《帝国霸业之崛起》 第一章【动荡的年代】 周朝经过武王建国,传位十一代传给周幽王。周朝传到周幽王手里,已经不是武王时期所向无敌的周朝了。此时还是西周,但王权已经衰落。 周幽王的父亲是中兴之主周宣王,也就是周幽王的父亲,史称中兴之主。宣王在位期间,多次发起战争,平定了不臣服周王权的诸侯国,比如征伐西戎,东征、伐楚等等。 周宣王靠着战争手段,修建宫殿,召见诸侯等,使得周朝出现了“四方既平、王国庶定”的盛世。对于王权衰落的周朝而言,确有中兴的迹象。 但是,在周宣王中兴的背后,却是巨大的隐患,足以令周朝灭亡的隐患。往往有人以为周幽王昏庸无道,残暴好杀,所以导致了周朝的彻底衰败。 看遍史书,也总是有这么一个思想“总观千古兴亡局,尽在朝中用佞贤”。这话也对,也不对。说对是因为一朝君臣的确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影响王朝的兴衰。 说不对是因为君臣佞贤只是决定王朝兴衰诸多因素中的一个因素,却绝对不是唯一因素。举个例子说明一下。北宋末期,徽宗、钦宗可一直是昏庸的代名词了,不光把自己搭进去了,把半壁江山也弄丢了,但就是这个烂摊子,高宗带着一群人跑到了南边,接着摆摊子,接着干,一干就是一百多年。 而且,高宗也不是雄才伟略的英明君主!这是为什么?这说明在君臣佞贤背后有着决定历史走向的更根本的因素。 这些因素便是“文德”“民事”“兵事”等等,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政治、经济以及军事。这些因素还健全,那么王朝就要有救,即便一时受挫,也终能复兴,就像西汉,就像南宋。 如果一个王朝这些因素都已经衰败了,一旦遇上一代昏庸君臣,那么立马崩溃,就像秦二世。所以说,宣王是中兴之主,但是在中兴之主背后的“文德”“民事”“兵事”又如何呢? 宣王留下的烂摊子宣王在位四十七年,号称中兴之主,实则上却是留下了一个烂摊子。1、文德崩坏孔子曾说“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 文德也就是文治,即所谓的政治。说宣王文德崩坏,还要从宣王的老祖宗周文王和周武王说起。周武王为什么能够打败商纣王。 以为有哪吒、杨戬一干子狠人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的,可以暂时靠边站站。本人以为周武王能够打败商纣王最重要的原因,是周武王建立了井田制。 什么是井田制,说白了很简单,就是将土地分为公有土地和私有土地,农民负责一起耕种,但是必须先耕种好公有的、才能耕种私有的,收获的时候,公有的归诸侯(或者土地所有者),私有的归自己。这个制度比起现在的农业制度差得很远,但是在当时已经相当先进,既收获了民心,也增加了收入。 而商纣王依旧在搞奴隶制的那一套。在政治基础上,周武王已经远远领先商纣王,周武王已获得了民心。民心很可怕,一旦有权威的领导,民心将成为无坚不摧的利器。所以,武王伐纣,泗上诸侯纷纷响应。最后商纣王烧死在鹿台。中国历史三千多年,说白了就是土地问题。 如何能更有效地将土地均分在农民手中,就能获得民心,获得政治上的强势。所以东周乱了四百多年,直到秦朝商鞅变法(商鞅变法第一条便是承认土地私有)建立了封建制度,才完成一统。而我党也是靠着土地革命,建立了新中国。不明白的可以参考一下相关材料,比比皆是。 井田制就是周朝统治的根本。但是,宣王时代,井田制已经被严重侵蚀。土地所有者大肆兼并农民的私有土地,农民私有土地已经大量减少。周宣王对此却视而不见,也不拿出任何手段,民心正在渐渐失去。宣王在一心征战。2、不籍千亩东周时期不像今天,农林牧副渔全面发展,还有国际贸易。 粮食不够了,可以进口;矿藏多了可以出口。东周时期主要是农业单元化的经济,且以自足为主。粮食生产多了,百姓肚子吃饱了,就可以休养生息,多点精力可以打仗,可以参加点徭役。粮食少了,大家就饿肚子。打仗?别开玩笑了,活着不饿死就不错了。 那个时期,农业就是一切。即使这样,周宣王还是不关心粮食生产。在古代有一种鼓励百姓务农的礼节,叫做籍礼。就是每年开春耕种的时候,君主要亲自走到田间,脱了衣服,开始犁地(具体工作有点类似于现代的牛),以此鼓励百姓好好务农。但是,周宣王却始终不愿意参加这个礼节。宣王参加不参加藉礼或许不能改变什么,但至少说明周宣王不重视农业生产。 3、屡战屡败宣王前期,曾对多国开战,战则必胜,也给宣王带来了中兴之主的称号。到了宣王后期,却是屡战屡败,还屡败屡战。攻打太原,没有成功;征讨条戎、奔戎,战败;千亩之战,南国之师全军覆没,在奄父的帮助下才,宣王得以突围。除此之外,宣王后期还擅杀大臣,干涉鲁国内政,致使群臣不满。所以说,宣王功威赫赫的时候,周朝的统治根本却正在渐渐衰落。公元前781年,周宣王戴着中兴之主的帽子去了,留给儿子一个烂摊子,文德崩溃,农耕困乏,军事无力。 周幽王该如何收拾烂摊子周幽王继位的时候,就是这么一个烂摊子。表面风光,实则上已快垮掉的王朝。面对这么一个烂摊子,幽王该如何收拾?如果是毛泽东,肯定是先给农民分土地,分完土地,然后号召农民打倒土豪劣势。如果是张居正,肯定是重新丈量土地,重新分配,然后抓几个贪官,砍砍头,立立威,接着搞革新。说这两个人,也是为了说明改革的一般模式。 毛泽东采取的是自下而上的方式,号召全体百姓一起来改革,谁敢阻碍就打到谁。毕竟改革是为了老百姓的利益,老百姓也最积极热心,改革也最公平、最彻底,也最能获得民心。但是,千古以来,能有毛泽东这等威德的,也唯此一人了。 张居正采用的是自上而下的方式,先把皇权摆平,然后训导既得利益阶级:你们剥削得太狠了,老百姓快活不下去了,你们再不让出一部分了,老百姓就要起义了,到时候,大家一起完蛋。既得利益阶级听懂了的,就下去分给老百姓一些利益;没听懂的,张居正也没指望他们明白,杀几个,立立威,抓几个,打打屁股,再加上有皇权支持,这事也就成了。按照周朝的局势看,幽王完全可以采取张居正的改革模式,让既得利益阶级让出一部分利益的方式,说不定就能搞成。因为王权还在,官僚集团也算听话。 如果周幽王这么做了,中国历史上也将会多一个宣幽之治,宣王中兴、幽王大治。但是,幽王是如何治理的呢?(三)幽王是脱缰的野马宣王老来得子,生了幽王。 一般而言,老来得子都是掌中宝,放在现在,就是爷爷奶奶一起上,宠着爱着,含在嘴里怕化了。幽王却没这个待遇,而是被严加管教。按照“相夫教子”的说法,幽王的教育应当是姜后负责的。姜后是一个眼里揉不进沙子的人。关于姜后的记载不多,却有一件趣事。 姜后应该是一个美女。宣王娶了姜后,夫妻生活多了点,经常早睡晚起,不理朝政。按理说,君王雨露,龙马精神,高兴还来不及。姜后却不这么以为,姜后以为是自己的过错,引得宣王好色,耽误了国家政事,于国不利。于是,姜后决定进谏宣王。 姜后摘除了身上的饰品,跪在宣王殿外,令人传话,说:“宣王,都是我不好,引得你这么好色,好色就会铺张浪费,时间长了,天下肯定会大乱。” 宣王听后,认可了姜后的说法,开始勤政。姜后就是这么一个人,连自己丈夫(宣王)夫妻生活多了,都会进谏。 想让她对儿子放低标准要求,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年幼的幽王肯定是被管得死死的,除了吃喝拉撒睡,估计就是被教育应当如何勤政。管得太死就是叛逆,压力越大反弹越大。所以,宣王和姜后死后,幽王彻底失去了节制。 “自姜后去世,益无忌惮,耽于声色,不理朝政。”而且,幽王继位的时候只有十三岁。虽然东周时期的记载资料,大多比较玄幻,但是这个应该是比较靠谱的。这个年纪正是贪玩且啥事都不明白的年纪,指望他好好治国?别开玩笑了。能管好自己的吃喝拉撒睡就不错了。 第二章【机缘巧合】 继位后,基本不管事,也没有什么政令,而能管事的大臣尹吉甫、召虎也先后去世了。这两人是宣王中兴的主要能臣。两人去世后,幽王朝中也就只剩下申侯和赵叔带两个能管事的了。申侯进谏数次,要幽王继承父业,好好治国,幽王不听。 申侯一怒之下,归国(回自己的诸侯国)了。剩下的就是赵叔带了,一个赵叔带就算累死能管多少?而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大事,更能体现幽王治国的态度。有一天,岐山守臣报告“泾、河、洛三川,同日地震”。放在今天,地震也是一件关系到国家命运的大事。 地震什么级别?震死多少人?震塌多少房屋?需要调集多少人力救援?需要多少经济援助?等等一系列的事情都需要考虑,需要善后。而放在周朝时期,就更了不得。 地震代表着老天爷发怒了。这是老天爷对执政者不满,关系到社稷存亡。执政者就得马上自我检讨,下个罪己诏,或者杀上个把佞臣,把责任推在他们身上,转移下公众视线。更何况,三川起于岐山,而岐山是周朝龙兴之地。所以,岐山守臣煞有其事地说,陛下,三川地震了。 群臣心里呼啦一下,将眼光聚焦在了幽王身上,等着这位爷给个解决办法。幽王却轻描淡写,震就震了,这是常事。幽王倒有科学常识,知道地震是由地壳运动引起的,跟老天爷没关系。但是,群臣不知道。赵叔带更着急,屡次进谏:幽王必须有个解决方案。 纠缠几次,幽王怒了,再加上赵叔带政治对手虢公石父一番谗言,赵叔带被罢官回家。如此一来,幽王朝中基本上没有能管事的了,剩下的都是一班宵小之徒。 所以说,指望幽王的管理团队干事,基本是没戏了。周朝本就岌岌可危,三川地震更是雪上加霜,此时幽王却又做了一件更可怕的事情:选美,充实后宫。二、褒姒进宫了(一)褒姒是恨周朝的总有人讲红颜祸水,比如妲己、褒姒、杨玉环等等。 别人不敢说,褒姒肯定是“祸水”,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褒姒是恨西周的。这个还得从周宣王说起。好像本文一直在批判周宣王,但这只是为了论述周幽王时代的王权根底,其实周宣王还是建下了“四方既平、王国庶定”的功绩,不愧中兴之主。这个要明确。 1、伯阳父的智慧周宣王出征太原姜戎,大败而归,憋了一肚子气。回到镐京(西安市),见一群小孩子聚在一起唱歌。歌词如下:月将升,日将没;糜弧箕胞,几亡周国。简单翻译一下,就是:月亮将要升起来了,太阳将要落下了,糜弧(桑木做的弓)箕胞(箭袋),要亡了周朝。 从现代看,这是没有网络、没有报纸的年代,强有力的宣传手段。历史上无数次起义造势都会借助这一手段。但在当时看,这是上天的警示,是荧惑星下凡,给周宣王的警示。周宣王很重视,于是询问群臣,该怎么办吧?周朝都要亡了,你们给个解决办法吧。周王出题了,群臣就要接着。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但是,这个问题涉及周朝社稷,别的问题答不好,顶多被周宣王训斥一番,回来写个检讨认个错,接着干,但是,这个问题答不好,后果不堪设想。仲山甫是个正臣,就说了:“这是上天在劝谏陛下,不要去报太原兵败之仇,否则,兵连祸结,周朝就要亡了。” 联想下歌词,再联想下周宣王当时一心征战,不理农耕的情况,可以理解为:战争要亡了周朝,不能再打仗了。或许,歌词正是某个才子写的,让小孩子颂唱,以达到进谏周宣王的效果,这也是民间百姓为了生存最简单的呐喊。仲山甫理解了其中的深意,并劝谏周宣王。 周宣王想了想,不满意,就问:“如果我赦免了太原姜戎的罪过,不再兴兵报仇。将武库内弓箭全部烧了,也不让民间做弓箭。是否能够消除祸患?”宣王征战一生,以武功君临天下。要宣王放火烧了弓箭,也就是否定了宣王的功绩,说明宣王所为是错的。所以,宣王才会说出上面的话。否则,宣王就直接纳谏,发布命令了。仲山甫的回答宣王不满意。这就需要真正的高手了。 高手之所以称作高手,就是可以在没有路的地方找出路来。长久以来,我一直以为太史伯阳父下面这段话,已深得官场三昧,为官者可以多加学习、揣摩。太史是掌握天文、历法的官员,所以说话有几分仙气。伯阳父说:“我看天象,觉得事情不是出在外间弓矢之事上,而是出在宫中。太阳代表君王,月亮代表王后,应当是昭示着有女主干政的事情。 但是陛下也无需担心,只要你勤政爱民,自然就逢凶化吉了,无需烧了弓箭。”女主干政一直是王权忌讳,伯阳父这么说,完全没有一点问题。而且,也照顾到了仲山甫休养生息,宣王武功威德的事情,皆大欢喜。宣王还是不满意。前面说了,姜后脱簪劝谏宣王,在宣王心中的地位可是很高。宣王说:“姜后很好,我很满意,哪里会有女主干政的事情。” 如果,伯阳父圆不上这点,说姜后不好,肯定人头落地,至少也得罢官回乡。伯阳父就是伯阳父,早想到这点,说:“歌谣里说的‘将升’‘将没’,应当是将来发生的事情,跟姜后没有关系。”至此,阳伯父答题结束,所有人都没有错,只要周宣王勤政爱民,注意女主干政就可以了。皆大欢喜。周宣王暂时被伯阳父糊弄过去了,但心里想起周朝灭亡这个隐患,还是不高兴,默默地回了宫。 2、褒姒出身很奇特关于历史上名人的出身问题,我一直想写一篇文章来论述一下,几次提笔又放了下来。一般而言,正面人物出身,总有点风啊雨啊的衬托,而且,名人的母亲大多跟非人类——大多是龙、神之类——发生过一段神奇的遭遇,总想搞点基因突变,以彰显自己与众不同,却忽略了父亲的基因。反面人物就惨了,虽然也是非人类,但大多是令人恶心的生物。褒姒的遭遇也是如此。 话说,周宣王闷闷不乐回了宫,就把这些事跟最信任的人——姜后——说了,这一说不要紧,宫内还真有事。史料里没说,但是姜后应当跟家庭妇女没啥区别,咬着嘴唇在宣王耳朵边上说:“我有件事正想跟你说,宫里面有个五十岁的妇女,怀孕怀了四十年,一直没生,昨晚生了个闺女。 我怕是个妖怪,丢在河水里淹死了。”哪吒才怀了三年,褒姒一怀四十年,何等奇观!放在今天,早被送到研究所了,最不济也要搞个展览馆,好好展览一下,收点门票。宣王也很好奇,就传令把五十岁的宫女叫进来。 宫女一进来,宣王就问。宫女就说,内容如下:当初,在夏桀王的时候,王宫里来了两条龙,自称是褒城的二个神仙。夏桀王害怕,就问太史怎么办,太史建议收藏二龙的口水,可以召来好运。夏桀王听了太史的话,用金盘收藏了龙的口水(没几年,夏桀王就被商汤拿下)。 后来,商朝灭夏,周朝灭商,这口水——龙口水——就到了周朝手里。到了周厉王(宣王的父亲)的时候,金盘忽然发光,周厉王好奇就命人拿来观看,结果周厉王一不小心将龙口水掉在地上。口水化作一条小鳖,跑进王宫内,再也找不到。宫女当时才十二岁,不小心踩到了小鳖经过的痕迹上,便怀孕了。一怀就是四十年,生了褒姒。结果褒姒一出生,又被姜后丢在了河里。 宫女说到这里就结束了,但容我先将褒姒的遭遇说完,再回头说宣王的作为。后来,褒姒在河水里被百鸟庇翼,活了下来,最后被一个男人捡了去,收养长大。褒姒身世如此曲折离奇是何原因?说白了,很简单。古人相信君王是天子,王后是天女,如不搞个高档出身,你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所以,神变成龙滴出来的口水,是褒姒的根源,孕育四十年,百鸟庇翼,说明未来身份非同小可。 但是,王权怎么能犯错?褒姒后来当了王后,王后能犯错么,这不是自己打自己脸么?所以,褒姒经过了夏桀王的祭祀,沾染了夏桀王的暴戾气。看看古人这逻辑,现在的玄幻小说,弱爆了。现在回头再说宣王。宣王听褒姒死了,心里很高兴,心想童谣这事算应验了,看来是天佑大周,可以持续发展了。宣王一高兴赦免了宫女,第二天就找伯阳父再来算算。 说到这里,有必要说说太史这个官职。前面介绍过,太史是掌管天文历法的官员。从现在的角度看,有点类似于气象部门的长官。但在那个时代,科学程度低,生存艰难,对未来充满恐惧,统治者便想从上天得到一些关于未来的启示。各种自然征兆(天象)就被当成上天与人间帝王的对话。但是,帝王太忙,也看不懂,那就需要有人帮助解读。所以,“太史”出现了,专门负责观天象,推断人间将要发生的事情。 第三章【褒姒】 位后,基本不管事,也没有什么政令,而能管事的大臣尹吉甫、召虎也先后去世了。这两人是宣王中兴的主要能臣。两人去世后,幽王朝中也就只剩下申侯和赵叔带两个能管事的了。申侯进谏数次,要幽王继承父业,好好治国,幽王不听。 申侯一怒之下,归国(回自己的诸侯国)了。剩下的就是赵叔带了,一个赵叔带就算累死能管多少?而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大事,更能体现幽王治国的态度。有一天,岐山守臣报告“泾、河、洛三川,同日地震”。放在今天,地震也是一件关系到国家命运的大事。 地震什么级别?震死多少人?震塌多少房屋?需要调集多少人力救援?需要多少经济援助?等等一系列的事情都需要考虑,需要善后。而放在周朝时期,就更了不得。地震代表着老天爷发怒了。这是老天爷对执政者不满,关系到社稷存亡。 执政者就得马上自我检讨,下个罪己诏,或者杀上个把佞臣,把责任推在他们身上,转移下公众视线。更何况,三川起于岐山,而岐山是周朝龙兴之地。所以,岐山守臣煞有其事地说,陛下,三川地震了。群臣心里呼啦一下,将眼光聚焦在了幽王身上,等着这位爷给个解决办法。 幽王却轻描淡写,震就震了,这是常事。幽王倒有科学常识,知道地震是由地壳运动引起的,跟老天爷没关系。但是,群臣不知道。赵叔带更着急,屡次进谏:幽王必须有个解决方案。纠缠几次,幽王怒了,再加上赵叔带政治对手虢公石父一番谗言,赵叔带被罢官回家。 如此一来,幽王朝中基本上没有能管事的了,剩下的都是一班宵小之徒。所以说,指望幽王的管理团队干事,基本是没戏了。 周朝本就岌岌可危,三川地震更是雪上加霜,此时幽王却又做了一件更可怕的事情:选美,充实后宫。二、褒姒进宫了(一)褒姒是恨周朝的总有人讲红颜祸水,比如妲己、褒姒、杨玉环等等。别人不敢说,褒姒肯定是“祸水”,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褒姒是恨西周的。这个还得从周宣王说起。好像本文一直在批判周宣王,但这只是为了论述周幽王时代的王权根底,其实周宣王还是建下了“四方既平、王国庶定”的功绩,不愧中兴之主。 这个要明确。1、伯阳父的智慧周宣王出征太原姜戎,大败而归,憋了一肚子气。回到镐京(西安市),见一群小孩子聚在一起唱歌。歌词如下:月将升,日将没;糜弧箕胞,几亡周国。简单翻译一下,就是:月亮将要升起来了,太阳将要落下了,糜弧(桑木做的弓)箕胞(箭袋),要亡了周朝。 从现代看,这是没有网络、没有报纸的年代,强有力的宣传手段。历史上无数次起义造势都会借助这一手段。但在当时看,这是上天的警示,是荧惑星下凡,给周宣王的警示。周宣王很重视,于是询问群臣,该怎么办吧?周朝都要亡了,你们给个解决办法吧。周王出题了,群臣就要接着。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但是,这个问题涉及周朝社稷,别的问题答不好,顶多被周宣王训斥一番,回来写个检讨认个错,接着干,但是,这个问题答不好,后果不堪设想。仲山甫是个正臣,就说了:“这是上天在劝谏陛下,不要去报太原兵败之仇,否则,兵连祸结,周朝就要亡了。” 联想下歌词,再联想下周宣王当时一心征战,不理农耕的情况,可以理解为:战争要亡了周朝,不能再打仗了。或许,歌词正是某个才子写的,让小孩子颂唱,以达到进谏周宣王的效果,这也是民间百姓为了生存最简单的呐喊。 仲山甫理解了其中的深意,并劝谏周宣王。周宣王想了想,不满意,就问:“如果我赦免了太原姜戎的罪过,不再兴兵报仇。将武库内弓箭全部烧了,也不让民间做弓箭。是否能够消除祸患?”宣王征战一生,以武功君临天下。要宣王放火烧了弓箭,也就是否定了宣王的功绩,说明宣王所为是错的。 所以,宣王才会说出上面的话。否则,宣王就直接纳谏,发布命令了。仲山甫的回答宣王不满意。这就需要真正的高手了。高手之所以称作高手,就是可以在没有路的地方找出路来。长久以来,我一直以为太史伯阳父下面这段话,已深得官场三昧,为官者可以多加学习、揣摩。太史是掌握天文、历法的官员,所以说话有几分仙气。伯阳父说:“我看天象,觉得事情不是出在外间弓矢之事上,而是出在宫中。太阳代表君王,月亮代表王后,应当是昭示着有女主干政的事情。但是陛下也无需担心,只要你勤政爱民,自然就逢凶化吉了,无需烧了弓箭。”女主干政一直是王权忌讳,伯阳父这么说,完全没有一点问题。而且,也照顾到了仲山甫休养生息,宣王武功威德的事情,皆大欢喜。宣王还是不满意。 前面说了,姜后脱簪劝谏宣王,在宣王心中的地位可是很高。宣王说:“姜后很好,我很满意,哪里会有女主干政的事情。”如果,伯阳父圆不上这点,说姜后不好,肯定人头落地,至少也得罢官回乡。伯阳父就是伯阳父,早想到这点,说:“歌谣里说的‘将升’‘将没’,应当是将来发生的事情,跟姜后没有关系。 ”至此,阳伯父答题结束,所有人都没有错,只要周宣王勤政爱民,注意女主干政就可以了。皆大欢喜。周宣王暂时被伯阳父糊弄过去了,但心里想起周朝灭亡这个隐患,还是不高兴,默默地回了宫。2、褒姒出身很奇特关于历史上名人的出身问题,我一直想写一篇文章来论述一下,几次提笔又放了下来。 一般而言,正面人物出身,总有点风啊雨啊的衬托,而且,名人的母亲大多跟非人类——大多是龙、神之类——发生过一段神奇的遭遇,总想搞点基因突变,以彰显自己与众不同,却忽略了父亲的基因。反面人物就惨了,虽然也是非人类,但大多是令人恶心的生物。 褒姒的遭遇也是如此。话说,周宣王闷闷不乐回了宫,就把这些事跟最信任的人——姜后——说了,这一说不要紧,宫内还真有事。史料里没说,但是姜后应当跟家庭妇女没啥区别,咬着嘴唇在宣王耳朵边上说:“我有件事正想跟你说,宫里面有个五十岁的妇女,怀孕怀了四十年,一直没生,昨晚生了个闺女。我怕是个妖怪,丢在河水里淹死了。” 哪吒才怀了三年,褒姒一怀四十年,何等奇观!放在今天,早被送到研究所了,最不济也要搞个展览馆,好好展览一下,收点门票。 宣王也很好奇,就传令把五十岁的宫女叫进来。宫女一进来,宣王就问。宫女就说,内容如下:当初,在夏桀王的时候,王宫里来了两条龙,自称是褒城的二个神仙。夏桀王害怕,就问太史怎么办,太史建议收藏二龙的口水,可以召来好运。 夏桀王听了太史的话,用金盘收藏了龙的口水(没几年,夏桀王就被商汤拿下)。后来,商朝灭夏,周朝灭商,这口水——龙口水——就到了周朝手里。 到了周厉王(宣王的父亲)的时候,金盘忽然发光,周厉王好奇就命人拿来观看,结果周厉王一不小心将龙口水掉在地上。口水化作一条小鳖,跑进王宫内,再也找不到。宫女当时才十二岁,不小心踩到了小鳖经过的痕迹上,便怀孕了。 一怀就是四十年,生了褒姒。结果褒姒一出生,又被姜后丢在了河里。宫女说到这里就结束了,但容我先将褒姒的遭遇说完,再回头说宣王的作为。后来,褒姒在河水里被百鸟庇翼,活了下来,最后被一个男人捡了去,收养长大。褒姒身世如此曲折离奇是何原因?说白了,很简单。古人相信君王是天子,王后是天女,如不搞个高档出身,你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所以,神变成龙滴出来的口水,是褒姒的根源,孕育四十年,百鸟庇翼,说明未来身份非同小可。但是,王权怎么能犯错?褒姒后来当了王后,王后能犯错么,这不是自己打自己脸么?所以,褒姒经过了夏桀王的祭祀,沾染了夏桀王的暴戾气。看看古人这逻辑,现在的玄幻小说,弱爆了。 现在回头再说宣王。宣王听褒姒死了,心里很高兴,心想童谣这事算应验了,看来是天佑大周,可以持续发展了。宣王一高兴赦免了宫女,第二天就找伯阳父再来算算。 说到这里,有必要说说太史这个官职。前面介绍过,太史是掌管天文历法的官员。从现在的角度看,有点类似于气象部门的长官。但在那个时代,科学程度低,生存艰难,对未来充满恐惧,统治者便想从上天得到一些关于未来的启示。各种自然征兆(天象)就被当成上天与人间帝王的对话。 但是,帝王太忙,也看不懂,那就需要有人帮助解读。所以,“太史”出现了,专门负责观天象,推断人间将要发生的事情。 第四章【褒姒的恨】 再往前推一千年,这种职业叫啥?对,祭司。祭司可是手握神权,呼风唤雨,比帝王更帝王。到了周朝,祭司已经没了,神权逐渐为王权服务。祭司也改名叫太史。 但是,能当上太史这个职位的,肯定是精英中的精英。试想,周王有问题不明白了,问上天,太史抬头一看,胡扯一气,将来会怎么地怎么地。当时嘴上一时痛快没关系,结果一出来,如果太史说得南辕北辙,那太史不仅要下课,估计还得人头落地。所以,太史必须对政治有极端的敏感性,并且能够从事物细微的改变中,推算出将来要发生的情况。即使判断错了,也需要留下完美的后手,弥补漏洞。 否则,就要砸了饭碗。这需要什么素质,人才中的人才!后世中,周文王、诸葛亮、刘伯温都是此中高手。闲话说完,转入正题。姜后以为淹死了褒姒,宣王很高兴,请太史伯阳父来算一算。伯阳父大清早来到王宫,问宣王啥事。 宣王乐呵呵地将事情说了,然后问:“太史,妖女已经被淹死了,是不是女主干政的预言就破除了?”阳伯父一听,心里不爽,本意是劝谏宣王马放南山,休养生息,女主干政也只是为了警惕宣王。这倒好,还真弄出个女妖?太史看着宣王期待的眼神,心想:如果说这事就这么了结,估计宣王又得接着打仗。前面的工夫就白费了。必须再劝谏一次。 伯阳父拿出老本行:卜一卦。伯阳父跳了一顿大神,摇了几个卦象,得出结论:妖气虽然出宫,但女妖应该还没死。按照伯阳父的逻辑,既然女主干政的祸事还在,那宣王就应该勤政修德,休养生息,消除灾祸才对。但是,宣王的逻辑与阳伯父不一样。 宣王以为既然女妖没死,就要找来弄死,预言就可以消除了。估计当时宣王还在心里自夸了一句,我真棒!宣王下令:全城搜查女婴,有举报的,不论生死,有赏;藏匿的,处死。宣王想起还有“糜弧箕胞”的事情,顺带下令,城内百姓不许再做“糜弧箕胞”的营生。也就是不让百姓再做弓和箭袋的买卖。宣王将这事交给杜伯和左儒两个大臣负责。(这两个大臣最后也死在这件事上。由于跟本文主线关系不大,后面也就不介绍两人如何死的,有兴趣的可以参看相关资料。) 宣王这觉悟,仲山甫和伯阳父两人苦心进谏,最后宣王整出这么个结果。 没办法,仲山甫和伯阳父是抽象派,而宣王是具体主义。不说杜伯怎么搜查女婴,就说左儒怎么禁止“糜弧箕胞”。左儒直接给司市官下令:禁止市场买卖“糜弧箕胞”。司市官类似于今天的城管队长。 联想今日,便知当初。司市官带着周朝天兵,满城转悠,一边宣传,一边砸场子。镐京城不大,一天时间,所有的小商贩都知道了:这事不能干了。司市官见效果达到,收兵回府。但是,镐京城外的老百姓还不知道。 在宣王下达命令的第二天,一对夫妻进城了,男的背着桑木弓(糜弧),女的背着草做的箭袋(箕胞)。两人是进城赶集,做买卖的。卖啥?糜弧箕胞!夫妻两人刚进城,就听司市官一声大喊:拿下了。 夫妻两人小心肝扑通一跳,撒丫子就跑。男的跑得快,没抓着,女的跑得慢,被抓着了。司市官抓了妇人,带着战利品(弓和箭袋),来见左儒。左儒一想那歌词,“月将升”“糜弧箕胞”,得,全应验了,都在一人身上。 左儒就上报宣王。宣王一看,心里一乐,杀了吧,预言就解除了。就这样妇人被处死了。宣王心里安慰了,麻烦就此大了。 再说,夫妻中的丈夫。当时,虽然妻子被司市官抓了,但丈夫没当回事。这又不是一次两次了,改天交点钱,也就放了。第二天,丈夫来到镐京打探消息,才知妻子被处死了。丈夫站在城下咬牙切齿,惊愕、愤怒、无助、悲伤等各种情绪纷至沓来。但形势比人强,丈夫对此也无能为力,只能连夜逃亡,否则,自己也可能随时丧命。千古以来,弱势群体的命运大多如此。丈夫逃到清河,看见一道奇观:河面上,百鸟叼着一件物事,不令沉落水中。丈夫好奇,捞上来一看,是个婴儿。这也正是姜后想要淹死的女妖。大家可以想象,丈夫当时的心情:媳妇被杀了,一个孤老头子,正怕孤苦无依,上天就送来一个婴儿,而且还有如此祥瑞。 这可是丈夫后半生的依靠,于是丈夫收养了婴儿,并带着婴儿逃到褒城。后来,丈夫无力抚养,又将婴儿转赠褒大一家,取名褒姒。这是被神化过的记载,事实或许是这样:褒姒的父母刚生了褒姒。两个人正愁家贫,养不起孩子,便打算做点小手工,赶集的时候卖点钱,用来补贴家用。夫妻两人辛苦几天做了一些弓和箭袋,准备拿到城里卖。 结果一进城,妻子就被抓了,并被宣王下令处死了。丈夫挟恨带怒,带着褒姒来到褒城。后来,丈夫一人无力抚养孩子,便将孩子赠送给了褒大。好端端一个家庭,就这样支离破碎。可以想象后来发生的事情:丈夫每隔几天都会来看望褒姒,而丈夫每次跟褒姒所说的话不过如此“本来我跟你娘可以将你抚养长大,都怪宣王那个老xxx,把你娘杀了,害得我们家破人亡”。丈夫应当没有报仇的心思,也没有这个能力,只是发泄心中的愤怒。 褒姒就是在这种教育下长大,不恨周朝是不可能的。因而,当褒姒机缘巧合下,被幽王选入宫中时。褒姒定然是又惊又喜又惧的,惊的是王宫竟然如此奢华,喜的是总算可以找到机会报父母之仇,惧的是将在王宫中如何立足。 宣王也没有想到:自己为求心理安慰犯下的错误,将要整个周朝来偿还三、褒姒的后宫之路王宫是什么地方?王权的核心所在。越靠近王权,所得利益就越大。男人费尽心机,才能得来的权力。女人却只需要哄得王权开心,便能得到。利益总是斗争的潜台词,王宫也便成了女人施展手段,斗争的核心所在。中国历史上的胭脂戏比须眉有过之而无不及。更有个别手段犀利的女中豪杰,甚者可以架空王权,掌握王权,或取而代之。但是,斗争都是一步一步开始。 褒姒的宫斗褒姒能进宫,起于一场政治斗争,就是虢公石父与赵叔带间的斗争。由于石父作为奸臣形象,在后文中还会屡次提及,因而,先简单介绍下这段政治斗争。 当初,幽王继位以后,不理国政,申侯(即幽王王后的父亲,注意申侯的身份,申侯将会惹出更大的乱子)进谏了数次,幽王不理会,申侯一怒之下,回了申国。朝中就剩下一个赵叔带支撑局面了。但虢公石父不愿意,凭啥你主政。我也想说了算。但赵叔带还年轻,一时退不了休。既然熬不到你退休,就直接斗争。 把赵叔带斗争下去,石父就上来了。所以,后来三川地震时,赵叔带数次上谏,石父就在赵叔带背后放了冷枪。赵叔带中枪,直接下岗,告老还乡。石父掌握了政权。石父的行为却激怒了一个人,褒城的大夫,褒晌。 褒晌是个书呆子,斗争方法也很简单,大老远地从褒城跑到镐京。进宫后,直接对幽王大喊:“你分不清佞贤,罢黜了贤臣,国家灭亡不远了。”褒晌指望着骂醒幽王,但幽王不是晋襄公,也不是楚文王,被人指着鼻子骂,还能听进去,并接受忠言。幽王大怒,直接将褒晌关进监狱。大家可能看出来了,我用了戏谑的手法来写褒晌。可能大家会疑问:在这个事件中,褒晌应当是一个正面角色,怎么能用这种手法来描述。 我要说:褒晌是个沽名钓誉之徒!为什么这么说,我来分析一下。幽王性格比较愚直,这有目共睹。如果一个真心挽救国家局势的臣子会如何进谏?应当采取比较委婉的手法,比如伯阳父进谏宣王的手段,润物细无声。但褒晌就这么直愣愣地来了,进门就是一顿骂。褒晌愚钝么?不是!褒晌已看出幽王不纳谏言,所以,褒晌要直谏,青史留名。 褒晌是不是这么想已无从考究。但是,看一下幽王处置褒晌后的结果,就会觉得我的评价太温和了。“自此谏净路绝,贤豪解体”。褒晌获得了青史留名的机会,却导致周朝贤豪解体。褒晌这种人的破坏力,比石父还可怕!本来贤豪还可以斗争石父,取得幽王信任,试图拯救国家。而褒晌直接证明,幽王是个昏君,无可救药。 于是人心散了,贤豪走了,周朝就快结束了。暂且不论褒晌忠奸,这都是后人评价。但就褒晌当时而言,面临着一个主要的问题:如何出狱。坐牢的滋味不好受,褒晌又没有办法,就只能靠儿子洪德了。 爹被关进去了,儿子总得救吧。洪德想啊想,总算想出一个好主意,送礼。送给谁?幽王。送礼是解决问题的千古至理,就此可略见一斑。但是,幽王拥有天下,富有四海,送啥东西呢。洪德想起来了,幽王喜欢美人,于是洪德四处探访,总算在褒大家中,找到了美女,褒姒。洪德用重金买下褒姒,精心打扮一番,送进王宫。 褒姒就是美,幽王一见之下,大喜,当夜就洞房。洞房后褒晌就放回去了。褒晌得偿所愿地走了,却将褒姒留在了宫中,周朝向着灭亡之路加速前进了。 第五章【更笨的人】 闷了,问:王后,你喜欢什么?褒姒就说:我觉得撕锦缎的声音非常好听。撕锦缎的声音能比乐器演奏好听?鬼才信!不过,就是折腾你。幽王一听,得嘞。就这么干。“嚓、嚓、嚓”一百匹锦缎撕完了。褒姒嘴角咧了一下,没多大反应。 折腾的就是你!幽王又问:王后,还不满意?褒姒:我生平就不愿意笑。幽王头疼了,接着想办法。幽王也不是有办法的人,让幽王杀个人放个火啥的,幽王肯定有招,让他哄王后开心,这种技术活,幽王扛不住。但是,幽王毕竟是周王啊。自己没招,还有钱呢。 没钱,还有大臣呢。幽王下令:能让褒姒一笑的,赏千金。话说,褒晌当时一个直谏,“贤豪尽散”,朝中也没啥高人了。也就石父琢磨半天,整出一个馊主意:烽火戏诸侯。查了许多史料,想弄清楚:石父与西周到底有何过节,为什么这么坑害幽王。史料太少,没查到。 从石父斗争赵叔带,以及与褒姒结盟掌权的手段,可以看出石父是极具政治敏感性和斗争经验的高手。石父不应该看不到烽火戏诸侯的后果:这对周朝的威信是个致命的打击。而且,周朝败落了,对石父只有坏处,没有好处!那么,石父为何要这么做,难道是只是单纯地给自己弄顶奸臣的帽子,搞个乱世,让后人可以煮酒论史?如果是这样,只能说石父的觉悟太高了。 石父把烽火戏诸侯的想法说了:宣王在位时,怕被西戎袭击,在骊山下设置了二十几个烽火台,又放了数十个大鼓。一旦西戎袭击,则点起烽火,报警求援;擂起大鼓,催促诸侯快行。现在是太平时代,这些东西也搁置不用了。所以,陛下可假意带着娘娘去骊山游玩,然后于夜间点起烽火,擂起大鼓,相信诸侯定会手忙脚乱赶来…到时候,娘娘肯定会笑。幽王一听,好主意!还是石父脑子好使。 幽王就带着褒姒去了骊山。大晚上,就要点烽火。大臣郑伯友(郑是诸侯国名,伯是封地,友是名字,东周人物大多如此命名),赶忙进谏:烽火是求援诸侯的信号,也代表着陛下的信誉。一旦陛下无故点起烽火,戏弄诸侯,就会失信。将来镐京真的受到攻击,诸侯也不会再救援了。 幽王听了,笑道:没事,现在是太平时代,不会再打仗了。而且,我跟王后出游,就是要拿诸侯来耍耍。分析幽王的回答。第一,幽王相信此举会失信于诸侯,但是幽王不害怕,因为这是太平时代。第二,诸侯就是拿来耍耍的。幽王对未来没有一点敬畏之心,对诸侯没有一点尊敬之心,肆意妄为。 本来宣王就留下一个烂摊子,励精图治尚恐救援不及,幽王还要踹上一脚。西周不灭亡,那才是老天不开眼。幽王说完,下令:点火,擂鼓。镐京附近的诸侯国,看到骊山烽火,听到鼓声,立即奋不顾身地带兵来救。救驾之功,升官发财。大晚上的,一群人往骊山跑,一路上人仰马翻,气急败坏,你蹭着我了,我擦着你了,你被马踢了,我被马踹了…乱七八糟。 呼拉拉地跑到骊山,却看到一副优美的画面:幽王正陪着美人喝酒。就在诸侯以为自己是梦游的时候,幽王霸气地一指:你看,人仰马翻!褒姒哈哈大笑。褒姒心头这口气总算出了。幽王看王后笑了,也乐了:赏石父!石父受了重赏,也很开心。 幽王、褒姒、石父都很满意,但诸侯不乐意。在诸侯国内,诸侯也是呼风唤雨,跋扈惯了。今天气势汹汹地尽忠救驾,却被当猴耍。生气!生气归生气,也不敢把幽王怎么地,灰溜溜地走吧。 大不了,下次不再上当了!下次?幽王以为绝不会有下次!事实证明:下次来得如此之快。总结一下烽火戏诸侯,可以说:一个没有敬畏之心的君王,一个满肚子怨气的王后,一个脑子缺了弦的奸臣,三个人联合上演了一处悲剧。悲剧是以大笑开始,以死亡终结。 东周就是个幌子西周从武王建国到幽王,前后近三百年,气数也基本到此为止。西周到了幽王手里,统治基础已经开始倾倒,王朝延续如风前残烛。如果幽王能够励精图治,或许,还可以延续王朝寿命。但幽王自私自利,还立了一个能折腾的王后,经过地震、废太子、烽火戏诸侯后,西周已经摇摇欲坠,只差最后一根稻草。最后这一根稻草却来源于申侯。 西周灭亡申侯脾气倔、性子急。从进谏幽王,幽王不听,申侯一气归国这件事情上,可以看出:申侯有点莽张飞的性格,但申侯只有张飞的粗,没有张飞的细。 在王朝末期、乱世开始的时代,这样的性格注定了一生悲剧。前面说,褒姒与石父、尹球三人联手,借申后一封书信的契机,废了申后、太子,扶持褒姒为王后,伯服为太子。这不失为政治斗争的一个绝妙手段。从现在权谋斗争的角度分析,应当称好。但在当时,却有人很不乐意。这便是申侯。申侯不高兴。宜臼的太子身份可是申家唯一的指望,废了宜臼也就是断了申家的希望。申侯不服,决定斗争。 申侯斗争的手法与宜臼旗鼓相当。宜臼对褒姒不满,斗争办法就是揍褒姒。申侯对废太子一事不满,就是上疏(奏报的一种形式,比如疏、表等),大意是:当初,夏桀王宠爱妹喜,所以夏王亡国了。纣王宠爱妲己,所以商朝亡国了。 现在,你宠爱褒姒,为了褒姒废了太子王后,既伤了夫妻之情,又违背父子之义,你也快完蛋了。所以,我劝你立马收回乱命,或许还能免除亡国之祸。简而言之,一句话:幽王,你这个昏君,你要是不复立废太子,周朝早晚亡在你手里。 这道疏,怎么看,怎么像挑战书。也不知是申侯手下的哪个人才捉刀的,绝对算是《古今挑战书记录大全》中的上品。后世的陈琳估计都没这本事。幽王览表一看,很生气,怎么我就成了纣王了?虽然事实表明,幽王还不如纣王。纣王在姜子牙、哪吒、杨戬等一干狠人的综合打击下,尚且坚持了数年,幽王却没坚持过一夜。 幽王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不知道将来要发生的事情。所以,幽王很生气。幽王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幽王把石父找来,把申侯的挑战书丢给石父。意思是申侯都下战书了,你说怎么办吧。两人一商量,得出结论:那就打吧。打仗是技术活。这方面的专业论述太多,比如兵贵神速;出其不备,攻其不意;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总之,就是要趁对方不注意的时候,捅个冷刀子。但是,幽王准备怎么打这一仗呢?幽王先下令,贬了申侯的官爵,从侯爵贬到伯爵。然后,让石父准备兵马,过几天去打申国。怎么说,宣王也是把打仗的好手。 怎么就没遗传给幽王一丁点的优秀基因?申侯虽然不善于斗争,但还是留了密探在镐京打探消息。当听到幽王正在调集兵马,准备攻打申国的消息时,申侯懵了:不是说得好好的么?怎么要动手了?申侯搞不明白。 但问题总是要解决,申侯就问群臣:幽王要打申国了,我们怎么办?申国大臣吕章献计:向西戎借兵,灭了幽王,扶持宜臼为周王。这是伊尹、周公的伟业啊。伊尹、周公是谁?伊尹是商汤的老师,帮助商汤灭了夏朝,建立了商朝。 周公是谁?周公是周朝的明相,在周成王年幼的时候摄政,平定三监之乱,建立东都,制礼作乐,周成王年长后,主动辞职,将权力归还给成王。“周公吐哺,天下归心”。这两人是世间臣子的最高追求。按照吕章的逻辑,申侯可以与伊尹、周公比肩的唯一共同点就是:灭亡了一个朝代。 但问题不在于灭亡了一个朝代,而是如何建设好一个朝代!准备采取什么样的治国策略,如何号召人心,如何安定百姓,鼓励农业发展等等。 要想做伊尹、周公,就必须先考虑好如何处理上述的问题。否则,就只能称作:乱臣贼子!申侯是否有这个觉悟?让我们看看申侯的思考轨迹:伊尹,周公?嗯,妙计!前后不过两秒钟,思路简单明了。 或许,乱臣贼子这个称谓太现代化了,申侯不知道。所以,申侯决定向西戎借兵,灭了幽王。申侯准备好了一车金银财宝,派人送给戎主(西戎的老大),请求借兵灭了幽王。 并说:破了镐京,镐京国库内所有金银珠宝都是你的。戎主接了消息,心里很高兴:被宣王修理了许多次,总算找到机会,报报仇,修理修理他儿子啦。戎主马上同意,亲自带兵出征。就这样,戎主和申侯带着两国(部)的大军,杀向镐京。等大军围住了镐京,石父调兵遣将还没有完成。所以说,效率很重要,放在哪个朝代都一样。幽王一看镐京被围攻,懵了。 就问石父,怎么办吧?石父又拿出老主意:要不咱们放烽火吧。幽王也没招,得,还是烽火。点吧!烽火点了,火光冲天。附近的诸侯一看,嘿嘿笑了:还来这招,烦不烦!不去,绝对不去。 申侯和戎主日夜攻打,诸侯也不来救援,幽王扛不住了,就对石父说:既然诸侯不来,要不你下去试试敌人的战斗力,如何?石父没办法,听命行事。石父权谋斗争手段还可以,但是打仗的手段就有点对不起人了,否则,也不会让申侯和西戎攻到镐京城下。 石父带兵出征,结果很简单:石父丢了性命,还把镐京的守卫丢了。申侯和西戎联军杀进镐京,幽王和褒姒带着伯服从后门跑了。幽王出了城,黑灯瞎火的,往哪个方向跑?幽王也不知道。正在幽王犯难的时候,郑伯友带着兵赶上来护驾了。郑伯友建议往骊山跑,再点烽火,活马当作死马医吧。几个人又跑到骊山。 郑伯友又令人点起烽火,诸侯还是没来。诸侯没来,申侯和戎主杀过来了。郑伯友见事情危急,就说:请陛下和娘娘到郑国避难,以图后举。幽王可以不听郑伯友阻止“烽火戏诸侯”的劝告,但是,不能不听避难郑国的建议。 幽王又带着老婆孩子,跟着郑伯友到郑国避难。一行人刚下骊山,便被敌军碰上。两方交战,结果:幽王、伯服被杀,褒姒被擒。郑伯友、尹球战死。应当说尹球死有余辜,郑伯友却死得悲壮,英雄所为。就这样,西周稀里糊涂地灭亡了。一个笨人凭着一个笨主意打败了一群更笨的人。如此而已! 第六章【奋斗】 代下后事 褒姒的后事幽王死后,褒姒被戎主拿住,“带归毡帐取乐”。戎主是不是需要千金买褒姒一笑,没有记载。但是,个人以为,西戎是小数民族,威武雄壮的男人最擅长驯马,尤其是最喜欢驯服烈马。而驯服烈马时,一般不用金子,而是用鞭子。 所以,女人啊,当男人用金子哄你开心的时候,多多珍惜吧,万一将来不慎换成鞭子,就很麻烦了。申侯的悲剧申侯借西戎的兵力,灭了西周,扶持宜臼继位,建立了东周。并被外孙加封一级,由侯爵升为公爵。不过,伊尹、周公的梦是醒了,只是天天做噩梦。 因为西戎认为申侯不讲信义,引兵攻打自己(后来,申侯控制不住西戎,便请兵赶走西戎,从此结仇,后文会交代),没事就找申侯麻烦。而中原诸侯认为是申侯将西戎引进中原,灭了西周,所以,从来不加救援。申侯只能天天水深火热。所以,做事先动动脑子,不要太冲动,冲动是魔鬼。 石父的启示石父通过冷枪打到了赵叔带,又扶持伯服为太子,取得了褒姒的支持,掌握了朝政。但是自此以后,坏事干尽,为了自己的利益,就敢挖周朝的墙角。结果,墙倒了,自己也死了。还落了个千古骂名,何苦呢。 石父的启示就不展开写了,怕被封。平王的奋斗1、平王初立申侯打下镐京,杀了幽王,就开始做伊尹、周公的梦了。扶持宜臼继位,自己加封贤相,国泰民安,青史留名。申侯的梦很美,可是很快就醒了,因为小弟不给面子。 这个小弟就是戎主。杀入镐京后,戎主很高兴,总算可以报仇了。打砸掠夺烧,痛痛快快地玩了一把。百姓杀了无数,王宫也给点着了。“宫阙焚烧后,十不存五,颓墙败栋,光景甚是凄凉”。申侯要阻止,戎主一瞪眼,申侯害怕了。申侯这才知道西戎不是小弟,而是狼。自己借兵灭幽王这一招,也不叫借兵复仇,而是叫引狼入室。 请神容易送神难,但申侯凭着自己的斗争经验,想出了“送神”的妙招。申侯下令将镐京国库内所有的金银财宝送给戎主。意思是:哥们,拿了钱就走吧。结果是:戎主把钱拿了,不走。照旧在镐京吃喝玩乐。 想想也是,西戎哪有镐京好。在西戎,除了驯马,就看狼打架,一出门就得喝风,还是西北风。而在镐京,有各种娱乐节目,虽然褒姒觉得不咋地,但是对于喝够了西北风的草原汉子们而言,就是一个字:爽!所以,戎主不走。 申侯也没脾气。但是,问题必须要解决,否则,别说做不成贤相了,自己一个人出门,都可能让老百姓黑了。“百姓皆归怨申侯”。申侯想了半天,脑子里空荡荡的。 得,还是请救兵吧。申侯便求救:晋国、卫国和秦(此时秦还算不上诸侯国,只是附庸),再告诉郑国,你爹郑伯友被杀了,快来报仇吧。 这就是申侯的斗争经验:自己打不过,就找帮手。有人说了,所谓斗争不就是联合多数人打击少数人么?那我要说,你已经进入了斗争的初步阶段,但尚未得到真髓。 斗争的确是联合多数人打击少数人,但是将多数人联合在一起,是为了实现一定的政治目的,让多数人为你所用,而不是单纯地为了打仗。更不是把人召来以后,让人控制你。 四国诸侯接到申侯求救的消息,才知道:这次,幽王点烽火不是为了耍耍,而是真的出事了。诸侯惊怒之下,带兵杀过来了。 戎主杀了幽王,自以为天下无敌。出兵迎战,跟诸侯交手几个回合后,大败逃亡。褒姒也就此死在乱军之中。戎主大败,申侯很高兴。申侯借西戎灭了幽王,又借诸侯之力赶走了西戎,也算有一定的手段。 申侯高兴之余,便决定进行最关键的一步:扶持宜臼继位!申侯大摆筵席,宴请卫武公,郑武公(郑伯友的儿子),晋文侯和秦国赢开。申侯以主人公身份主持了开宴仪式,发表了开宴演说,申侯喊道:好兄弟,干了杯中酒。赶走了西戎,申侯又把自己当成了伊尹、周公。诸侯一听,不乐意了! 这谁啊?不就是一伯爵么(幽王下旨贬了申侯)?我们两个侯爵(卫武公此时还没有接受封赏,只是一个侯爵)还没说话,你也敢来管事?!!再说了,幽王再不咋地,那也是天下的共主,你说杀就杀了?弄出个烂摊子,还要我们收拾。要不是看在宜臼要继位的份上,早就收拾你了。卫武公资格最老,首先发难。 卫武公把酒杯一顿,说:现在陛下死了,国家破了,还喝得什么酒!对于申侯这等乱臣,卫武公很反感,东周成立后,申侯被西戎骚扰,申侯向宜臼请救兵。卫武公就说了:申侯有办法将西戎请来,就有办法退兵,不救!结果,宜臼就不救。诸侯也说:恭听卫武公教诲。诸侯完全不把做着伊尹梦的申侯放在眼里。 卫武公又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咱们将宜臼迎回来,扶持宜臼继位如何?诸侯又说:好,妙计!最后,由郑武公将宜臼从申国迎接回来(迎立之功),做了周王,也就是周平王。就这样,申侯结结实实地当了一把群众。宜臼的伟大举措周朝亡而复立,宜臼做了平王,能焕发出什么样的光彩呢?答案是啥光彩也没有,尽是一堆丢人的事。 平王上台第一件事情:报恩报仇。这事还凑合。报恩:宜臼封赏卫国为公爵;晋国、郑国加了封地;将秦国从附庸提升为诸侯,伯爵;封自己的母亲为王太后,给申侯升一级,从申伯提升为申侯(本来要封申侯为公爵,申侯辞了)。 春秋诸侯的姓名,一般都是死后追封,比如说卫武公,应该说卫武公在接受平王的封赏前,应当称作卫侯。封赏以后才能称作卫公,死后被人加谥号才是卫武公。本文为了称呼方便,统一用死后谥号称呼。报仇:追贬褒姒、伯服为老百姓。 第二件事:东迁。一生败笔之精华。镐京被戎主打砸掠夺烧之后,已经成了废弃之地,而且那个时候戎主还没被秦国歼灭,还有点战斗力,时不时地来骚扰一下。一来,平王没有钱修复宫殿(钱都被舅舅送给戎主了);二来,戎主实在烦人。所以,平王大人不高兴了!我爹在的时候那么奢华,为啥我要过这种破日子。所以,平王准备东迁,东迁至洛邑(现在的洛阳附近)。 平王要东迁,大臣很高兴。谁也不愿意过苦日子不是。但是,卫武公不高兴。卫武公老成谋国,就劝谏:镐京左面有崤山、函谷关之险,右面有陇(甘肃)、蜀(四川),两个地方有山有水,沃土千里。这是帝王之地。如果迁都洛邑,周朝就要失去天下了。平王说:镐京残破,不够奢华,而且,西戎时不时来骚扰一下,担惊受怕的。 我东迁也是情非得已。卫武公叹口气,再劝:昔年,尧舜在位的时候,也就是茅草屋,禹也就住在土房子了,也没觉得简陋。 再者说了,西戎杀了幽王,这是周朝的耻辱。你只有励精图治,练兵习武,打败西戎,杀了戎主祭奠幽王,才能洗去这个耻辱,才能振兴周朝。而如果你因为西戎侵犯就要东迁,恐怕周朝就真的要亡了。 卫武公分析得合情合理,进谏方法也成熟圆滑。先用尧舜禹来比喻平王,给平王戴个高帽子。然后再分析东迁的坏处,并为平王振兴指出道路。 如果,平王能够按照卫武公说的来做,历史肯定又要一变。但是,不要忘记了平王的水平。现在的平王就是当初的宜臼,虽然身份变了,官大了,但是人还是那个人,就是那个褒姒惹申后不高兴了,上去动手就打的宜臼。 愣头青本色十足。所以,卫武公不论怎么劝,平王还是东迁洛邑。卫武公也没办法了:迁就迁吧。 就这样,平王放弃了帝王之地。值得一提的是:秦伯听闻平王东迁,立马派兵护送。平王为了答谢秦伯,便将岐、丰之地(镐京以西的土地,也是周朝的发源地)赠送给了秦伯。当然平王也是有条件的:现在这几块地方已经被西戎占据了,秦伯能打败西戎,这些地方就是秦国的了。后来,秦国灭了西戎,既得了岐、丰之地,又得了西戎的土地,自此成为了大国,也为将来一统天下,打下了基础。平王东迁洛邑后,占地才六百多里,只能算是中等诸侯国。自此,东周开始。作者:鹿林1209时间:2014-02-1708:54(三)从始至终,东周就只是个空壳子纵观中国历史,抛开五代十国不言,中国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朝代,虽然跳不出兴亡的循环周期,但在建国之初,却总是具备很高的武力与政治生命力。 就连秦朝、隋朝、元朝这三个最短命的朝代,在建国初期都具备了无比的武力(元朝的政治生命力差点)。即使是南宋,还有岳飞扛着一杆抗金的大旗。东周却恰恰相反。 东周从始至终,都很弱,不论是武力,还是政治生命力。东周的建国是迫于无奈的避难,武力基本消亡殆尽,占地不过六百里,而且,洛邑还是一个“地势平衍,四面受敌之地”,说白了也就是个“易攻难守”之地。 这样一个地理位置是很难发展武力。东周的政治生命力也很弱。西周开始之初,周文王、周武王凭借井田制以及仁政,取得了诸侯的支持,但到西周末期,井田制已经被严重侵蚀(参考宣王留下的烂摊子),西周的政治生命力已经陷入低谷。 第七章【崛起的诸侯】 《易经》有云“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东周面临这种局势,想要发展就要继续求变,但东周诸王却无一人革新。 所以说,东周只是靠着天下共主的名义苟延残喘。下面用实例证实一下东周的弱平王东迁至洛邑后,诸侯按照侍候天下共主的精神,拍马送礼,皆大欢喜。 但是,楚国没有一点表示。平王不高兴,准备教训下楚国。群臣就劝了:楚国都是蛮夷(蛮荆就在化外),也就被你爷爷(宣王)打败,这才每年进贡点草(菁茅,两种草名),意思一下。咱们现在刚刚迁都,百废待兴,就先不征讨他们了。群臣这是说话委婉,暗含的意思就是:咱们就这么点家当,别打了,再折腾进去,就麻烦了。 群臣又是哄,又是劝,平王这才决定不打了。否则,以宜臼打褒姒的气势,以申家斗争的精神,肯定会来个以卵击石。从这个实例可以看出,东周很弱,但诸侯出于政治的需要,还是按照礼节来对待这个天下共主。 而楚国这个在周朝时代(包括西周与东周)的另类,却不愿意再给东周一点面子。 随着局势的进一步恶化,诸侯也不再给“天下共主”面子,所以,周平王想分郑庄公的权力,郑庄公就敢进行周郑交质。周桓王想征伐郑庄公,郑庄公就敢两军对垒,射他一箭。 再后来,楚国熊通称王,东周的政治影响力基本结束。东周只剩下一个天下共主的空壳子。诸侯想用,拿来就用。不想用,就踢在一边。有时候,我也在思考一个问题:如周天子中出现几代英明君主,凭借着天下共主的名义,能否做到复兴? 思考了很久,我的答案是否定的。原因有以下三点:第一,诸侯的才能都很强大。周朝采取了诸侯分封制,周朝有一百多个诸侯国,也就是一百多股政治力量。到了东周,周天子失去权柄,天下大乱。各诸侯国都是在阴谋诡计中生存,稍微弱一点的就被吞并。在这种情况下,各诸侯国的君臣都历练出了一身本事。 即便周王再英明,也不可能出现质的差距。第二,人才问题难以解决。洛邑占地六百里,人才凋零,而东周时期尚无儒家的“忠君”思想,所以,各诸侯国人才只会效忠于本国的君主,或者效忠于更强大国家的君主,实现自我价值,不可能投向虚弱的周王,帮助“中央政权”复兴。第三,洛邑的地利问题。 洛邑“易攻难守”,不是用武之地,也根本不可能抵御住强敌入侵。如果周天子表现得过于英明,反而容易引起诸侯的警惕,加速东周的灭亡。 没有人才,没有军事支持,东周很难实现复兴。当然了,如果周天子里出现毛泽东这类的伟人,先整出个“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再整出个“土地革命”和“游击战争”,那答案就说不准了。 但是,毛泽东这类雄才毕竟几百年才出一个。平王迁都洛邑,西周结束,东周开始。 东周先天不足,已经失去了节制天下的能力。周天子从裁判员的宝座跌落,悲惨的是连运动员都做不成,只能作观众,看着天下群雄并起。一个璀璨的时代正在开始。这个时代,充满了智慧、阴谋,也充满了正义、无私;这个时代,有了连横合纵,也有了百家争鸣;这个时代,有了《离骚》《九歌》,也有了《孙子兵法》;这个时代,有了要离荆轲,也有管仲乐毅…这是一个黄金时代,一个乱世,却令人充满神往。 乱世凯歌,江山多娇,一时多少豪杰!在开笔写东周乱世英豪前,先申明写作的几个观点: 人物从简。以主要人物主要事件为主线,推动情节发展,说明问题。如在主线之外,还有较为感人、或者启发性的人物事件,会单独拿出篇幅来说明。力求言简意赅,不拖沓冗长。否则,一个人、一件事的写起,即便千万字,那也是刚刚够打底。 适当评论。史学家很严谨,时间、地点、人物等无一不全。笔者不是史学家,只是来讲述大略,能够让人心有共鸣,能够让人有所领悟即可。所以,笔者会适当评论,论述个人感悟。 郑庄公的诡异家庭 郑庄公有个好父亲郑武公雄韬伟略,文治武功。解放商奴,繁荣了郑国经济,取得了商人的支持。开疆扩土,吞并了虢、郐两国,扩张了十个城池。 兴建乡校,教化民众。建关制邑,加固了郑国国防。总之,郑武公一生是伟大的一生,是令人羡慕且嫉妒的一生。郑武公在位二十七年,给儿子郑庄公留下了一个好底子。此类记载,史料中比比皆是。我却想重点说一下郑武公的性格:贪婪,狡诈且隐忍。 当初,郑伯友因保护幽王被杀,申侯向四国求救,郑武公第一个带兵来到镐京的。当郑武公到达镐京时,其他三个诸侯国没有来到,郑武公便决定攻打镐京。 郑武公的弟弟公子成就劝谏:军士兼程而进,疲劳未息,应该坚守待援,不能进攻。但是,郑武公却以为戎主水平稀松,一定能打赢,所以坚持要打。最后,郑武公攻城,结果大败,却被水平稀松的戎主的手下追出三十里。以郑武公一生战功而言,郑武公绝非不懂兵法的莽撞之徒。 如是莽撞之徒,不可能吞并两国,扩地十城。我相信,在决定攻打镐京城的那一刻,郑武公的眼睛必定散发着贪婪的光。镐京就在眼前,幽王被杀,戎兵作乱,这是一个千古难逢的机会。一个臣子梦寐以求的机会:独享平乱大功!成就伊尹、周公之业。所以,郑武公才会冒着兵法的大忌,毅然决定攻打镐京。 再说郑武公狡诈。郑武公想伐胡,但怕胡君预先防范,不能成功。于是,郑武公就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胡君,以示两国通好。郑武公做完这些以后,就问大臣:我现在想打仗,应该打那个国家。臣子关其思就说:我觉得应该打胡国。 郑武公大怒,当即就把这个大臣杀了。郑武公说:胡国跟我们是兄弟之邦,胡君还是我女婿,我怎么会攻打他。胡君听到这件事情后,于是就不再防范郑武公。结果,郑武公出兵,灭了胡国。郑武公狡诈的手段可略见一斑。后世曹操也不过如此。 关其思是个聪明人,能够从郑武公的手段中,推断出郑武公的心思,结果却丢了性命。 为什么?只能说,关其思聪明是聪明,却不够世故。所谓帝王心术,鬼神不言。作为一个臣子如果能够看透君主的所有心思,那么,臣子本身就成为了君主的一个威胁。 平王六年,不断开疆辟土的郑武公令平王感到了威胁,平王想要收回郑国虎牢关以东的赐地。以郑武公的性格能满意么?不可能。但是,郑武公当时还需要周朝卿士的身份,所以隐忍不发,迁都释疑。 但是这股气却憋在了心里,直到郑庄公时期,儿子总算报了怨。郑庄公便是在这样一个父亲的光环下长大,学习并超越了父亲的手段,最终为郑庄公成为春秋霸主打下了基础。 由此而引申到现在的教育问题:留下孩子多少遗产并非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给孩子什么样的性格。性格决定命运。郑庄公有个奇葩的母亲申侯的使命本已终结,但在机缘巧合之下,申侯重新登场一次。申侯之所以能够登场是因为申侯的女儿。 郑武公援救镐京期间,申侯发现郑武公小伙长得挺帅,办事也利索,脑子一热,决定把女儿嫁给郑武公。郑武公答应了。虽说申侯为人不咋地,但是申侯的女儿是王太后,外孙是平王,能攀上这个关系,对郑武公未来的发展非常有利。于是,郑武公头脑也一热,忽略了申家的愣头青精神,答应娶申侯的女儿。 如果,郑武公知道后来会发生的事情,我相信郑武公肯定不会娶申侯的这个女儿,就算申侯自己是王太后也不行。不管怎么说,申侯的女儿(姜氏)还是嫁入郑家。 姜氏嫁到了郑国以后,给郑武公生了两个孩子。老大是郑庄公,老二就是公子段。姜氏不喜欢郑庄公,因为郑庄公是难产。姜氏喜欢公子段,因为公子段小伙长得帅。“面如傅粉,唇若涂丹,又且多力善射,武艺高强”。 偏爱孩子是正常现象,就算搁在今天也避免不了。哥哥吃多了,弟弟没捞着吃,哥哥衣服新,弟弟衣服破的,家长里短的,正常的很。毕竟都是自己孩子,就算再偏爱吧,也总有个尺度。按照嫡长子继位的传统,郑庄公早晚会继承诸侯爵位的。 按照正常人的思维,下雨天没事的时候,是不是应该教育两个儿子好好相处,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再不行,还得拿出一把筷子,问问两个儿子:一根容易折断,还是一把容易折断。诸如此类。但是,姜氏就是不一样。姜氏没事的时候,就想着让公子段取代了郑庄公。姜氏先去游说郑武公,吹吹枕边风。郑武公文韬武略,自然不理会。姜氏虽然混,也不敢拿郑武公怎么地。此事也就不敢再提了。 郑武公死后,郑庄公继位了,按理说,姜氏也应该死心了。但是,姜氏不愧申家人,愣头青本色十足。枕边风不管用,现在老公也去了,姜氏就想着玩政变。 姜氏忽悠公子段,要以武力推翻郑庄公的黑暗统治,枪杆子里出政权。这是我始终想不明白的地方,怎么说,两个儿子都是亲生的。就因为一个难产,一个长得帅,你就要置一个于死地?俗话说,虎毒还不食子。姜氏作为母亲竟然会有这么奇葩的想法?只能说:周朝时期,申家人都不好惹。 第八章【养虎为患】 郑庄公继位以后,姜氏不断给公子段吹风:你推翻哥哥,我扶持你当诸侯。如果能够这样,我死了也甘心。公子段没有伯夷和叔齐的觉悟,一点头,答应了: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想将他推到在地了。 公子段得到母亲的支持,顺利地拿到爵位和封地,有了本钱以后,公子段就开始四处拉拢人马,培养死士,一心准备干掉哥哥,自己当诸侯。 所以说,郑庄公被称为奸雄(跟后世曹操一个评价),有着深刻的家庭原因。 你想象:你在家里没事的时候,你娘跟你弟弟就想找个机会干掉你。没事就给你投点毒,给你折腾个刺客什么的,你能受得了?你能老实? 没点手段你连一天都活不下去。所以,当郑庄公干掉了自己的弟弟,修理了自己的母亲,将目光放在诸侯身上的时候,可以想象:出身高贵,家庭幸福的官二代,怎么可能是郑庄公的对手?!不能够! 郑庄公继位后,姜氏就帮着公子段讨赏。姜氏对郑庄公说:你现在做了诸侯,坐享父亲留下来的江山。可是,你弟弟公子段还什么都没有。你准备怎么办?郑庄公反问:您怎么想呢?姜氏就说了:你将“制”赏给他吧。(制是地方名,大约在现在的汜水镇。下文的“京”也是如此,只是一个地名,并非京城。) 郑庄公摇头:不行。父亲生前说了,“制”地势险要,不能分封。除了这个地方,别处都可以。姜氏就说:那就将“京”(今荥阳市豫龙镇)分封给他吧。“京”是郑国东迁后的第一个首都,地利很重要。与荥阳相似,建有大城,易守难攻。 郑庄公不说话了。姜氏以为郑庄公是在为难、犹豫。姜氏又说:要是这也不行,你就把他逐出郑国,让他自谋出路吧。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郑庄公就答应了。郑庄公不说话的时候,姜氏以为郑庄公是在为难、犹豫,其实,郑庄公是在思考。 打开今天的地理地图就知道了:京(豫龙镇)距离新郑只有不过九十公里的路程,可谓朝发夕至。而从郑庄公后来的表现看,郑庄公决定将“京”分封给公子段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想好了打败公子段的办法。况且,封给公子段“京”总好过“制”吧!公子段也不含糊,到了“京”之后,就开始行动。 公子段到了“京”后,西鄙和北鄙两个老大来朝拜,公子段说:以后,这就是我的地盘(采邑)了。税钱要交给我,兵马也要听我指挥。估计姜氏老太太平常没少吹风。 所以,西鄙和北鄙两个老大对看一眼:得,早就听说你们母子之间的事了。惹不起,听话还不行么!就这样,公子段得了西鄙和北鄙的钱粮兵马。公子段得了西鄙和北鄙兵马后,天天练兵习武。兵练得差不多了,就要试试身手。 公子段就以打猎为名,袭取了鄢及廪延两个地方。这一下,公子段地盘更大了。公子段搞得太夸张,弄得气氛很紧张。大有郑国将乱的趋势。郑国群臣坐不住了。这样下去,早晚得让姜氏母子一锅端了。 郑庄公设计怎样才能立威?这是个问题!对于水平一般的君主而言,打压个别大臣、老臣,斩杀几个猛将,也就能吓住群臣,足够立威了。但是,对于郑庄公这等奸雄,却不能这么简单。显不出奸雄的手段,丢人! 修理公子段就是郑庄公显示手段的机会。郑庄公对付公子段的手段,可概括为四个字:养乱称霸。具体就是:公子段弱小的时候,郑庄公不打压,反而刻意给公子段制造机会,让公子段发展壮大,培养公子段谋反的能力和胆量。 等公子段有能力和胆量谋反,并且付诸实践的时候,再给予公子段雷霆一击!这 样既可以显示自己的雷霆手段,震慑下群臣,也可以堵住姜氏的嘴,一举两得。反过来想,如果郑庄公在公子段还没分封之前,直接将公子段打趴下,群臣和后人会怎么评价:郑庄公残忍无亲,违母命,抗群臣,寡恩薄义,杀弟段。 后人评价名将的时候,有一句话叫做:善战者,无赫赫之功。问题是:哪个无赫赫之功的名将青史留名了?所以说,想留名青史,就要弄点乱子出来。郑庄公是善战者,却不愿意做善战者,因为郑庄公要用“乱”成就自己的“霸”名。 下面接着看郑庄公养乱称霸的手段。鄢及廪延两处被公子段偷袭了,两个老大一看没地方去,就进京城告御状。两人来到京城,见了郑庄公,就说了:大哥,你看,你弟弟闹腾得太凶了,你说咋办吧!公子吕一听,怒了。 说:臣子要谋反,就必须杀掉。公子段凭借着姜氏的恩宠和“京”的坚固,日夜练兵,不谋反肯定不会罢休。主公给点一支军队,我一定干掉公子段,以绝后患。郑庄公笑笑:公子段还没反叛的行为,我怎么能杀他呢? 再说了,公子段是姜氏的好儿子,寡人的好弟弟,我宁愿失去鄢及廪延两处土地,也不愿意失去弟弟。公子吕深呼吸一口,接着劝:公子段风头搞得太猛。好多大臣都已经开始观望,恐怕不久就要投靠公子段了。 主公你现在对公子段仁慈,将来公子段未必能对你仁慈!郑庄公作恍然大悟,沉思状:容我三思。看这君臣的表现:郑庄公这叫一个孝母爱弟,宁愿失去诸侯,都不愿意伤了母子、兄弟之情。再联想一下,郑庄公父亲伐胡的手段:把女儿嫁给胡君,杀了说真话的大臣,就是为了与胡君保持睦邻关系。结果是啥?一举灭胡。这才叫奸雄。只不过,郑武公的对手是敌人,而郑庄公的对手是自己的亲弟弟。 青出于蓝啊!公子吕劝谏郑庄公不成,憋了一肚子气,出了朝堂。正碰上祭足。祭足这个人,大家或许知道的不多,但祭足的谋略,堪比贾诩,是个奇才。 后文中会成为主角。公子吕一肚子气,就对奇才祭足说:主公这个人,太顾及儿女私情,忘记了国家社稷。祭足摇头:主公才智过人,肯定已经有了计划。 刚才是在大庭广众下,主公怕走漏了消息,所以才装作漠不关心。你是贵戚,你现在去找主公,主公就会告诉你心里话了。奇才就是奇才,一下子就说到要害。 公子吕一听,有道理。接着就去了宫里,求见郑庄公。郑庄公见公子吕又来了,问:你咋又来了?不在朝堂上,公子吕也放开了:姜氏和公子段母子联手,主公小心丢了爵位,还被害了性命。所以,主公应该先发制人。 郑庄公刚在朝堂上表现得正大光明,一时还不好意思拉下脸,说:这个事情毕竟干涉到国母(姜氏)!公子吕再劝:主公,你没听说过周公杀管、蔡的事情么? 当断不断,必遭其乱。你应该早点动手。当初,周武王去世后,周公辅政。周武王的两个弟弟,管叔和蔡叔准备造反,被周公一刀拿下。公子吕搬出周公的大帽子,给了郑庄公。郑庄公很满意,说了心里话:这个事我已经谋划很久了。 不过,现在公子段还没反叛的迹象,我要是杀了他,估计姜氏会不满意,别人也会说我刻薄。所以,我等着公子段露出反叛的迹象,再杀他不迟。到时候,姜氏也没话说。 从郑庄公的回答可以看出:从一开始,郑庄公就想除掉公子段,机关算尽,只为一个名正言顺。手段何其毒辣。杀弟之事,谋划已久,却隐而不发。奸雄本色!公子吕心里一边凉(吓得),一边夸:主公英明。不过,公子段日消月割,一旦成事,也很难处理。应该及早动手。郑庄公和公子吕一顿商量,整出一个引蛇出洞的计策。 本文写到现在已经写了两万多字了,但是,还没有一次具体描写战争的场面。原因有两点:一是,前面发生的战争对手实力相差悬殊,一个正面进攻,基本就结束了,不值得浪费笔墨。二是,谋略比执行更重要,谋略得当,基本上就胜负已分。上兵伐谋!但是,下面将用笔墨描述一下公子段的兵败。郑庄公的引蛇出洞之计,实在精妙。 在郑庄公和公子吕商量后的第二天,郑庄公在朝堂下令:令祭足监国,郑庄公将朝见周天子,辅助周天子执政。姜氏一听,心里乐了。终于等到机会!姜氏立即写成一封书信,跟公子段约定,五月初,偷袭新郑(郑国的都城),谋取诸侯之位。 姜氏派出送信的人,刚出新郑城,就被公子吕手下的人截获。公子吕将书信送给郑庄公,郑庄公看完后,重新把信封好,令人送给公子段,并索要回信。公子段接了母亲的信,心里高兴啊,也不思索,立即写成一封回信。约定:五月五号动手。 书信又被送到郑庄公手里。郑庄公接到书信后,大喜!!!人证物证俱全,总算可以干掉公子段了。郑庄公知道了姜氏与公子段约定的日期,放心出城了。但是,郑庄公并没有像自己说的那样,去拜见周王。而是向相反的方向,去了廪延。同时,郑庄公还将公子吕派到了“京”潜伏起来。现在,来分析一下局势。公 子段凭借的就是“京”和廪延,这两个地方是公子段的根本。郑庄公亲自到了廪延,公子吕去了“京”,可以说,公子段的根本已被郑庄公控制。而新政有郑国第一高手祭足坐守,高枕无忧。公子段已入网中,却懵然不知,一心想着武装政变,夺取政权。 公子段在家一琢磨,手下这点兵,攻下新郑没问题,但是要想坐稳郑国,打败郑庄公有点困难。于是,就让儿子公孙滑(春秋命名的方式,诸侯的儿子,就公子某某,比如公子段,孙子叫公孙某某,比如公孙滑,实则上,公孙滑的名字应该叫姬滑)去卫国借兵。公子段令儿子行贿借兵后,自己气势汹汹地带着手下,出了“京”,准备攻打新郑了。约定日期已在郑庄公计算中。 所以,公子段还没走到新郑,郑庄公和公子吕就先动手了。公子吕在公子段出城后,就搞了武装起义,夺了公子段的“政权”。半路上,公子段听见家没了,心乱了。诸侯的梦醒了。此时,公子段其实面临两个选择:继续攻打新政,还是回头救援“京”。 继续攻打新政,虽要直接面对郑国第一奇才祭足,但毕竟有姜氏帮助,胜败未料。胜了,公子段就可以用中央的名义,号令郑国,郑国就是公子段的;败了不过一死。 而如回头救援“京”,就算救援下来了,也只是孤守一隅,只有被灭亡一途。继续进攻新政虽然有风险,但是还有一搏的机会。救援“京”,却只是延缓了灭亡的时间罢了。公子段将如何选择?千百年后,宁王朱宸濠也面临着这样的选择,但朱宸濠选择了回救。 大浪淘沙,只有王者才能留下来,名留青史。而王者之所以能成为王者,便是能在生与死之间,做出正确的选择。而公子段注定了只是一个历史的名词。因为,公子段没有拼死一搏的智慧和勇气。 公子段决定回救!公子段带着兵,回到了“京”下,准备开打。结果仗还没开始打,兵全跑了!因为,郑庄公委曲求全的作秀功夫,显出效果来了。公子吕让当地的百姓给自己当兵的儿子写信:郑庄公怎么怎么重义,公子段怎么怎么忘恩。 当兵一看,原来公子段是这么个意思啊。都跑了!“京”是打不下来了。公子段心灰意冷,跑去鄢。郑庄公料敌先机,早就等着了。两拨人一场大战,公子段兵败自杀。郑庄公依靠养乱称霸这一招,肃清了异己,震慑了群臣,在郑国取得了至高无上的威望和权力,后来,郑庄公对抗周朝天军时,郑国都能上下一心。但是,想玩好这一招,很难。 需要实施者对全局有绝对的掌控力,否则,一旦玩砸,就不叫养乱称霸,叫养虎为患。 第九章【黄泉之路】 公子段自杀。 郑庄公心里亦甜亦苦,甜的是,威胁总算解除了,自己可以专心处理国政了。苦的是,弟弟死了。 就算公子段有再多不是,总是骨肉血情,血浓于水!郑庄公抱着公子段的尸体大哭。 不管是真伤心,还是作秀,总之,郑庄公在嚎啕大哭。哭着、哭着,郑庄公觉得不对劲了!要是公子段成功了,现在被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是不是就是自己了?郑庄公越想越不是滋味,心想:都是姜氏惹的事,挑拨自己兄弟残杀。 郑庄公一怒之下,把奇才祭足叫来,让祭足带着姜氏与公子段谋反的书信,去见姜氏,并且说了那句名言:不及黄泉,无相见也!翻译成白话文就是:母子亲情已断,活着的时候,就不要再见面。死了以后再说吧。祭足干事很有效率,姜氏看了书信,又知道公子段死了,既伤心又惭愧。也就搬离了新郑。 史料中没有记载:姜氏被迁出京城,居住颖地的时间里,郑庄公有何作为。 但笔者以为郑庄公迁母,并非单纯地出一口气,而是有深层次的原因:肃清异己!一方面,姜氏不在,郑庄公可以放开手脚处理异己;另一方面,郑庄公处理姜氏的方式,也可以向群臣发出一个警告:敢与我(郑庄公)作对的,都没好下场。但是,郑庄公这样做,却留下了一个政治风险。 东周时期,贤臣名士都很重视忠孝,郑庄公这种做法,是很不孝的行为,会令贤臣名士失望,也会失去人心。“颖”地市长颖考叔发现了这个政治风险,并利用这个政治风险,导演了一出黄泉见母的好戏。 既成就了郑庄公的贤明,也成就了颖考叔的功绩。颖考叔下定决心,帮助郑庄公弥补这个风险。颖考叔深思熟虑后,费了好劲,捉了几只猫头鹰,来见郑庄公。 郑庄公很注重礼贤下士,见颖考叔来了,很高兴。况且,颖考叔还准备了小礼品:不知名的鸟(郑庄公不认识)!郑庄公高兴之余,招待颖考叔吃饭。先上了烧烤猫头鹰。 郑庄公一尝,味道不咋地,就问:这是啥鸟。颖考叔经典对白就来了:这是猫头鹰。这个鸟白天看不见泰山,晚上却能明察秋毫。小事情能看清楚,大道理却不明白(明于细而暗于大也)。 这个鸟长大以后,却会吃了自己的母亲。这是个不孝的鸟,所以,我把它捉来吃。 分析下颖考叔说的话。颖考叔借猫头鹰来比喻郑庄公,说郑庄公小事情能看清楚,大道理却不明白!小事情自然是郑庄公手段不凡,打败了公子段,坐稳了诸侯,大道理是什么?大道理就是“既长,乃啄食其母”。 不孝之名的诸侯不可能获得政治上的优势,获取民心。这就是大道理。郑庄公何等聪明,一下子就发现了问题,脑子还在转,所以,没说话。这个时候,又上了一个蒸羊。 郑庄公就让人赏赐颖考叔吃。颖考叔就把好的肉切下来,装了起来,自己吃点差的。郑庄公很诧异,就问:你这是干啥?颖考叔不了解郑庄公的风格,郑庄公下决心的时候,大多是沉默不语。可以参考封公子段“京”的时候。 颖考叔以为郑庄公还未明白,接着讲故事:我家里穷,没吃过好吃的。主公的烤羊肉味道不错,所以,我把这个留下,回去给母亲吃。解解馋,尽尽孝心。 郑庄公已经下定决心,接回姜氏,于是就说:你是个孝子啊。颖考叔就着孝子的问题与郑庄公讨论一番,郑庄公顺着话就把母亲的事说了。最后,郑庄公说:我已经立誓,不到黄泉不与母亲相见,你说怎么办?可以肯定,在这句话之前,郑庄公就知道颖考叔一定有办法。否则,郑庄公也就别叫奸雄了。颖考叔便献了“黄泉见母”之计。 说白了,很简单。颖考叔用概念替换,将地府(黄泉的引申义)说成地下泉(黄泉的字面义)。郑庄公一听,好办法,就让颖考叔负责实施挖洞计划。颖考叔不负众望,挖好了洞。郑庄公母子相见。母子见面一顿哭,上演了一顿感情戏。 有词为证,郑庄公: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姜氏:大隧之外,其乐也泄泄!看着郑庄公母子融融泄泄,我更愿意选择相信:郑庄公迁母之后,良心发现,决定回复母子亲情。最后,郑庄公在颖考叔的孝子理论台阶下,接回了母亲。 没有了利益上的牵扯,清清爽爽的家庭伦理喜剧,岂不是更好!王霸尘图,转眼即为云烟。黄泉见母的天伦之剧,却可咏唱千年。不论如何,郑庄公是个孝心和度量齐备的雄主。姜氏母子和睦如初后,公孙滑(公子段的儿子)借卫兵伐郑,被郑庄公一纸书信搞定(后文会交代)。郑庄公顾及到姜氏的感受,饶了公孙滑一命。“黄泉见母”成全了郑庄公母子,也成全了颖考叔,颖考叔从颖地市长,一举成为了中央大将军。与公孙阏同掌军事。 第十章【交质】 周国与郑国的关系,算起来,只能用纠缠不清来形容。郑伯友(即郑桓公)是周厉王的儿子,也是周宣王的弟弟。 后来,周幽王被自己的老丈人,也就是周平王的姥爷杀死。郑伯友忠心护主(周幽王)而死。(这是恩)郑伯友死后,郑武公气势汹汹地赶来报仇。 最后,在集合卫国、晋国、秦国以及郑国四国之力的情况下,赶走了西戎。卫武公主持大局,建议复立宜臼为王。郑武公赞成,并亲自将宜臼迎接了回来,复立为王。 周平王也够意思,将郑武公封为大臣,留朝执政。(这也是恩)后来,周平王嫌镐京破落,决定东迁。秦国前来护送,周平王为了答谢秦国赢开,便有条件地将镐京附近的土地赏给了秦国。 这土地有着郑国大部分的土地。(这算得上怨)东迁完成后,郑武公与卫武公留在朝中执政,也成了周朝的主要力量支柱。卫武公死后,就靠郑武公一个人了。( 这是恩)这时,郑武公借机兴起,大肆征伐,扩张极快,引起了周平王的警觉,平王便要收回郑国虎牢关以东的土地,郑武公不愿意也不敢与周平王翻脸,只能迁都释疑。(这是怨)郑武公死后,郑庄公接了父亲的班,接着辅助周平王。 (恩怨都有,因为郑庄公不是善类)可以看出,周朝与郑国有多少恩恩怨怨。这还是表面上的,暗地里的更是数也数不清。 本来嘛,里里外外难免有点磕磕碰碰,过去也就过去了。但到了郑庄公这,出事了。 原因还得从公子段说起。郑庄公与公子段斗争期间,一直没时间入朝执政。平王不满意。一天,虢公忌父进京朝拜周平王。周平王闲着没事,就跟忌父闲聊喝酒。 一顿酒下去,周平王发现忌父比郑庄公有意思。郑庄公没事就玩心眼,性格跋扈,而忌父能说会道,擅长各种娱乐节目,还会讨人开心。周平王心里一对比,忌父比郑庄公好,就说:忌父,郑庄公这么长时间不来朝中理政,你就代替他吧。说好了,你必须来。周平王以为忌父好说话,自己一说,忌父就会答应。 出乎意料的是,忌父没答应。忌父有自己的想法:自己朝拜周平王是来熟络一下感情,将来好办事,不是来得罪人的。而且,郑庄公是啥人啊? 自己也得罪不起!忌父就说:郑庄公不来,肯定是国内有事。等国内的事处理完了,应该就来了。 周平王挺纳闷,拿出哥俩好的工夫,又劝了几次,忌父就是不答应。周平王见这样,也就不勉强了。 周平王以为这事就过去了,但是没想到郑庄公听说这事了,郑庄公不乐意。按照周平王的逻辑:你不来上班,我就找能干活的。 郑庄公的逻辑却是:为了你坐稳江山,我爷爷 搭进去了,我爹给你干了一辈子活,受了半辈子气,你现在又开始折腾我了? 过了几天,郑庄公入朝了。堂兄弟俩一见面,开始讨论问题。郑庄公先说:我们父子二人承蒙陛下大恩,一直在朝中执政。 但是,臣下才能低微,有愧于这个职位。所以,请陛下允许我致仕。周平王心里一愣,就劝:爱卿许久不来朝,本王心里甚是想念。现在来了,为何反要致仕? 郑庄公接着说:前些时日,公子段作乱,臣下费劲心力,方才平乱。平乱后,就匆忙来朝。 路上,臣下听闻:陛下欲令忌父执政。臣下才能不如忌父,理应让贤。周平王知道了缘由,半羞半愧,接着劝:爱卿许久不来,本王也知你国内有事。 所以,欲令忌父代为执政,等你归来。但忌父尚未答应,本王也令他归国。爱卿何必生疑?郑庄公又说:国乃陛下之国,用人权柄在于陛下。忌父既有才能,臣下理应让贤。 否则,群臣将会以为:臣下贪于权势,不知进退。周平王劝:爱卿君臣父子辅助本王四十余年,你我君臣相处融洽。 今日,你我生疑,我何以释疑。不如,本王将世子质押你郑国,如何?郑庄公推辞:国家大权在于陛下,升任调遣也在陛下。如陛下将世子质押我郑国,别人不知实情,将会以为是臣下强君协众。周平王解释:多虑了。 本王也以为郑国治国有方,想令世子前去观风学习,也解除你我君臣之疑。爱卿勿再推辞。 周平王话说到这份上,群臣立即符合。郑庄公佯作思考,最后一拍腿,答应了:既然这样,不如我先将世子送到周朝为质,然后再令周世子到我郑国为质。 有必要解释一下,什么是为质。比如,劫匪要跟富豪借点钱,担心富豪不答应,于是,就先抓富豪的儿子(富豪本人),然后,通知富豪家里人:你儿子(老公)在我手里,想要命的,拿钱来。不拿钱,就撕票。这个儿子(富豪本人)就是质。 当然,官面上的文章,要堂皇一点,文雅一些。比如吴三桂为了取信大清,证明自己不会造反,就把儿子吴应熊放在京城,以示:我造反,你就杀我儿子。 吴应熊就是质。虽然吴应熊的小日子可能过得更舒服点,但结果都一样:不对劲,就杀你。现在明白什么是为质了吧。不过,大家或许产生一个问题:质是明白了,不过,刚才不是说得好好的么? 怎么忽然做了人质了。那是因为,史书用了辞令手法,现在翻译一下白话文。郑庄公听说周平王想用忌父取代自己的官职,立即气势汹汹地进了王宫。郑庄公见了平王,就说:平王,我辞职不干了。 平王纳闷地问:周朝就靠你支撑了。你为什么忽然间要辞职不干了?郑庄公发飙:公子段作乱,我刚刚平乱,就听说你想用忌父取代我。我很生气,所以,我不干了。 周平王又羞又愧,就劝:你这么长时间不来,我知道你家里有事,所以让忌父先帮帮我,并不是要开除你。而且,忌父不是也没答应,你就别疑心了。郑庄公接着发飙:周朝是你的,不是我的。 你爱找谁找谁,我是不干了。你想想,要是没有我支持,你能再当几天周王?周平王害怕了,就说:你们父子两个支持我,支持了四十多年。 你可不能说不干,就不干啊。以后我肯定不会再犯这个错误了。你要是不相信我,我就把世子质押给你。郑庄公心里的气有点顺了,但是郑庄公爱名声,杀弟弟都要杀得名正言顺,更何况是要挟周平王呢?于是郑庄公说:这样倒是可以。不过,这样一来,别人都知道我要挟你,你说咋办吧? 周平王说:我就以安排世子去你那学习为理由,你看可以么?群臣一阵劝,郑庄公答应了。但是郑庄公依旧要名声,觉得周平王出得主意不好,就说:我先让我的世子到你这,然后你再让你的世子到我那,也省得别人说闲话。就这样吧!就这样周世子就做了人质。实则上,这件事是周平王在位期间的唯一一次斗争。 周平王对郑庄公不满,想撤了郑庄公,用忌父来代替,但是忌父不敢,也不干。郑庄公听说这事以后,前来兴师问罪,周平王扛不住,就把儿子送给郑庄公为质,来消除麻烦。 从这件事上,也可以看出以下两点:一是,郑国国力越来越强,周朝国力却已颓败到一定程度。否则,郑庄公再强势,也不敢跟周王讨价还价。比如,郑武公期间,周平王想收回赐地,郑武公就得迁都。二是,周平王,也就是宜臼(申家的大少爷),实在是一个妙人。想斗争,又不想好对策,全凭一时冲动。 一旦直面斗争,却又怯懦不敢上前。外强中干,实在是一个悲剧人物。或许,有 人说:郑庄公不支持周朝,周朝估计就要完了。周平王委曲求全,才这样做的。我只想说:东周五百多年,一直坚挺着。没见少了谁,就亡了。只能说,周平王太怯懦。自此,周平王算是淡出了历史的身影,申家爷孙三人的戏份,也到此全部终结。 不过,要感叹一句,就是这样一个申家,却推翻了西周,开启了东周乱世。不得不服啊。这说明什么问题?有时候,推动历史的,并非全是能人,愣头青也有机会! 第十一章【春秋第一霸】 公元前720年,发生了一系列大事。周平王去世。太子狐(质押在郑国的那位)伤心过度也去世了。太子狐的儿子林继位,即周桓王。周桓王是个有理想的青年。有理想就要奋斗,于是周桓王先把郑庄公赶回了家。周平王一辈子没干成的事情,周桓王一个晚上搞定了,尽管这事给周国留下了巨大的隐患。 当诸侯听说郑庄公被赶回家的时候,心情很愉快:郑庄公这厮跋扈了半辈子,总算被修理了一次!周桓王英明!如果诸侯有未卜先知的本领,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情,那口气肯定要变一变:周桓王太年轻了,做事忒莽撞!出现这种反差,得从郑庄公的性格说起。从处置公子段(养乱称霸)、周郑交质这些事情上,可以看出郑庄公是个好面子且精力充沛的人。 这事后人看起来清楚,就当时而言,诸侯不知道。因为,周平王在的时候,郑庄公在周朝任“卿士”,一人要干两家的活,既管了郑国的事,也管了周朝的事。郑庄公一边累(要防着周平王背后下绊子),一边兴高采烈(实现了自我价值),没精力跟诸侯打交道。 诸侯也不真正了解郑庄公。所以,当周桓王赶郑庄公回家的时候,诸侯都是一阵大喜。但是,就算诸侯不了解,郑庄公依旧是个闲不住且要面子的人。周朝不让他任“卿士”(官名)了,郑庄公丢了面子。 闲着没事,就要从诸侯身上把面子找回来。郑庄公在回郑国的路上,心里就想:不能就这么退休了,要找点事情做!管管诸侯也好,既可找回面子,也算发挥退休余热,一举两得。 郑庄公回到家后,越想越是这个道理。于是,郑庄公除了没事给周桓王下点小绊子,图个高兴外,就是躲在房间里不出来。诸侯以为郑庄公是小脸抹不开,不好意思出门。其实,郑庄公是在憋着招,想着怎么折腾诸侯。郑庄公躲在房间里,就看地图。看着看着,想明白了。 郑国基本位于各诸侯国的中心,周边与卫国、宋国、陈国、蔡国、周国、晋国接壤。 晋国太强大,而且见天闹内乱,构不成威胁,也犯不着跟他较劲。周国,毕竟是天下共主,没事下点小绊子解解闷,可以!要让周国俯首称臣,这是不可能的。剩下的就是陈国、蔡国、卫国、宋国。 陈国、蔡国是小国,轻易可以收服,折腾起来没劲。宋国和卫国算是强国,跟郑国差不多,有叫板的资格,收拾起来也比较有意思。郑庄公明确了目标。 再拿出尺子来一比划,发现:卫国、宋国都跟郑国差不多。万一打不好,要吃亏的。必须找帮手。郑庄公往东北方一看,是齐国和鲁国。心里有招了。 郑庄公一琢磨,定下了的战略:结交齐鲁,拉拢陈蔡,打服卫宋,折腾诸侯。就是这个战略,简单实用!郑庄公刚想好战略,天上掉馅饼了:齐国主动来交好了。 郑庄公很高兴,立马与齐国结成盟国。跟齐国结成盟国后,郑庄公就准备出门,实施一下自己闭门苦思的劳动成果了。但是,就在这时,卫国竟然主动找上门了。 而且,还带着鲁、陈、蔡、宋一起来了。评价一句,郑庄公政治手段高超,见识过人,做事深谋远虑,也不乏谋略手段,礼贤下士,一生功绩卓越。 然而,后人在评选春秋五霸时,就郑庄公能否入选一事,却产生了争议,主要原因便是:郑庄公没有明确的政治目的。或许,正如上文分析,郑庄公后来的所有功绩,都是出于发挥退休余热的心理。 卫国内乱 卫国由康叔建国,传了十二代传到了卫前庄公。卫前庄公跟后世的朱棣有点类似。论能力,卫前庄公根本不够朱棣看,但在对待孩子的方式上,两人基本差不多。 朱棣立了朱高炽为太子,却宠信儿子朱高煦,搞得朱高炽灰头土脸。卫前庄公一样,立了长子完(即卫桓公)为世子,却宠信另一个儿子州吁。但不一样的是:州吁比朱高煦更有手段,而完却远远比不上朱高炽。由此可以想象,州吁每天都在干嘛。长吁短叹,生不逢时! 卫国中流砥柱——大臣石碏——看出苗头,劝谏卫前庄公:你要是想把卫公传给州吁,就立他为世子。要不然,你就要好好管教。否则,早晚要出事。 卫前庄公不听,石碏也没办办法。石碏回到家,听说儿子石厚跟州吁两个人关系不错,还经常一起惹事。先警告,警告不行,就打,用鞭子抽。石厚一怒之下,离家出走,跑到州吁家里,再也不回来了。石碏也没招。后来,卫前庄公去世,公子完继位,即卫桓公。 石碏见卫桓公太懦弱,也致仕了。石碏一走,州吁更无法无天了,整天就跟石厚培养死士,商量着怎么干掉卫桓公,自己当卫公。两人本着有机会要上,没机会也要上的精神,总算创造了一个机会。 因为,周平王去世,周桓王继位,卫桓公准备去周朝吊贺(先安慰周桓王爷爷和爹去世,再恭喜周桓王自己当了周王)。所以,两人准备在为卫桓公饯行的时候,明目张胆地干掉卫桓公,自立卫公。之所以说这是两人创造的机会,是有原因的。 一般而言,弑君自立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大部分要悄无声息地干,弄个刺客,投个毒什么的。但是,州吁就在大庭广众之下,一刀要了卫桓公的命。 完事,还威胁卫桓公的手下,想干着我干,还是想跟着卫桓公死?无法无天。不过,州吁这么干,个人以为也是有一定的原因的。为啥?因为没有先例可考。 州吁弑君自立,那是中国历史上的第一遭!所以,有些地方干得不顺手也有情可原。 不得不提一句,郑庄公不愧为当世奸雄!当郑庄公听闻了州吁弑君自立的消息后,郑庄公就断定:卫国必定会伐郑!“州吁素好弄兵,今既行篡逆,必以兵威逞志。 郑、卫素有嫌隙,其试兵必先及郑,宜预备之。”郑庄公这等见识,绝不在五霸霸主之下!! 不得不说,郑庄公料事如神。州吁当了卫公没几天,全卫国就嚷嚷开了:州吁弑君自立。这就是没有先例可考的坏处。 舆论太强大,州吁扛不住了,就准备立立兵威,镇压一下舆论。再次感叹,没有理论指导,实践就要失败。孔子曾说过: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用武力来压迫舆论,大多只会被反噬。 州吁如果有先例可考,就会好好地向李世民学习,给老百姓一个好日子,谁还理会你杀兄杀弟那点事!州吁召来死党石厚,就问:我想立立兵威,你说先打哪国吧? 石厚就说:就打郑国吧。说起来,在卫桓公在位的时候,郑国与卫国之间,还有一段恩怨。这段恩怨还是起源于公子段。当初,公子段与姜氏合谋,准备武装政变。 但怕自己力量不够,于是就让儿子公孙滑向卫求救。公孙滑来到卫国,跟州吁一商量,再一忽悠卫桓公,事就定下来了。卫国出兵帮助公孙滑打郑国。结果郑庄公行动太快,公孙滑还没走到郑国,公子段就兵败自杀了。公孙滑无家可归,就跑回到卫国,诬陷郑庄公杀弟囚母(黄泉见母的戏还没开唱),求兵伐郑。 州吁跟公孙滑关系不错,而且,估计当时州吁想给自己找个先例,于是,在旁边使劲忽悠,卫桓公没主见且性情懦弱,也就听了。 公孙滑带着卫兵就来征伐。郑庄公听说这事后,知道卫桓公是被人忽悠了,就写了一封信给卫桓公,将事情始末说了(黄泉见母的戏已经唱完)。卫桓公一听,原来是公孙滑父子不地道,于是,立即下令收兵。但是,卫桓公命令来得太晚,公孙滑已带兵将廪延打下来了。郑庄公不知道是公孙滑擅自主张,还以为卫桓公跟自己作对,于是带着兵,就打到了卫国边境。眼看着,郑卫两国大战在即。 石碏就劝卫桓公,认个错得了。卫桓公性情懦弱,不敢跟郑国开战,就给郑庄公上了请罪书,表示自己错了。表面上看,郑庄公与卫桓公你来我往,各有千秋。 实则上,卫桓公此举如果在今天看来,就是城下之盟!是耻辱!如果郑国没打到卫国的家门口了,卫桓公上个书,表示自己错了,是可以的,还能成为千古佳话。 笔者给起个名,就叫:可郑卫书和!以书代剑,美谈!但是,郑国已经打到家门口了,你却只能上书表示自己错了,那就是耻辱,事关国体!没办法,不在对错,只在荣誉。州吁一琢磨,得,就打他。既可以展示兵威,也可以替国人出口气,一举两得。 第十二章【外交政策】 州吁跟石厚两个人一商量,决定就打郑国。但郑庄公老奸巨猾的印象,已经深入人心,州吁虽然跋扈,心中还是没有底气。州吁又不好意思直说,忒丢面子,就说:郑国刚刚跟齐国结盟,我们卫国跟郑国开战,齐国肯定会帮忙。 卫国可打不过两国。打不过!石厚就出主意,打不过,就找帮手。千古打架之至理: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必须要打,就找人帮忙。这个道理不仅适用于街头斗殴,也适用于大国政治。这个道理看似简单,其实不简单。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这是战术层面的问题,也是战争的本质,也就是所谓的以众暴寡。以少胜多的战役不是没有,但是太少,也太不容易,所以,后代才会对官渡之战,赤壁之战,以及淝水之战,如此推崇。必须要打,就找人帮忙。这是政治问题,政治问题就复杂了。找谁帮忙,怎么找,这都是需要考虑的。 首先说找谁帮忙,这就涉及政治联盟的问题。谁是你真正的朋友,谁是你真正的敌人,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打击真正敌人。关于这点不展开写了,展开写能写一个小论文,具体的可以参考抗日战争时期的统一战线,绝对是政治联盟问题的最高权威著作。再说,怎么找。有统一的政治目的,打个招呼就能上。 没有统一的政治目的,就看有无一致的利益。没利益关系的,再看私交如何,私交好的,挽起袖子就帮忙。政治目的不统一,利益也不一致,交情也泛泛,就看个人手段了,金钱美女,拍马送礼。分析了一顿,让我们先看石厚是怎么应付这个问题的。石厚先建议:找人帮忙吧。找宋国、鲁国、陈国和蔡国帮忙吧。 州吁一分析:陈国、蔡国是小国,这两国素来听周王的,周桓王刚跟郑国闹翻,找这两个来帮忙,不是问题。但是,鲁国和宋国能来帮忙么? 州吁一眼就看到了利益这一层,跟郑国作对,符合周王的利益,所以,陈国和蔡国肯定会帮忙。 但是卫国跟宋国不沾亲,不带故的,州吁没办法。石厚要显示自己的存在意义了,展示自己的手段。石厚先分析宋国。石厚说:宋国跟郑国有仇,可以利用(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就是这个道理)。当初,宋宣公死的时候,并没有传位给自己的儿子,而是传位给了弟弟“和”,也就是后来的宋穆公。宋穆公感谢哥哥的恩德,自己去世的时候,又将宋公的位置传给了宋宣公的儿子“与夷”,即宋殇公 。这本是美谈,也是美德的典范。但是,宋穆公的儿子“冯”不乐意了,就逃到了郑国。郑庄公留下了“冯”,而且常想着起兵伐宋,为公子冯复国。 不得不佩服石厚的博学,我查了很多资料,都没查出宋宣公为什么传位给宋穆公,而不传给自己的儿子。但是,石厚就知道得一清二楚。佩服!石厚讲完故事,就说:宋殇公现在最忌讳公子冯,所以,我们只要忽悠得当,宋国肯定会出兵。 州吁点点头,行。好主意!接着问:哪鲁国呢?可以用利益诱惑宋国,但是,鲁国该咋办? 石厚接着说:鲁国现在虽然是鲁隐公当权,但鲁隐公基本管不了公子翚,而公子翚贪财好色,用贿赂就能搞定。事实上,鲁隐公没有真正地继承公爵,只是代鲁桓公执政!所以,公子翚也不将鲁隐公放在眼里。 金钱美女,拍马送礼,绝对是古往今来的斗争利器之一。就这样,四国就被州吁忽悠来了,呼啦啦一大堆(一千三百多乘)向郑国杀来。五国大兵压境,对郑国来说,绝对是一个不小的难题。 (四)郑庄公的手段五国大兵压境,郑国群臣大惊。一千三百多乘是什么概念?战国中后期,实力强大的赵国也不过才是千乘之国。而对于东周初期而言,一千三百多乘就是绝对霸道的重量级核武器。 怕归怕,问题总解决,郑庄公就把群臣叫来,商量怎么解决。一般到这个时候,朝中就会分成两派“武将或有战的,或有和的,而文臣皆是要和的”。郑庄公虽然威武,手下人也是如此,战和不一。 但是,公正而论。主和的并非就是奸臣,而主战的未必就是忠臣。 一千三百乘是有灭国之力的,主和的人多是出于稳妥考虑。主战的,内心未必真正想战,不过,先占一个大义的名声!假使郑庄公扛不住,认怂,和谈了。这个丧权辱国的名声,却落不到自己身上。因为,我是主战的。所以,别看群臣平时服服帖帖,脑子里都有小算盘。一到关键时刻都是“人各为己”的。 而最后到底怎么决策,全要靠君主决断。对于一般君主而言,不过战和两条路,但是,郑庄公却创造性地走出了第三条路:伪战!郑庄公小霸的见识和手段在此尽显无疑!郑庄公说:你们说得都不对!郑庄公接着给群臣分析,群臣附耳倾听。 这次为啥会有五国大兵压境?主要是因为州吁弑君自立,需要弄点军功,压一下悠悠众口!陈国、蔡国两个小国,没有主见,是随波逐流之辈,不足为惧。鲁国是贪图重贿,也没有死战之心。只有宋国忌讳公子冯,才是真正想战的。 郑庄公说完后,自己总结:五国大军中,真正有威胁的只有卫国和宋国!郑庄公分析总结完,接着给出应对方案:把公子冯送到他地,宋兵就会退了。 州吁得位不正,卫国还不稳定,岂会长期在国外?给卫国一个战胜的名声,卫国也就退了。 宋国、卫国一退,剩下的三国自然会退!这就是郑庄公的对策,表面坚持作战,实际上却以诈败为目的。既保全了郑国的利益,也保全了自己的名声(胜败兵家常 事,无损于名声,更何况还在一千三百乘威逼下,坚持不议和,而出兵作战)!郑庄公分析完战略,接着令人执行。果然,公子冯被送到长葛,宋兵撤退,围攻长葛去了。宋兵一走,陈国、蔡国和鲁国就开始动摇了。接着,郑庄公又让公子吕挑战卫国,诈败一次。再后来,公子吕上午诈败,卫国下午就退兵了。 陈国、蔡国和鲁国跟着也就退了。灭国级的重量级核武,就这样被郑庄公轻轻松松地解决了!郑庄公执政以来,面临的最重要一次考验就这样过去了!自此,诸侯(比诸侯大的还有周王)基本上不敢到郑国来找茬了。 越是强大的对手,内部的各种利益冲突就越多,可以利用的机会也就越多。只要找到突破口,剩下的就是轻轻一扫。郑庄公如此,曹操也是如此。 曹操与马超之战时,韩遂未援助马超之前,曹操对马超几乎素手无策。韩遂来了,曹操就反败为胜。就是因为曹操利用了马超与韩遂之间的矛盾。道理都是一样。 如把所有站在对面的人,都当做敌人,当做一个必须消灭的庞然大物,闭塞自己的容纳之心,就算累死,也不足以成大事。试想,如果郑庄公开始的时候,就将对手定义为一千三百多乘,与五国一番大战,即便郑庄公有通天入地的本事,最后的结局也都不会改变:郑国即使不灭国,也得元气大伤。所以说,面对强大的对手,要处惊不变,冷静思考,寻找敌人内部的弱点,充分利用弱点,再强大的敌人,都可迎刃而解。 当然,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郑庄公不愧个中高手!州吁召集五国伐郑得胜,扬了国威,趾高气扬地回了卫国。州吁心里想:卫桓公丢的面子,我捡回来了。足以证明我比卫桓公优秀,这下子卫国上下该服了吧!但是,卫国百姓又给了州吁一个穷兵黩武的罪名。 州吁很纳闷!其实,州吁不明白。老百姓都很简单,没有那么多奢求,就想过好日子。州吁只要将精力放在提高老百姓的生活物质水平上,老百姓自然会消停。当然,州吁毕竟是第一个弑君自立的,老百姓还需要一段时间来接受。 枪打出头鸟,没办法!纵观东周时期,弑君三十六,也就是州吁这么闹腾。其他人就没这么多事,更有甚者,在弑君后,还能接着做大官,过好日子,比如赵盾。 只能说,这种事情多了,老百姓也就见怪不怪了,懂事了。讽刺完了,接着回来说州吁的事情。州吁见百姓还是闹,心里堵得慌,就召来死党石厚,让石厚出主意。 石厚想了想,又给出了个主意:我爹名声很好,将我爹请回来,有他给你撑腰,应该就可以了。石厚本来也算是个聪明人,既懂得街头战争哲学,又懂得厚黑学,但是这次,石厚确确实实给出了个馊主意。石碏在卫国的声威的确毋庸置疑, 回顾一下石碏对州吁的态度。卫前庄公在的时候,石碏就劝谏,要遏止州吁。后来,石碏得知州吁跟石厚交好,就天天鞭子抽儿子。最后,州吁还是弑君自立!这样的关系,石碏会辅助州吁么? 不可能!石厚敢出这么个主意,应该也是有相当自信的!自信的来源便是:父子亲情!虎毒不食子!但是,不要忘记:石碏是国之基石,亲情虽重要,国家更重要! 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石厚自信满满地求石碏,石碏不答应。但是,石碏碍于父子情面,给出了个主意,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州吁的问题。以事情后来的结局看,这个主意,应该叫借刀杀人,借的是陈国的刀,杀的是州吁!州吁死了,州吁担心的问题也就解决了。 应该说,石碏还是帮了州吁一把。只是,角度有点偏差。石碏的主意是:让州吁朝拜周王,只要周王给了州吁名分,老百姓应该就没意见了。 但是由于石碏担心,无故朝拜周王,会惹起周王,需要找个中间人传话,这个中间人就是陈桓公。只要州吁和石厚去求陈桓公,大事可成!然后石碏又给陈桓公出了个主意:捉拿州吁。结果就是:州吁气势汹汹地来到陈国,然后被陈国拿下。 最后,石碏派出右宰丑(右宰是官职名,名字叫丑)和獳羊肩(这个名字很特色)杀了州吁和石厚。值得一提的是,州吁被杀时候的对话。州吁见右宰丑要杀自己,大声斥责:你是我的臣子,竟敢杀我!右宰丑回答:我也是学你!有样学样,仅此而已! 第十三章【强盗理论】 宋是郑国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对外战争,郑国君臣使尽各种手段,终获大胜。 强盗理论郑庄公轻松搞定了五国联军,声威大震。这也更坚定了郑庄公折腾诸侯的心思。 郑庄公结合五国联军的事,心里琢磨:敢跟郑国惹事的就是宋卫了。卫国刚出了州吁事件,国内不稳,这个时候讨伐卫国有点说不过去,不够义气!既然卫国不行,那就是宋国了。 相比较而言,春秋时期,义大于利,也可以说周朝虽失去了掌控力,但是纲常(一些基本的道德理念)还在,所以,郑庄公才不想在卫国内乱的时期,给卫国制造麻烦。如换在战国时期,利大于义,肯定是要来给你找点不痛快的,至少得要你几个城池。否则,怎么对得起“你”的内乱。郑庄公决定先收拾宋国,出口气。 但是,攻打宋国还有一个难题。宋、卫、鲁、陈、蔡刚刚联盟,在郑国国境上耀武扬威了一番。如果,郑国出兵讨伐宋国,五国联盟肯定会自畏。出于自我保护的心理,五国很有可能再次联盟,跟郑国干一架,彻底让郑庄公消停。郑庄公心里也害怕,就把群臣叫来商量,出个点子。 郑国第一奇才祭足就给郑庄公出了一个反联盟的主意:先跟陈国讲和,然后,再重金贿赂鲁国。只要把这两个诸侯国搞定,就可以准备收拾宋国了。有人或许疑问:当初不是五国联盟么?只搞定了陈和鲁有什么用? 其实不然,五国联军虽然凶猛,但真正能对郑国起决定作用的,只有陈国。五国联军中,鲁国只重利益。而卫国刚结束了内乱(石碏刚杀了州吁,扶持卫宣公继位),国内局势还不稳定,自救尚且忙不过来,实在没精力跟人捣乱? !剩下的就是陈蔡了。陈蔡向来一体,搞定一国,另外一国也就消停了。究竟是选择陈,还是选择蔡呢?必须是陈,因为在联盟的因素之外,还有军事上的因素。在军事上,陈国对郑国有很强的牵制力。 郑国与宋国并不直接接壤,在郑宋之间,隔着戴国和陈国。如果陈国跟宋国联盟,郑庄公伐宋,就只能从戴国出兵。难保陈国不在后面整点小乱子出来,比如直接出兵骚扰下郑国边境,或者在郑庄公背后捅捅刀子什么的。这就烦不胜烦了。所以,必须搞定陈国。 这也是祭足的高明之处,用最小的代价做最大的事情。要的就是效率!郑庄公一听,好主意,就这么干! 于是,郑庄公派了使者去陈国讲和。祭足的计策是好的,但忽略了一个问题:郑庄公奸雄的名声影响实在太恶劣了。陈侯担心:如陈国跟郑国结盟,就意味着陈国脱离了五国联盟。郑庄公这老家伙靠不住,万一郑庄公趁机收拾陈国,陈国就孤掌难鸣了(郑庄公的确有可能这么做!)。 而陈国保持五国联盟的关系,郑庄公就不敢轻易跟陈国开战。出于稳妥考虑,陈侯不答应。 郑庄公很生气!郑庄公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反而责怪陈侯:你跟别人一起来打我,我跟你讲和,你还不愿意??!!郑庄公很生气,一怒之下做了一个决定:你不就依靠五国联盟么? 等我集合了齐鲁,先修理宋,然后再修理你!!祭足看郑庄公火很大,马上给郑庄公消气。如真按照郑庄公的想法,郑国就得跟周边诸国打上一圈了!祭足说:我觉得不是这样。祭足接着给出理由:郑国强大,陈国弱小,我们主动请和,陈国肯定会以为是离间计。不如我们先让陈国看看我们的诚意。 陈国就会相信我们了。郑庄公冷静下来一想,是这么回事!那就先显示诚意吧。郑国显示诚意的手段是这样的:郑国先袭击了陈国边境,掠夺了无数妇女和财宝,然后再让伦理大臣颖考叔给人家送回去。 意思是:我要修理你,其实很简单,但我只想跟你讲和,看见我的诚意了吧?强盗理论!!但是,就是在这种强盗理论下,陈国屈服了,乖乖讲和了。无语凝噎! 繁重的准备工作 郑庄公降服了陈国,也就相当于赢得了蔡国,而鲁国眼中只有重利。所以说,五国联盟基本上算是瓦解了。郑庄公心里很高兴,开始琢磨着伐宋了。但宋国不是陈国,不是说打就打的。 原因有二: 一是,宋国的确很强大,不仅国力强大,战斗力也非同一般。二是宋国的身份。宋国并非一般的诸侯国,宋国是王之后裔。武王伐纣后,按历史传统没有断了商朝的祭祀,而是,封赏商纣王的儿子为公爵,延续殷商祭祀,这就是宋国。在郑庄公困惑的时候,祭足又给郑庄公出了主意。祭足建议:郑庄公先去朝拜周王,然后假借王命,号召齐鲁,一起讨伐宋国。郑庄公从谏如流,采纳了祭足的建议。 郑庄公马上朝拜周桓王。由于郑庄公没事的时候,给周桓王下的小绊子太多,周桓王很不高兴,没给郑庄公好脸色(关于周桓王与郑庄公的恩怨,后文会一起讲解)。 但郑庄公本着脸皮厚就能天下无敌的心态,离开周朝后,就开始四处宣扬:周桓王很满意郑庄公,但对宋国久不朝拜很不满,郑国准备替周天子出口气,修理宋国。 郑庄公宣传太到位,诸侯都相信了。宋殇公很害怕,向卫宣公求救。宋卫正处于蜜月期。卫宣公当仁不让,决定替宋家兄弟出面,摆平此事。 卫宣公一琢磨,郑庄公与齐僖公关系不错。如能把齐僖公叫上,郑庄公看在齐僖公的面子上,说不定就放过宋国了。于是,卫宣公把齐僖公叫来,以两个人的名义,约郑庄公与宋殇公在“瓦屋”(地名)见面。卫宣公是想:兄弟几个见见面,然后宋殇公给郑庄公认个错,最后痛饮一场,这事就算翻过去了。郑庄公压根就没理会。开玩笑!不是看你卫国内乱的份上,早就收拾你了。给你个面子,你还当上大哥了?! 所以,郑庄公不买账。卫宋齐三公在“瓦屋”等了一段时间,郑庄公不来。三人自己喝了一顿,也就散了。补充一句,齐僖公绝对是郑庄公的铁杆。因为,在郑国讨伐宋国时,郑庄公一声吆喝,齐僖公立即派出大军援助。 郑庄公不参加“瓦屋”之约,已表明了郑国的态度,大战无法避免。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能做的,都已做了。剩下的就只有一战!郑庄公一直在行动。 郑庄公以“侵夺宋地,尽归鲁国”的条件,收买了鲁国。然后约好齐国。郑国、齐国、鲁国三国联军,浩浩荡荡地冲着宋国来了。(三)影响了千年的大旗值得一提的是,讨伐宋国时,郑庄公做了一面大旗,旗上写了“奉天讨罪”四个字,意思是替周天子来讨伐宋国。 就当时而言,郑庄公这么做,或许只是为了跟前期的宣传工作,弄个前后照应。但是,郑庄公绝不会想到:这一套弄虚作假的手段,对后世产生的影响。简单点说:在于旗上写的四个字“奉天伐罪”!这四个简单的字指点了迷茫中的诸侯。 乱世中,诸侯终于找到了——可以最大程度地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政治观点,以周天子之名!而后世的“挟天子以令诸侯”“奉天子以令不臣”,也只是这个观点的延续而已。 复杂点说:此举提升了后世的斗争手段。斗争从以往单纯的利益角度,或者说蒙昧的政治斗争,上升到了实质性的政治斗争。 英雄们终于在懵懂的状态中,找到了团结人心的方法(或者说,斗争的手段)——鲜明的政治观点,代表大多数人利益的政治观点。“吃闯王,喝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打土豪、分田地”都是个中翘楚。 以攻为守,攻其必守郑庄公集合了齐国、鲁国,三路大兵浩浩荡荡杀向宋国。由于郑庄公给了鲁国“侵夺宋地,尽归鲁国”的承诺。鲁国格外卖力。 鲁国由公子翚带兵。公子翚先到了“老桃”(宋国的地盘)这个地方。这个时候,郑国和齐国兵还未到,公子翚单帅鲁兵就攻破了老桃。公子翚五国联盟攻打郑国时,倒没有如此卖力。可见,到了嘴里的肉,总比不上未到手的胡萝卜。 郑国、齐国到了“老桃”集合后,郑庄公大肆夸奖了公子翚一顿,公子翚很高兴。然后,郑庄公分派兵马,公子翚、颖考叔两人攻打郜城,公子吕接应。 公孙阏和夷仲年(齐国带兵的将领)攻打防城,高渠弥接应。一时间,三国的进攻势头很猛。宋殇公害怕了。害怕了,就要想招。宋殇公没招,就问宋国大司马(掌管军事的主管)孔父嘉。孔父嘉琢磨半天,想出一个妙计:以攻为守,出其不意。 孔父嘉认为:郑国重兵出击,国内肯定空虚,如果能袭击一下郑国本土。郑庄公肯定退兵。出其不意,攻其必守!孔父嘉为了扩大声势,给郑国制造压力,又建议联合卫国、蔡国,一起出兵。宋殇公一听,妙计!就这么办! 当然了,卫国和蔡国也不傻,凭啥给你出力。所以,孔父嘉又准备了金钱美女,送给卫宣公。卫国与宋国一向关系不错,而且,又拿了人家的钱,也就痛痛快快答应了。 宋卫联军连夜出兵,打到郑国边防重城荥阳(郑国的重城)外,肆意扬威、掠夺了一番。卫国领兵主将右宰丑(杀州吁的那位)见打得挺容易,建议继续打荥阳。 孔父嘉说:偷袭主要依靠出其不意,现在郑兵已经有了防备,仓促间肯定打不下荥阳,必会陷入持久战。万一郑庄公及时回救,宋卫联军就要腹背受敌了。还是撤退为上。宋卫联军功成,准备身退。 孔父嘉以攻为守之计的确精妙。可以说是《孙子兵法》中围魏救赵的雏形。两者都讲究攻其不备,攻其必救。孔父嘉很兴奋,自己竟在无意中成了孙子的师父。 于是,兴奋之下的孔父嘉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就是这个错误,把宋国胜招变成了败笔。错误就在“功成身退”的撤兵路线上。前文中提过,宋国与郑国并非直接接壤,中间隔着戴国和陈国。陈国已与郑国讲和,算是宋国的敌国了,戴国却在郑国、宋国之间保持中立。 于是,孔父嘉决定从戴国借道回宋国。兵法上有一招,叫做假道伐虢(当然,这个事件是发生在东周时期,只是时间上要晚一点)。意思就是:以向对方借道为名义,然后趁机干掉对手。虽然这个计策,发生的时间较晚,当时还没有这一招的名字。 但是,戴国君臣还是有这点觉悟的。戴国君臣以为:孔父嘉就是以借道为借口,准备趁机兼并戴国。戴国君臣很害怕,于是不但不借道,还开始严防死守。 孔父嘉怒了!郑国我收拾不了,你一个小小的戴国,也敢跟我不对付!孔父嘉决定打下戴国!!看看孔父嘉这觉悟,本来是以攻为守,攻郑自救的。现在倒好,郑国不打了,开始跟戴国较劲了!一个敌人没搞定,又结下新的敌人。 这脾性!暂时不说,孔父嘉和右宰丑怎么跟戴国较劲,先说郑国的事。郑国留守君臣见宋卫合兵,在边境上耀武扬威,也有点担心,于是立即写信向郑庄公报信。郑庄公知道此事后,大惊。宋殇公这一手玩得挺硬啊!郑庄公决定班师回救。 第十四章【英雄落泪】 公子翚和夷仲年得知郑庄公要班师,心里很纳闷:打得真顺手呢?怎么要班师了?两人就来找郑庄公问个究竟。 郑庄公是个爱面子的人,不想说实话,“我家被宋给偷袭了,我要回去自救”。 实话太丢面子了。郑庄公大义凛然。老家伙哈哈一笑:我奉周王之命,惩罚一下宋国,依仗两国相助,已攻下两个城池,足以显示惩罚。 何况,宋国是“宾王上爵”,周王都很尊敬,我怎么敢因一己之甚,而不知进退呢?老家伙摆完大道理,接着再给利益:两个城池,齐鲁一家一个,郑国不要。夷仲年见郑庄公这么大义凛然,有样学样:俺们齐国也是为周王效命,也不要。公子翚一听:你们两个都不要,我要了。 就这样,宋国两座城池,归了鲁国。不要以为郑国和齐国没有私心,鲁国则充满贪念。这仅仅是利益问题。齐国和郑国占据这座城池,百害而无一利。 以防城为例,防城在宋国和陈国之间。如郑国收了这座城池,就要派兵驻守,养兵需要钱,将本国军士派到外国需要给安家费。花钱不说,一旦宋国起兵攻打,郑国就要穿过陈国救援。就算郑庄公利害,能守住。防城可是在宋国边境,宋国没事,一个月可以打一次,郑国一年能救援几次?累死你!所以说,防城早晚得还给人家宋国,郑国还得付出巨额代价,得不偿失。 鲁国就不一样,宋鲁交界,鲁国收了这两座城,相当于扩大了自己的边境,完全可以守住。这也是远交近攻的本质。近攻可以得利,远交可以免灾。 如果是近交远攻,那就等着损耗国力,为他人做嫁衣吧。郑庄公送走齐鲁,自己也紧忙忙地班师回国,半路上得到消息:孔父嘉跟戴国打起来了。郑庄公就乐了:“乌有自救而复迁怒者?”郑庄公脑子一转,想出一个损主意。郑庄公马上派出使者,向戴国君臣表示:戴国是郑国的友好睦邻,戴国有难,郑国不能坐视。 戴国君臣在宋卫蔡三国联军的压力下,忘记了郑庄公奸雄的本质,马上表示:大哥,兄弟就靠你了。你说咋办就咋办吧郑国使者走了,戴国君臣还在感叹:世上还是好人多啊!哪像孔父嘉,没事就来打我们,还请卫和蔡当帮手。 蔡国在宋卫攻戴国时,也赶到了。郑庄公得到戴君同意,立即兵分两路,一路逼近宋卫蔡三国联军的侧翼,一路进了戴城。郑庄公大军进入戴城后,就把正在写《朴质而伟大的邻居——写给郑庄公的颂歌》的戴国君臣赶出了戴国。 戴国君臣这才知道郑庄公小子的坏心眼忒多!事已至此,戴国君臣也没办法,打也打不过!只是一怒之下,把文章的名字改了,改成《朴质而伟大的人——写给乱世英雄的颂歌》。 其实,郑庄公也没办法:郑国劳师动众去打宋国,最后便宜了鲁国,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得个戴国,算是补偿。 第二天,宋卫蔡三国联军来打戴国,才发现郑庄公已经得了戴国。孔父嘉生气:我们打了半天,让他得便宜了?收拾他!右宰丑有点怕郑庄公,就劝孔父嘉。 孔父嘉一瞪眼!正在这时,郑庄公的战书来了,孔父嘉大怒之下,决定:明天决战。孔父嘉将兵撤退二十里,准备安排战术,明日决战。孔父嘉安排扎营:宋军居中,蔡军居左,卫军居右。 按孔父嘉的想法:明天,郑军和三国联军拉开阵势,兵对兵,将对将,厮杀一番。最好,先来个将军对杀,然后得胜一方挥军杀上,大战一场,分个胜负。 可郑庄公压根就没这么想。郑庄公早就想好了打败三国联军的主意。三军中,蔡军最弱,先打败蔡军,剩下的两军就会害怕。但是,三军联营,一旦蔡军被攻击,宋卫肯定会救。郑庄公琢磨半天,又想了一个损招。三国联军刚扎好营寨。忽然,左侧喊杀声大作,炮火齐鸣。 孔父嘉一看,郑国来偷袭了!忙带好披挂,准备迎战。孔父嘉上了战车,突然间炮火全无。孔父嘉一想:哦,虚招!孔父嘉叫声晦气,卸了披挂,回了大营。 孔父嘉屁股还没坐稳,忽然,右侧又是喊杀声大作,炮火齐鸣。孔父嘉出来一看,郑国又来偷袭了!忙又带好披挂,准备迎战。孔父嘉上了战车,突然间又是炮火全无。孔父嘉又一想:哦,还是虚招。 ……几次后,孔父嘉怒了:有完没完啊?尽玩虚的?不管了!各守本营。就这样,尽管营外炮火齐鸣,喊杀声大作,孔父嘉就坐在大营内,悠哉地喝茶。心里还在乐:郑庄公,你自己跟自己玩吧。 过了一会,蔡军来信使了:孔父嘉大将军,我们蔡军都快打没了,你还喝茶呢?!孔父嘉才知道郑军不是玩虚的,是来真格的。孔父嘉决定马上救援。孔父嘉再次穿好披挂,准备出营。由于郑庄公虚招玩得太好,火啊炮啊,响得太猛烈,喊杀声还在大作。这些虚招竟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连郑庄公本人都没想到的效果。 孔父嘉急忙中,竟跑错了方向。蔡军与郑军交战在左,孔父嘉却向右走。右面是卫军!宋卫茫然遭遇,都以为对方是郑军,放手开干。 结果打了半天,才知是自己人。孔父嘉和右宰丑哥俩哭笑不得。哥俩道个歉,互相抹抹眼泪,郑庄公太不是东西了!骂完以后,接着救援蔡军。路经宋军大营时,哥俩发现:在哥俩对砍的时间里,郑庄公已经派大将高渠弥拿下了宋军大营。 家都没了,这会哥俩害怕了。不打了,坚决不打了,再打下去,小命都没了。扯呼吧!哥俩转身就跑。半路上,哥俩又被公子吕和公孙阏杀一阵。 哥俩接着跑,又接着被高渠弥追杀。这一仗也就这样了。说说结果吧,孔父嘉丢了宋军,带着二三十人跑了。右宰丑战死。蔡军逃溃。郑国伐宋之战,就此结束。 郑国共拿下宋国两座城池,打败了宋卫蔡三国联军,并兼并了戴国。郑国伐宋全胜!如果说,五国联盟伐郑,成就了郑庄公的威名。那么,伐宋大胜,就是郑庄公小霸的开始。自此以后,郑国再跟他国开战,就是势如破竹。 七、霸业,曾经只有一步之遥!郑庄公伐宋得胜,又将计就计兼并了戴国土地,郑国的霸主地位终于确立。郑庄公很高兴,犒赏群臣。功成名就之下,郑庄公说了心里话:我比古时的方伯如何?方伯是夏商时期管理一方诸侯的大诸侯,地位略低于王,高于普通诸侯。如周朝就是方伯出身,文王官封西伯侯,也就是管理西方诸侯的方伯。郑庄公功绩斐然,而且如此自夸,群臣自然纷纷拍马。郑国君臣乐作一堂。独独颖考叔不说话。郑庄公见了,非常不高兴,瞪了颖考叔一眼。 颖考叔叹口气,说:方伯受命于天子,管理周边诸侯,有征战号集的权力。你假借王命,讨伐宋国,其他小国不但不听命,反而还有宋卫蔡袭击郑国的事情。 这能是方伯么?郑庄公一听,明白了,自己得意忘形了,还忘记了一件要命的事情:自己假借王命讨伐宋国之事。 这事如果补不上,后患无穷!郑庄公忙问颖考叔该如何应对。颖考叔琢磨一会,想出了一个主意:先讨伐不奉王命的诸侯,然后向周王报捷,弥补假命伐宋的漏洞。 应该说,颖考叔为郑庄公指明了方伯之路:取得周王的信任。郑庄公虽然是假借王命讨伐宋国,但是,这件事情外人不知真假。诸边小国不奉命,本身就是对周王的一种挑衅。 郑庄公出面讨伐这些小国,一来,可以为郑国扩大地盘,二来,也算是对周王的一种回复,讨伐不奉王命者,维护周朝权威。在周朝衰微的时代,周王说不定就会暂且忍下假命伐宋之事,认可郑庄公,甚至封郑庄公为方伯。郑庄公一分析:颖考叔说的对啊。 于 是,郑庄公又问:应该讨伐哪个国家。颖考叔建议:郕国和许国。先帮助齐国讨伐郕国,然后再约会齐国讨伐许国。按照远交近攻的原则,郕国与齐国交界,讨伐郕国是为齐国牟利,算是答谢了齐国数次襄助之德。 许国与郑国接壤,讨伐许国可为郑国牟利。郑庄公是个实干家,点点头,就立即行动。郑庄公约会齐僖公,并派公子吕帮助齐国讨伐郕国,大胜!可惜,公子吕病死在半路。然后,齐僖公投桃报李,约会鲁国,一起帮助郑庄公伐许。 三国大军压境,许国自然不是对手,最后,许国城破。郑庄公扶持许国傀儡政权,掌握了许国。可惜的是,颖考叔功绩太大,遭人忌恨。许国攻城之战时,公孙阏从背后放冷箭,射死了颖考叔。郑庄公时期,郑国人才辈出,祭足、公子吕、高渠弥、以及郑庄公的几个儿子,都是一时豪杰。但是,我始终认为颖考叔在政治敏感度上,略胜其他诸人一筹。先是黄泉见母,再是劝谏郑庄公取信周王。 如果,颖考叔不死,或许,郑庄公就会按照颖考叔的建议,向周王献捷,然后以示天下:不服王命者,郑庄公将遵奉王命讨之。或许,周王会就此信任郑庄公,周郑交好,成就郑庄公的五霸伟业。但历史没有如果,只有事实。颖考叔死后,郑庄公只忙活着用巫蛊之术为颖考叔报仇,却忘记了颖考叔的建议。 周郑对话的机会就此失去。郑庄公也就此与伯业(五霸)失之交臂。只能说:当初,郑庄公距离伯业只有一步之遥。 第十五章【周郑交质】 在周郑交质中曾经提过:周郑恩怨不断,直到周郑交质(郑庄公将世子忽质押给周平王,周平王将太子狐质押给郑庄公)之后,两国恩怨才算告一段落。但是,告一段落并非意味着终止,而是发酵。 一旦时机成熟,将会进一步加剧。公元前780年,周平王去世,周国君臣迎接太子狐回国登基,太子狐却因伤心过度,刚到周国也去世了。 后来,太子狐的儿子“林”接了父亲的班,登基做了周王,也就是周桓王。周桓王心里不舒服。自己爹刚从郑国回来就死了,到底是伤心过度,还是郑庄公从中捣鬼?而且,按辈分算起来,周桓王应当算郑庄公孙子辈的,周桓王担心压制不住郑庄公,被郑庄公“专”了朝政。 于是,周桓王就同周公黑肩商量着,赶走郑庄公。黑肩担心郑庄公会借机闹事,劝周桓王稳妥点。但周桓王年纪轻,理想高,二话不说,将郑庄公赶出了朝堂(保留了卿士的虚职)。 郑庄公一肚子气回了郑国。回了郑国后,郑庄公喷着唾沫星子,就把周桓王赶自己回家的事说了。群臣也很不满,周桓王这事干得太不地道了。群臣纷纷表示对郑庄公的支持。高渠弥建议:打进洛邑,赶周桓王下台。 (注意高渠弥的性格,这哥们目无尊长,后面会惹出大乱子)颖考叔忠君爱主:主公对周国功劳这么大,周桓王不会忘记的,肯定是有误会。主公先忍忍,等到主公每年入朝参拜时,周桓王肯定会醒悟的。高渠弥与颖考叔观点不一致,两人火气还不小,一言一语就争执起来了。 祭足赶忙出来和稀泥:高渠弥说的不对,周桓王怎么说也是君主,怎么能干掉呢?颖考叔说得太保守,等着周桓王自己醒悟,得等到哪辈子去?祭足打压下两人,然后给出了自己的主意:抢周国的麦子。祭足的想法是这样:先抢了周国的麦子,然后观察周桓王反应。 如果周桓王对郑庄公发脾气,那就得好好白扯白扯,到底是怎么回事了:郑庄公给你出了一辈子力,你说声不要,就把老头子赶回家了?退休金都没有?太不够意思了!如果周桓王不理会,那郑庄公就可以借机入朝道歉,见机行事。 郑庄公一想,就这样。于是,祭足带着人就去了抢了周国的麦子,一抢还抢了两个地方。周桓王知道这事后,大怒!准备兴兵伐罪!按祭足的预料,抢点麦子也就是边境小事,周桓王听说这事后,顶多派个人来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料到,周桓王年纪轻,理想大,上来就要收拾郑庄公。此恨绵绵无绝期啊!幸亏周公黑肩明白事理:这种边界小事,郑庄公未必知道,你稍微等等。郑庄公应该马上就会来道歉了。黑肩一顿劝,周桓王气才消了,决定暂时隐忍。 郑庄公抢了周国的麦子,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周桓王没反应。郑庄公心里也打鼓,便决定入朝朝拜周王,解释一下原因,见机行事。但就在这时,发生了州吁弑君自立,五国联军伐郑的事情。郑庄公一忙,暂时将这事放下了。再后来,郑庄公退了五国联军。 为了报仇,郑庄公准备伐宋。奇才祭足出了主意:假命伐宋。于是,郑庄公决定入朝朝拜。算起来,从抢麦子到郑庄公再次入朝,也将近有一年左右的时间了。 郑庄公以为抢麦子是小事,周桓王应该已经忘记了,但是,周桓王心里记得很清楚,见面就是一顿损。周桓王见了郑庄公,先和气地问:今年,郑国收入如何啊? 郑庄公见周桓王挺和气,就说:还行,风调雨顺。周桓王听了,大喜,说道:那就好了,我们周国的麦子终于可以留给周国人吃了。我相信周桓王说这话时,肯定还配合了一系列的动作,比如轻拍胸脯,长叹仰面,做幸福状。 话说到这,也就说不下去了。郑庄公不说话,周桓王也不理会。郑庄公被人扫了面子,不高兴。出了门,郑庄公就对祭足发脾气:我说不来,你非让我来。 现在来了,看看被人给羞辱的。郑庄公正准备把气都撒到祭足身上,周桓王又出招了。周桓王觉得在朝堂上羞辱郑庄公还不过瘾,不解恨,又派人送给郑庄公十车稻米,说是用来赈灾的。这玩笑开大了!周桓王这事有点过了。 所谓“君臣不相狎”,又说“交绝不出恶声”,更何况,郑庄公爷孙三代为了周国出了不少力。周桓王不能用,也就算了。如果觉得麦子被抢,心里气不顺,完全可以写个诏书,让郑庄公自我检讨一下。但是,这样赤裸裸的羞辱就过分了。 所以,郑庄公理直气壮地假借王命,讨伐了宋国。本来,颖考叔给郑庄公支了一个招,可以化解此事。但是,颖考叔死后,郑庄公就把这茬放下了。而周桓王知道郑庄公假命伐宋的事情后,大怒!立即免去了郑庄公的官位(卿士)。 郑庄公也不是吃素的,作为回报,一连五年,不去朝拜周桓王。矛盾越积越深!矛盾深到无法缓解之处,就只能斗争!周桓王首先发难,决定对郑用兵。 必败的一战表面上看,周桓王对郑用兵是矛盾的积累。实际上,在矛盾之外,还有着更深层的原因。周桓王胸怀大志,想重振周朝雄风。要想重拾权柄,就不能只用说的,而是应该用做的。那只有开战,彰显自己的武力。对谁开战呢,这是个问题? 周桓王在思考之后,选择了郑国,因为郑国势头很猛,有方伯之势,只要能打压住了郑国,周朝的权威就将重铸。周桓王坚信:周王伐郑,郑国只能请降,绝不敢迎战。因为周郑之战一旦开打,不论胜败,郑国都败了。 周朝虽然衰弱,但毕竟还是周天子说了算(天下共主),郑庄公以臣战君,名义不顺。即便郑庄公得胜,也将失去人心,失去诸侯的支持。郑庄公只有请降一条路。 周桓王心中有自信,但为了扩大声势,周桓王又向陈国、蔡国、卫国发出诏令,一起讨伐郑国。蔡国与卫国曾在戴国与郑庄公大战,损兵折将,旧恨未消,又修理郑庄公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陈国却是不得已而助战。陈国与郑国交好后,双方相碍无事,只是陈国公子佗效仿州吁弑君自立,不敢惹事,所以才出兵相助。 但是陈国军民对公子佗很不满,军心很不稳,陈国是四国联军的短板。四国大军浩浩荡荡地向着郑国来了。周桓王相信,郑庄公是个聪明人,出于政治利益考虑,郑国定会请降。但是,周桓王忽略了一件事情:仇恨。当仇恨积累到一定程度时,政治便会向后放一放。一直以来,周国对郑国无理的压制,已让郑庄公忍无可忍。 所以,当祭足劝谏郑庄公“不如遣使请罪”的时候,郑庄公破口大骂:周桓王夺我政权,现在又向郑国用兵,郑国君臣三代勤王之功付诸东流!此番不打压其锐气,社稷不保!郑庄公不是石守信、高怀德!要想郑庄公低头,只有一战!! 周桓王伐郑失败归国后,越想越憋屈,于是决定向各诸侯国发起号召,一起来讨伐郑国。周公黑肩一看小祖宗还要闹事,赶紧劝。 但是,由于周桓王惹事的次数太多了,黑肩也烦了,也不用辞令了。直接说:现在诸侯都跟郑国是一伙的,你发起号召,谁响应你?这事就不要再提了,提多了丢人!周桓王这才消停了。周桓王以为这事丢了脸,其实,更严重的是周朝失去了最后的权威。楚国熊通见周桓王伐郑失败,且无力报仇,心知周朝的统治已经结束。 于是,熊通悍然称王。中国人最讲究“天无二日,民无二主”,熊通称王对周王朝是一个严重的打击。在政治旗号上,周朝再非唯一的王权。乱世真正地开始了。周国彻底地消失在了历史的舞台上,在此以后,诸侯只将周王权当做棋子使用。 一个属于英雄的时代正在开启!郑庄公虽然扛王得胜,但在政治上也已深受打击。在此以后,郑庄公再也没有大规模的举动,五年以后,郑庄公黯淡离世。郑国主宰的时期已经结束。 第十六章【新的霸主】 郑国群臣见郑庄公执意要战,纷纷出谋划策。公子元说:对抗周天子,必须速战速决。时间拖得越长,越容易发生变故。 公子元又献计:四国联军分为三个大营,周桓王自带周国大军,居中。蔡卫合作一营,居右,由林父做主将。陈兵单做一营,居左,由黑肩做主将。 郑国也应该分三营对战。公子元也就是公子吕的弟弟,分析得头头是道:陈国弑君自立,人心不稳,是联军的弱点。先派人攻打陈军,陈军必败。陈军一败,蔡卫联军也将震恐,然后出兵攻打蔡卫联军,蔡卫联军也必败。 最后,合三营兵力,攻打周桓王,周桓王必败!郑庄公采纳了公子元的建议,将郑军分为三营:曼伯带一军在右,祭足带一军在左,郑庄公率领高渠弥、原繁、瑕叔盈、祝聃居中。郑军正面四国联军,摆开阵势,准备开打。战前,郑庄公又将“奉天伐罪”的大旗拿了出来。 祭足就说:这个大旗是用来“假命”伐宋的,现在“真命”来了,收起来吧。郑庄公拍拍额头,气糊涂了,收了!就这样,影响千年的大旗被封存了。 再说,周桓王一看郑庄公竟然敢摆兵布阵,有点懵!郑庄公这老小子还真敢打啊?但已势如骑虎,下不来了。周桓王只好硬着头皮,带兵来到郑国中军阵前,让郑庄公出来答话。 意思是:好好问问你,你还真敢跟我对着来?结果郑庄公不出来。周桓王接着骂。骂到中午,周军累了。累了就要休息。 正在周军“三而竭”的时候,郑庄公行动了。郑庄公先令曼伯、祭足动手。曼伯带着人冲着陈军大营就来了,黑肩指挥陈军迎战,但是陈军军心不稳,先跑了,把黑肩晾在一边。 黑肩一看,自己也跑了。祭足冲进蔡卫联军大营,蔡卫联军被郑国惨痛修理的后遗症还在,再加上陈军跑了,于是蔡卫联军也跑了。郑庄公见左右两军得胜,指挥军士直冲周王中军。曼伯和祭足打败左右两军,也向着周王中军冲了过来。周王见郑军势头太猛,扯呼就跑。四国联军大败。值得一提的是小将祝聃。 估计祝聃是深得杜甫的真传,知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于是,直接冲着周桓王就去了,远远地弯弓搭箭,一箭射在周桓王肩膀上。周桓王中箭惨叫。 祝聃大喜,正待赶上前去…郑庄公鸣金收兵了。祝聃回营后,很不满,对着郑庄公就嚷嚷:我正要捉拿姬林(周桓王的名字)那厮,为何鸣金收兵?郑庄公和祭足无奈地对视一眼:真是猛人不怕死啊!不过,跟这种人说道理大多没用。 郑庄公简单解释下:他是王,不能拿,也不能打。出了事,你负不了责。郑庄公也没指望祝聃能理解。但郑庄公还得马上干点正事:郑国毕竟是臣国,周王是君主,应当给点面子。当夜,郑庄公便派祭足前去慰问周王及四国联军。祭足作秀功夫十足,好一副令人感动的慰问场面。 两败俱伤的结局 周桓王伐郑失败归国后,越想越憋屈,于是决定向各诸侯国发起号召,一起来讨伐郑国。 周公黑肩一看小祖宗还要闹事,赶紧劝。但是,由于周桓王惹事的次数太多了,黑肩也烦了,也不用辞令了。直接说:现在诸侯都跟郑国是一伙的,你发起号召,谁响应你?这事就不要再提了,提多了丢人!周桓王这才消停了。 周桓王以为这事丢了脸,其实,更严重的是周朝失去了最后的权威。楚国熊通见周桓王伐郑失败,且无力报仇,心知周朝的统治已经结束。于是,熊通悍然称王。中国人最讲究“天无二日,民无二主”,熊通称王对周王朝是一个严重的打击。 在政治旗号上,周朝再非唯一的王权。乱世真正地开始了。周国彻底地消失在了历史的舞台上,在此以后,诸侯只将周王权当做棋子使用。一个属于英雄的时代正在开启!郑庄公虽然扛王得胜,但在政治上也已深受打击。 在此以后,郑庄公再也没有大规模的举动,五年以后,郑庄公黯淡离世。郑国主宰的时期已经结束。 公元前701年五月,郑庄公五十七岁了。身体已经临近终点的郑庄公,心里很平静。一生纵横捭阖,降陈、伐宋、并戴、得许,对抗王师,功成名就。 郑庄公倦卧在病榻上,看着这个虽小却庞大的帝国,心里既有欢愉和自豪,也带着些许的哀伤。但郑庄公内心还是满意的,有公子忽主持郑国,祭足辅助,或许,郑国能够继续强大下去。郑庄公带着满足离开了人世。 将帝国托付给了公子忽和祭足。但是,郑庄公绝对想不到的是:郑国会如此快的分崩离析。“三公”伟业不复存在。(一)郑庄公的儿子和臣子应当说,郑庄公在继承人的事件上,看对了一个人,看错了一个人,看漏了一个人。 也就是这三个人,将郑国搞得一塌糊涂。郑庄公看对的人,就是郑庄公的儿子子突,这也是郑庄公最满意的儿子。郑庄公以为子突智谋权变,且心机深沉,不可能久居人下。 因而,郑庄公在临终前,曾想传位给子突。但奇才祭足一番劝谏,摆出一套嫡长子的规矩。郑庄公改了主意,将郑国的诸侯位传给了功劳甚大的嫡长子——世子忽,并将公子突赶出郑国,赶到了公子突的母族——宋国。 郑庄公看错了一个人,便是郑国第一奇才祭足。郑庄公了解公子忽的性格,性格勇毅,却能刚而不能柔,能伸而不能屈。这样的人,必须有一个刚柔并济且计谋权变的人辅助,否则一事无成。 所以,郑庄公将祭足留下辅助公子忽。然而,郑庄公看错了祭足,郑庄公以为祭足是棵大树,能够让公子忽在坐稳诸侯之位前遮风避雨。但是,祭足只是一棵藤萝,一颗巨大的藤萝,令人远远望去,感觉这就是棵大树。不过,藤萝就是藤萝,再巨大的藤萝也是藤萝,没有一棵大树依靠,藤萝永远无法参天。 郑庄公看漏了一个人,就是高渠弥。高渠弥是一条藏在阴影下的毒蛇。郑庄公在世的时候,高渠弥畏于郑庄公的手段,不显山露水。郑庄公去世以后,高渠弥却亮出了毒牙。这课毒牙就是公子忽种下的。 当初,公子吕去世,郑庄公想提拔高渠弥接任,公子忽却说高渠弥性格狠毒,不适合当此位,郑庄公听从了公子忽的劝告,升任了祭足。高渠弥对此怀恨在心。郑庄公时代的臣子大多跟随着郑庄公出生入死,都非善类。但是,郑庄公对外用兵太猛,公子吕、颖考叔等正直人,都去世了。 只留下一些只有郑庄公这等奸雄才能控制的狡诈之徒。现在,郑庄公走了,将这些水火不相容的臣子留在了一起。 郑国乱了郑庄公走了,公子忽继位,即为郑昭公。但是,郑昭公不是郑庄公,没有手段控制住群臣,于是,郑国乱了,一乱将近三十年。一是,祭足驱逐郑昭公。郑昭公继位后,祭足奉命出使宋国。宋庄公与华督捉住祭足,进行一番恐吓,祭足害怕了,屈服了。 没有了郑庄公的依靠,祭足不过是一棵藤萝罢了。于是,宋庄公、子突,祭足三人达成协议:祭足帮助子突复国;子突将国政交由祭足打理;子突割给宋国三城,另加财宝若干;祭足将女儿嫁给子突母族兄弟——雍纠。结果就是:祭足跟高渠弥联手驱逐了郑昭公,扶持子突继位,即为郑厉公。 五国破郑。 郑厉公继位后,逐一实现当日承诺,只有割宋国三城之事,不答应。宋国不高兴,就强要,郑国不给,宋国再强要。于是,郑国托鲁国求情,宋庄公不给面子,鲁国决定跟宋国翻脸,宋国向齐国求救。于是,郑鲁伐宋;齐伐纪,给宋国解围(纪国与鲁国世代友好);郑鲁救纪;燕卫助齐;六国大战,齐燕卫大败。关键时候,宋国来救,最后还是大败。诸国一时混乱。 分不清没关系,总之记住:宋国跟郑国结下死仇了。宋庄公败归后,心里不服,再次纠集齐、蔡、卫、陈伐郑。郑厉公想打,祭足不让,郑厉公不敢说话。最后,五国联军在郑国烧杀抢掠一通后,离去。三是,祭足再逐郑厉公郑厉公继位后,啥事都是祭足说了算,心里不爽。 于是决定毒杀祭足。郑厉公将此事交给母族兄弟雍纠负责,雍纠跟媳妇(祭足的女儿)商量,结果被出卖。最后,祭足杀了雍纠,郑厉公出逃。 四是,高渠弥杀郑昭公祭足驱逐了郑厉公后,郑昭公返国。郑厉公出奔之后,又通过鲁国与宋国交好,答应复国后,再割三城给宋国。 宋国被说动,再次决定帮助厉公复国。于是,宋国约会了鲁、蔡、卫再次伐郑,祭足帅兵迎敌,双方打个平手。祭足怕郑昭公国势不稳,又给郑昭公出主意,与齐国交好。 结果高渠弥趁祭足去往齐国时,暗杀了郑昭公,扶持郑庄公的另一个儿子——子亹继位。五是,齐襄公杀高渠弥高渠弥杀了郑昭公后,扶持子亹继位。 结果高渠弥与子亹却因齐襄公平息不伦恋情的原因,被齐襄公设计在首止结盟时杀死。高渠弥被五牛分尸。六是,郑厉公再次复国子亹被杀,郑庄公的另外一个儿子,子仪被扶持继位。子仪在位十七年,祭足病死。郑厉公在齐桓公的扶持下,率领齐国兵马杀入郑国,杀死子仪,再次复国。自此后,郑国才算安定下来。 简单计算一下,自郑庄公死后,郑国国君被外力牵绊,共更换了五次。而且,竟有郑国国君被臣子及其他诸侯所杀,高渠弥杀了郑昭公,齐襄公杀了子亹,郑厉公率领齐兵杀了子仪。 郑国被攻入国境两次。奇耻大辱。而在郑庄公时期,郑庄公笑,则诸侯安;郑庄公怒,则诸侯惧,即便周王都被玩于股掌。郑庄公地下有知,当含恨九泉。 总结一下郑庄公是东周以来的第一个霸主,虽然后人对郑庄公评价有褒有贬,甚至是否入选五霸都有争论。但笔者以为:郑国只是一个小国,且位于各诸侯国中间,周边与十几个国家接壤,是百战之地。 即便在这种条件下,郑庄公依靠自己的权谋手段,结交齐国,联合鲁国,讨伐各个更强大诸侯国,从不落于下风。而且,郑庄公一生百战,无一败绩。如此权谋手段,东周时期各诸侯国君主,无人能出其右。郑庄公算得上一个“霸”字。 不过,笔者也同样认为:郑庄公虽然功绩卓著,但也不应入选五霸,因为,郑庄公在政治上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在东周初期,周王权虽然衰落,但毕竟是天下共主。郑庄公与周王朝正面作对,不符合当时的政治倾向。所以,郑庄公不应入选五霸。 可惜的是:郑国“三公”数十年建立起来的帝国,却在郑庄公死后,快速地分崩离析。千古之后,令人扼腕叹息。或许,历史本来就是如此。一人兴,一人落,跌宕起伏,才有意境。郑国已然陨落,新的霸主正在兴起。 第十七章【群众运动】 在郑国争雄这段时间内,其他各诸侯国也发生了许多较有意思的片段,在此,单做章节介绍。 一次伟大的群众运动整个封建时期,不论是官场的厚黑斗争,还是军事斗争,大多由上而下,由帝王或者大臣的力量决定。但在东周时期,却发生了一件群众运动事件。 只能怪相遇太美事件还得从宋殇公说起。宋殇公在位十年,与郑、鲁、戴、邾等四国发起十一次战争,整得国内怨声载道,“民不堪命”。而郑国却在历次战争中,日渐强大。华督见郑国强大之势已不可遏制,就建议宋殇公改善与郑国的关系。表面上看,这是小事,只是一个外交问题。实则上,这是宋国君臣的一次斗争。 华督想取代孔父嘉成为第一朝臣,才想了这样一个斗争的方式。如果宋国跟郑国交好,就说明孔父嘉以往与郑国为敌的对策是错的。宋郑结盟之后,华督就会理所当然地取代孔父嘉。 但是,华督忽略了宋殇公最忌讳的问题:公子冯在郑,宋国并非要与郑国为敌,只是要打倒公子冯罢了。五国伐郑时,曾介绍过:宋殇公的父亲是宋宣公,宋宣公死后,却将宋公之位传给了弟弟宋穆公。 宋穆公死的时候,感激哥哥的恩德,又将宋公的位置,传给了宋殇公。但是,宋穆公的儿子公子冯心里不服,于是逃到郑国,随时准备反攻宋国,夺取宋公之位。 讲点大道理既然是卷外话,总要讲点道理出来。做事要坚持。比如人家华督,坚持不懈地造谣生事,最后终于得到回报,一举干掉孔父嘉和宋殇公,扶持公子冯为宋公,从此成为宋国二把手,过上了逍遥自在的小日子。只要坚持,机会终会来的。比如公子冯同志,在郑国避难十几年,忽然间好事从天降,没有任何征兆地当上了宋公。完美固然是好,人毕竟都有缺陷,只要比对手完美就可以。比起毛泽东来,华督水平的确不够看。然而,毛泽东同志是几百年才出一个的雄才,没法比。但华督就是比孔父嘉完美,就可以干掉孔父嘉。所以,人不要太跟自己较劲,跟对手较劲就行了。 所以,宋殇公不同意,孔父嘉地位如旧。华督心里不满,就要继续斗争。但问题是:宋殇公跟孔父嘉关系太好,离间这两个人是行不通的。孔父嘉是宋穆公留给宋殇公的顾命大臣。 既然上层路线走不通,华督就只好改变斗争方式,走下层路线。发动人民群众的力量,开展伟大的人民斗争,将敌人陷入到人民斗争的汪洋大海中。 但是,群众斗争不比上层斗争。上层斗争,只要搞定一个关键人物,或者几个关键人物就可以了,可以先讲利益,没有利益可以拍马送礼,制造利益。群众斗争就不一样了,必须有强大的政治号召力才行。否则,老百姓谁听你的,还不如回家老婆孩子热坑头呢。问题是:华督也不是一个有多大号召力的人,于是只能等机会。在等机会的时候,华督派人加强宣传舆论:宋国的对外战争就是孔父嘉整的。 宋国人民生活水平差,都是孔父嘉害的。华督加强宣传舆论起到了一定的作用,老百姓都开始痛恨孔父嘉了,但恨是恨不死孔父嘉的。而要老百姓自发地站起来干掉孔父嘉,也是不可能的。要华督直接站出来,带领群众对付孔父嘉,华督也不干。毕竟,斗争也是一道经济学题目,讲究个收益和成本。 华督直接发动群众干掉孔父嘉的成本是:要面对宋殇公和孔父嘉强大的武力,而收益却只是将华督从三把手,变成二把手而已。所以,日子也就一天一天这样下去了。孔父嘉稳坐高位,华督心怀不满,派人宣传舆论。 表面祥和,暗地较劲,斗争一天天存在,小日子一天天照旧。如果没有那一天,相信宋国平衡的格局可能将会永远这样持续下去,直到孔父嘉寿终正寝。然而,那一天还是来了,一个美艳又香喷喷的那一天来了。那一天,春光灿烂,花光似锦,正是一个好天气。孔父嘉的继室魏氏回娘家,正好赶上娘家扫墓。魏氏坐着轿子,跟着娘家人一起来扫墓。 由于天气太好,风景太秀丽,魏氏便打开轿子的车巾,观看风景。这一幕正好被路过的华督看在眼里:春风轻抚着魏氏的秀发,唇红齿白,眉眼娇羞,此女只应天上有!华督色心一动,下定决心,必娶魏氏而甘心。“世间有此尤物,名不虚传”魏氏走过,华督失魂落魄,就问:这是谁家小娘子? 旁边人说:这就是孔父嘉的继室。于是,华督暗中下绊子的心消失殆尽,而是做出一个很艰难的决定:必先杀其夫,而后夺其妻。官位只令华督心生怨念,魏氏的美貌却令华督下定决心。丑妻家中宝,诚如是也! 群众运动 因为孔父嘉媳妇太美,于是华督决定杀其夫,而夺其妻。但是孔父嘉和宋殇公的联盟实在太强大,华督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等待。等待着,等待着,机会终于来了。当孔父嘉终于从伐郑攻戴而惨遭全军覆灭的阴影中走出来时,孔父嘉又开始治军,折腾当兵的了。 这就是华督一直在等的机会,一个可以发动群众运动的机会。说起群众运动,毛泽东才是绝顶高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想打倒谁,就打到谁。而毛泽东之所以能够发动群众运动,最关键的原因是毛泽东进行了土地革命,深得了广大群众的“民心”,具备了无上的群众基础。 华督的群众基础也就一般,问题在于孔父嘉的群众基础实在太差。宋殇公在位十年,共发动了十一次对外战争,除了对邾国作战成功外,即便是攻打戴国,都是大败而归。而且每次都搞得剩不下几个兄弟。 跟着孔父嘉出征,就等于给妻子儿女留下一份收益为零且必定会实现的人寿保险。 再加上华督不断的宣传,孔父嘉在老百姓心中的印象,就是一台战争机器,一台只会吞噬本国士兵性命的战争机器。所以,华督有自信,可以借此机会发动一次群众运动。而华督发动群众的手段,也很简单,还是老套路,加强宣传舆论:孔父嘉又想起兵伐郑了。那个时候,郑庄公还活着。 这时的郑庄公已经是六脚八手,耳目通天的怪物了。孔父嘉出征郑国,就意味着又给兄弟们买人寿保险了。当兵的很害怕,于是来找三把手——华督——诉苦。 华督欲擒故纵,避而不见,却让心腹手下劝慰当兵的。当兵的一看,华督大人不错,是个希望。于是,人越积越多。而最后更有军士拿着大刀来了。 华督见火候已到,于是披着战甲走出大门,先安慰当兵的。不过是:兄弟们,为国而战吧。 在孔父嘉的带领下,你们的妻子儿女肯定会得到一份人寿保险。不过,我华督承诺,这次的人寿保险肯定是有收益的,你们放心。虽然华督有了承诺,但是当兵的还是不干。于是,大家继续哀求华督:劝谏一下宋殇公,别伐郑了。华督这才说:这都是孔父嘉搞的鬼,我又什么办法呢?宋殇公就听孔父嘉的。 当兵的情绪很激动,大声吆喝:杀了孔父嘉。学过空间心理学的人应该知道:每个人都有个人空间,就是以自我的身体为中心,周围的空间都是自己的。 如果他人侵入这个空间,就会焦躁不安。在人群拥挤的场合,个人空间被大肆侵占,脾气就会极其暴躁、易怒。但当人群散了之后,这种情绪就会慢慢消退。这也就是为何一旦发生群众运动,就会学校放假、工厂停工的原因。现在,当兵的就处于个人空间被挤压的状态,脾气很差。 这个时候,华督在人群里抛出了一个重量级炸弹:你们别说了,否则孔父嘉大人会奏报主公,干掉你们的。 什么?孔父嘉还想干掉我们?我们还想干掉他呢?反正伐郑也得死,还不如干掉孔父嘉,为宋国老百姓出口气 用陈胜吴广的话说:等死,死国可乎!当兵的怒了,沸腾了,发誓要干掉孔父嘉!华督在经过造势,以及合理利用人体空间学的基础上,凭借着自身的能力,终于成功地发动了一次群众运动。群众运动的威力,就不详细说了,反正是天崩地裂。只说下结果:大军杀进孔父嘉的府邸,几乎杀尽孔父嘉一族。 华督趁机抢了魏氏。但是,天公不作美,魏氏还未到华督家,就在车中自杀了,也算是贞洁烈妇。而后,宋殇公听说自己的顾命大臣被华督干掉了,很生气。就想干掉华督为孔父嘉报仇。于是,华督再发起一次群众运动,干掉了宋殇公。 干掉宋殇公后,华督将公子冯从郑国接回来,推举为宋公,即为宋庄公。需要一提的是:上面说几乎杀尽孔父嘉一族。事实上,孔父嘉的儿子跑了,这个儿子年纪尚小,被孔父嘉的家臣抱着,跑到鲁国避难。六代以后,生了一个孩子,学名孔仲尼,人称孔子,封号大圣先师。 第十八章【伦理道德】 乱仁孝的卫国淫乱和仁孝似乎是两个完全不沾边的事情,但是卫国就有这个能力,将这两件事情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卫国之风 州吁被杀以后,卫宣公继位。卫宣公是个什么样的诸侯?了解历史的或许都知道:这哥们在治国方面没啥建树,在斗争方面也没啥本事,但在搞女人方面很有一套,是真的很有一套。卫桓公(卫宣公的父亲)在位时,侍妾夷姜是个美人,但是,卫桓公整天忙于跟州吁斗争,实在没有精神照顾后宫。所以,卫宣公找个机会,跟小妈(卫桓公的侍妾)夷姜勾搭上了。 两人一来二去的,还生出一个儿子,学名伋,又名急子,意思是:儿子来得太急了。由于宫内多个孩子,实在碍眼,卫宣公就把这个儿子寄养在了民间。但卫宣公还算义气。继位后,就把急子接回宫内,并早早地封为世子,并令公子职辅佐。 如果只是这样,也没啥可说的。毕竟,武则天也有这么一出,别人也没说啥,问题在于:卫宣公不止这一出。慢慢地,急子也长大了,到了婚娶的年龄了。卫宣公心疼儿子,就开始为儿子张罗对象,卫宣公派出使者在各诸侯之间选择。 经过使者千挑万选,使者选中了齐僖公的长女宣姜(宣姜并非真名,而是古时女子出嫁后的称呼,为了称呼方便,暂且称为宣姜。不过,说起齐僖公的闺女们,又是一本好故事,后面会提到。)。 使者很开心,回去先得禀告卫宣公,让领导把把关。于是,使者拿出生莲妙口,大肆夸:宣姜怎么怎么美,怎么怎么好,怎么怎么绝世无双的。 卫宣公一边听,一边插嘴问,一边心里激动。使者说完了,卫宣公也下定决心了:就她了!一定要娶到宣姜。只是,做我儿媳妇可惜了,做我媳妇吧。 就这样,卫宣公下了决心,决定给自己儿媳妇升升级,去掉一个儿字。但是,这个事毕竟不是光彩,卫宣公也怕儿子反对。于是,卫宣公想了一个招:令人另造一个宫殿——新台,并以与宋国交好为理由遣开急子。有了宫殿,急子也被遣出去,没碍眼的了。 卫宣公便堂而皇之地娶了宣姜。急子是个好孩子,知道此事后,也没太大意见。卫宣公这会爽大发了!左边搂着小妈喝口酒,右边让儿媳妇唱个小曲,何其快哉! 伦理混乱下的家庭矛盾卫宣公一边搂着一个,当然爽了。 小妈和儿媳妇却很不满。本来差着三辈,忽然间成一辈了。凭啥啊?小妈嫌自己身份低了,儿媳妇嫌自己被拖累的,显得老了。 既然不爽,就要斗争!在经过一轮小妈大战儿媳妇的斗争后,年纪轻身段好的宣姜(儿媳妇)战胜了夷姜。从此,卫宣公深深地爱上了儿媳妇,小妈便被冷落了。 三年以后,宣姜生下两个儿子:大的叫寿,小的就朔。又过几年,两个儿子长大了。 卫宣公天天住在新台,时时看着寿和朔两个儿子。慢慢滴就忘记了急子了。于是,卫宣公就想把卫公的爵位传给寿。寿是个好孩子,没有落井下石的心,反而时时处处帮助急子,维护急子。急子也是个好孩子,恭温有度。卫宣公一时找不到废掉急子的借口。 但卫宣公心里还是下定决心:一定要想把江山传给寿。卫宣公便将寿托付给公子泄,嘱咐道:自己死后,你要扶持公子寿为诸侯。这会好了。公子职扶持急子,公子泄扶持寿,就单单一个朔没人疼。朔很不爽,决定除去这两个碍事的哥哥。 朔拿出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的方法论,一分析:急子毕竟是名义上的世子,是头号劲敌。 寿暂时排名第二。急子才是头号敌人!明确了斗争目标后,朔就拿出锲而不舍的精神,没事就向宣姜打小报告:急子和夷姜不除掉,始终是心腹大患。 宣姜也嫌急子母子碍事,俩人一拍即合,没事就向卫宣公打小报告。日积月累后,卫宣公对急子的不满,已到临界点,只差最后一根稻草。有一天,急子生日。寿做了酒席,给急子贺寿,朔也来了。但是,人家急子和寿都是好孩子,共同话题比较多,能聊到一起去。而朔这个没人疼的熊孩子,就没人搭理。 朔越坐越没意思,越想干掉急子。朔枯坐半晌,终于想出一个点子。这个点子可以为后宫斗争提供思路,只是朔的身份限制,所想的点子也只适用于一些特定的环境——伦理不清的环境。朔回宫找到宣姜,开始哭诉:适才我和哥哥给急子敬酒。 急子竟然叫我儿子。我心里不满,他就说宣姜原是我媳妇,我叫你儿子也是合情合理的。我要再说,他就摆开父亲的架子要打我。 宣姜一听,怒了!未婚夫也算丈夫么?窃能算偷么?宣姜气怒之下,就去见卫宣公。 宣姜在朔的基础上,又加了料。宣姜就编故事,刚才急子要来玷污我,我反抗了几下。他就说:夷姜原是我父亲的小妈,父亲都娶了。将来,父亲离世,我也会效仿父亲,娶你宣姜。这就像借债一般,还债要还本,利息就是俩儿子。 卫宣公一听,怒了:我偷个小妈,你也想偷个小妈!还要加利息,将来让我儿子叫你爹,那我是你哥呢?还是你爹啊!!卫宣公一怒之下就想废掉急子,但架不住寿又来劝。寿百般劝说,发誓根本没这回事。卫宣公才暂时相信了寿的话。但卫宣公怒气没消,于是就骂夷姜:一点不会教育儿子。夷姜一怒之下,自杀了。 兄弟争死夷姜死了,急子最后的一道保障也消失了。在经过宣姜和朔数轮轰炸之后,卫宣公烦了,决定干掉急子。卫宣公设了一个套:让急子去齐国订约,然后在去齐国的要路上——“莘野”——暗杀急子。 卫宣公便与宣姜、朔天天商量着怎么干掉自己的儿子。寿见父亲与母亲几个人天天窃窃私语的,感觉要出事,就套宣姜的话。宣姜高兴之下,也没防备自己的儿子,就将计策说给寿听:在莘野干掉急子,除我母子心头大患。寿见母亲兴奋的样子,知道劝母亲取消这个计划是不可能了。于是,寿只有去劝急子:父亲要在莘野杀你,你快点逃奔他国避难吧。 急子听后,平静地说道:作为儿子,以听从父亲的话为孝。抗命就是不孝。世间上的人,哪个没有父亲的?我要是不孝子,即使出奔了,又能去哪国避难?换在今天,急子这话肯定被认为“迂腐”。但我从中只看到“感动”。 苏轼在评价秦穆公杀秦国三良时,曾写过一首词“古人感一饭,尚能杀其身。今人不复见此等,乃以所见疑古人。古人不可望,今人益可伤。”那个时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只是往日不能再现,今人也无法确知“此等”内在的仁孝与至性了!寿听了急子的话,心里也很感动。上面说了,寿也是个好孩子。于是,寿决定替急子一死。 这是卫国最光辉的时刻,儿子为了孝顺父亲,愿意赴死。而弟弟为了救哥哥,甘心一死。 卫宣公何德何能,竟然生了这么两个好儿子!于是,寿设计将急子灌醉,自己伪装成急子,去了“莘野”。最后,寿被卫宣公和朔安排的杀手杀死。急子酒醒后,见了寿留下的要自己逃命的书信,心中着急,忙划船去追。 急子赶到“莘野”时,寿已死。急子心灰意冷之下,表明身份,也被杀手杀死。朔在无意间,一并除去了两个大患。卫宣公知道此事后,悲怒交加,过了不几日,也便去世了。 对于卫宣公,我已无话可说。年轻的时候勾引父亲的侍妾;中年以后,抢了儿子的媳妇;老年以后,设计残杀自己的儿子。的确是一朵奇葩,比之郑庄公的母亲(姜氏)还要奇葩。 不过,卫宣公生得两个儿子,倒是好儿子,散发出最高尚的人性光辉。后来在《卫风》中有一首《乘舟》的诗,专门描写急子与寿争死的事情。二子乘舟,泛泛其景,愿言思子,中心养养。二子乘舟,泛泛其逝,愿言思子,不瑕有害。心中泛泛,无限爱意,兄弟之情到此而尽。千年以来,再无如此兄弟。 卫宣公死了,朔即位,即为卫惠公。但卫惠公的统治是极其不牢固的。当初,卫宣公先立急子为世子,令公子职辅助;又欲立寿为世子,令公子泄辅助。这两人都建立一班势力,就等着自己的主公登基,好升官发财。 结果却是,卫惠公把两人一锅端了。两拨人马心里不爽,决定推翻卫惠公,扶持一个新君即位。最后,两人与卫国大臣宁跪结盟,联系急子与寿的一波手下,趁着卫惠公离国参加外交事务的机会,诈称卫惠公战死,然后推举公子黔牟为诸侯。 卫惠公只好跑到齐国,求救于齐襄公。许多年后,卫惠公又在齐襄公的扶持下,重新登基。但是,这不是我们要说的重点,重点在于宣姜。 当时,卫宣公死了,卫惠公被赶走了,宣姜守寡了。但宣姜还年轻,齐襄公这个当哥哥的不愿让妹妹守寡。于是,齐襄公决定令宣姜再嫁。齐襄公再三思考,选中了一个人:卫公子硕。 齐襄公派出使者到了卫国,将这事一说。卫国群臣都很愿意,因为卫国群臣很反感宣姜,而令宣姜下家公子硕,可以贬低宣姜的身份。宣姜也很愿意,毕竟不用再守活寡了。但是,公子硕不愿意,因为公子硕是卫宣公的儿子,宣姜也算是公子硕的小妈。公子硕没有卫宣公的觉悟,死活不愿意。 不过,形势比人强。最后,公子职设计灌醉了公子硕,宣姜便与公子硕睡了。两人结婚了。据说,两人婚后生活还不错,生了三个儿子,二个女儿。而且,女儿还都嫁给了诸侯。卫国烝母,蔚然成风,不得不服啊。 (四)卫国的淫靡之风(续)卫宣公死了,朔即位,即为卫惠公。但卫惠公的统治是极其不牢固的。 当初,卫宣公先立急子为世子,令公子职辅助;又欲立寿为世子,令公子泄辅助。这两人都建立一班势力,就等着自己的主公登基,好升官发财。结果却是,卫惠公把两人一锅端了。两拨人马心里不爽,决定推翻卫惠公,扶持一个新君即位。最后,两人与卫国大臣宁跪结盟,联系急子与寿的一波手下,趁着卫惠公离国参加外交事务的机会,诈称卫惠公战死,然后推举公子黔牟为诸侯。卫惠公只好跑到齐国,求救于齐襄公。 许多年后,卫惠公又在齐襄公的扶持下,重新登基。但是,这不是我们要说的重点,重点在于宣姜。当时,卫宣公死了,卫惠公被赶走了,宣姜守寡了。但宣姜还年轻,齐襄公这个当哥哥的不愿让妹妹守寡。于是,齐襄公决定令宣姜再嫁。 齐襄公再三思考,选中了一个人:卫公子硕。齐襄公派出使者到了卫国,将这事一说。卫国群臣都很愿意,因为卫国群臣很反感宣姜,而令宣姜下家公子硕,可以贬低宣姜的身份。 宣姜也很愿意,毕竟不用再守活寡了。但是,公子硕不愿意,因为公子硕是卫宣公的儿子,宣姜也算是公子硕的小妈。公子硕没有卫宣公的觉悟,死活不愿意。不过,形势比人强。最后,公子职设计灌醉了公子硕,宣姜便与公子硕睡了。 两人结婚了。据说,两人婚后生活还不错,生了三个儿子,二个女儿。而且,女儿还都嫁给了诸侯。卫国烝母,蔚然成风,不得不服啊。 第十九章【笑傲山月】 重新给鲁隐公一个谥号公元前723年,鲁惠公去世,由于世子允年幼,在群臣的推举下,暂由鲁惠公长子息代为主持国政。息主持国政十一年,虽然名义上不是诸侯,实际已经行使了诸侯的权力,所以谥号“隐”,即鲁隐公。 “隐”在谥法中解释为“不尸其位”,也就是讽刺鲁隐公担任了诸侯的位置,却没有合理地运用自己的权利。用现代话说,就是行政不作为。这是鲁桓公——世子允继位以后——对鲁隐公的评价。 但东周以后,大家普遍认为鲁桓公如此评价鲁隐公,过于苛刻。鲁隐公是否真的尸位素餐?其实不然。鲁隐公摄政十一年,采取了正确的外交政策,巩固并强大了鲁国的地位。 鲁隐公先后和宋,和戎,和莒,和齐,和郑,稳固鲁国的地位。而后,郑庄公伐宋,鲁隐公派兵出征,获得两个城池,壮大了鲁国的势力。在诸侯角逐的时代,鲁隐公正确地运用了外交手段,保护了鲁国的利益。最后,鲁国周边的小诸侯国,例如滕国、薛国等,都到鲁国朝拜,也算威风一时。鲁隐公虽有点管不住手下,但鲁国政权未受削弱。 鲁隐公生性较为懦弱,且自己定位为“摄政”,所以,手下臣子较为放肆。比如说公子翚想修城门就修城门,想出兵伐郑就出兵伐郑。但总体而言,鲁国国政还是由鲁隐公掌控,诸侯政权未被削弱。所以,鲁隐公死后,世子允才能轻松继位。不像鲁国后代列位诸侯,国政基本由臣子说了算。 当然,鲁隐公也有缺点,贪玩且爱慕虚名,比如去棠地观鱼,用六佾之舞等,但无伤大雅。因而,笔者以为给鲁隐公谥号“康”,比较适合鲁隐公的一生。康为“合民安乐”。 鲁隐公之死鲁隐公是个性格懦弱的人,这也是造成鲁隐公悲惨结局的致命缺陷。十一年,公子翚求见鲁隐公,主动提出要求:要做太宰。由于公子翚修城门,会诸侯势头太猛,搞得鲁隐公一直不高兴,鲁隐公就想拒绝公子翚。但是,再一看公子翚的眼神,鲁隐公又有点害怕。于是,鲁隐公婉拒:等新君继位后,你向新君谋求吧。鲁隐公将重担丢给了新君。 鲁隐公说完后,瞪着小眼看公子翚,意思是:总算出了我一口心头恶气,看你咋办! 公子翚见鲁隐公拒绝,心里也很不满,再一看鲁隐公若喜若悲而又略显兴奋的眼神,明白了:原来鲁隐公终于忍不住了,要自己做诸侯了!公子翚又高兴了:反正也轮不到自己当诸侯,而鲁隐公当了诸侯,自己还可以继续专权!于是,公子翚不但气消了,反而决定帮鲁隐公一把:主公你摄政十一年,国民臣服! 你不能仅仅屈居于摄政,让人产生非分之想。不如我替你杀了世子允,如何?公子翚想替鲁隐公杀了世子允,然后推举鲁隐公当诸侯,自己做太宰,继续专权。 鲁隐公一听愣了,开始心里还在琢磨,难道是自己哪说错了,让公子翚误会了!继而想明白了:公子翚是想造反啊?!鲁隐公连公子翚都治不了,还想杀了世子允做诸侯?这玩笑开大了! 鲁隐公大惊失色,一边用手捂耳朵,一边往宫内跑,一边说:你说啥呢,我怎么敢有这个想法?!我已经在“菟裘”(地方名)建造了宫殿,马上就要传位给世子允了。鲁隐公说完,也已跑进后宫了。 留下公子翚一个人在原地发呆!公子翚老大不高兴地出了宫,这都哪跟哪啊!公子翚转念又一想,害怕了:如果鲁隐公将这事告诉世子允,那就糟糕了!公子翚不怕摄政十一年的鲁隐公,却怕一个尚未继位的世子允。只能说,鲁隐公这诸侯当得太失败。 于是,公子翚决定先下手为强,干掉鲁隐公。公子翚来到世子允处,拿出吓唬小孩的本事,就说:近年来,你年纪渐渐大了,鲁隐公怕你来抢诸侯位置。今夜,鲁隐公让我进宫,要我杀你。世子允一听,也很害怕,就问:这咋办? 公子翚就说:他无情,我们就无义。他想杀你,不如我们先杀了他。世子允才十七八岁,除了跟宫女侍卫们玩个战略类游戏外,还没经过斗争。上来就要世子允干掉一个支撑鲁国十一年的摄政大臣,世子允一点没信心。 世子允很害怕,就说:他执政十一年了,百姓臣服,我们怎么是他对手?别没杀了他,反把自己搭进去了。公子翚接着安慰世子允:鲁隐公信神,每年冬月肯定要去祭祀,祭祀完了就住在大臣家里。 我们可以借这个机会,杀了他。然后把罪名强加在臣子身上。世子允一听,主意不错!可以不留恶名地干掉鲁隐公,不但自己的命可以保住,而且还能当上诸侯。 于是两人达成协议:你杀了他,我封你为太宰。就这样,公子翚杀了鲁隐公。扶持世子允继位,即为鲁桓公。公子翚也如愿以偿地做了太宰。鲁隐公死得冤不冤? 冤也不冤!说冤,是因为鲁隐公的确不想夺班抢权,却担了冤名而死,临了鲁桓公还给了“行政不作为”的评价。说不冤,是因为鲁隐公的确没有手段,生在斗争的年代,处在斗争的最高点,却没有斗争的手段。实在是个悲剧! 鲁隐公留下的启示鲁隐公确实淡泊名利,有急流勇退的觉悟,也有古人圣贤遗风。如果鲁隐公能够成功让位给鲁桓公,那就可以成为千古美谈了。所以,后人都为鲁隐公着急,都想为鲁隐公出个主意。清朝太平宰相高士奇就曾经这出过这样一个点子:“抱负以临群臣,听国政”。具体是说,让鲁隐公学周公,奉世子允为鲁公,然后自己担任国相之职,行使政令。这样鲁隐公就可以名副其实地摄政,而世子允也不会怀疑鲁隐公,也就不会出现公子翚刺杀的事件了。 高士奇的主意是好,但是却忽略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鲁隐公到底是个什么样人?鲁隐公,一个生错了年代,选错了职业,却又品德高尚的好人。这样的人生在远古时代,就是古之圣贤。但生在乱世,就是一种悲剧。“陈力就列,不能者止. 鲁隐公就应该做个富家翁,笑傲山月。如此而已。前事历史,后人评价。无论褒贬好坏,已然如此。只是令后人多了几分“笑看春月秋风”的乐趣罢了。 第二十章【家务事】 齐襄公的奇人异事 齐襄公的家务事 简单介绍下齐国历史武王伐纣后,论功封赏,将姜子牙封在齐国,姜子牙即为齐太公。周成王时期,三监作乱,周成王给了姜子牙另外一个权力:“东至海,西至河,南至穆陵,北至无棣,五侯九伯,实得征之。” 也就是说,天下诸侯谁不听周王话了,齐国都可以征伐。按照这种传统来看,齐国应该算是周国的保护国,凡是跟周王闹事的,都是齐国的敌人。至此,齐国威势无以复加! 但是,齐国五传,传到齐哀公手里,出事了。发生了“纪侯谮周”的故事,具体故事已不可考,但应该跟王权斗争脱不了关系。总之,周王烹杀了齐哀公。 齐国的政权受到很大程度的削弱。九传传给齐厉公。齐厉公残忍好杀,惹得国民不满。于是大家联合起来推翻了齐厉公的统治,推举齐厉公的儿子吕赤为诸侯。 十四传,传到齐襄公;十六传,传到齐桓公。这爷俩故事就多了,尤其是齐桓公。但本着顾恺之吃甘蔗的理论,还是先从齐襄公说起。 背理乱伦的齐襄公齐桓公的爷爷齐僖公,人称“小霸”。有点名不副实。齐僖公与郑庄公同时代,且两人一向搭配,但不论是伐宋、攻郕、还是攻许,都是郑庄公倡议,齐僖公只是站在旁边擂鼓呐喊。 齐僖公生平唯一一件自己做主的事情,就是伐纪——郑庄公死后,郑厉公推翻郑昭公,自己做了诸侯,但因贿赂问题,与宋庄公闹翻,最后闹来闹去,变成郑鲁联合伐宋。 由于齐僖公中意郑昭公(公子忽),所以出兵伐纪,牵制鲁国(鲁纪世代交好),以解宋国危险。却引起六国大战,结果齐国大败。前人已经评定,在此不多加议论,主要谈谈齐僖公的家务事。 齐僖公有两个女儿。这两人可谓东周时期妇女解放运动的先驱者。这两人思想观念之先进,即便放在今天都很难令人接受——因为这两位很热衷于乱伦。 长女就是宣姜。本要嫁给急子的,最后却嫁了卫宣公。如果说,这是无可奈何,那么在卫宣公死后,下嫁公子硕,就是完全出于宣姜的心愿了。宣姜这一搞,整得卫惠公(朔,宣姜的二子)复国后,都不知该叫宣姜的孩子们“兄弟还是侄子了”。 次女文姜,比之宣姜有过之而无不及。要说文姜,还要从郑庄公的儿子世子忽说起。 齐僖公一向喜欢世子忽,要将文姜嫁给世子忽,世子忽拒绝了。郑庄公与齐僖公石门结盟时,齐僖公听说世子忽小伙不赖,就向郑庄公提出要将女儿嫁给世子忽。 郑庄公结盟回家后,征求世子忽的意见,世子忽断然拒绝,而且还借机发表了“丈夫志在自立,岂可仰仗于婚姻耶?”的励志感言。 可能是齐僖公在文姜面前把话说得太满,所以,当文姜知道世子忽拒婚的消息后,心情大为不爽,竟然病倒了:暮热朝凉,精神恍惚,半坐半眠,饮食俱废。虽然世子忽拒绝了文姜,并不代表文姜不好。 正相反文姜长得人间绝色,追求者也是大有人在。齐国宫中有一人名叫诸儿,与文姜一起长大,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李白曾有《长干行》,描写青梅竹马的甜蜜: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诸儿与文姜青梅竹马之情更胜于此,其中甜蜜令人神往不已。 诸儿与文姜渐长大,情窦初开。诸儿长身伟干、粉面朱唇,文姜出落得如花似玉。两人你侬我侬,正到了“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 而诸儿想娶,文姜想嫁,只是碍于世俗的眼光,两人无法成婚——诸儿和文姜是同父异母的兄妹!这会玩笑开大了!文姜嫁不了诸儿,本想嫁给帅猛小伙世子忽也可以,世子忽还拒婚了。文姜郁闷之下,病倒了。诸儿听说妹妹病了,就赶来探病。探病期间,诸儿“遍体抚摸,指问疾苦,仅不及乱(淫乱)”。 齐僖公正好进宫碰见这一幕。齐僖公震怒了!齐僖公没有卫宣公的觉悟,立即让儿子诸儿滚蛋,并且告诫诸儿以后不许再来了。齐僖公担心诸儿还会乱来,就给诸儿娶了宋女。 诸儿爱恋新婚,再加上父亲的告诫,也便不再来看文姜了。这下可算苦了文姜,连过过干瘾的诸儿都没了。文姜连忌带怒,病情更严重了。正好,这个时候鲁隐公被公子翚干掉,鲁桓公继位了。鲁桓公还没有夫人,听说文姜小姑娘长得挺水灵。 于是,就令公子翚求婚。齐僖公正愁女儿嫁不出去,马上答应了。宫里人将这个消息告诉文姜后,文姜精神一振,病情立马好转,过了没多久,竟然好了。 心病还须心药医!愁嫁还得汉子来啊!感叹啊!第二年,文姜就要出嫁鲁桓公。诸儿听说文姜要出嫁了,心情很不好。本来妹妹天天在宫的时候,还不觉得。 现在,妹妹要出嫁了,青梅竹马的哥哥舍不得了。诸儿本想与文姜见个面,但是,齐僖公又下了命令,不许两人见面。诸儿忧思难解,就想了一个招,派宫中人给文姜送花,在花里,诸儿写下了情诗:桃有华,灿灿其霞。 当户不折,飘而为苴。吁嗟兮复吁嗟!文姜接了花,明白了诸儿的意思,心里也难过,于是写了一首回诗:桃有英,烨烨其灵。今兹不折,讵无来春? 叮咛兮复叮咛!具体意思笔者就不解释了,引用《金缕衣》做个注释: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诸儿拿了回诗,心情大好,就要送文姜出嫁。齐僖公哪敢让狼送羊啊!死活不同意。就这样文姜与诸儿失去了见面的机会。 鲁桓公三年,文姜嫁到了鲁国,自此齐鲁交好。虽然在鲁桓公期间,齐鲁经常发生点小摩擦,但无伤大雅。鲁桓公十八年,周王将女儿下嫁给诸儿,令鲁桓公主婚。 此时,齐僖公已经去世,世子诸儿继位,即为齐襄公。于是,齐鲁两国诸侯再次在泺地见面,商量王姬(周王女儿)嫁给齐襄公的事情。 但是,这次文姜向鲁桓公提出了要求:文姜想要回齐国看看。鲁国的大臣申繻不同意:女子出嫁以后,父母在,可以每年归宁一次。现在文姜的父母都去世了,哪有妹妹归宁哥哥的道理。 但鲁桓公惧内,不听大臣劝阻,毅然而然地带着文姜去了齐国。这一去就成了肉包子打狗。鲁桓公来到齐国,与齐襄公商量好王姬下嫁的正事后,齐襄公就说:我妹妹出嫁鲁国多年,宫里旧时好友都很想念,不如让我妹妹到宫里聚聚吧。 鲁桓公也不知道“桃有英华”这回事,答应了。这会出事了。都说感情如酒,时间越长,感情越浓。而奸情比酒更烈,更何况一酿就是十五年。 齐襄公回宫以后,根本没给文姜见人的机会,而是直接实现了两人当初“今兹不折,讵无来春?(今天你没折,难道就没有来春么)”的誓言。当夜,齐国王宫内春意盎然。 后续的事齐襄公和文姜在宫里美了,鲁庄公一个人在宫外就感觉不对劲了。于是,鲁庄公就向宫中侍从暗中打探。宫中侍从没心机,就把事情说了:昨晚文姜就没见什么宫中好友,而是与齐襄公兄妹叙旧。鲁庄公太了解自己媳妇了!这还能干出啥好事来?所以,文姜出宫后,鲁庄公冲着文姜就是一顿质问。文姜一顿编故事。编不上,就哭。齐襄公知道这事后,明白了:事情被鲁桓公发现了。 齐襄公心思一转,决定干掉鲁桓公,然后与文姜长相厮守。于是,齐襄公假借在牛山宴请鲁桓公,然后令公子彭生在车中杀了醉酒的鲁桓公。 对外诈称鲁桓公梦魇而死。但鲁国群臣也不是吃素的,回国后,就将真实情况告诉了鲁庄公。鲁庄公(鲁桓公与文姜生的儿子,在鲁桓公死后继位)知道此事后,也是敢怒不敢言。一是,鲁国弱于齐国,鲁庄公不敢跟齐襄公叫板。 二是,这种事情越闹越丢人。于是,鲁庄公只让齐襄公杀了彭生算是抵偿了鲁桓公的命。 然后,又让人将文姜迎回国内,避免丢人。碍于礼节文姜不能不回鲁国,但文姜又不舍得齐襄公,而且心里也有愧,不愿意回鲁国,所以走到齐鲁边境——禚地,文姜不走了。 这里不是齐国地方,算是给儿子一个交代,而这里离齐国又近,也方便齐襄公往来。文姜决定就住这了。齐襄公也很懂事,过了几天,准备去禚地看看文姜。 这个时候齐襄公的儿子小白(还未登位的齐桓公)看不下去了,就来劝齐襄公:鲁桓公死得很蹊跷,现在还有谣言。男女有别,父亲还是应该避讳点好。齐襄公听儿子教育自己,大怒,飞起一脚,然后骂:你懂啥。小白见父亲发怒,撒腿就跑。小白跑出宫后,小白的师傅鲍叔牙断定:齐襄公命不久矣。 于是,两人跑到小白娘家——莒国去了。齐国群臣一看齐襄公连自己儿子都打了,也不敢劝了。于是,齐襄公不断往来禚地,与文姜取乐。春秋乱伦之事,到此也算尽头了 第二十一章【功绩】 躺着也中枪齐襄公与文姜整出这事以后,齐国老百姓议论纷纷。齐襄公迫于舆论压力,于是快马加鞭地娶了王姬,想借此平息舆论。结果却适得其反。这种事情就像野火一样,在娱乐节目较少的东周时期,简直就是街谈巷议的最佳话题。老头老太太没事的时候,往街头一坐,就议论这事。现在多了个王姬,就想让老头老太太不谈,只能说齐襄公太天真了。 所以,舆论不但没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齐襄公见弄巧成拙,怒了!看来不展示一下自己的残暴,老百姓是不知道什么叫专权了!于是,齐襄公做了跟州吁一样的决定:用武力来镇压一下悠悠众口。当时曾说过: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武力解决不了问题。 但从齐襄公身上,要讲述另一个真理:人残暴到了一定程度后,残暴本身就成为了一种力量。齐襄公略一琢磨,周边有问题的国家就是:郑国和卫国。 郑国:高渠弥趁祭足交好齐国时,暗杀了郑昭公,扶持子亹继位。这算是一个内乱。卫国:朔继位卫惠公后,公子职和公子泄联合急子和寿的一班人马,将卫惠公赶出了卫国。这算另一个内乱。 要想名正言顺地立威,就得从这两个诸侯国下手。齐襄公又一想:自己刚娶了王姬,卫国新立的国君黔牟也是周王的女婿,算起来还是连襟之情,不宜讨伐。所以,齐襄公决定平定郑乱,展示下军威。但是,怎么收拾郑国?齐襄公犯嘀咕了。 毕竟,祭足太猛,祭足一个人就能抵抗宋、鲁、蔡、卫四国联军。齐国肯定没四国联军厉害。让齐襄公跟祭足硬碰,齐襄公没有信心。齐襄公决定使阴招。齐襄公想了一个引蛇出洞之计。齐襄公派出使者到郑国,向子亹约定:齐郑在首止结盟。 子亹不知道子弹已经飞起来了,心下还挺兴奋。因而,接到这个消息后,子亹立即决定,结盟!能跟齐国结盟,自己诸侯的地位就稳固了。子亹就决定带着郑国两大权臣高渠弥和祭足一起前往。结果祭足病了。于是,子亹就单独带着高渠弥前往。其实,祭足是称病不去。 有祭足好友问祭足为何不去。祭足说:齐襄公性情残暴好杀,统领齐国,有图伯的心思。而且,郑昭公与齐国关系一直不错,子亹杀了郑昭公,齐国怎么会满意?大国主动结交小国,肯定有所图谋!子亹此去,肯定是君臣被杀。祭足料事如神,不愧为郑国第一奇才。 由于高渠弥暗杀了祭足较为中意的郑昭公(世子忽),所以,祭足早就想收拾这俩人了,只是一时没有机会。现在齐襄公要出面解决这个问题,祭足也不拦着。 子亹和高渠弥没有祭足的觉悟,欣然来到首止,准备与齐襄公结盟。开始时,氛围还挺祥和,两国君臣互拍马屁,其乐无穷。歃血的时候,齐襄公翻脸了。 齐襄公拿出一副大义凛然,质问郑国君臣:郑昭公的死因?子亹当时就怂了,还在辩解着“这都是高渠弥干的,跟我没关系”时,齐襄公就下令将子亹乱刀砍死。 齐襄公杀了子亹后,再问高渠弥:你家主公都死了,你还想活么?高渠弥虽然没祭足聪明,但毕竟也曾跟随郑庄公出生入死,见惯生死。高渠弥很平静地回答:只求速死。齐襄公笑了:速死,哪有这么容易?我正想拿个人来展示下残暴,镇压一下舆论。 你就这样稀里糊涂死了,齐国老百姓咋知道我不好惹?于是,齐襄公令人将高渠弥抓起来,带回齐国。在齐国南门处,齐襄公用五牛分尸杀了高渠弥。 五牛分尸,就是用绳子将人的头和四肢绑在牛身上,然后鞭子打牛,牛慢慢往前走,人慢慢被撕裂,最后,人变成五块。整个过程,惨叫声不止,血呼啦啦一地,实在吓人。 在高渠弥的惨叫声中,齐襄公终于达到了目的。不仅齐国的老百姓害怕了,就是周边诸侯也怕了。 这件事起于齐襄公与文姜,结果却是郑国君臣遭殃。用古话说,这就叫: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用点高大上的语言,就是:蝴蝶效应。用句网络词语,就叫:躺着也中枪。 伐纪降鲁齐襄公干掉了鲁桓公,抢了鲁桓公的媳妇。虽然鲁庄公觉得这事丢人,没敢往大了闹腾,只让齐襄公杀了彭生来顶罪。但齐襄公心里始终对鲁国充满戒备,就怕鲁国突然发难。 所以,齐襄公每次到禚地娱乐的时候,都提心吊胆,就怕鲁庄公搞个突然袭击什么的。但是,文姜是不能不见的,禚地是不能不来的,提心吊胆的齐襄公决定一劳永逸,解决这个问题。对于齐襄公而言,解决问题的方法只有一个:用军威震慑鲁庄公。但要齐襄公直接伐鲁,又说不过去。你杀了人家爹,抢了人家媳妇,现在还要再打人家一顿,这比夏桀王有过之而无不及,诸侯肯定不能坐视。 更何况,文姜妹妹还在那坐着呢!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修理人家儿子?于是,齐襄公脑子一转,将目标锁定在鲁国世代的姻亲,齐国世代的仇敌——纪国身上。齐哀公时代,发生了“纪侯谮周”事件,齐哀公因纪国的谗言,而被周王烹杀。 在那时,齐纪就结下了世仇。齐僖公也是因纪国而死。郑庄公死后,失去了精神支柱的齐僖公,就只跟纪国较劲了。先后数次伐纪,都失败了。最后,齐僖公还是因为伐纪失败,郁郁而死。死前齐僖公给儿子留了遗言“不能报纪国之仇,死后不能进祖庙”。所以,齐襄公灭纪,名正言顺。而灭纪又可以震慑鲁国。 纪国跟鲁国时代婚姻,两国交好。齐国伐纪,如鲁国救纪,齐国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讨伐鲁国。如鲁国不救纪,纪国必被灭国,也可以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齐襄公为了能够毫无顾忌地往来禚地,所以,亲自率领大军讨伐纪国来了。 纪国是小国,难以抵挡齐国大军,齐襄公顺利地攻下了纪国三座城池,直逼纪国国都——酅城。纪侯害怕了,马上让自己的夫人——也就是鲁庄公的姑姑——写信给鲁国求救。 鲁庄公一接到姑姑求救的书信,怒了:齐襄公这厮也太嚣张了,占了我娘也就算了,现在又想讨伐我姑姑了!真不把我这个当外甥的放在眼里了?鲁庄公愤怒之下决定救纪!于是,鲁庄公本着人多打人少的街头斗殴哲学,向其他诸侯国发出信号:大家一起兴兵,灭灭齐襄公这小子的威风。 令鲁庄公意外的是:竟然没有一个诸侯国肯出兵援助。其实这也怨不得其他诸侯国。由于齐襄公五牛分尸杀死高渠弥,这事搞得太猛,齐襄公残暴之声已经如日中天。再加上齐襄公在伐纪前,已经放出狠话:谁要敢救纪,跟我惹事,我就先修理谁。 所以,诸侯都很害怕,犯不着为了鲁国的一点贿赂,就把自己搭进去,跟这个魔王作对。鲁庄公没求到救兵,只好一个人孤零零地带着鲁国兵马来救援纪国。但是,鲁庄公也是人,也害怕残暴的齐襄公。 所以,鲁庄公一路走,心里一路衡量“美丽的姑姑是否值得自己来一场勇者斗魔王的行为”。 鲁庄公毕竟不是赫拉克勒斯,没有大无畏的觉悟,走到“滑地”(地名)时,恐惧终于战胜了姻亲,鲁庄公掉头回了鲁国。所以说,当人残暴到了一定的程度,残暴本身就是一种力量。鲁庄公的掉头,彻底灭掉了纪侯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于是,纪侯将妻子儿女都托付给弟弟赢季,自己打开城门,跑了。纪侯都跑了,纪国也就没必要再硬抗了,于是赢季出城投降。纪国就此灭亡。齐襄公灭了纪国,威风凛凛地回了齐国。 文姜也很懂事,亲自到“祝丘”(地方名)来迎接哥哥,两人又是一顿歌舞升平,春意盎然。两人在祝丘娱乐完,又回了禚地,继续娱乐。 齐襄公见鲁国不敢救纪,知道鲁庄公已经认怂了,但外交政策都讲究“胡萝卜和大棒”一起使用。所以,齐襄公决定再用“胡萝卜”哄一哄鲁庄公。 齐襄公让文姜给儿子写信,让鲁庄公来禚地聚聚。文姜对哥哥那是百依百顺,马上写信。鲁庄公母命难为,接到信也就来了。鲁庄公来到禚地,文姜先让鲁庄公以甥舅之礼,拜见齐襄公。 按理说,鲁庄公与齐襄公虽为甥舅,但两人毕竟都是一国之君,齐鲁都是大国,平礼相见也就可以了。以甥舅之礼,明显是降低了鲁庄公的身份。但鲁庄公对齐襄公已经是畏惧至深,还是行了外甥之礼,也就是跪地磕头,叫舅舅好。齐襄公一看鲁庄公挺懂事,马上令人安排酒席款待鲁庄公,两君相谈甚欢。 文姜再让鲁庄公娶齐襄公的女儿为夫人,亲上加亲。但是,齐襄公与文姜是亲兄妹,那么鲁庄公与齐襄公女儿应当也未出三代血亲之外,所以,齐襄公和鲁庄公都不愿意,但文姜一发飚,两人也就同意了。甥舅之亲,再加翁婿之亲,亲上加亲,齐鲁两国算是交好了。齐襄公的后顾之忧也没了。 自此,齐襄公与文姜更加肆无忌惮,不断地游玩于齐鲁各处宫城之间,形同夫妻。不管是齐国伐郑,还是齐国灭纪,齐襄公都并非是为了齐国强大,而是为了能与文姜长相厮守。所以,女人永远是男人奋斗的第一动力。 第二十二章【平定战乱】 平定卫乱 五国伐卫当初,卫国急子和寿兄弟争死后,卫宣公气怒之下,也病死了。朔继任了卫公,即卫惠公。但是,由于公子职和公子泄心中含恨,与大臣宁跪联合,驱逐了卫惠公,扶立黔牟做了诸侯。卫惠公跑到齐国避难。齐襄公念在姐姐宣姜的面子上,收留了卫惠公,并决定重新扶立朔继任。 只是,当时齐襄公新娶了王姬作夫人,黔牟也是周王的女婿,两人是连襟之情,所以,齐襄公一直没有攻打卫国。但是,由于齐襄公跟文姜搞在了一起,王姬看着很恶心,没过多久,王姬就因为恶心过度,也去世了。 卫惠公终于等到机会,于是决定请齐襄公出兵,替自己复国。齐襄公灭掉纪国,跟文姜在禚地娱乐完,回国以后,卫惠公就请求齐襄公替自己出兵复国。齐襄公一想,王姬也死了,自己跟卫国连襟之情的关系也断了,决定替外甥出头。 齐襄公向鲁国、宋国、陈国、蔡国发出号召,组成五国联军,一起出兵伐卫。卫国没有郑庄公这样的高手,能够分析五国弊端,从内部瓦解敌人。所以,卫国只能求救。 卫国君臣打开地图一看,周边也就是宋、鲁、陈、郑、晋、周六个大国。鲁国、陈国、宋国都是五国联军的主力。郑国被齐襄公杀了君臣,产生了畏齐症,指望不上。 晋国一直在忙于搞内乱,也指望不上。剩下的就只有周国,而且,黔牟还是周王女婿,卫国君臣决定向周国借兵。 周子突的力理之论被人遗忘已久的周王朝再次出现在了东周历史上,而此次周王朝所演绎的正直却令人颇为感动。这个时候,周桓王已死,周庄王即位。周庄王接到卫国求救的书信,很兴奋,立即召集群臣问:谁能为我带兵救卫?按照决策分析,周庄王犯了很大一个错误。 因为决策分析的第一个步骤,应当是“这个事情能不能做?”,接下来才是“怎么做,派谁去做”。周庄王太兴奋了,忽略了第一阶段,直接进入了第二阶段。 周庄王忽略了,大臣却没忽略。于是,周公忌父和西虢公伯很不给面子地说:自先王(周桓王)伐郑失败以后,周朝的兵威已经大损。现在齐国兵强马壮,并以纳卫惠公归国为名,名正言顺。咱们就别去救了,去了也没用。 东周时期,诸侯虽然不怎么给周王面子,但也犯不着跟天下共主作对。所以,尽管各诸侯国之间纷争不断,周国相对还是比较安稳的,也养成了周国臣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安逸作风。 因而,周庄王想振作,两大权臣就拿周桓王做借口,劝阻周庄王。周庄王刚燃起的一点复兴之火,被两大权臣无情地浇灭,心里很不高兴,但一时又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正在这时,朝臣子突(此子突,非郑庄公儿子子突,为了以示区别,下文将用周子突代替)说话了:五国联军虽然兵强马壮,却谈不上名正言顺!周公忌父见有人敢当朝与自己作对,很不高兴,便问:卫惠公本是卫国诸侯,却被驱逐出国。现在,诸侯重新扶立卫惠公继位,怎么不是名正言顺? 周子突解释道:黔牟已获得周王册封,黔牟才是真正的卫公,卫惠公已经是废人。五国联军以一个废人的名义,来替换真正的卫公,怎么能说得上名正言顺!周公忌父无言以对。 西虢公伯与周公忌父一体,忌父丢了面子,西虢公伯就要给捡回来!西虢公就问:能否出兵救卫,总要量力而行。现在周国兵威虚弱,怎么能抵抗五国联军?周子突回道:天下之事,理胜力为常,力胜理为变。 王命所在。理所萃也。一时之强弱在力,千古之胜负在理。若蔑理而可以得志,无一人起而问之,千古是非,从此颠倒,天下不复有王矣!诸公亦何面目号为王朝卿士乎?周子突力理之论,掷地有声!从周子突的回答里,周公忌父意识到:周子突是一个有见地的人,前途无可限量,如果给周子突机会,周朝的命运或许将会逆转。但忌父也明白:如果让周子突成长起来,自己就只能沦为一个龙套。 周公忌父早已没有了周公旦“吐哺天下”的心胸,周公忌父决定除掉周子突!于是,周公忌父似无意地问:要是我们出兵救卫,你能担任主将么?周公忌父看似无意的一句话,却是一个无法解开的死局。如果周子突说不能,就证明周子突只是一个志大言空的人,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相信周子突。 如果周子突说能,则会得罪军中所有将领,军中将领还未表态,周子突先把出征的权力抢了,军中肯定不会配合周子突,周子突出征必定失败。即便周子突能避过这两个陷阱,以周朝的兵力也绝对不是五国联军的对手,周子突必败。一个失败的周子突永远无法再得到发展的机会。 周公忌父说完,笑吟吟地看着周子突,等着周子突的回答。周子突沉稳地一笑:兵戎大事本来是司马的事情,但如果没人愿意担任此职,我愿意带兵出征。如果能凭借周朝列位先王的英灵,救卫成功,也可宣告天下我周国兵威。 周公忌父听见这个回答笑了,周子突最终还是落在了自己的陷阱里。但是,周公忌父低估了周子突,周子突将用另外一种方式,展示什么是真正的忠义。周庄王见周子突勇气可嘉,便决定救卫,任命周子突为主将。 周公忌父和西虢公始终怕周子突成功,暗中使坏,只给了周子突二百乘兵车。周子突并不推诿,带着二百乘兵车出征了。周子突到达卫国边境后,率领二百乘冲向五国联军。二百乘根本不是五国联军的对手,周国全军覆灭。周子突也力尽身亡。 这是一场必败的战役,周子突早已心知肚明。但是,周子突依旧呐喊着冲向五国联军,没有丝毫的畏惧。因为,周子突并非为了取胜,力有强弱,而天理永存,周子突此举是在向天下诸侯昭示:周天子才是王道!理永存周朝!子突虽死,浩然之气却将永存千古!3、卫惠公复立子突虽成就了千年的胜负,但在当时而言,周国还是败了。 卫国之所以一直坚守,就是指望周朝援军,现在周朝援军被全军覆灭,卫国守军的士气也没了,卫军开始纷纷逃散。五国联军就此攻进卫国。 公子职、公子泄、公子黔牟皆被鲁庄公俘获,宁跪逃亡秦国避难去了。公子职、公子泄都是卫宣公的兄弟,卫惠公的叔父,辈分不低,身份挺高,所以,诸侯不敢决定,该如何处置这两人。这事就转到了齐襄公手里。 齐襄公残暴惯了,没有犹豫,直接下令处死公子职和公子泄,念在黔牟是周王女婿的份上,放黔牟归了周国。 就这样,卫国内乱平定了,说不上正义与否,只能说力有一时强弱。卫惠公重新登基,做了诸侯。 一个西瓜引发的血案齐襄公乱刀砍死郑国诸侯子亹,五牛分尸杀了高渠弥,灭了纪国,扶持卫惠公重新继位,也算雄极一时。但事物有盛就有衰,齐襄公过于淫乱残暴,衰落就来得更惨烈些。 公元前686年,齐襄公为扶持卫惠公重新继位,全灭了周子突救卫的援军,杀了卫公子职和公子泄,得罪了周王朝。齐襄公虽然残暴,但对周王权还存在一股天生的畏惧。齐襄公担心周国起兵讨伐齐国,于是,决定派出兵马驻守葵邱,预为防范。 齐襄公琢磨半天,终于决定令连称和管至父去驻守。连称与齐襄公的关系很复杂。文姜归宁前,连称是齐襄公的心腹,齐襄公不仅纳了连称的妹妹(连妃)为妾,而且凡有军事行动,齐襄公都让连称相陪,比如说杀郑国子亹和高渠弥时,齐襄公带的就是连称和管至父。文姜归宁后,齐襄公与连称的关系开始恶化,原因就在连妃身上。 王姬下嫁齐襄公后,被立为夫人,由于王姬恶心齐襄公与文姜的不伦,前后不到一年就去世了。按照递补,就应该是连妃继任夫人。但齐襄公只与文姜搞在一起,根本不理会连妃。连家二兄妹很不高兴。连称的最高理想就是当国舅,耍耍威风,欺压良善。齐襄公一直不给连称这个机会。连称很不高兴。 于是,就跟连妃两个人联手,不停地给齐襄公折腾。不过,齐襄公为了文姜,诸侯都杀了好几个,一个连家更不放在眼里。只是连妃天天折腾,连称天天在面前转悠,齐襄公很心烦。齐襄公决定将连称赶到葵邱去戍边。管至父与连称是至交好友,所以管至父也得一起去。 连称和管至父很不乐意,但君有命不能违,两人只能听命。不过两人不想戍一辈子的边,就问:守边虽然很辛苦,但君命难违,我们只能听从,只是何时是归期? 齐襄公当时正在吃西瓜,随口回道:你们守一年,明年瓜熟,我就派人替你们。连称和管至父一听,也就一年,还有盼头。于是,两人不情不愿地去了。 转眼就是一年。这一年里,齐襄公带着文姜四处吃喝玩乐,各种娱乐节目,但连称和管至父就惨了,没事的时候,就只能跟沙子斗法。这一天,连称顶着沙尘暴巡逻了一圈,回到营房后,掐着手指头一算:驻守葵邱已经一年有余了。 按照约定,齐襄公应该派人代替自己回去了,怎么还没信?于是,连称和管至父一商量,决定派个使者回去探探情况。没过多久,使者回来了,说:齐襄公和文姜出去游玩了,已经一个多月没回宫了。连称听后大怒,所有的怨念瞬间爆发出来:诸儿,你把我放在这里吃沙子也就算了。 你天天跟你妹妹搞在一起,算什么意思?你这么个搞法,我妹妹啥时候才能生儿子!我妹妹不生儿子,我咋做国舅?做不了国舅,我怎么耍威风,欺压良善!! 连称忍无可忍,对管至父说:齐襄公昏庸无道,使我等戍卫边疆,他却淫妹享乐,我一定要干掉他!管至父虽然与连称关系极好,但也不愿意为了这点事,弄个反叛的名声。 管至父就劝:主公曾经答应,瓜熟之时找人代替我们,说不定主公是偶尔忘记了,我们不如试探一下。如果主公还让我们继续戍边,军士也会怨恨主公,到时候也可以借用军士的力量。连称见管至父这个态度,也就这样吧。 于是,两人派使者进宫给齐襄公送瓜,随便探探齐襄公的口气。使者见了齐襄公,先献了西瓜,然后传了连称的话。齐襄公与文姜玩得正高兴,一听连称的名字,就想起连妃、后宫、储君、伦理等一干子乱事,齐襄公很不高兴,当时就说:急什么? 再等一年瓜熟,到时候再说。使者回去跟连称和管至父一说,不仅连称勃然大怒,就连管至父也不满意了。谁都不愿意天天吃沙子不是!于是管至父也决定干掉齐襄公。管至父问连称:你准备怎么办?连称说道:我们带兵杀入宫中,杀了齐襄公这个昏君。管至父听得很认真,接着问:然后呢?连称:没了!杀了就完了。 管至父这才知道:连称就是个半吊子。杀齐襄公容易,问题是谁来当诸侯?总得有个人出来做主,收拾烂摊子吧!难道你连称能当诸侯?管至父心里很不爽,但是既然上了一条船,就得同舟共济。管至父想了半天,终于想好人选:联系公孙无知,答应扶持无知为君,取得无知的支持,然后再伺机杀了齐襄公。 连称“哦”一声,再问:那怎么杀齐襄公?管至父叹口气,接着出主意:齐襄公喜欢打猎,我们借他出去打猎的机会,干掉他。 连称再“哦”一声,说:明白了。我妹妹在宫里也能帮着打探点消息。连称只凭一时意气,就要杀了齐襄公,却没有任何计划和安排。而管至父却能想好前因后果,做好策略安排,然后再伺机行事。这也就是“大丈夫当如是也”和“彼可取而代之”的区别。 于是,管至父和连称两个人联名给无知写了一封信,告诉无知:我们杀了齐襄公,扶持你为诸侯!无知接信大喜,立马答应,忙派人给管至父和连称回信,并暗中派人联系连妃,说:你帮我们杀了齐襄公,让我做诸侯,我立你为夫人。 齐襄公已经好几年没碰过连妃了,连妃也需要人滋润。所以,连妃立马答应了。就这样,连家兄妹、管至父、公孙无知四个人虎视眈眈地准备干掉齐襄公,重新开天辟地。 第二十三章【大周溯源】 大周溯源 中华文明,渊源流长,而朝代于史有载,始于夏、商、周,可以说夏后商、周一脉传承,不可分割。所以欲说周,必要先交代夏、商。 夏朝,是中国最早的国家,是中国的第一个王朝。禹老时把“王”位传给了自己的儿子启,从此,禅让制被世袭制所取代,这标志着漫长的原始社会被私有制社会所替代,应该说是历史的一个进步。夏朝是原始社会进入奴隶社会的发端,是私有制、世袭制、家天下的开始。《史记》引帝王纪云:“禹受封为夏伯,在豫州外方之南,今河南阳翟是也。”因用以称其政权为“夏”。 夏奴隶制部落王国是在原始公社制度的废墟上建立起来的,在原始氏族制度逐渐解体的过程中,父权家长制家庭的兴起是对它的一种强大摧垮力量,夏朝奴隶制国家的世袭王权和世袭贵族,就是以父权家长制家庭为基础发展起来的。 但是,在国家形成之后,各级贵族组织仍然要保持旧的血缘联系,严格区分姓氏。王室分封各部族,除保持它们所由出生的姓之外,又以封地建立新氏,大夫则以邑为氏,在各级贵族之间,就依姓氏的区别建立了各自的宗族关系。这种宗族关系,依然沿袭了旧的氏族组织的遗制,但在实际上已经以父权家长制为核心,按其班辈高低和族属亲疏等关系来确定各级贵族的等级地位。 在国家出现以后,氏族制度依然在国家内存在了很长时间(至秦朝),这是中国不同于世界其它地区的主要特点,而后来在春秋时之所以很容易发生各诸侯国内的国君被废立事件,究其原因,就是这种氏族制度的存在造成的。 另外,夏朝的军队已经是为了维护统治而发明的专职征战的工具。 夏以前,各部落、部落联盟之间的征战由部落内部的青壮年男子负担,没有专职。夏建立后,中原形成了统一的部落共同体,并出现了国家机构,因此专职战斗的队伍的建立是必不可少的。大禹征讨江淮流域的‘三苗’,称他所统领的军队为“济济有众”;启征有扈氏,严厉告诫所属的军队要严格听从他的指挥,否则杀无赦。当时,军队已成为了强大的专职国家机器。 大禹建立夏朝后,将天下分为冀州、兖州、青州、徐州、扬州、荆州、豫州、梁州、雍州九州,‘九州’之词至今仍象征我国领土,并且是常用词。大禹还集九州之铜铸成九州之象征的‘九鼎’,以象征王权。后世也因此有了‘定鼎神州’一词。 ‘九鼎’的铸造说明夏时的青铜铸造业已相当发达。 相传大禹死后葬于浙江省绍兴市东南的会稽山。 夏自大禹至夏桀,历十四世十七王,存世时间将近五百年(大约在公元前2070年——公元前1600年)。夏朝统治的范围大约以今天河南省的西部为中心,北到河北,南到湖北;东到今天的河南、河北、山东的三省交界处,西到山西南部。 考古发现的距今约3800-3500年的河南洛阳偃师二里头文化遗址就被当前一些史学家认为是夏朝的遗址。另外还有山东平度大泽山镇东岳石村的岳石文化,距今约约3900至3500年左右,它与龙山文化分布的范围大致相同,属于城邦国家发展时期,也被认为是夏朝遗址。 夏王朝建立之后,为了镇压人民群众的反抗斗争,就在大禹思想的基础上制定了《禹刑》,这是我国历史上的第一部法典,奴隶制法典,镇压群众的。 夏朝最后一个王名履癸,谥夏桀,夏桀文武双全,《史记·律书》称他“手搏豺狼,足追四马”,赤手可以把铁钩拉直,但他荒淫无度,暴虐无道,致使民不聊生!但夏桀认为自己就是天上的红太阳,会象太阳一样永生而且神圣不可侵犯。 人民不堪夏桀的专制暴政,对他痛恨无比,纷纷指着红太阳骂道:“时日曷丧,予及汝偕亡”。翻译过来就是:你这个该死的太阳啊,你啥时候才能灭亡呢?如果能够使你死掉,那么我情愿陪着你一起死! 这样的政权还能够长久吗?!约公元前1600年,夏朝被广修德政的下属部落商汤灭掉了,夏桀被放逐,后饿死于南巢山(南巢山:一说安徽南巢,一说山西吕梁)。 大禹建立夏朝后,将天下分为冀州、兖州、青州、徐州、扬州、荆州、豫州、梁州、雍州九州,‘九州’之词至今仍象征我国领土,并且是常用词。大禹还集九州之铜铸成九州之象征的‘九鼎’,以象征王权。后世也因此有了‘定鼎神州’一词。 ‘九鼎’的铸造说明夏时的青铜铸造业已相当发达。 相传大禹死后葬于浙江省绍兴市东南的会稽山。 夏自大禹至夏桀,历十四世十七王,存世时间将近五百年(大约在公元前2070年——公元前1600年)。夏朝统治的范围大约以今天河南省的西部为中心,北到河北,南到湖北;东到今天的河南、河北、山东的三省交界处,西到山西南部。 考古发现的距今约3800-3500年的河南洛阳偃师二里头文化遗址就被当前一些史学家认为是夏朝的遗址。另外还有山东平度大泽山镇东岳石村的岳石文化,距今约约3900至3500年左右,它与龙山文化分布的范围大致相同,属于城邦国家发展时期,也被认为是夏朝遗址。 夏王朝建立之后,为了镇压人民群众的反抗斗争,就在大禹思想的基础上制定了《禹刑》,这是我国历史上的第一部法典,奴隶制法典,镇压群众的。 夏朝最后一个王名履癸,谥夏桀,夏桀文武双全,《史记·律书》称他“手搏豺狼,足追四马”,赤手可以把铁钩拉直,但他荒淫无度,暴虐无道,致使民不聊生!但夏桀认为自己就是天上的红太阳,会象太阳一样永生而且神圣不可侵犯。 人民不堪夏桀的专制暴政,对他痛恨无比,纷纷指着红太阳骂道:“时日曷丧,予及汝偕亡”。翻译过来就是:你这个该死的太阳啊,你啥时候才能灭亡呢?如果能够使你死掉,那么我情愿陪着你一起死! 这样的政权还能够长久吗?!约公元前1600年,夏朝被广修德政的下属部落商汤灭掉了,夏桀被放逐,后饿死于南巢山(南巢山:一说安徽南巢,一说山西吕梁)。 成汤(子姓)建商,商朝是继夏朝之后,我国历史上第二个世袭制王朝时代。自天乙(汤)至帝辛(纣),共十七世、三十一王,前后经历了将近六百年(约公元前1600年——公元前1046年)。商朝的势力范围也大大超过了夏朝,商朝的势力范围东至大海,西达陕西省西部,东北达到辽宁省,南至江南一带(不包括四川云南贵州等西南地区),为当时世界上一个大国,但主要治理区域还是中原一带。 夏原在黄河中游,河南、陕西、山西之交界一带,而商在黄河下游,河南、河北、山东之交界一带。 《史记》载商的祖先为契,在舜时为司徒,主管教化。故商人文化发达,尤重于宗教玄想,因此在汉朝时还有‘商尚鬼周尚文’的说法,而后世安阳殷墟出土的大量卜筮用的龟甲则可为证明。 商一开始建都亳(今河南商丘,夏亡后都城西迁,仍称亳,即今河南偃师),后曾多次迁移,至约公元前1300年,第十九帝盘庚时迁都殷(今河南省安阳小屯村),因而商也被称为殷、殷商。 而近代考古在古殷商都城(今河南省安阳小屯村)即‘殷墟’的发掘为人类考古之最重大发现。考古发掘中找到了大量的王陵、墓葬、聚落、作坊、宫殿等遗址,出土了数量惊人的甲骨文、青铜器、玉器、陶器、骨器等精美文物,充分表现了我国商朝时社会的繁荣、文化的发达,而尤其是甲骨上甲骨文的内容极为丰富,包括祭祀、畋猎、农业、天文、军事等,涉及商代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为甲骨文和商代历史研究提供了极其宝贵的资料。 而由这些考古发现亦可知商朝时关于人类生事各方面以及文化等,已颇完备和像样。 据国学大师钱穆先生考证,司马迁《史记·殷本纪》之记述与殷墟考古发掘基本相符,这证明了《史记》的严谨性。据此视乎可以推断,《史记》中关于‘夏’的记述也应颇有真实价值,而绝不是人云亦云或向壁虚构。 同时诸多考古的成果也实证了夏、商、周文化一脉相承、一体交融,三个朝代为同一民族之朝代更替,而不是异族之入侵。 商朝的最后一个王商纣王,可以说是‘名重青史’。史载帝纣“资辩捷疾,闻见甚敏,才力过人,手格猛兽。”真是个德智体全面发展的新新人类!“知足以拒谏,言足以饰非。”这就不好了,意思就是说别人和他讲理的时候有理也说不过他,他能没理辩八分,一肚子歪理!同时说假话不仅不脸红,而且说的比真话都真!放今天做外交部发言人那是正叫一个好。 商纣王和‘九尾狐狸精’妲己的爱情故事更是千古流芳,妇孺皆知,人们至今还说什么‘红颜祸水,女色亡国''''。其实‘昏君、赃官’的那都是他们自己不争气,关女人什么事儿?拉不出屎怨地球吸引力太小?特洛伊人啥时埋怨过海伦!以后谁再有这种论调,我就说你不是‘纯爷们’,你小沈阳一个。 商纣王这个暴戾残忍的家伙最终搞得人人切齿、众叛亲离,葬送了商朝六百年的基业,约公元前1046年,商朝被周武王姬发攻灭! 周,就这样向我们走来了。 第二十四章【姬昌起源】 周,起源于一个小氏族部落,名为有邰(tai)氏,最早生息在我国西部的邰地,即今陕西省武功县西南,那里土地肥沃,水草丰美,有渭水、杜水等众多河流流过,是个宜居的好地方。周的始祖名弃,弃的诞生充满传奇!弃的父亲用今天的话说那叫非常玄幻,而母亲姜原则很神奇。 弃的母亲姜原,是为有邰氏第一美女,生弃时为上古五帝之一帝喾的元妃,既当时的中国第一夫人,国母,史书没载会不会唱歌,过的肯定是好日子。这里之所以这样措辞是因为弃的亲爹好像不是帝喾,鉴于今天世风日下、道德沦丧,夫妻之间有问题的不在少数,所以略提一提,请贵为环保大使的朋友们不要再郁闷,那本都是千古平常事儿一桩。 不管帝喾和弃是什么关系,他都是一个伟大的人、高尚的人、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所以我们有必要了解一下。帝喾,姬姓,《史记》载乃黄帝的曾孙!是位很有道德、很有能力、很有成就的帝王,书称“生而神灵,自言其名。普利施物,不于其身。聪以知远,明以察微。顺天之义,知民之急。仁而威,惠而信,修身而天下服。” 大家看好,‘修身而天下服’,上古时期是你修养好、道德好、做个公正仁义而有爱心的厚道人,大家就会来跟随你、臣服你。现在呢,你要是个大好人,你的日本名就会叫‘缺心眼子’,大家就会主动的欺负死你,可算逮着一个白‘sm’不收费的。所以说人心不古了。 帝喾在位七十年,天下大治,道德时代的人类不喜欢无事生非,因此人民生活平淡是真、安居乐业。 就在这流金的时代,帝喾的元妃,国母姜原生了周的始祖弃(当然有内情,下文详表);次妃简狄洗澡时吃了鸟蛋生了商的始祖契;三妃庆都说是回娘家时被龙还是别的啥的妖怪趴身上了而有孕生了尧,尧是历史上有名的圣贤之君;四妃常仪生了挚。 挚继承了帝喾的帝位(大概是就挚的出身还算清白吧,哈哈,此处为作者胡想),但挚‘为政不善’(《史记》载),九年后而禅让于尧。我想能大大方方交权而不耍怪、耍赖,可见挚也未必差到哪儿去。古人在大是大非问题上比现在人聪明多了。我总是怀疑:人,究竟是在进化还是在退化呢?实在想不清。 唉,看古书弃、契和尧的亲爹好像都不是帝喾,千古圣帝也‘食死猫’,况今尔凡夫乎?!今天为了点颜色问题血溅五步的人事儿太多了,结果触犯了那苍白色的‘法律’,伤害别人的同时更最大的伤害了自己。其实,都是平等的两个人,谁一定要是谁的专利、专属呢?当然被霸占、被逼良、被潜规则的事儿不在此列哈,那样的我赞成你拿起修脚刀或鬼头大砍刀。所以做人要宽容、要厚道,且不妨用你无边的爱,造一片绿色的挪威森林。我们今日的‘伦理’和‘道德’在改变了。 围绕着帝喾的事迹与传说有很多,篇幅关系,恕不多表,将来另开文题,定会教化今人,和谐社会。? 姜原生弃,问题多多,内有隐情!!! 姜原本是有邰氏的第一美眉,而事情就发生在那年春天姜原独自回娘家探亲的间隙!据说一天,姜原无事去野外追寻春的脚步、采野花、撩野草,就是沾花惹草,偶然看见了前方芳草地上有一排大脚印,脚印很大很大,姜原很好奇,就调皮地伸出脚在那个大脚印里踩了一下。这一踩不要紧,出大事了,姜原只觉得肚子里一紧、小腹呈放射状一麻、腰一软,她——怀孕了! 这些据说当然都是后来姜原自己说的。 上古时代没有事后紧急避孕措施和孕中人工流产技术,姜原只好十月怀胎期满,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粉白可爱的。姜原脸红啊,老公没在身边弄出个儿子来,这事儿说不清了!!说是无性繁殖你信呐!!老公脾气再好也不能编的这么不靠谱吧!上帝说,欺骗老实人有罪。 姜原美眉实在没辙可想了,狠狠心,就把这小家伙扔在了屋后小巷子里,想让牛马踩死算了,可是巷子里牛来马往的各种动物们都做规避动作,而且走进小孩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神情很是恭敬爱护。 没办法,抱到山里找个没人的地方去扔掉吧!可是姜原在山里爬来钻去,到哪儿都凑巧有人出现,扔不掉! ? 姜原羞愧!心急!东寻西走的就来在了一条水沟边上,看看水沟里结着厚厚的冰若有所思,心想小冤家,别怪妈心狠,你损爹枪太准!一伸手就把孩子扔冰上了。 小孩刚到冰上,就听突然一声清扬的鸟鸣,不知从哪儿飞出来了一只大鸟,七彩绚烂、五彩华光的,一看就不是只凡鸟,只见这只大鸟用双翅柔柔的包裹住那小孩身体,一门心思的温暖他、保护他。 姜原见了此情此景心中震惊,不禁恍然大悟:这孩子绝对是个神人啊!连忙从鸟儿那把孩子要回来,小心地抱回了家,从此好好抚养,而且直接就取名叫弃,老被抛弃吗! 至于姜原后来怎么和老公帝喾交代的咱就不知道了,我知道好多媳妇都想了解这一块资料、希望学习,但家务事史书不记载,我实在不能乱传。这件事同时也教育我国工作在政界的男士们没事儿不要让媳妇独自乱跑,再忙也要多陪陪爱人,否则很容易出鸟事儿。商界也一样哈! 小弃儿生长得长大威武,相貌不凡,但平时做游戏却不上档次,都是种庄稼、植树、种麻、沤粪什么的农业操作流程,可结果就是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高级农民工,不能叫农业专家啊,现在叫专家那多少有点侮辱人人格的意思!叫院士和教授那更是等同于不尊重人家尊严,就像您喊年轻女性为小姐等于骂他是妓女一样。就让我们共同多嘴问一声吧:为什么呢? 弃长大后,在农业方面的成就比袁隆平还袁隆平,开创性地解决了人类吃饱饭的问题!大家在前文想必都看到了,古人类是靠渔猎和采摘植物果实维生的,而我中华祖先赖有神农氏发明了农业,教人们耕种,较早的吃上了饭!但那时的耕种手段很一直原始,而弃,则发明了先进的农耕方法和农耕工具,增加了农作物种类,提高了农作物产量,使当时的人们吃饱了饭!弃的农耕技术,为我民族未来绵延三千年的先进农耕社会奠定了坚实的基础,绝对是神农之下千古一人、功德无量! 弃的才能很快被当时的国家主席帝喾发现了,帝喾从来就未嫌弃过弃,这次更不例外,他破格提拔弃为后稷。‘后’字:象形从坐人从口,一人坐着发号施令的意思;《说文》曰‘后’,继君体也,就是领袖的意思;‘稷’是谷子,脱皮后就是我们吃的小米。后稷就是古时掌管农事的高级领导,相当于现在主管农业的副总理。 帝喾不愧是帝喾,心胸宽广!纯爷们!此举堪称不拘一格用人才,并还把邰地封給了弃(有些许遗憾,今天的袁隆平咋就没那么好的待遇?)。有邰氏也在弃的领导下欣欣向荣了。 夏朝时,弃的后代也一直在夏为官,世作后稷,直至夏朝末年,弃的后代不窋(古音zhuo,今音ku),因为时o+o局复杂没有运作好,失去了农业副+总+o+理这个官职,就逃奔到了戎狄地方,一时间一穷二白,兜比脸都干净。商朝初年,社会安定,不窋的孙子公刘成长起来了,公刘很有祖先弃的做派,辛勤劳作,精于农耕,很快就白手起家,把家业壮大起来,公刘为人又很四海、很仁义,引得四方归服,《竹书纪年》载:公刘,有德,诸侯皆以天子之礼待之。《诗经·大雅》还专有一篇《公刘》,歌颂公刘的仁义与德行,弃的后代渐渐的又成了气候。 等到公刘的儿子庆节时,已形成较强大的局域势力,于是定都于豳(音bin,今陕西彬县)。这就是周开始发迹的根源。 庆节后八传到古公覃(tan)父,古公覃父仁义而有作为,爱民而不喜与人争强,为了回避獯鬻(xunyu)、戎狄的骚扰与争抢,不使百姓陷入战争的海洋,古公覃父主动放弃了领o_o土,而只带着家人迁徙到了岐山南面的周原。 豳人因思念其仁德,千里迢迢追寻不舍,纷纷循迹而来,别处的百姓听说了古公覃父的美德,也多携家带口纷纷来归,竟成城邑,遂又成新部族,因在周原,故名周,这就是后来国号‘周’的来历。 古公覃父的元妃太姜生有三位嫡子,都很贤德、能干,老大太伯,老二虞仲,小的叫季历。季历的老婆太任,一次梦到一个长得很高大魁梧的人和自己发生了一o_o夜o_o情,后来竟然发现真的怀了oo孕,难道真的不是季历的吗?!又是一个搞不清的悬案!再后来就是一次太任去猪圈里撒尿,结果临产了,尿窝里生下了一个孩子,就是未来的周文王姬昌。 第二十五章【灵药】 武王立国之后,情系黎民,辛勤操劳,积劳成疾,不到两年就死了。武王早逝,传位于儿子姬诵,是为成王。姬诵此时才十三岁,而周朝国家新立、诸事初创,一个孩子难以胜任,故此武王的四弟周公旦不避嫌疑毅然摄政,代成王处理国事,这下流言纷纷,都说周公旦要夺取帝位。 当年文王长子伯邑考,为救文王早卒,故文王传位次子即姬发即武王,三子管叔鲜,四子周公旦,五子蔡叔度,霍叔处为八子。诸子之中除武王外周公旦最贤慧,因此一直被武王带在身边为良辅。商、周时王位可‘传位于子’,也可‘兄终弟及’。‘传位于子’则为姬诵,‘兄终弟及’则武王之下应为管叔鲜,故管叔鲜对周公旦摄政极为不满。此情被武庚察知,巧言煽动管叔起兵争王位,于是三监皆叛,纠合着武庚一同造反,一时间天下大乱,许多原来被征服的势力也一窝蜂全起来叛乱了。 这之后那周公遭的罪就别提了,累的跟三孙子似的,用了三年时间,把这帮王八蛋一个一个全都收拾了,诛杀武庚,斩杀管叔鲜,流放蔡叔度,霍叔处废为平民,其他造反的再全打服了。之后再乘胜追击,继续扩张、武装垦殖,光是在东方就灭了五十余小国,一直打到海边。 周公摄政,这一晃就是七年,周公旦把天下收拾得利利索索、清清平平,这时成王也长大了,周公旦就把摄政大权主动归还给了成王。圣人啊!中国从古到今好像就这一例,后世再没出过这样的讲究人。有人作诗曾经说过:这要是周公旦在摄政半道上死了这事儿还就说不清了,后世准是个乱臣贼子的名声。实际上当时就是成王也几度猜疑、误解过周公,周公都曾被迫逃亡过,但周公为了大局默默的坚持到了最后,他不但感动了成王、感动了周国,也感动了历史和我。归政三年后,积劳成疾的周公撒手人寰、含笑而终。 成王时,同样是为了巩固政权、保证扩张,在平定三监之乱后,成王在周公的帮助下进行了规模浩大的二次封建。这一次封建,齐、鲁、燕各归其位,都从河南境内迁了出来,同卫、晋一起各镇一方,成为屏卫周朝党++中央的大国,其它公、侯、伯、子、男诸等级国不一一列举,《苟子·爪效》记载,周公“立七十一国,姬姓独居五十三人。” 同时,周公在成王的委托下,由召公设计,在洛水南岸新建筑了陪都洛邑(今洛阳),因洛邑之地在天下之中,以为天下诸侯进贡朝会之便。这是成王有德,施便民之政,故此洛邑也被称为‘成周’。而周都城镐京则被称为‘宗周’。 成王之后,是为康王。 成王之后,是为康王。 成王、康王,皆事从节俭,克制多欲,都是厚道、明智、自律的人,身边所用之人那也都是有徳的、有德有才的,绝无有才无德的,更没有无才无德的,都是干事的人,绝无整事儿的人。所以人民得以安居乐业,国泰民安。 大家千万不要小瞧“安居乐业”这四个字,但凡天下百姓,求的就是这四个字!天下太平,没有恶o-o霸土豪和黑o-o社会欺压,没有行政机关、工商税务、城o-o管、police的下套骚扰,没有征丁收费,放屁无有捐呼吸不纳税,有事了能有个说理的地方,偷东西的、贪o-o污的、搞破o-o鞋的见人能脸红得背着人儿干,摊上这样的世道老百姓就算有福气。 成王、康王时据说就这个样,再加上那时风调雨顺、猪没闹瘟o-o疫和手口o-o足病,鸡地屁(jdp)没高,金融没危机,股票不小幅狂挫,牛奶里没有三o-o氯o-o氰胺,食品里不加添加剂,确实让小老百姓滋润了一阵儿,史称成康之治。 《文选·贤良诏》注引《纪年》曰:“成康之世,天下安宁,刑措四十余年不用。” 《左传·昭二十六年》谓:“武王克殷,成王靖四方,康王息民,并建母弟,以屏藩周。” 成、康之世,周国力强盛,经济繁荣,文化昌盛,社会安定,是周最为兴盛的阶段,当是时,对内周公制定了礼乐(即王朝各种典章制度的创立和推行),这就是后世儒家极力称颂和推崇的“周公之礼”或“周典”;对外加强军事打击,征讨淮夷、东夷,加强了对异邦的控制,疆域空前广大。向北已征服肃慎(今辽宁省的朝阳县一带),南到汉水中游,东到大海,西至渭河上游。可谓纵观整个地球,风景这边独好! 康王死后,子姬瑕立,是为昭王。《史》载:“昭王之时,王道微缺。”就是昭王时政治不清明、社会和官场都有点乌七八糟了,究其原因就是昭王生于帝王之家,从小养尊处优,有点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不知道好歹的意思。这家伙即位之后更是穷奢极欲胡作非为,在加上身边连一个贤能的人都没有,一帮佞臣整天哄他玩,那国政就可想而知了。 由于成、康时周向东基本征服完毕,而今的国家事业就应该着眼在南线上了,天天鸟语花香的昭王也不含糊,他三度南征荆楚,一胜两败,由于每次出征都扰民太甚,在最后一次南征中,据说深受其苦的人民在为其制作战船时仅仅用胶粘合,结果是水泡胶开,昭王及其一行都掉进了汉水,喂了鳄鱼乌龟水王八,惨啊! 有位伟人说过:评价一个男人,一看他选择什么样的女人二看他选择什么样的死法。周昭王不但死法不好,而且这个倒霉蛋还不小心碰上了一个对二月十四号有极大热情的老婆。《国语·周语上》云:“昔昭王娶于房,曰房后,实有爽(失)德,协于丹朱。丹之凭身以仪之,生穆王焉。”翻译过来就是昭王的王后房氏生活作风不好,主动勾引丹朱,结果丹朱奋勇献身,一炮而红搞大了房后的肚子,而这肚子里的宝货就是未来的周穆王。 昭王死后,子姬满即位,是为周穆王。这个穆王究竟真是谁的儿子也跟现在的各家一样,那是谜影重重谍影重重。 大概杂交的都具有遗传学上的改良优势,这个周穆王很不一般!现代流传的许多优美神话传说都能和他扯上关系,据说他活了105岁,一生东征西讨,征服了许多戎狄、部落和国家。《古本竹书纪年》载:“穆王北征,行流沙千里,积羽千里。西征,至于青鸟之所憩。南征,君子为鹤,小人为飞鸮。东至于九江,叱鼋鼍以为梁。” 可是周穆王有个毛病,他是个驴友!自驾游狂粉!史书说他‘不恤国是,不乐臣妾,肆意远游!’就是美女、权力都不爱,就爱旅游!据现代学者考证,周穆王最远溜达到过里海、黑海之间的大旷原,而中华大地那是绝对走遍了,特别是蒙古和新疆有异国情调的地方。 要说周穆王最喜欢的地方,当莫过于西方昆仑,西昆仑有西王母,居于瑶池,西王母与周穆王一见钟情,撞击出爱的火花,穆王风流倜傥,送给了西王母好多珠宝和时装(白圭玄璧锦组百纯)作为定情物,二人度过了一段风花雪月、昏天黑地的好日子。 《汲冢古书·穆天子传》载: 西王母长的很可人儿,一排小虎牙,头发飘柔,插着漂亮的山鸟羽毛,歌喉很美,善于女高音美声唱法。(当然,这是我的翻译,夫子们绝不这样译。原文是:西王母如人,虎齿,蓬发戴胜,善啸。) 这一天酒觞缠绵之际,西王母情迷难禁,光着小脚丫披着薄纱就为穆王歌舞一曲: 白云在天,丘陵自出。 道里悠远,山川间之。 将子无死,尚能复来。 歌词今译是:高山青,涧水蓝,悠悠的白云在高天!心上的人儿你来自何方,道路漫长又遥远!我祝愿你长生不老,一定要再来和我相见! 太美了!一个资深美人的热切情怀,我都沸腾了! 穆王当然也沸腾了,‘腾’的一下在跳了起来,披着睡衣也蹦跶了一曲: 予归东土,和治诸夏。 万民平均,吾顾见汝。 比及三年,将复而野。 歌词今译是:我回去料理料理国事,看望看望我的百姓,然后我马上就赶回来陪你,至多不过三年,我肯定回来。 ---现在的爷们也都这样到处许愿,过后都鸟无影踪、屁毛都抓不着。 西王母听罢胸怀激荡、波涛汹涌!情不自禁围绕着穆王又唱道: 徂彼西土,爰居其野。虎豹为群,於鹊与处。 嘉命不迁,我惟帝女。彼何世民,又将去子。 吹笙鼓簧,中心翱翔。世民之子,惟天之望。 歌词大意是:你住的那么远,我会很想你,多希望你不走,可是你又难留,虽然我是天帝之女啊,可我也不知如何是好!我只能每天和着我清扬的琴声,不住的思念你,我对天祈祷啊,让你快些再次出现! 多动人的歌声,换我说啥也不走了!可穆王不这样实诚,感动之余一伸手,在身旁石壁上题下一行大字:‘西王母之山!’这不废话么!当然是西王母之山。穆王太鬼了,没题‘地久天长、海枯石烂’之类的,怕留把柄! 风流得差不多了,穆王借口还要继续西游,要溜!西王母难舍,说道:“那边危险,有鸟人!不能去!”(《古本竹书纪年》:西王母止之,曰:“有鸟人。”)大家知道,朋友中、同事间、上下级相处,都最怕碰到鸟人,否则有的苦头吃! 穆王也不喜欢鸟人,说道:“好吧。”换个方向,继续溜达了。不过西王母到底不能忘情,当年就入中原看望穆王、约会老情人,下榻在首都昭宫大酒店,七星滴! 我常想那西王母或许是什么波斯小姬、埃及艳后也未可知,不过西王母也忒多情,很早以前还曾和后羿有过一腿,还送了后羿一包伟哥,结果被嫦娥偷吃了,燥热的不行,就跑月亮上的广寒宫去了,‘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吗。 第二十六章【西游引发的悲剧】 穆王西游,不是骑的白龙马,而是乘坐的八马力总统房车。穆王向来都是自驾游驴友!八匹骏马分别是赤骥﹑盗骊﹑白义﹑逾轮﹑山子﹑渠黄﹑骅骝﹑绿耳,八级方程式环球赛大满贯冠军得主造父为专职司机。就在周穆王与西王母意乱情迷、乐而忘返之际,大周国内徐偃王造反,国都镐京危在旦夕! 御者造父以其高超的驾驶技术,一日驱驰千里以上,数日之间便及时赶回了首都,穆王得以剿灭了徐偃王,穆王很高兴,以赵城封給造父,这便是赵国的祖先。赵城即为今天的山西洪洞县城北,赵城镇政府所在地。大家都知道‘洪洞县里没好人’,那时还没有。 周穆王死后传子黳扈,这就是周第六代王共王,这时周库府由于穆王无节制的公款旅游,已经搞得十分空虚,周共王也没啥才能,小车不倒只管推,混到死拉倒。周朝传到第七代周懿王时,朝政久已不修,已经很无道了,天下诸侯因此开始有瞧不起朝廷的心思了,该问候的懒得问候,该上贡的拖拖拉拉,戎、狄没事还来打打秋风,见啥拿啥。民间也开始有人不满,纷纷写诗、发帖子讽刺政府。《竹书纪年》记载:“懿王元年,天再旦于郑”,指的是周懿王元年,在一天之内,接连出现两次天亮的现象,这可是个奇景,赶上太白犯岁了。(注:太白为金星,岁星为木星,二星不并出,并出则书曰天下饥馑,非大水即大旱兼有刀兵之乱。公元前2008年秋有,当年股市大跌,金融危机、大地震;次年北旱南涝。) 周懿王死后,原本应传位于太子姬燮,但姬燮生性懦弱,结果被本家叔爷爷、共王的弟弟、周懿王的叔叔姬辟方夺权,是为八代孝王。周孝王有复兴大周之野心,重金招募天下豪杰在汧水、渭水之间的大草原上建牧场养军马,从而得到了一个叫非子的人,此人将马养的非常的好,周孝王一高兴,就将那里方圆几十里的土地封给了他,为一小小的附庸之国,这就是秦,后来的堂堂大秦! 周孝王壮志未酬,折腾几年就病死了,当领导的没个好身体不行啊!孝王死后,诸侯和大臣们到底是在周礼熏陶下长大的,一合计人不能这么继续无耻下去了,于是把姬燮找回来,一致拥立他,是为九代夷王。 周夷王姬燮没想到还能咸鱼翻身、老木新枝,对诸侯们太感激了,以至于一改以前天子站在堂上受诸侯礼拜的惯例,变为朝见时步下堂来和诸侯相见。这不是平易近人,这是违礼乱来,周天子的威严大为下降了。 后来周夷王又听信纪侯诬告,烹杀了齐国齐哀公,自此纪、齐结仇,齐国代代不忘,埋下了春秋时齐国灭纪国的种子。 十传到周厉王时,周厉王暴虐无道,和利益集团搞在一起,宠用奸商(富人利益阶层)代言人荣夷公等人为卿士(即中央委员、人大代表之类),官商勾结,与民争利,举天下之资源而专利之,就是水电、电信、网通、石油、房地产、煤矿什么的都划归他那小团体所有,形成垄断国家资源的特权阶级团伙,结果厉王为国人推翻,逃亡而终。 周厉王时有一个流传后世、非常著名的典故叫: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此事于史不可不书,我等升斗小民不可不知,容啰嗦之。 周厉王荣登大宝后,重用阴人、奸商荣夷公等一班人,不但横征暴敛,屁有捐、尿有税,老百姓穷的没有地方睡!而且还剥夺了一大批贵族的固有权力,严重损害了贵族阶层的既得利益。 周厉王在荣夷公的帮助下又实行了“国有专利”制度,“专利”到几乎这个国家的一切都是以他厉王为核心的小团伙的,小到百姓上山打柴、下河摸鱼、溪涧取水都不行,他说那都是他们的专利,需要交费;天儿热了,你说我买二斤冰糖、三斤莲子熬点冰糖莲子羹降降暑吧,可以,但要交税!什么你降温费、取暖费、中秋节月饼费的,统统的交税。 土地、民居都强迁了,修开发区、搞房地产;据说连大伙喘气、放屁都要收排污费了。老百姓被恶搞的没有食物来源、没有饮用水,没有居住的地方,天上、地下、水里,哪儿都是官府的,人们衣不蔽体,流离失所,最最主要的——没地方说理! 周厉王还穷兵黩武,南征荆楚,西伐戎狄,西北与游牧部落开战,特别是与猃狁(音xiǎnyun,族名),互相掐个不停,曾臣服于周的东南淮夷不堪承受压榨,奋起反抗。兵役、征战加速了国家的衰落。 周厉王的行为招致了贵族和平民的共同痛恨,引起了几乎所有人的强烈不满,堪称人神共愤。霎时民间舆论骤起,大声喊的、小声嘀咕的、写文章的、演讲的、开博客的、乱发帖子的,一时间人言纷纷,万夫所指! 厉王生气了:敢议论我!活腻了吧!马上提拔了一个高技术人才—卫巫,就是卫国的巫师,不是啥正经人,是个坑绷拐骗偷、吃喝嫖赌抽、专门祸害百姓的渣滓。厉王以国家安全的名义拔专款由卫巫组织成立国家‘xxxx’大局,监视、记录敢口出怨言、乱说话的人,一经确认立即人间蒸发,代号驴它爸之黄色大盾牌行动。 周厉王的行为招致了贵族和平民的共同痛恨,引起了几乎所有人的强烈不满,堪称人神共愤。霎时民间舆论骤起,大声喊的、小声嘀咕的、写文章的、演讲的、开博客的、乱发帖子的,一时间人言纷纷,万夫所指! 厉王生气了:敢议论我!活腻了吧!马上提拔了一个高技术人才—卫巫,就是卫国的巫师,不是啥正经人,是个坑绷拐骗偷、吃喝嫖赌抽、专门祸害百姓的渣滓。厉王以国家安全的名义拔专款由卫巫组织成立国家‘xxxx’大局,监视、记录敢口出怨言、乱说话的人,一经确认立即人间蒸发,代号驴它爸之黄色大盾牌行动。 一时间网上网下、大街小巷戴黑墨镜的、穿黑西装的、长五根腋毛的有如过江之鲫,穿梭如网。成效显著啊,人民不但不乱说话了,而且都不说话了,走在路上见面都不打招呼,就互相用眼睛飘,飘的那是心里乱七八糟。 你说那女人和男人飘还好办,飘的再不正当那也是男女关系,那男人和男人飘就完了,不都飘成gay了吗!断背山也许就是那时造成的后果吧。数数数世后有个叫赵本山的老名男人管那叫‘送秋波’,史书叫:道路以目。 当时的辅政大臣召公很是担忧、义愤,就进谏周厉王曰:“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雍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若壅其口,其與能几何!” 翻译一下,意思就是说:你堵住大家的口不让他们说话,就象堵大河的水不让它流淌一样,河水被堵越积越多,终有一天会冲垮堤防,那样将造成更大的危害。治水要善于疏通河道,让河水顺着河道排泄。而对待百姓也要让他们畅所欲言,说出真心话,听取并解决其中的实际问题,这就等同于护堤排水,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你这样的统治又能存在多久呢! 话说的多好啊,循循善诱,道理清晰,可我们敬爱的核心周厉王此时就是听不进去任何劝告,这叫鬼迷心窍、利欲熏心!他不但不听,反而变本加厉,采取更为严厉的高压手段,并组建了专门的装备了顶级装备的防爆部队。 人们再无法忍受暴君的统治,公元前841年,终于暴发了我国历史上第一次著名的、大规模的平民起义“国人暴动”。从第一次平民起义的意义上说,这也算厉王的历史贡献吧。防爆部队从外国进口的装备也没好使,周厉王恋恋不舍的流亡了,逃到了晋国的彘地(今山西省霍县),一个擅长养猪的地方。数年后,周厉王在母猪们嫌弃与厌恶的目光下,潦倒的死在了猪圈里。‘国人暴动’启千百年民变之始。欢迎慕水客同志,同时多多感谢提的宝贵意见,答复如下:(一) 1.关于‘阪泉之战与涿鹿’, 君所言‘上古的史料缺乏,所以要谨慎才是。’所言极是,所以才不能人云亦云、断章取义,更不能抱着某一本书不放,更何况那还是一本已经公认其疏伪性的书。 关于历史上古书的成型与流转我前面文中都已提及,所谓《逸周书》等,包括《尚书》,其中的疏伪今天早已有公论,朋友们也很多都了解,而且这些资料取得很容易,随手可得,所以不再赘述。 关于‘商’以前只历史,我前面的文章都已经说过,目前尚不能肯定什么,因为在考古的层面上,没有任何可以支撑的东西,很多东西,说有说没有、说要这样说要那样,都是偏狭的。我写上古史的目的就是让大家有一个完整的历史传承概念,对于有争议的东西,我们不参与,也没必要,因为那是个未来几十年也搞不清楚的东西,我们非专业人士,所以不做专门学术研讲,也不必以此搞噱头。以上观点,前面行文中以说明,在强调一下吧。 慕水客的说法,实际是清朝梁玉绳首提出的一个观点,而《逸周书》中的依据是称蚩尤氏为阪泉氏。这作为一种观点未尝不可。但依据这个东西就妄自断言或在此偷换概念有何意义? 未来几十年都确定不了的事儿你能确定?还有,《史记》中何曾是表明是并列的,不过是梁玉绳在作志疑的时候做的一种考据。 商以前的任何一件事儿,都有诸多争议,那都是可以做专门的讨论文集与专科研究的,恕本人不能一一尽言。 第二十七章【吹嘘的本事】 王自从斩了村妇心中释然,也不敢再提攻城略地了,一晃三年,天下太平,无忧无虑,日子过的也算惬意。这一年时当大祭,宣王恭恭敬敬、循规蹈矩、按步就章祭祀祖先,这一夜就休息在了斋宫,夜深独自端坐静思。 时值三更,人声寂然,忽然宣王就看见一个漂亮端庄的女子,仪态万方的走进来了,宣王还是不错的领导,见此心中并没产生任何杂念,现在一般这种情况下领导都认为是主动奉献的又来了,张开怀抱也就笑纳了。宣王不然,大喝一声:“哪里的大胆女子,无知干犯禁庭,左右拿下!” 谁知那女子并不害怕,袅袅的直进入太庙之中,大笑了三声,大哭了三声,然后把太庙上供着的大周朝七位祖先的神位一捆,拿着就往东而去了。宣王一看这哪行啊!急起身阻拦,脚下一空,原来是恍惚一梦,宣王心里不舒服,这几年怎么老是噩梦啊!第二天也提不起精神来,勉强入庙行礼,九献已毕,回到斋宫密召太史伯阳父,把昨夜的梦说了一遍,让太史解解。 太史筹算片刻回奏道:“大王,这是三年前童谣之验啊,女祸妖气未除,今者复有此梦,是互相符合啊。” 宣王皱眉道:“还有完没完啊,不是已经杀了那个妖妇了吗!”太史长叹一声说道:“大王,天道玄远,岂人能参透!事情不到发生时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的。量那一个村妇,怎关得了我大周气数呢?” 要不怎么说预言是难以提前破解的呢,我们往往是先知道了这个结果,却怎么也看不透这个过程,在半信半疑中就承担了历史的沉重,铸成了令人扼腕的大错! 宣王郁闷啊,又郁闷了,啥时是个了啊,大祭完成后宣王无心理事,这日在宫中闷闷的琢磨妖女一事儿,忽然就想起上大夫杜伯:不对啊!我命杜伯查访妖女,三年了,怎么一次也没见他回复纳?混账东西,这是怎么干活的!感情天天跟我干对付呢!上殿!传杜伯!传百官!我要开会!” 杜伯工作不细致,缺乏考虑,不注重细节,细节决定成败吗。这次后果要严重啊!宣王这几天早就焦头烂额,心浮气躁,这节骨眼上想起杜伯的错,杜伯好得了吗。 三鞭净殿,百官舞拜完毕,宣王问杜伯:“朕命你查访妖女,有与没有,究竟如何?怎么三年了,也没见你回个话呢?” 杜伯有点木,这时也没感觉到气氛不对,还在那儿大模大样的朗朗而答:“启奏我王!小臣奉命查找小妖女,当时并没有获得任何信息,后来左儒抓到妖妇,即时正法,臣认为谣言已经应验,没必要再查了,再说总查也扰民,故此那时就停止了搜查,所以一直没有情况上报。” 宣王一听杜伯擅自结束搜查,不觉大怒,心想你这分明是在对付我呢!斥责道:“杜伯!查与不查你应尊朕意,王命岂可擅改!你三年不报还自作主张,一你怠慢君命,分明藐视于我,二你玩忽职守,实为渎职!况且这是关系国家存亡的大事,武士来!绑出去,杀!” 宣王一怒,大家可都吓坏了,纷纷进谏劝解,谁知宣王正在气头上,越劝越火,渐渐无人敢言!下大夫左儒与杜伯向来不错,大着胆子力争不止,结果被宣王痛斥一顿,不准再言!杜伯被斩了。 于此可见大家工作要小心啊,要细致,一个微小的疏忽都可能会给自己或国家带来重大的损失,甚至致命,尽管你可能是一个好人。事实证明,杜伯的这个疏忽确实要了他自己和大周朝的命。 鲁迅曾经说过,人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左儒进谏不纳,见好友杜伯被斩,郁郁回家,总觉得愧对朋友,见轻于领导,心中很不是滋味。想着想着就沐浴正冠,伏剑自杀了。古人重义轻生死,似左儒这样死法我实在不知道是轻还是重。 宣王听到左儒自绝于组织的事后深受刺激,也有点后悔杀杜伯,处理的有点重了!再加之不祥诸兆,幽幽郁郁,竟恍惚成疾,身体越来越糟,处理国事也七颠八倒,错误百生。 宣王四十六年秋,也就是公元前781年的一天,宣王觉得身体稍好,便想到郊外打猎,舒展一下心神,锻炼锻炼身体。于是众大臣、御林军们前呼后拥的,陪着宣王就撒开欢了。 这一日好不热闹,也是收获颇丰,宣王十分高兴,渐渐红日西沉,宣王依旧兴致盎然,传令大臣、兵丁们散围,回城继续欢宴!大家高唱着军歌“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风吹红旗动彩霞,愉快的歌声满天飞……,咪嗖拉咪嗖,拉嗖咪都蕊”,吹吹打打的就往回走。 宣王义气洋洋,靠在王车上裹着英雄大氅沐浴着秋风晚霞,那真是车辚辚、马萧萧,红日轻烟黄叶飘。舒坦,那是一个舒坦!可舒坦中朦朦胧胧就感觉到前面路左突然迸出一人,煞是诡异!红衣红帽红披风、驾一辆小红车如飞而来,宣王大大的奇怪:谁人敢冲王驾?定下神来仔细观瞧:呀!正是上大夫杜伯! 宣王大惊:活见鬼了!活见鬼了! 这是就见那杜伯大声喊道:“无道昏君,擅杀无辜!不修德政,你如今大数已到,我今日特来找你报冤,拿命来!”? 杜伯说完一扬手,原来手中擎着红弓红箭,窥定宣王胸前就是一箭,正中红心! 可是蹊跷了,这些景象百官和兵士却都一无所见,惟见宣王突然大叫一声,捧心口昏倒在王车之上。 众大臣齐发一声喊,就都围了上来,随营御医们赶紧上来急救,掐人中、捋后背,针灸刮痧揉百会,片时有人熬了一碗热姜汤,撬开牙齿灌了下去! 这热姜汤好啊,一进肚就是一股温辛阳气上顶!赶上速效救心丸了,只见宣王长吁了一口气,咬牙叫道:“哎~~~呀~~~!疼死我也!”悠悠醒转过来!兀自捂着心口呻吟不已,大家紧忙护卫着匆匆进城。 红枣实心,姜汤养心,喝了大枣姜汤,你就会有一颗实诚的心、一颗良好的心。 所以这里说到这碗热姜汤,我要用我这颗也喝过姜汤的良心为中医药奋臂呼一下!中医药为人类瑰宝,功德无量,浩大精深!古往今来就这一碗小小的姜汤,不知救活了多少人命!我们又有谁没有喝过呢!而其他的民间偏方、验方更是功德巍矣!有心的都能感觉得到,我不列举了。 记得我小时候乡里有一位老中医,有一手捋(lv)骨绝活,凡是跌打车撞的,不管是多严重的骨折,粉碎性的也好,他只凭一双手捋,凭感觉将患者体内的碎骨捋齐,复位,然后打上夹板,喝他的草药,百日之后,必完好如初!绝无任何后遗症,也不需花费多少钱。这是我亲眼见的。 然而可惜!他的四个子女看到这位老中医在人生后半生程中的不公遭遇,看到他在现实中的社会地位,竟无一人肯接受传承,老人虽一生救人无数,但还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含恨抱技而终,此技绝传了。 后来我看到很多骨折患者,在省、京各大医院花费巨资,刀割肉、骨打钉,最后终难免还是受瘸腿、骨痛的困扰,心中就总隐隐的疼,我母亲一看到这种现象就喃喃的说:“要是x大夫还活着就好了。”这是惋惜那老中医呢,更是惋惜那祖传的中医药绝了根啦! 似此悲剧,何其多也! 那些为一己之私践踏中医药的人,践踏传统文化的人,其作孽,何其毒也!其居心,何其毒也! 任何米袋里总会有沙石粒,锅大了难免混进老鼠屎,我们不能因为个别中医医生的不自重而指责中医本身,骗子哪里没有呢?泼脏水不能连孩子一起泼掉吧。 我曾有一位中医朋友,很诡秘的告诉我,中医除了有‘望闻问切’四字真言之外,还有密不外传的三字真言,好比帝王者儒家外衣下的权谋之术一样,那才是真学问!承蒙看重,我得到了传授,今天我公开给大家,以后谁用来谋得生活了记得感谢我! 三字诀是:吹,堆,推。 心法曰:患者来了要善于吹嘘自己如何高明,现在这叫做广告、搞营销;患者来了不要马上看完就放走,要让患者在自己门前积累成堆,造成门庭若市、千人求医的假象;一旦有看不好或危重难处理的,要见机快,马上建议去其他医院,推出自家门外,不要让患者在自己这里恶化或死掉,免得影响声誉。 这样的医生是医生吗?这样的医生能代表中医吗? 所以中医的毛病不在中医,而在人!不只滥竽充数和故弄玄虚的人,更有一些为了个人利益而诋毁中医的人!中医复兴了,得多少西药洋买办破产,得多少首富、集团、药厂败落! 为什么改革开放三十年,我们竟依然没有汽车工业,原子弹都造出来了,我们会造不出汽车发动机?其中的原因和中医是一样的,利益集团的运作。 记得若干年前,大洋彼岸的某著名科学机构的检验证书如雪片一样飘来,全是我国人民吃了两千年、活人无数的中医成方的化验报告,结论是这样的有毒、那样的有害!言之凿凿,信誓旦旦!当时又有多少专家教授和成功人士推波助澜,兴风作浪! 人吃五谷杂粮还得病呢,粮食还有副作用呢!什么也不吃最好,可那得饿死。西方化学制剂医药的毒副作用难道就小了吗?恐怕更大吧?我们一定要读史,那可以使我们明白事理,看透真相,从而不妄自菲薄,更不自毁长城。 好像说的有点远,不过我认为也没有,读史能读出问题,才没有白读!读史能读懂问题,我们才有进步!我把人家的祖传绝技都告诉你了,幸甚至哉吧!? 强调一点:我这里为中医呼吁的同时,并不是排斥西医药,大家各有擅长,应该融会贯通,才能最大发展,才能真正造福人类,作为一门科学!而不是作为一个产业,只造福一些洋买办和利益集团。 第二十八章【万事俱备】 西周末 幽王即位伯阳父预言 话说周宣王城郊射猎白日遇鬼,众百官急救回宫,宣王病痛不减,向众人述说了遇鬼之事,大臣们忠心,日夜病榻前服侍,然而不及三日,宣王还是一命呜呼了,想来那日有精神围猎竟是回光返照之象。 宣王死后,太子宫涅即位,是为周幽王。幽王妻子为申伯之女。女儿当皇后了,申伯借光晋升为申侯。 申国,伯夷之后,姜姓,原就封于陕西省米脂及以北地区,与周王室世为婚姻,书也称为西申。宣王时,为加强对南方的控制,就移封亲王舅申伯于南方谢地,即今河南南阳宛城区,书称南申,伯爵。及至后来的公元前688年时,申为楚文王所灭,设县。 现任申侯是个能干大事的老头。 宣王死后不久,宣王的王后姜后忧伤过度也死了,幽王野马脱缰,史书说他暴戾寡恩、动静无常、狎昵群小。他重用三个大奸臣虢公石父、祭公、尹球为三公。 三公为为我国历代君主王朝中最显赫的三个职位,西周时三公为司马、司徒、司空!司马相当于今天的军委主席,司徒相当于今天中宣部+国土部+劳动部+教育部+形态意识,司空相当于今天纪律检查委员会+礼仪祭祀+建设部+水利部,奸臣厉害吧!放今天那都是政治局常委! 往下还有司寇,相当于政法委书记;司士,相当于中组部长。以上合称五官,加上皇帝,西周的六大常委我都告诉你了!摸摸脑袋,那是皇帝,眼耳口鼻眉,五官要端正!不然天下大乱! 这三个大奸臣每天百般逢迎,变着法儿哄幽王玩。大家想想碰上这样的家伙周朝怎么好得了呢,真正是贤臣远避、正人低头,奸佞当权、栋梁放逐。 所谓国之将亡,必有变乱。一日早朝守备大臣上报:“泾、河、洛三川同日地震!” 幽王闻奏微微一笑:“山崩地裂,是山和地的事儿,管我打酱油的屁事,天变不足畏!免报!退朝!” 大臣们莫名所以,期期艾艾退朝。 半路上太史伯阳父看看前后无人一把抓住好友大夫赵叔带的手感叹道:“我大周朝恐怕要灭亡拉!” 叔带听了吓一跳,连忙拉太史伯阳父到角落里,说道:“你老东西活腻了,咋这样说话!” 伯阳父悲伤的说道:“说真话有错吗?你可知道天地间有阴阳之气,是要平衡有序的,如果失去秩序,阳气沉伏不能伸展,阴气压迫着它使他不能上升,那天地间就会发生巨大变动,在人间就要纷乱,在大地就要表现为地震。 如今三川地区皆发生地震,就是因为阳气不得其所,为阴气所压迫造成的。阴气压迫阳气,发生地震,又会导致河流源头堵塞,河源堵塞,国家必然灭亡! 因为只有土壤中的水脉畅通,大地才能丰收,人民才能得到财利;阴阳气息不调、地震、水源污染、河流枯竭,进而导致土壤恶化流失,大地没有产出,百姓没有土地收成,人民没有财利!这样的国家不灭亡还等什么!? 从前伊水、洛水枯竭导致夏朝灭亡;黄河枯竭改道导致商朝灭亡;如今周朝的德行已经如同夏、商的末年,而且又发生大地震、三川河流污染枯竭、水脉堵塞、耕地被毁等现象,这必将导致经济崩溃,人民赤贫,政府倒闭。 三川发源于岐山,岐山,乃是我大周太王发迹之地,是周的象征,岐山崩裂,大周能无恙吗?!” 太史那就是政府御用的预言家啊,部级干部,很权威的!说话黑准!连皇帝有事都得找太史卜一卦。 赵叔带见太史这样说,心里害怕,连忙问:“太史,这样!若是国家有变难,会在什么时候啊?” 伯阳父双手一扬:“不出十年!” 叔带忙又问:“为什么这样说?” 伯阳父叹息说:“天数以十为进位,人事十年一更替,都是天数啊。” 叔带想了想说道:“我等身为大臣,当尽臣节,有话不可以背后议论而不明谏,当今王上信用奸佞,不理国政,此为取祸之首,我要进谏!” 伯阳父惨然说道:“大夫恐怕言也无益啊。” 这二人私语多时,早有虢公石父的探子窃听明白报知了虢公,虢公聪明,能制敌机先,他知道叔带忠心正直,直言敢谏,害怕将来被说破他的奸佞,连忙直入深宫,密报伯阳父和叔带妖言惑众、私议朝政、毁谤朝廷!添枝加叶、修修改改的告密一番。 幽王听了并不在意,摆摆手说道:“两个混账东西,纯粹是说的狗屁话,不要管他!”撇嘴置之。这个昏君也算大度。 过了几日,岐山守臣又快马飞报:三川俱竭,岐山崩坏,毁坏民居无数。 幽王得报还是全然不管,反让大臣访求美女,他要劫个色。 赵叔带实在是忍不了了,上表谏曰:“川竭,预示着我大周朝将血脉枯竭;山崩,意味我大周朝根基不稳,这些都是国家的不祥之兆!求我王从今日起,勤政爱民,亲贤臣,远小人,以求感动上天,消除灾难!另外还请大王不要不访贤才访美女,后宫嫔妃已够多了!······” 叔带话还没讲完,就见虢公石父在旁大喝一声:“呔,叔带,你胡言乱语,妖言惑众。想我大周朝定都丰镐,国泰民安,稳定和谐,而今与时俱进、欣欣向荣,定能千秋万载,永垂不朽。那岐山偏远荒凉,早已经是弃如敝履,就震了又有什么关系?不要搞封建迷信!造谣生事,我看你是包藏祸心,欺君慢上,借机诽谤!”说着虢石父转正身,向着幽王道:“请大王明察啊!” 周幽王也正听着不高兴呢,于是说道:“石父说的对,叔带欺君慢上,造谣滋事,诬陷政府,其心险恶不可测!建议撤销其党内外一切职务,削职为民。” 赵叔带长叹一声:危邦不入,乱邦不居!我怎能忍心坐视西周败亡。于是携家眷回奔晋国老家赵城,原来赵叔带为周穆王御者造父的七世孙。后来赵氏与韩氏三家分晋,是为晋国赵氏之祖,开启战国风云,也为一方诸侯。 虢公石父一班奸臣自此愈加得势,肆无忌惮。 话说这年年底,褒城大夫名叫褒珦,循例朝周,见此景象不禁忧虑,于是不顾危险向幽王进谏,哪知惹得幽王大怒,命令把褒珦下于大狱。从此更是无人进谏,贤路断绝了。 褒珦的儿子名叫洪德,在褒城听说父亲被抓一时急的如火上房,各家臣也纷纷帮着想办法,其中有一个老成的说:“公子莫急,当年我朝祖宗文王曾经被商纣王囚禁在羑里,文王长子伯邑考广求美女异服、金帛奇玩,才救出文王。当今幽王荒淫无度,你可效仿伯邑考救父的故事。” 洪德大喜,马上开始访求宝贝、美女。 时光如水,一晃三年,一个美女长成了,不知是为了褒珦,为了大周,还是为了什么,上天早就准备好了这个美女,终于,她来了。 ? 她就是褒姒,大名鼎鼎的褒姒。 当年那买弓箭的男子阿翔逃亡褒城途中在清水河捡到个女婴,因看女婴有群鸟保护,便认定这女婴日后定是非常之人,决心要好好养大。来到褒城之后,在亲友的帮助下,总算勉强可以糊口,但是孩子却没办法,小小婴儿必须得乳汁才能喂养。 也巧了,恰好新邻居姒大的妻子新生下孩子却没能养活,这个阿翔倒也机灵,倾尽所有买了些漂亮的衣料送给姒大的老婆,给这小婴儿认了个干娘,因此小家伙就吃着姒大老婆的奶健康成长了,姒大老婆是纯粹的劳动人民,身强体壮,根红苗正,这奶可是绝对的原生态优质奶,绝无掺假,因此小家伙吃得快乐,吃得健康,长的茁壮,小家伙后来被称作褒姒。 爸爸宠,干娘爱,眨眼就一十五年,吃的好,玩得好,褒姒发育的早,已经象正开花的大姑娘了,肌肤胜雪,皓齿明眸,胸是胸臀是臀,该胖的地方绝对胖,不该胖的地方那是一点都不胖,细腰长腿,一米七八的大个,大大弯弯的一对桃花眼长的就象法国影星苏菲玛索的勾人眼睛一样,里面仿佛有一双小手拽你的魂,性感的嘴唇就如大美女舒淇的烈焰红唇,翘翘的鼻子象关之琳,玉女清纯如冠希的阿娇,青春靓丽盖过章子怡,狐媚迷人强超范冰冰,入骨的骚劲暴赛莫文蔚,晕人的娇态极似刘若英,更有一种似有还无、不易发现的贱劲、败家劲,那是像极了章小蕙。 这一年也正是洪德寻找美女的第三年,这一天正巧这魔鬼身材、天使面孔的褒姒拿着瓦罐去门前汲水,真是身形曼妙、步生金莲、婀娜多姿! 洪德寻觅的身影如约来到了!洪德后来多次回忆起这一尖峰时刻,洪德说当时身体由内至外如通高压电一般,但不痛苦,而是一种带着丝丝的舒服的痉挛,嗓子眼发咸稍稍窒息,一股烧焦了的烟味,大脑足足有6分58秒空白,眼前一片莫名的绿色,如雾。 阿翔得地50亩,姒大和老婆得布、帛300匹,褒姒降临了褒大夫的大夫第,洪德敬若天人,一日三拜,食之以山珍海味,饰之以文绣霓裳,又专门请来了北大的教授,教之以礼仪、文学修养;请来了中戏的老师,教授霓裳艳舞、钢管舞;还有音院教叫春,美院教画皮,也就旬月之间,褒姒的优雅文气简直就是知性美女老徐……徐静蕾了。 接上文: 万事俱备,还得东风。送礼可是一门大学问,而且是很深、很深的大学问。 这年头拎着猪头够不着庙门的大有人在,够着庙门猪头让人扔出来的更是不少,能收礼的从来就不缺送礼的,送礼的才愁呢!愁巴结不到地方送。收你的东西那是给你天大的面子,瞧得起你;摸你的大腿那是领导我发你的福利,代表了组织在考察你,你还别不信,一摸三次起,不打折! 周文王长子伯邑考当年是通过讨好商纣王身边最红最红的大红人奸臣费仲、尤浑,由他们二位牵的针引的线才成功行贿、救出文王的。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当今周幽王最宠信的三个大奸臣是虢公石父、祭公、尹球,其中尤其虢公石父最得宠,权势熏天、诡计百出,且贪得无厌。 当下洪德特别备出金帛珍宝一车贿赂虢公石父,求虢石父在幽王面前替褒珦美言、说好话,并推荐将美人、珍宝献上。虢公石父果然能耐,说转了幽王,准洪德上殿献宝为父赎罪,且带美人同上。 话说那日褒姒随洪德上殿,纷纷拜舞已毕,幽王看那褒姒芳影迷踪、莲步轻启的一时心情大爽,命褒姒抬起头来,褒姒依言如花粉魇刚轻启,弯弯桃眼已摄魂,幽王喉头一紧,神志眩晕,直觉的胯间一热,左脚袜子就早已湿了。良久,才忙不迭的大喊:“快放了我的褒大夫,快放了我的褒大夫官复原职!美人快快过来,爱卿们退朝!关门!放狗~~~!!”他要困觉!!!? 褒珦及子洪德连夜望宫门谢恩回乡不提。幽王当下携褒姒快乐于别宫,也不管申王后了,鱼水之欢咱不便细提,一连十日,幽王没出寝宫门,立则并肩、坐则叠股、食则同器、饮则交杯、卧则……,那就不细说了,反正俩人睡一米二的儿童床都嫌宽。大臣伺候朝门,终难得一见。 第二十九章【冷美人】 石父哈哈大笑。“好兄弟,不枉我疼你一回。这次的好事我就是要带着你!咱们王上如今宠着褒娘娘,爱着小王子爱的不得了,恨不得给小王子摘太阳,还有啥不愿意为小王子做的呢?我看啊褒娘娘前一阵子也让太子娘俩欺负够呛,肯定心里担忧,咱们要是联系上褒娘娘,一起想招、内外用力让伯服当上太子,褒娘娘感激咱俩,咱俩还能不荣华富贵?将来伯服就是王上,咱们的富贵还不是永永远远!再说我看出大王也很想让伯服当太子呢。” 尹球闻听,欢喜过望。 当下二人打通内侍,暗中拜见到褒娘娘如此一说,那褒娘娘何等人也,当下福至心灵,款款说道:“二位卿家,此事全仗你们维持,我一女人家受人欺凌,可怜啊。如你们能主持公正,使伯服嗣位,那时天下我当与你们共有。” 虢石父、尹球运作成功,立马开始排兵布阵,遍布心腹之人暗中监视申后、太子,只为找到他们短处好下手。一时间,风吹草动皆在胸中。 民国年间我华夏民族出了个了不起的人物,厚黑教主李宗吾,大学问家,教化之功上比孔子。当今的知识界、科学界、文化界、娱乐界尤其是政治界,都知道要‘明宗马列、暗跪宗吾’的规矩,不然没得混。 这里先不说李宗吾宗师的学问,将来会说。且先拿他老人家的自白说一下胎教,这是老人家的切身体会,在那时和他的学问一样,也可谓新潮思想,也很有用的。这不是扯远了,将来朋友们都要为人父为人母,知道了对人生大有益处。 李宗吾先师常说起他哥哥五个,都是农人,大字不识,惟轮到到他要孕育的时候,他那40岁的父亲竟然忽发奇想要闭门发愤、读书识字,结果在书卷香中种下了他、也种下了他的禀赋,所以先生一生下就沉静好书、性格古撇。 而生他七弟弟时,他父亲正窥视邻居的房地产,勾心斗角、巧计百出的图谋呢,所以先生的七弟机警干练、勇于任事、擅于盘算,当了开机房的商人。先生是一遇世俗琐事唯恐躲避不及,甚是辛苦;他七弟则是越摊事越精神百倍,快乐似神仙。 褒姒在农家长大,从小生活环境单纯,那时又没普及义务教育、也没历史智谋读物,我一直就很纳闷,怎么一转眼那个单纯、漂亮的小姑娘就沉静有智、手法老辣了呢,史书都说是天降妖物乱周。我看到宗吾先生的文章后才恍然大悟,这就是胎教,褒姒的胎教40年呢,乱一个周、迷一个幽王、废一个太子岂在话下。也难怪申后斗争不过了。 所以将来朋友们有孕育下一代的,一定要注意:你想希望将来的孩子爱学习,你就拿起书本研究一年;你想让孩子体育好,你就打一年少林拳;想生个西门庆,你就天天看毛片;你要是期望子女当大官,那你就不妨灯红酒绿坑崩拐骗。这是历史的教益,不是我瞎说的,有不高兴的去找李宗吾。 衅。鹰有爪,蛇有牙,申后也有贴心的仆人。话说申后终日忧思,手下人等无不为之焦急,纷纷开动脑筋胡思乱想,终究是岁数大的有主意,一年长宫人一日觅无人时,跪在申后面前奏曰:“娘娘您终日忧思也不是办法,您为什么不给太子写一封信呢,告诉太子不要丧气,要想办法上表谢罪,修好和大王的关系。一定要想办法感动大王,使大王能够原谅他。如若蒙得大王宽恕,允许回京,你母子团聚,事情不就有转机了吗。只是娘娘往娘家寄私信得一定要秘密才行。”? 申后想了想说:“你的主意也好,只是我到哪儿找那么一个可以秘密传信的人呢。” 宫人答道:“小仆的母亲颇懂医术,经常出入人家为人诊病。娘娘您不妨假装有病,让我母亲来看,然后将信偷偷带出,再由我的哥哥送到申国,保管万无一失。” 申后想想也只能如此,当夜修书一封,俱言大王糊涂、妖姬可恶、更兼有小狼儿,如何如何速作办法、别作计较等等不一而足。 第二日申后就假装有病,传宫人母亲入宫诊脉。这边医生刚进,那边虢石父、褒娘娘早就得知风声了,褒娘娘对虢石父说:“这事蹊跷,姜后突然宣外人进宫,其中定有传递消息之事,你快命人在外堵截,抓到那个老太太,务必查出真相。” 虢石父也觉事情重大,亲自布人守住姜后各个宫门,牢牢盯住。 且说宫人母亲早早进宫,候至晌午姜后方将书信与她藏好,反复叮嘱速速送达,不可差迟。老妇人火急出宫、匆匆赶路,僻静之处冷不防被人劫持就走,正是虢石父同着手下,秘密带老妇人到下处严加盘问,无奈老太太口风深严、滴水不漏。 虢石父问得焦躁,心中动气,大喝一声到:“我不搜你怎知内情如何?大家给我里外细搜!” 老媪一听要搜身、神色就有些慌张,虢石父当下就明白了,问题准了! 可怜申后之书短短的时间就到了褒姒手中,褒姒一看不禁又怒又怕、心火燃烧,她明白,决战的时刻来了。 褒妃拿着此书急匆匆来见幽王,大放悲声:“贱妾有幸,能得大王怜爱,本无所争,却无端遭正宫嫉恨,屡次欲加害与我。蒙大王有福,贱妾生了伯服,如今正宫又嫉恨伯服,你看她信上说作办法、作计较,这分明是要置我母子于死地啊,我不足惜,可怜伯服啊~~~~。”当下撞柱投墙、寻死觅活,幽王连忙抱住说:“美人莫怕,有本王在你怕什么,谁也不能把你怎样!就太子又如何,我不让他回来。” 褒姒说:“贱妾母子之命势必死在太子手里了,吾王纵使爱我母子,可是您千秋万岁之后还是太子为君,现在申后就日夜在宫中诅咒我们,到那时他们母子当权还不把我们娘俩剁成肉酱啊。”说完抱起伯服就又要跳河、又要跳楼的。 幽王心动,说道:“美人啊,我早就想废王后、太子,立你为王后,立我的伯服为太子,怎奈有律法怕大臣不干啊。” 褒妃说:“大臣你又没问,你怎么就知道他们不干,再说你是君,他们是臣,谁敢不尊君命。”褒妃如此之说是因外有虢石父、尹球,故此心中有底也。幽王同意,明日早朝朝议。褒妃暗中遣人通知虢石父、尹球预作准备。 二日早朝,幽王刚刚动议,早站起了虢石父、尹球等一班人,这都是虢石父昨晚串通好的,当下赞同声一片、颂扬声一片,当时贤人、谏臣远避的远避、贬谪的贬谪,剩下的纵有愤愤不平的一看大势已去,也唯有忍气吞声了。可怜申后打入冷宫,太子在申废为平民,永不许朝京。至此三纲断绝,群臣告老还乡甚众。 幽王有一群宵小在侧奉承,宠着褒姒,日日欢宴,乐不可支。 却说这褒姒,虽然美艳无双,但却是个冷美人,幽王从来没见她笑过。就是让她当了正宫,她也没笑。幽王总想见见笑的娘娘是啥样的,想的着魔。魔到啥样呢,前些日子看新闻说好些人对蒙娜丽莎的微笑着魔,魔的五迷三道、寒暑不知的,都精神病了。而褒姒的微笑,比蒙娜丽莎的微笑能量要大很多!蒙娜丽莎的微笑伤人,褒姒的微笑亡国。 幽王命令广电集团带领文艺界不惜巨资搞大型歌舞、团体操开幕式、击缶放烟花、各种心连心晚会;相声小品杂技、音乐k歌京戏、格斗赛车山地……,花样百出,褒娘娘楞就是没笑! 有宫女神秘的汇报说娘娘爱听丝绸撕裂的声音,宣王又命一群大力宫女撕,撕了一百多匹绸布,蚕都不干了,褒娘娘还是没笑!幽王郁闷啊,猫挠心啊,问褒娘娘,“您就不能笑一个!”褒娘娘眼皮都没抬,淡淡而答:“妾生平不笑。”玩深沉玩到这份上也算千古一绝了。 她就在a和c之间装吧!东北有句方言:装13贩子!这大概是有史以来最大的。 幽王可真放不下了!也是个较真的人儿。 传谕!有能让王后开颜一笑的,赏黄金千两,封万户。立时天下沸腾,机会属于有头脑的人,财富垂青于有想象力的人。 虢石父又脱颖而出了。 虢石父对幽王说道:“昔年,西戎强盛,数度侵扰犯边,因西戎距镐京较近,故先王在骊山设巨大烽火台20余座,大鼓百余面,倘若西戎入寇,则燃起狼烟,直冲霄汉,擂起大鼓,声传百里,则畿内各处诸侯星夜前来退敌。如今天下太平,烽烟多年不举,小臣以为,我王带娘娘到骊山游玩,夜举烽火,百鼓齐擂,那时各路诸侯人仰马嘶,刀明甲亮,定能得娘娘一笑!” 第三十章【东迁】 自申侯连兵清君侧,故太子宜臼心中揣揣,终日郁闷,六神无主,也不知这么做是对是错,是吉是凶,他也做不了主,插不进手。 这日宜臼正在中厅发呆,忽门人传报,郑世子掘突求见,宜臼心中疑虑,心惊胆战的传见,及到掘突跪拜呈上诸侯的联名表章,才明所以,不觉悲喜交加,喜的是自己性命无虞翻身做主人了,悲的是父王已被犬戎所杀,父子连心,不觉大声嚎哭。 掘突在旁小心恭候一时,也不敢贸然劝解,看看太子发泄的差不多了,才小心的奏到:“请太子暂忍悲伤,以江山社稷为虑,还望太子早回都城,速正大位,以安定天下人心。” 太子止悲回言:“好吧,这就准备。嗨~~~,千古罪人啊,我今负不孝罪名于天下矣。”遂叹息起程。 掘突一路小心伺候,谨慎卫护,于路不止一日来到镐京地界,那各国诸侯、在朝文武早在离城三十里处迎接,诸侯大臣参见已毕择吉日进城,那镐京残破不堪,房屋、宫室十剩二三,生民凋零,库府被劫取一空,到处烟熏火燎,断壁残垣,宜臼见此景象凄然泪下、心中不乐。当下接见各路诸侯、众大臣,随后祭幽王、行大典、告太庙,凄惶即位,是为平王。 新领导上任要有新气象,奖功罚过是第一要事。犒赏有功之臣,申侯第一,这是申侯已是申伯了,被贬了吗,还得尊重先王意愿,平王感激他,还是自己外公,重赏加封为诸侯之长元侯。 元侯为一方诸侯之长,申伯惭愧,再三坚辞不受,自称有乱国之罪,平王无奈,仍复为侯爵,称申侯。 任命卫侯为大司徒,为在朝卿士,尊爵为公。 晋侯加封河内之地为其附庸之地。 郑伯友尽忠王事,赐谥为桓,世子掘突继承爵位为伯,加封枋田千亩,地点就在荥阳一带,也称虎牢之地,掘突遂在荥阳一个叫京的地方建了新国都,就称京城,既今河南省荥阳市京襄城,此地紧邻东虢国、郐国。枋田是周王室的自家专属田,今用于移郑之封,偏爱之情溢于言表。 秦君原是附庸,进封为伯,列于诸侯。其余大臣一番抚慰。 据书周时爵位分为五等,分别为公、侯、伯、子、男,公侯封地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周公居摄时改制,大其封,公五百里,侯四百里,伯三百里,子二百里,男百里。不过此说也存异议,姑为了解。 褒姒、伯服乱国之源,废为庶人;虢石父、尹球、祭公弄权祸国,但念都战死于王事,只是削去自身官爵,子孙仍然可以世袭爵位。 最后发榜安民,大宴群臣,一番尽欢,平王这番安排,也算井井有条! 欢宴之余,平王深感缺少臂膀相帮,遂加封郑伯掘突为卿士,留朝辅政。诸事圆满,晋、申、秦三国国主谢恩辞归。 却说那申侯看郑伯掘突英毅雄伟,前途远大,心中非常喜爱,遂将自己的一个女儿嫁给了掘突,这个女儿当然也很漂亮,人们称她为武姜。 有道是吃惯嘴儿,跑惯腿儿,那犬戎狼主,自从进了我华o_o夏,开了眼界,见了世面,睡过龙床,吃过满汉全席,真可谓食髓知味,从此就念念不忘,来过了还想再来,爱o_o过了还要再o_o爱。 这分明是虽然受了点惊吓,但是打的轻,没疼!犬戎聚集的大批人马,这次来正式的了,侵边犯壕,攻城略地他要到中原温柔地当王。一时边疆连月烽火不绝,告急书一片。镐京震恐,平王心虚,这地方离犬戎有点近!还有这地方也太破烂了,住着也不舒服,平王这样想。我要找个华丽的地方,找个安心的地方。 通常首o_o都为全国之o_o首o_o脑、之心脏,轻易是不能迁动的,动必有乱。 通常遇到事情得解决、得面对,是不能回避的,回避只能积小为大。 平王要迁都,要回避。 去哪里呢?平王心中早就想好了属意的地方。那地方平王少年时去过,宫室壮丽,市面繁华,换现在的话说就是高楼大厦,灯红酒绿,大城市!尤其是还有个叫天o_o上o_o人o_o间的场所,太o_o奢o_o侈了,太叫人难忘了! 那个地方就是陪都,也叫东都—洛邑,就是现在的洛阳。而镐京大体上就是现在的西安。 平王在早朝时说出了自己的心思,征询大臣们的看法。一滴水落进油锅里,炸锅了。 现在我把这段大臣议事记录再现在这里,要求大家深入学习、研究,也许未来的祖国会出现相同的问题,而那时恰好你就是某大o_o部o_o长或国o_o务o_o院副o_o总o_o理。别不信,喜欢读史的都有希望,特别是研究春秋的都能当正职。 太宰洹:“同意。镐京的宫殿、楼房都烧掉了,再重新营建是很不容易的,需要很多的钱财和人力,现今国o_o库空o_o虚,百o_o姓疲o_o敝,如若劳o_o民o_o伤o_o财恐怕激起民o_o怨。犬戎又逼近镐京,确实不如迁都洛邑,是为上策。” 好多官员一听,齐声赞赏;“太宰说的太有道理了。就是这么回事。”大臣们也都希望过舒服日子,远离危险,而且大臣们早年炒地皮早就在东都治下房产了,此去正好利用、升值。 只有一人,发出长长的叹息声。老司徒卫武公。大家记得他吧,当初收复京城、拥立平王的主要功臣老卫侯。 平王注意到了,忙问:“老司徒为何无言叹息啊?”卫武公启奏:“禀王上,老臣年近八十,蒙吾王不嫌弃我老朽无能,任命为六卿之列。如今我若知而不言,是不忠于君;但若和大家说的不一样,又是不合于友,不注重同事关系。可是今天我宁可得罪大家、得罪同事,也不能知道不说,误国误民啊。镐京左有殽山、函谷关,右面有陇山和蜀,被山带河,沃野千里,天下形胜,没有能超过这里的。洛邑虽然是天下的中心,但是它处在平原的中间,没有险阻,没有屏蔽,是四面受敌的地方。所以当年先祖定都镐京,是为稳固我大周天下,统领四方。后来成王时因为洛邑在天下之中,与各地的道路都相等,为了四方上贡和朝会时各地诸侯来往方便,便命周公修建了东都洛邑。逢朝会之年,天子就巡幸洛邑,是行便民之政的意思。如今我王如果抛弃镐京而东迁洛邑,恐怕王室从此就要衰弱啊。”? 平王沉吟半晌说:“可现如今犬戎攻占了我们很多地方,已经逼近镐京,势头很猛,而镐京又这么残破,也实在没什么好留恋的,迁都也是不得已啊。” 卫武公说:“犬戎是豺狼之性,贪婪而没有信义,是不应该让他们进入内地的,申侯找他们借兵是错误的,是开门揖盗,引狼入室,导致京城被毁,先王被杀,这是不共戴天之仇。大王啊,咱们应该有志气,自立自强,艰苦奋斗,修养生息,加强国防军事力量,力争报仇雪恨,消灭犬戎。如果怕他而逃避、躲避他,那么我们退一尺,敌人就进一尺,又有多少土地可退呢。遥想当年尧舜的时候,住在茅草、土坯搭建的屋里,国家也很兴盛啊,人民也很幸福啊,国家强不强大是和城市壮不壮观、政府大楼巍不巍峨、有没有标志性建筑物没有关系的。大王还是好好想想吧。”? 太宰洹插言说道:“老司徒你这都是通常的说法,教科书上的说法,做事情得懂得通变,得懂得变化,要与时俱进。先王不要妻子、太子,昏庸糊涂,是自己招来的贼寇,这事过去也就算了;如今多亏大王即位,国家得以正常运转。但现在国库空虚,兵力单薄;人心涣散,百姓都害怕犬戎;一旦犬戎长驱直入,使大王受到危险的威胁,那时误国的罪名,可是谁也担当不起啊。”? ? 这个帽子压的太大了。卫武公也难再坚持。偏是祸国的言论都能说好听了。 卫武公想缓兵之计吧,对平王说,申侯年老多识,可以问以国事。卫武公想你外公劝你或许你还能听。 也巧了,正说着申侯的公文到了,原来是犬戎打到申国了,申侯抵挡不住请求支援。平王一见大惊,连申侯都顶不住了,还是马上迁都吧。出榜传谕,祭告了宗庙,秦王赢开离京畿近,主动的亲自的,领兵前来护驾。大宗伯把七庙神主放一块一拢,抱着先导,迁都洛邑了,时为公元前771年。 当年宣王梦一女子捆着七个神主东去,正是预示今日大宗伯抱着七庙神主东迁也;大笑三声,三次烽火戏诸侯引褒姒媚笑三次,也含讥讽之意;大哭三声,幽王、褒姒、伯服三命亡,预示不详的灾难;羊被鬼吞,周宣王四十六年巳未羊年,宣王遇鬼(杜伯阴魂)而亡;马逢犬逐,周幽王十一年庚午马年,西犬戎入寇;月升日落,女人干政,指褒姒夫人乱政;檿弧箕箙,象征兵灾,指西犬戎入侵。至此周宣王的鬼故事历时三代,全部应验。 上文说起周宣王的鬼故事,我又想到两件事儿,说给朋友们下饭,古本《竹书纪年·宣王》载:三十年,有兔舞镐;三十三年,有马化为弧。怪哉啊!不过说起有兔子在镐京跳舞,经考据这是世界史上关于兔子舞的最早史载,没想到这种流行于小资、校园、海龟之间的舶来品竟然是我国的原出产呢,中华文化真是博大精深,渊源流长啊! 都说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必有一个坚强的女人,基本上一个失败的男人背后也都有一个柔软的女人。中国历史上三个伟大的王朝,灭于三对伟大的男女,夏桀之于妹喜,商纣之于妲己,周幽之于褒姒,同时围绕他们都有各自的一班佞臣,赵梁、废仲、尤浑、虢石父,还有荣夷公、卫巫等。 历史总是在一个地方打转,今天总是在重复着昨天的故事,但愿明天不会再重复今天的故事。 ? 本文至此说的还都是西周的事情,为的是交代前因后果,继往才能开来。也因为这一段事故最多,出了后世好多的典故和教训。 这一段又是谶语警国、又是幽王做梦、又是龙的口水化鼋、宫女无夫而孕、又是褒姒胎眠四十年而生,种种怪事,太史公史记里也多这么记了,真是怪力乱神,可能让人啼笑皆非,甚觉荒唐,我想太史公也疑惑。 但是历史有一点是共同的,《礼记·中庸》言:“国家将亡,必有妖孽。”西周末期朝政腐败,君昏臣佞,所以才有这么多怪力乱神的事情出现吧。后世如东汉末年张角的太平道黄巾军、明朝末白莲教唐赛儿、清末红灯照等等。 大概一个王朝一到末年阳气就衰落了,镇不住妖魔鬼怪了吧,就都跑出来happy来了。一笑! 其实再想想也不奇怪,一般末世都是信仰危机的年代,你想啊,朝政腐败,贪官污吏遍地,警匪一家亲,甚至官不如匪,贿赂公行,娼妓光荣,你想这样的世道不就是鬼蜮吗,那么出那么多鬼故事也就不足为奇了。 人们信不了朝廷,信不了官府,信不了道德, 第三十一章【窃周】 “周幽王烽火戏诸侯、西犬戎犯京、三路诸侯勤王”精彩连篇、情节纷呈,无论是我写来还是朋友读来大概都会大呼过瘾,然而这个版本多是来自于民间的传说或个别书籍的记载,据历史学家们考证,最为人们所津津乐道的“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实为无稽之谈、向壁虚构。 不知朋友们对此有何想法,反正我是挺遗憾的。 国学大师钱穆先生谈到过,‘举烽传警,乃汉人备匈奴事尔。骊山之役,由幽王举兵讨申,不需烽火。’钱穆先生的意思是说:烽火的应用实是在汉朝防备匈奴时才应用普及的,在周幽王时还没有;而骊山大战,是周幽王主动讨伐申国的战役,而不是申国进攻镐京的战役,也根本用不着举什么烽火。 烽火究竟始于何时,具体难考。但大致应该是在战国时候秦、赵、燕诸国抵御边外匈奴、东胡等游牧民族的骑兵侵扰中开始出现和应用的一种防御警报手段;秦朝时烽火台之间筑墙连接,是为长城;西汉时形成正式的国防防御制度。所以说周幽王时烽火传警不符合事实是可信的。 那么‘幽王之乱’的历史真相究竟如何呢?!前文描写的的诸多事件有几分真几分假呢?可是查注于史籍中,却偏偏于此处最为含糊和缺失,而就有的那寥寥几笔记载,诸书之间也多莫衷一是、矛盾百出(这大概也是让民间传说得以大行其道的原因吧)。 不过我们何妨且把这诸多乱线头理一理,一起增长些知识。而真相究竟如何,朋友们不妨自作揣摩。 幽王末,西周终,其时在《诗经·十月之交》有‘百川沸腾,山冢崒崩;高岸为谷,深谷为陵。’的记载,想来应该是彼时国情混乱的真实写照,其时连续的大地震和国政昏乱,人民流离失所、官员胡作非为,社会不知是怎样一幅凄惨悲哀的景象。 《诗经》有:‘人有土田,女反有之;人有民人,女覆夺之。此宜无罪,女反收之。彼宜有罪、女覆悦之。’大意是人民的田地,你强占了;人民的儿女,你霸占了;我们没有犯罪,你却派警察抓捕我们,而那些胡作非为的坏蛋、官吏,你却宠用他们为好人。 《诗经》还有:‘妇有长舌,维厉之阶。乱匪降自天,生自妇人。匪教匪诲,时维妇寺。’‘艳妻煽方处’‘赫赫宗周,褒姒灭之’。这些都是揭露、描写周幽王宠爱褒姒、听信夫人谗言祸国的。 这些发自于民间百姓内心的歌声都应当时历史的真实写照。 当是时,周幽王狎昵群小、国政昏乱、宠爱褒姒、伯服,恶待申后和太子宜臼,这都应该是事实。民间就还有记载说周幽王欲立伯服为太子,但恨于宜臼在前,于是一次趁宜臼在花园里玩耍的时候故意把笼子里圈养的老虎放了出来,想让老虎吃掉宜臼,除了眼前钉,有道是‘虎毒不食子’,幽王的良心大大滴坏了! 还好,宜臼虽小却很沉着,对着突然出现的老虎猛的大喝一声,老虎大概是在笼子里被关久了,有点呆傻,要不就是没睡醒,一时就懵住了,趁这么个机会,宜臼转身大摇大摆的走掉了,当然事后也神情恍惚了好几天,吓的!这虽是一个不辨真假的故事,但却实实在在的反应了当时宫廷的情况,反映了太子和王后的险恶处境;周幽王对儿子如此,对妻子那就可想而知了,申王后的日子肯定是一种非人的煎熬。 宫内如此,宫外也好不到哪儿去。 钱穆先生在研究此段历史时也曾提到过:郑国的郑桓公本来在周朝中央政府任司徒一职,封地在宗周附近,但因看到周幽王国政昏庸且与申姜矛盾激化,进而引起以申国为首的诸多地方势力的不满,预感到中央政府威信落地,国家即将有内乱,镐京附近恐怕待不下去了,早在‘骊山事变’前就谋划着东迁。西周灭亡前,郑桓公已经在今天河南郑州一带从几个小国手里巧取豪夺了一片土地,后来郑桓公及儿子郑武公掘突以此为基,建立了一个强大的新郑国。 大臣们都各怀私心、各寻前程了,此时的国政恐怕已不仅是混乱的问题了,大有大厦将倾、树倒猢狲散之势了。 能把国家折腾到如此地步,其混蛋的程度想来应该更甚于‘烽火戏诸侯’所刻画的形象。 家内鸡犬不宁,臣众离心离德,幽王威信一落千丈,朝廷地位岌岌可危,混乱中,故太子宜臼和申王后逃亡了,逃到了申王后的娘家、宜臼的姥姥家申国!这背后很难说没有申国的支持与策划。周幽王大怒,调兵遣将,要亲自征讨申国。 而申国想必早有盘算,也在此时联合了缯国、许国与西犬戎等,打着‘兴大周除奸佞’的旗号,以太子宜臼之名,主动迎击了。 这里究竟是申国打着外甥宜臼的旗号还是宜臼幕后纵使舅舅们造反实难臆断,因为宜臼当时仅为十多岁的少年,但宜臼少年老成也未可知。 总之,两支队伍遭遇于骊山,周幽王大败被杀,宗周之地被犬戎、缯、申等国强占,宜臼被舅舅们拥立为王,是为周平王。但这里又有一个疑问,据各本史书记载,宜臼嗣王位后,并没有在镐京,而是回到了申,这是为什么呢? 国学大师钱穆的以下一番话也许能揭示出一些原因:‘凡拥护平王诸国,如许、申、郑、晋、秦、犬戎等,皆别有野心,形成一非正义之集团,为东方诸侯所不齿。’ 此句话的意思是(钱穆先生认为):宜臼和申国是以子杀父、以臣弑君,且勾引外贼犬戎,乃作乱犯上之团体,是非正义的一方,所以不会得到其他诸侯的承认与支持,尤其是东方以齐、鲁等大国为首的强大势力,甚至可能还会遭到他们的攻击,所以不敢占据镐京而退回申国自保,就是勤王的那三路诸侯,究竟帮的是谁也是需要探讨的。 清代学者崔述就在他的《丰镐考信录》中十分不解的问道:“君臣父子,天下之大纲也。文武未远,大义犹当有知者。况晋文侯、卫武公当日之贤者也,而郑武公、秦襄公亦皆卓卓者。……何故必就无君之申而立无父之宜臼哉?”? 宜臼政权的合法性大大打折扣了! 而恰于周平王得立之时,又有一个宣称‘我才是正统’的周王出现了,原周幽王团体的虢公石父之后虢公翰等拥立王子余臣为另一个周王,史称携王。自此周二王并立,持续二十一年。 而钱穆先生是倾向于周携王为合理的、正统的周室后裔的。 周携王之所以称为携王,历代考据原因有三: 一是《春秋左传正义》引《竹书纪年》云:“虢公翰又立王子余臣於携”,是为携王,就是以地名得称的意思。 二是《春秋左传正义》又引《竹书纪年》另一条佚文记载:“二十一年,携王为晋文公(应作晋文侯)所杀。以本非适(当作“嫡”),故称携王。”意思是说他本不是嫡子,不该身居正位,所以称其为携王。 三是汉代儒家编纂的《逸周书·谥法解》有:“怠政外交曰携。”认为携不是地名,而是谥号,是因为他生前“怠政外交”,所以谥之为“携”。史学家童书业先生也认为,可能是因为携王生前“托庇于戎人”,依靠着戎人的力量才苟全称王,所以周室复归统一后给了他一个恶谥。 以上三点我倾向于第一点立于携地之故。因为一:若论‘身居正位’,似乎弑父弑君更为不正;二:若论谥号,《逸周书·谥法解》中多数内容都是汉代儒者根据前代之事附合而来,与西周时谥法习惯未必一致;且携王乃是姬姓诸侯虢公所立,并不见他有托庇戎人的记载;而‘谥’也只能是给合法的君王,周室复归统一之后,周平王不可能给一个“不合法”的周王追谥。 携地在何处,陕西省社会科学院春秋史专家王雷生先生曾撰文论证过,他认为携王当时掌握的地盘就是后来晋国西南部的王城、王官等地,也就是今天的陕西大荔到山西闻西县的范围,此地正好与西虢国紧密的连壤成片,但也与晋国隔河相望,是晋、陕、豫三省之间的三角地带。这里有多座城邑的名称被冠以“王”字,而且附近还有灵台。 携王立于此地,原因不外有二,其一镐京已被犬戎攻占,后来虽四路诸侯勤王击败犬戎,但毕竟故土已经支离破碎,在列强争抢中已不知归属谁家,且四路勤王诸侯亦敌我难辨,各自目的不纯。其二携地紧挨西虢国,便于受到保护。 接下来的事情是周朝二王并立,似乎在初期携王还是占有优势的,起码在舆论和合法性上。但接下来的事情就要看个人的修为了,要知道天下事有时候还就很难有一个‘理’字。 周室变乱,弑君杀父、自行篡立,申国、西戎等占城略地,为天下诸侯开了个坏头,要知道很多人早就翅膀硬了蠢蠢欲动呢,碍于道德礼仪谁也磨不开那个脸儿!这回好了:领导带头,平王打样!有道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上行下效’,一些个有非分之想的家伙也开始歪搞动作了。 前文体现过,周平王宜臼似乎是一个少年老成、有点过人想法的人,事实也真是这样,他敏锐的抓住了诸侯们的这个‘想歪搞’的心理。赖昌星同志说过:人都是有喜好的,只要你有喜好你就有弱点。 被人抓住弱点就会被人征服。 平王的第一步就是吹风,他首要的是转变舆论,弑父弑君的恶名太大了,他背不起!平王不止一次的对秦君等人说:“戎无道,侵夺我岐丰之地。”顺便再哭哭父亲周幽王,说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什么的。这一番话就把自己从犬戎队伍中区分出来了,把舅舅们算是撇进去了,谁让他是小孩呢,只要他一表明态度,人人都会以为这个孩子是被大人们挟持的。 那申侯也不傻,紧跟其后以最快速度与勤王四国之一的郑国联姻,以求避免成为诸侯公敌,但从后来的发展看似乎收效甚微。 平王放完风的第二步,是以爵位、土地贿赂诸侯。 当时宗周之地由于先被申国、犬戎、许、缯等侵占,后又有秦、晋、卫、郑四国勤王、驱逐犬戎而另有瓜分,而其中又尤以秦、晋毗邻宗周,驱逐犬戎之余早已实际占有了一些土地,各自扩大了领土;郑国也趁乱在中原豪夺了新的地盘,他们都急需得到国家法律上的承认,以使他们对新土地的占有合法化。 平王面带猪相、心中雪亮,就慷慨地将这些土地分封与了他们,并提升了秦君的爵位,使之由附庸一跃而为诸侯,这可是秦君梦寐以求的!而卫国因远离宗周而没有对宗周的土地要求,卫武公又德高望重,所以只用荣誉封赏就能摆平了。 平王将岐、丰宗周之地分封给了秦、晋,同时也等于否定了现占有者犬戎、申等国,也等于把自己彻底和犬戎、申国集团划清了界限。不过没关系,他有了新的依靠势力晋、郑、秦,这个势力够强大,更主要的,他真的漂白了自己。 就这样,周平王洗刷了自己,争取了同盟。要知道,此时远处的东方诸国如齐、鲁等都只是在冷冷的旁观、默默的盘算而已,他们是以利益决定倾向的。他们的封地离宗周还远。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平王就这样一步一步壮大了自己,争取了同盟,最富戏剧性意味的是,就连西虢国也被他争取了过来!大概是虢公翰和他的子孙们继承了祖辈虢公石父的优秀遗传基因,很懂得见风使舵,见平王真的逐渐强大了就忙不迭的转换了门庭,而平王正是用人之际怎能不热烈欢迎。后来西虢国和周王室也确实是一个蜜月接一个蜜月,都是家传的本领啊。这一事件也从侧面反映了周携王的事业失败与无能,但更可能是携王品德高尚,坚持不肯出卖祖宗的基业吧。但苍天无眼,在携王得立的第二十一个年头,无助的周携王被晋文侯领兵杀害了,携地被窥视已久的晋国纳入版图,这也许是周平王与晋侯的又一个交易。 其实周携王的命运早在最初那一刻就已经决定了,岐、丰之地、宗周故土都已被周平王分封诸侯了,携王若是得立那就意味着诸侯要纳还全部强占的土地,因为最起码的携王得回镐京、回宗周啊,这当然是诸侯们不愿意见到的,那结果就只有一个:携王死! 第三十二章【翻来覆去】 中国社科院政治学所研究员王焱读賓四先生的书《师友杂记》读到两件趣事,品评甚为有趣: 1.钱穆先生是史学大师,文章一道,为其余事,但是他素来强调“未有深于学而不长于文者”,所以在古文辞方面也造诣颇深,1949年解放军以排山倒海之势越过天堑长江,开始向江南挺进,知识分子面临去与留的两难抉择。以研治古典文学著名的钱基博先生的孪生兄长钱基成,劝钱穆留下来。钱穆问,君治古文辞,看军队渡江的那篇布告,有无大度包容之气象?基成先生不语。我们现在知道,那篇文告正出自毛泽东的手笔。毛早年曾在湖南一师从袁吉六先生学古文辞达六年之久,造诣非同寻常。就连胡适也认为,中共的白话文以“我的学生”毛润之为第一。但是这篇布告,辞气却颇为严厉。钱穆先生从中读出了世路英雄不能涵容万有之气,颇疑作为史学家的自己不能见容,所以转赴香港去了。钱基博先生大约受乃兄影响,不为所动。 由于对一篇文章的解读不同,他们其后的命运也大相径庭。钱穆先生不但在港创立新亚书院,绛帐春风,桃李满天下,而且著作等身。钱基博先生心血所凝的著作手稿,却在1959年的学界“拔白旗”运动中被大量焚毁,最终郁郁而亡。 2.钱穆先生的回忆中还有一段轶事,涉及哲学家冯友兰。当年在昆明西南联大,冯曾揶揄钱穆说,“君治史学,事属过去;神者伸也,事属未来。君治史学,乃为鬼学;我治哲学,即神学也。”颇以能应帝王的未来之学自诩。可是1949年10月,冯友兰向毛泽东写信表态说:“现在我决心改造思想,学习马克思主义,准备于五年之内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方法,重新写一部中国哲学史。”毛回信却说:“像你这样的人,过去犯过错误,现在准备改正错误,如果能实践,那是好的。也不必急于求效,可以慢慢地改,总以采取老实态度为宜。” 冯当时心下不免悻悻然,搞不懂“我有什么不老实”。冯先生的哲学文章风格独具,出神入化,可此信却引喻失当,比拟不伦。在毛主席他老人家看来,实在是语近轻薄,宜给予当头棒喝。后来冯先生虽然悟出了其中道理,但半生降志辱身,实由当初的这一信所致。 钱基博先生的集部之学,独步天下。冯友兰先生也是一代哲学大家。尽管他们所攻术业不同,其实都是文体大家,但若论透过文体窥见政俗消息,通过文心觇知世道人心,则文哲学者不免终输史学家一筹。 在周平王谋取天下的时候,他还有一个最有力的后台----郑国,可谓他的贴身保镖。我们前文也说到过,郑伯以他的远见卓识早早的就准备好了后路,国家有难,郑伯也没闲着(一般认为骊山死于王难的那位并不是郑伯),郑伯利用手中的权力与实力在河洛之间大肆兼并,而周平王为了得到郑伯的支持对郑伯的行为不仅予以了纵容,而且还予以了大力肯定:你郑伯占有哪儿我就封给你哪儿,你占不到的只要你想要,我也封给你。所以那郑伯和平王好的水乳交融,就差穿一条腿的裤子了,而且这种态势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 平王的纵容、郑国的带头,开了诸侯之间兼并攻伐之先!国家的风气坏了! 周平王虽然搞定了携王,但宗周也都让他分封出去了(其间秦国和晋国迫于道义和舆论曾象征性的归还给平王一部分岐、丰和宗周之地,但平王很理智,只是象征性的过了一下手就又原封不动的分封回给秦、晋了。),老家是回不去了,但也不能总呆在申国吧,那也不是个事儿啊!于是平王只能选定东都洛邑,也只有洛邑可去了!而此时的申侯当然早已不具备控制周平王的能力了,只能看其所为。 史载周平王东迁成周、定鼎郏鄏,将镐京、岐、丰旧地完全放弃,丰、镐的人民和官员都不愿意随平王东迁,当时唯有“七姓从王”,也就是仅有七名大夫带领着家人随平王东迁,只有晋、郑护送着他,可见平王实际上还是不得人心啊。 申侯估计很憋屈,大概也没跟着,在家哼哼呢。 就这样,开始了‘东周’。 三百年的赫赫宗周,连同十五代先王的棺椁坟茔就这样一同被周平王出卖了,而且是先卖予羌、戎联军,后卖于秦、晋列强,连着卖了两次。东周王朝就是凭借着此种出卖祖宗坟茔的无耻行为建立起来的,叫天下正义之士如何肯服?所以东迁之后平王于诸侯之中难有威望,也唯有“晋、郑是依”。自此更是政令不通,周朝天下分崩离析,这才有了500年的‘春秋’横空出世、‘战国’戈马杀伐。 以上大概也就是周朝东迁后政令遽然解体、王室骤然衰落、诸侯敢于公然蔑视朝廷尊严、视其如无物的真正原因吧,若不是后来齐桓公等“尊王攘夷”了几回,恐怕周朝早就正式解体了。而若干年后周平王死了,以礼仪著称的鲁国竟然都没有一丝的吊问和奔丧,更足以说明了一些问题。 骊山事件后,申国和犬戎虽得意于一时,但皆好景不长,犬戎在被秦国不懈的炮击中彻底被ko出局,秦国从而做大崛起,百年后将主导天下大势;申国在春秋初年即被楚国所灭;晋国灭携王后,一时成为西北强雄,但晋文侯死后,子孙内讧、互相残杀六十余年,其国衰弱破败无闻于中原;而崛起于中原的郑国,则利用晋乱完全的拢断了周天子的所有权,‘以王命讨不臣’,很快就壮大了实力,打响了春秋时代群雄争霸的第一枪……? 以上即为‘周幽王之乱’的又一种说法。 而历史学家童书业先生依据资料又大胆的做了另一种假定:即褒姒和携王是一党,是他们作乱招来了缯人和犬戎,幽王死于他们之手;而申侯是辅助太子宜臼平乱和收拾周室,故此宜臼得立于申为平王,而平王的同党晋国最终杀死了携王,于是平王东迁,依附诸侯。 等等,不一而足,兹不列举,反正历史的真相总是另有。莎士比亚说过:‘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大概有一千个写史的就有一千个历史真相吧,但不管事实究竟如何,只要我们能从中得到启发、得到乐趣就好。我是个爱瞎想的人之小结之处的一点遐想 行文至此,西周结束了,东周开始了,不妨把我的胡思乱想写下来点,供朋友们一乐,下口酒。 我最喜欢两段历史,一是春秋战国,另一就是民国史。 但民国史了解太少,虽然这段历史最近,但却剥不开层层迷雾,反倒是最看不清、最摸不到的一段,多荒唐(要知道许多资料和事件都被层层深锁、划为禁脔哩)。 记得初读史总一厢情愿的以为民国时期是又一个春秋战国,因为那也是一次思想、文化、道德、意识等等各方面的翻天覆地的大变化时期,也是奇思异想的大泛滥时期。可惜,后来终于醒悟,那不是!民国时只发生了大破,而没有形成大立,也许宽松环境的时间不够吧,春秋战国500年,而民国才50年。 春秋战国是大破大立,打破了以前的所有束缚,是人类在文化、技术、思想、艺术、科学、教育、意识形态、社会体制等所有方面的一次质的飞跃,诸子百家的思想可以说涵盖所有,就如天上的恒星,灿烂古今;也诚如天上的繁星,任何一点都可以照亮一个世界。 春秋战国是幸运的,当秦始皇的焚书坑儒来临的时候、当集权专制的制度开始的时候,它的所有的文化都已形成,其势已能彪炳史册、泽被后世。所以尽管经历了被唾弃万世的焚书坑儒、一朝又一朝的奴化篡改,但中华文明的血脉和自由进取的精神还是传承了下来。 我常想,也许是苍天慷慨的给人类发放了那么多的知识之后后悔了吧,因此搞了‘无数个焚书坑儒’想收回去。 也是吧,给的太多了,恐怕消化不良,也许我们确实没能从中挑到最优的、最好的,一个儒家就强大了这块土地两千年,如今‘儒’也许不太适合了,也许被我们曲解了,我们还能不能再从春秋战国文化中找出更好的拿来继续呢? 如今的世界大概又到了一个瓶颈期吧,我们都感到世界变得都不敢看了,什么都不是原来的了、什么都在翻来覆去的变,怎么都说不清是对还是错,人类新的认识在哪里?新的境界在哪里?是在春秋战国文化的故纸堆中深藏了2000年我们没看到吗?还是世界需要再一个春秋战国才能来完成这一次的历史跨越。 第三十三章【新官上任】 如果是还需要再一个,那么还是需要用类似春秋战国的动荡背景才能来完成吗?和平的环境下就不能有学术的自由吗?那人民可就太苦了,又是流离失所、生灵涂炭,是否新文化的祭坛一定要用生民的鲜血才能祭奠。难道真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他们说,没有苦难的熔炼就难以有思想的火花,平静的人生不会触动太深的灵感。我疑惑了。 有时我又想,对于百姓,平淡的岁月也许才是幸福的。 所以我又一厢情愿的宁愿,宁愿人们在懵懂无知中悠闲的过着牛衣古柳的生活,也不愿人民在英气勃发中干着肉血沃河山的所谓壮举。 老子说: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去义,民复孝慈。是不是我们最初选择儒错了呢。今天的人类似乎共同走进了堵死的胡同。 我也想,让我们愚笨一点吧,不会炼什么石油,不会开什么矿产,不会去整天魔魔怔怔的想什么成功、升官、治国、平天下、统一地球。就让我们牵着耕牛,推开柴扉,夕阳炊烟中逗逗大黄狗,骂骂小儿子,又有什么不是人生的真谛呢?套上老牛车,带上黄毛妻,山间、田埂转一转,难道不比成功的比尔-盖茨活得更滋润吗? 我真的疑惑,人一生的真谛究竟是什么? 想了好久,大概应该是一份满足、一份平静吧。因为我确实感觉到满足时是最幸福的,我也感觉到过能得到一份平静也是最幸福的。 在秋风传香的季节,放弃一切,登上青山,懒懒的躺在溪水淙淙的山花野草间,仰望那苍兰苍兰的深邃天空,我就感觉到了平静、幸福、满足,那时我连大气都不敢喘,深怕一喘气就破坏了那平静,惊跑了这幸福。 每天充斥着污染的空气,到处都是玻璃合金,白天老谋深算、巧取豪夺,夜晚醉生梦死、肉体横陈,心里安慰自己说这都是为了一个美好的明天,可是我们却实实在在的在毁了今天!那明天又在哪里? 梦里都没有了青草香! 那青草的香气也许只能在遥远的过去,遥远的童年,灵魂的最深处。 我渴望一个能给予我属于我自己的一片山花野草的国度,我渴望构建一个我自己灵魂的乌托邦。 新王上任三把火 ? 武王伐纣灭商建立周朝,定都镐京,就是今天的西安。成王时为便利天下诸侯朝觐命周公营建了东都洛邑,镐京便又称西京。公元前771年,周幽王被杀,次年周平王即位。周平王即位后迁都洛邑。 后人作史将平王东迁以前,以西京镐京为都时期的周朝称为西周,幽王为西周最后一王。平王东迁后史称东周,东周时期王室衰弱,已无力控制诸侯,众诸侯闹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演了五百年精彩大戏,东周时期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春秋战国时期。 话说平王东迁,车架忽忽悠悠,这一日来到洛阳,只见市井稠密,人来人往,百姓衣着光鲜,路旁高楼大厦,街道车水马龙,夜总会莺歌燕舞,一点也不逊色于原来的镐京,平王登时心里就乐开了花,脸上也焕发出了光彩,这样我才像个王吗。 这也是见阳光就灿烂的主,确实不是想踏踏实实干点事的人儿。 京都已定,四平八稳了,天下诸侯莫不进表称贺,有钱的拿钱,有物的送物,有人的出人,有力的出力,确实穷的没啥的赶紧亲自赶来高声唱几宿赞歌,别说我们阿谀奉承,这也确实是为臣子的本分。 平王十分高兴,我还有点领导威严吗。注意,如果你有新领导上任,特别是新提拔上来的,你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让他在你这里找到领导的感觉,这是你的本分,蕴含了你美好的未来。除非······。 ? 平王高兴啊,领导的感觉吗,一部分就是晚上回家没事儿的时候,把这帮孙子都在心里过一遍,一遍不行,为自己负责的领导是要每天过好几遍的!平王帝王世家,素质还是有的,很快他就发现问题了,那个楚国的楚子熊仪!小熊熊!似乎小熊熊什么都没有,和我玩人间蒸发!平王耐心的又翻了翻礼单、贺书等等等等,确实没有! 平王心里不痛快,十分的不痛快,都这样我这个领导还混个屁啊!你知道我费多大劲才混上位的吗,我容易吗?你也得让我回本吧!你也太不明白事理了吧!恨死我啦,我整死你丫的! 第二天上朝,平王很自然的把话题引到了楚国身上,然后很悠扬的说他是不对地,我们讨伐他吧。平王年轻啊,应该事先和各大班子成员单个儿沟通,看看大家的心思,进行摸底说服,然后再拿到桌面上来,一把手的提议通不过不光是面子问题,而且关系到以后的方针贯彻。这是我们的国情。不了解国情、人情是做不成事儿的。平王就没做成。 大臣们好容易安定了,新换了别墅,新添了丫环,被窝还没捂热乎呢,谁也不愿找不自在。而且理由向来是充分的。曰:“楚国很偏僻,离我们太远了,不过是一群是蛮子,野蛮人不懂教化,我们向来是不太搭理他们的。宣王时修理过他们一次,也不过就是命令他们每年进贡几车菁茅,祭祀时用来缩酒,大概是那么个意思也就罢了。目前咱们刚迁都完毕,人心都还没有安定,就大老远的去讨伐楚国,那么遥远、偏僻、难走的路,不好说结果如何啊,万一有个闪失不好看啊。咱们不如以德服人,好好待他,让他自己个儿就觉得不好意思。如果那时再不知好歹,咱们不妨再讨伐,也不晚。”? 平王咧咧嘴,不太甘心,但也只好先放下。 解释一下菁茅缩酒,就是祭祀的时候把菁茅铺在供案上,然后把酒洒在菁茅上连带过滤了,先祖和先神们好享用这过滤后的酒,以示敬重,菁茅只楚国出产。也有砖家说菁是箐、茅是茅,但都是那么个作用吧。 纵观春秋战国史,有可能与强秦一拼的也就是楚国,但是楚国始终就是没能在中原成气候,大概就与他这爱谁谁、不近人情的思维有关,后面大家就能有体会。 就连楚国的智者,大文学家屈原也有这缺点,他整天高喊‘你们都是一群醉鬼,就我是明白人儿。’你说谁能高兴啊?整的楚国君臣都想把他抓住按酒缸里浸死,那时酒是珍贵而稀缺的,舍不得,就把屈原整江里去了。现在湖南有酒鬼酒,就是从这儿来的。 可见光有品德和学问是不行的,还要明事理;同样光明事理和懂学问也是不行的,更要有品德,不然就成了现在科学院的某些砖家了。 列祖有言: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后来的楚人厉害了,就因为能吸取先烈们的教训,出了项羽、曾国藩、毛润之等好多有成就的人,据说新中国的元帅、将军多半是楚人,我想这就是反思历史的效果。 欢乐的时光总是让人觉得短暂的,乔迁之喜的庆典也总有结束的时候,大家也都有自己的事儿要忙,领导固然得捧,自己的小日子也得过,该回国的回国,该告辞的告辞,你别我、我送你兄弟情深,后会有期。 这一日秦伯嬴开上朝告辞,平王喜欢他,这次迁都都是嬴开出的力啊,就这小子会来事,在我需要人手的时候他总能适时出现,得奖励点啥,鼓励鼓励。平王爱打小算盘,可是往往打不精。 平王想,如今我的老家岐、丰之地都被犬戎占了,看样也难收回来了,秦国与其毗连,我不如就说赐给嬴开吧,他收回来就是他的,收不回来就不怪我了,反正我的心意到了,这叫惠而不费。 平王以很热切、热情、热烈的目光,深情的看着嬴开:“小开啊,你对朕可谓是一片忠心啊,我十分感动,你做的一切我心里都有数,我是不会忘记的,也绝不会亏待你。你知道,岐、丰之地那是宝地啊,为你的辛苦、为你的忠心,我是一早就想奖励给你的,很不凑巧,如今都被那混蛋犬戎给占了,但我还是要奖励给你,爱卿你就费点事,把犬戎赶跑。还有,你要是能把犬戎灭了,你打到哪儿,哪的地就是你的。那时你在西边做个藩国,给我守卫边疆,多好啊。” 平王是个混球的家伙,那岐、丰之地是周王朝的祖先生息繁衍的地方,是周王朝发迹的地方,土地肥沃,有高山大川做门户,进可攻、退可守,是成帝业的地方,文王、武王就是从那里走出,打下了大周朝八百年天下。那是老本、老根。如果失去了,是要不惜任何代价夺回来的。平王不仅不想夺回来,他要送人了,这种行为叫数典忘祖,不忠不孝,咱们老百姓说的崽卖爷田心不疼。 嬴开高兴的都冒鼻涕泡了,磕响头谢恩。春风得意马蹄疾,嬴开回归秦国之后,厉兵秣马,聚草选将,在未来的日子里,他南征北战,不辞辛劳,不屈不挠,把犬戎杀的七零八落,犬戎大将孛丁、满也速俱被斩杀,西戎狼主远遁西荒。 嬴开开疆拓土,尽得岐、丰之地,秦逐渐成为了一个大国,赢开后称秦襄公,诸侯争相与之交接、通婚,开哥混大了。 第三十四章【强悍秦朝】 前文说到了秦国,那么秦的根源于何方呢?秦是从何而来的? 鉴于伟大的秦终于从历史得深处走出来了,他是如此显赫,如此动人心魄,如此具有传奇色彩,我们怎能不想详细了解了解它! 秦,据书载是帝颛顼的后代,第一个先祖是女祖女脩(xiu),女脩有一天织布时,一只燕子老围着她飞,飞来飞去下了个蛋,就飞走了。那时鸟蛋是高级营养品,女脩也没客气,也没问燕子送这么厚的礼是为的啥事儿,就把鸟蛋笑纳进肚了,结果就莫名其妙的怀@o@了@o@孕! 古代女人需要小心的东西很多,不象现在,只需注意男人和套子。那时太踏@o@马@o@勒@o@戈@o@壁地危险了,莫名其妙就被搞@o@大@o@肚@o@子的很多,连个燕子都恶搞,还有啥让人放心的?这鬼@o@年@o@头,连黄瓜都靠不住了。 女脩怀胎十月生了大业,大业的儿子大费帮助大禹治水有功,帝舜奖励他一个姓姚的美眉,并给他赐姓嬴氏,专门给舜饲养鸟兽、骏马,这一技术后来成了他们家的看家本领,并多次靠这个本领发家。 嬴大费子孙繁衍,人才辈出,有长着鸟身子说人话的,有大力士,有神行太保,有帮着商纣王作乱的,有在周穆王幽@o@会西王母时给穆王开车望风的。周孝王时有嬴氏子孙非子擅长养马,在泾水、渭水交汇处为孝王养马,养的非常好,周孝王就封給非子秦地,即今天的甘肃天水一带,作为附庸国,号秦嬴。 秦嬴四传是为秦襄公嬴开,周平王五年,即公元前766年,秦襄公为逆击西犬戎的卷土重来,光荣的战死在保卫岐山的沙场上,完成了一个战士的荣誉,他的儿子即位,是为秦文公。 秦文公即位后,形势比较严峻,但他能从现实出发,审时度势,及时收缩力量,然后再以老家甘肃天水西垂宫为大本营,稳扎稳打、重新出击,经过一段时间的文攻武略,重新收回了封地。 秦文公是一个猛士,也是一个梦想家,公元前756年(秦文公十年),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秦文公做了一个绚烂的梦,一个有着深深象征意义的美梦。 他梦见在鄜(fu)邑那个地方,从天上爬下来一条大黄蛇,嚇,那个大啊!脑袋瓜子象铲车轱辘一样,脑袋都落到山坡上了,尾巴还在天上的云彩里没露出来呢,金光熠熠的,好一条黄花大蟒。 待到大蟒蛇落到地上,三卷两缠,一个大蟒翻身,精光一闪,就变成了一个小孩,带着个黄肚兜兜,胖胖的团脸儿一脸严肃,走到秦文公跟前很威严的说:“我是上天的儿子,上天任命你为白帝,命你主管上天在西方的祭祀。” 小胖孩儿说完,金光一闪就不见了。鄜邑在西安附近,后来人们以白帝子、白蛇喻秦,汉刘邦自称赤帝子(大红蛇),斩白蛇起义,就是根据秦文公这个梦恶搞的。 文公梦醒了挺高兴,找太史来说了这事,让太史占一卦,太史占了个大吉的好卦,建议文公:“白色是代表西方的颜色,咱们就在西方,上天让咱们掌管西方的祭祀,这是将福气给咱们啊,咱们应该修建一个庙来祭祀啊。” 于是文公下令在鄜邑修建了一个白帝庙,杀白牛、白羊、白猪用三牢之礼祭祀天帝,十分隆重。 周朝国家法定,除了周王室,诸侯是不可以祭天的!这事儿放今天就相当于一个县@o@委@o@书@o@记修了个@o@天@o@安@o@门@o@搞@o@大@o@阅@o@兵,那是要@o@造@o@反啊。 随后秦文公又仿效周朝廷开始设立史官,记载国@o@家@o@大@o@事,并注重对百姓的教化。秦人的野@o@心这时已经显露苗头了,同时也说明周王室不行了,约束不住下面了。 温馨提示:三国演义里那个白帝城的白帝和这个不是一回事,大家不要混为一谈。 秦文公十六年,即公元前750年,秦文公再次西进,这次彻底地清除了西部边患,犬戎被彻底ko出局,岐、丰及其周围大片土地稳定到了秦的手中。秦文公同时又收归了当地宗周的全部周的遗民为己有。 宗周换庄了! 吃水不忘打井人,翻身不忘共产党,秦文公会来事,把岐山以东的一片土地献给了周天子,可那周天子远在中原如何顾得了这边,归其最后还是嬴家滴。此时秦地向东已过汧(qian)、渭两河流域,牢牢的扎根在关中地区即今陕西的大部分地区,帝业基础已成! 要不老子怎么说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呢。刚做完美梦,又出了个吉祥的事,出在陈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陈仓,现在叫宝鸡了,为什么叫宝鸡了呢?陈仓多好听啊,古色古香的,宝鸡再宝也是鸡啊!这就和秦文公的这个事情有关了。 秦文公十九年时,即公元前747年,陈仓有个人。抓到一个东西,不认识,像小猪那么大,浑身都是刺,古人没有科普教育,所以今天看似普通东西,他们都不懂,用今天的眼光看,这也就是一只发育过了头的超大刺猬,跟比猫大的老鼠似的,可能基因变异了。而这一只估计是活的年头久了,有点成精。所以见到比猫大的老鼠也先慢下手啊,不定得罪谁。 这大刺猬皮糙肉厚,一身刺甲,怎么也打不死,这个古人也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啊,寻思是个稀罕物,就拿根绳牵着,要去首都献宝了。好人民啊,啥好事都先想到了国家,桑木扁担轻又轻,挑担鹅毛进北京,鹅毛献给毛主席,报答党地大恩情。这充分的证明了秦文公治国是成功的,干群关系是良好的。 这人牵着刺猬走在路上,惊动了很多看热闹的人,大家都很惊叹,就上了当时的娱乐版头条了。这天不知怎的就来了两个小孩,一丫一小,这两小孩一看就不一般,他俩听大伙叽叽喳喳胡猜乱议论的就有点忍不住了,指着那大刺猬就对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说:“这东西名叫刺猬,专门生活在地底下,吃死人的脑子。它的脑门子才是死穴。” 刺猬本来也想去大城市溜达、溜达,见见世面,换换口味啥的。不成想让人给揭发了,太危险拉!它愤愤的也说人话了:“都别看我!这两小孩是野鸡精,名叫陈宝,抓住男孩的当大王,抓住女孩的当诸侯,快抓啊!” 大家听到刺猬冷不丁的说人话都本能一愣,可有反应快的就出手了,直奔那俩小孩!一时场面就乱了套了,两小孩早化作两只野鸡高飞远走了,那只雌野鸡飞到陈仓山北坡飞不动了,就落了下来,变成了一只石头鸡,老百姓就称呼为‘宝鸡’。 鸡飞走了,等众人再想起来回头找刺猬,也没影了,土遁了! 人民惊异啊,就拥着这人报告秦文公了,太史得知后急忙进谏说:“这是祥瑞啊!”同时向秦文公建议,就在陈仓山修个陈宝庙,祭祀陈宝,此庙至今香火旺盛,而人们至今对野鸡仍喜爱有加。 秦文公二十七年,公元前739年,秦国国富民强了,秦文公想要修宫殿,急需栋梁,正巧终南山就有棵大梓树,长的两米多粗,标杆溜直,正好可用。可是也作怪,一伐它就风雨大作,斧子、锯都伐不进去,金刚不坏身,无奈只得作罢。 一日深夜一个路人走累了,蹲在在那树附近歇脚,就听见一群鬼嘁嘁喳喳的给大树压惊贺喜,恭喜它挺过斧锯之灾,大树也洋洋自得,很是骄傲,这时一个小鬼说:“要是他们给你系上一圈红绳,披头散发来伐你,你怎么办啊?”? 大树听了十分沮丧,半晌答不上言语,呜呜咽咽的有恐惧之音。 路人听得真切,看得明白,就把这事汇报给秦文公了,结果这树就被伐断了,文公很高兴。 然而却从断树里跑出来一条大青牛,跑到雍水就跳进去了,附近居民很害怕,文公就命令大力士去抓它,可是牛的力量更大,抓不住,大力士又用椎击,却怎么打不死,连伤它都不能。 大力士累的盔歪甲斜、披头散发,于是青牛害怕了,再没敢出来。文公就在水边立了个庙,叫怒特祠,祭祀大梓之神。怒特,就是强壮的公牛的意思。文公又仿照武士披头散发的样子制成髦头,装饰在旗帜、头盔、兵器上,以示勇猛、辟邪,这就是枪缨、盔缨等的来历。 看到此处朋友们轻松之余可能很疑惑,你这文章不说史怎么说了这么多神话故事?因为这些事在太史公的《史记》中都记载了,也应该是历史的有机组成部分,太史公不敢遗漏,我也不敢不说,这些事情也一直在民间流传,知道了是很有用的。太史公说的很精简,不几个字,可能我这里多费了点心,帮太史公把事说细了。美丽的传说就如美丽的姑娘,总是很动人的。 秦文公在位50年,公元前716年,文公去世了,他的一生功业辉煌,如果说秦襄公使秦实现了质的飞跃,那么秦文公则奠定了强秦的基础,自此以后,秦有关中,鹰盻(xi)中原,斜睨天下。 第三十五章【上行下效】 在秦国发生这些事儿的时候,鲁国正是鲁惠公时期,这个鲁惠公很有意思,属于傻子过年---看介别(邻居),别人干啥他干啥,手刺挠。慢慢大家就知道了,鲁国不幸,专门出这样的国君,不尖不傻的干虎事,人家偷驴他拔橛。不是有名词粗鲁、鲁莽吗,还有鲁男子,那都是这时形成的。 这里我不是胡说,顺便解释一下鲁字大家就知道了,鲁:甲骨文中从鱼从口,下面那个日字象形器皿,就是鱼在盘子里,鱼鲜美啊,都放盘子里等着你吃了,所以《文源》中记载初期的鲁字是嘉美的意思。但到了春秋战国,就改变为愚钝的意思了,《说文解字》中曰:鲁,钝词也。此之谓也。我说这话没有说咱们山东的意思啊,哪个国家的领导人团队不行,我们坚决鄙视他和团队,但不等于鄙视了这个国家和人民,书上不也只是说‘肉食者鄙’吗。 说实话,我很喜欢山东,山东人民是最可爱的,记得那是03年的春天,我自驾游在山东画了一个圈,在画到枣庄至曲阜附近的一条高速公路上没油了。那时自己刚上手开车,糗事出多了;当时前后无人烟,那是一条刚开通的高速,我糊里糊涂就上来了,前后没车,服务区全部没开放尚在招标中,我好比是剪彩的、破处的,匹马单枪舞弄的舒坦,结果跑出事的,忘了服务区都没开!一程一程的顶过去,却找不到地方加油,最后油尽抛锚了,我急的啊,那真是抬首望蓝天默默无语啊,很久出现了一个护路的农民,黄马甲,骑自行车,我无奈就给了他钱,托他找个加油站帮我买一塑料桶油,说好了丰厚的酬劳,那时油价还不到两块那,哪像现在这么离谱啊。? 其实这实在是一种冒险,素昧平生的,就是熟人拿钱就跑的也太多拉,没办法我就赌一把吧,将近俩多小时,我都觉得没戏了,农民大哥骑自行车带着油匆匆回来了,还直道歉,说时间长点,没办法,加油站远。给酬劳钱说啥都不要,挥挥手就走了,说着急回家吃饭哩。现在想起还都是眼泪啊,这就是诚恳、朴实的山东人民!如今这神奇的国度、这世道,还能有这样好的人,这就是山东,鲁。 又说跑了,没办法,被感动的,鼻涕都在呢。 所以,为了山东,俺必须得仔细说一下鲁国。 鲁国的始祖就是周武王的亲弟弟,大名鼎鼎、文被天下、礼泽后世、忠义无双的周公旦!周公可是我国妇孺皆知、人人景仰的人物!武王开国时周公始受封于宗周南,大约位于今河南省鲁山县(钱穆),称鲁国,侯爵。待到周公旦平三监之乱东征凯旋,成王二次分封,鲁国东移至奄国故地,为大诸侯国,都曲阜,即今曲阜县北三里之古城村,鲁炀公时曾迁都奄城,即今曲阜,春秋时又迁回原曲阜。 周公虽受封,但需要在京城辅佐周王,因此不能到封地去就封,于是由儿子伯禽代替自己。 武庚,管、蔡三监之乱,周公、伯禽都战功卓著。周公鞠躬尽瘁、一饭三吐哺,一沐三握发,感天动地,呕心沥血,成功的维护了周王朝的稳固。 周成王时为嘉奖周公,命鲁国可以郊祭文王,有天子礼乐。这是无上的荣光,其他诸侯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与周王朝相比,就差一个郊祭天之礼了,所以鲁国在诸侯中一向为表率、头领,德高望重。? 周朝的最著名的‘礼’就是鲁国始祖周公旦制定的,这个‘礼’,也奠定了后世中华两千年礼仪之帮的根基!也是中华在历史上强大了那么多年的原因!今日中华传统文化毁灭殆尽,礼坏乐崩,不知新的道德体系能建立于何年何日了! 鲁国,作为周公的后代,当然是以礼仪著称的,时称‘礼仪之国’。虽然鲁的国君后来多有较愚鲁、顽笨的,但于‘礼’上似乎还都有一套,尤其是鲁的女子,却个个坚贞贤德,很了不起,鲁的人民也人杰辈出;而齐女则不然了,这些大概都是由国风、家风使然,这些后文都会有验证。 鲁国先后传二十五世,三十六位君主,历时800多年。在第33任国君鲁顷公24年时,即公元前249年,鲁国被楚国灭亡。 前文中提到郊天之礼,郊天礼地那是周天子的权利,是王权的象征。周公在周代历史上的特殊地位,恰恰也仅仅体现在这祭祀权上,鲁国相较于其他诸侯国可以祭祀周文王,可以有天子礼乐,和周王朝相比就少了个祭天。 《鲁周公世家》中说:“鲁有天子礼乐”;《明堂位》有鲁国得以“世世祀周公以天子之礼乐”。然而,鲁国毕竟是周代诸侯国,因此,鲁国祭祀中的一些礼制便引发了后人的争论,尤其是春秋时鲁国要违礼祭天。 在祭礼中,首当其冲的是郊之礼。《春秋》所记鲁国在春秋时期的郊祀活动,只称“郊”,而无“郊天”之称。孔子一次观看了鲁国祭祖的谛礼后叹道:“谛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观之矣(《论语》)。”他尤其不能容忍诸侯、大夫对祭天礼的憯越,季氏旅于泰山,孔子斥之;鲁国郊天不遵周礼,孔子更是将其在《春秋》中记录在案。 鲁国何时开始郊天,其中究竟如何,史学界争议甚多,各有论文行世,咱们不做学术研究,不一一赘述,这里依本文情节通顺大胆拣选其一,为的是明礼义、正风气,起警世的作用。 鲁自伯禽后,十二传,是为鲁惠公。鲁惠公在位初期,尚能励精图治,使鲁国国势大振,但是一个人做一件好事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 鲁惠公听说秦国祭祀上天,心里很痒痒,也想搞一把,就象他搞了一把鲁国就进入发达国家行列了,国家就富强了,他的身份地位就抬高了、俨然就是国际领袖了。 所以鲁惠公绝不想默默的搞,搞就搞大一点,让各国领导人都来参加观看,我隆重的接见他们。还好他还没忘先派太宰让上洛阳,先向周平王请示:我要灿烂,我要发光,请批准我祭天。 平王当然不同意,理由很明了,违反国法、于礼不和!你偷偷做了我管不了,但让我授权给你做门儿都没有!原则问题!面子问题! 鲁惠公生气了,问你是给你个面子吗,你还带出里子、方的、圆的了。 于是鲁惠公公开扬言说:“我的祖宗周公对于周朝那是有大大的功劳的,就连那个礼都是我们祖宗周公制定的,既然是我们祖宗制定的,那我们当孙子的用用何妨啊?你都管不了秦了,也别管我们鲁了。” 多混蛋,他祖宗制定的规则他都不遵守了,这也是典型的数典忘祖啊。 于是鲁也祭祀上天,自己玩的,别人没人搭理他,他国领袖谁也不来,输送经济利益也不好使。 平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说也白说,管不了。自己给自己宽宽心,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所谓上行下效,你做我学,平王东迁之后,部分诸侯蠢蠢欲动,不臣之举此起彼伏。郑世子掘突,现在是郑伯,也是在朝卿士,又称郑武公,王恩浩荡,本应该自尊自重起个榜样的作用,可是也逐渐不安分了。 这里大家可能渐有疑问了,郑国不是伯吗,怎么又叫桓公、武公的,说乱了吧?非也!前面我们介绍过,周爵分五等:公、侯、伯、子、男;而往下还有甸、采、卫、大夫。 公爵,《公羊专》曰:天子三公曰公,王者之后称公。 天子三公称公,在周初是太宰周公、太保召公、太师太公;成、康以后,凡是在周王室的执政卿士也都称公,不拘诸侯、大夫,为卿士即称公,但‘公’只限当事人一身一世,其后则复原称。 王者之后称公,《礼记·乐记》载孔子曰:武王克殷返商,未及下车,而封黄帝之后于蓟,封帝尧之后于祝,封帝舜之后于陈,下车而封夏氏之后于杞,投殷氏之后于宋,此举称为“举三恪两代”也。 这就是周初的五个公国。《史记》载,周封召公于燕,邻蓟,蓟微燕盛,遂被燕并;祝国于春秋时亦不见记载,估计也被淡出了;而春秋时陈国还在,但却已是侯爵,沦为二三流小国;杞国被迫迁来迁去,越走越远,春秋时也仅被称为候,后又被视为夷狄,而称为子;只有宋,由于微子仁义广德,国脉绵长而一直为公,周人有德,以客礼待宋,宋客而不臣。 但同时有些诸侯在自己的国内却都被尊称为‘公’,但那只是表示尊敬的尊称,而不是爵位。另外还有诸侯‘生称爵,死称公’的形式。显然,这都有一部分虚荣心或者野心的成分。以致诸侯泛称公为当时流弊,下面朋友们碰到了知道咋回事儿就行了。 候爵,周王室亲戚、功臣等,担任着保卫王室、拥护王室的任务。诸侯之长叫元侯、侯伯或方伯,由周天子封,齐鲁卫晋燕都曾为方伯;所以有时称为伯的却比公侯还大,那就是指方伯,未来的春秋五霸就都被周天子封为方伯。 伯爵,京畿之内,地少之封为伯,一般多入朝为卿士;也有京畿之外的伯。 子爵,其来源一是王、公家族中分化出来的后代子孙;一是夷狄之君。一般诸侯在服丧中也称‘子’。 男爵,男爵文献中很少见,《左传》仅有许男、宿男、骊戎男三例。《逸周书·职方氏》有:男,任也,任王事。 甸,为京畿之内的小封国,地盘不大,卑而贡重,类似周王室的生活秘书,基层家奴。 采、卫,为附庸国,或在王室,或在夷狄。 另:天子嫡妻称后,诸侯嫡妻称夫人,卿大夫嫡妻称内子。 第三十六章【侵犯】 郑国,伯爵,姬姓。源自烽火戏诸侯时尽忠于王事的郑伯友,也称郑桓公,因在朝为卿士,故称公。郑桓公是周宣王静的小弟弟,同父不同母,宣王是王后生的,桓公是嫔妃生的,宣王二十二年封友于郑,在镐京附近,即今天的陕西西华县,不大的畿内诸侯国。郑桓公简政爱民,受到子民的爱戴,很有作为。 郑国共历23君,历时431年,于公元前375年为韩国所灭。 周幽王时,幽王昏庸无道,宠幸褒姒,重用奸佞,国人怨恨,诸侯反叛,郑桓公眼见西周王室矛盾激化,内忧外患交织,问题积重难返,预感到将有变乱发生,危险将至,便向暗中找好朋友太史伯阳父喝酒,意图请教避祸的办法。 酒酣耳热,郑桓公向伯阳父小声说说:“太史大哥,咱哥俩明人不说暗话,你看现在世道不好啊,内忧外患的,咱朝廷内吏治腐败、民怨沸腾,朝廷外列强蠢蠢欲动,各怀不臣之心,这要真有个风吹草动,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您看我该怎么办好呢?我怎样才能躲开这场灾难,为子孙谋点福祉呢?” 太史伯阳父看看郑桓公,回答道:“你的考虑不无道理,但国家大祸已成,为今之计只有一条:躲!你得搬家啊,远离是非之地,才能保存你的家族。” 郑桓公忙问:“躲?往哪儿躲?” 太史伯阳父伸手说道:“我来帮你数数!首先,我大周要是衰落,戎狄必然兴盛,那么夷狄不能惹;现在大周之内遍布诸侯,不是大王的叔伯兄弟就是大王的外公舅舅表兄弟,再者就是荆、蛮、夷、戎,这些也都不是你能去的地方!我觉得你能避祸的地方,只能是洛水、济水、颖水和黄河之间的地带啊,那里才是你能安定和干事业的地方。” 郑桓公忙问:“为什么呢?” 太史伯阳父解释说:“那一带邻近东虢国和郐国,东虢和郐国都是小国,它们的国君都骄傲奢侈且眼皮子浅,既贪婪又喜好占小便宜,百姓都不顺从他们。你是大王的叔叔,又是司徒,正当权的皇亲国戚,东虢和郐国国君会因此而很巴结你,你可以因此而向他们两国借地,把你的人口家眷、奴隶和财产先迁移过去。一旦你住在那一带,那东虢国和郐国的人民就都是你的了,因为你为人仁慈,能得到人心,有人有地了,你还担心什么呢?” 郑桓公想想说:“可是那里地势平坦,全是平原,为四战之地,无险可依,将来子孙恐怕不易安身啊!我比较相中长江以南,有险可据,您看怎么样?” 太史伯阳父回答说:“能给人类带来福祉的人,其子孙没有不昌盛的。南方现在已经有了楚国,过去祝融替高辛氏掌管火,对百姓功劳很大,但他的后代在周朝一直没有机会兴盛起来,楚国就是他的后代,周王室衰弱,楚国一定会兴盛。楚国如果兴盛,那么对迁移到那里的郑国不会有好处!” 郑桓公想想说;“我觉得西部也不错,您看怎么样?” 太史伯回答说:“那里的百姓既贪婪又好利,喜好争斗,且有凶悍的赢秦,外人是不能久居的。” 郑桓公说:“将来周王室衰弱了,哪一个诸侯国将会兴盛起来呢?” 太史伯回答说:“齐、秦、晋、楚吧!齐国,姜姓,是伯夷的后代,伯夷曾辅助尧掌管仪制度。秦国,嬴姓,是伯翳的后代,伯翳曾辅助舜使很多部落顺服。至于楚国的祖先,也都曾为天下人建立了功业。晋是成王弟弟叔虞的后代,那里山川险阻,听说晋侯也很有德行,也是能够兴盛的。周室如此衰弱失德,而这些诸侯国却有德有险,他们怎么能不兴盛呢。” 郑桓公说:“太史您对天下大事真是了如指掌啊,我就按您说的办。” 郑桓公回头急速向幽王请示,请允许把自己的奴隶、金银财宝、贵重物资寄放到洛水东部。周幽王也不知道这个叔叔折腾个啥,也懒得知道,反正您高兴就好,随意吧。 周幽王九年,即公元前773年,由掘突陪同,郑桓公带着厚礼亲自访问东虢国和郐国了,和东虢、郐国两国国君商讨借地问题,我要储存财宝和奴隶。东虢、郐国二国君一看王叔、大王眼前红人、副总理郑伯友借仓库,那必须得借啊!不但借,还得热情的借,借最好的仓库! 其实这俩国君还有小念头,放俺家的那可都是金银财宝啊!虽说不是给我,但放我这也过瘾啊,只不定哪天就真成我的了!他俩也没好好想想,谁没有点想法、无缘无故的就把财宝放你家啊?爹和儿子都分心眼呢! 诸位朋友,假如你有一箱子黄金,你愿意寄存别人家吗?别人有一箱子黄金想寄存你这儿,你敢存吗?这是一个阴谋,一个看准人性之贪婪的阴谋,郑桓公下的一个大大的底钩子,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太史伯阳父给支的招,反正够损的,有收线的那一天!史书上名“桓公寄帑”! 西犬戎侵犯镐京,周幽王、郑伯友皆死于战乱(此处史学家们还有另一种说法,其时死的另有其人,而本文下面的事儿都还是郑伯友干的。咱们这里取郑伯友死于王难之说。),郑世子掘突继承父业,保家卫国,在需要金钱的时候想起了父亲存放在外的资产,可是要不回来了!东虢、郐国二位猛士国君看到天下大乱,郑桓公归西,就想黑吃黑。他俩不幸啊,撞到枪口上了,郑国等的就是这一天!请您给我一个理由先! 掘突假装很委屈、很痛苦、很无奈!召开了新闻发布会,向东虢国和郐国两国致以了最强烈的谴责!天下人都知道这回事儿了,都知道郑国被黑了,一时议论汹汹,舆论就都站在掘突这一边了。 但是掘突并不马上动声色,凶狠的狼都善于等待。 平王嗣位、东迁,掘突拥立、护驾,功劳很大,深得平王的喜爱和倚重,郑国不仅在中原得封地千亩,和东虢和郐国成为了邻居,同时还拥有了崇高的政治声誉和地位,并藉此编织了庞大的社会关系网,掘突也积累了强大的军事力量和丰富的军事斗争经验。 郐国,源于妘姓,据说乃颛顼帝之孙祝融氏后裔,周武王灭商后,将之封于郐地,即今河南省新密县。俗话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如今郑国也来了,名正言顺地受封来的。 郐国虽是小国,但郑国也不大,郑武公掘突在开完新闻发布会后,很长时间都在寻找郐国和东虢国的漏洞,等待战机,他要用最小的代价争取最大的辉煌。 记得当年掘突救援镐京的时候,由于想当然,中了犬戎的埋伏,大败亏输,所以从那时起,掘突就记住了: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掘突向第一目标郐国派出了大量特工间谍,他要调查,他要求:无论什么情况都可以调查,而且必须要调查得详详细细、一清二楚! 很快大量的第一手材料就源源不断的传送回来了: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坏消息是郐国的文臣武将中即有本领又很忠心的还真不少,敌国有人才不是本国之福啊!好消息是郐国现任国君昏庸无道,刻薄多疑,而且还有点残暴好杀! 掘突拿着资料皱着眉头看着看着一拍大腿:“成了!”他命令间谍们,把郐国的忠臣良将、智慧谋士、勇猛善战的军官、包括民间豪杰、勇士,有一个算一个,全部调查清楚,汇成名单!郑武公掘突依据这份名单精精美美的制作了一套盟书,一套郑国和这些郐国人才们的签约盟书,盟书中,郑武公掘突在每个郐国人才的名字下面都煞有其事地著明了将来准备分给其的郐国良田土地的数目及地点,以及将来灭掉郐国后将给他们的官职。这盟书制作得太漂亮了! 在一个月圆风高的深夜,掘突带着一群假巫师抬着祭品假装鬼鬼祟祟的来到郐国国都城郊,趁着夜色,面向郐都筑了个坛场,里面挖了个大坑,把盟书放进去,覆上黄土,然后在上面浇洒白鸡、黑狗、黄羊的鲜血,一群假巫师围着这个坑叨叨咕咕的群魔乱舞,又对着郐城方向一通祈祷,一看就是在设盟立誓,忙乎了半宿,这伙人吓人刀怪的就撤了。 郐国城上守军有眼尖早就望见了,急忙报告给郐国国君,那国君满腹狐疑,吩咐严密监视,全力调查,不惜任何代价弄清是怎么回事?难道有人在背后诅咒寡人?!! 所以郑伯掘突带着人刚走,郐国兵士就摸上去了,连拆带砸挖地三尺,哇!发现盟书了,急忙捧着就密送给郐君了。 郐君看过盟书魂都吓飞了,苍天有眼!被我发现!我说最近张三眼神躲闪、李四行动诡秘、王二麻子净说反动言论,原来是都他娘地叛变拉!好险!好险!马上叫来心腹力士,吩咐集合骨干特警,给我照名单抓人!一个不许漏,全部就地正法! 这一日郐国腥风血雨,鸡飞狗跳,国家栋梁全部被斩杀!反间计! 郑武公掘突探得消息心中狂喜,全体集合!接收郐国!郑国部队不费吹灰之力,拿下郐城,灭郐!郑国的土地扩大了,掘突下令把原郑国人民、财产等等,全部迁徙了过来,算是打下了根基,基本实现了郑桓公生前的愿望。 此时为周平王二年,公元前769年。 第三十七章【兵家必争之地】 东虢国,为当年武王灭商后,封文王的两个弟弟虢叔、虢仲,一在陕西宝鸡东,为西虢,后迁山西平陆;一在河南荥阳汜水镇,即东虢,子爵。 掘突灭郐后两年,一天周天子要巡视京畿周边防务,行程全权由最宠爱的卿士掘突安排,东虢国为洛邑屏障,所以是行程中必到的。掘突的政治智慧此时已发展到炉火纯青、随心所欲的地步了,他脑筋略一转弯,就以维护周天子安全为名,在东虢城内各主要地段布置了大量皇家护卫兵、岗哨。 虢子做梦都没想到,所谓皇家护卫兵,实际上都是掘突的嫡系精锐部队,周天子视察完毕,前脚刚一出城,后面掘突就带着众兵士拿下了东虢,更是没费吹灰之力! ? 平王偏爱掘突,也是糊涂,不但不生气,还顺理成章的把东虢和郐正式封给了掘突,这下可捅了马蜂窝,满朝官员和诸侯们都不干了,这是助长歪风邪气啊!纷纷进谏! 平王是真喜欢掘突,但也实在抗不住群臣们这顿指责,为了平息众怒,只好又封东虢虢子后裔虢序于阳曲,即今山西定襄,《公羊传》曰:虢、郭同音,这就是郭姓的由来。这个老郭家后来出了个皇帝,五代十国时的郭家雀儿郭威。 很久以后郑国亡时,国人为怀念故国多以国为姓姓郑,至今懂历史的郑姓人见到姓郭的还都说:对不起,我老祖宗曾经把你老祖宗灭了,supersorry。 一件事物,你观察的角度不同,得到的结论也不同;观察的角度越多,得到的结论也越接近事物的本质。有事情临头,你顺着想,很合情理,那叫正常思维;可是你还得想想如果不是这样会怎样,就是反着想一下,这叫逆向思维;正、反两面都考虑到了,还不够,你还必须再向左右两侧呈辐射状思考,这就是发散思维。成功的人必须有异于常人的想象力,考虑事物要力求周全。没有磨难,不会有成熟;没有失败,不会有真正的成功;经历了风雨,才能见彩虹,当然白虹贯日不好!那是没有经历风雨的彩虹,书上说是凶兆! 乱世中父亲战死,家园凋零,银行存款又被爸爸的同事霸占,掘突是风雨中一朵飘摇的小花,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但初出江湖挨一斧!有的人从此沉沦倒下,再没有站起;有的人,越挫越勇,倒了定要爬起,在失败中长大。 掘突在困境中学会了隐忍,在打击中学会了方法,在观摩中学习了技巧,镐京城外的失败后,他再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失败过,因为战略后退不能算。因为那之后的每一件事儿他都有过充分的思考、翔实的调研,周全的安排。如果您是初出江湖第一天,这里你一定要专研,是第三天也没关系,活到老学到老,永远来得及,那叫不屈不挠。 掘突的特点我们要记住、学会:隐忍等待、争取舆论、调查研究、安排周全。主要一点,愈挫愈勇!郑武公掘突同志不仅政治过硬,而且在工作方法上也具有先进的科学发展观,放今天那绝对是个合格的房地产商人,因为他对地皮有着强烈的敏感反应和特异追求,肥美的扩地一期工程在当权者的支持下刚刚胜利竣工,不顾舆论的指责,他又制定了新的征地蓝图---胡国!(胡国即今河南省漯河。) 可是胡国‘那嘎哒’的户主可是个有名的钉子户,不仅不要命,而且早就准备了燃气罐、集装食用油、厨房刀具、木工器具、修脚刀等合法的杀伤性武器,还把家族中的男丁都集合了起来,天天散打训练,备战备荒,这也叫有勇有智。强迁是不可能的了,不是不可能,是那样做损失要太大,影响也太大,不符合我们房地产业一贯低成本高利润的企业原则,也有悖我们的不折腾国策。 郑武公绝对是称职的老总,有着化腐朽为神奇的手段!他没有蛮干,而是巧妙的接触、华丽的伪装、优雅的布局、热情的邀请,胡国国君参加了他的私人家宴,家宴丰盛而热烈,在宾主友好的气氛中郑武公隆重的把胡国国君介绍给了自己的家人,既然是家人,当然也包括老婆和女儿,以此表示对胡君的友好和看重。武公的女儿郑女年方二八,嗷嗷待嫁,虽不是时下最漂亮,但绝对是最活力,整个宴席上满是她曼妙的倩影和银铃般的笑声,胡君不禁多看了两眼。 成功人士都能见微知著、敢于下注!郑武公抓住了胡君的这两眼,于是在一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里,胡国国君迎娶了郑武公的女儿。小两口很快乐,胡君家里从此充满了笑声,到处是和谐而稳定的场景,姑爷和老丈人自然更和谐。 有一天,郑武公在办公室里烦闷无聊,他又在为如何攫取更多的可开发地皮而烦心,最近他一直为这事儿烦心,大家都看出来了,也都为他着急。所以当武公这次又很烦恼的想这些事的时候,有个叫关其思的小兄弟就站出来喊道:“老大,胡国啊!您不一直就相中胡国了吗,您一句话,我马上就上社会上找俩人把他灭了!” 天知道怎么了!郑武公闻言勃然暴怒:“混账!我什么时候相中胡国了!胡国和我国有着长期友好的睦邻关系,胡君是我的好姑爷,你难道不知道吗?你竟然敢说灭了他,你是何居心,保安!把他给我拉出去宰了!” 大家急忙劝阻,谁知越劝越严重,九牛拉不回!轰动挺大,砍了!当时国际主要媒体就紧急报导了这件事,评价就二字:仗义!! 事情很快就传到胡君那儿了,胡君感动坏了,大小便都失禁了,给老丈人写了封热情洋溢的感谢信,还送了好多补品蚁力神啥的,燃气罐也扔了,食用油也撇了,兄弟们也都解散了,每天就是抱着老婆郑女唱歌,歌名叫‘好日子’。 又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郑武公突然从天而降,带着铲车、大棒、片刀、催泪瓦斯,还有一群大盖帽,就把胡国给抹平了。胡君死没瞑目,手里紧捏着电话,电话屏幕上显示两个竖一个圈。这是一个成功的地产案例,很有实用价值。 郑武公掘突,在对外武力攻伐的同时,对内也十分重视文教和经济建设,修建学校、广集民意、发展农桑、开发滩涂。 武公十分留意人才,经过观察他发现,商朝遗民都是有技术、会做买卖的人,多能工巧匠和经济学家,然而商亡后他们都被定为世袭奴隶,不受重用!郑武公提出,凡是来到郑国的商朝遗民,即使是奴隶,也皆受解放,为自由平等之平民。 武公并与商人相约:“你勿我叛,我勿强贾,毋或强夺,尔有利市宝货,我勿与知。”就是你跟着我,我爱护你,你努力发财吧,没人敢欺负你,有我保护你。这是最早的大规模引进人才和招商活动。 一时间商人纷纷来归,在商人的带头下,郑国百姓的智慧开启了,郑国各行各业欣欣向荣,经济高速发展、jdp直线上升。生活美好而安定,国君公正而爱民,郑国人民的爱国热情也直线上升,这种热情曾在历史上持续了很久,现在河南还有广武、原武、阳武、武德、修武等地名,都是人们怀念郑武公的郑而留下的民意。 由于商朝遗民擅长买卖贸易行为,渐渐遍布于中原各地,直至边鄙夷狄,商人渐渐就成了这一活动的代名词,人们把从事贸易、易货活动的人统统称为‘商人’,这就是今天‘商人’这一词的来历。 而在商人的带动下,郑人的手巧心灵、脑筋灵活、擅长生存也是历世有名的,但也有一个副作用就是今天我们看到的河南省的骗子和造假,当然那是个别现象不代表河南全部,瑕不掩瑜吧。 郑武公文攻武略,越干越顺手,精神物质一把抓,一手软一手硬,花样百出,高潮迭起,又先后拿下了邬、蔽、鄢、丹、莘、依、历、华、补、蹂等十个小国,扩土增疆,真的强大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出头的椽子先烂,郑武公干得有声有色,很多人不干了,早就不干了!他们天天在周平王面前诋毁、谗言,说郑武公实际上是在下一盘很大很大的棋,是在打一盘很大很大的麻将,是狼子野心,窥觑大周江山,是白眼狼,不可不防。 刚开始平王还不在乎,照样宠爱偏向郑武公。可是众口铄金、百口成实,再加上郑武公干掉了这么多国家,也确实是行为不地道,违法乱礼!平王渐渐的也犯合计了,觉得确实有问题!于是宠爱渐渐淡了,郑武公红的发紫、紫开始转青了。 ?终于那么一天,平王沉不住气了,掘突的发展太快了,必须抑制住他的势头!于是平王一方面告诫掘突不许再欺负邻居,一方面提出国家要收回先前给你的部分封地,这块地就是虎牢之地之东半部,正是险隘,郑国的屏障。这块屏障的后面就是郑武公新修的京城,没了这块屏障,一马平川,郑国无遮无挡!历史上围绕这一地区也叫过制邑、荥阳、汜水关、虎牢关,中原之险,兵家必争。 第三十八章【寿终正寝】 宋鸿兵的书其实并不是夸大,之所以有人泼他阴谋论的污水是因为惧怕他的书与揭露的真相广为流传,毕竟这本书现在还是在一定的层次与范围流转,对金融、经济知识不多的人看此书还是比较吃力的。 其实你细看就会发现,宋鸿兵对很多事情其实不仅没有夸大,而且有所保留,大概是环境不允许他说的太多、太透,而他的此书写作和写学术论文一样,对数据和事例的出处都做了逐条标明,其实我也很关心他字里行间被迫一带而过的内容,不知在他的下一步书里会不会好些。 又过了几年,即公元前743年,郑武公寿终正寝,驾鹤西归了,葬于荥阳敖山飞凤顶,这个地方现在可是风景胜地,修的比当年郑武公入葬时都好。这年郑寤生十五岁,自然嗣位,史称郑庄公,父亲的周朝卿士的职位也世袭了。 寤生才十五岁,他准备好了吗?他能担下这副重担吗?大臣们都看到这张稚嫩的脸很平静,都看到这个单薄的身躯很从容;他很温和,却很坚硬。他的妈妈几次试图出现在朝堂,但是都看到一张谦恭的笑脸下隐含着的决绝的态度:不行!这是我的地盘! 不知为啥,现在这个妈妈讨厌这个孩子之余还总是对他有些许恐惧,像是不应该,但却很真实!细想一想也是,虽然从小就烦这孩子,但真还就从没和他当面红过脸,原来这一份顾忌从来就有!妈妈深切的感受到了这孩子的另一面,但她更恼怒了,原来是只伪装的小绵羊!闷声发大财的家伙! 可是寤生更加小心了,虽说原则问题没有余地,但原则之外绝对要做足、做够!早请示、晚汇报,上午金、下午银,珍稀水果、时令衣裳,让妈妈数钱数到手抽筋,吃喝吃到嘴发软,幸福的直哼哼、撑得翻白眼,想作祸都找不到空闲! 朝堂上,寤生广开言路,踏踏实实的办了几件国事,稳稳当当的进入了角色,同时他发现了一个人才:祭仲,名足。一个比自己只大几岁的年轻人,祭是封邑,此人名足,字仲,祭邑那人家二小子的意思。 这个祭仲足智多谋,考虑问题常能料事机先,未雨绸缪!而且很多事情都能和寤生想到一块去,寤生用他很顺手,他办起事儿来也干脆利落,经过观察,这人很忠心。寤生不拘一格,破格提拔祭足为大夫。 寤生小时候就交了一个待他很好的大朋友,本家亲属公子吕,此人为人踏实严正,赤胆忠心,且通晓兵书战策,年龄比寤生大很多,所以早已在朝为官。寤生提拔他为上卿,至此姬寤生左膀右臂已成,羽翼初就! 这个小孩太有心眼了,不急不躁、不卑不昂,不动声色中就做好了一切!怨谁呢?怨这个妈妈的魔鬼训练吧!更得慨叹于这个孩子的天生素质,忍耐与观察、等待和伪装,而一旦机会来到,你就会发现,他做的那么好、那么快,那么完美!叫你不禁只有叹气! 自从寤生嗣位,武姜夫人就天天闹心,一见寤生稳扎稳打、每天充实的样子就更加闹心。可是她没辙,这个儿子做的无懈可击,处处够份儿。可是武姜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武姜心想:怎么着我也是你的妈!出了这个门你最大,你是国君!可是进了这个门还得我最大,我是妈!她要跳出常规,来不讲理的了! 这天晚上,寤生照例来问候妈妈,向妈妈汇报工作,妈妈耐心的看他演出结束,然后突然说:“寤生啊,你接了你父亲的班,拥有了这么大的国家、土地,这么多的人民,还拥有了朝廷的爵位,你够风光的啊!可你看看你弟弟,什么都没有!同样是作儿子的,差距咋就这么大,你觉得这公平吗?你就不内疚吗?” 寤生心里一动,心念旋转如飞,脸上的笑连忙更灿烂,欢声说道:“母亲您说的都是真理,儿子考虑不周、做的不到让您操心了,您老人家有想法就说,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儿子听您的就是了。”? 寤生是心中有,所以手不慌,他了解他的妈妈,他知道妈妈早晚会有动作,主战方针早就拿好了,你有妙计千条,我有一定之规。寤生这话语、这态度就是骄兵之计,诱敌深入,引妈妈亮底牌呢。 妈妈见寤生这么好说话,虽说觉得意外但还是不禁心里狂喜,一高兴她就亮了剑!武姜说:“就是吗!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可你更应该是个好哥哥!我说你就把制邑封給你弟弟吧,让他有个衣食无忧的安身立命之处。” 制邑,居于传说中的虎牢之地,挨着京城,土地肥沃,人口充足,又有天险防护,进可攻、退可守,是个积蓄力量、图谋发展的好地方。武姜夫人不愧是武公之妻、寤生之母,够辣!出手就是命门! 寤生可不糊涂,眼皮都没眨,脸就笑成花了,甜甜地说道:“母亲啊,制邑是国家的门户,父亲在世时曾命令过我,制邑不许分封,我答应了。”谁知道当年武公说没说过啊,不过也就这招管用,寤生可真是人小鬼大反应快。 武姜不高兴了,心想就知道你跟老娘来虚的,咋小时候就没看出来你是个人精呢!不过老娘我也不是好惹滴!我要最大的,看你还说啥。“制邑不成,那你就把京城封給你弟弟吧,这总行吧!” 京城比郑国国都还大哩,郑国第一大城市,原国都,宗庙所在地!这明摆着是要造反啊!寤生当然为难了,“这,这·····。”这了半天没说出下文。 武姜把脸一黑,大声怒喝道:“我这当妈的也没啥意思了!说句话都没人听。真是老不死了!那个当弟弟的更没意思!干脆让他滚蛋吧,能去哪国就去哪国,可别老在这碍人眼了。” 寤生见妈妈真急了,连忙鞠躬如摆柳,诚恳的说:“我是同意的,我是同意的,母亲误会了,我真的是同意的。”虽然笑很甜,虽然话很卑,虽然表现好像很没心没肺,但是谁留意到他那双极度收缩的瞳孔了呢!寒芒如刀,深邃如渊,足可以猎杀、埋葬一切! 可惜,谁都没看到!因为只那么一瞬,寤生就只允许自己的眼睛谦卑的盯着自己的鞋尖,再也不让它外露了!这一刻,一尊佛已经修成!一个魔已经炼成! 第二天早朝升殿,郑庄公庄严宣布:京城!分封給叔段! 早朝沸腾了!大臣们嘁嘁咂咂,交头接耳!皆表示不可理解!不能苟同!十五岁的郑庄公静静的观察着愤愤不平的臣工们,眉头渐渐开朗,目光愈发清澈。 大夫祭足忙进谏曰:“启奏主公!古语云: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天有二日地为焦土,国若二主必将大乱!那京城是我郑国的旧都、最大的城邑,比国都都要大,您若封給了叔段,这就好比国家有了两个君主啊!众所周知,老国母向来心疼叔段,将来一旦两方面里应外合联手生事,恐怕要内乱啊,望主公三思!” 祭足一番话,大臣们纷纷点头,一片激烈的附和之声。 公座上庄公愈发泰然,沉吟半晌很无奈的说道:“嗨,可是这都是我母亲要求我做的,我也没办法啊!我宁可承担一切风险,也不想惹我妈妈不高兴,让我弟弟不快乐。做人必须孝母爱弟!你们就不必争了,就这么定吧!” 满朝文武纷纷摇头,都说寤生太仁慈、太软弱、太善良、太孝顺,到底还是个小孩子,感情用事!唯有祭足听了庄公这番话若有所思、不言不语,因为他听出来了,庄公这话有主题:妈妈、亲情!妈妈逼我作;我孝顺妈妈!我友爱弟弟! 当然祭足没有看到郑庄公那安静的身形下愈发清澈的眼神,以及那愈发清澈的眼神下高度收缩的瞳孔,否则他会冷得打颤。 叔段高高兴兴,下了班就来见妈妈,好事要先告诉妈妈,要不怎么可爱呢。顺便跟妈妈到个别,明天去上任。 妈妈把周围的丫环、侍女都支走了,偷偷的对叔段说:“傻孩子,你那哥哥眼里根本就没有你这个亲弟弟,他啥都不想给你,今天这个封赏是我跟他发狠硬要来的,他十分不愿意,明天指不定干点啥呢?你到京城,招兵买马购买军火多做准备,妈妈在这给你了解形势,一旦有机会我给你信,咱们里应外合,推翻寤生,你当国君,妈妈才高兴啊。” 上帝啊,原谅这个妈妈吧,她不知道她在做些什么! 而生头胎时折腾狠了,通道彻底打开,才能在生第二胎段的时候很省力的就自己溜达出来, 这可见当年郑寤生折腾的多狠吧; 而这两件事正好可以互相反证; 而寤生出生‘折腾的太狠’的另一个巨大后果就是,,通道完全打开之后,之后!xxx太宽松了,以致严重的影响了武姜和丈夫的夫妻夜生活质量,这才是最关键的!这也才是武姜恨寤生的根本原因,,每个流泪的夜晚,她都要想起这个毁了她性福的孩子,她失去了老公的缠绵的爱,,,,这是每个女人都受不了的………… 哎,这个分析涉黄,所以我没在帖子里写,今天想想还是说了吧, 不然大家始终是对寤生为啥叫寤生有疑问,老是不确定,乱猜来猜去的,这回确定了吗?呵呵,历史时可以推理出来的,,, 孤直兄能明白,这里面有医学知识,呵呵。。 第三十九章【老奸巨猾】 郑伯克段于鄢 ? 那一日的天空特别的晴朗,火红的太阳当空照,在前往京城的路上,公子段第一次感觉到这一山一水如此的真切。妈妈的话使他心里充满了万丈豪情,一切仿佛就在眼前,明天似乎伸手可得。这一天他根本就没有想起他的亲哥哥,不只今天,未来的好多天,他的脑海里都没有出现哥哥的身影。他太忙了,有太多的事要做了,段本来就是个爱动的人。 上任不久,这时人们已称叔段为太叔段了----京城太叔,太叔就召开了他的第一个重大的会议---京城全体官员扩大会议,不仅是京城及辖内的全体官员要参加,附近的地区、驻军的首脑,什么西鄙区、北鄙区也必须全部参加。 在会上,太叔一再明确了:“与会诸位、诸军所管辖的地方,全都是属于我的封土,这是天经地义的、合法的!从今天开始,诸位辖区所有的物资、粮食、税款、上贡物品等都要缴纳到我这里,任何党政机关、行政人员、财物、军队及其物资都要服从我的调遣。爱护我就是爱护祖国,维护我就是维护全党,以后你们必须服从我的调遣,听从我的指挥,紧密的团结以我为核心的周围,争取更加美好和灿烂的明天。” 太叔神采奕奕,风采昂昂,年轻的身躯充满了领袖的魅力。谁不知道太叔是太后的最爱啊,这就是未来的国君啊!与会的全体官员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大家情不自禁的喊道,太叔万岁!太叔英明!太叔辛苦了!我们坚决拥护太叔!很多人流下了激动的泪水。代表们动情的说:“这真是人民的福气啊。”这是一次团结的大会、奋进的大会、胜利的大会。 很快太叔在这次大会上的讲话和地方军政首脑的思想倾向都汇集成文件,出现在郑庄公的办公桌上了,大臣们更加愤愤不平,声言叔段意向明显,心存不良,郑庄公作为国君、哥哥,最低也要训诫叔段,改封小邑,去其爪牙。 郑庄公很温和的劝大家道:“他不过是一个孩子啊,他又会做什么呢?他又能做什么呢?小孩子淘气,没边没沿罢了,他懂得什么?哪里就有你们说的那么严重!” 大臣们着急的说道:“这就是关键啊,太叔不懂,老国母懂啊!没人教他一个小孩子能做的这么好!所以要防患于未然啊!” 郑庄公生气了:“不许这样说我的母亲,我的母亲是天下最慈爱的母亲,她是不会象你们说的那样的!我的父亲走得早,让母亲和弟弟快乐是我最大的心愿,为了这个心愿,我什么都愿意做!” 大臣们闷闷无语,疏不间亲,不能再多劝了。心里都想,这个孝顺的小可怜,遭罪的日子在后头呢!散了朝大家就商量:这么仁义的国君不好找啊,咱们可得多帮帮他。 京城太叔确实是胸有才华的人,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总是有那么多的事情来忙,一年又一年的,封地内的军队重新进行了整编,实行了义务兵制,各地的青年小伙子都光荣的穿上了军装,妇女和老人们农闲的时候进行民兵训练;把军队分成红方和蓝方进行军事演习,代号‘打猎行动’,为了‘打猎行动’的方便,还购买了很多的战车、兵器。 岁月匆匆,时光如水,太叔的队伍越来越强大了,太叔也长得越来越成熟了,当年的美少年如今已渐渐逼近了虎狼之年,真是该熟的早都成熟了!就在这一年的一次打猎行动中,一不小心,打猎的队伍顺着熊迹就占有了鄢(yan)城和廪(lin)延两个地区,太叔的地盘又大了。 这下天下震动!(郑国的天下边。)新闻媒体连篇累牍,互联网bbs热帖翻天,人们都在议论:太叔的下一步会是啥?!? 那还用问吗!秃子脑袋上的虱子,明摆着!要不说中国人有才的就是多呢,有的童鞋在网上都画出太叔的下一步行动路线图了,沿途是否路过李坏水家,胡家牌坊会踩倒几根草,是否能遇到癞蛤蟆过道,等等,都标注得仔仔细细! 民间沸腾如此,朝廷们的大臣们实在坐不住了!可是郑庄公坐得住,二十二年了,都二十二年了,终于要来了!当初设这个局的时候庄公怎么也想不到会等这么久!这个弟弟也太不争气了,简直就是拿哥哥的耐心开玩笑!这个哥哥太争气了,他从不拿耐心开玩笑。他要的就是恶迹昭彰,人神共愤;不怕你恶,就怕你不够恶,这是一个最讲究理由的人。 我常想如果叔段不碰到这样偏心的妈妈、不碰到这样深沉的哥哥,肯定是度过快乐的一生,一个无忧的纨绔子弟,架鹰打鸟、沾花惹草,顶多玩出个宫外孕、艳照门啥的,怎么也不至于玩丢了脑袋。 可是很不幸,他两样都碰上了!凡是一个家庭兄弟姐妹不和,根源全在爹妈那儿!而妈妈目光短浅、自私偏狭,实在是孩子的最大不幸,中国要提高国民素质,一定要先提高爹妈素质;这个民族想复兴,先请领导们复兴! 我常郁闷,郑庄公为什么不善劝弟弟呢?难道非得引他走上分裂背叛、自绝于人民的死路吗?赵匡胤伐江南有:‘枕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刘先主杀张裕曰:‘芳兰生门,不得不除。’弟弟和妈妈的非分之心已起,一念既起,心灯难灭,犹如野草,不除根终将蔓延!真是不得已吧!!!就是一颗兰花长在门槛子上也得拔掉呢,何况这肯定不是兰花草呢! 所以不是我黑,是我非常黑!当坐不住的大臣们来找郑庄公的时候,郑庄公只是憨厚的笑笑说:“我这个淘气弟弟,太喜欢打猎了。”已经那么长的鱼线了他还放呢! 所以不是我黑,是我非常黑!当坐不住的大臣们来找郑庄公的时候,郑庄公只是憨厚的笑笑说:“我这个淘气弟弟,太喜欢打猎了。”已经那么长的鱼线了他还放呢! 大臣真的忍不住了,愤愤不平,一片嗡嗡议论之声,一个人大声说道:“主公您过于软弱仁慈了,太叔段心怀不轨、藐视国君,意图分裂篡权,已经触犯了国法,犯下死罪!主公您这个时侯还纵容他,难道我国不是一个有法必依,执法必严的法治国家吗?!!”好吗!事件拔高了,进入法律程序了! 庄公顺着声音举目一看,原来是上卿(相当于国务院总理)公子吕。庄公忙说:“子吕你有什么要说的?” 公子吕说:“凡是企图颠覆国家政权的行为都是违反宪法的,是死罪!企图兴兵作乱的更是死罪中的死罪!如今太叔段违制扩充军队,训练士兵,购买军备,这是在准备造反,现在竟又攻占城池,这是已经开始了行动,我们不应该坐视不理,更不能纵容,所谓滋蔓难图,地里的野草长疯了,就难以控制!因此必须马上发兵剿灭叔段。” 庄公认真的听完,笑笑说道:“子吕啊,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吧,你知道我这个弟弟从小就顽皮吗,这次大概是他贪玩,玩过头了些,哪里就能说明他要造什么反呢?说明不了的,你多虑了,贪玩打猎而已,众位别怪他吧。”还放线,庄公究竟想钓点啥? 公子吕急了,逼问到:“西鄙、北鄙、鄢城和廪延都被太叔抢占了,这是明明白白摆在这的问题吗。这些都是先王传下来的领土,怎么能就这样被分裂了呢?这不是颠覆国家搞分裂这是什么?” 庄公似乎理屈词穷,摊了摊手叹了口气说:“哎,大家知道吗,我妈妈最喜欢段了,当然,我也是最喜爱这个弟弟的,所以我也没办法啊!我是宁可失去国土,也不想伤害我们兄弟间的感情,更不能惹我妈妈不高兴啊。”在这呢!庄公狡猾啊,把妈妈也装进来了,做足、做全了舆论! 公子吕顿顿脚剖析说:“可是您这样恐怕不是单单失去土地那么简单啊,您恐怕要失去整个国家。您总这么软弱,大家也害怕,现在太叔的势力一天天的强大了,老国母又私心偏爱太叔,时时蠢蠢欲动!时间久了,太叔羽翼丰满,恐怕大家都会见风使舵去投奔太叔了,今天您能容纳下太叔,恐怕那时太叔容纳不下您啊,那您就后悔都来不及了。” 庄公假装忧郁的哭着脸,深深的吁了一口气,然后苦笑说:“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行拉,让我再考虑考虑。” 今天很圆满!郑庄公深藏不露,把公子吕引诱得把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也都说了,高层议论的话语向来是要被风带走的,第二天就会传遍大街小巷,正、反方角色已经定格。 这日散朝,公子吕忧心忡忡,直入祭大夫雅居,抓住上大夫祭足就说到:“主公这人太重感情,处理国家大事都不能理智,让我太担心拉。” 祭足哈哈大笑,推开公子吕说道:“上卿莫急,咱们主公可不是一般人儿!向来冷静沉着,足智多谋。方才在朝堂之上,那么多人,主公能随便说话吗?我认为主公心中已有主张,你一向受主公倚重,又是主公的直系亲戚,一会你就偷偷进宫求见,主公一定会有想法跟你商量!” 公子吕看看祭足,吧嗒吧嗒嘴恍然大悟,转身就来宫中求见郑庄公。 庄公无事,下朝后正拿本《几度风雨几度春秋几度轮回--飞刀详说春秋》在那儿翻呢,翻得直拍桌子,听说公子吕求见,连连点头,好像十分满意,连声说:“传见,传见。” 看着公子吕急匆匆的走入,郑庄公不禁笑了,和蔼的问道:“子吕啊,找我有事吗?” 公子吕急忙参见,礼毕说道:“主公,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啊!大家都知道,老国母当年是不愿意您接班的,如今太叔又闹成这样,万一老国母和太叔里应外合,主公啊,这郑国就不是您的郑国拉!想到这些我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所以就找您来了,您总得想想咋办啊?” 庄公亲热地看着子吕,正色沉吟道:“可这事有我母亲在里头,不好办啊。” 公子吕斩钉截铁地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没有好不好办,而是必需得办!主公啊,您难道忘了当年成王时管叔、蔡叔谋反被周公诛灭的故事了吗?您还是早早决断吧。” 几番谈话,庄公确定公子吕确实是赤胆为国、忠心耿耿,是个可以委托事情的人。在此时机下,庄公决定不再绕弯,表明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并命公子吕来主导这件事情的操作。 庄公说:“这件事情,其实寡人心里早就有数了,对策我也早都安排好了。当年我之所以不采纳你们的意见,实际上就是为的今天。我母亲有非分之想,叔段早晚必叛,与其疲于奔命防不胜防不如引蛇出洞一网打尽,所以我在一直忍耐、一直纵容。现在叔段的罪行还不够严重,民愤还不够大,如果我现在就围剿、杀他,我母亲肯定不干,而且会从中大力阻挠,那样我不但制服不了段,而且外人还得议论我,说我不孝顺妈妈、不爱护弟弟。所以我现在才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任他所为,就是为了让他胆子加大、肆无忌惮、走向疯狂、把事做绝,那个时候他罪大恶极,必然没人敢帮他,也没人可怜他,就是我母亲恐怕也说不出来啥了,我想杀他,不易如反掌吗。” 写完这句话,我打了三个冷战,可公子吕恍然大悟、热血沸腾,连说:“主公您真是智慧超人、考虑周全,愚臣不及啊。可是~~~,主公!还有一点,现在太叔招兵买马,势力眼看天天壮大,如果不快点趁早剿灭他的话,一旦势力成熟,恐怕咱们治不住他啊。” 庄公点点头说:“子吕,那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公子吕想了想说:“主公,你的引蛇出洞非常好!我看咱们就开始引蛇出洞吧!这几年由于太叔闹腾得太欢,您好久没有朝周辅政了,如今您不妨放放风,说自己要入洛邑朝周辅政,太叔准备这么久了,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认为国都空虚,必然率重兵来犯,那时臣事先领兵埋伏在京城左近,等太叔走远,京城空虚,我先拿下京城,您再暗中带兵从廪延一路堵截太叔,咱们前后夹攻,太叔必败。”? 庄公大喜:“子吕好计策,你速去准备。” 公子吕告退出宫,月光下感叹道:“这个祭足真是料事如神、老奸巨猾啊。” 第四十章【共国】 庄公假传一令:身为大国上卿,不可久未朝周,我今将面君辅政,特命大夫祭足监理国家。庄公辞别母亲,领兵离都洋洋而行。 却说那老母后武姜知道此信息心中大喜,一直以来,太叔段总有问候的书信和土特产送来,太叔段的准备情况国母也心中有数,一直耐心等待的机会终于出现了,不仅浩叹:我的段真是有福啊!当下写密信一封,详细介绍了都城情况,让太叔速速发兵袭郑,篡权夺国。 公子吕早就撒下人马,监听信息,太后信使一出门就被跟上了,于城外无人处拿住了砍死,信送到庄公处,庄公苦着嘴看过,心中酸甜苦辣咸,百感交集,看罢默默交给手下,重新封好,选个机灵鬼假扮国母的信使,送往太叔处。这一天郑庄公独自一人在军车中闷闷的坐了一天。 却说那假信使来到京城,呈上书信,太叔阅罢大喜,全不多思,马上提笔写下回信约定出兵日期:大军七日后五月初五即可到达国都,请母亲届时派人在城上以白旗为号,里应外合! 机灵鬼带着回信打马如飞直送庄公,庄公看过信咬咬牙,心中泛起的都是百年孤独,心说苍天有鉴,我也是无奈何啊!如今连书面证据都有了,那就实在不是我心狠了,是你们太过分! 郑庄公传令加速移动,让人以为大军朝周,来在边界却连夜偷偷转向,迅速向廪延方向移动。公子吕亦暗中调兵车二百乘,飞赴京城左近相地埋伏。 却说太叔段假传军令:国君朝周面圣,命令我带兵回郑国监理国家。于是纠集全部车马,浩浩荡荡向国都进发。太叔怕不保险,又暗中派自己的儿子公孙滑携重礼去卫国借兵,许诺成功之后,另有重谢,谢啥咱们就不知道了,但一定是诱惑人的。买国的人从来都是舍得的,古往今来的都是这样。 公子吕探知太叔段已经率兵出发,就派了一些军兵假扮成商贾模样,分批的就混进城中,这一日大家都准备好了,时到深夜城头放火、城下开门,公子吕不费吹灰之力就占据了京城。进城之后,公子吕马上满城贴告示,派官员到处说明原委,说庄公如何仁慈、厚道、孝顺,太叔如何背义忘恩,谋反乱国,大逆不道,这事儿不说大家也都心里有数,如今国家军队来了,形势明朗了,又没战乱,大家当然知道该向着谁,满城说的都是太叔的不对。 却说太叔段假传军令:国君朝周面圣,命令我带兵回郑国监理国家。于是纠集全部车马,浩浩荡荡向国都进发。太叔怕不保险,又暗中派自己的儿子公孙滑携重礼去卫国借兵,许诺成功之后,另有重谢,谢啥咱们就不知道了,但一定是诱惑人的。买国的人从来都是舍得的,古往今来的都是这样。 公子吕探知太叔段已经率兵出发,就派了一些军兵假扮成商贾模样,分批的就混进城中,这一日大家都准备好了,时到深夜城头放火、城下开门,公子吕不费吹灰之力就占据了京城。进城之后,公子吕马上满城贴告示,派官员到处说明原委,说庄公如何仁慈、厚道、孝顺,太叔如何背义忘恩,谋反乱国,大逆不道,这事儿不说大家也都心里有数,如今国家军队来了,形势明朗了,又没战乱,大家当然知道该向着谁,满城说的都是太叔的不对。 太叔刚走了三天,家里来信了,老窝让人端了! 太叔心里这个窝火啊,我端人家老窝去,结果反让人家把我老窝端了,不暇细想马上调转战车,星夜往回赶,急匆匆赶到京城城下,只见城上面旗带飘扬,精兵排列,城进不去了!无奈何太叔只好传令屯兵下寨,准备攻城。 这边城里老百姓早就纷纷把家信传出去了,把太叔的不仁不义、如何要去谋反都告诉了外边当兵的子弟,队伍中一传十、十传百大家就都知道了!没啥事谁愿意玩谋反打仗啊,没等攻城大家是一哄而散,刀枪扔了一地,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不玩了! 太叔左右喝斥收拢不住,知道人心不向着自己了,没办法,带着亲随和残余兵士转身就向廪延逃跑,想到廪延收些军马再作打算。太叔纯粹是没头苍蝇乱撞,这棋下的连第二步都不看,也没想想出现这种情况意味了什么,更想不到庄公正领兵在廪延等着他呢,太叔一行好比自投罗网,亏得手下拼死护卫,狼狈逃出廪延。至此公子吕步步料对,真将才也! 太叔惶惶如丧家之犬,实在无处可去,慌乱中投到共国,那共国是个小小的都邑,没有多少防御力量,如何挡得住郑庄公和公子吕的两路合一!太叔段仰天长叹:“妈妈啊,都怨您啊,把我鼓弄到今天这地步!我也没有啥脸见我大哥了!”二十二年了,才想起大哥,有点晚!太叔段狠一狠心,横刀自刎了,也算是一真男人。 现在都是独生子女了,很多当爸爸、妈妈的也都是独生子女过来的,父母偏心都没遇见过,可能都觉的不可理解,对这事儿也没感觉,你想想幼儿园阿姨偏心、学校里老师偏心、单位里领导偏心,大致就那个意思,不过父母偏心比那狠点。其实啊,孩子多了父母偏心是很正常的,也是很普遍的,只不过表现方式不同,聪明的家长总是能调整好,保证家庭的和谐和孩子的健康成长,但是很多都处理不当,所以酿成了很多家庭惨剧和人伦悲剧,作为有知识的人,无论是为人子还是为人长,一定要多注意。 庄公进城,听说弟弟被自杀了,抱着尸体放声大哭说:“我的傻弟弟啊,哥哥就是被你逼不过,只不过是要轻轻的教训教训你,你为什么就想不开非得走绝路呢?!。”哭的很是悲哀,虽然是作秀,但也有一定的真情在里面。 军士整理太叔物品,国母的书信赫然也在,望着弟弟的尸体,庄公心中郁闷万分,加上太叔那封造反的回信,庄公派人送回国都交给祭足,由祭足还给太后,安排的多有条理。太后又是悲痛又是羞愧,一切虚无的妄想都化作泡影了,如果一切能够重来,不知她还会选择怎样做呢? 庄公心中的滋味是可以想见的,郁闷之余实在是不愿意再见到母亲了,命人把母亲送到颖地安养,传给母亲一句话:“不至黄泉永不相见。”就是母子此生不再相见死后再说拉。 这一段乃是《春秋》中名篇,语为‘郑伯克段于鄢’,这是春秋里最著名一例尔虞我诈的权谋事件,并且是母子离间、骨肉相残,郑庄公的老谋深算,心狠手辣,收发自如都不愧引领了一代风气之先,自此以后,江湖险恶,波诡云谲;尔虞我诈,大家玩的水起风生。 这一年是郑庄公二十二年,公元前722年。 注:叔段结局还存在另一种说法:太叔段逃奔共国后,郑庄公没有再追究。太叔段漂泊在外,十六年后,杀太叔段于隰(xi)城,终年49周岁。 《竹书纪年》、《谷梁传》、《公羊传》皆记载为郑伯杀段;《史记》从《左传》,记载为太叔逃奔共国。 ?郑庄公送走了母亲,过后心里十分难过,深悔一时冲动做了过分的事,可是誓言已经发下,不能违背,就命人修建了一个高大的土台,每当想念妈妈时他就登上土台向颖地方向望,后来人们就把这座夯土台称为望母台,此台至今还有遗迹,在新郑洧水(也叫双洎河)南岸。(注:洧wei洎ji) 颖地有个负责丈量边界、勘察土地的小官,叫颖考叔,人品特别好,正直无私,孝顺父母,在当地是非常有名的。他知道了庄公把母亲安置到颖地这件事情后说:“尽管做母亲的没能很好的做一个合格的母亲,也没能很好的履行母亲的职责,可是做儿子也不可以因为这样,就不尽儿子的职责,就不好好的做一个孝顺孩子。国君这样做,是不对的,有伤风化,不合人伦。”颖考叔决定进谏。 能够让一个基层小官随时都能够得到进谏机会的国君,无论怎么说都是一个值得敬佩的国君。 颖考叔搞到几只猫头鹰,装在笼子里,拎着就进首都了,要求面见庄公:我要献野味。庄公亲切的接见了他。一直到清朝末年封建社会结束乃至民国,其实见领导都是不难的,古代一般衙门口都有个鼓,鼓一响,三更半夜的大老爷也得起来理事。规矩就是规矩,千百年传下来的,改不了。后来官场的一些臭毛病大家都知道,硬惯出来的。孩子骂亲爹,纯粹是活人惯的。 庄公看见颖考叔拎着的鸟笼子,就问:“你拎的那个是什么鸟啊?” 颖考叔说:“回主公,这可不是好鸟,它叫猫头鹰。这种鸟很奇怪,它能看见细小的东西可却看不见巨大的物体;它白天象瞎子一样,连泰山那样大的物体都看不清,可是到晚上它就很厉害,飞翔在空中,地上有根针都逃不过它的眼睛。它依靠妈妈的喂养才能长大,可是它一长大了就把它的妈妈吃掉。这是不孝顺的鸟,因此人们都扑杀它、吃它。” 庄公听考叔说完也不知怎的,手有点没地放,只是嘿嘿笑,笑的真象崔永元了,跟哭似的。 正巧这时服务员进来说开饭了,庄公说:“考啊,来一起吃点吧。”这领导不错哈,你拐着弯骂他他还请你吃饭,换现在,早人间蒸发你了。 饭桌上有一道烤全羊,颖考叔也不吃饭,就一片一片往下削,削下来都放一块布上,包起来藏怀里了。庄公奇怪,也不怪罪考叔,就问:“考啊,你怎么不好好吃饭啊,你那是做什么呢?” 颖考叔连忙谢罪,说:“主公啊,请您原谅我的不礼貌。小人家里穷,母亲岁数大了,受了一辈子苦,从来没吃过羊肉,所以我也不敢自己先吃。我想带点回去给母亲做肉粥,让她老人家也沾沾主公您的恩德,肯定能长命百岁。”? 庄公说:“考,你真是孝子啊。”说完,放下筷子,闷闷无语,长吁短叹。 颖考叔连忙谢罪说:“主公饶恕罪臣,不知罪臣哪里说错了惹您叹息?” 庄公说:“哎,不干你事儿。” 于是郑庄公便把母亲与弟弟太叔段合谋反叛,以及送母亲去颖,设下‘不见黄泉不相见’的誓言等等诸事都对颖考叔说一遍,一边说一边叹息,对设的誓言非常后悔,现在想见母亲又不敢违背誓言。 颖考叔干吗来的,心中早有主张。 考叔说:“主公啊,您想念母亲,您的母亲肯定也想念您啊,她老人家就您这一个儿子了,你也就这一个妈妈,弄成这样,实在是不应该啊。这样吧,臣有个办法,能让您既不违背誓言,又能见到母亲。” 庄公一听,大喜,忙问:“考啊,什么办法?快说!” 考叔说:“选一块地下能有泉水的地方,向地下挖,挖到泉水之后,在那里架上大木头修一个地宫,您和母亲在那儿相见不就行了吗。” 庄公连称好办法,马上精选五百壮士,由颖考叔带领,去做这件事情。 地质勘察是颖考叔的本科专业,经过一番考察,颖考叔在曲洧牛皮山下,挖地十多丈深,得到一股泉水,就在泉水边上,考叔伐木搭建了一座宫室。然后考叔拜见了老国母武姜,问候之余谈起了庄公多么思念母亲,多么对母亲充满了歉意,如今特意修了一座地宫,为的是能和母亲相见。(此遗址今犹在,为荥阳市豫龙镇村东,俗称‘阴司涧’,深处达20多米。) 武姜闻言泪如雨下,又是感动又是惭愧,在考叔的精心安排下,武姜和庄公终于在地下宫相见,那真是感人的场面啊!泉水在那边厢哗哗流,庄公和母亲的眼泪在这边厢哗哗流,母子相拥痛哭。 相见之后,庄公邀母亲一同回宫,一路上亲自为母亲赶着牛车,牛车稳当啊,利于老人乘坐。路上的老百姓见了都拍着脑瓜门子说,咱们的国君可真是个孝顺的好家伙啊。郑庄公轻轻鞭打着老牛,背靠着妈妈,望着夕阳、炊烟,心中那个幸福、甜蜜,一高兴冲口而出一句成语:其乐融融! 赏功罚过,领导的基本功课!颖考叔被越格提拔为大夫,和公孙阏同掌兵权。? ? “不至黄泉,永不相见。”大概是郑庄公一生中唯一一件由于冲动做的错事儿,在颖考叔的帮助和自己的及时醒悟下,得以纠正了。知错能改,永远不晚。 后来郑庄公再有冲动时,就念叨颖考叔的名字‘考’、‘考’,以警示自己要冷静。国人不知所以,都觉得很酷,没事儿说话时也跟着‘考’、‘考’的,河南音‘考’字发声近‘靠’音,这就是今人说话动不动就‘靠’的由来,大家以后再‘靠’的时候一定要同时记起冷静和不要冲动,记得感谢原创作家颖考叔和郑庄公。(注:此处杜撰可以当真事儿。) 第四十一章【杀鸡儆猴】 我朝太祖润之主席,一生酷爱读史,尤其是对许多帝王都有过评价,有人归纳过,润之主席评价商纣王‘是个很有本事的人’;曹操是‘封建统治阶级中有数的杰出人物’;刘邦是‘高明的政治家’;朱元璋有‘卓越的谋略和胆识才气’;而‘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更是大家耳熟能详的了,润之先生还评价过郑庄公,语气颇为不同,润之先生说:‘此人很厉害!’,厉害,还加个‘很’字,欣赏之意溢于言表!还特别赞赏郑庄公‘在国内战争和国际战争中都很有策略’,明显高看于那些帝王一眼,是什么导致如此呢? 鉴于润之的厚爱,有捧臭脚的就急忙开始研究郑庄公,并总结出郑庄公三大绝杀秘技: 1.事前能忍!如此例母偏弟悍,庄公一个局布了二十二年,能忍到极致了。 2.事中能狠!杀弟囚母,虽至亲不手软。 3.善后能稳,坏事也能搞得有情有义,让人交口称赞,尽得天下人心。 此三点虽没有窥其实质,但也算得其外架,可以揣摩、汲取。 咱们前文提到过李宗吾先生,古人不屑宗、世人不屑宗,他人盖不屑宗,只有自己宗自己的厚黑教主---李宗吾先生!前面只提起了他的一点生活琐事,今日留闲煮酒,旁说一下郑庄公,则不得不烦请宗吾教主再度出山。 宗吾先生说过,凡人安身立命、治国安邦,不管你多大的事业,多高的志向,其所需的本事也无非就两个字:‘厚’和‘黑’。而厚黑之为学分为三层境界,第一层是‘厚如城墙,黑如煤炭’,第二层是‘厚而硬,黑而亮’,而得大道者既第三层乃‘厚至无形,黑至无色’。 我今日初观郑伯寤生,便已得知:其固已得宗吾先师之大道矣!有人说胡言!他俩颠倒两千多年呢,郑伯怎么得了宗吾先生的道!古人云:问道无早晚,得道无先后吗。厚黑是天地间至真至纯的一门学问,只要得了,什么时候都行,多大的年龄都不算晚。 郑伯厚在哪儿?纵母之意,纵弟之凶,而托之以孝母爱弟之名也!从郑伯15岁嗣位与母较智封弟于京,到循循善诱纵叔段反叛,历时22年,22年中不教弟谏母以期改正而存必杀之心,心可谓黑得漆亮;22年中内怀奸诈而外示无边亲慈孝爱以欺天下人耳目,屡屡行来面不改色其脸皮可谓厚逾城墙! 庄公逼死亲弟弟后抚尸嚎啕作态,分明是明弟之罪而示己之慈,脸皮厚的无形了;杀弟囚母又放母,彰母之恶而显己之孝,博得一片赞扬之声,坏事都做得有情有义,黑至无色矣。 宗吾师说以曹操之能也就是黑而亮,而刘备也只做到了厚且硬,孙权是厚黑都有一点,但都不到家,故此三雄鼎力,谁也奈何不了谁;而刘邦、朱元璋那都是厚黑大成,故此奄有天下!郑庄公也是厚黑大成,若假以天年,肯定没有后来秦什么事儿了。功业不显赫不意味着本领不显赫,咱们往下慢慢走漫漫看,学习郑庄好坏蛋! 呵呵,感谢和尚厚爱,童心和色心都不泯的可爱和尚,呵呵 感谢朋友们,霸王引得诗太好了,,叔段绝对是偶像派的,,做‘王子’绝对是千里挑一,,做王就不及格啦, 没读过历史,但对郑庄公放的这条20年的长线深表怀疑,……,坚决不相信.... 觉得期间郑公应该有其他想法、打算什么的吧,只是事情由于一些缘由发展成后面那样子的... 如果是这样子,楼主大侠这样写,会和历史上真实的人物、事件有很大偏差啊 davycu说的非常好,,,郑庄公绝不会在这二十年就琢磨着一件事儿,,可能我着重描写这一件事儿给你造成误解了,,,,其实我想郑庄公也没想到这件事会这么久,,所以其间的心态波动应该是有相机而动的情况的,,,,,再一个那期间郑庄公应该主要是安内是肯定的,,,但由于史料的缺失后人都无从窥测了,,,但这件事事实性事不容怀疑的,,,和历史的偏差也不会大? 二十年后的引蛇出洞应该介于两点:1.太叔段势力已成,心腹之患不可避免;二:内政理顺后郑庄公要向外发展了,此时以不允许祸生肘腋、内有不安,,,所以要毅然行动, 这条线放了二十年,不等于二十年专放这条线,,往下看你就能体会到,郑庄公的耐心与老道与对事情的把握,实在是千年少见。 ?共叔段的结局前文已经阐明,既: “注:叔段结局还存在另一种说法:太叔段逃奔共国后,郑庄公没有再追究。太叔段漂泊在外,十六年后,杀太叔段于隰(xi)城,终年49周岁。 《竹书纪年》、《谷梁传》、《公羊传》皆记载为郑伯杀段;《史记》从《左传》,记载为太叔逃奔共国。” 叔段的结局应该是从一开始就已注定的了,卧畔岂容他人酣睡?何况还有武姜窥视在后,但事情拖了这么久应该是有一定的原因,而且我想也不是郑庄公愿意的,其间必有曲折,但总体来说应不出郑庄公的把握,不然早就有恶性事件发生了; 事情拖了二十年,其实其中还有很关键一点,就是武姜没有想到或者根本就得不到朝臣的支持,这才是最关键的;而叔段是个阳光青年绝无可疑,甚至可能还是将才,,但这与政治能力是完全不同的,,如果他很突出,这件事也拖不到这么久,,总体来讲,,事情的发展应不出郑庄公的把握,,而二十年只为等一个理由,这才是难得之处,要知道,君主杀兄弟从来不手软、不要理由的, 本文并不说郑庄公阴险,而是说他行事的高明,,,段必可杀,不杀必为害,,关键是怎么杀,,而郑庄公做的最好。 凡事预则立,以郑庄公之智慧,不会临时抱佛脚是肯定的。 郑庄公后来的立嗣问题,是有其原因的,一,立长志礼法已成。二,忽并不弱,三,有祭足力挺,四,鉴于自己的童年,郑庄公对每个孩子都很好,所以没有突出中心。而郑公子争立,实难避免,就是先让突上位,也难避免,除非突先下手杀绝其他兄弟,不然也和忽一样,这是郑国的国家命运,不是郑庄公改变得了的,他也很明白,但他能杀掉其余的儿子吗?这就是‘心有余而力所不及’,谭嗣同之‘有心杀贼,无力回天’之谓也。 突的上位也是很危险的,其实全在祭足一念之间,而祭足的选择实在是让后人不郑伯寤生收复京城,克太叔段于鄢,彼时太叔段派儿子公孙滑去卫国借兵,借到之后急急回转,但还未赶到京城,就得知父亲已经兵败被杀,他大哭了几声,不敢停留,急忙再逃回卫国。 公孙滑在卫国上下游说,备说郑庄公暴虐无道,不忠不孝,杀死了亲弟弟,还把自己的母亲关到牢房里。终于,公孙滑说动了卫桓公,因为卫桓公也听人说郑庄公把母亲囚禁在了颖地,讨伐无道的人是师出有名的,即使我占领他的土地也是说得过去的,何况还是郑国老国母的孙子来求我的呢。 贪婪是人的劣根,争利是人的本能。 卫国出兵了,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就出兵了,不过这个时候郑庄公已经把母亲接回了家,母子正是很融洽呢,群众舆论也是一片赞扬之声,庄公心里也很高兴。 郑庄公接到卫国讨伐自己的消息后很是郁闷,尤其卫国还打着讨伐无道昏君的名义。郑庄公想我做得挺好的啊,怎么能叫无道昏君呢? 以郑庄公的聪明和狡猾,接母亲回家未尝不是含有知错即改、争取舆论的成分在里面,无论从那个方面看,他改正的及时,做得圆满,这一收一放,达到了预期的效果。民心不可违啊。 郑庄公召集群臣,商量怎么应对。 公子吕说:“卫侯此次来犯,主要是不了解事情的实际情况,轻信了公孙滑的鼓动。咱们这次内战,主要的原因是老国母和太叔的合谋反叛引起的。您现在已经厚葬了太叔,很好的奉养了国母,您只要把这些事情作一封书信写清楚,派人送给卫侯就行了,他了解了真相,没有了出兵的理由,马上就会退兵的。那时公孙滑势单力孤,只能束手就擒。”? 郑庄公大以为然,马上好好的作了一封长信,写明事情原委,捎带回忆两国的历史感情,纵论当前周围国际形势,充分的使卫侯认识到,无论从感情上、从人心舆论上、从实力战机上这仗都是不应该打的。 卫侯虽莽撞绝不愚笨,看了郑庄公的来信大惊,也大悟,我冲动了!搞错了!马上传令退兵!来也匆匆,去也空空。当领导的以后做事可不能这么冲动轻率,怎么也得有个调查研究啥的。 公孙滑报仇心切,带兵跑的急,卫侯的退兵命令也到了,他这里也刚好把廪延攻下了。卫国军兵一看国君有令,饭也没吃直接就回走了,公孙滑还好,得到了廪延。 郑庄公听说廪延丢了非常生气,我写的信说的可够明白了,你还苦苦相逼,这是没瞧得起我啊!同时他也清楚的认识到,不能示弱,卫国是大国,如果开了骚扰相欺的头,郑国北部边境恐怕从此永无宁日了!同时也会让别国小瞧郑国!郑庄公决定必须还卫国以颜色!杀鸡給猴们看看! 解,亦非天明耶。 第四十二章【变天】 。石厚小心翼翼的以国家使者身份回到家门,不然怕进不去屋啊!先向父亲说了一通新国君的敬慕、尊敬之情,然后再次呈上礼品。 这次石碏也没说不要,只是淡淡的问儿子:“新国君屡次招我入朝为的是啥事啊?” 真人面前不能说假话,何况这真人还是亲爹呢。石厚赶忙说:“国君新登大位,国人都不服气,根基不稳,因此想请您老人家入朝提高一下人气,也不劳您老人家干啥,您老人家往那一站就是定海神针啦。” 石碏说:“就为这事啊,很容易吗!你们就直接问不就结了吗,这劲儿费的,不用我去!听着小子!凡是新君继位循礼都要朝周觐见、礼拜天子,你们马上去朝周,取得周王的好感,得到他的认同和任命,那时谁还会有闲话可说呢!” 看到父亲开面,石厚心里大喜,顿了一下小心说到:“父亲说的真是好办法啊!可是你也知道,我们发生的是这样的事,现在又冒昧朝周,周王必定会质疑这里的问题,未必会搭理我们啊。”感情石厚也明白他们干的那事儿谁都烦。 石碏说道:“周王那里你们先可以请人帮你们做工作啊,陈国国君经常觐见周王,贡品不缺,礼数殷勤,周王很喜欢他,而陈国和我国的关系素来又很好,前些天又有借兵的往来,你们为什么不请陈侯帮着引见周王呢?然后请陈侯陪同你们一起朝周觐见,不就没有问题了吗!” 石厚茅塞顿开,连忙辞别父亲,赶回来和州吁一说,州吁大喜,马上备下礼物,携大夫石厚同去陈国。 前文有过交代,卫桓公完的母亲戴妫是陈国女儿,和姐姐历妫一起赶着马车来的那个。也就是说,陈国是卫桓公完的外公、外婆、舅舅家。俗话说亲向亲,州吁篡杀卫桓公完陈国肯定是不满意滴,石碏可谓计谋深远;另外,石碏和陈国大夫子针是莫逆之交,两个老正直,这也是石碏的底钩。 陈国,侯爵,妫姓,帝舜后代。周武王灭商后,封帝舜后代妫满于今河南周口一带的陈,以奉舜祀,称陈胡公,都宛丘,今河南省淮阳县一带。陈胡公元妃为周武王长女太姬。陈国历24传,公元前479年,为楚所灭,现任国君为陈桓公。 卫国国老石碏顺时应事,调虎离山设下请君入瓮计,送走儿子石厚后,石碏咬破手指写下血书一封,书中写明州吁、石厚叛逆之事,言此二逆不若受诛杀,必败坏纲常人伦,从此乱臣贼子必将纷纷蹦出效仿,祸乱世情而殃及后世!所以我设下计谋,骗动二人入陈,希望陈国能匡扶正义且为卫先君完报仇而诛杀二逆贼! 石碏派人密将此信送于陈大夫子针处,委托子针协商于陈国国君陈桓公。 陈桓公其实早已尽知其事,看了石碏的书信问子针:“大夫你看此事怎么办是好?” 子针说:“州吁、石厚弑君杀兄,天理不容,天地不容!这次二贼来我们陈国,是上天赐给我们伸张正义的好机会啊,不可以无所作为。” 陈桓公说:“大夫所言正是。”当下君臣二人定下了捉拿州吁、石厚的办法。 却说州吁、石厚做梦也没想到这是老石碏定的请君入瓮之计,二人带着丰厚的礼品,高高兴兴、潇潇洒洒就来了。 陈桓公派公子佗出城十里,热情欢迎,安排进钓鱼台国宾馆红楼总统套,告诉州吁,我们国君灰常灰常欢迎您的到来,特安排重大仪式,尊礼节明天在太庙和您会晤。 那时候国君和国君的重大会见是一定要在太庙的。州吁很高兴,陈国这是对我很尊重啊。 第二天一大早,州吁、石厚穿戴整齐,在陈国众大夫簇拥下,昂昂扬扬的来到陈国太庙。只见太庙前仪式隆重,气氛热烈,鲜花彩球飞舞,礼宾人员排列一齐,陈桓公当中伫立,左傧右相、风度翩翩的正看着他们的到来呢。 石厚当先引路,服侍着州吁拾级而上,忽然就看见前面立着一块白牌子,上书一行大字:为臣不忠、为子不孝者,禁止入庙。 石厚看了心里一激灵,连忙问两旁陈国官员:“这是怎么回事?” 陈大夫子针说:“这是我国先君的训导,故立于太庙。” 这时陈桓公发出热情的欢迎、邀请之声,州吁、石厚忙近前,宾主握手、拥抱、照相、寒暄,在和谐、友好的气氛中相携进入陈国太庙。 一进陈国太庙,州吁赶忙整理衣冠,手持玉圭,要先向太庙神位行礼,这是规矩、必须的。 州吁、石厚这里刚鞠躬弯腰,就听见陈桓公在身后大声唱道;“周天子有命,捉拿弑君贼州吁、石厚,其余俱免。” 话音未落,就听‘呼啦’一声,两旁转出甲士无数,上前就拿人,州吁、石厚都是猛人儿,也是困兽犹斗,开手就打,想冲出去,还真撂倒了几名兵士,但无奈甲兵越聚越多,片刻就被捆作一团。 卫国的随从官员、卫士本来就不太心齐,一听‘周王有命其余俱免’,知道又变天了,就谁也没动,挺配合。可见反贼不得人心。 二贼被绑缚已定,众人出来到太庙门前,陈桓公拿出石碏书信,对大家朗读了一遍,大家这才都明白了,原来是老石碏领导卫国拨乱反正,消灭反动集团。卫国官员、兵士一哄而散,赶紧回国了。 陈桓公顺利拿住州吁、石厚,立时下令杀掉正法。群臣忙说:“大王且慢,石厚是石碏的儿子,而且是从犯,不宜就这么杀掉,还是让石碏处置吧。” 桓公听言恍然大悟:“对啊,险些失误。” 于是派人把州吁囚禁在濮邑、石厚就囚禁在陈,分开囚禁是怕二人又商量什么鬼主意,这俩人狡猾的大大地。又派使者去往卫国,报与石碏处置。 却说石碏都安排完之后,一切如常,每天足不出户,室内打坐,室外太极,安养精神。这一日。忽报陈国有使节来求见,石碏吩咐门人,请使节去朝中相见,然后派人遍请各位大臣上朝,这是公私分明之意。话说各位大臣得请,都心中忐忑不安:老石碏出山,估计又出大事了! 等到文武百官到齐了,石碏请陈国使臣上殿,接来书信,读给大家,大家这才都知道,州吁、石厚已经被拿下了。 石碏问各位大臣:“如今反贼已被拿住,该如何处置啊?” 大家一听,纷纷说道:“社稷大计,全要国老主张,我等没有异议。” 石碏也不客气:“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根据法典,二人俱应斩首。那位大臣愿意前往陈国执行此事?” 右宰丑高声说道:“微职不才,愿当其任,前去诛杀州吁。”右宰丑这是故意留下石厚,想替石碏留石厚一命。 众大臣忙都说:“右宰丑办此事正合适。但是州吁首恶,既已正法,从逆石厚可免死罪。”大家多善良,多会来事,石碏老了,当不住失子之痛啊。 石碏不为大家意见所动,须发皆张,大声说道:“州吁的恶行,都是我那个逆子出谋指点帮着干的,各位想从轻处理石厚,这是怕我有舐犊之情啊。还是老夫亲自去一趟,手刃此贼。” 这时石碏家臣獳羊肩大声喊道:“国老不要着急生气,小臣代您去办了此事。” 于是右宰丑、獳羊肩前往陈国,诛杀州吁、石厚。 左丘明修史至此,赞叹石碏:为大义而灭亲,真纯臣也。 ? 才说到郑庄公啊!?还有,我怎么觉得有点像《东周》的白话版的?……关键是想看不一样的故事 本贴的时间引线依循《左传》,事件基本以《左传》为依托,杂以其它诸书,,但古史书记载历史事件太过简略,尤其是春秋史,书少言简,多数渺不可闻,今人能窥其大略只在‘春秋三传’杂以‘诸子’中之片言只语,而《史记》公认已被后儒们改的面目全非,只作参考。 正由于古史简略残缺,所以今人之春秋知识基本多赖冯梦龙先生之《东周列国志》哺乳,皆因该书丰满,而该书也确依‘春秋三传’‘国语’‘诸子’等据之编撰而来,有熟读这些书的当知道,列国志很多章节甚至直接摘取自史、子诸集,而稍加整理。 而列国志为求丰满与群众化,故叙述切入角度乃是以小说手法,,故因此而遭某些自命正统学师之人所贬低,以此自抬身价或倾泄嫉妒之情,,我想说:如你不服,何不也写来一篇试试?!恐怕又无人敢应。 今人亦多有想写春秋史的,多想可以避开《东周列国志》的写法,于是便有合并同类项写法的、打碎拆零重拼的、倒叙的、穿越的,等等,我看了,起码不能吸引我,我认为《东周列国志》的写法最好,即符合国人阅读习惯,又能深入人心。既然很好,又何必规避呢?何不学其优避其短而发扬光大呢??!! 然列国志美则美矣,但取材多有裁削,惜不全;且于历史存疑处也未多方面介绍;再则随着历史考古的进展,今日又有更多发现,故此小子不自量力,作此一贴,欲全说之尔。 而我为能透彻再现实事场景,故也采用小说言体裁,侧重进行情节描写,而避免单纯说教、或仅以第三者角度进行旁观白描式阐述,虽这两种方式为当前最为流行。而故事言论方式对历史事件需要丰富的脂肉,那么对于《东周列国志》已有的、又那么好,我们为什么不学习来呢,何况历史就那么一件事,你不那么说又能怎么说?故此兄弟有如此观感,不足为怪,而《东周列国志》也确是我此帖极重要之辅助书,我并不规避他。 《东周列国志》恐怕无人能超越,我想做的就是以我的想法把我喜欢的东西和感念倾诉出来,能有人喜欢、能有人从中得到乐趣与历史知识,则足矣!! 。 第四十三章【酒话】 那孔父嘉、右宰丑带着宋、卫二国兵马攻打戴国,激战正酣,这时蔡国车马又应邀赶到,顿时如虎添翼,正准备加把劲把戴国拿下呢,忽然兵士来报,郑国公子吕领兵前来救援戴国。右宰丑大笑到:“这公子吕是我国叛逆石厚的手下败将,不足为虑,待我收拾他去。” 右宰丑人还没走,又有兵士来报,报说公子吕没有冲营,戴国国君知道公子吕来救援,直接接进城中去了。 孔父嘉听了郁闷,对右宰丑说:“本来这戴国唾手可得,可这下城里又添兵了,一时半会怕又拿不下,怎么办好呢?”回家最好!可惜孔父嘉鬼迷心窍了。 右宰丑说道:“既然城内添兵了,我估计一会他们要出城挑战。咱俩披挂、披挂,登壁垒上去看看城内有什么动静。也好早作准备。” 孔父嘉、右宰丑登上壁垒,在那里指手画脚正研究呢,就听城里号炮一通响,正不知咋回事儿呢,就见戴国城头纷纷的都换成了郑国旗帜,只见公子吕顶盔贯甲,气宇轩昂的站城头上大声喊到:“多谢二位将军帮忙,我郑国已经得了戴国,各位请回吧,不必多呆了。不送!” 原来郑庄公假借公子吕救戴,自己暗中藏在军中,一进戴国就驱逐了戴君,郑兵占领了戴国。那戴国守军连日会战,人困马乏,出其不意全被缴械了。再说素日里也常都听说郑伯的威名,都不敢反抗,戴君无奈,带着家眷出后门投奔西秦去了。(注:戴国,姬姓小国,毗邻郑国,其故城在今河南民权县西北。) ? 孔父嘉在壁垒上看的正热闹呢,冷不丁的被公子吕上来整这么一出,当时就有种被临时性强奸的感觉,是气炸胸中肺,火贯顶梁毛,一蹦三丈高,把头盔一把就抓下来,啪的一声就砸在地上了,嗷嗷直叫,一定要剐了郑寤生,下来点兵,就要去玩命。 右宰丑急忙拦住,说道:“司马且慢,郑伯老贼最擅长用兵,他轻兵入城,后面必定还有大队人马,倘若赶到,前后夹攻,我们就危险拉,我看你们宋国围也解了,咱们不如先撤吧。” 孔父嘉愤愤难平,对右宰丑说到:“右宰怎么突然胆子小起来了,他们就是有伏兵,合咱们三国之力,又怕他什么!” 正说着呢,城内郑庄公派人下战书来了,约会明日决战。 原来郑庄公怕孔父嘉连夜跑了,要把他拖住。孔父嘉也真给面子,当下大笔一挥画了个圈写下‘同意’二字,那书法,真不是盖的!当下调动卫、蔡二军,共退二十里,扎下连营、摆下战场,单等明日撕杀! 却说这一夜,蔡军在左,卫军在右,宋军居中,吃完了宵夜兵士们钻进被窝正要休息,忽听背后方向号炮连天,杀声震耳,抬头望一带火光映天!兵士来报,有郑兵来袭!孔父嘉得报不禁大怒,说好明天吗,晚上偷袭啊这是,丫不讲究,不按套路出牌!孔父嘉披挂一齐提起大戟,登上战车就往外冲,可是才出辕门,就见那带火光却全灭了,人声也没了。 孔父嘉看了半天,没琢磨处,悻悻而回,进帐刚要坐下,又忽听左侧方向号炮又响,喊杀声四起,孔父嘉急忙出帐上车,带人又冲了出去,刚冲出来,又没动静了!大伙面面相觑,正狐疑不定呢,这是就听右侧远远处的一片树林子里,猛的又是一声炮响,火光乱窜,传出一阵阵乱糟糟的喊声‘杀啊~~!杀啊~~!’,喊了半天没人出来,又没动静了。大家感到好笑,不觉呆立不动,又过了一会,左面又是炮响,又照样来了一通,虚张声势的。 孔父嘉明白了,回身喊道:“传我军令,个人都不要轻动,守好岗位,此是疑军之计,定有阴谋!妄动者斩!”? 这时迎面慌慌忙忙跑来一个军士,大声报告,左军蔡军被劫营了,强烈请求救援。孔父嘉连忙集结军队赶奔蔡军大营。 刚说不能轻动,自己就轻动了。 孔父嘉率军出了营门黑咕隆咚的刚走不远,忽见斜刺里忙匆匆撞出来一队人马,躲闪不及,慌忙之中就干上了,打了一会,方知是误会了,原来是右宰丑领着卫国军队,也是被人请求救援蔡军而来。孔父嘉到此时才觉不对,心中不觉一翻个儿,坏了!其中有诈!急忙和卫军合兵一处回身来看中军大营,哪知刚到营门口,就见营中炮声大响、火光大作,原来早有郑将高渠弥占了中军! 孔父嘉一见不好,就要回辕奔走,可是回不去了,后面又一声喊,左有公孙阏迎住右宰丑,右有颖考叔直取孔父嘉,大队就混战起来了,整整恶战了一宿,打作一团。 黑夜之中右宰丑被公孙閼杀了,孔父嘉看看大势已去,趁黑弃了车乘,单单只和十多个保护他的跟随一起步行进山跑了,其余全军覆没。 郑庄公得了戴国,又灭了三国军队,斩获人口、车乘无数,洋洋自得,满载而归。 这一日,郑庄公大排筵宴,款待诸位将领兵士,酒过三巡,郑庄公不禁撸胳膊挽袖子,海阔天空起来,什么祖宗有德宋祖德,什么寡人我伟o大伟oo光oo正,上比尧、下比舜,当今数我最英俊!直吹得漫天飘牛,日月无光。 大家吃的高兴,也都跟着哼哈的捧臭脚,郑庄公正兴奋呢,偶然一回头,看见颖考叔在那儿闭个眼睛,板个老脸不大顺心的样子,郑庄公有慧根,立马就知道有问题了,马上就问:“考,”不是靠啊,是考。 郑庄公问:“考,你有话要说吗?” 颖考叔卤的个老脸说:“是啊,主公,您知道您今天很过分吗!” 大家一听,嘴、手全停住了,一时鸦雀无声,心说:这个倒霉催的啊,你就憋一天能死啊,咋老不分场合唱反调呢,让大家吃顿消停饭行不,今天可有小龙虾就饼啊。 郑庄公一听笑容也没了,一下子就坐正了,很仔细的在听。 颖考叔说:“尧、舜天下至尊,四海敬服,一呼百应,不是您应该比的!今天不说别的,就说主公您假托王命,讨伐宋国,传檄征兵,卫、蔡不但不来,反倒违反王命帮助宋国,还有那些小诸侯国,也都不来,尤其是郕、许那么小的都敢不来,您说您的牛皮是不是吹过分了。” 郑庄公的表现固然有错,可这颖考叔也没批评到正地方,本意大概是想劝郑庄公注意形象、不可骄傲之类的,但不知咋的嘴一歪歪,歪倒别国去了。看来这酒不能喝,我妈常问酒都喝狗肚子里去了吗?无数事实证明,是的。 从某一点上说,郑庄公确实是伟大的君主,那就是敢于逆着他、敢于给他提不同意见的人,从来都不会令他生气和不愉快,他总是能倾听和采纳正确的意见。今天也没例外。 郑庄公听完颖考叔的话,歪头想了半天,象在抓飘忽的思绪,抓了半天,大概抓住了,有眉目了,就说道:“考,你说的有道理啊!是还有人跟我们装屁!卫、蔡不用说了,我把它们军队都灭了,算是惩罚过了,过瘾。可是郕、许太放肆,需要惩罚他们。考啊,你再说说,要先消灭谁?” 也不知道颖考叔具体想劝点啥,反正这下子整拐了,拐到侵略战争上去了。颖考叔大概也晕,有上拐的他就接拐。对郑庄公回答说:“主公,打就都打,罚就都罚。传檄不至,这是违抗周天子命令,先通告天下他们的罪行,然后仍以王命讨伐二国!那郕国挨着齐,许国挨着咱们,您派一支军队去协助齐国打郕,再约会齐国派一支军队来帮咱们打许,显得咱们两国互相帮助,感情好。打下郕归齐国,打下许归我们郑国,然后派使者到周王朝那去汇报成绩,遮掩天下人耳目。” 郑庄公说:“好。但是你那想法有点忙乎人,还是一个一个来稳妥。待我拟定王命,联系齐国,在做定夺。今天接着喝酒。”大家摸摸脑门,哪儿跟哪儿吗?喝酒!当夜尽欢而散。 第二天郑庄公派使者到了齐国,将郕、许二国违抗王命,今奉王命讨伐二国、特请齐国帮助的事一说,齐僖公没有意见,立马派夷仲年率兵直抵郕国,郑庄公急忙派公子吕率兵前往助阵,小小的郕国那承担得了这个啊,马上写信向齐僖公求降,齐僖公准降。 僖公守诺,转回身就派使者跟着公子吕一起到了郑国,问何时罚许,郑庄公想多拉俩人儿摆摆排场,壮壮门面,就拜托齐僖公约会鲁国,到时三国一起出兵,齐侯答应去联系鲁侯。 可就在这个时候,公子吕死了,操劳国事太累,得病死的。郑庄公嚎啕大哭,失去臂膀了吗!郑庄公厚葬了公子吕,重赏了公子吕家属。 公子吕一死,这上卿的位子就空出来了,高渠弥作战勇猛,郑庄公就想用高渠弥为上卿,世子忽听说了就对他父亲说:“高渠弥为人凶狠贪婪,又喜欢贪污受贿,不是正人君子,不适合任命为上卿。” 郑庄公想想就同意了,于是任命祭足为上卿,高渠弥为亚卿。 高渠弥贪婪勇猛,如果算是一条狼的话,那么老奸巨猾的祭足就能算是一只虎。世子忽能看见狼,而看不见虎,可谓是颖考叔的猫头鹰了,明于小而昧于大了。 选官先选德,无德有才必作奸。 第四十四章【大国】 这真是一篇反对贪污腐败、阐述清正廉洁的好报告!可惜鲁桓公不听,挥了挥他那肉食鸡酱鸡手一般的肥手,说了句:“toonaive!”你很天真! 周王室的内史听到这件事,由衷的赞叹道:“臧孙达的后代应该会在鲁国世代享受爵禄吧!国君虽然违背了礼制,他却不忘用昭德塞违的道理去劝谏他。” 清流亹亹,附录原文: (鲁)取郜大鼎于宋。纳于大庙,非礼也。? 臧哀伯谏曰: “君人者,将昭德塞违,以临照百官,犹惧或失之,故昭令德以示子孙。是以清庙茅屋,大路越席,大羹不致,粢食不凿,昭其俭也。 衮、冕、黻、珽,带、裳、幅、舄,衡、紞、纮、綖,昭其度也。藻率、鞞、鞛,鞶、厉、游、缨,昭其数也。火、龙、黼、黻,昭其文也。五色比象,昭其物也。钖、鸾、和、铃,昭其声也。三辰旗旗,昭其明也。 夫德,俭而有度,登降有数,文物以纪之,声明以发之,以临照百官,百官于是乎戒惧而不敢易纪律。 今灭德立违,而置其赂器于大庙,以明示百官。百官象之,其又何诛焉?国家之败,由官邪也。官之失德,宠赂章也。郜鼎在庙,章孰甚焉! 武王克商,迁九鼎于雒邑,义士犹或非之,而况将昭违乱之赂器于大庙,其若之何!”公不听。? 周内史闻之,曰:“臧孙达其有后于鲁乎!君违,不忘谏之以德。”? 后来臧氏果然在鲁国享受世禄为最久,战国初年鲁哀侯时还有臧氏子孙臧石帅师取廪丘的记载,善恶有因果,世事有循环,其不谬也。 臧僖伯、臧哀伯在春秋中著名的两谏,都涉及到了,大家留意!而臧僖伯、臧哀伯是后世臧姓始祖,臧姓后人应该引为骄傲啊。 郑庄公接见了宋国使者,弄明白了宋殇公被弑的一系列事情,心情舒畅!这小混蛋自绝于人民了,省心了。派人护送公子冯回国,公子冯千恩万谢,与郑庄公执手相看、洒泪而别。 后来郑庄公又联合齐国、鲁国约会宋国新国君公子冯在宋国稷地召开友好会议,签订友好条约,为公子冯保驾护航。公子冯回国即位,是为宋庄公,重赏太宰华督,提拔为丞相。 这年秋,郑庄公和蔡侯会于蔡国邓城,商讨共同防备南方楚国的问题,楚国此时为楚武王三十一年,中原诸侯惧楚从此时起。 简单介绍一下蔡国,当年武王灭商,封五弟叔度于汝南上蔡,侯爵,是为早期蔡国。后来武王命管叔、蔡叔、霍叔为三监,监管武庚及殷商遗民。 成王时,周公摄政,三监纠合武庚阴谋作乱,周公杀管叔,流放蔡叔。蔡叔度既迁而死,他的儿子胡及时汲取教训,遵守道德、积极向善。后来周公了解到胡有德行,就举荐他到鲁国作卿士,胡在鲁国做的非常好,于是周公向成王汇报,再次封蔡叔度的儿子胡于上蔡,是为本文之蔡国。蔡国传23代,历24君,历时600余年,公元前447年为楚所灭。 前面咱们说了,风水轮流转,下面转到齐国了。 齐国 齐国的开国老祖宗很了不起,就是大名鼎鼎的姜尚---姜子牙,也称吕望,姜姓,吕氏,名望,字子牙,老百姓喜呼之为太公望、姜太公,周武王尊称为师尚父,故又有称姜尚、吕尚。史称天下三分,其二归周者,太公之谋计居多。 (《诗·大雅·文王》:“维师尚父,时维鹰扬。”《毛诗故训传》:“师,大师也。尚父,可尚可父。”郑玄为之作笺:“尚父,吕望也,尊称焉。”) 读到这里朋友们可能有点乱,怎么姜子牙又姜又吕的?有两个爹呀?非也!姜是姓,吕是氏。行文这么久了,见缝插针逐一普及春秋知识,这里就简单介绍一下姓氏: “姓者,统其祖考之所处;氏者,别其子孙之自分。”姓是用来区分血缘关系;氏是用来区分所属的不同集体。姓是不变的;而氏则是不断变化的;同姓必是血亲,同氏未必同姓,同氏未必一定有血缘关系。人必有姓,世代传承;氏为贵族者有,贱者无氏。 姓,代表血缘关系。相传上古伏羲时,人们群居杂婚,难免出现近亲婚育生痴傻儿童的弊端,相传伏羲、女娲察觉到了这种危害,于是‘正姓氏,远禽兽,别婚姻,制嫁娶’,发明了姓、制定了同姓不通婚的铁律,从而避免了血亲通婚,实现了优生繁衍。 氏,是后来发展到阶级社会的产物,氏的得来有多种形式,封邑、官职、爵位、职业、谥号、家族分支、祖先的字等等都可以成为氏的来源,贵族有氏,贱者无氏。 《通志·氏族略》曰:三代(先秦)以前,姓氏分而为二,男子称氏,妊人(女子)称姓。氏所以别贵贱,贵者有氏,贱者有名无氏。姓所以别婚姻,故有同姓异姓庶姓之别。氏同姓不同者,婚姻可通;姓同氏不同者,婚姻不可通(天下同姓是一家,故而同姓不婚)。 战国后期开始,姓氏就逐渐合而为一了,皆称姓,所以别婚姻而以地望明贵贱。 所以姜子牙姜姓,吕氏,其氏得来缘由难考,大致如:一、于其始祖四岳伯益佐大禹治水有功而被封于吕地,故氏吕;二、周室灭商,子牙功劳最大,得以先封于吕地(今河南省南阳市),故为吕氏,等等。书说姜子牙活了139岁,辅佐了文、武、成、康四代周王。 周武王十三年夏四月,始封尚父于吕,平定东方后,移封于齐,与鲁同为大国,以镇东方,称齐国,侯爵,都营丘(今山东昌乐营丘村)。齐国疆域最初只在今山东北部沿海一带,东至海,西至故黄河及今运河之西,南到穆棱关、泰山,北至冀、鲁交界,东西长而南北狭,广运约二三百里之间,春秋初地盘渐大。 齐国东邻纪、莱二国,西南与鲁,北与燕、卫为邻,今天的山东称齐鲁大地,这就是出处。 周公旦摄政时,武庚、管叔、蔡叔阴谋作乱,淮夷叛周,周公命令姜太公曰:“东至海,西至河,南至穆陵,北至无棣,五侯九伯,实得征之”。 周公平定京畿,斩杀武庚,管叔;姜子牙扫平五侯九伯,齐国由此有了对诸侯的征伐权,征征讨讨渐渐得地不止五百里,遂成为周王朝东方大国 姜子牙初得齐之封地时,齐地地方小国林立,势力杂乱,其中实力强大者不下十余国,如莱国,杞国、谭国、蒲姑国、奄国,还有熊国、夷维等国,这些地方邦国世居东夷,繁衍生息,根深蒂固,又因他们的居地犬牙交错,而且广交天下,形成了宽缓阔达,尚武崇仁,重地自信的民族野性。 早在殷商时期,中央政府就曾多次征伐齐地诸国,但均未能臣服他们,所以他们不附中原已久。周朝建立以后,他们也仍然因疑忌周王朝的征讨而与周对立不附,这样周王朝的东部边境就难于安宁。 因此,让一个熟知东夷地理风土、人情,且又智谋权变之人去镇守东方,那是再好不过了,而太公姜尚据说出身东夷,熟悉当地方国情况,而且又老谋深算、机智权变,正符合这一要求。况且太公佐武王伐纣兴周,为西周三公首辅大臣、功盖天下,正可以封齐以奖其功,耀武威慑诸夷,以靖边患。但这绝对是烫手的山芋,周朝也许多少还有点惠而不费的意思,呵呵。 据说子牙封齐后,携幕僚、家人、侍从,辎重车乘,浩浩荡荡,东行去上任,一路上游山逛水,慢慢悠悠,并不着急,不知是不是对这样的分封有点想法。 话说这一天姜子牙一行赏山玩水玩累了小憩,下榻某旅店休息打尖,无意中就听店主人在那儿不断的唧唧歪歪、叨叨嘁咕,子牙心中诧异,不觉走近细听,就听店主人气愤地说:“都说机会是难以得到的,但却很容易失去,可我看这伙人行动不紧不慢,懒懒洋洋的,哪象个去建立新国家的样子啊!根本是不珍惜机会吗!唉,糊涂啊!”这小店主人大概是一隐士! 姜子牙那是绝对有慧根的人,那是何等的聪明!一听就听出了这话里的弦外之音了,猛然醒悟了其中必有巨大缘故,同时预料到前途可能将有或正有问题发生,马上命令全体人员,即刻启程,星夜赶路。 天刚刚放亮的时候,姜子牙一行就赶到了营丘,到地儿一看果然有事情发生!原来莱人听说姜太公要来营丘建都,就急忙发兵来争地盘。太公来的正是时候,正赶上开局,太公先礼后兵,说服不成,一场大战!击败了莱军,占领了营丘,建都称齐。 太公建国后,制定了三大基本国策:一、“举贤尚功”。二、“因俗简礼”。三、“通商工之业,使渔盐之利。”在不长的时间里,就使一个“地薄人稀”的荒僻之地变成了一个“冠带衣覆天下”、“世为强国”的大齐国。 太公建国后,制定了三大基本国策:一、“举贤尚功”。二、“因俗简礼”。三、“通商工之业,使渔盐之利。”在不长的时间里,就使一个“地薄人稀”的荒僻之地变成了一个“冠带衣覆天下”、“世为强国”的大齐国。 但太公的‘因俗简礼’和‘一切向钱看’也造成了一个恶果,那就是齐国的人民道德水平普遍下降,社会风气不好,这也是齐国终究大而不硬、强而不坚、挺不能久的原因。 太公治齐,治国有方!治国有法!以太公的智慧和仁义大家可以尽情的想象,咋想都不为过!但有一件事却不可不好好说道说道,当时齐国有两个著名的贤士,亲哥俩,兄称狂裔,弟称华士,二人隐居僻壤,自耕田而食,自凿井而饮,农耕之余,看山乐水,读读古书学学雷锋,别无奢求,既不要求什么,也不追求什么,功名富贵官爵名声在他们眼里不是如浮云,而是连屁都不如。二人不招灾、不惹祸、不显山、不露水,陋室、箪食、瓢饮的自给自足过的很好,但就这样,由于确实有学问和人品,名声就不胫而走了!四里八乡的人们都非常敬重这哥俩。 太公治齐,屁股没坐热,就把狂裔、华士这哥俩抓起来了,二话没说,押到闹市,‘咔’‘咔’两刀,都砍了!天下为之冤! 周公听说了,十分震惊,马上派人来责备子牙:“治国!要的是天下人心,你无缘无故把贤德的人杀了,何以得民?你丫老糊涂了是吧!” 姜子牙泰然自若的回答说:“此二人自耕而食,掘井而饮,于世无求,与人无争!人无欲则刚,我这个当君主的也拥有不了他们啊!此二人不求官爵,不求富贵,不求名声,我的极权组织有什么能吸引他俩呢?!我靠赏罚来支使人们,靠官爵来引诱人们,如果人们都像他俩那样自给自足、无欲无求,我还去统治谁呢?!我还去哪里找具有奴才性劣根的人呢?!咱们这个上层建筑还哪来的建筑地基呢?咱们的既得利益及其优越性也就是个屁了!所以我必杀他二人,让天下人知道,你有自己的思想是不行的!你有自己的人格是找死的!” 周公听说,张口结舌,愣愣无语!自此齐国人多以趋炎附势为荣,以平淡清正为耻;以不择手段追求权、钱为荣,以安贫乐道平淡是真为耻;以轻浮虚荣为荣,以朴实正直为耻;以机关算尽为荣,以谦虚礼让为耻;以二奶小三为荣,以下班回家为耻;以胡乱搞钱为荣,以只花工资为耻,等等八项,而姜子牙后世子孙多淫乱昏污之辈,以至终被田氏欺凌杀灭殆尽而代,其为报应乎!?今天国人骨子里根深蒂固的奴才性、犬儒性可是姜子牙首倡!!?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太公后,七传到献公,也就是周历王十九年,齐迁都到临淄。十三传是为书中特表的齐僖公,《史记》僖为釐,都有快乐,福气的意思,二字实为同一个字,特说明。 齐国32传至公元前386年(战国)齐康公时,被国相田和所废,姜齐灭,田奇立,史称‘田氏代齐’。公元前221年,秦灭田齐,齐国亡。 第四十五章【技术活】 俗话说,老子英雄儿好汉,可有时也传着传着就都变成了混蛋。 话说宋国华督弑君迎公子冯继位,郑伯为公子冯保驾护航,约会齐、鲁、宋,四国在稷地结盟,盟约完毕,齐僖公刚刚回国,就遇到一件大麻烦事!北戎狼主派元帅大良、小良率戎兵一万侵边犯界,来势凶猛,势如破竹,转眼就拿下祝阿、历下二城,此年为公元前706年(约)。 春秋时一般划分为南蛮北狄西戎东夷,但实际情况是戎狄在诸侯列国间杂处,且有的漂移不定,因为狄、戎、夷中多数选择的是骑牧生活方式,对土地的依附性不大。这个北戎此时正在在齐国北部,历来都是偷鸡摸狗小打小闹,占便宜就跑,但近期渐有势力强盛的趋势,所以这次突然气势汹汹,集结大军来犯齐国,看来想法是不小滴。 齐僖公也感觉到问题较比严重,马上发紧急文书向郑、卫、鲁借兵支援,同时亲率公子元、公孙戴仲前往历下(今天济南东)拒敌。 列国诸侯得书,也看出了问题的严重性,这要是让戎狄得势猖獗起来是绝对不妙的,所以颇有同仇敌忾之心,纷纷准备出兵。单说郑庄公得到文书,比自己家事还上心,讲究人儿吗!马上命世子忽为大将,率车三百乘火速支援齐国,亚卿高渠弥、大将祝聃随军协助,派的都是勇猛善战的精华! 世子忽也真不含糊,率军星夜赶到历下,那个神速,卫国、鲁国的军队还没出发呢!这就是作朋友的差距。 齐僖公感动坏了,热眶迎泪!亲自前去犒军、慰问,宴席之间就问世子忽:“戎兵骑马,机动灵活,我军依靠战车,转动不便,一旦受到贼戎环绕攻击必败无疑,世子可有退敌良策?”齐侯说的这是当时中原诸侯国与戎狄作战中无法解决的最主要的难题! 世子忽胸有成竹,回答说:“北戎兵不用车乘,都是骑兵和步兵,虽然行动灵活迅速、进攻速度快,但是逃跑更快!而我们的战车虽然转动和后退不方便,但与戎兵作战时却有很强大的攻击优势,战车坚固,迅猛,很容易冲散他们的骑兵、步兵。更何况戎兵打仗向来是一拥而上,没有队伍阵型,打的顺手互相也不配合,一旦被打败了,争先恐后的逃跑,互相更没有救应。如果我们设个埋伏圈,派一对人马诈败把他们引入埋伏,可以很轻易的就击败他们,再在戎兵逃跑的路上设下伏兵,定能一网打尽!”这个分析里埋伏是关键! 郑世子忽这一番战略分析十分中肯、创新、独到!但这不是他的原创,这是他弟弟公子突的杰作!公元前714年,北戎侵犯郑国,当时郑庄公和齐僖公有一样的忧虑,郑公子突做了如上的深刻分析,并亲自布置:一由老弱之兵诱敌;二由号称虎将的郑大夫祝聃率军设下三处埋伏。郑军把北戎引进埋伏圈,三处伏兵穿插切割、分而围击,将北戎兵杀了个根绝,史称‘北戎之战’,从此北戎不敢望郑!此战子突才华横溢,奠定了在郑庄公心目中的地位。 西周、春秋时,参加解放军那是贵族的特权,平民是没有资格和权利为‘祖国亲妈’献身的,周王室和诸侯国的日常守御力量都是由‘士’来担当,可以说‘士’是军队的最基本组成部分。 前文介绍过,‘士’是贵族阶层的最下级,他们也有食田和俸禄,士要自备盔甲和弓箭、戈矛等作战工具,平时根据需要担任兵卒、卫士、狱卒、基层小吏等职务或居家赋闲,一旦国家有事、君主有征,即自带武器、干粮向自己的上级大夫,而大夫向卿,卿向国君靠拢,为国家而战是光荣的,战功是士得以升迁和晋级的资本,平民是永远无权得到这种机会的,也没有那个经济实力,所以军卒更被称为士兵、士卒、战士,这一名词甚至直沿用至今天。而后来战国时平民得以参军、人人皆可以军功进爵、普通百姓可以游士进取,那真是一件开天地造化之功的大事。 射箭、驾车、戈矛及诗书礼乐等是古时贵族的基本功课,从小就受到严格的训练,所以古时候的贵族多是体格强健、知识丰富、人格健全的新新人类,与今天的富二代、官二代不学无术、脑满肠肥只知吃喝嫖赌飙车是绝对不同的,相反倒是平民因为得不到教育与培养而多属无知,所以这些贵族战士往往都是很了不起的,他们讲究技艺、礼节,重荣誉于生命,感情充沛,讲究生活。 春秋战国时,诸侯国作战都使用战车,这也是从大约黄帝时代出现战车以来历经夏、商至此为车战最为成熟时。战国之前列国兵力一般只称车乘数,而不称人数,盖因车战为战争唯一形式也。而那时的战争十分单调,不讲究战略、战术,而是讲究形式、礼仪,两军距离多远、如何击鼓、何时冲击等等,讲究的是光明正大的对磕,后来孙子所说的‘兵者,诡道也。’在当时是受到绝对鄙视的,所以我觉得有成为舞台剧的嫌疑,而孙子的思想伟大就伟大在这,超越现实、超越时空。 行军用兵之法为之一变,首先动这个脑筋的当属郑庄公,所以郑庄公也是历史上一个很了不起的人,而春秋时郑军以善战闻名。 再说战车之制,车战,有载:十五乘为一广,二十五乘为一偏,二十九乘为一参,五十乘为一两,八十一乘为一专,一百二十乘为一伍;战车一乘,似乎就是一个基本的战斗小编队,《司马法》曰一乘‘甲士十人,步卒二十人’,即每一乘的人数为乘车者连同步卒共三十人左右(每乘的甲士和步兵人数比例似乎并不固定),这大致是可信的。《诗经·鲁颂》就有‘公车千乘,公徒三万。’《齐语》记载齐桓公时事也说过兵士三万人战车八百乘之语;另外春秋时说大国往往用‘千乘之国’,大国一般三军,每军人一万,也合每乘三十人之数。战车在战斗时车上和车下互有配合,车上每损失一人,由车下补足一人,源源不绝。 每乘战车上的主力人员大致为三人,中间一人为驱车手称御者或车御,左、右两人负责搏杀,左面的叫车左,一般为主将,专职射箭远击,右面的叫车右,一般为副将,负责持矛近战或持盾防护主将助战;但主将的戎车,确是将帅居中击鼓、指挥,御者居左,持矛者居右,又称戎右;至于君主的战车,由于春秋时以左为大,君主居左,御者居中,持矛居右。兵车上的主力人员,也不仅限于三人,也有四人,即所谓驷乘,也有二人等。每架战车所用的战马,大致是以四匹为常度。 我们是否很奇怪那时为什么不选择骑马而是使用笨重不便的战车,这是因为那时马镫还没有被发明,骑马打仗没有优势。没有马镫,人在马背上根本坐不稳,一不小心就从马背上出溜下来了,除非整天用腿紧紧的夹住马肚子或攥住马鬃,但那是做不到的,连长时间骑行都困难就别提骑着作战了,所以人们发明了战车,再一点中华文明多发源依靠于黄河中游沿岸平原一带,而车战在平原地区有一定的优势。 【中国最早发明的马镫,而马镫最早在军队普及应用据推测是在西汉,所以那时才有大规模抗击匈奴成功,封狼居胥、勒石燕然。(而考古发掘出土最早的马镫实证物为东晋时的)】戎车之外,列国一般也有一定数量的步兵,称‘徒兵’,春秋时郑国和晋国的徒兵最有名,战斗力强大,这是因为他们经常和戎狄作战的缘故;戎狄由于多生活在山林地区,行车不便,再加之文化经济落后,备不起车乘,所以多只用骑兵和步卒。 但骑兵和步卒又最难承受战车冲击,虽然是戎狄,号称生活在马背上,也不行(没马镫,一冲就落马了)。但骑兵自有骑兵的绝招,骑兵灵活,渐渐的戎狄骑兵就找到了战车的死穴,战车笨重,只善于向前向前向前,想调动就不灵了,所以中国象棋里的卒子也都是一去不回头的,就是来源于此。骑兵灵活,就可以散开,躲开战车的正面攻击,然后绕到车阵的侧翼或后方进行攻击,尤其是后方,那真是战车阵的死穴。菊爆大概是一种难以承受的痛。 ?因此当时列国都怕戎狄,皆因为这车战有致命破绽,步卒又都不行,那就只有挨打的份儿了,因此亡国的也有,但凡事儿就怕琢磨,后手变先手,战车反过来再克制骑兵也不是没有可能,郑、晋就在这战争中升华了。 至于军队的多寡,一般认为天子六军,大国三军,小国二军或一军,而军的人数大约以一万人为一军。其实春秋时有的大国就早已超过三军之数了。 第四十六章【冰冷】 鲁国自从文姜以后,夫人们就多不从夫谥了,都别的搞个什么谥来尊称夫人,可见夫人们打心眼里都是仰慕文姜的,都渴望做一把出墙的红杏,大概滋味很好!记得葛优曾评论过:腥!通透!刺激! 还有因为改嫁而改称呼的,比如秦穆公的女儿嫁给晋怀公时称怀赢,后改嫁晋文公,就称辰赢了。 7、周王室之女称王姬。 书回正传,再说文姜姑娘,真是秋水为神、芙蓉为面,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性格婉转,心劲玲珑,吐气如兰,小嘴哇甜,接触谁谁晕菜,谁见着谁血压高。 也不知是齐僖公长的酷派还是夫人们香艳,齐僖公的子女个顶个的漂亮,齐世子诸儿,文姜的哥哥,不是一个妈生的啊,这诸儿生得是身躯修长魁伟,美颜如玉,唇红齿白,风流倜傥,天生美男子,也是声色犬马样样精通,坑绷拐骗件件拿手。 诸儿和文姜相差不过两岁,两小无猜,从小就在一块玩,大了还在一块玩。孩子大了应该男女有别,分居别室各请教师教经明义,可齐僖公也没在意,都是孩子吗,溺爱!愿意玩啥就玩啥,喜欢学啥就学啥。 文姜长的美艳,性格也大方,看了太多的书,就文人了吗,文人之后就难免骚客了,再加上天性里就有那么点淫荡之性,渐渐的就有点控制不住了,那诸儿又长的魁伟漂亮,风流多姿,小文姜姑娘就逐渐动手动脚、口来嘴往了。 诸儿也是轻薄之性,风流的种子,看见文姜妹妹美嫩多汁的也早就动心了,二人见招拆招、你来我往渐渐无所不至,碍于环境,就差那临门一小脚、进村第一枪了,一天都抓耳挠肝的难受。 恰巧这时郑世子忽助齐大败北戎,齐僖公回家整天述说郑世子忽如何如何威猛霸气,人又长的如何如何英俊潇洒,以及要把文姜嫁给郑世子忽等等,把个文姜姑娘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正可谓江湖救急,大姑娘思春火上房啊。 文姜基本上天天在脑海中过那未来的小电影,青春的憧憬满是金色阳光,可就在这阳光中来了一道霹雳,晴天打雷不是个好现象,世子忽同志拒绝了求婚。 文姜姑娘满心的期盼闪了个大跟头,一个几乎闻得见肌肉香的男人从此没了影踪,文姜姑娘痛苦得把电动擀面杖都摔了。她病倒了,浑身忽冷忽热,神智恍恍惚惚,吃饭常吃半口,喝水不辨冷烫。 诸儿心疼啊,昨儿个还玩的挺过瘾呢,咋今个就植物人了呢?舍不得,整日整日的守在文姜姑娘的床边陪着,一边陪一边还负责的给她做全身港式保健按摩,多有亲情的哥哥啊! 齐僖公也郁闷啊,这天顺路来看看幺妹,老姑娘,心头肉!一进屋,正看见世子诸儿在那儿给丫头做足疗保健呢,不禁吓一跳!嘿,这小子,这是干嘛呢?好大疑问! 世子诸儿反应也快,连忙说我就是来看看妹妹,也是刚来,正要走呢,那啥父亲您坐,刚才妈妈叫我,我去了啊。说完就离开了。 齐僖公愣了半晌,冲门外喊了一句:“以后别来了啊!”诸儿远远的传来一声:“知道啦。” 齐僖公探望完文姜就立了内外有别的规矩,立的晚了点。 这样一来,文姜姑娘和诸儿也见不到面了,这不真真憋死人吗。你知不知道思念的滋味,就像喝了一杯冰冷的水,然后用很长很长的时间,一颗一颗流成热泪。 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不说诸儿和文姜姑娘的相思成灾,单说鲁国新即位的国君允,现在叫鲁桓公,只因嗣位时还小,所以一直没有定亲,如今事业有成,有车有楼了,就张罗着讨一房婆姨,怎么也得门当户对吧。就叫大臣们寻寻。 公子翚走南闯北的见多识广,连忙向桓公汇报:“主公,齐侯有个非常宠爱的女儿叫文姜,长的那是非常滴美丽,原来想要和郑世子忽联姻,可郑忽那个傻瓜怕老丈人太有钱自己婚后挨欺负,说啥不敢干!可咱们鲁比齐强啊,我看和主公您很和谐,您看行吗?” 鲁桓公一听,琢磨齐国这个老丈人确实有钱,有实力,和自己十分般配,行!十分不错!回了一声:“supergood!太宰你就辛苦一趟吧,为我赴齐求婚。” 公子翚带着国书、礼物就来齐国了,齐僖公挺高兴,鲁侯允也行啊,虽说心里还惦记郑忽,可也就能这样了,天下事哪能都十全十美呢!不过告诉公子翚得等等,因为女儿最近身体不适,等身体好了再具体定。 文姜姑娘天天神思不清、忽冷忽热地难受、闹心,这日听说鲁国国君向她求婚,当时漫天云彩就都散了,心里就宽敞了,病也就好了。 第二年三月,齐侯、鲁侯相会于赢,鲁侯又提出联姻的事儿了,齐侯当下就应允了,定下了日后相亲的日期。过后鲁侯又十分殷勤,送了无数礼物,讨好未来的岳父,齐侯很感动,约于那年秋九月成婚。文姜姑娘人逢喜事精神爽,天天盼望上战场。 世子诸儿听到文姜出嫁的消息心中较比惆怅,总后悔自己当初出枪太慢、手法不黑。于是亲手折了一支桃花托宫人送给了文姜姑娘,并用桃花香笺附了一首诗:桃有华,灿灿其霞。当户不折,飘而为苴。吁嗟兮复吁嗟!意思就是说花开堪折直须折,莫等花落空折枝。你那么漂亮的一朵花我没抓紧采,如今让别人采了,后悔啊后悔。 文姜姑娘才女啊,淫诗作对那是本行啊,又还回一支桃花和情笺,诸儿拆开一看,也是一首诗:桃有英,烨烨其灵。今兹不折,柜无来春?叮咛兮复叮咛!好诗,写得多美啊,才女!我再翻译一下哈,大意是说:我这朵花漂亮吧,没采着后悔了吧,不过没关系啊,还有下回那!以后有得是机会啊,你好好练好武功等我!一定啊,记住了,记住啊! 我们亲爱的姜老太公糗大了,搞出这么两个活宝后代,估计现在还天天在封神台上吹胡子呢,就当是妲己和商纣王转世投胎到他家来报复了吧。 这应该也是太公当年杀狂裔、华士、过于因俗简礼、单边侧重搞经济、过于注重鸡地屁(jdp)的恶果,可见鸡地屁不是啥好东西! 幸福的日子总是过的很快,文姜姑娘的行装也打理得差不多了,心爱的布娃娃,心爱的书,少女时的花衣裳,小猫、小狗、小石头,满满的装了很多,妈妈、姨妈,姐妹、表姐妹,今儿个去告别,明儿个来送别,天天迎来送往的忙的快乐、充实。可是文姜姑娘有时在心底下总是不经意的泛上来一种空空的、怅然若失的感觉,象烟一样,淡淡的,确是极刺痛,开始还蒙怔,可是后来就清晰了,这烟越来越化作两个字:诸儿。 父亲的规矩极严,内外不许相见,但是早晚要和哥哥弟弟们话别的,文姜姑娘若有所思。 这一段时间,一直到文姜姑娘出嫁走了,中间确实有和哥、弟们道别的机会了,但据说都是有母亲的严格陪伴的,究竟文姜姑娘和诸儿有没有暗度陈仓,成就好事儿,一直是一个历史悬案,有说成了的;也有说没成,是后来才圆了梦的。有的书干脆就语焉不详,啥也没说。估av的科学探索又能做上中下三集的节目了,论证最后的结论是:文姜姑娘肯定可能是处女也肯定可能不是处女,说诸儿干了是可能地说诸儿没干也差不多,然后你会一腔子鸡粪味的说道:扯塔马蛋! 原本我也想行云流水的写来,就直接写成这对兄妹偷成了,可是看着我新换的黑腹狼蛛镜面键盘我犹豫了,这要是在我这么干净的键盘上敲出这么淫秽的文字那这新键盘不就报废了吗,太可惜了!我决定到我的党委书记的电脑上去写,他那儿适合写这样的东西,一找这老家伙两三天不见踪影了,说是肾虚,在市怡红医院儿童泌尿科亮点疗区养肾呢。 大家别误会啊,我的党委书记不姓林,我不在交通部!于是想想算了吧,不应该在历史文章上留下坏的范例,有些人想象力不强,学习能力特强,容易流毒于社会啊。尤其担心,万一还有日本人看我这帖呢,孽就做大了。所以,朋友们,我正式决定,不让他俩现在就偷成,把文姜姑娘的处女元红就留给可怜的鲁桓公吧,鲁桓公是不幸滴,就让我们把他头上的浓绿改写成嫩绿吧,在那人生的凄厉北风中,越绿的帽子越难挡冰寒。 鲁桓公还是个绅士,亲自到齐、鲁国境迎亲,这一举动已经有些春意盎然的意味了,违反了礼仪礼规、民风民俗,后世的唐文成公主远嫁入藏,松赞干布也不过是到离拉萨不远的柏海迎接,那已经是特殊的环境下了不起的举动了。 周之礼,嫁女儿给平等水平的诸侯国,下卿送嫁;嫁女给小国,上大夫送嫁;嫁女儿给比自己大的诸侯国,上卿送嫁;嫁女给王室天子,则由诸卿士一起送嫁,父亲是不允许送女儿出嫁的,兄弟可以送嫁。 现在我国多数地方嫁女儿还都是女孩父亲不参加,大家多不知所以然,就往封建迷信上扯,说女方父亲去妨害这个妨害那个的,其实这都是古代礼的遗迹。今日世界了,我倒认为双方家长都应该参加的。 今天的礼也应该重新制定了,或者说应该再次建立了,礼不可繁,但礼绝不可废!很迫切的问题啊。日本人说了,在日本如果你的钱包丢了没找到,那肯定是被中国人捡到了,听了这句话,我不骂日本人,我很恨,恨啥我实在没法告诉你,有人敏感! 齐僖公不让诸儿送妹妹出嫁,自己亲自送的,他害怕路上出事,但这个父亲亲自送也是违反礼节的。文姜姑娘走的时候诸儿骑着马远远的站在树荫下望,文姜姑娘在花车中掀开窗帘用手指指心、摸摸嘴。当爱已成往事,但绝不让它随风。 齐侯怕女儿想家,后来又再派自己的弟弟夷仲年到鲁国去看望,对文姜有个嘱咐、照应啥的,当爹的总是不放心吧,知女莫若父。那时诸侯女儿出嫁通常是不回娘家、不轻见家人的,因为两方都是国君,有泄密、间谍的嫌疑。 一回首已是百年身,文姜姑娘这一去就是十五年,十五年后才再相见。 十五年,很多东西都改变了!十五年,情能改变吗?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 这里注明,关于以上事情史书里记载有点乱,左传载公元前706年郑忽援齐败北戎,齐僖公再次为自己女儿向郑忽求婚,可是左传刚载有公元前709年文姜嫁鲁了,嫁出去的姑娘还可以再找婆家吗?还是齐僖公不死心,又搞出个女儿来给郑忽,查史书查不出来又有这么个女儿的资料,大概古人编史书韦编三绝,把竹简排乱了吧,一笑。其实包括史记等在内,前后矛盾的地方都不少,列国志里这样安排顺序我倒觉得很合理,也许这才是史实。 同样是这一年,即周桓王十一年,公元前709年,远在黄土高原的晋国正子孙残杀、内乱不止,晋曲沃武公攻打晋都城翼,俘杀晋哀侯,晋小子侯继位。 第四十七章【归一】 晋始桐叶封唐 晋国,姬姓,侯爵,初都翼,略有今山西省南部一些地区,疆域尚小;至春秋中期,已有山西省大部,河北省之西南,河南省之北端、西端,陕西东兼涉山东西,纵横跨五省,为春秋大国。 晋国始祖叔虞,是周武王的小儿子,周成王很喜爱的弟弟,叔虞的妈妈是邑姜,即姜子牙的女儿。 叔虞的出生很具传奇色彩,武王和邑姜制造叔虞的那天晚上月光很好,武王敦伦礼毕就做了一个梦,梦见天帝对他说:“我要送给你一个儿子,他的名字叫虞,你将来要将唐地封给他。” 当夜果然一枪中的,不久邑姜就有妊娠反映了,等到这个孩子生下来,小手一张,好吗!手心的纹路竟赫然就是一个虞字!于是名字就叫虞。(注:春秋时文字为石鼓文,‘虞’字为‘︽︽’,故有此掌纹也不足为奇。) 周武王灭商建立周朝后,由于操劳过度,仅两年就死了,他的儿子姬诵继位,是为周成王,成王继位时年仅十二岁,故由周公旦摄政。主幼国疑,有人趁机叛乱,其中就有唐地,其他的诸如商纣王儿子武庚的叛乱等,全赖周公搞定。 那是叔虞更小,才是不满十岁的小孩,一天跟着哥哥成王姬诵玩耍,哥俩玩的开心,姬诵就顺手摘下一片梧桐树叶子,拔佩剑切吧、切吧切成玉圭的样子,往弟弟手里一放,说:“弟弟,我把这个封给你!” 大概年幼的成王是找未来主政时的感觉呢!可这时跟在一旁的史官佚说话了:“请问大王定于何日正式册封叔虞?” 成王玩的正高兴,突然受此一问有点错愕,答道:“啊!册封,什么册封?” 史官佚说:“大王刚才不是说要封叔虞吗?请问大王将于何时封立?” 史官一手端着本子,一手拿着春秋笔,作势等着写呢。古时史官是要跟在帝王身边实时如实记录的,并且记完后封存传于后世,帝王是不允许看的,所以帝王都怕史官! 成王醒悟过来,哈哈笑道:“我刚才是和虞做游戏啊,说着玩呢。” 史官答道:“大王!天子无戏言!天子的话,史官是要记录在史册的!天子的决定,臣民们是要举行典礼实施它,奏起音乐歌颂它的!”说着掂了掂手里的本子。 成王一吐舌头,有点懵懂。但还是说道:“好吧,但是我需要考虑一下才能答复你。”成王还不太熟悉本职工作,他想拐一下,过后问问顾问,这也是好习惯,不过这一次他真正的记住了:作为天子,不可以妄言!即天子无戏言! 恰巧周公平定唐地叛乱刚刚回来,第二天进宫看望成王,叔虞见到叔叔高兴,就把这事儿说了,有点小孩臭显摆的意思,周公听了就询问成王,成王详细说了一遍,并说明那是玩笑话,而且弟弟这么小就让他离家就藩,实在舍不得。 周公闻听郑重的说道:“君无戏言!臣刚平定唐地,就请以唐封虞。”这就是著名的‘桐叶封唐’的传说,以前叫‘剪桐封虞(弟)’。 传说总是很美好,但事实往往另有!西周古文字‘桐’和‘唐’十分近似,‘剪桐封虞’实际应该是‘剪唐封虞’,就是成王封唐地给虞,没有梧桐叶什么事儿!后人误会了,搞出个美好的故事,连带把太史公都蒙了。 旧唐地,戎、狄杂居,人口复杂,民风野悍,易叛难服,周王朝征服了旧唐国之后,必须要一个靠得住、强有力的政治、军事领袖治理该地,稳定边境,为周屏障! 叔虞正是被成王、周公所看中的合适的人选,《国语·晋语八》引叔向的话说:“昔吾先君唐叔射兕于徒林,以为大甲,以封于晋。”《竹书纪年·成王》也有:“七年,周公复政于王;八年冬十月,王师灭唐;十年,王命唐叔虞为侯。”由此可见,叔虞封唐时成王和叔虞已经长大,且周公早以复政与成王,叔虞受封是得益于时势和自身素质,而决非剪桐儿戏。 另外从宗法观念讲,叔虞作为武王子,成王弟,理所当封,周初大分封,主要目的是为了加强姬姓王朝的统治。所谓“封建亲戚,以藩屏周”,即把自己的子弟叔伯同姓贵族和甥舅等异姓贵族封为诸侯,作为屏障,保卫西周王室,而其中以同姓贵族为主。 唐地,一说今山西翼城西,一说今山西太原,总之今山西南部一带。 ?二晋归一 叔虞治唐,想必很辛苦,想必也很成功,因为直传至九世,都没有什么史料记载,平静的年代对于黎民来说是幸福的年代,而那些于史有载的精彩年代、英雄年代于后人固然是一本好书,但于当时的百姓却多是生灵涂炭。 叔虞的儿子夑(xie)父,因唐地有一条河流名晋水,故改国号为晋。公元前842年,晋传至六世晋靖侯,周‘国人暴动’周厉王逃至晋国彘地。 ? 晋传九世至晋穆侯,穆侯娶齐女为夫人。晋穆侯七年,即公元前805年,条戎犯边,穆侯兴兵讨伐,大败,深以为耻,适逢此时夫人齐女为晋穆侯产下了第一个儿子,穆侯于是将这个小家伙起名为仇,以示不忘条戎之耻。 晋穆侯十年,穆侯又讨伐北戎于千亩,结果大获胜利,这时夫人齐女又来凑热闹,生下了晋穆侯的第二儿子,穆侯兴奋之余给这个孩子起名为成师,意思是胜利之师、威武之师!放在今天大概就是解放军的意思。 晋大夫师服叹息到:“这真是怪异啊!国君竟然这样给儿子起名字!名为内之表象,必符合事物本身,表明天然秩序,要合乎义、合乎礼,合义礼则民正,不合则民必乱;美好的缘分叫妃,孽缘是仇;成师为胜利之师。古人说名就是命,难道晋国要有动乱了吗?弟弟要取代哥哥了吗?” 公元前785年,晋穆侯死后,其弟殇叔果然篡位自立!后四年,太子仇袭杀殇叔,是为晋文侯。 公元前771年,周幽王烽火戏诸侯遂至西犬戎之乱,晋文侯、卫武公、秦襄公,郑世子掘突勤王救驾,维护周平王东迁,至此晋倍受周王室倚重。 晋文侯姬仇在位35年,公元前746年,文侯死,子伯嗣位,是为晋昭侯。昭侯很惧怕他的叔叔成师,不知是为了讨好还是远离,晋昭侯把曲沃割让出来封给了叔叔,于是成师世称曲沃桓叔。曲沃城实际上比晋的都城翼城规模大,有点象前文‘郑伯克段于鄢’说过的郑国的京相对于国都似的,但晋昭侯不是郑伯,曲沃桓叔也不是叔段,曲沃桓叔广修德行,树立威望,晋国的人民多有依附。晋大夫师服又感慨道:“晋国的祸乱,必将出在曲沃啊!末枝大于根本,而又获取民心,这样都不乱还等什么呢?!” 由于曲沃强大,晋昭侯感到恐惧,遂自改国号‘晋’为‘翼’,有退让的意思了,故此时谓之‘二晋’。公元前739年,晋昭侯在位七年被叛臣潘父谋弑,潘父勾引曲沃桓叔攻翼,由于翼城军民愤愤不平、同情昭侯,故而大家万众一心、同仇敌忾,击退了曲沃桓叔,之后诛杀潘父,共立昭侯子平,是为孝侯。 孝侯十五年,即公元前724年,曲沃桓叔子曲沃庄伯攻占翼,杀晋孝侯!这次又是晋人不愤,合力打走曲沃庄伯,立孝侯子郄(今音qie,古音xi),是为晋鄂侯。 晋鄂侯在位六年死了,曲沃庄伯听说了又来攻翼,周平王派虢公忌父讨伐曲沃庄伯,庄伯走保曲沃,晋人共立鄂侯子光,是为晋哀侯。晋哀侯二年,曲沃庄伯死,子曲沃武公立!晋哀侯六年,鲁国公子翚弑鲁隐公息姑。 【关于晋鄂侯还有一种说法,即晋鄂侯六年曲沃庄伯联合郑、刑两国伐翼,周桓王做顺水人情,也拍尹式、武氏帮助曲沃庄伯,晋鄂侯不抵,奔逃到随邑;但次年却不知怎么曲沃庄伯和周桓王闹翻了,周桓王派虢公忌父讨伐他,并立鄂侯子光,是为晋哀侯;又次年,翼国大族在随地迎回前晋君安养于鄂邑,故称鄂侯。】 晋哀侯八年,即公元前709年,晋攻伐陉廷。九年,陉廷和曲沃武公联合攻晋并俘获晋哀侯,后命韩万杀之!晋人立哀侯子小子,是为小子侯。 小子侯四年,即公元前705年,曲沃武公假托会谈诱杀小子侯,欲占翼,周桓王命虢仲率芮、梁、荀、贾四国之师讨伐曲沃武公,曲沃武公退保曲沃,晋人及虢仲共立晋哀侯弟缗(min),是为晋侯。 晋侯二十八年,即齐国齐桓公称霸的次年,公元前679年,曲沃武公再次起兵伐晋,尽得晋地,灭晋侯缗,尽以其宝器贿赂周僖(厘)王,于是得周僖王封而列于诸侯,是为晋武公,二晋归一,晋国从此方才稳定下来,并开始走向强盛之路。 晋自成师封于曲沃至晋武公立,‘二晋’子孙互相杀伐,死死杀杀,晋乱无宁日,内乱竟达67年,成师子孙两代共杀晋穆侯仇子孙五代六传,师服之观何其准也!由此观之起名字实在是一件大事儿!从前只知道名不正言不顺,现在才知道:名,命也!其实天人感应,事情发生之前多有微兆,此不是迷信,非智者不能察。 曲沃武公以支庶得周王封,竟为诸侯,然凶性难改,随后竟为周臣蒍国窜动,攻占了周德夷邑,并杀死夷邑守臣大夫夷诡诸,周王臣周公忌父被迫逃到虢国,这也算是周王室昏乱之报吧。 以上为此一段历史时期晋国的大致情况,简列于此,以为了解,盖晋、郑、齐、鲁、宋、秦、楚、卫皆为此时期之大国,不可不使朋友们了然于胸! 第四十八章【千丈】 推开门,每一家都是一篇精彩的故事,当各诸侯国精彩纷呈的时候,周桓王坐在庙堂之上也在开动脑筋。 郑国让他不爽,一直不爽,从前,过去,现在,未来,永远!想起来就不爽。那一年郑寤生觐见后假传他的命令去讨伐了宋国,尤其让周桓王生气,当时他就想撤除郑伯在朝的一切职务,后来被周公黑肩力劝住了。 周桓王无奈,把上卿分为左、右卿士,改郑伯上卿为左卿士,另任命虢公林父为右卿士,右卿士虢公林父在朝辅政,郑伯来去随意。 爱往往可以随着时间而平淡,可是恨缺往往如酒,愈久愈浓。 周桓王的恨就越来越浓。 这一年,公元前707年,即周桓王十三年,郑庄公三十七年。 周桓王不顾众人的规劝,毅然的免去了郑伯的周朝卿士职务,看着他一天仙来仙去的实在太闹心了!领导要是瞧谁不顺眼那谁就是眼中钉、肉中刺,必拔之而后快! 郑伯也生气了,一气之下从此不朝,您不给我面子我也不伺候您,以后有事儿您最好也别找我。 周桓王吧嗒吧嗒嘴不是滋味,他还是那么牛!看上去不是我炒了他,分明是他炒了我!周桓王压不下气。我十分想干他!桓王心里想。 周桓王开始准备了,他要讨伐郑伯。虢公林父在一旁看着周桓王整天神神叨叨的乱忙,看明白了!心说我的爷哎,那哪成啊!急忙力劝,三劝四劝也没劝住!虢公林父看看有点着急了,拐一下吧!就又建议周桓王下诏,命诸侯国征讨,王不可轻动,然而还是不成! 周桓王恨意实在太深,必要亲自动手扇他俩嘴巴,以解心中之恨!没办法,虢公林父只好建议周桓王,召集卫、蔡、陈三国,助王师兴兵伐郑。因为也就这三国周王室还能轻易调动。 可是陈国有点问题,陈侯鲍刚刚去见了马克思,被发展成了地下工作者,不回来了,他的弟弟公子佗于是弑了太子免自立为君,是为陈厉公,谥陈侯鲍为桓公。陈厉公造反上位,国内人心不服,正焦头烂额呢,这时周王征兵,没有办法,不敢不去,硬着头皮组织了一支队伍,派大夫伯爰诸率领,前去勤王。 一时卫、蔡兵马也都到了,周桓王命虢公林父率领卫、蔡之兵为右军,周公黑肩率陈兵为左军,自己亲统大队为中军,浩浩荡荡直奔郑国,时为当年秋季。 这一日大军来在繻葛(今河南长葛北),当面迎见郑国军队,桓王摆下阵势。 原来周桓王颇懂兵法,摆下的是鸟行雁阵,中军在前,左右错后,三路军马成品字形,往来呼应,络绎不绝。 原来郑庄公早听报王师来伐,急召集大臣们商议,大家面面相觑谁也不说话,都知道这事儿不好办,不打躲不过,打了就是犯上作乱,跟现在的阴谋颠覆政权、扰乱社会和谐似的,都是压死人的大帽子。 正卿祭足想了半天说道:“主公啊,当今天子亲自带兵征讨我们,责怪我们没有按规定朝见,这是名正言顺的啊!我们不能再错上加错了,还是派使者带礼物向桓王谢罪吧,以深刻的检讨、请求周王谅解,或许能扭转不利局面。” 不可否认,老奸巨猾的祭足这几句话确实是人话,正经话,也是一个好主意,值得表扬啊。 可是郑庄公听了祭足的话啪的一拍书案:“屁话!我家三世辅佐王室,舍命舍钱的,他不感谢也就罢了,如今竟然免我官职,还发兵征讨我,我要是不给他点厉害瞧瞧,恐怕以后还得罢我爵位,撤我藩国啊!天下诸侯也得小瞧于我郑国!所以我也要打!”记得好像是小平同志也曾经说过:小朋友不乖,该打打屁股了! 亚卿高渠弥说:“禀主公,我分析,陈国和我国一向关系不错,现在又内乱未定,所以这次发兵应该迫是不得以,不会尽心尽力的;只有卫、蔡和我们一向不合,肯定会拼死效力,况且又是天子亲自来讨。所以我觉得不宜迎战,不如坚壁固守,等他们疲惫懈怠了,那时再决定是打是和比较好。” 大夫公子元说道:“以臣战君,于礼不合,所以不可以长时间相持,致使恶名远播,应该速战速决,消除影响。今周王兵分三军,诚如亚卿所说,左阵陈军最弱,我们也应分作三军迎敌,先由右路攻击较薄弱的陈军,陈兵一败,我军右路马上迂回和我左路合围王师右路的卫、蔡军队,卫、蔡之兵听说陈军败了一定军心不稳,易于打败,彼时我军再三路一起围歼中路王师,必将大获全胜。” 郑庄公大喜说道:“子元高见,甚合我意。” 当下命大夫曼伯率军为右翼,正卿祭足率军为左翼,郑庄公自将上将高渠弥、原繁、瑕叔盈、祝聃领军居中。又令再立螫弧大旗,祭足忙说不可,螫弧旗可讨诸侯,与天子战用之不符合。郑庄公恍然大悟,这才把他的宝贝螫弧大旗放进武库,另竖一面中军大旗交给瑕叔盈。 高渠弥又进言:“主公,此次作战,非比寻常,请布鱼丽之阵!” 郑庄公说:“善!” 什么叫鱼丽之阵?丽,有网、罗的意思。就是这个阵象渔网一样,可以将敌人捕捉到、一网打尽。这个阵法的特点是三军呈倒品字形,由两翼的军队先行击垮对方两翼,然后回抄,与中路军合围敌中路军,完成全歼。后来此阵三才化五行,五行演八卦,三国时期诸葛亮据此演成八阵图,较比厉害! 这个战术本朝太祖润之也常用,叫作集中优势兵力打歼灭战,也叫包饺子。 前文提过,春秋时,以甲车二十五乘为一基本作战单位,每车上战士三人,后跟步兵二十五人(西周早期每车配步兵十人,春秋中后期每车配备步兵达七十人以上,故有‘车千乘,带甲十万’之说。),车上每损失一人,步兵补充一人。作战时,战车在前,步甲紧随,有进无退,车轮滚滚,易胜难败,更增加鱼丽之阵的威力。 郑庄公大军发到繻葛,正迎王师,当下左、中、右三军三个方阵摆开鱼丽之阵,郑庄公传令,诸军不许轻动,单看中军大旗摆动,一起进兵。 周桓王看见郑伯气愤异常,立时就要亲自率队冲营,被虢公林父劝住,郑兵勇猛,大王怎么可以亲冒箭矢冲营呢! 周王只好摆下阵势,单等郑伯出阵,要好好训斥他一番。可是郑兵摆好阵势,紧闭阵门,声息全无,周桓王按耐不住,派人前去挑战,也无人回应。 两军就这样相持了半日还多,周桓王焦躁,郑庄公估计王师兵卒已经懈怠了,命令瑕叔盈晃动中军大旗下达进攻命令,郑军各部都在那儿憋着股劲等着呢,大旗一动,人人争先,个个奋勇,一时间喊杀声如雷,战车动地。 右军曼伯当先抢进,陈军果然一触即溃,周公黑肩呵斥不住,看看就要冲动另外两军。 果然王师右军卫、蔡二军见左路陈军败退阵脚也开始松动,虢公林父驱车盘旋阵前,历喝乱动者斩!呵斥诸军缓缓而退,祭足见状,不敢硬冲,所以虢公林父这一枝军马得以全身而退。 周桓王自将中军,听得鼓响,知道敌军冲营,马上指挥兵士迎战,可是瞭望官来报左右俱已败退,士兵们心里慌慌,交头接耳,这时祭足、曼伯左右二军加上郑庄公的中军,战车轰鸣,排山倒海一般就杀上来了,郑国各位将军如狼似虎,桓王见势不好,传令速退,亲自断后!也算人才! 郑国大将祝聃眼尖,望见前面大旗绣盖之下正是周王,开弓就是一箭,周王正挥舞宝剑左右指挥呢,被这一箭正中左肩,亏得身上穿了三层铠甲,这箭入肉不深,不过也吓了一大跳!正在危急时,虢公林父率军前来救应,抵住祝聃,护着周王就退,这边高渠弥、原繁、曼伯见祝聃得手,争先恐后就抢上来了,正要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忽听背后郑军中鸣金甚急,急的了不得!大家不知怎么回事,急忙收兵回阵。 周桓王败退二十里下寨。 郑国各位将军回来参见郑伯,一起说:“周兵已经大败,祝聃射中王肩,我们正要生擒他,您为什么鸣金收兵啊?” 郑庄公说道:“这次战争,本是周王昏庸,以德报怨,才打起来的,是迫不得已啊。如今全仗各位爱卿勇敢,咱们打胜了,教训了他也就行了,咱们也没吃亏吗。你们还真要把周王抓来啊,真抓来了咱们怎么处理啊?再说万一抓来后有个三长两短,咱们不是有弑君之名吗。哎,就是你们射他那一箭,也实在是不应该的啊。” 祭足也说:“主公说的太有道理拉,如今想必周王已经知道我们的厉害了,应该后悔、害怕了,咱们给他一个台阶吧。派使臣带礼物问安、赔罪,再告诉他射肩不是有意的,弓箭乱飞,实在是不小心造成的,不是主公的主观意愿。” 郑庄公说道:“可行,就这么办。不过这个使者就得你祭足当啊,别人去恐怕说不明白。” 郑庄公准备了十二头牛,一百只羊,其他粮食、物品无数,装了一百多车,由祭足带着连夜就到周营赔礼道歉去了。祭足见了周桓王态度万分谦恭,磕头如捣蒜,赔礼认错,说了无数的拜年嗑,唱了很多的赞美歌。周王满面通红,良久无语!实在不知道说啥了,能说啥啊,刚挨一棒子还晕呢,嘴里又给塞一把甜枣。 还是虢公林父从容,在周王身侧说道:“既然郑伯知罪能改,我王也就从宽处理了,不过以后一定要注意啊,下不为例!来使谢恩吧。” 祭足千恩万谢,拜辞了周王,出了大帐后又到每个军营中走一遍,到处慰问慰问,黄鼠狼给鸡拜年,大家各怀心事。 至此以后,周王室彻底败落,威望一落千丈,郑庄公小霸遂成! 第四十九章【求和】 大概熊通的军中有著名的导演和化妆师,布置的太像了,一群穿着破衣烂衫的老弱残兵,手里拿着上了锈的戈矛东倒西歪的站着,戈矛的木杆都让虫子蛀了,中军大帐左右的战车都快散架子了,几匹瘦的皮包骨头的老马在那儿无精打采的啃草,一对对走过的士兵踢了嘡啷,吊儿郎当,盔甲不全,队伍不直的,就连熊通君臣都穿的不像样子,破旧寒酸。 太师一路上走着走着小胸脯就挺起来了,肩膀也端起来了,屁股也开始左右摇摆了,说话声音也带长声了。很悠扬的对熊通说:“随、楚向来各自保守疆界,互不相犯,也没有什么往来,请问您这次要签盟约是什么意思呢?” 大尾巴狼往往会装,熊通很和蔼,谦虚的说道:“少师同志你是不知道啊,我们楚国这几年连年旱灾水涝的,几乎没有收成啊,现在是老百姓连吃的都没了,你看看我们这困难的,所以我害怕啊,怕那些小国趁机会联合起来欺负我,因此我想和你们随国结为兄弟,希望你们能照应照应我,咱们互相支持。” 少师闻听很是得意,拍着小胸脯说道:“你不必担心,这些小国还是都比较听我们随国的号召的,不敢不给我国面子,我们会保护你。”天空中有点黑,又有牛在飞! 于是少师代表随国和楚国签订了盟约,高高兴兴的回去了。 少师挥一挥衣袖,带走了所有的云彩,回到了随都城,见到随侯的时候还是兴奋难褪,毕竟是自己第一次外出办事儿就办的这么圆满,这么荣光,少师简直都有点崇拜自己了,楚子熊通,那时大家都随着周王叫楚君为楚子,楚子熊通那可怜巴巴恳求的眼神一直就在他眼前晃,这是一种个人价值被肯定的成就感。 少师对随侯详细的汇报了楚军的羸弱、寒酸、破败之象,讲述了楚军的队伍是如何的疲惫混乱,士兵是如何的天残地缺,兵器装备是如何的破败落后,少师还骄傲地说:“我一去,楚国君臣都兴奋坏了,当我同意和他们结盟,答应保护他们时,他们感动的都要流泪了。他们现在十分恐惧,就怕我们联合汉东诸小国攻打他们,签了盟约他们才放心,现在高高兴兴的回走了。不过,主公,我认为不应该就这样放他们走,我们应该充分利用这个大好机会,请主公给我一支兵马,我定让他们全军覆没,从此彻底臣服我们随国。” 随侯觉得少师事情办的很漂亮,想法很高明,也很兴奋,马上就给了少师一支兵马,让他去追袭楚军。季梁听说了急忙拦住少师,拖着他来见随侯,进谏说:“主公!臣以为不可以出兵袭楚,楚国乃是我南方大国,数世以来一直精修国政,积蓄力量,野心勃勃,其心深不可测,自熊通即位以来,更是蠢蠢欲动,而且熊通为人残暴凶狡,不是个善良好欺负的家伙,这次无故带兵前来结盟,肯定是包藏祸心,有目的来的。现在又用老弱残兵欺骗引诱我们,目的就是让我们上当,如果追袭,定落入楚军的埋伏!” 随侯不以为然,可是季梁一再坚持,没办法,随侯命大臣占卜,占卜结果大凶,随侯这才打消了追袭的念头。少师气愤不已,埋怨季梁多事。 古代人还都是比较淳朴的,一般尽管是昏君,大臣也都可以、也都敢固执的进谏,不留情面的坚持,这种情况下,多昏的昏君也无法坚持犯浑了,大臣一般也都没啥事,即不会被当场免职,也不会被秋后算账,昏君也不认为丢了面子。不象现在啊,谁敢在领导面前说半个不字儿,领导不整死你十回他都觉得不好意思,没脸出去见人。 熊通率领兵马一边拖拖拉拉的往回走,一边布下伏兵,等待随侯飞蛾扑火,后来探知季梁阻止了随国追兵,大为失望。归国后,熊通念念不忘伐随之事,这天就把智囊斗伯比叫来,问斗伯比怎么办,老鬼不上当啊。 斗伯比献策说:“主公,这事儿也好办,随侯现在已经有小看我国的想法了,所以必然不会甘于服从我国的命令!我们现在只要对随国加强观察,一旦随侯宠信奸臣,国政混乱,您就召集南地所有诸侯国来我们楚国开多国首脑大会,若是随侯来了,那就表示他又明白事了,服从咱们了,就命令随国帮着咱们做事儿。如果随侯还是骄傲,不来,咱们就可以指责他违反盟约,就有了讨伐他的理由。”楚子熊通整兵秣马,富国强民。一晃二年已过,这一日斗伯比进见,言随侯专宠少师,忠良见弃,国政昏庸,已经到了讨伐的最好时机!熊通会意,立时遣使遍告南方及汉东诸国,下月夏初,都来楚国沈鹿开会,有纪念品,放烟花,听击缶。 日子一到,巴、庸、濮、邓、鄾、绞、罗、郧、贰、轸、申、江各小国纷纷的都来了,江淮、汉东小国真多啊,楚子熊通拿着花名册一点数:好家伙!黄国、随国没来。楚子熊通乐了,亲爱的小随子上套了,转身马上派使者薳章去谴责黄国,黄国国君黄子比较机灵,马上派遣使者蜜嘴鹦鹉带着重礼到楚国陪罪(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熊通较比满意;搞定黄国,熊通再派使者屈瑕出使谴责随侯,谁知随侯竟然不服,根本没给屈瑕好脸色,屈瑕很狼狈的就回来了,这都在熊通和斗伯比的意料之中。 熊通发了个告示,说随国背盟违约,罪在不赦,必须惩罚,以儆效尤。于是熊通亲自率兵伐随。兵势汹汹,不止一日大队人马来在在汉水、淮水之间,扎下了大营。 随侯一看前年刚走听季梁的话没送,结果今年又回来了,真不如当初好好送送了!就召集群臣问这次怎么办啊。 季梁急忙进身回答道:“主公,楚国刚刚主持召开完多国联盟大会,和汉东各国签定了互助合约,现在回过头就来攻击我国,可以说是锋芒甚锐,来者不善啊,这是挟借着旺盛的士气而来的,同时又以谴责我国违背誓约不参加大会为由,这是师出有名!这种形势,对我们是很不利的,我们最好不要正当其锋,避免硬碰,应该派使臣带着厚礼,赔罪道歉,请求再次和好,如果楚国同意了,那是最好,免去了刀兵之祸,要是他们不同意,那公理就不站在他们那边了,舆论将对我们有利。而且,楚国君臣看到我国谦卑软弱的请求和好,一定会看不起我国,从而产生骄傲、懈怠的想法,而我军将士若得知卑辞求好不成,必然气愤填膺,我军愤怒而楚军骄怠,或许还可以一搏,侥幸占点便宜。” 少师在一旁早不高兴了,撸胳膊挽袖子就站出来了,大声说:“季梁你太胆小了,只知道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那楚人有什么厉害的,上次白白让他们跑了,这次是老天有眼,又让他们来送死,我绝不能再放过他们了。主公,您就下命令吧,这次我一定要让楚子知道咱们随国的厉害。” 随侯宠信少师,觉得少师的主意可行,并不以季梁为意,当下点齐精兵,亲自带领少师、季梁等来到青林山布下阵势,单等楚军来战。 楚军气势汹汹,人车如墙而至,季梁早早的就登上瞭望车观察楚阵虚实,观明了楚军分为左右两军杀来,而左路军马似乎更雄壮。季梁知道,楚国以左为上位,他推测楚子熊通必定在左军中,而熊通所在,必是精兵所在。兵法云避实击虚,所以季梁建议随侯以轻兵虚攻敌左侧,而集中主力猛烈攻打楚军右侧,攻其薄弱,一旦击败右侧,那么左侧也自然就不攻自乱了。 少师在一旁听了很不服气,认为看见楚子熊通却避开不敢进攻是很没面子的事情,那要是传言在江湖上以后还混个屁啊,必要先攻楚左军,要擒贼先擒王。 随侯听信少师,觉得少师说的很对,面子不能丢,于是大旗一摆,催动人马,猛扑楚军左侧。只见人车到处,楚军大阵如同波浪一样从中间裂开,随侯毫不费力杀入楚军大阵中央,这时就听一声号鼓,楚军伏兵四起,大阵分而复合,把随侯一干人等正围在阵中,楚人历来剽悍,人人奋勇。那少师眼高车快手有点低,正遇上楚军大将斗丹,挥戈就刺,二人不由分说战在一处,斗丹弓马娴熟,十个照面,看准了空挡,一戈就把少师斩于车下,可怜少师伟大宏图,玩没了性命。再说季梁死命保着随侯,左冲右突难以杀出,无奈与随侯弃了战车,化妆成小兵才杀条血路逃出重围。惨啊! 随侯逃回国城,检点兵马,十去七八,不禁放声大哭,对季梁说:“悔不听卿言,落得如此下场。”又闻说少师战死,不禁哀叹连连、捶胸惋惜。 季梁进谏到:“那少师是误国之人,死不足惜。当今之计还是赶紧遣使向楚国赔礼道歉,送给重礼,力求重新结好。那熊通是个啥都干得出来的人,如迟了我国社稷就危险拉。” 随侯闻言梦醒,忙说:“爱卿,这回我全都按你说的办,一切事儿都由你做主,出使楚军营也你去吧,别人怕办不好。” 季梁奉随侯命,携重礼来到楚军赔礼求和,熊通大怒说:“你随国也太猖狂了,背叛盟约,拒绝参加联合会议,又慢待我的使者,我来谴责你们又出兵抗争,被打败了,才来赔礼求和,天下那有那么美的事儿,我看你们也不是真心吧,是迫不得已滴,我不接受求和!” 季梁很从容,也没害怕,也没生气,很诚恳的说道:“那都是我国的那个奸臣少师搞的,是他胡作非为,硬拉着随侯做的,其实我们随侯也是不想这样的。幸好少师已经死掉了,也算是罪有应得吧,现在随侯十分悔恨和痛苦,觉得很对不起您,所以特意派我来赔礼道歉,君侯海量,如能承蒙您宽恕,使随国得以保全,我们愿意倡导南方各国永永远远臣服于大楚,时时刻刻听您的指挥,请您开恩。” 这时斗伯比对楚君熊通启奏到:“主公,少师死掉,我看这是天意不想灭亡随国啊,所以故意去掉了它的佞臣。季梁忠耿,智慧宏大。我看不如就许可了随国的求和,就命随国为汉东诸国的领头羊,让它联合诸小国向周王上表,歌颂我楚国的恩德和伟大,代我们请求周王封我大楚为王,岂不是更好吗。” 第五十章【英雄】 公元前700年,楚武王为打开北图中原的通道,再次派莫敖屈瑕北进攻打绞国,理由是绞国曾试图助郧反楚。屈瑕一路势如破竹,很快攻到绞国都城南门,绞国负死顽抗,集中一切力量闭门坚守,楚军久攻难下。大将斗廉又献诱敌之计,假装粮薪不足,派出很多军士每日于绞都城郊漫山打柴,又故意轻敌不设戒备,城内绞军以为抓住机会,忽一日暗中派出小股奇兵轻易就抓获楚国三十多个砍柴军士,细细盘问,得知楚军缺少粮薪,军纪涣散,于是决定第二日趁楚军士兵伐薪时多派部队抓捕,要辉煌一下战果,结果很不幸落入楚军的圈套,楚军乘势破城,拿下了绞都城,灭绞!这也是史书上有记载的不多的早期诱敌计之一,也成为了后世用兵的榜样。 蒲骚之战、灭绞之战后,屈瑕自恃战功显赫,开始飞扬跋扈,骄傲自满,他忘了那可都是斗廉的智慧。一直以来,楚国莫敖一职都由屈氏世袭,屈氏家族地位显赫,一手遮天,权力很大,已经引起了楚武王的警觉,他决心要改革吏治。 灭绞的第二年,即公元前699年,楚武王再次派莫敖屈瑕剿灭罗国,出师那天众大臣前来送行,屈瑕志得意满,旁若无人,昂着头高高的站在华美的站车上,扬长而去。大夫斗伯比对着屈瑕的背影默默地看了良久,忧伤的对着自己的司机说:“这次出征,莫敖屈瑕恐怕要吃败仗啊,你看他得意洋洋的样子,连脚趾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这样怎么能冷静的指挥作战呢?!”这也就是成语趾高气扬的来历。 斗伯比闷闷不乐、越想越不成,告诉司机:“快,去王宫。” 见到楚武王,斗伯比说出了自己的担忧,请求武王再派大将带领军队前去接应,以防万一。武王认为对付一个小小的罗国不必如此紧张,没有在意。 却说屈瑕兵渡彭水,大军直逼罗国都城下,很随意的就扎下营寨,全不戒备,众将议论纷纷,皆建言这样不可!可屈瑕志得意满,不可一世,下令军中‘有敢谏者处以极刑!’,不允许大家议论、建言。 罗国国君闻知楚国兵到,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吓得屁滚尿流,就要弃城逃跑,有大臣谏道:“主公何必惊慌?兵谶云骄兵必败!今楚军虽悍,然而那莫敖屈瑕骄傲轻敌至极,竟然下令‘有敢谏者处以极刑’,一意孤行,且楚军驻扎极为混乱,互不相顾,连岗哨、巡逻都没有!主公何不给咱邻国卢戎国写一封信,约定卢戎派兵在后袭击楚军,我军在正面以强弩硬攻,首尾夹击,料楚兵必败!” 罗君闻言大喜,马上联系卢戎国君。再说楚莫敖屈瑕,每日饮酒狂欢,全不以战事为重,斗廉急得直跳脚,然而无可奈何,每进谏屈瑕都说自有安排,敢再谏必斩。忽一日夜间周遭战鼓齐擂,杀声动地,楚军被劫了大寨,大败亏输。 楚武王接到战报大怒,也是要借机削弱莫敖屈氏的权力,扬言‘威莫敖以刑’,屈瑕逃在荒谷,得知楚武王不会饶恕自己,也感觉无颜再见同僚,自缢而亡。其余军官主动将自己囚禁在冶父,听候处理。 楚武王经过认真的考虑,觉得自己没能及时听从斗伯比的进谏,坚持任用了骄傲自满的莫敖屈瑕为主帅,对这次战役的失败也是负有领导责任的,因此严厉的检讨了自己,将所有将官都无罪释放,官复原职。伟大的王!此事以后,楚武王另创设令尹一职,出将入相,辅佐国政,莫敖降至令尹之下专司宗正之事的官,屈氏的权力弱化了。 楚武王纵横攻伐,创县制,改官制,强兵富国,很快使楚国由最初不过百里的小国发展到楚地千里的强国,为楚国以后问鼎中原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江湖是每个人的江湖,世界是年轻人的世界。岁月是一条古老的河,从来就是不停歇的奔流,该不该来的总是不期而来,想不想去的时间到了也必须得去,不管你是卑微的,还是伟大的。 这一年,繻葛之战后的第6年,就是公元前701年,郑庄公病了,他感觉到无比的衰弱,疲乏,身子一天比一天的沉,他才57岁,这个年龄在今天还是个年轻人,尤其是处在国家领导人的位置上,可是庄公知道,他的日子不多了。 回首一生,他可有遗憾?他总是算无遗策,各种斗争总是他赢,也该满意了吧!他可没有遗憾?难道他不想再多活几十年,来个改天换地,一统天下!没人能窥探他的心思,他总是出人意料的。 不管别人怎么想,此刻躺在病床上的庄公却在想一件更要命的问题,这个问题以前曾经数次在他脑海中飘过,但那时都是一缕轻丝,阳光下一闪即逝,而如今,这个问题却如一条毒蛇,紧紧的啃噬住了他,他知道,他恐怕无法摆脱了,太晚了,他第一次感觉到了无力的苍白,不能的绝望。但他还是叫来了祭足,他不想放弃。 祭足来了,望着喘息的国君,祭足的心是痉挛的,郑庄公想到的,他早就想到了,可是未来会怎样,谁又能知道呢,谁又能把握呢,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把眼前做好吧。 郑庄公语调很缓慢,虽艰难但清晰,庄公说:“祭足啊,我的病也不多说了,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身后事啊。你知道,寡人有十一个儿子,长子忽为世子,我很喜欢,可是……,哎,别的孩子不说了,就说子突、子亹、子仪吧,这三个孩子我看都不是一般的人啊,都有大富大贵的相貌,而且都才智超群,交游广阔,野心勃勃,其中子突尤其出类拔萃,智谋百出,屡立战功;而世子忽直率、厚道,将来未必敌得住他这三个弟弟啊,因此我想把国位传给子突,以保郑国安定,你看行吗?”(亹:古音wei,勤勉之意,今音men) 祭足说道:“主公啊,邓曼是您的元妃,也是世子忽的母亲,一向贤德。世子忽嫡出长子,不但没有过错,而且屡次卫国、领兵建立功勋,国人都非常信服他,如今你突然就要废嫡立庶,废长立幼,于理于法都不合啊,我不赞同。” 祭足答的确是正理,但当年郑庄公求亲邓国、迎娶邓曼都是委托祭足一手操办的,所以祭足和邓曼关系很好,若是硬要划线的话,祭足确是邓曼和世子忽战线上的。所以祭足此答也可以说是公私兼顾。 郑庄公听了祭足的话语叹了口气,说道:“哎~~~!我又何尝不知道这么做不对,可是子突野心太大,能力也大,又不是安分的人,我担心将来子忽压不住他,会有内乱啊。我这三个儿子,贵则贵矣,但恐怕都不是能得善终的人啊。若仍是由世子忽接位的话,我想必须把子突发派到他外公家,不能放在国内,免得生乱。” 祭足急忙答道:“知子莫若父,微臣全听主公安排。” 郑庄公长叹一声:“可怜我郑国,从此不免多事纷争啊!” 子突的母亲是宋国大臣雍氏之女,遂命令子突去宋国姥姥家呆着,无诏不许回国,走之前郑庄公特意将其叫到病榻前进行了长谈、叮嘱,但是肯听爹话的孩子这世间有几个呢?! 人无完人,孰能无过。郑庄公在外征伐算无遗策、纵横恢廓,但他在内政上却犯了两个错误,一是没有突出、维护世子忽的核心地位,及时限制其他公子的野心膨胀行为。二是不该提拔高渠弥,并且还把世子忽企图压制高渠弥的言论泄露出去,埋下祸根。这两个错误导致了郑庄公死后的郑国内乱数十年,彻底衰落了,这两个是致命的错误。 郑庄公死后,葬在今河南省新密市东南35公里处曲梁乡,柳溪环其左,风景优美,是旅游怀古胜地。 一代枭雄落幕了,五百年春秋战国的第一位霸主离开了,他的智谋,他的思想,他的作为,他的许多,都是具有开创性、独创性的,都为后来人起了巨大的启蒙和引领作用,后人们都敬称他为春秋小霸。其实春秋五霸里宋襄公是够不上资格的,我看不如改为郑庄公,虽然他没谋霸主之名,但有霸主之实,哪怕苍天再假他十五年,恐怕历史都要大改写。而比他大的祭足又足足比他多活了二十年,二十年中祭足没有霸气,可也用他有的计谋继续谱写了一出又一出的精彩大戏。 ? 宗吾先师曰:三人行,必有吾师焉。择其厚黑者而从之,其不厚黑者而改之! 宗吾先师曰:真厚黑之人,能得千乘之国;苟不厚黑,箪食豆羹不可得! 宗吾先师曰: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厚黑者也,其为人之本与? 宗吾先师曰:厚黑之道,本诸身,征诸众人,考诸三王而不缪,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 第五十一章【厚黑】 吾仰望宗吾先师,浅思‘厚黑’之学久矣,先师书中汪洋恣肆,纵论古今,横亘百家,兼涉生物自然与哲学,每读之,常叹论理之昭揭根本,论事之透彻穷白,论人之贴切生动,而其中尤于我国历史人物论了个遍,但却偏偏独缺了个郑庄!而偏偏这个郑庄才是厚黑的大成者,几乎是我国历史上唯一的大成者,另一个堪与之有一比的是刘秀,然就如此人物,先师却不着一笔,岂不怪哉!以先师之学,断无漏掉之理,其中深意,非酒后不能达也!太白曰:三杯通大道! 那日蘸酒读春秋,正看郑庄,吾豁然开朗,不禁击桌而呼曰:其真厚黑也!其为大道也! 原来宗吾先师绕来绕去真正的厚黑却藏起来不说!盖是怕那时人类的智慧有限,还认识不到太艰深的大智慧,所以是怕真正的厚黑说了无人能懂、无人能认,反倒显得过于无稽之谈,而连累厚黑一门皆被扔弃吧。 所以王阳明说了一辈子‘致良知’,作了一辈子‘传习录’,他的真实本领他就是不敢说的,知道临死时才在弟子王龙溪的逼宫下,说了出来,原话难懂,我用佛家用语翻译一下,就是: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就是‘厚’!学传习录的朋友们注意了,阳明一生给你们的是渐修的,真想给而不敢给的,是那个顿悟的。 王阳明原话是:“(王)龙溪所见,我久欲发,恐人信不及,徒增躐(lie)等之弊,故含蓄至今,此是传心秘藏,颜子问道所不敢言,今即(为龙溪)说破,亦是天机该发泄时,岂容复秘!” 又曰:“吾有向上一机,久未敢发,以待诸君自悟,竟被王龙溪拈出,亦是天机该发泄时!” 这两段的话的大意就是:我的真学问啊,我不敢告诉你们,怕你们不明白从而不信,以至于把好东西误解、糟蹋了!所以我就藏在心里了,告诉你们的都是浅一些的道理,企望将来你们能够通过修习浅显道理而自己悟出来真正的道理!这些道理都是我的传心秘藏,即使有堪比颜回那样超级资质的人才都不敢轻易说出!谁知今天却被王龙溪给逼出来了,大概是老天想让我说出来吧! 王阳明说出真学问后不久,就死了。娘希匹啊!圣人想教点东西多不容易!大家想学点东西多不容易!没人逼就带棺材里去了! 阳明有一龙溪!而宗吾有谁?故大道隐于深矣!多亏我那天喝了点青梅煮酒,一把给拎出来了,我也不管是不是时候,有没有人懂,反正我要显摆这书里了!笑骂由人不遗憾! 顺着宗吾先师的脚印走,‘厚黑’有三层境界,前面说过了,咱们不重复。先说基本境界的,东汉末年三国时的曹操、刘备、孙权。 曹操杀吕伯奢、杀孔融、杀杨修、杀董承伏完、杀皇后皇子,悍然说:宁我负我,毋人负人。够黑啊!!可还是黑的不够,黑的都被人看出来了,所以也就是个二级黑,黑的漆亮而已。 刘备依刘表、依孙权、依曹操、依吕布、依袁绍,整个一个有奶就是娘的叛徒,得谁跟谁,到处哭哭啼啼装可怜,这脸皮绝对是乌龟壳,又硬又厚,但也只是二级厚,因为谁都看出来刘备是大脸猫了。 所以曹操和刘备青梅煮酒论英雄时,是一个是二级黑,一个是二级厚,势均力敌,谁也奈何不了谁!后来加个孙权,又黑又厚,但黑不及操、厚不及备,三人折腾了一辈子,谁也没干过谁!还是最后出了个厚黑大家司马氏,三国归晋了!诸葛亮大才不?!天文历史地理化学数学语文,啥不是尖子生啊,可是不懂厚黑,活活让厚黑大家司马懿给干吐血了,吐了好几天,吐死了! 再说一个厚黑初步,楚汉相争时,韩信那是‘厚’的大家,忍胯下之辱,水平高于刘备,几至无形,然却惨死长乐钟室;范增,心子最黑,看谁不对劲必杀之!比曹操还狠毒,但却被项羽弃之,发背疽而死!此二人有这么大本领却如此狼狈却是为何?韩信无黑!范增无厚!韩信无黑,到手的天下推出去了!范增无厚,一点小气即中了离间计,自毁长城!而这些的根源,就是碰到了‘厚黑’大成者刘邦,一个真正没了脸的、啥都舍得出去的厚黑堂主,尽管项羽智、力皆万人敌,遇到刘邦也不行,小菜!世无刘邦,韩、范至少能一隅偏安,称孤道寡,事业不亚曹、刘。 而刘邦,我们看看什么叫‘厚’的无形,项羽激他单挑,刘邦却笑着说:“谢谢你瞧得起我,我只动脑瓜不动手。”你骂我狗熊我就狗熊。郦生见刘邦,刘邦叉着两条大光腿让两个妇女给洗呢,郦生看不过眼急哧白咧骂了句:“什么东西!”刘邦不但不生气,而是扑通一下从水盆子里站起来,光着屁股对郦生一鞠躬,“我不是东西,不是东西,不尊敬学者。”说着穿上衣裳,开始郑重的陪郦生谈话。 再看刘邦黑的无色,项羽要把他爹烹了作肉粥,刘邦说了:“咱俩结拜过,我爹就是你爹,你要是真作爹肉粥的话,别忘了给我一碗喝。”你看看,他没事儿了,变成了项羽烹自己的爹,还得分出去一碗去!一次打仗时逃命,为了车子跑得快,刘邦对车子上自己的儿子、女儿说:“国家和人民都靠我解放哩,都指着我给他们美好生活哩,所以我必须跑得掉。为了祖国、为了人民,你们俩下去吧~~!”刘邦一伸脚,把俩亲生孩子踹下去了,以人民的名义!你还没法责备他。 如此厚黑大成,刘邦不得天下那是没天理啊。 还有一个朱元璋,朱元璋得天下之前对部属、对手下之好是无比少见的,朱元璋自己回忆过说:“我当初打天下时,天天晚上睡不着觉,三伏天围着棉被打的瑟,我害怕啊!我常害怕我一觉醒来众将官们都跑掉了,因为他们才能比我好、家庭出身比我好、学问素质比我好,有技能、有学历,我一个放牛的没上过学的穷小子凭啥吸引人家为我卖命啊?!所以我每当得到什么钱财、宝贝我都拼命的送给将官士兵们,他们一有功劳我就拼命的提拔、赏赐,很怕他们不高兴。”据说朱元璋建国时个人家无余财。这就是厚!无形的厚,哄你给我卖命!可是他杀张士诚、陈友琼、韩林儿时又那么大义凛然,仁义道德,这是真正的黑!以正义的名义杀人,实际上胜王败寇而已。 这里有一个毛病,如刘邦、朱元璋等这样的厚黑大家,都只是在胜利前厚至无形、黑至无色,也就是说在胜利前还是个人儿,开国大典一过,就都退化到厚黑第二阶段了,兔死狗烹、火烧功臣楼,落了个骂名千载,甚至前面的功德都是假仁假义,被一笔勾销了。 稍微好点的,宋太祖杯酒释兵权;再好一点的刘秀云台二十八将,不让领导操心自动归隐,务农读书,而赵匡胤和刘秀也没斩草除根、赶尽杀绝,故此算是厚道人,够厚。 至于怎么能把他们稳住,不致他们造反,这就是黑的范畴了,处理好了,就是黑至无色,处理不好就二级黑,还得把他们拉出来砍头。显然,刘秀和宋太祖处理的还算好! 稍微好点的,宋太祖杯酒释兵权;再好一点的刘秀云台二十八将,不让领导操心自动归隐,务农读书,而赵匡胤和刘秀也没斩草除根、赶尽杀绝,故此算是厚道人,够厚。 至于怎么能把他们稳住,不致他们造反,这就是黑的范畴了,处理好了,就是黑至无色,处理不好就二级黑,还得把他们拉出来砍头。显然,刘秀和宋太祖处理的还算好! 所以说,从头到尾做得好的,始终表里如一的、本色不变的,就一个郑庄公,所以我说厚黑大道在他这儿!而且他做的每一件事儿,都让你说不出来啥,坏事也办了,你还得衷心的夸他办得好!为什么会这样?!这就是宗吾先师没有打算说出来的真学问,真本领,那就是:厚至无形实为至爱,黑至无色实为至公!! 有人看到这儿‘扑哧’一笑,整了半天你把厚整没了,把黑也整没了,你这是扯蛋!那我不怪你,确实能通的人儿不多,不然祖国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了。但我觉得更多的是能看明白,但绝不会去践行滴!这才是我们这个民族的悲剧,连大盗都没有了。 无论你的目的是邪恶还是正义,只要你的过程去至爱、至公,你就能达到你的目标。反之,不论你的目标是正义还是邪恶,如果你的过程违背人性缺乏尊重,你必将失败!! 有人说你说的那玩意那么好,为什么两千多年就一个郑庄公做到啦?这就涉及到了一个过敏的话题----体制。如果是专制集权的独裁体制下,最终永远逃不过杀功臣的魔咒。因为专制集权独裁是为了一个人或一个小团体的利益,在这个人或这个小团体需要你支持他上位的时候,他必然百般奉承你,这就是所谓你的明君,可是一旦他或他们上位了,他还能奉承你吗?难道我辛辛苦苦上位就是为多找几个亲爹?!谁干啊!都是来当爹的!来享受的! 第五十二章【共国】 第二天一早,庄公假传一令:身为大国上卿,不可久未朝周,我今将面君辅政,特命大夫祭足监理国家。庄公辞别母亲,领兵离都洋洋而行。 却说那老母后武姜知道此信息心中大喜,一直以来,太叔段总有问候的书信和土特产送来,太叔段的准备情况国母也心中有数,一直耐心等待的机会终于出现了,不仅浩叹:我的段真是有福啊!当下写密信一封,详细介绍了都城情况,让太叔速速发兵袭郑,篡权夺国。 公子吕早就撒下人马,监听信息,太后信使一出门就被跟上了,于城外无人处拿住了砍死,信送到庄公处,庄公苦着嘴看过,心中酸甜苦辣咸,百感交集,看罢默默交给手下,重新封好,选个机灵鬼假扮国母的信使,送往太叔处。这一天郑庄公独自一人在军车中闷闷的坐了一天。 却说那假信使来到京城,呈上书信,太叔阅罢大喜,全不多思,马上提笔写下回信约定出兵日期:大军七日后五月初五即可到达国都,请母亲届时派人在城上以白旗为号,里应外合! 机灵鬼带着回信打马如飞直送庄公,庄公看过信咬咬牙,心中泛起的都是百年孤独,心说苍天有鉴,我也是无奈何啊!如今连书面证据都有了,那就实在不是我心狠了,是你们太过分! 郑庄公传令加速移动,让人以为大军朝周,来在边界却连夜偷偷转向,迅速向廪延方向移动。公子吕亦暗中调兵车二百乘,飞赴京城左近相地埋伏。 却说太叔段假传军令:国君朝周面圣,命令我带兵回郑国监理国家。于是纠集全部车马,浩浩荡荡向国都进发。太叔怕不保险,又暗中派自己的儿子公孙滑携重礼去卫国借兵,许诺成功之后,另有重谢,谢啥咱们就不知道了,但一定是诱惑人的。买国的人从来都是舍得的,古往今来的都是这样。 公子吕探知太叔段已经率兵出发,就派了一些军兵假扮成商贾模样,分批的就混进城中,这一日大家都准备好了,时到深夜城头放火、城下开门,公子吕不费吹灰之力就占据了京城。进城之后,公子吕马上满城贴告示,派官员到处说明原委,说庄公如何仁慈、厚道、孝顺,太叔如何背义忘恩,谋反乱国,大逆不道,这事儿不说大家也都心里有数,如今国家军队来了,形势明朗了,又没战乱,大家当然知道该向着谁,满城说的都是太叔的不对。 却说太叔段假传军令:国君朝周面圣,命令我带兵回郑国监理国家。于是纠集全部车马,浩浩荡荡向国都进发。太叔怕不保险,又暗中派自己的儿子公孙滑携重礼去卫国借兵,许诺成功之后,另有重谢,谢啥咱们就不知道了,但一定是诱惑人的。买国的人从来都是舍得的,古往今来的都是这样。 公子吕探知太叔段已经率兵出发,就派了一些军兵假扮成商贾模样,分批的就混进城中,这一日大家都准备好了,时到深夜城头放火、城下开门,公子吕不费吹灰之力就占据了京城。进城之后,公子吕马上满城贴告示,派官员到处说明原委,说庄公如何仁慈、厚道、孝顺,太叔如何背义忘恩,谋反乱国,大逆不道,这事儿不说大家也都心里有数,如今国家军队来了,形势明朗了,又没战乱,大家当然知道该向着谁,满城说的都是太叔的不对。 太叔刚走了三天,家里来信了,老窝让人端了! 太叔心里这个窝火啊,我端人家老窝去,结果反让人家把我老窝端了,不暇细想马上调转战车,星夜往回赶,急匆匆赶到京城城下,只见城上面旗带飘扬,精兵排列,城进不去了!无奈何太叔只好传令屯兵下寨,准备攻城。 这边城里老百姓早就纷纷把家信传出去了,把太叔的不仁不义、如何要去谋反都告诉了外边当兵的子弟,队伍中一传十、十传百大家就都知道了!没啥事谁愿意玩谋反打仗啊,没等攻城大家是一哄而散,刀枪扔了一地,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不玩了! 太叔左右喝斥收拢不住,知道人心不向着自己了,没办法,带着亲随和残余兵士转身就向廪延逃跑,想到廪延收些军马再作打算。太叔纯粹是没头苍蝇乱撞,这棋下的连第二步都不看,也没想想出现这种情况意味了什么,更想不到庄公正领兵在廪延等着他呢,太叔一行好比自投罗网,亏得手下拼死护卫,狼狈逃出廪延。至此公子吕步步料对,真将才也! 太叔惶惶如丧家之犬,实在无处可去,慌乱中投到共国,那共国是个小小的都邑,没有多少防御力量,如何挡得住郑庄公和公子吕的两路合一!太叔段仰天长叹:“妈妈啊,都怨您啊,把我鼓弄到今天这地步!我也没有啥脸见我大哥了!”二十二年了,才想起大哥,有点晚!太叔段狠一狠心,横刀自刎了,也算是一真男人。 现在都是独生子女了,很多当爸爸、妈妈的也都是独生子女过来的,父母偏心都没遇见过,可能都觉的不可理解,对这事儿也没感觉,你想想幼儿园阿姨偏心、学校里老师偏心、单位里领导偏心,大致就那个意思,不过父母偏心比那狠点。其实啊,孩子多了父母偏心是很正常的,也是很普遍的,只不过表现方式不同,聪明的家长总是能调整好,保证家庭的和谐和孩子的健康成长,但是很多都处理不当,所以酿成了很多家庭惨剧和人伦悲剧,作为有知识的人,无论是为人子还是为人长,一定要多注意。 庄公进城,听说弟弟被自杀了,抱着尸体放声大哭说:“我的傻弟弟啊,哥哥就是被你逼不过,只不过是要轻轻的教训教训你,你为什么就想不开非得走绝路呢?!。”哭的很是悲哀,虽然是作秀,但也有一定的真情在里面。 军士整理太叔物品,国母的书信赫然也在,望着弟弟的尸体,庄公心中郁闷万分,加上太叔那封造反的回信,庄公派人送回国都交给祭足,由祭足还给太后,安排的多有条理。太后又是悲痛又是羞愧,一切虚无的妄想都化作泡影了,如果一切能够重来,不知她还会选择怎样做呢? 庄公心中的滋味是可以想见的,郁闷之余实在是不愿意再见到母亲了,命人把母亲送到颖地安养,传给母亲一句话:“不至黄泉永不相见。”就是母子此生不再相见死后再说拉。 这一段乃是《春秋》中名篇,语为‘郑伯克段于鄢’,这是春秋里最著名一例尔虞我诈的权谋事件,并且是母子离间、骨肉相残,郑庄公的老谋深算,心狠手辣,收发自如都不愧引领了一代风气之先,自此以后,江湖险恶,波诡云谲;尔虞我诈,大家玩的水起风生。 这一年是郑庄公二十二年,公元前722年。 注:叔段结局还存在另一种说法:太叔段逃奔共国后,郑庄公没有再追究。太叔段漂泊在外,十六年后,杀太叔段于隰(xi)城,终年49周岁。 《竹书纪年》、《谷梁传》、《公羊传》皆记载为郑伯杀段;《史记》从《左传》,记载为太叔逃奔共国。 ?郑庄公送走了母亲,过后心里十分难过,深悔一时冲动做了过分的事,可是誓言已经发下,不能违背,就命人修建了一个高大的土台,每当想念妈妈时他就登上土台向颖地方向望,后来人们就把这座夯土台称为望母台,此台至今还有遗迹,在新郑洧水(也叫双洎河)南岸。(注:洧wei洎ji) 颖地有个负责丈量边界、勘察土地的小官,叫颖考叔,人品特别好,正直无私,孝顺父母,在当地是非常有名的。他知道了庄公把母亲安置到颖地这件事情后说:“尽管做母亲的没能很好的做一个合格的母亲,也没能很好的履行母亲的职责,可是做儿子也不可以因为这样,就不尽儿子的职责,就不好好的做一个孝顺孩子。国君这样做,是不对的,有伤风化,不合人伦。”颖考叔决定进谏。 能够让一个基层小官随时都能够得到进谏机会的国君,无论怎么说都是一个值得敬佩的国君。 颖考叔搞到几只猫头鹰,装在笼子里,拎着就进首都了,要求面见庄公:我要献野味。庄公亲切的接见了他。一直到清朝末年封建社会结束乃至民国,其实见领导都是不难的,古代一般衙门口都有个鼓,鼓一响,三更半夜的大老爷也得起来理事。规矩就是规矩,千百年传下来的,改不了。后来官场的一些臭毛病大家都知道,硬惯出来的。孩子骂亲爹,纯粹是活人惯的。 庄公看见颖考叔拎着的鸟笼子,就问:“你拎的那个是什么鸟啊?” 颖考叔说:“回主公,这可不是好鸟,它叫猫头鹰。这种鸟很奇怪,它能看见细小的东西可却看不见巨大的物体;它白天象瞎子一样,连泰山那样大的物体都看不清,可是到晚上它就很厉害,飞翔在空中,地上有根针都逃不过它的眼睛。它依靠妈妈的喂养才能长大,可是它一长大了就把它的妈妈吃掉。这是不孝顺的鸟,因此人们都扑杀它、吃它。” 庄公听考叔说完也不知怎的,手有点没地放,只是嘿嘿笑,笑的真象崔永元了,跟哭似的。 正巧这时服务员进来说开饭了,庄公说:“考啊,来一起吃点吧。”这领导不错哈,你拐着弯骂他他还请你吃饭,换现在,早人间蒸发你了。 饭桌上有一道烤全羊,颖考叔也不吃饭,就一片一片往下削,削下来都放一块布上,包起来藏怀里了。庄公奇怪,也不怪罪考叔,就问:“考啊,你怎么不好好吃饭啊,你那是做什么呢?” 颖考叔连忙谢罪,说:“主公啊,请您原谅我的不礼貌。小人家里穷,母亲岁数大了,受了一辈子苦,从来没吃过羊肉,所以我也不敢自己先吃。我想带点回去给母亲做肉粥,让她老人家也沾沾主公您的恩德,肯定能长命百岁。”? 庄公说:“考,你真是孝子啊。”说完,放下筷子,闷闷无语,长吁短叹。 颖考叔连忙谢罪说:“主公饶恕罪臣,不知罪臣哪里说错了惹您叹息?” 庄公说:“哎,不干你事儿。” 于是郑庄公便把母亲与弟弟太叔段合谋反叛,以及送母亲去颖,设下‘不见黄泉不相见’的誓言等等诸事都对颖考叔说一遍,一边说一边叹息,对设的誓言非常后悔,现在想见母亲又不敢违背誓言。 颖考叔干吗来的,心中早有主张。 考叔说:“主公啊,您想念母亲,您的母亲肯定也想念您啊,她老人家就您这一个儿子了,你也就这一个妈妈,弄成这样,实在是不应该啊。这样吧,臣有个办法,能让您既不违背誓言,又能见到母亲。” 庄公一听,大喜,忙问:“考啊,什么办法?快说!” 考叔说:“选一块地下能有泉水的地方,向地下挖,挖到泉水之后,在那里架上大木头修一个地宫,您和母亲在那儿相见不就行了吗。” 庄公连称好办法,马上精选五百壮士,由颖考叔带领,去做这件事情。 地质勘察是颖考叔的本科专业,经过一番考察,颖考叔在曲洧牛皮山下,挖地十多丈深,得到一股泉水,就在泉水边上,考叔伐木搭建了一座宫室。然后考叔拜见了老国母武姜,问候之余谈起了庄公多么思念母亲,多么对母亲充满了歉意,如今特意修了一座地宫,为的是能和母亲相见。(此遗址今犹在,为荥阳市豫龙镇村东,俗称‘阴司涧’,深处达20多米。) 武姜闻言泪如雨下,又是感动又是惭愧,在考叔的精心安排下,武姜和庄公终于在地下宫相见,那真是感人的场面啊!泉水在那边厢哗哗流,庄公和母亲的眼泪在这边厢哗哗流,母子相拥痛哭。 相见之后,庄公邀母亲一同回宫,一路上亲自为母亲赶着牛车,牛车稳当啊,利于老人乘坐。路上的老百姓见了都拍着脑瓜门子说,咱们的国君可真是个孝顺的好家伙啊。郑庄公轻轻鞭打着老牛,背靠着妈妈,望着夕阳、炊烟,心中那个幸福、甜蜜,一高兴冲口而出一句成语:其乐融融! 赏功罚过,领导的基本功课!颖考叔被越格提拔为大夫,和公孙阏同掌兵权。? ? “不至黄泉,永不相见。”大概是郑庄公一生中唯一一件由于冲动做的错事儿,在颖考叔的帮助和自己的及时醒悟下,得以纠正了。知错能改,永远不晚。 后来郑庄公再有冲动时,就念叨颖考叔的名字‘考’、‘考’,以警示自己要冷静。国人不知所以,都觉得很酷,没事儿说话时也跟着‘考’、‘考’的,河南音‘考’字发声近‘靠’音,这就是今人说话动不动就‘靠’的由来,大家以后再‘靠’的时候一定要同时记起冷静和不要冲动,记得感谢原创作家颖考叔和郑庄公。(注:此处杜撰可以当真事儿。) 第五十三章【任性的恶劣】 人家当成爹了,而某些人还不夹紧尾巴快跑,他还企图在爹那儿装爹,结果最后被‘咔嚓’了,你能了怨谁啊!有多少跑了的还被人家千方百计找到给弄死呢,如张良、刘伯温,何况你不跑作死的。当年范蠡跑到外国改姓换名了很多次才保住一条命啊! 所以也别骂刘邦和朱元璋,那真的不怨他们,难道人家都皇帝了还得天天在你们这帮所谓的功臣和贱民面前装三孙子吗?难道坐在家里天天等着你们这帮骄兵悍将某天革命造反吗?阶级矛盾是不可调和地,是你死我活地!刘邦不杀韩信,韩信早晚是赵匡胤,刘邦就只能作周世宗了。这都是专制体制造成的。 所以,如果换个先进的制度就好了,君位是人民雇佣你来建设美好地球的,你做得好人民就多给你金钱、给你荣誉、给你福利,等等。做的不好就换人,做的犯罪了就承担罪名和责任!财富和荣誉和地位是靠道德和才智得来的!能够这样,以上问题就不会存在了。幻想吗?!还得靠我们人民大众自己动手来实现!而手段就是‘厚黑大道’! 天下大道归一,‘厚黑’实为大成。 最下级是:损人利己(其亡立待)。---很像现在的国人生活状态。 之上是:损己利人。----墨子 再上是:利己不损人。---杨子 再再上是:利己利人。--孔孟之道但还着眼于‘利’字之上。 至于宋儒的去人欲、存天理等由于背离了人性基础,实不入眼。 最上是厚黑:---利天下而利己而利天下---如此循环为一个圆哦。所谓的天人合一,实际已无利字而利又无处不在。 ? 以上列图我们可以很遗憾地感觉到,我们这一纪人类的道德与智力都是最末流的,选择的生存原则也是最低等的,几近于禽兽,而与禽兽不同---只不同在(现世)人类为的害更大而已。 这当然是最糟糕的生存方式和生存状态,但确是我们所选择的。 事物的基本道理是朴素的、相同的,所谓万法归一,说的都是那么一个事。 在厚黑叫:厚至无形是为至爱,黑至无色是为至公。 在释迦摩尼叫: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即四大皆空,有既是没有,没有既是有,如来。 在道家叫:道法自然。所谓道可道,非常道。 在儒家叫:中庸。无声无臭。天人合一。 在基督叫:你打我左脸我给你右脸。 我至少宽容你七十七个七次。 但丁说: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结果很显然他上了天堂。 宗吾先师有言,学厚黑者,根基不稳的,容易跑偏!而学王阳明的,却容易向另一个方向跑偏,所以建议慧根浅的不妨两书并读,或许才有裨益。 与宗吾先师并世而生有一高官,鄙厚黑之为学,言道德之弥高,故作‘薄白学’,满篇仁义道德、崇高纯情,亦风行一时,不二年,此高官太君竞以鱼肉乡民、贪污腐败被枪毙,尸首挂于某公园示众,以泄民愤!其后其书觅之茅厕亦不复见。 再啰嗦一句,重点:读春秋也好,读历史也罢,真的希望世人们,尤其是国人们,多读出几个王者,多读出点王道,不要再读出一堆奸臣、小人!!!!! 不要讲智谋,要讲王道。 ? 郑祭足受胁背主 郑庄公薨后,世子忽嗣位,是为郑昭公,时为公元前701年5月。 郑昭公嗣位后,派诸位大夫分别出使各国,通报交好。外交事宜很关键,承上启下,朋友间的感情必须维系好。郑昭公特意派祭足出使宋国,目的是顺便看看子突的动静,这小子安分不安分?郑昭公心里也没有底。可见昭公忽还是有一定心眼儿的,但是很多时候计划的不周全,总有意想不到。易曰君子不履险地,自己的智囊也更要保护好! 公子突的母亲,是宋国宠臣雍氏家族的女儿,叫雍姞。雍氏家族很多子弟都在宋国担任官职,很受宋庄公的信任和宠爱。自从子突来到宋国以后,时常思念母亲雍姞,没事就与雍氏诸人叨咕。也不知是真想妈妈还是想国君的位置,还是两者都想,反正是感动了姥姥家的人,就都帮着他想能够回郑国的办法。一天,雍氏就把这事儿也跟宋庄公说了,宋庄公就许诺雍氏帮这个忙。 子突诡计百出,宋国君臣更是出了名的无义,这些都是应该考虑到的,郑昭公没考虑到,可不知为啥?祭足不该考虑不到! 这天,传来消息,说郑祭足出使宋国来了,宋庄公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拍手道:“子突能不能回国,全在祭足身上了。” 至期,宋庄公命令大夫南宫长万带领甲士,于宫门外准备,单等祭足拜见完毕出宫时拿下。 祭足哪里知道还有这些说道哦,兴匆匆来到宋国,拜见宋庄公,递国书呈国表,致问候说寒暄,事情办完了转身出宫,刚出大门口,南宫长万领着甲士就过来了,不由分说把祭足捆了个五马攒六蹄。 祭足吓一跳,大叫:“祭足无罪!祭足无罪!” 宋庄公却随后走了出来,笑着对祭足说:“先生别急,先请到军府说点事儿。” 祭足被带到军府看管起来了,囚了一白天,也没人搭理他,祭足这个丧气,好好的也不知是咋回事儿呀,等吧。等到晚上,宋国太宰华督提了瓶五粮液来了,华督大家都记得吧,前文那个专门惦记别人媳妇的老色棍,弑君杀将的老奸臣!华督命人点上明烛,摆上酒菜,亲自给祭足松了绑,倒上酒给祭足压惊。 祭足哆哆嗦嗦喝了口酒,镇定了一下,才开口问华督:“我国派我出使修好,并没有怠慢之处,为何如此对我?难道是我们国君有得罪的地方吗,还是我做得不好?” 华督笑了,说道:“实不相瞒,你说的都不是。你是聪明人,难道猜不到这全是为了子突。子突是雍氏的外孙,谁人不知,现在有家难回,有国难奔,我们国君很是可怜他,想帮帮他,扶植他当郑国的国君,况且子忽心地柔弱,根本不适合当国君,如果你能帮着做成了这件事,听说你有一个女儿,雍氏愿意和你结成儿女亲家,以后也好互相帮助,岂不美哉!” 祭足连忙摆手:“不行!不行!我国的国君是先君亲自指定的,嫡出长子,合理合法,子突庶出,我不能干以臣废君的事情,那是要遭到天下共同声讨的。” 华督说:“先生错了,雍姞是郑侯当年最喜爱的夫人,子以母贵,有何不可?现在这世道,弑君换立的事情谁家没有啊,就看谁有能耐了,谁又能管得着呢,谁又敢管呢。”华督洋洋自得,接着伸头接耳小声说道:“先生还记得吧,我们宋国就是我废了先君然后从你们那里迎回的公子冯吗。你就放心大胆的做吧,我们国君说了,保证你安全没事。” 祭足听了华督的话语直反胃,心说我是像你那么不要脸滴吗?于是紧皱眉头,闷闷不语,来个沉默是金。 华督一看不来点硬的这老家伙不开窍啊,就站起来,把脸上的肌肉一横,说道:“你要是不同意,我们国君就会派南宫长万率车六百乘,帮助公子突攻打你们郑国,等到出兵那天先杀了你祭旗,今天就是咱俩的最后一面吧。” 祭足听了要杀,吓一大跳,千古艰难唯一死啊,看华督气势汹汹,料想是躲不过了,无奈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华督说你这老东西太鬼,别耍滑头,你得起誓,祭足又羞又惊,只得又对着老天爷起了个誓:“不立子突,天打雷劈。”华督大功告成,高高兴兴回禀宋庄公去了。 第二天一早,宋庄公就派人把子突叫宫里来了,对子突说道:“寡人曾经答应过雍氏,帮助你得到郑国。可是昨天啊,郑国派人来了,通告立新君和继续修好的事情,同时还有一封密信,求我杀掉你,之后给我三个城池作为酬谢。你说咱们这关系,我能办那种事情吗,所以今儿个告诉你一声,你别担心。” 这宋庄公完全不念当年郑庄公是如何帮他的了,这是典型的恩将仇报,落井下石啊,连整事带开价,这就是宋人! 子突也明白,他爸都看出他聪明了吗,连忙回答:“我不幸,被放逐到了您这里,我的身家性命就全交给您了,您要是能慈悲,帮助我得到郑国,三座城池算什么呢,我肯定会给您更大的回报。” 宋庄公大喜,心想这小子是个明白人儿,开事!就又说道:“你不知道啊!公子,为了你我早就把祭足抓起来了,软硬兼施,让他帮你,真不容易啊,这鬼东西可算同意了,这样吧,我这就把他叫来,咱们立个盟约、合同,国际惯例吗!”姬突二话不说,全部同意!于是招来雍氏、祭足,再加上子突,宋庄公命令三家歃血为盟,自己为主盟人,华督为见证人,盟约规定,宋国帮公子突得到郑国国君的位置,郑国将来以三座城池、白璧百双,黄金万镒,另加每年稻谷三万钟作为酬谢。又让子突答应,将来授予祭足无限制治理国政的大权,子突为了得国,全都不顾了,啥都答应。正好雍氏有儿子雍纠,刚刚长成,就又约定雍纠娶祭足的女儿,祭足直接带雍纠回国,到时任命为大夫,祭足不敢不从,也一概答应 第五十四章【夺权】 祭足跟随郑庄公的时候,遇事有理有节,做事老谋深算,洞彻前因后果,堪称料敌机先,对世子忽与诸公子的情况也了如指掌。但不知为何,世子忽即了位,祭足竟谋穷智短,为宋国所算,难道他料不到这种可能吗?并且从祭足回国后的行动上看,他此时的投降还是真投降,并不是权宜之计,身为诰命大臣的他,怎么这么轻易的就丧失了立场,丧失了原则,身为国家的高级领导人,党的性生活都哪里去了。如果说祭足丧失了党性,那们高渠弥的表现就称得上丧失人性。 贪婪·郑姬突篡党夺权 公子突和雍纠伪装成商人,一路跟着祭足的车公子突即位为郑国国君,是为郑厉公。厉公即位以后,履行诺言,国家大小政事一概托付祭足打理,祭足很是拉风。厉公又任命雍纠为大夫,姥姥家的亲戚吗,最应该信任、重用的了,祭足也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雍纠,雍纠确实是雍容华贵、雄赳赳了。 在祭足的帮助下,郑厉公逐渐安定了民心、士心,国家渐渐进入正常运转轨道。可是,有两个人一直很惶恐,怕遭到迫害,这两个人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聪明人总是能防范在先,公子亹、公子仪很快就做出决断,公子亹逃到了蔡国,公子仪逃奔了陈国,这两个都是可以燎原的火种。 郑厉公屁股刚做暖,还没热呢,宋庄公的使者到了,原来宋庄公听说公子突定位了,派人要东西来了,黄金、白璧、谷赋、三座城池,一个都不能少。 郑厉公抓耳挠腮,心疼肉也疼,不想给了。人之常情,让你往外拿东西你比他还疼。郑厉公把祭足叫来了,对祭足说当初咱们答应宋国那也是没有办法啊,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吗。不过他们也太贪婪了,都按他们说的给,咱们的库府就空啦,以后我喝西北风啊?再者说,我刚刚即位,就割让三座城池出去,也不好看啊,国人还能服我吗,别的诸侯国怎么看我,还不得上娱乐版头条啊!以后我还咋在政界混啊?丢人那! 祭足眼珠一转,对厉公说:“主公,我看这样,您给宋公写封信,就说您刚刚即位,国内人心不稳,如果现在就割让三城,肯定会被一小撮不明真相的群众给利用,搞火烧政府的群体活动,因此请求暂缓割城,但是三城的贡赋每年都可以归宋国所有。黄金、白璧请允许先缴纳三分之一,每年的岁赋谷物三万钟,也请允许从明年开始。”祭足这是缓兵之计、最大限度减少损失的意思。 谁知宋庄公的得到书信大怒,心说公子突没有我你是个屁呀,你本是没有家国的人,是我让你有了家、有了国。我若不帮你,你小命能不能保全都不好说呢,如今你过了河就拆桥是要和我赖账啊,不行!马上又派使者,告诉郑厉公,你就别费心了,你说的我都不同意,一切按合同,一个都不能少! 郑厉公好脾气,俩手指头一伸,要不我再加点,岁赋谷物我今年先给两万钟。郑厉公适合做小买卖,讨价还价是好手。 宋庄公大脑袋一拨棱:没商量!要不你先让祭足过来,我和他再唠唠!宋庄公这话里可就有滋味拉,不耐烦和瞧不起已经表露无遗了,那意思就是你要再啰嗦当心我炮击你。祭足要是真去,那就是个棒槌,现在还一喝五粮液还吐呢。 郑厉公没办法啊,宋庄公咬的太死,就催祭足,你快想办法吧,不是你还真想去吧。祭足两忙说:“no!我坚决地不去!想那宋公冯也是得过我们先君大恩德的人,难道他就忘了,没有我们先君的帮助,他怎么能得到宋国。如今帮助主公您其实就算他报恩也不为过啊,现在反倒大言不惭,贪得无厌,真是可耻啊!而且还净说些难听的,我们不要听他的,请主公派使者到齐、鲁两国,求他们帮着说和说和,应该能解决问题。” 郑厉公想想觉得不靠谱,就问祭足:“那齐、鲁能帮咱们吗?为啥啊?” 祭足说:“咱们先君一直与齐、鲁交好,互为盟国,伐宋、伐许都是会同齐、鲁一起干的。况且当年鲁国公子翚弑君,公子允即位还是咱们最先承认予以帮助的呢,鲁国同意帮助,齐国自然也就顺水推舟了。” 郑厉公又问:“那齐、鲁两国又能怎么帮呢?” 祭足回答说:“当年华督弑君迎立公子冯,分别给我国和齐、鲁两国都送了贿赂,得到了三国的帮助,才成功的。当时宋国贿赂鲁国的是郜鼎,贿赂我国的是商彝,宋为殷商后人,商彝是传家宝,咱们和齐、鲁说说,通过他们帮忙把商彝还给宋公,或许宋公一看见商彝,就想起以前我国的恩德,会不好意思,自动就不要东西了。” 郑厉公听了非常高兴,连夸祭足有办法,马上就选派了两个使者,带着礼币、书信出发了。 话说鲁国鲁桓公,看了郑国的书信就笑了,说这宋国都赶上抢钱拉,想钱想疯了咋滴,当年求我时也就给一个鼎了事,现在管郑国要这么多东西,这不是明抢吗!没关系,我亲自去宋国,为郑国解决难题。郑国使者千恩万谢回国不提。 再说那去齐国的使者,齐僖公一向是最喜欢世子忽滴,虽说后来被世子忽辞婚搞的有点不高兴,但心里到底还是偏向他的,何况齐僖公也知道自己女儿有点毛病,也确实怪世子忽不得。这回一听说子突驱逐了郑忽而自立为君不禁勃然大怒,为子忽不平起来,对郑国使者说:“郑侯忽承命即位,合理合法,又没有什么罪过,你们凭什么擅自废逐国君!你代我问问子突,那国君就那么好当吗?寡人要联合天下诸侯,到你郑国去主持正义!”书信、礼币全部扔回,吓得郑国使者狼狈而回。 郑厉公吓了一大跳,一张热脸贴在了冷屁股上,要挨揍。急忙问祭足怎么办?祭足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用怕,没有事儿。 马就回到了郑国,潜藏在祭足的府里。其实,此时祭足完全可以禀明郑昭公,将二人拿下正法,再言明宋国的过错,宋国理屈,量也掀不起太大的波浪。可是祭足一生中第一次昏了头,犯了选择上的错误,也许他怎么都可以保全自己,但这样做的结果却是毁了郑国,也毁了他拥护的郑忽,更辜负了九泉下的郑庄公。 一连数日,祭足没有上朝,放出风声说病了,国君也惦记,大臣们也关心,于是各位大夫就一起去祭足府里探视。祭足在内室夹壁之中预先埋伏下一百死士,就接见诸位大夫于此内室之中。大夫们陆续而入,关上大门,祭足走了出来,面色红润,精神焕发,鲜服博冠笑容满面。 诸大夫见老鬼没病不禁了吓一跳,纷纷相问:“相爷身体健康,为什么装病不入朝啊?” 祭足挥挥手,面色忧虑的说道:“诸位有所不知啊,不是我身体有病,是咱们郑国有病拉。你们知道咱们先君原来宠爱子突,生前曾托付宋公照顾子突,那宋公和先君感情最好,所以对子突更是要好,如今派南宫长万率领战车六百乘,要讨伐我国、立子突为君,可是咱们先君刚刚离世,国内尚不安稳,这可怎么办是好啊!?” 诸大夫一听,这话应该是朝堂上说的不是应该关门家里说的啊!知道里头有事,但一时又辨不着头脑,纷纷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祭足接着又说道:“我觉得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行废立之事啊,废掉子忽,重新立子突为君,就可避免兵祸。现在公子突就在我这里,你们同意吗?” 高渠弥因为世子忽和他有过节,心里一直不安稳,今儿个听说要废子忽很高兴,马上挺剑上前,呼道:“相爷说的非常有道理,我同意。我愿意现在就拜见新君公子突。” 大家听到高渠弥这么一喊,都怀疑这是祭足和高渠弥计划好的,又看见两厢壁影处有武士埋伏,刀斧直晃,都心中恐惧,一时都无言低头。 祭足忙回身入室请出子突,请到上座坐下,祭足和高渠弥纳头就拜,诸大夫没招,只得跟着一起拜,勉勉强强。 大家参拜完毕,祭足主笔,给郑昭公忽写了一封信,大意是宋庄公派重兵送公子突就国,臣等拥护子突,请原谅我等不能服侍您了。 然后又偷偷的附了一封密信,信上说:“主公您现在的君位,本来先君是不打算传给您的,而是欲传给子突,是我当时力劝先君才传给你的。微臣这次出使宋国,不幸被囚为人质,宋公威胁下臣协助子突,不然杀臣袭郑,臣不怕死,但怕郑国遭到攻击,所以就暂时答应他们了。现在宋兵已经发出来了,各位大臣也害怕郑国危险,就商量着迎立子突。所以请主公暂时忍让,退位躲避起来,下臣日后定会找到机会让您重新即位。如若我说的是谎话,天打雷劈。”才几天功夫,祭足雷劈两次了,将来当雷公吧。 郑昭公接到书信不禁泪如雨下,孤立无援啊,一个祭足浓眉大眼的也叛变了,无奈何打点打点,匆匆忙忙逃奔卫国去了。这要是找个有势力的老丈人何至于此!不过说回来了,估计世子忽当年也可能是事先听到了文姜的一些风言风语,不愿意甘当环保大使、绿色青年。世子忽太傻了,因为在意颜色而失去了权力,哪象现在的精英份子、有志人士,巴不得的把老婆洗干净的送领导床上去换个一官半职,还很怕领导看不上眼呢!不过据说书记们最近又都喜欢幼齿了,不是许多人又开始张罗着要生女儿了吗。 呵呵,大家千万不要觉得我不厚道,是在讽刺某些人种哦!我是在担心他们,担心他们犯革命右倾机会主义错误,千万不要觉得领导日了您的闺女就一定得管您叫老丈人爹,您还是得管他叫爹,嘿嘿,对吧。世道变了,以前的领导是日了人的妈,还得让人管他叫爹,现在吗,一切都在与时俱进,不日妈,日闺女。书记说了,一要感恩;二要敬业;三要讲政治。墙上挂着呢,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干事;听话地从宽,抗拒地从严,否则撕拉撕拉滴。呵呵,扯远了。 郑昭公跑了,当年(前701年)的5月嗣位,9月被迫出走,4个月时间,真正的屁股还没做热。不过没关系,只要能活着,官场向来都能东山再起的。现在做了坏事藏两天挪挪屁股照样升官的太多了,不过我想那也是福祸难料,或许过几天搞大了反倒丢了脑袋也不一定。 第五十五章【友好合约】 放下齐侯要约会诸侯伐郑不提。单说鲁桓公,古道热肠,说到做到,先派公子柔到宋国联系事项、订立会盟的时间地点。宋公倒也客套,说怎么好意思麻烦鲁君跑来跑去的呢,有事儿您鲁君就喊一嗓子,我过去不就结了吗。使者回去一说,鲁桓公想那好啊,就把会见的地点定在了郕国的扶钟,双方都方便,并定下了时间,又派使者通知了宋公。至期,双方都到,宾主进行了友好而融洽的交流,为了表示热情,鲁桓公特意连近视眼镜都没戴,怕反光晃着宋公。这是周桓王二十年(前701年)初冬十月(郑历公刚继位)的事情。 酒酣耳热,鲁君就开始替郑国说好话了,好人啊,说到做到,这年头这样的人难找了。可是鲁君车轱辘话说了好大一车,宋公振振有辞就是不饶口;没办法,仗着酒盖脸,鲁君又开始说烙大饼的话,翻过来、掉过去的替郑国解释,宋公也真行,循循善诱,也说了一大堆坚持索要的道理。同没有求到,暂时存异吧,鲁君很郁闷,面子折了,怏怏不快的回国了。这次会晤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 鲁侯很遗憾的把结果传达给了郑侯,郑侯用人用到死,马上派使者带着商彝又来找鲁侯了,央求鲁侯再给说说,这商彝就抵三座城池了,外加白璧二十,黄金两千镒。 鲁桓公面子矮不会拒绝,没办法,只好又派使者去宋国,约会宋公当年十二月在鲁国的阚地相会,与上次相会仅相隔两个月,真难为鲁侯了! 见了面鲁侯忙把郑国的白璧、黄金呈上,对宋公说道:“我狠狠的责备了郑国一顿,问他怎么可以报答给宋国那么少的东西呢。郑国很惭愧,费很大劲凑了这么多东西,先送给你,来,你看看。” 鲁桓公满心以为宋公看见东西了能高兴高兴,就是不感谢自己的功劳,起码也得感谢自己的辛劳吧。谁知道宋公脸拉的很长,头都没抬,没好气的问那三座城池呢? 鲁侯好大没趣,想想还有商彝呢,连忙命左右献给宋公,对宋公说郑国还有贡献,这个宝贝足可以抵三座城池了。 宋公纳闷,不知什么意思,打开一看原来是商彝,知道那是自己当初贿赂郑国的,脸皮一红,心中更是老大不乐意,故意装作不认识,问鲁侯到:“您拿这个东西干嘛用啊?” 鲁侯郁闷的都不知咋地好了,也得耐着心说:“这是贵国的传国之宝商彝啊,您忘啦,是你们以前为了感谢郑庄公而送给郑国的啊,如今郑君突不敢珍藏自爱,因此归还给您,希望您能看在往日的面子上,就不要要求割城了。”真是难为鲁侯了,堂堂一国之主,一口一个您曲意奉承也不知是为了啥。 提起了过去,宋公脸红的跟红灯笼似的,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起反作用了。宋公呐呐地说:“过去的事那么多,我记得哪跟哪儿啊······”? 看宋公这样鲁侯心里也别扭,灿灿的说道:“不过这怎么着也是郑伯一片诚心啊,你就考虑考虑吧。” 宋公不高心归不高兴,见钱眼是开的,东西照收不误,然后也没给鲁侯个准话,告个罪说实在很忙,过两天我准定找你再定,就声bye-bye,脚底抹油---跑了! 鲁侯心中惴惴,琢磨这小子东西收了,也不给个准话就跑了,不知是啥意思!?没办法,回去等吧!等宋殇公消息! 鲁侯心中惴惴,琢磨这小子东西收了,也不给个准话就跑了,不知是啥意思!?没办法,回去等吧!等宋殇公消息! 鲁侯回国后伸长了脖子等啊等,等的冬尽春来,夏去秋分,等的冬雪儿也化了、等的夏花儿也落了,宋公也没有动静,也无音信来通,鲁侯心中这个不爽。 鲁侯等的寂寞,等的不耐烦,郑侯却是贵客盈门,热闹的不耐烦。原来宋公催要财物、城池,催的这个紧那,使臣是络绎不绝、不绝于道。郑侯这个没送走,那个又到了,走马灯似的,天天郑侯一睁开眼睛就头疼,使者二十四小时都在服务区!郑历公神经都衰弱了,实在没辙了,还得找鲁侯,您老就帮人帮到底,送佛到西天吧。 鲁侯也没辙,鼓起勇气、忍住怨气、厚着老脸再约宋公,我亲自到你们家去相会,商讨郑国的事情!并热情地说我先去,带着龙虾等你,你快来吧。 宋公心说你烦不烦那!郑国是你爹啊,你这么上心!不过也没办法,人家毕竟是个大国领袖吗,而且还屁颠屁颠的主动上门来的,会见吧!地点定于宋国谷丘,这时已经是第二年(前700年)秋七月了。 鲁、宋二国君见面,虚头巴脑刚寒暄完毕,宋殇公便先发制人说道:“姬突不讲究,我帮他继位快一年了,说的话也不履行,我最近在考虑怎么收拾他呢。” 鲁侯没意料,一时怔住,“这个,这个……。”这个半天没说出来。 正在这时,外面军士来报,燕国燕伯访问宋国,现在已经来到谷丘,等待相见。宋殇公连忙说请,就与鲁侯一起相见燕伯。 原来燕国与齐国接壤,总是受到齐国的侵略攻击,想请宋国作为中间人,帮着说和说和,与齐国结好,不再受欺负。鲁桓公听了连忙说,纪国也总是遭到齐国的打击,正好,宋为燕国,我为纪国,咱们一起约齐国商谈,友好结盟。大家一致同意。于是鲁、宋、燕三国先在谷丘结盟,随后分手。 八月,鲁侯再约宋殇公在宋国虚地商谈,无果!十一月,鲁侯真急了,又约宋殇公在宋国龟地商谈,鲁侯扬言,这次必须谈出个结果!鲁侯真是活雷锋啊,今天这么乐于助人、这么负责任的人几乎看不到了。这件事也充分反映出鲁人的特点:热心肠、执着、实在、负责任。 可是这次宋殇公也很干脆,根本没搭理鲁侯,还捎了个话:“我和郑国是有商业合同的,关你屁事啊,老跟着瞎搅合。” 鲁侯鼻子都气歪了,叔可忍,婶不可忍啊!知道我忍了你多久了吗?知道我忍了你很多次了吗?小样,恭敬你两回还真拿自己当人物了!不知道在a和c装的都被炮击吗,这水平还当国君!走,找炮架子去。鲁侯的面子被卷了!他气愤填膺,带着人直接奔郑国而去,郑厉公、祭足忙迎着,相会在武父,同仇敌忾中,双方歃盟决定:连兵伐宋!揍他! 说干就干,盟约完毕(当年十二月),鲁、郑联军即势如流火,攻进宋国! 鲁侯为了郑国,和宋国这一场神忙,劳而无功,不看火候,实在让天下君子们不以为然。《左传》载:君子曰:苟信不继,盟无益也。《诗》云:‘君子屡盟,乱是用长。’无信也。对于不讲信用的人,盟誓是没有用的;总盟来盟去,屁都没味了!哥本哈根也白扯。 郑、鲁一战宋 宋庄公擅长打算盘算账,适合做商人、会计,顶天也就一财务经理,实在不适合做国君,既无胸怀,也无谋略,没事儿还喜欢得罪人。这就是专业不对口坑人那,人才放在不相应的位置就是垃圾! 宋庄公得知鲁、郑盟约,要打自己,有点肝颤。正巧此时齐国正在联络诸侯,意图伐郑,宋公连忙派公子游为使者,朝见齐侯,先对自己帮助子突复国的行为,向齐侯进行了深刻的检讨和忏悔,并大意凛然的谴责了郑子突的过河拆桥、忘恩负义行为,然后表达了愿意协同齐国一道,讨伐子突,重迎世子忽复国的意愿,最后,捎带着为燕国求情,希望齐国接纳燕国,共结友好条约。 公子游这边外交事务才刚刚开始办,那边鲁、郑大军已经开进宋境,杀到宋国雎阳了,宋公心神不定,忙招大臣商议,宋庄公二儿子公子御说忙进谏到:“父亲,两国交兵,关键要看谁有道理,公理正义在谁那边。咱们贪图郑国的贿赂,又因傲慢得罪了鲁国,咱们不占理啊。不如派出使者向鲁、郑道歉请和,免开战争,这是上策。” 宋公未及开言,南宫长万大叫道:“人家都欺负到鼻子底下了,咱们不给他点厉害瞧瞧,反倒求和,国家脸面何在啊?” 太宰华督也说:“长万说的有理。” 宋公于是不听御说的劝告,命南宫长万为大将,率车三百乘,迎战鲁、郑联军。南宫长万推荐了一员健将猛获,命为先锋。 南宫长万、猛获率军如狂风卷地,出城摆下阵势,对面军阵中郑伯、鲁侯并车而出,单要宋公出来说话,宋公心里不是滋味,就是不出来。长万看见鲁、郑二侯都在阵前,伸手一指对猛获说道:“此时还不去立功,你等待何时?” 猛获得令,一催战车,手挺长矛就掠出阵营,郑、鲁二侯见敌将来势凶猛急忙后退,身后鲁有公子溺,郑有原繁,早驾车迎了出来。原繁车快人精神,大叫道:“来将通名!”猛获厉声回道:“先锋猛获!”原繁哈哈一笑:“无名小辈。”猛获可气坏了,太小瞧人了!挥矛直取原繁,原繁舞刀相迎,公子溺夹攻,猛获力战二将越战越勇。公子溺大枪往后一挥,鲁将秦子、梁子,郑将檀伯,蜂拥而上,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何况这是五人十只手,猛获可吃不消了,弄了个手忙脚乱,被梁子窥着空隙弯弓一箭正中右臂,长矛脱手,就擒于车下。 第五十六 章【巍巍盛德】 管仲做生意赚到多少钱,史料上没有明确记载,但管仲经商却对他后来的人生产生了重大影响。通过经商,管仲熟悉并掌握了经济原理,为日后管仲伟大的经济改革奠定了最坚实的基础。 再用王猛与管仲对比一下,二人都曾经在落魄时经过商,天南海北的跑,对各地的风土人情有了很深的了解。王猛执政后,对如一潭死水般的官场进行雷厉风行的大变法,特别是轰轰烈烈的经济变革,直接奠定了前秦统一北方的经济基础。 在历史上,再也找不出除王猛之外,人生轨迹、性格特质与管仲如此相似的铁腕人物。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二人不仅性格优点相似,他们的性格缺点也几乎如出一辙,就是贪婪权与钱。具体的说,王猛贪权,管仲贪钱。 前燕吴王慕容垂在国内受猜忌,西奔投奔苻坚,受到苻坚的重用,这引发了王猛强烈的嫉妒。王猛为了打倒慕容垂,玩了一把金刀计,虽然没有害死慕容垂,却直接断送了慕容家族日后复兴的希望——英明神武的慕容令。 管仲情况稍好一些,他没有因为贪权而害人,但他贪财的行为却让人摇头。鲍叔牙每次外出经商都带着管仲,然后赚到钱后,兄弟二人准备分钱。也许是管仲穷怕了,见着钱就眼红,根本不顾鲍叔牙出的力比他大,独贪了大头。好在鲍叔牙大度,从来不以此事责怪管仲。 对于一个出身社会底层的人来说,一下子拥有这么多金钱,很容易迷失人生方向。不过管仲虽然贪钱,但他并没有丧失自己的人生理想,他知道他想要得到比金钱更重要的东西。 虽然史书上没有记载,管仲积累这么多财富,应该是准备用在官场疏通关系上。官场从来就是菜市场,按斤称金银,买卖公平,童叟无欺。管仲暗中存钱用在官场上,是可以说得通的。也许是鲍叔牙理解管仲这一点,所以他在金钱上不和管仲做这些计较。 春秋时代的官员仕进之途和魏晋非常相似,基本上靠血缘传承,阶层基本固化。像管仲这样没有关系的底层人物,仅凭金钱也未必能爬到多高的位置,毕竟商人的社会地位比较低下,管仲所能选择的职务范围非常狭窄。? 管仲在官场上谋得的第一个职务,史学界一般认为是管仲做公子姜纠的傅(相当于后来的诸王师傅),梁启超说这是“管子初入政界之始”。不过也有一种说法,认为管仲在跟着姜纠做事之前,曾经在官府中做过“弼马温”,应该是个养马的官,地位低下,为人所轻视。 不清楚管仲是通过什么门路和公子姜纠搭上关系的,不排除管仲为此花费了大把银子,有钱能使磨推鬼,历代都是如此。 姜纠是齐僖公姜禄父的次子,长子是上面讲到的齐襄公姜诸儿,幼子便是日后威震天下的齐桓公姜小白。姜禄父应该只有这三个儿子,否则在姜诸儿死后,齐国大臣没必要等待身在异国的姜纠和姜小白回国即位。 虽然姜禄父确定姜诸儿的继承人身份,即使姜无知有夺嫡的希望,但能傍上公子纠,说明管仲已经进入了齐国的权力最高层的外围,一旦姜纠有机会乘龙上天,管仲就是现成的齐国宰相。 另外说一点,给公子(王子)当先生,首先不可能是胸无点墨。这说明管仲在之前经商时肯定恶补过诗书,为日后进入官场做准备。 值得一提的是,管仲是和他的两位好友携风卷云杀进官场来的,一位就是鲍叔牙,另一位是召忽。“管鲍之交”感动千古,实际上确切的称呼是“管鲍召之交”,刘关张誓死不分,管鲍召同样如此,《吕氏春秋.不广》就说管鲍召“三人相善”,罗贯中写“桃园三结义”时,很可能就是受管鲍召之交的灵感。 姜禄父似乎对管鲍召三人都非常欣赏,从现有史料上来看,管仲、召忽相姜纠,应该在鲍叔牙相公子姜小白之前。也就是说,管仲进入官场后,鲍叔牙可能还在做经意,但应该在官场有一定知名度。 前文讲过,姜禄父最喜欢的是侄子姜无知,三个儿子皆无宠。除了姜诸儿有惊无险地保住了太子位置,对于另外两个儿子,姜禄父也没有特别安排,只是找来管仲等人给小哥俩当管家,别让这俩小子堕落成野孩子就行。 应该是得到了管仲、召忽的推荐,或是其他人力荐,姜禄父准备请鲍叔牙出山,给姜小白当管家,没想到鲍叔牙却推辞了。这不仅让姜禄父感到意外,管仲同样意外,不过召忽却支持鲍叔牙的决定。 召忽为人非常重情义,他不希望鲍叔牙辅佐姜小白,而是想把鲍叔牙拉到姜纠的旗下,兄弟三人一起谋富贵。召忽之所以如此看中姜纠,可能是因为姜纠在兄弟中排位仅次于姜诸儿,一旦姜诸儿有三长两短,姜纠是最有希望继位的。至于姜小白,在召忽看来并没有特别之处,所以召忽把宝都押在了姜纠身上。 鲍叔牙不想给小白做傅的原因居然是和齐僖公怄气,鲍叔牙同样轻视姜小白。国君让他辅佐姜小白,分明是瞧不起他。 但召忽和鲍叔牙的决定却遭到了管仲的强烈反对。管仲出任姜纠的师傅,看来并非他的本意,如果能自主选择,管仲宁可放弃姜纠,投身姜小白旗下。 在几乎所有人都轻视姜小白的情况,管仲却慧眼识珠,一眼就看出姜小白虽然落魄,但绝非池中之物。理由大致有以下几点: 一、自姜诸儿以下,诸公子中最有希望即位的,除了姜纠,就是姜小白。即使姜小白劣势非常明显,谁又敢说姜小白一定不能即位?我们不能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应该多点投资,确保我们的利益。? 二、姜纠虽然比姜小白在政治上更具优势,但姜纠的母亲是鲁国人。齐人和鲁人恩怨甚深,所以恨屋及乌,并不喜欢姜纠,姜纠在国内没有民意基础。而姜小白的母亲是卫国人,曾经得到国君(齐僖公)的宠爱,小白之母早亡,齐人普遍同情这个孤儿。 三、姜纠能力一般,即使他获得齐侯之位,也未必守得住。如果姜纠守不住,上台的必然是姜小白。综合以上考虑,管仲劝鲍叔牙去辅佐姜小白,也算是给我们兄弟三人留条后路。管仲已经把话说的非常清楚:万一姜纠不成气候,姜小白上台,势必对姜纠的势力,比如管仲和召忽进行政治清洗,但如果有鲍叔牙在身边,管仲和召忽的人身安全就有了最起码的保障。反过来讲,如果姜小白倒台,则管仲、召忽也会尽全力保护鲍叔牙。 这就是管仲的过人之处,知道两边下注,旱涝保收。狡兔三窟,做事时一定要给自己留条后路,不要把自己置之死地而后生,马谡就是这么完蛋的。从后来姜小白要杀管仲泄愤,但被鲍叔牙死命相救来看,管仲布下这招闲棋冷子是何等的英明!? 但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管仲如此看中姜小白的政治能力,却劝说鲍叔牙一定要忠于姜小白,对姜纠不惜往死里整。而管仲对他所欣赏的姜小白同样是往死里打,半点情面和后路也不留了。最经典的一幕,就是后来姜小白在路上与管仲狭路相逢,管仲恶狠狠的那一箭,差点射死姜小白。 至于管鲍召讨论鲍叔牙是否辅佐小白的时间,应该在齐襄公姜诸儿即位之后,《韩非子.说林下》对此事的时间有明确记载,“君(姜诸儿)乱甚矣,必失国。”而管仲、召忽奉姜纠,鲍叔牙奉姜小白为避齐国内乱,狼狈出逃国外,具体的时间,从《左传》记载来看,应该是在姜诸儿即位之初。也就是说,管仲在姜诸儿即位之后,劝鲍叔牙辅佐姜小白,就是在为出逃避难做长远打算。 春秋诸子中,最欣赏的是管子和老子,在义理哲学上无比崇拜老子,在世俗哲学上无比崇拜管仲!对管仲,总有一种难言的亲切感,特别欣赏喜欢他这类的铁血人物。不可否认,管仲确实是某行业的开山鼻祖,以官办形式开创了这个行业。管鲍之交盛传千古,其实还有一个召忽,他们三人一体,患难与共,非常的感人。鲍叔牙的人格,可以称得上完美。管仲为人,优点和缺点都非常的明显,非一般人,是很难容忍管仲这种性格的人。鲍公胸怀宽大,能容人,能让人,能用人,管仲之为千古名相,鲍公岂无功耶?功甚大矣。 至于周公在上世纪中期进行的反某行业行动,这是一个很严肃的政治问题。具体来说,是由毛公提议,周公附议,彭公配合、罗公执行,对封建社会遗留下来的某行业所产生的社会问题进行彻底根治。对这行业从业人员的态度,诸公态度非常明确:她们既是不劳得食者,同时也是受害者,对她们要进行拯救,而不是一推了之。官方为此成立了教养院,教予她们以必要的社会生存技能,在重新走入社会之后可以有一个生存的饭碗。有过这么一个著名的故事,某国记者在一个公开场合问周公:中国还有妓女否?周公答曰有。记者大喜,问在哪?周公从容答曰:在某地。周公巍巍盛德,闻之下拜,拜之流涕! 第五十七章【珠联璧合】 按照管仲“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理论,姜纠和姜小白是分开逃的,姜纠带着管仲、召忽逃到鲁国,这是姜纠的姥姥家,姜小白则去了莒国。二国距离齐国都不远,一旦姜诸儿出事,国内无主,也方便他们回国争位。 姜纠和姜小白残酷争位的“龟兔赛跑”故事,会在《齐桓公》一篇详细解读,这里只说姜小白即位后,鲁国在姜小白的压力之下杀死姜纠,召忽绝望自杀后,管仲被押解回临淄见姜小白的事情。? 从表面上看,管仲辅佐的姜纠彻底失败,管仲的政治生命也几告终结,但管仲并没有恐慌。原因其实很简单,管仲安排的“卧底”鲍叔牙是姜小白最信任的人,有鲍叔牙在,管仲虽置身虎口,却安如泰山。本质上,姜小白非常的情绪化,容易记仇,如果不是鲍叔牙从中打圆场,愤怒的姜小白早就把仇人管仲撕得粉碎。 姜小白虽然自控能力差一些,但他是爱贤的。在鲍叔牙的反复劝导下,他已经接受了鲍叔牙的大度让贤,先把管仲从鲁国捞回来,然后出将入相,共图大业。当然管仲很聪明,姜小白对自己还是有些怨恨的,心里憋着一股无名火。不如因势利导,把小白的无名火引出来,年轻人心里有气会憋坏身子的。? 管仲的演技很好,在见姜小白的时候,管仲让人拎着把大斧头站在自己身后,语态谦卑的请姜小白处死他。姜小白知道管仲在演戏,大家都是跑堂会的演员,在做作一番后,姜小白正式赦免了管仲的射君之罪,与管仲同乘一辆车,回到宫里。“礼之于庙,三酌而问为政。”正式拉开了历史上这一段热血传奇的序幕,历经漫漫严冬的刀侵霜逼,管仲的春天终于来了。这一切其实皆在管仲的预想与掌控之中,先让鲍叔牙辅佐姜小白,等姜纠失败后,由鲍叔牙出面劝说姜小白重用自己。算盘打得如此精明,分毫无差,已经让人对管仲的战略水平无语凝咽了。算计人到了这种程度,在佩服的同时,也会让人倒吸一口凉气。 历史上能在自己不得志时就把自己的未来算得如此精细的,除了管仲,也就是王猛了。王猛的过人之处,就是在苻生还在位的时候,就一眼看出苻坚是池中潜龙,通过各种关系慢慢接近苻坚,最终取得苻坚的信任,一飞冲天,立下不世功业。 像管仲、王猛这样的铁血人物,决定了他们的帝王级合作者在性格上不能和他们相同,否则性格上的矛盾是很难让这样的强强君臣组合发挥出自己最大的潜能。要说历史上君主与宰相皆是铁血人物的组合,只有五代周世宗柴荣和他那位性格刚硬的宰相王朴了。 姜小白为人孩子气,却有主见,骨子里是非常阴狠的,像这种性格,鲍叔牙就很难控制得了。鲍叔牙为人过于谦和,手腕不狠,他可以得到姜小白自发内心的尊重,但姜小白却不怕他。 管仲则不同,管仲阴狠霸道,做事刚硬,发起火来,天不怕地不怕,正好能在性格上压制住姜小白,这也为管仲日后的施展才能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性格平台。? 上面讲了,姜小白和管仲的携手是“珠联璧合”,就如同苻坚与王猛的“婚姻”一样,刘备与诸葛亮也是如此。管仲获得了他所希望得到的所有内部有利条件,姜小白买来了菜,鲍叔牙准备打下手,现在就看管仲如何切菜下锅了。 讲到管仲在齐国的全方面改革,就不得不提及管仲留给后世那部震烁千古的政治巨著《管子》,先讲一讲《管子》一书的来龙去脉。 历代对《管子》是否为管仲所作,争议非常大,在疑古派阵营中,以宋人朱熹的意见最有代表性。朱熹在《朱子语类.战国汉唐诸子》中认为:“管子非仲所著。仲当时任齐国之政,事甚多。稍闲时,又有三归之溺,决不是闲功夫著书底人。著书者是不见用之人也。”大意是管仲做为齐国宰相,日理万机,根本没有时间著书立说。另外,做为法家的管仲,其《管子》书中夹杂着大量道家语言,有明显的老庄文风。? 在先秦诸子中,《管子》号称最为难读。因为其他诸子之作多限宥于一种学术范围内,如《论语》讲仁义,《老子》讲哲学,《韩非子》讲法术,而《管子》什么都讲,包括政治、经济、军事、文化、思想、哲学、外交、货币、全民道德,涵盖范围极广,可以说《管子》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百科全书。 学术界普遍认为《管子》是战国时齐国稷下学宫管子学派的集晶之作,这个观点倒也有道理,但问题是,清人章学诚针对众多疑古派对管仲著《管子》的问题就说过:“皆不知古人并无私自著书之事,皆是后人缀揖。” 春秋时诸侯是有史官的,齐国史官会把管仲在公开场合谈论的话记录下来,然后最终由稷下学宫整理而成。清人孙星衍也说过:“古之爱士者,率有传书,由身没之后,宾客记录遗事,报其知遇。如《管》、《晏》、《吕氏春秋》,皆不必其人自著。” 不要说《管子》,就是《论语》,也是孔子的后人根据孔子的言论揖录而成。本来一个很简单的问题,结果弄成了管德巴赫猜想,实在没有必要。所以《管子》所载的关于管仲的施政方针,是完全可信的。 管仲留给后世的精神财富之多,让人惊叹不已,而且各门类实现了全覆盖。从某种意义上讲,齐桓公姜小白只是一个管仲用来实现个人抱负的工具,换句话说,与其说春秋五霸第一霸是姜小白,不如说是管仲。 管仲留下了许多后人耳熟能详的传世名句,大致有以下几条: 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牧民》 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同上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权修》 大者王,小者霸。——《五辅》 众胜寡,疾胜徐,勇胜怯,智胜愚,善胜恶,有义胜无义,有天道胜无天道。——《枢言》 凡五谷者,万物之主也。谷贵则万物必贱,谷贱则万物必贵。——《国蓄》? 匹夫为鳏,匹妇为寡,老而无子者为独。君问其若有子弟师役而死者,父母为独。——《揆度》 特别是前三条,小孩子都能倒背如流,可见管仲思想之于后世的巨大影响。《管子》洋洋洒洒八十六篇(现存七十六篇),数十万字,但关于管仲的施政纲领,在《小匡》中记载的最为详细。这也是齐桓公姜小白在与管仲一笑泯恩仇后,以学生之礼请问管仲何以治国时,管仲的回答。这段问答,姑且称为《君臣问对》。 在《君臣问对》中,管仲首先讲的是君王治人之术,具体怎么做,实际上就四个字,“赏罚分明”。管仲的原文是“劝之以庆赏,纠之以刑罚。”通过有效公正的赏罚制度,稳定人心,然后才能施政。 管仲是公认的法家鼻祖,他关于法术治国的思想深深影响了历史,晚管仲三百多年的韩非就是管仲的忠实崇拜者,《韩非子.二柄》几乎就是管仲法术思想的后现代版解读。 姜小白问管仲:“何以御民?”管仲的回答强硬有力:“在于六秉,即杀、生;贵、贱;贫、富。”不过管仲没有韩非那么重的杀气,动辄喊打喊杀,《韩非子》一书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韩非更侧重于法术,而管仲则要考虑经济发展之于社会安定的重要性。没有良好的经济基础,也就不可能有社会安定,这正是管仲所说的“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百姓都吃不上饭了,再讲什么以法治国,完全是空中楼阁。? 《管子》的涵盖范围极广,几乎是无所不包。历代对《管子》的真伪是存疑的,但却不影响《管子》一书的巨大价值。《墨子》曾经与《论语》齐名,墨子的声望在当时大于孔子。由于封建统治的需要,历代统治者多崇儒抑墨,所以墨子及墨学才逐渐被冷落。 法是维系社会稳定的共同约束规则,无法必乱,只要所有人都遵守法律,就不会用任何社会问题了。关键还是在于法是由统治者制定的,统治者是不可能完全遵守法律的,因为法律是重要的统治工具,对民不对己的。所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只是忽悠人的游戏,不能当真。 春秋的人名是非常混乱的,不像曹操,一说曹操都知道指的是三国那位曹大爷。春秋不同,在《左传》中,同一个人,就经常提及姓、氏、号、封爵、职务,稍不注意,就掉进坑里。猴格的解释非常正确到位。 第五十七章【富民主义】 关于王猛对慕容垂的态度,王猛在潜意识中确实对慕容垂的到来产生了一种受压迫感,其实这是正常的。王猛出身草根,历尽千辛万苦才谋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现在突然来了一个出身高贵的慕容垂,并且受到天王苻坚的无上厚待,王猛在感情上不可能不受冲击。 王猛绝不是心胸狭窄之人,因为苻坚再怎么厚待慕容垂,那都是做给燕国看的,收拢燕国人心的意图非常明显,王猛的相位不可能被符坚换易。这一点,王苻慕容三人都清楚。王猛之所以几近发狂般的要赶走慕容垂,正如猴格所说的,慕容垂入秦,只是迫于慕容评的打击而入秦避难,一旦燕国形势有利于他,他肯定要回去。不过相比于慕容垂,王猛更担心的是阴鸷的姚苌,此人才是前秦最大的隐患,王猛久欲除之而不得其机会。 慕容垂为人相比于姚苌还算厚道,至少在苻坚兵败之后,没有加害苻坚,他只想恢复燕国的旧业。金刀计最厉害的一点是王猛意外的断送了鲜卑慕容氏的光明未来,本有机会成为一代雄主的慕容令被金刀计意外害死,慕容垂的家业无人继承。如果是慕容令vs拓跋珪,胜负真未可知。可偏偏拓跋珪的对手是饭桶般的慕容宝,胜负早已注定。 关于管仲的经济思想,一言以蔽之:富民主义。 这是管仲比韩非看得更透的地方,特别是在《五辅篇》中,管仲讲了一段极富人性哲理的谈话,原文是“夫民必得其所欲,然后听上;听上,然后政可善为也。”社会安定与否,其实评判标准再简单不过,就是管仲所说的这个标准。 关于“欲”,儒家推崇仁义道德,强调个人对物欲的节制,而法家又推崇物质刺激,强调以利诱人,忽略了社会教化功能。管子是法家,但他的“法”属于轻法,因为管仲在强调人的动物性(追求物质)的同时,更注重人的社会性(仁义道德)。 儒家说性本善,法家说性本恶,都有道理,又都有偏颇之处,只看到了硬币的各一面。管仲的伟大就在这里,他看到了硬币的两面。人的动物性决定了人是有物质欲望的,这是社会教化的基础。 《吕氏春秋.孟冬纪》对人性看的很清楚,“民之于利也,犯流矢,蹈白刃,涉血抽肝以求之。”《荀子.国富》也提出了类似的观点,“欲多而物寡,寡则必争矣。”物质是有限的,人的欲望是无限的。对于人的本能欲望所形成的对物质利益的追求,应该因势利导,在一定程度上满足百姓的欲望,而不是一味打压,这是非常愚蠢和危险。 只有满足社会各阶层的物质需要,才能让人们心甘情愿的受官府统治,才能在此基础上进行社会教化,进而巩固统治。历代之所以兴,无不使民得其所欲;历代之所以亡,无不轻民欲,尽天下之财货以奉一人。 现在我们讲和谐社会,和谐社会的本质其实就是社会各阶层在利益分配上达成一定程度的共识,或者说是妥协。管仲所说的“民欲”,其实就是社会各阶层,特别是中下阶层对物质的合理追求。 中下阶层是任何一个政权维护稳定的基础,满足了这部分人对物质的基本需求(活的有尊严),社会是乱不起来的。不要动辄指责老百姓仇富,老百姓只要满足了自己并不多的物质需求,对富裕阶层最多只是羡慕,而不是嫉妒恨。 人的动物属性,决定了人的利益需求,特别是占人口大多数的社会底层。虽然百姓是被统治者,但他们可以决定一个政权是存在还是灭亡,即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如何才能实现强国富民,以安天下?管仲开出的药方是: 一、减轻对劳动者的压榨程度,即“薄赋敛”,让老百姓更多的获得自己的劳动所得,这是让民致富最简单的办法。 二、减轻刑法,不论是肉刑还是死刑,都会减少青壮年劳动力,进一步影响国家的安全稳定。 三、建设社会道德价值体系,在乡间多设贤士,通过榜样的作用带动人心向善。 四、增加人口,这是执行第一、第二条政策后所产生的效果。 这里有一个问题,如果政府减少税收,财政怎么办?无论是政府开支,还是军事开支,以及社会教化,哪项不需要花钱?姜小白并没有理解这一点,反而要对民间征收房产税、树木税、甚至是六畜税,但都被管仲否决了。 姜小白有些不爽:“没钱,我吃什么?” 管仲笑了:“我们可以向大自然要效益。”管仲的原话是“唯官山海为可耳。” 所谓山海,指的就是铁和盐。齐国地处渤海之滨、黄海之侧,有丰富的海盐资源,而且境内多山,铁资源丰富。管仲敏锐地发现了矿产资源之于国家经济的重要性,向大自然攫取财富,不是直接剪老百姓的羊毛,老百姓的利益没有受到太大损害。即维护了社会稳定,又扩展了政府财政,政治、经济皆得其利,可谓两全齐美之上策。 八这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最好的时代——千古一相说管仲(中6) 当然,管仲提出的课盐铁之税,最终买单的还是老百姓。特别是盐,盐与粮食一样,是人为了保持正常生存状态必须吃的,“无盐则肿”。而管仲的盐铁政策是官方绝对控制,垄断经营,你买也得买,不买也得买,除非你想做白毛女或白毛男。 管仲给姜小白算了一笔账,一个成年男子每月吃五升半的盐,成年女人每月吃三升半,未成年人每月吃二升半。每升盐市价多收二钱,每月的国家收入能有二百万钱。一个千万人口的国家,每月的国家收入就能达到六千万钱。如果我们只征收税赋,那么征收范围只能限定在成年人,未成年人这块的收下我们就得不到了。向成年人征收税赋,每月我们只能收到三千万钱,比卖盐少了一半收入。如果要想通过税赋达到六千万的收入,就只能搜刮未成年人了,这势必引发百姓的不满,社会动荡。 不过,并不能因此就说管仲是绕着弯的搜刮民财,管仲这么做,实际上更体现他的爱民情怀。如果管仲贪百姓之财,大可以一方面加重百姓税赋,一方面再高价卖盐。反正无论提不提高税赋额度,老百姓都是要吃盐的。 商品经济的发展,说穿了,就是让老百姓手里有余钱买东西,这样才能刺激市场繁荣。如果老百姓的那点钱都被官府搜刮了去,或被套牢,拿不出钱买东西,市场只会进一步萎缩,进而影响国家财政收入和社会稳定。 管仲的逻辑就是少征收税赋,让老百姓多积蓄,然后拿出一部分钱来购买国家专营的商品,如盐铁。这样一来,国家财政有了收入,老百姓手上还有大量余钱。老百姓手上有了钱,会从政府设置的官商那里购买生产生活资料,扩展生产规模,提高生活质量,形成一个良性循环。 上面讲的是管仲的经济思想,但具体如何实施?管仲也给出了答案,就是著名的“士农工商,各行其业”,这应该是中国历史上首次对社会生产体系进行细致分工的记载。 人不是万能的,总要有个专长,不可能即会写文章、种地,又会打铁、纺织、做生意,所以社会生产就有了明确的分工。管仲提出的社会分工理论,要求士、农、工、商各自形成了一个圈子,互相之间不跨行,这样才能形成产业优势, 虽然士与农的地位排在工与商的前面,但齐国的经济支持产业却是“工”,主要是纺织品。《汉书.地理志》对此有明确记载:“(自管仲经济改革之后,齐国的)织作冰纨绮绣纯丽之物,号为冠带衣履天下。”唐人颜师古在这一条后注释:“言天下之人冠带衣履,皆仰齐地。”来自齐国的纺织品几乎垄断了国际市场,这份功劳,主要是管仲的。 如果没有合理成熟的商贸运营体系,再好的商品也要烂掉。管仲最让人佩服的一点,就是有意识的将商人出国经商置于自己的经济外交战理论之下,通过经济战打跨诸国的经济体系,使之在经济上失去与齐国对抗的可能性,从而进一步加速齐国的称霸事业。管仲的对外贸易是有选择的,理论根据就是“以其所有,易其所无,市贱鬻贵。”敌国缺少什么商品,我们就制造大量这样的商品,实行价格垄断,逼着你出高价买我的商品。有哲人说过,控制敌国的政治,不如控制敌国的经济,一旦齐国的商品填满了各国的市场,天下尽在管仲掌中!? 在鼓励本国商人出国经商的同时,管仲还出台一系列优惠政策,吸引外国商人来齐国进行贸易。管仲规定,凡外国商人,来齐国交易一车商品,齐国政府会给他提供饮食住需;拉三车商品,政府会给他的马匹提供草料;拉五车商品,政府会提供五人的专门服务。看到来齐国经商有厚利可图,各国商人潮水般拥向齐国,“天下商贾归齐若流水”,齐国的商品贸易空前繁荣。 第五十七章【就事论事】 表面上看,管仲是个经济学家,把齐国经济搞的有声有色,实际上管仲是个为了齐国利益无所不用其极的阴谋家,经济只是管仲对外称霸的一个工具。最经典的案例,就是管仲通过鲁缟打跨鲁国的经济基础,迫使鲁国承认齐国的霸主地位,归于齐国霸业之下。 春秋初期,鲁国算是中等强国,有能力给齐国制造大麻烦,比如著名的长勺之战。柯地会盟时,鲁人曹沫执刀劫持姜小白,逼近姜小白吐出之前强抢的鲁国地盘。齐国霸业初建,羽翼未丰,很难用军事手段解决来自鲁国的威胁,那就只能在经济战线上给鲁国找找麻烦了。 管仲是打经济战的行家,具体的“作战”任务由管仲来安排。管仲深知要打跨鲁国的经济,首先要想办法使鲁国多种经济变成单一经济,而且是受制于齐国的单一经济。 政治是名利场,是非多,利益关系错综复杂。战场上一将功成万骨枯,官场上也一样,一群人进行长跑,沿途不断有人掉队,最终只有少数人能跑到终点,顺利登上领奖台。官场讲的是察言观色,逢上所好,逆批龙麟能博忠直之名,但往往也为君主所不能容。 写春秋,没有过于明显的重点,就是把春秋的一些著名人物,如老子、孔子、管子、伍子胥、勾践等人各写一个专题,感悟他们的传奇人生。还有就是一些重大历史事件,比如晋小宗代大宗,齐国的瓜代之变,骊姬乱晋,再加上城濮大战等。为了点缀一下,也涉及了一些宫闱八卦题材,比如著名的夏姬事件,荒谬的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这个春秋实际上是个大杂烩,杂七杂八的都放在一块下锅了。零度说的大师,狼可万万当不起,现在小师都算不上,还需不断的学习,丰富知识储量。这次写的是春秋,没有涉及战国,所以就没写商鞅。商鞅与孝公的君臣组合是绝配,不比管仲之于桓公逊色。红军计算的这个数字,倒没有想过,如果菜咸了,就当咸菜吃了吧,呵呵。小笑身体在管仲的授意下,齐桓公姜小白突然下令,禁止齐人穿齐国生产的纨布衣服,而改穿鲁国生产的缟布。由于齐国的外贸大头就是纺织,此举对齐国纺织业的打击可想而知,民怨四起,但姜小白还是坚定地执行了管仲的计划。 天上掉下来一块喷香的大肉饼,鲁人都笑傻了,没有多想,就张嘴接住了。因为齐国人口非常多,所以鲁国生产的缟布供不应求,为了多从齐人身上拔毛,鲁庄公姬同发动国内所有的纺织作坊,没日没夜的赶制缟布。 看到白花花的银子源源不断地流进鲁国,上至国公,下至百姓,兴奋地合不拢嘴。但鲁人很快发现有个问题需要解决,就是鲁国的纺织业工人太少,跟不上齐国发来的订单。 鲁庄公估计是想趁此机会控制齐国的纺织品市场,下令让国内的农民都改行做纺织工,种地的收成微薄,不如改行织布,一来能赚钱,二来也能缓解国内的阶级矛盾,何乐不为? 鲁人一窝蜂地弃农从织,导致田地荒芜,鲁人的粮食问题日渐突出。等到姬同发现中了管仲的圈套时,已经来不及了。管仲下令,严禁齐国从鲁国进口缟布,同时立刻恢复齐国本国的纺织生产,齐人并不缺衣服穿,但鲁人因为得不到齐国的缟布订单,已经没粮食吃了。 齐国不但是纺织品大国,更是粮食生产大国,有足够的粮食销售到鲁国。但问题是,管仲“无耻”地提高齐国的粮食价格,鲁人没粮食吃,只能一边骂着管仲,一边出高价购买齐国的粮食。鲁人之前通过销售缟布从齐国赚来的银子,统统还给了齐国。更要命的是,鲁国的粮食命脉至少在一年时间内被齐国牢牢扼住,姬同实在没办法,只好向姜小白求饶,答应奉齐国为老大。 管仲的经济外交战之厉害,于此可见一二!不过并不能因为这件事责备管仲心肠恶毒,孟子曾经曰过:“春秋无义战”,大家屁股都不干净,谁也别指责谁装大尾巴狼。 对于一个国家来说,维护本国利益的最大化,才是世界上最大的道德。姬同指责曹沫不顾道义的劫持姜小白,这本身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管仲通过经济战戏耍姬同,不过一报还一报而已。 不舒服,好好休息,等好了再更文。 管仲是齐国国相,他首先要为齐国统治集团以及齐人负责,他没有为其他国家利益负责的义务。但同时我们应当看到,当时春秋虽然诸国林立,但却有同一个宗主国——周朝。这一点也决定了各国除了“地方主义”之外,还兼有“天下主义”,而管仲正是如此。 除了要为齐国谋霸业,管仲肩上更承担着保护中原华夏文化不受外族侵犯的责任,正如《诗经》所说“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侮。”管仲所理解的“霸”,绝不只是齐国独为天下之尊,更要铁肩担道义,率诸国捍卫华夏文明。 自西周末年以来,中原地区承受着来自周边各民族强大的军事压力。特别是春秋的出现,诸国内战不断,实力此消彼长,间接的增加了诸边各民族的军事实力。东有夷,北有狄,西有戎,南有蛮,特别是北方诸狄戎部族,连年内犯。管仲曾经说过:“戎狄豺狼,不可厌也;诸夏亲昵,不可弃也。宴安酖毒,不可怀也。”? 管仲本人是坚定的民族主义者,他与姜小白,高举“尊王攘夷”的大旗,强硬执行反击戎狄的战略,为捍卫华夏文明做出了伟大的贡献。如果任由戎狄从四面八方向中原扑来,也许华夏文明早就夭折了。 先圣孔子对管仲的人品基本执否定态度,在《论语.八佾》对管仲的人格缺陷大加鞭挞,说“管仲之器小哉!”理由是管仲曾经有过“三归”的丑事。 关于三归作何解,在历史上有一定争议,一种说法是管仲结了三次婚,一种说法是管仲大治府第,花钱不心疼。孔子鄙视管仲的人品,是个不通情达理的野人,甚至还嘲讽管仲:“如果管仲懂礼,那世界上还有谁不懂礼!” 不过孔子有一个最大的优点——就事论事,功是功,过是过,有过则贬,有功则褒。对于管仲“尊王攘夷”的伟大功业,孔子极为推崇,称赞管仲是伟大的民族英雄。 孔子的学生子路认为管仲做为公子姜纠的相傅,姜纠之死,召忽随之,而管仲却腆颜事姜小白,为人不仁。孔子当即反驳:“齐桓公九合诸侯,成就霸业,这就是管仲最大的仁德!管仲不仁,天下无仁矣。” 孔子另一个学生子贡也向老师发难,说管仲不忠于姜纠,即为不仁。孔子义正辞严的告诉子贡:“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没有管仲横空出世,拯救华夏文明,我们现在就要服从夷狄风俗,披散头发,穿夷狄服式,岂有今日! 历代评管仲者多矣,惟有孔子的这句赞语最具分量,一是由于孔子的历史地位所决定的,二是这句话高度概括了管仲之于历史的贡献。众所周知,春秋战国时代是中华文明最为关键的发展期,中国两千多年的历史发展,只是在春秋战国的基础上发扬光大。如果没有管仲,夷狄入主中原,之后中华文明的辉煌是不可想像的。 孔子对管仲的评价,管仲完全当得起,但孔子指责管仲不知礼,则有失偏颇。《左传.僖公十二年》记载了这么一件事情,这一年(公元前648年),为了调解东周王室与戎狄的紧张关系,姜小白派管仲出使雒邑,周惠王姬阆接见了管仲。 姬阆知道管仲的分量,所以破例以上卿之礼接待管仲,遭到了管仲的拒绝。管仲的理由是我只是齐国的下卿,按礼制,天子就应该以下卿之待我,齐国中有高、国二位上卿,如果他们来朝天子,到时天子又将用何种礼节接待他们? 虽然姬阆很欣赏管仲,甚至称呼管仲为舅父,坚持上卿之礼,但管仲半步不让,坚持尊卑有别的江湖规则,受到了士大夫的高度称赞。《左传》就说管仲懂礼节,不犯上,他受到历代的推崇是理所应当的。以此事来看,管仲何处不讲礼? 孔子最重视人的自我修养,他在《论语.学而》中对弟子做出以下要求,“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馀力,则以学文。”而《管子.弟子职》中也有相同的内容,“先生施教,弟子是则。温恭自虚,所受是极。见善从之,闻义则服。温柔孝悌,毋骄恃力。志毋虚邪,行必正直。”要求弟子要尊敬师长,友悌兄弟。 虽然《管子.弟子职》是战国时齐稷下学宫的管子学派所作,但并不能因此认为这是稷下学宫抄袭儒家著作《论语》。当时的儒家还没什么社会地位,经常受到其他学派的批判,稷下学宫本就是百家争鸣之所,而且《弟子职》是当时稷下学宫的学则(校规),稷下诸先生们不可能去拍儒家的马屁。? 之所以出现《管子.弟子职》的思想接近于儒家的现象,最多只能说明管仲的思想与儒家有着某种程度上的巧合,甚至是不排除儒家借用引申了管仲关于人生自我修养的观点。 自西汉董仲舒提出“罢黔百家,独尊儒术”以前,孔子开始被拔高,礼敬为圣人。实际上,如果要评出春秋时期的第一圣人,管仲比孔子更合适。不仅因为管仲比孔子早生一百多年,更重要的是管仲是全才,几乎没有管仲不会的。 第五十八章【三个逆臣】 前面讲过,管仲有许多后人加上的头衔,比如政治家、战略家,其实管仲还应该有一个头衔,就是权术家,这往往是后世研究管仲时所忽略的。说到权术,晋朝的创始人司马懿堪称三国第一权术大家,但司马懿和管仲比,还不太厚黑。 司马懿多多少少还受到礼教思维的约束,做事不敢放肆,至少不敢当着曹睿的面要官要权,但管仲就敢。姜小白已经接受了鲍叔牙的建议,赦免管仲之罪,并准备重用管仲。按道理上讲,管仲应该假意推让一番,给自己涂上一层谦逊的姿粉,可管仲却反其道而行之,就是当着姜小白的面要官要权,不给还撒泼耍赖。脸皮如此之厚,可谓千古少见。 老话说,做人要有自知之明,不能瞪鼻子上脸,管仲不吃这一套,他需要得到他想到的东西。在管仲的潜意识中,这些东西是他应该得到的,所以管仲理直气壮的张口索要。 《韩非子.难一》记载,就在姜小白和管仲的“君臣问对”之后,管仲就开始伸手要官了,他一脸委屈的告诉姜小白:“臣现在得到了国君的宠信,臣感激不尽,但臣现在的官职太卑微,请国君提高我的政治地位。” 此时的姜小白对管仲还不是特别了解,就像刘邦被萧何逼着拜韩信为大将军一样,不过是受人之托而已。管仲交浅言深,让姜小白很无语,世界上怎么还有这等不要脸的人。姜小白为了显示自己的豁达大度,对管仲做出了承诺,寡人一定要让先生位居国内大族高氏与国氏之上。 姜小白没想到管仲会得寸进尺,提高了他的政治待遇,他还不满意,又不满的告诉姜小白:“臣有地位了,但臣还是个穷光蛋,请国君提高我的经济待遇。”姜小白为了求贤,只好答应了管仲的请求,给管仲以其他大夫三倍的经济待遇。 更搞笑的在后面,管仲不依不饶,说臣有权有钱了,但臣和国君的关系还比较疏远,请国君以后尊称我为仲父。估计姜小白看到管仲一脸真诚的样子,差点没气吐血,鲍叔牙推荐的这都是什么人?姜小白现在已经没有其他的人选,只好咬牙尊管仲为仲父,姜小白的心里别提多别扭了。 九这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最好的时代——千古一相说管仲(下5) 管仲和姜小白刚刚和好,就向姜小白要这要那,是管仲不识好歹么?当然不是,春秋时人霄略就为管仲的行为辩护,说管仲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管仲做齐国的首席执政官,如果没有比其他人都高的政治、经济待遇,以及国君的尊重,他很难推行新政。霄略认为管仲这并不是贪婪,而是为了方便管理。 按霄略的说法,管仲这么做是很有道理的,位卑何以号令天下?既然姜小白已经同意让管仲做宰相,那就应该给管仲以宰相的权威,否则何以服人?刘邦拜韩信为大将军时,就授韩信一柄剑,敢不服大将军号令者可斩之,道理是一样的。 为管仲辩护的还不只是在历史上不知名的霄略,还有战国时伟大的思想家荀子。荀况在《荀子.仲尼篇》也谈到了这个问题,荀况认为管仲的做法完全正确,没有足够的权威,如何推行新政?当然,荀况这么说是歌颂姜小白的大度,但也说明了管仲伸手要官要钱,并非出自私心。 上面说孔子指责管仲“器小”,实际上,管仲不但不“小器”,反而很“大器”,比如管仲的用人方面。如果管仲出于私心要官做,他一定会独揽大权,任人唯亲。可管仲获得执政权之后,却立刻提名齐国的几位贤人出任要职,曾经和姜小白一起出逃莒国的隰朋,因为擅于辞令,辩才甚佳,所以管仲请隰朋出任“外交部长”。 《吕氏春秋.勿躬》记载了管仲向姜小白推荐五位贤人的事情,大意是:管仲说搞农业,我不如宁速;搞外交,我不如隰朋;搞纪检,我不如东郭牙(东郭牙应该就是鲍叔牙);搞军事,我不如王子城父;搞法治,我不如弦章。 当然,管仲非常的自负,在推荐完了五位贤人后,冷不丁的来了一句:“国君治国强兵,用五贤人足矣,国君欲称霸天下,有管夷吾在此!” 单就这一点来说,管仲做的要比诸葛亮好,诸葛亮自负全才,事必躬亲,忽略了培养下一代治政人才。管仲很聪明,抓大放小,他只负责战略布局,具体事务由其他人去办。 对管仲的自负,姜小白鼓掌曰:“善!” 齐桓公不计一箭之仇,重用管仲,没有大气度是做不到的。有些统治者非常的忌恨与其有过节的大臣,稍一得志便打击报复,气局何其狭小!管仲为人,忠于他的事业,他自己的事业,并不在乎所侍奉的君主是谁。当然,可以称之为墙头草,但也怪姜纠运气不好,也怪管仲大气,被中箭的姜小白假死,骗过了他们,抢先一步进入国都继位,否则被杀的只能是姜小白。 确实对管仲有着非常的偏爱,是春秋人物中最喜欢的一个,所以写管仲,用了非常大的篇幅,仅比孔子的篇幅略少一些。管仲确实当得起千古一相,可以称得上是全才型的铁血宰相。嬴政是千古一帝,千古一相,应该是管仲的。召忽非常的优秀,只是历代只注重管鲍之交,而忽略了召忽,非常的可惜。现在写春秋,重要的还是在学习,不断的进行知识积累,学无止境,何况狼的知识积累并不丰厚。国学非常的重要,是入门课,了解历史,十三经和史、汉、后、志是绕不过去的。在此基础上,继续阅读其他书籍。 刚开始的时候,姜小白对管仲还有所怀疑,毕竟管仲还没有开始伸展自己的锦绣抱负,仅凭一张大嘴,谁知道你是英雄还是狗熊?但在管仲不可思议的天才表演后,生性狂妄的姜小白对管仲佩服的五体投地。此时再称管仲为“仲父”,应该是姜小白发自内心的尊敬了。 刘备和诸葛亮的关系,更接近于董事长与聘用的职业经理,诸葛亮在刘备心中的地位还不如谋士法正。管仲则基本获得了齐国的最高统治权,也就是说管仲是齐国政策的制定者,姜小白只是执行者。 前面讲过,姜小白的性格过于随意任性,所以他需要一位严父来管教约束他,管仲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随着霸业的不断推进,姜小白早就已经忘记当年管仲差点射死他的那段如烟往事,在他眼中,管仲就像一位慈爱而不失严厉的父亲。 从气质上说,管仲和姜小白都是不世出的枭雄,属于腹黑一族,只不过管仲张扬霸道,姜小白内敛沉静。如果说结识鲍叔牙是管仲的幸运,那么能得管仲为相,则是姜小白的莫大幸运。 管仲性格外扬,但心思非常缜密,这是宰相群体的一个普遍特征,有一件小事情可以反映出管仲的心细到了什么程度。姜小白派人去鲁国,把管仲押回齐国,因为管仲已经知道姜小白准备重用他,所以管仲担心的不是见到姜小白,而是鲁国的施伯。施伯劝鲁庄公不要放管仲回齐,此人是天下奇才,如果不能效力鲁国,不如杀掉,以绝后患。 九这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最好的时代——千古一相说管仲(下7) 姬同迫于齐国的压力,没有同意,但管仲不敢保证姬同不会中途变卦。为了加快回齐的行程,管仲告诉拉囚车的衙役:“你们这样拉我实在太辛苦了,我给你们唱歌吧,这样你们就能心情愉悦的拉车了。”管仲放声高唱,衙役们听着悦耳的歌曲,也忘记了疲劳,速度也不断加快,最终赶在鲁人变卦之前回到齐国。 管仲不仅是心细缜密,眼光更是出了名的毒辣,任何魑魅魍魉在管仲眼前一过,他立刻就能看穿对方。有一次姜小白和管仲在密室中商议讨伐卫国,结果这件事情让会察颜观色的齐侯夫人发现了,因为她是卫国人,当然要想办法保护母国。在夫人的软硬兼施之下,姜小白对卫国的态度明显软化。? 第二天上朝时,管仲当场打了姜小白的脸,“国君是不是要放弃了对卫国的军事计划?”姜小白很惊讶,这老头怎么会知道?管仲大笑:“国君见着我,声音谦恭,面带愧色,所以我知道国君变卦了。”至于变卦的原因,管仲当然知道是卫姬从中作梗,只不过他不好意思当面揭穿。姜小白为了掩饰尴尬,也大笑说道:“仲父治外,夫人治内,天下不足平也。” 管仲辅佐桓公四十年,“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世人皆知齐桓霸业是管仲一手促成。在公元前645年,管仲病重,眼看着不行了,姜小白前来探视,并请管仲安排了下日后的人事。 九这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最好的时代——千古一相说管仲(下8) 姜小白首先推荐了鲍叔牙为国相,但被管仲坚决否定掉了。管仲的理由是鲍叔牙为人刚直,眼里揉不得沙子,嫉恶如仇,不懂得权术平衡,不是做宰相的合适人选。除此之外,可能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管仲和鲍叔牙都老了,当时的年龄至少在七十岁左右。而且在管仲即将咽气之前,鲍叔牙就已经去世了。 管仲在政治上鲍叔牙说的一文不值,并不是恩将仇报,事实上管仲从来没有忘记鲍叔牙对自己的大恩大德,他只是就公事论公事而已。鲍叔牙去世的消息传来,管仲失声痛哭,悲不自胜。 管仲流着泪告诉身边的人:“当年我与鲍叔做生意,独贪大头,鲍叔知道我上有老母需要奉送,从来不以为我贪。我受困于鲁国,是鲍叔舍命救我,又推荐我于国君之前,才有今日。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子也!” 这才是真实的管仲,热血、敢担当、重情重义,而不是孔子所批判的那个贪财小器的管仲。从时间上来看,管鲍之交至少经历了五十年的风风雨雨,早年一起迎风冒雨做买卖,然后一起为官,几乎天天见面,这种真挚的战友情,没有亲身经历过,是很难理解的。 戏曲小说里的包公铁面无私辩忠奸,忠奸善恶,管仲同样有这个本事。姜小白身边有三个著名的宠臣——竖刁、易牙、姬开方,在姜小白后期,已经和这三个宠臣穿上一条裤子了。 管仲一眼就看出这三个人不是好东西,将来必乱齐政。在临死前,管仲苦劝姜小白远离这些人。姜小白虽然按管仲的话做了,但管仲死后,姜小白又把三人召了回来,结果一年后,竖刁等人就将姜小白送上了西天。 第五十九章【大霸之路】 历史总是如此的相似,一千年后,王猛死前劝苻坚除掉对前秦政权最危险的内部敌人姚苌和慕容垂。苻坚不信,结果淝水败后,慕容垂另立门户,而姚苌则亲手绞死了苻坚。老话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管仲最擅长品鉴人物,也就是会相面,成功率几乎是百分之百,简直不可思议。 管仲还有一个优点,就是通权达变,在形势不利时会用急智,化解危险。比如在著名的“曹刿劫齐桓公”事件中,管仲的急智发挥的淋漓尽致,帮助姜小白逃脱了一场可怕的灾难。 公元前681年,齐鲁两国在柯(今山东东阿)会盟,齐桓公姜小白和鲁桓公姬同走上台之后,鲁人曹刿突然拔剑劫持姜小白。这场劫持事件是姬同之前计划好的,姬同用“同归于尽”来威胁姜小白:不答应我提出的“齐鲁以汶水分界”的要求,今天我们同死于此。 姜小白即位不久,年轻气盛,不想答应姬同的无礼要求。管仲与鲍叔牙执剑欲冲上台救驾未果后,他在台下劝姜小白:“只闻用土地来保卫君主,没听说过用君主来保持土地,国君先答应鲁人的要求,回来我们再作计较。”言下之意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先保住命要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姜小白听从了管仲的建议,这才避免一场骇人听闻的悲剧的出现。 管仲是个有缺点的伟大人物,这样的人物才显得真实,而不像孔子被后世神话的不成样子,已经失去孔子原有的真我本色。人不是万能的,神才是万能的,但我们从来没有看到神的出现。管仲虽然能看透世间人情,但也有马前失蹄的时候,比如他对重臣宁戚提出的问题就始终没有想明白。 九这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最好的时代——千古一相说管仲(下10) 宁戚有次当着管仲的面说了三个字“浩浩乎!”管仲被弄得一头雾水,不知道宁戚想说什么,吃午饭的时候还在想“浩浩乎”到底是什么意思。倒是管仲的婢女博学聪慧,她一语点破宁戚的心思:“宁大夫是想成家了。”管仲不解,婢女笑着回答:“《诗》有云:浩浩者水,育育者鱼,未有室家。”管仲这才恍然大悟。 管仲不是无所不能的先知,但他更像是一座散发着耀眼光芒的灯塔,照亮了初步摆脱蒙昧,进一步走向成熟的春秋战国时代,也照亮了整个中国历史。 春秋战国诸子争鸣,学术成果之灿烂,历史影响之深远,可以说是空前绝后。孔有儒家,老有道家,孙有兵家,韩有法家,管仲学派到底算是什么家?这在历史有很大的争议,甚至在有些学术先驱的评比中,居然没有管仲,实在不可理解。管仲的学说涵盖了儒、道、法、兵、形势、阴阳、纵横等各个学派,甚至可以说管仲是诸子之父,天下第一家。 孔子的忠实门徒朱熹称赞孔子:“天不生仲尼,则万古如长夜。”站在儒家思想的阵营中,朱熹对孔子的称赞并不为过。至于管仲,则应该站在天下万国的立场上称赞管仲:“天不生夷吾,则万古如长夜。” 这个评价并不过分,管仲完全当得起!因为他是独一无二的管夷吾。 感谢公爵、命运、浪子、迷城、uaii、鼎湖、贺兰、科比、小马、小茶、登高、大树、天空、小笑在严寒冬季里的热情支持,谢谢大家。公爵可是稀客,兄弟姐妹们这么支持小弟,狼非常的荣幸。 命运说的很形象,姜小白如果是虎,管仲就是这只虎的一双翅膀,没有虎的存在,仅有翅膀,也是不行的。管仲若所保非人,亦不足成事。而如果没有管仲,姜小白也仅是一只普通的虎而已,是很难飞翔上天的。对管仲确实非常的喜欢,特别欣赏像管仲这样草根出身的铁血人物。 浪子先好好休息,等回来再就这些话题进行讨论,狼对春秋不是很熟,和大家多多讨论,也有助于对春秋的知识累积与认识。姜小白类似于苻坚,管仲类似于王猛,姜小白、苻坚出身贵族,性格疏阔,本质不坏,但必须有一个父亲式的强硬人物约束着他们,一旦放松,他们就会容易迷失自己。 管仲和王猛临终前都警告君王不要重用竖刁等三狈以及姚苌,姜苻不听,最终酿出历史大悲剧,一个身死,一个身死国亡,成天下笑柄,殊为可恨。至于宋襄公,其实也是个悲剧人物。其实他是有机会称霸的,但内政不修,不听子鱼良谏,以小国之势,欲争大国之霸,而且为人迂阔,不明事与势,中箭伤殂,为天下笑。《管仲论》是史论名篇,也是苏洵最为著名的文章之一,入选了《古文观止》,影响力非常大。苏洵的观点并非没有道理,管仲、诸葛亮、王猛这些铁血宰相都有一个特点,就是权力抓的太紧,在很大程度上忽视了人才梯队的培养建设,导致其死后,政权后继无人的局面。 当然这不是绝对的,任何时期都会有人才,关键是统治者用与不用。齐国内乱,不仅是因为齐桓公用了三狈,而是诸公子争位。姜小白的六个儿子没一个是省油的灯,个个有野心,内外勾连,准备夺位。诸公子欲夺位,必须与得宠的三狈勾搭一起,姜武孟之所以被立为太子,就与易牙有关。 其实三狈应该是四狈,除了竖刁、易牙、姬开方之外,还有一个雍巫,也称为常之巫,不过晋人杜预却把雍巫与易牙视为同一人。管仲认为竖易姬雍四人都是佞臣,而姜小白为人非常迷信,因为逐出雍巫后突然得病,就把雍巫召回宫里,无论管仲如何规劝,始终不听。 管仲和王猛这样的人物,性格非常刚硬,是历史上少见的铁血宰相。他们的缺点和优点都特别突出,但这样的人物却给人们的感觉非常真实,有血有肉,有哭有笑,能吃能喝,会用人识人,也会嫉妒人。现在所看到的孔子,并不是历史上真实的孔子,孔子被后世严重神化了,已经失去了孔子的本真。 真正的孔子,其实和管仲有几分相似之处,孔子狠起来,也是够牛的,而且还因为嫉妒少正卯的学术成就,以权谋其私,杀害了少正卯。有缺点的孔子,才是真实的孔子,一直欣赏那个本真可爱的孔子,而不是被后世严重神化的那个政治形象。写孔子的篇幅最长,尽可能的还原两千多年前那个有血有肉,会哭会笑,能吃能喝的世俗中人孔丘,而不是那个神。 管仲不是神,马失前蹄的事情也没少做,因为有缺点,所以才真实,值得去欣赏。如果全无缺点,只能当神一样膜拜了,虽然是神,但孔子也说过:敬鬼神而远之,无法走近这个人物的真实内心世界。管仲三篇已经结束了,接下来还是齐国的,讲一讲齐桓公姜小白的不世霸业。 十九合诸侯,一匡天下——齐桓公的不世霸业(1) 讲完了管仲、鲍叔牙、隰朋等不世贤臣,再来讲一讲不世贤君姜小白。不得不承认管仲的伟大,但如果没有姜小白这棵梧桐树,管仲这只金凤凰连个落脚的地都没有,更遑论建立功业,青史垂名不朽了。正如唐人卢照邻所说:“如果不是遇到齐桓公,管仲只能去做阳城的上门女婿。”话虽刻薄,但也有几分道理。 在《管仲上篇》中,着重分析了管仲与王猛的相同之处,实际上姜小白和苻坚也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帝王,各方面相似度极高。如果把姜齐称霸、前秦统一北方的功劳都归于管仲和王猛,这对姜小白和苻坚来说是不公平的。 别的不说,姜小白对管仲的建议几乎言听之,计从之,严格执行管仲制定的内外政策,能做到这一点就很不容易。如果让管仲辅佐姜诸儿那样的荒唐君主,不出三年,管仲准被姜诸儿气死。 《吕氏春秋.任数》记载了一个小故事,说有关部门来找姜小白,请他对某事做出批示,姜小白说他们去找管仲。有关部门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又向姜小白请示了两次,姜小白还让他们找管仲。有些人对姜小白当甩手大掌柜非常不满,当面嘲讽姜小白:“什么事都找管仲父,当国君实在太容易了。”姜小白的回答是:“在没有仲父之前,国势艰难,自得仲父之后,国势如日中天,仲父如此多能,我就不用掺和了。” 姜小白说这些话,其实只是给管仲脸上涂姿抹粉,增加管仲在官场上的权威,方便管仲处理政务。姜小白从来不是任由管仲摆布的傀儡,他也有自己的主见。实际上姜小白和管仲在工作上是有分工的,管仲主要处理国内政务,发展经济,提高综合国力。姜小白主要负责国际战略,纵横杀伐,为刘国的增强国力赢得良好的生存空间。 翻阅一下《管子》,就能发现一个问题,凡是《管子》一书涉及内政的内容,几乎找不到姜小白的身影,而凡涉及齐国对外交往的篇章,比如《大匡》、《小匡》、《霸形》、《封禅》、《小问》,都有大量专于姜小白的记载,足以说明这一点。 姜小白的野心非常大,他应该知道郑庄公姬寤生的小霸故事,但姜小白显然瞧不上姬寤生的档次,他要做春秋大霸,一统江湖,万载尊代。但老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在他初即位,管仲还没有来得及进行全方位改革、提升国力的时候,姜小白就开始了他所谓的大霸之路。 第六十章【霸业之路】 姜小白时代的第一场争霸战争,就是历史上著名的长勺之战,发生于公元前685年,也就是姜小白即位的第二年。当时齐强鲁弱,姜小折以为吃掉鲁国比吃口西瓜还容易,哪知道他的大牙磕在了核桃上。鲁国名将曹刿的“一鼓作气”,将毫无思想准备的姜小白打得满头开花,姜小白狼狈逃回。 第一次的失败,是成功之路最完美的开始,这话说的很精彩,姜小白被曹刿迎头棒喝后,才对齐国的综合实力有了一个更清醒的认识。以现有的国力,守成是没有问题的,但要称霸天下,首先还是要积累内功,发展经济,培养人才,建立起一套有效的人才运作机制。 四百多年后,楚人李斯上书秦始皇帝,即著名的《谏逐客书》,李斯认为秦应该以宽广的胸怀接纳天下贤士,而不是搞地方保护主义。其实李斯所呼吁的用天下之才的机制,早在齐桓公时就已经运作的相当成熟了。 与秦朝被动的接纳外国人才相比,齐国是主动到国外发现并招揽人才的。姜小白派出一队队的伯乐,每队伯乐配备好车好马,带上足够的粮食和货币,游走于诸国,“以号召收求天下之贤士”。当然,这些伯乐还肩负着另外一样任务,就是做间谍,凡发现所在国朝局不稳、内乱渐弥者,立刻向临淄通报,以方便齐军对该国进行准确的军事打击。 按照管仲的称霸计划,执政三年之内不对外用兵,集中精力发展国力,第四年做准备工作,第五年铁血出击。诸葛亮应该就是汲取了齐伐鲁失败的教训,用了五年时间恢复国内经济,等到内和外通之际,诸葛亮高举兴复汉室的大旗,发动了天下震动的北伐。 姜小白也接受了这个教训,不打无准备之仗,在前五年的时间里,姜小白口不言兵,一心发展经济。打仗,说白了,就是烧钱,兜里没钱,还打个鸡毛!姜小白初出江湖的第一枪,对准了刚刚经历过国内政治动荡的宋国。 宋湣公子捷因为在打猎时和大臣南宫万发生了矛盾,被南宫万杀死在蒙泽,立公子子游为国君。不久后,宋国的反南宫势力联合起来,干掉了南宫万和子游,改立子捷的弟弟子御说,就是宋桓公,即宋襄公子兹甫的父亲。 十九合诸侯,一匡天下——齐桓公的不世霸业(3) 宋国的形势逐渐稳定下来,但与宋为邻的齐桓公姜小白却从中看到了无限“商机”,姜小白大笑:发财的机会来了。在公元前681年的春天,姜小白纠集了鲁、陈、蔡、邾等国,在齐国境内的北杏(今山东东阿附近)召开了臭名昭著的“宋国之友大会”,当然,出席的还有当事国宋国。 姜小白的逻辑非常简单:宋国不能没有动乱,否则齐国就失去了称霸之路上的战略支撑点。为了齐国的利益,姜小白理直气壮地打着维护世界和平的旗号,赤果果的干涉宋国内政。 这次干涉宋国内政,姜小白的目的并不是推翻子御说,而是旨在建立以齐国为主导的国际新秩序。姜小白明白无误的告诉子御说:“国际社会依然承认你是宋国合法的领导人,但是,你要听我的指挥。否则,后果你是知道的。 ” 宋国的整体实力要弱于齐国,而且子御说刚刚即位,统治基础还不太牢固。在这种情况下,子御说不敢当面对姜小白说“不”,只好忍气吞声地答应了姜小白的无理要求。 等到子御说回国后,越想越窝囊,大骂姜小白趁火打劫,做人太不地道。子御说可不是一个省油的灯,南宫万逃到陈国后,被陈人送回宋国,子御说亲手将南宫万剁成肉酱。这样的刺头人物,岂会心甘情愿的受姜小白摆布?就在北杏“宋国之友大会”结束后的当年年底,子御说就强硬地撕毁了与姜小白之前达成的各项协议,宋是宋,齐是齐,地位平等。 如果宋国不向齐国交保护费,齐国还拿什么称霸?更重要的是,子御说当着天下人的面,狠狠的抽了姜小白几个响亮的耳光,如果不狠狠教训宋国,以后姜小白还有什么脸面在江湖上行走?他的所谓称霸事业只能沦为国际笑柄。即使姜小白顾忌宋国的强硬反击能力,至少也要做做表面文章。 公元前680年的春天,姜小白纠集陈、曹国两个酱油国,三国联军浩浩荡荡地朝着宋国杀来。这次姜小白对宋国出手,也不是真打,主要还是对宋国进行武力恐吓。为了给自己的强盗行为披上一件人道主义干预的外衣,姜小白非常聪明的把周天子也拉进了这趟浑水。 春秋时代的中原,更像现在的地球村,村里住着二百多村民,村子里最大的领导就是村长,不过村长早就已经被架空了,大家各玩各的。等到有人需要利用村长的名义为自己谋利益时,就会把村长抬出来,指着被打的一方说:“看清楚了,不是我要打你,是我奉村长之命打你。” 新即位不久的周僖王姬胡齐为了多从财大腰粗的姜小白手上赚些活动经费,自然愿意跑场子。姬胡齐派单伯来到宋国,对宋国进行“劝解”,实际上是逼迫子御说接受姜小白制定的不平等条约。 具体的谈判内幕不太清楚,但子御说应该在周天子和齐国的强大压力下屈服了。当年年底,单伯代表周天子,齐、宋、卫、郑各国在卫国的鄄城(今山东鄄城北)举行第二次宋国之友会议,落实之前达成的一揽子协议。 在这场近乎闹剧般的外交活动中,姜小白最漂亮的一招就是得到了周天子的支持,这也是子御说不得不向姜小白示弱的重要原因。虽然这次会盟,齐国并没有得到实际利益,但最重要的是姜小白已经在国际社会中打出了自己的威望。 经过几年的发展,齐国整体国力不断上升,已经初具超级大国的雏形,所以姜小白才有底气突破国际道义约束,明目张胆的为自己谋取利益。强权即公理,古往今来,莫不是如此。 不过话说回来,任何一个国家的称霸,都需要披上一件仁义牌衬衣,一手拎根粗大棒子,一手捏着一把枣子,软硬兼施才是王道。跟着姜小白混江湖的那些酱油国很注意观察齐国的国家品质,看看姜小白是否具有江湖老大的宽宏大度。 管仲很敏锐的发现了这一点,就在那一年的年底,发生了鲁宋柯之盟时曹刿劫持事件,事后,姜小白不想承认与鲁国的边界划定条约,被管仲及时劝住。管仲的理由是大国之君,应当言而有信,不能出尔反尔。管仲坚持按原定条约办事,其实是做出江湖上各路诸侯看的,让大家看到齐侯是个信人君子,为日后的齐国称霸铺平了道义道路。 十九合诸侯,一匡天下——齐桓公的不世霸业(5) 各方面的因素综合起来,姜小白在江湖上的威望日益高涨,有枪杆子,有钱袋子,还满嘴仁义道德,这样的老大打着灯笼也难找。公元前679年春,各路诸侯再次在鄄城召开武林大会,会议的主题很清楚:尊齐国为诸侯长,相当于安理会唯一的常任理事国。齐国的争霸之路,至此迈出了关键的第一步。 姜小白的做事风格充满了霸权主义的狡诈和贪婪,但他的本质还是不错的。至少他知道收了兄弟们的保护费,老大就要负责兄弟们的安全,保护费不是白拿的。什么叫老大?老大就是即为自己的利益插兄弟两刀,也为兄弟的利益插别人两刀。 第二次鄄城会盟的当年秋天,姜小白接到了他出任诸侯长以来的第一单买卖,附属于宋国的小邾国突然宣布脱离与宋国的臣属关系,举旗造反。小弟家中出了乱匪,姜小白做为老大,自然要拎刀上阵砍人。小邾国位于今山东滕州附近,距离齐国非常近,姜小白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树立老大威信的大好机会。 超级大国齐国带着一帮仆从国,凶神恶煞般的扑向小邾国,要为宋国讨说法。虽然史料记载不多,但可以肯定的是,膀大腰圆的联军把和豆芽差不多大的小邾国揍得七荤八素,找不着北。 姜小白的风头还没有出完,在小邾国叛宋的同时,与宋堪称百年世仇的郑国趁机浑水摸鱼,赚了宋国一票。姜小白现在是宋国的带头大哥,小弟被人揩了油,岂有不出头替小弟讨公道的道理?公元前678年,姜小白带着仆从国军,大摇大摆的围着郑国一阵狂殴,郑厉公被打得吱哇乱叫。 随着齐国的国力不断增加,姜小白的贼手也越伸越长,只要是齐国能够得着的地方,都被姜小白看成是需要被保护的齐国利益。哪个小弟受欺负了,姜小白拎刀上阵;哪个小弟家里出了乱子,姜小白都要出面摆平。比如著名的鲁国庆父之乱,就是姜小白派高傒出兵搞定的。 姜小白有一点很聪明,他只欺负一些中等国家,却从来没有打算消灭对方。换句现代语言,就是齐国只注重在其他国家保护齐国的利益,却不会对某个国家提出领土要求。在政治上,姜小白要的是诸国服从于齐国权威之下;在经济上,姜小白要的是诸国开放本国市场,以便齐国的商品打开国际市场。? 对于那些不服从于齐国霸业的小国,姜小白坚定不移地执行武力打压的政策,直到将对方打服为止。郑、宋、鲁这类的中等强国,以及卫、陈、蔡这样的偏小国家,接二连三地被齐国摁倒在地,一顿胖揍。姜小白的武林盟主地位基本上得到了确认,除了楚国之外。 第六十一章【伐楚】 楚国是长江流域新崛起的超级大国,其时在位的楚成王熊恽同样野心勃勃,而且论能力、手段均不逊于姜小白。熊恽不甘心做一个偏安君主,成天和一群“蛮貉”打交道,他更渴望做中原的霸主。熊恽即位以来,楚军一台大马力的推土机一样,不断向北平推过去,所过之处,鸡飞狗跳猫上吊,江湖上一片惊呼。 当时的国际格局,北有晋,东有齐、鲁,西有秦,南有楚,中有郑、宋。特别是郑、宋二国,是中原地区防御楚国的最后一道战略屏障,一旦让楚国突破郑、宋防线,后果不堪设想。 公元前666年,熊恽派一代名将子元率战车六百乘北伐郑国,只要拿下郑国,熊恽就能初步实现称霸中原的计划。楚军的战斗力确实不是吹的,很快就杀到了新郑城下,甚至突进了新郑内城。幸亏郑文公姬踕玩了一出空城计,子元怀疑城中有埋伏,没敢贸然进入,这就为诸侯救郑赢得了宝贵时间。 熊恽想称霸,先问问老牌霸主姜小白答不答应,如果蛋糕被熊恽吃了,姜小白只能喝西北风了。在诸侯联军的威胁下,楚军连夜撤军回国,一场新老霸主之间的战略决战往后推迟了三十年(即公元前632年晋楚城濮之战)。 虽然大战没有打起来,但楚国这次伐郑,在姜小白看来,依然是对齐国霸主地位的严重挑衅行为,是姜小白所不能容忍的。而且姜小白已经意识到楚国将来必是中原大患,如果不在楚国崛起之前打掉对方的嚣张气焰,以后中原就别想过安生日子。 公元前662年,姜小白向江湖遍发英雄帖,号召中原各门派联合起来,共同讨伐楚国,为郑国报仇。不过在当年年底,鲁庄公姬同病死,鲁国诸公子争位,形势大乱,姜小白只好将伐楚的事情搁置一边,先派上卿高傒去稳定鲁国局势。 直到七年后,也就是公元前656年,姜小白才准备和楚国熊恽摊牌。之所以选择在这一年动手,原因是熊恽又对郑国动手动脚了。形势对联军不太有利,因为郑文公姬踕有些承受不住来自楚国的军事压力,准备向楚屈服。 还是大夫孔叔警告姬踕:齐国已经出兵来救我们,如果我们背叛姜小白,国君认为姜小白会放过我们吗?与其叛齐附楚,还不如维持现状,何况齐国加上联军的实力,嬴面要远大于新兴的楚国。 非常感谢小茶、猴格、鼎湖、命运、贺兰、科比、白云、啊拉、梦迪、迷城、小笑、小马的鼎力支持。冬天气温高低无常,最容易患上感冒,非常的不舒服。天冷了,要多穿衣,多喝水,尽量减少户外活动。希望命运早日康复。 这几篇讲的是齐国君臣,其实还有一篇是写鲍叔牙隰朋等人的,因为有些原因,就不发了。不过写齐国,管仲和姜小白是必须要涉及到的,而且篇幅也相当重。因为写作体裁的原因,春秋有些精彩的故事就无法写,或只能略写,毕竟春秋的重点人物必须要浓墨重彩的才能写出来,比如管仲用了三篇,孔子用了四篇,老子也用了两大长篇。写春秋,是必然要涉及战争的,但齐国的称霸,更多的是在政治意义上,没有真正意义的决定性大决战,如城濮之战那样。姜小白的称霸,与楚国有选择的战略后退有关,非楚惧齐,楚大夫屈完已经把话说得非常清楚了。 管仲和姜小白是二位一体的,缺少了谁都是不完整的,管仲是千里马,无伯乐姜小白则不足成千秋大事。而姜小白如无管仲,亦不可能成就称霸事业。楚国在春秋诸国非常特殊,因为楚国不算是严格意义上的周朝系统的诸侯,春秋时代敢称王的,只有楚,视周天子如无物,也只有刚硬之楚才敢玩的。楚国早期的扩张,为后来成为超级大国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即使到了战国,楚国依然是天下强雄,秦魏齐亦不敢小视。楚国本来是有机会与秦逐鹿中原的,可惜后劲不足,而秦国英雄辈出,人才没有出现断层,楚人秦用的现象非常普遍,最终还是秦国笑到最后。如果楚国不惧齐国的威胁,坚决的和齐国打一仗,胜负不太好猜测,但楚人的性格可能会决定战役的走向,齐国的国力没问题,就看姜小白的战略决心了,再加上管仲的态度。 这一次的伐楚动静非常大,不仅齐国主力尽出,再加上宋、鲁、陈、卫、许、曹,算上郑国,正好是“八国联军”,甚至管仲也来凑了一回热闹。联军先是急驰数百里,以疾风骤雨之势打爆了楚国的前线喽罗蔡国,然后尖刀直插楚国北线防御重镇陉邑(今河南郾城)。 蔡军的崩溃,实际上对楚国并没有太大的损失,以楚国强大的军事实力,完全有能力与姜小白决一死战。但楚成王熊恽也要考虑战争成本问题,如果和姜小白拼个鱼死网破,自己能得到什么? 姜小白同样考虑过这个问题,姜小白此次大张旗鼓的伐楚,主要目的还是想通过军事行动逼迫楚国承认齐国的霸主地位。 放眼天下,具有超级大国骨架的,只有齐、晋、楚三国。而晋国此时正发生破坏力空前的内耗,几十年内不会威胁到齐国的地位,只要楚国是齐国的心腹大患。即使用武力打败楚国,也注定是一场高消耗的战争,所以能不战而屈楚之兵,让楚国承认齐国的霸主地位,对姜小白来说是最有利。 形势正如姜小白所预料的那样,楚国的对齐之策是以强硬对强硬,熊恽亲自率军北上,来找姜小白要个说法。表面上,齐楚两国剑拔弩张,似乎一场大战不可避免,但其实双方都不想打这场没有赢家的战争。 齐国由管仲出面,和熊恽面对面进行谈判。管仲指责楚国不向周天子进贡,所以齐师来伐,实际上这是管仲给熊恽找台阶下,只要熊恽承认自己对周天子有失臣礼,齐国就有借口罢兵,然后各回各家,各拜各妈。 熊恽知道管仲的深意,自然也要成人之美,姜小白不就是想做霸主么,那就成全他吧。熊恽也明白楚国暂时还不具备挑战齐国霸主地位的实力,不如暂且低头,日后再作计较。 当年夏天,齐楚两国在召陵(今河南漯河东)举行结盟大会,楚国方面的最高代表是大夫屈完。屈完虽然嘴硬,说如果齐军胆敢过汉江一步,楚军将与齐军决一死战,但他也看到了齐军的强大,乖乖地在协议书上签字画押,正式承认齐国诸侯长的地位。 获得了新兴强国楚国的承认,姜小白的霸主地位再也无人可以撼动了,包括周天子也承认这一点。其实周惠王姬阆并不喜欢姜小白,因为姜小白自持国力强大,粗暴干涉周朝的内政。 周襄王不喜欢太子姬郑,有意废掉姬郑,改立幼子姬带。姬郑也不是省油的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姬郑暗中和姜小白达成了有利于齐国的某种约定。姜小白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控制下任周天子的绝佳时机,对此事大肆炒作,把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周天子姬阆对姜小白极为不满。 公元前655年,姜小白率鲁、宋、陈、卫、郑、许、曹等国在首止(今河南睢县)公然会见姬郑,表达了对姬郑的支持。虽然姬阆暗中指使郑国背盟,但并不影响姜小白在诸侯中的威望,有了以齐国为首的“八国联军”的支持,姬郑的腰杆也硬了,最终顺利的即位,就是周襄王。 姬郑即位后,准备对弟弟姬带痛下杀手,姬带抢先一步逃到了齐国避难,随后姜小白就派管仲来雒都替姬带求情。姜小白收留姬带,原因很简单,留下姬带,就能威胁到姬郑的天子地位,可以从侧面控制住姬郑,以保证姬郑不会做出伤害齐国利益的事情。国际生存法则就是这样,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法大理大,说到底利益最大。 被姜小白敲打后,姬郑终于老实了,他也摸清了姜小白的战略底线,从此再不敢对齐国有什么非分之想,只能乖乖地听众于姜小白的指挥。姬郑也知道姜小白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说穿了,就是需要姬郑以周天子的身份正式确认姜小白的霸主地位。 姜姓齐国历史上的最高潮终于到来了,公元前651年,齐桓公姜小白大会诸侯于葵丘(今山东曹县西)。出席大会的还有卫、郑、鲁。许、曹等卫星国,当然,这场大会的主角,其实是周天子姬郑派来的外交代表——太宰姬孔,他是来代表周天子向姜小白表示臣服的。 按当时的礼制,齐国是外姓诸侯国,所以没有资格获得天子赐的胙肉。但周天子这回破了例,赐齐桓公胙肉,这对姜小白来说是极高的政治礼遇。 另外,在感谢天子赐肉的仪式上,姜小白要给周天子遥拜,姬孔说天子有命,齐侯不必下拜,这一点也说明了周天子姬郑已经认可了姜小白的地位。 第六十二章【性格决定命运】 天子都如此器重姜小白,那些混出场费的酱油国们自然也没意见。姜小白为之奋斗三十年的称霸大业,在葵丘会盟之时,达到了后人不可逾越的顶峰。后来晋楚相继称霸,但都没有达到姜小白的这个高度。 晋楚两国是继齐国之后,举世公认的两大超级强国,但问题是这两个超级大国同时存在,互相制衡。而在姜小白时代,齐国是唯一的超级大国,楚国在楚成王时代也只是地区性大国,关于这一点,没有任何人否认。 这场由齐国主导的葵丘会盟,诸国达成了五项协议,具体内容是: 一、诛不孝、无易树子,无以妾为妻。(弑父者死,不许国君废嫡立庶,不许妻妾易位) 二、尊贤、育才,以彰有德。(建立有效的人才选拔任用机制,鼓励民间的教育发展) 三、敬老、慈幼,无忘宾旅。(尊老爱劝,礼待客人,树立良好的社会风气) 四、士无世官,官事无摄,取士必得,无专杀大夫。(反对基层权力世袭,不许国君杀害士大夫) 五、无曲防,无遏籴,无有封而不告。(诸国之间要团结协作,互通有无,不许大家乱挖邻国的墙角) 老大发话了,弟兄们谁敢不听,都唯唯拱手,肃然听命。 葵丘会盟,是春秋时代第一次国际战略格局的调整,出现了以齐国为诸侯长的国际新秩序。这就是做老大的好处,可以制定游戏规则,从古至今,真理永远掌握在最高统治者手上,他的意志就是真理。 葵丘会盟,是一个人的舞台,江湖莫不仰视。须发皆白的姜小白以江湖盟主的身份,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凡我同盟之人,既盟之后,言归于好。”这同时也是姜小白对国际社会发出的警告:世界和平协议已经签署,以后大家都要遵守这份协议,否则老大我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虽然不知道姜小白确切的年龄,但在周公姬孔劝止姜小白给天子遥行大礼的时候,说“伯舅耋老,无须下拜。”耋是指七十岁以上的老人,说明这一年(公元前651年),即使姜小白没有七十岁,也应该六十多岁了。 人生七十古来稀,半截身子埋进土,在人生的夕阳时分乘风入云,江湖中人山呼伏拜,姜小白此生无憾。 十一性格决定命运——齐桓公的家庭悲剧(1) 和春秋小霸姬寤生充满笑料的人生相比,姜小白这一生几近完美。生在富贵之家,有这么多的贤臣辅佐,年少得志,老年称霸,身边妻妾如云,膝下儿孙满堂。这样的人生,谁不想拥有呢? 有时不得不承认姬寤生、姜小白等人的投胎技术好,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他们一生下来就顶着公子的头衔,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不过话说回来,收入与所付出的风险是成正比的,不能只看到他们在舞台上的风光无限,也要看到他们在顶层官场上混迹所要承担的政治风险。 生在大富大贵之家的孩子,长大后就必须面对财富与权力的分配问题。嫡庶之争,妻妾之争,拎着脑袋玩命,一旦失败,下场非常凄惨。玄武门之变,李世民杀掉了一母同胞的兄、弟,十个侄子全部处死。其实这也不能怪李世民心狠手辣,如果李建成成功,李世民的儿了们一个也活不了。 在家天下时代,君主的家事即国事,凤子龙孙一生来,都会被卷入权力斗争的漩涡,姜小白自然也不能例外。官场之中充满了险恶,稍有一步不慎,粉身碎骨也没人怜惜。 李世民之所以以次子的身份敢于杀兄屠弟,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李世民在唐朝建立并统一的过程中立下奇功,而李建成为是嫡长子就平白占了太子的位置,让李世民如何服气?唐高祖李渊在立李建成为太子的那一天起,兄弟仇杀的种子就已经埋下。 姜小白的情况要比李世民好多了,虽然姜小白的母亲卫姬深受父亲姜禄父的宠爱,但据现有史料看,姜禄父从来没有立姜小白做太子的打算。正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在一定程度上反而保护了姜小白的安全,至少齐襄公姜诸儿不会猜忌这个异母弟弟。姜小白的堂兄姜无知因为威胁到姜诸儿的地位,差点被没姜诸儿整死,这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如果姜诸儿能把心思都用在治国上,做一个守成的明君,姜小白至死也只是一个富贵终生的公子哥。 历史老人的安排让人无法琢磨,姜诸儿在执政后期突然变成了二百五,国内形势一片混乱,大家都在给自己找后路,这才把没有心理准备的姜小白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此时的姜小白应该还没有做齐侯的野心,他逃到莒国的唯一目的,只是避难。 在之前的齐国政治舞台上,并没有多少人在意姜小白,因为按长幼顺序,姜诸儿如果挂掉,继位的只能是姜诸儿的次弟姜纠。只有少数高层人士看准了姜小白,认为他必能成为一代明君,和姜小白走的很近,比如两位齐国上卿高傒和国归父。 说到姜小白从普通的公子一跃成为争夺国君之位的最热门人选,就不得不提及另外一个著名帝王,就是前面讲到的前秦皇帝苻坚。姜小白有许多和苻坚相似的地方,大致有以下几点: 一、他们都是时任君主的弟弟,姜小白的兄弟姜诸儿,苻坚的堂兄苻生。 二、他们的帝王兄长都荒唐的可以,姜诸儿乱伦杀妹夫,苻生以虐杀动物为乐。 三、他们在朝中都有大佬支持,高傒、国归父支持姜小白,梁平老和吕婆楼支持苻坚 四、他们都有一个足以威胁到自己即位的哥哥,姜小白的哥哥姜纠,苻坚的同父兄长苻法。 五、他们都把一个江湖上的中等国家打造成一代铁血帝国,姜小白称霸天下,苻坚统一北方。 六、他们都得到一位旷世绝古的名相,姜小白有管仲,苻坚有王猛。 七、他们都非常好色,姜小白有几十个姬妾,苻坚霸占了慕容垂的夫人,一代美男慕容冲和他的姐姐清河公主。 八、他们都狂妄自负,滥施仁义,把最危险的敌人当朋友。 九、他们的性格都属于小白兔型的,外表纯洁,内心腹黑。? 十、他们结局几乎相同,由于不听管仲、王猛临终前的劝告,姜小白和苻坚都被自己最亲近的人杀掉,沦为千古笑柄。 像姜小白、苻坚这样因为一时的用人之差而导致被臣下杀死的帝王,历史上还有很多,比如著名的菩萨皇帝萧衍。他们三个人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前半生异常的英明雄武,如果他们各自早死一年,他们的人生都可以用“伟大”来形容,可惜历史不能假设。 苻坚在发动云龙门之变时,由于忌惮苻生的强悍,犹豫不敢动手,是苻法和梁平老等人率先冲进宫里,苻坚才壮胆杀掉苻生的。相比之下,姜小白比苻坚更有主见,做事果断,而且应变能力非常强。 姜诸儿被杀的消息分别传到鲁国和莒国,姜纠、姜小白看到了回国继位的希望,开始了惨烈的“龟兔赛跑”。鲁国希望自己的外甥姜纠能做齐侯,为了防止姜小白抢先一步入临淄,派管仲带着一队人马,在从莒国去临淄的要道上劫杀姜小白。 十一性格决定命运——齐桓公的家庭悲剧(3) 虽然管仲认为姜小白的能力更强,但此时各为其主,为了姜纠,管仲必须杀掉姜小白。就在姜小白没有对管仲有太多防备的时候,管仲突然放了一支冷箭,想置姜小白于死地。可管仲的箭法实在不怎么样,结果一箭射在姜小白佩带的钩子上。 如果此时被箭中带钩的不是姜小白,那么这个人很可能会从钩子上把箭打掉,然后大骂管仲暗箭伤人太无耻。但如果管仲发现这一箭没有射死姜小白,他很可能会指挥鲁军包围姜小白,乱刀砍死,以绝后患。 姜小白的应变能力让人惊叹,在被箭射中带钩电光火石般的瞬间,他想到的却是利用这一箭来给自己争取回临淄的时间。姜小白假装被这一箭射中腹部,然后大叫一声,当场做毙命状,果然骗过了管仲。 管仲也粗心大意,没有上前察看真相,还以为姜小白已经倒地身亡,急冲冲的回曲阜复命。告诉鲁庄公姬同说姜小白已经死了,公子纠回临淄即位已经没有任何障碍了。姜纠也放松了警惕,慢悠悠的往临淄进发,结果比姜小白慢了六天,大好局面彻底葬送。 当然,管仲没有射死姜小白,还有另外一种可能。管仲早就看出姜小白非池中物,将来必能与他进行合作,成就一番霸业,所以有意留姜小白一条生路,然后回曲阜骗姜纠,让姜小白提前一步即位。至于姜小白会不会因为此箭记恨管仲,管仲应该没有这个担心,毕竟鲍叔牙在姜小白身边,足以劝止姜小白。 即使如此,姜小白能放弃对管仲的一箭之恨,说明他并不是一个心胸狭窄的人。因为姜小白心里始终怀有一个称霸天下的梦想,鲍叔牙坚持欲霸天下,非管仲不可,姜小白信人不疑,重用管仲,这绝非一般人能做到。李世民也对魏征当初劝李建成杀掉自己而怀恨在心,但为了天下大业,李世民与魏征亲密合作,最终成就了一段伟大的历史传奇。 姜小白和苻坚、李世民一样,都是极具个人浪漫色彩的理想主义者,但苻坚的理想主义严重脱离实际,特别是王猛去世之后,局面一发不可收拾。姜小白的情况好一些,为人理性沉稳的管仲死的较晚,所以管仲能在相当程度上控制姜小白的浪漫病,姜小白在江湖上追求着他的理想主义,没有后顾之忧。 第六十三章【悲剧】 管仲并不是一个容易和他处朋友的人,但姜小白显然更喜欢结交朋友。姜小白有一个“朋友”是不得不提的,就是后来继姜小白之后称霸江湖的晋文公姬重耳。其实姜小白和姬重耳还有一层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姜小白的女儿齐姜就是姬重耳的异母兄长——太子姬申生的生母。 因为晋国内乱,申生被杀,姬重耳流落江湖,受尽了白眼。但当姬重耳来到齐国之后,受到了姜小白的热情接待,不但送给姬重耳大量财物,包括二十辆豪华马车,还把齐国的宗女嫁给了姬重耳,让姬重耳在异地他乡依然能感受到家的温暖。 姬重耳也是个非常重感情的男人,姜小白待他如亲生儿子,姬重耳非常感动。在他来到齐国的两年后,姜小白因为内乱被杀,姬重耳的处境相当危险,姬重耳依然不想离开齐国。还是他的齐国妻子苦苦相劝,姬重耳才依依不舍的离开国齐国。 姜小白的浪漫理想主义还体现在一件事情上,姜小白听说齐国有个隐士,名叫小臣稷,姜小白很想见到这位隐士,就屈尊去找小臣稷。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姜小白连去三次,都没找到小臣稷。侍从有些不耐烦,说国君已经尽到待贤之礼了,反正也找不到这个野人,国君就不要再去了。 姜小白当即反驳说:“即使是小臣稷故意不见寡人,也不是他的过错,士人视国君如粪土是理所应当的。”《吕氏春秋》对姜小白这个举动非常欣赏,评价姜小白“虽然齐桓公的私生活乱七八糟,但他对贤人如此,这正是他能成为霸主的主要原因。” 这个评价很准确,姜小白的霸业无人可及,但他的私生活实在乱的不成样子。上面讲到姜小白与苻坚的十点相似之处,但他们有一点不同的是,苻坚的失败不是因为家庭原因,而姜小白的最终悲剧,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姜小白没有平衡好家庭成员的利益分配。在这一点上,姜小白和李世民倒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首先,这两位伟大的君主都是好色之徒,李世民的好色是出了名的,姜小白也不遑多让。在姜小白的春宫中,就养着数百位美艳妇人,随时准备接受齐侯的临幸。 不过做姜小白的女人,是要冒一定政治风险的,因为姜小白喜新厌旧的速度非常快,稍不满意,姜小白就会休掉她。有一次,姜小白和夫人蔡姬在湖里乘船游玩,蔡姬天生活泼,想和丈夫开个玩笑,她故意摇晃船桨,造成要翻船的假象。姜小白不会游泳,蔡姬这个玩笑差点没把姜小白吓死,一怒之下,姜小白休掉蔡姬,赶回了蔡国。 姜小白对蔡姬下如此重手,可能还有一个不便明说的原因,就是蔡姬与他共同生活多年,却没能生下一个儿子。其实不止是蔡姬,蔡姬之前的两个夫人王姬和徐姬同样命中无子,这让姜小白如坐针毡。 在家天下时代,财富或权力的拥有者没有子嗣,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为了生出儿子继承家业,姜小白在宫里塞进了上百个女人,实行“广种薄收”,不信生不出儿子。姜小白的“努力”没有白费,在这些女人中,有六位深受姜小白的宠爱,享受夫人的待遇。她们也很争气,各生下了一个儿子,分别是:大卫姬生姜无诡、小卫姬生姜元(即齐惠公)、葛嬴生姜潘(即齐昭公)、郑姬生姜昭(即齐孝公)、密姬生姜商人(即齐懿公)、宋华子生姜雍。 姜小白以为收获了六个龙子,哪知道却生出了一堆跳蚤。等跳蚤们长大后,对老爹的齐侯之位虎视眈眈。儿子们都想当太子,但姜小白却最终打算长子姜武孟做太子,虽然当时的太子是姬昭。个中原因,并不是因为姜武孟的母亲大卫姬受宠,其他姨娘都一样的受宠,而是姜武孟攀上了当时著名权臣易牙。 提到易牙,就很自然的扯出了姜小白最终悲剧的另一个原因——宠信佞臣。更加要命的是,姜小白不是宠信一个,而是和好几个小人厮混在一起。这些人分别是:易牙、竖刁、姬开方、雍巫,这是姜小白旗下的四大佞臣。 论受宠程度,这四位大爷不相上下,但易牙和竖刁相比姬开方、雍巫更为知名,他们也成为后世佞臣的代名词。先说易牙,此君文不能治国,武不能安邦,但他有个别人不具备的特长——善于烹饪。可以这么说,易牙是春秋第一大厨,姜小白不为色迷,居然被易牙的美食迷倒,甚至得了美食依赖症。 易牙不会善烹美食,而且为人机敏,善于察言观色,知道如何讨姜小白的欢心。有一次姜小白随口说了句:“寡人尝遍天下美食,唯独不知道人肉是什么滋味?”易牙为了能进一步取得姜小白宠信,他居然丧心病狂地杀了自己的儿子,然后用儿子的肉做了一盘美食献给姜小白。 姜小白早已经没有年轻时打天下的英武和睿智,面对用人肉做的“美食”,姜小白不但不指责易牙丧失人伦底线,反而大块朵颐。易牙会做人,姜小白很喜欢他,打算让易牙接替病重的管仲做宰相,但遭到了管仲的极力反对。管仲的理由很充分:对于这样连自己亲生儿子都敢杀的人,还能指望这种人忠君爱国么? 至于竖刁和姬开方,管仲对他们也极为反感,特别是竖刁,为了能得到姜小白的信任,他不惜自残身子,进宫做了宦官。姬开方虽然出身贵族,但也不是什么好鸟,他在卫国的父亲去世后,姬开方也没有回国奔丧,这在讲究礼孝的春秋时代,是不能被社会主流舆论所容忍的。 管仲看人的眼光非常毒辣,这三个以阿谀拍马为能的小人在管仲眼前一过,就现出了原形。管仲行将就木之际,几乎是哭着劝姜小白:千万千万不要用这个佞臣,否则社稷危矣! 感谢嘉靖、登高、夏日、鼎湖、秋月、小茶、粮食、迷城、科比、白云、彦哲、小笑、小马、科比的热情支持。天气寒冷,请多注意保暖。 姜小白的命运和康熙有些类似,但康熙处理问题的方式要比姜小白稳妥一些。许多英明的君主往往就栽在了处理嫡嗣问题不当上,英明如李世民,也在传位上面差点弄出第二场玄武门之变。姜小白的悲剧,还是和他过于依赖管仲有一定关系,就像刘禅离开了诸葛亮,突然变呆了一样,虽然刘禅后来也亲政了。 刘彧借腹生子确有其事,刘彧可能在某些方面有问题,所以把陈妙登“借”给了李道儿,等陈妙登怀上后再回宫。这事在民间久以传开,老百姓都知道皇帝刘昱是李道儿的儿子,甚至刘昱也以此为荣,自称李将军,给自己起名叫李统,呵呵。姜小白是什么星座的,不得而知,但好吃是肯定的。食色性也,喜欢吃喜欢那个都正常,但凡事都要有限度,不要过了就好。?晚年的姜小白刚愎自用,根本听不进去管仲的良言。虽然在管仲死后,姜小白遵照管仲的遗训,驱逐了三人,但不久后又把他们召回来,加倍重用。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说明姜小白已经完全失去了独立的判断能力,被佞臣玩弄于鼓掌之间。 《论语》:“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无论君子对小人如何规劝引导,小人追求利益的原始本能是永远不会改变的。而在小人逐利的过程中,违背道义和良知是根本不可能避免的。姜小白以为他能用自己的仁爱感化易牙等人,实际上这只是姜小白的一厢情愿。 易牙等人并没有感激姜小白对他们的再次重用,而是考虑一个问题:今天国君能废掉我们,明天同样也会这么做,不如趁早给自己谋条后路。所谓的谋后路,其实就是杀掉年老昏溃的姜小白,另立符合他们利益的新君。 至于如何做掉姜小白,其实非常的容易,齐宫内外已经被易牙等人牢牢控制,姜小白对他们来说只是一具行将就木的死尸。此时的姜小白已经完全没有当年的锐气英武,年老多病的他躺在榻上静候死神的召唤。 易牙指挥自己的心腹,在姜小白所居的寿宫外修建高墙,禁绝姜小白对外联系的一切通道,甚至连食物、水都不得送进去,坐看姜小白自生自灭。可怜一代枭雄姜小白困病于床,求食而不得,狂呼“嗬嗬”,羞病交加,死于冰冷的榻上,“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的霸业也如烟消云散,时间是公元前643年十月十八日。 更可悲的是,在知道国君已经去世的情况下,无论是易牙、竖刁、姬开方,还是五位公子依然在为了获得最高权力而进行惨烈的争夺,甚至都没有去榻前看一眼已经死去的姜小白。直到六十七天后,姜小白的尸体才被人发现,可人们看到的却是一副让人恶心的场面:国君的尸体已经基本烂掉了,无数只尸虫顺着门缝往外爬…… 同样是宠信奸臣,同样是年老饿死,梁武帝萧衍死后的待遇就比姜小白好多了,萧衍死后的当月,就被叛臣侯景以高规格下葬,至少落了个全尸。《南史》评价萧衍:“留心俎豆,忘情干戚,溺于释教,弛于刑典。既而帝纪不立,悖逆萌生,反噬弯弧,皆自子弟,履霜弗戒,卒至乱亡。”这句评价,送给姜小白再合适不过了。 正如《说苑.尊贤篇》所说:“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毕朝周室,为五霸长,以其得贤佐也;失管仲隰朋,任竖刁易牙,身死不葬,虫流出户。”姜小白落得这么一个可悲可怜的下场,完全是他自找的,典型的自作孽、不可活,苻坚也是如此。 在姜小白尸体腐烂变臭的这六十七天里,他的宠臣们和儿子们正在为各自的利益大开杀戒。听说老爹死了,五位宝贝公子率自己的人马抱成团的厮咬,你咬我,我咬他,鸡毛漫天飞舞,史称“桓公病,五公子各树党争立。及桓公卒,遂相攻。”老爹死了不心疼,丢了国君位子才心疼。 宫外,五公子在临淄展开激烈的巷战;宫内,易牙、竖刁、姬开方彻底铲除了异己,接下来就要按他们的利益需求来选定下一任国君了。在几位公子中,要数长公子姜武孟与易牙等人的关系最好,姜武孟的母亲大卫姬早就和易牙他们组成了内宫政治集团,共进共退。最关键的是,姜小白在生前就许诺立姜武孟为太子,有了这句话,易牙们就可以明正言顺地立姜武孟为齐侯了。 这些人以为立了姜武孟就万事大吉了,却忽略了一个更为关键的因素,就是来自外国的干预。此时的齐国霸业衰落,整体国力大不如前,而齐国的邻居宋国在子兹甫(即大名鼎鼎的宋襄公)的治理下,国力蒸蒸日上,基本具备对外称霸所需要的硬件设施。 子兹父野心勃勃,他渴望能成为第二个姜小白,但苦无机会对外下手。齐国发生内乱,正是子兹甫扩大自己在国际上影响的绝佳时机,他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在子兹甫的强力干预下,齐人只好将即位三个月的姜武孟杀死,改立子兹父心仪的人选姜昭为国君,就是著名的齐孝公。 关于宋襄公子兹父的称霸事业,包括他对齐国国君人选的强力干预,接下来会进行专门的讲述。 十二仁者亦有敌——宋襄公的悲喜剧(1) 关于春秋五霸到底是哪五位君主,在《红颜祸水》篇中着重讲了,而在最流行的那份春秋五霸名单中,一般认为是齐桓公姜小白、晋文公姬重耳、楚庄王熊侣、秦穆公嬴任好,外加今天这篇的主人公——宋襄公子兹父。因为子兹父这个名字比较拗口,所以下面皆称为宋襄公。 嬴任好的霸主之位虽然在历史上也有不同看法,但争议不是特别大,而宋襄公的“春秋霸业”,却往往引来后人无数的嘲笑声。 说到宋襄公的家世,那可不是一般的牛叉。论血统之高贵,姜小白、姬重耳、熊侣、嬴任好之流远远不能望其项背,因为宋国国君是商朝后裔。宋国的远祖微子开,就是史上著名暴君——商纣王子受辛同父异母的兄长! 在西周建立后分封的诸侯国中,宋国是最特殊的一个。宋国的特殊之处在哪?可以从《诗经》找到答案,《诗经》分为风、雅、颂三部分,其中的《颂》是西周王室才能享用,由于鲁国是周公姬旦的封国,所以特许进入。而在姬姓之外唯一有资格进入《颂》的,就是商朝的后裔宋国。其他强大的诸侯,如齐、晋、郑,只能在《风》中找到自己的座位。 宋国之所以能得到周朝如此高的礼遇,主要是微子开见纣王无道,弃暗投明,归顺了周朝。商朝灭亡后,是微子开代替自焚身亡的纣王向周军投降,“肉袒面缚”。因为微子开无罪,又如此识时务,所以得到了周朝统治集团的普遍同情。分封诸国时,周朝把商朝故地(以河南商丘为中心的地区)划为微子开的封地,这就是宋国的起源。 宋襄公的父亲,就是在《齐桓称霸》篇讲到的那位敢当众戏耍齐桓公姜小白的宋桓公子御说。不过子御说敢于挑战强权的刚硬性格并没有对宋襄公的性格形成产生多少影响,相反,宋襄公的性格更接近于他的远祖(微仲)之兄微子开,“仁贤,殷人爱而戴之”。 不仅是宋襄公知书懂礼,谦让友爱,他的异母兄长子鱼同样仁且贤,兄弟二人互敬互爱,比姜小白那帮争风吃醋的宝贝儿子强多了。公元前652年冬,子御说病重,因为是嫡子身份,所以之前就被立为太子的宋襄公请求父亲改立兄长为太子,理由是“长且仁”。 还没等子御说开口,子鱼就拒绝了弟弟的请求,说:“弟弟能想到把太子之位让给我,这就是世界上最大的仁德,说明他比我更有资格继位,何况我还是庶出。” 如果从阴谋论的角度看,宋襄公也有可能是故意让位,给自己脸上抹上一层道德的指粉,实际上他根本不想让。或者是宋襄公想到了一个历史典故,远祖之兄微子开同样是庶兄,而做为嫡子继承人的子受辛却是一个千古暴君。当时天下,谈“纣”色变,宋襄公可不想做纣王第二。 不过宋襄公有一点做的要比纣王好,纣王即位,微子开没有进入统治核心层,而宋襄公在公元前651年即位时,就拜兄长子鱼为左师(相当于国相),兄弟二人齐心闯荡险恶而未知的江湖。 第六十四章【努里解决】 宋襄公即位后,应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父亲下葬,但还没等宋襄公操办父亲后事,江湖上就发生了一件大事。就在宋桓公去世的当年夏天,齐桓公姜小白率诸侯在葵丘举行武林大会,周襄王姬郑正式承认姜小白的江湖霸主地位。做为中原重要的诸侯国,宋国自然也要参加,而宋国外交代表团的团长,正是宋襄公本人。 宋襄公初出江湖时,在江湖上没什么名气,那些江湖老油子对他也不太了解。宋襄公只不过是臣服于齐国霸业的酱油国之一,姜小白也没有太在乎这个来自宋国的年轻君主。宋襄公在葵丘大会上能做的,就是遵照姜小白的意志,在《葵丘联合声明》中签字画押,承认齐国是天下霸主,然后领盒饭下场。? 但做为一名群众演员,看到圈中一线大腕无限风光的走红地毯,拿小金人,心里不受触动是不可能的。姜小白以台上以武林盟主的身份宣读《葵丘联合声明》,在台下,宋襄公满脸的“羡慕嫉妒恨”,凭什么你能住豪宅,开豪车,我就只能吃盒饭,住笼屋?? 其实宋襄公所想的,他的父亲子御说就曾经想过,只是苦心国力微弱,没有足够的实力在江湖上称霸,只能俯首甘做姜小白的仆从国。子御说的立国战略是先苦练内功,然后等天道有变,乘势取之。宋襄公继承了父亲这个比较稳妥的发展战略,他和兄长子鱼并肩作战,暂时不过问江湖上的事情,发展经济,积蓄军力。《左传.僖公九年》记载:“(宋襄公)使(子鱼)为左师以听政,于是宋治。” 宋襄公手上有了足够的牌面,开始把战略重心向外转移,四处伸头探脑,看什么地方有喷香的肉饼。正好齐国发生内乱,五公子争位,让宋襄公看到了无限的财路。易牙等人扶持公子姜武孟即位,这是宋襄公所不能接受的,因为他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就是齐国太子姜昭。 早在姜小白时代末期,名相管仲就已经看出了齐国内乱的苗头,为了能让太子姜昭日后顺利继位,管仲需要给姜昭找一个有相当实力的外国靠山。宋国距离齐国较近,而且宋襄公励精图治,国势蒸蒸日上,是一个非常合适的人选。通过各层关系,管仲和宋襄公达成了共识,一旦姜昭的地位受威胁,宋襄公就出手相救。 感谢鼎湖、小马、科比、迷城、小茶、王者、白云、贺兰、命运的支持。宋襄公是春秋非常另类的话题,他的失败在历史确实算是一个笑柄,不自量力的典型。后世嘲笑宋襄公,自有过硬的理由。但是,话说回来,麻雀也会有梦想,有梦想不是罪,关键是要量力而行,不知彼也不知己,就敢梦想称霸,确实荒唐了些。 其实,宋襄公不是个坏人,他为人并不坏,而且非常忠厚,比那些只做坏事的昏君暴君强多了。只是宋襄公为人不够明达,忠厚用错了地方,滥施仁心,后世的苻坚就是受到了宋襄公的影响,才滥施仁心的。只能说宋襄公生不逢时,或者生不在其位,他如果不是君主,而去做孔子的学生,也许历史上会多出一位圣贤达者。 十二仁者亦有敌——宋襄公的悲喜剧(3) 正因为有这一层缘故,所以姜昭和宋襄公走的很近,如果姜昭即位,能在最大程度上确保宋国在齐国的战略利益。现在易牙这伙人把姜武孟弄上台,明摆着是要断宋襄公的财路,换了谁也不能答应。 姜昭为了躲避易牙等人的追杀,卷起铺盖逃到宋国避难,并请求宋襄公给予军事援助。自己在齐国的政治代理人受了委屈,做为未来的宗主国,宋襄公不能坐视不管。 虽然史料上没有记载,但可以肯定的是,宋襄公通过某种渠道给齐国传达了自己的意愿:必须立姜昭为齐侯,否则我和你们没完。不要指责宋襄公粗暴干预别国内政,当年姜小白可没少干过这种事,春秋无义战,不讲什么仁义道德,只看谁的胳膊粗。 宋襄公的态度如此强硬,是基于宋国和齐国实力对比的变化,经过这些年的发展,宋国国力虽不能说超过了齐国,但至少可以持平。来自宋国的强大军事压力,迫使易牙等人不得不做出违心的选择,杀掉了倒霉鬼姜武孟,准备迎立宋襄国的政治代理人姜昭。 虽然易牙、竖刁、姬开方对宋襄公公开服软,但齐国的另几位夺位失败的公子却坚决反对姜昭即位。蛋糕就这么一块,如果让姜昭一口吞掉了,弟兄们都去喝西北风?本来这几个鸟人互相厮咬,现在大敌当前,他们抱成团的反对姜昭。正由于几个公子的反对,立姜昭为齐侯的手续始终办不下来,大家就这么干耗着,谁也别想私吞蛋糕。 宋襄公威胁齐国必须立姜昭,等于把自己置于无路可退的境地。一旦齐国四公子当场打脸,面宋襄公又不对齐国使用武力,宋襄公就将成为江湖上的笑柄,他在江湖上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威望将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政治手段解决不了问题,那就用武力解决问题,用刺刀来证明真理在自己这一边,古往今来,都是这样。 公元前642年正月,宋襄公纠集了曹、卫、邾等国,组成联军,带着姜昭,朝着临淄的方向杀来,要为姜昭讨个说法。不久后,鲁国也发现了这条财路,自然不肯落后,也挤进来入了股。这一年的五月十四日,以宋为首的“五国联军”与人心不稳的齐军在甗(位于山东济南)大打出手。? 统治齐国的易牙集团和四公子这些人,迎风拍马搞阴谋是把好手,但让他们冒充军事家,自然会穿帮露馅的。当年的五月,乱哄哄的齐军被气势如虹的联军杀得惨败,连内裤都输掉了。 从《左传.僖公十八年》的记载“(宋襄公)立孝公而还”来推断,以宋襄公为首的联军应该至少杀到了临淄城下,迫使战败的齐国饭桶集团迎接姜昭入临淄,即齐侯位。 背靠大树好乘凉,姜昭抱上了宋襄公的粗大腿,自然无人敢招惹。虽然四个弟弟对姜昭坐在齐侯的宝座上恨得牙根痒痒,但慑于宋国的武力,他们都只能忍气吞声,看着姜昭吃香喝辣。 西方有个寓言故事,说有一只猴子看到火中有个香喷喷的粟子,就唆使旁边的猫帮忙把粟子捞出来,这只蠢猫用烫伤爪子的代价,把粟子捞出来给猴子吃,宋襄公就是这样的蠢猫。? 姜昭即齐侯之位后,就开始疏远宋襄公,姜昭并不想做宋襄公的傀儡。齐国不像曹、邾、陈、蔡这样的酱油小国,能被大国武力慑服,齐国虽然内乱,但大国骨架还在,骨子里的大国基因是不可能消失的。姜昭借宋襄公的势力达到自己的目的,宋襄公到头来白忙一场,别提多丢人了。? 公元前641年的冬天,姜昭联合了楚、陈、蔡、郑诸国在齐国召开了国际会议,会议的主题是恢复齐桓公制定的国际旧格局,还在做霸主梦的宋襄公非常尴尬地被拒之门外。这次会议打着维护世界和平的旗号,实际上是各国建立反对宋国霸权的同盟。宋襄公为人不明时务,自以为是,总认为齐桓公第一自己第二,沉迷在做中原霸主的黄粱大梦中不能自拔。看到宋襄公到处出洋相,左师子鱼劝弟弟有多少米吃多少饭,不要做超过国力承受范围之外的国际形象工程,得不偿失。? 就在齐楚陈等国结盟的之前,因为曹国拒绝承认宋国的霸主地位,宋襄公拎着菜刀砍上门,围着曹国一顿拳打脚踢。子鱼实在看不下去了,委婉指责宋襄公不修内德,不以德服人,成天妄想要征服世界,迟早会栽跟头的。宋襄公满脑子霸权主义,谁的话他都听不进去了。 公元前639年的春天,宋襄公对楚国展开了大规模的外交攻势,与楚成王熊恽举行鹿上之盟,当面请求楚国支持宋国的称霸大业。让宋襄公惊喜的是,熊恽居然很痛快地答应了他的请求。做为新兴超级的超级大国,熊恽会心甘情愿地做宋襄公的小弟?别开玩笑了,熊恽笑里藏刀,分明是在戏耍宋襄公。? 宋襄公越来越狂热的追求霸业,他的兄长子鱼当头泼了弟弟一盆冰凉的洗脚水。子鱼说宋是小国,和楚国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上的,熊恽根本不可能放下身段屈服于宋,你别做春秋大梦了。宋襄公现在鬼迷心窍,他不相信熊恽会出尔反尔,他现在唯一考虑的事情,就是准备享受熊恽在自己这位伟大霸主的面前低眉顺眼装孙子。 当年的秋天,熊恽和几个酱油小国率兵来到宋境内的盂(今河南睢南西),说是要尊宋襄公为天下霸主。宋襄公得到消息后,笑得合不拢嘴,当即跳上高头大马拉的豪华车驾,猴子一般窜到了盂地。 但让宋襄公万没有想到的是,迎接他的不是胙肉和周天子派来的上卿,而是熊恽的反客为主和背信弃义。从字面上分析,熊恽带的楚兵人数应该远在宋襄公之上,所以当熊恽大笑着命人把宋襄公软禁的时候,宋兵丝毫没有反应。 …… 霸主?不好意思,这里没有霸主,只有一只被关在笼子里任人免费观赏的猴子。随后熊恽挟持着目瞪口呆的宋襄公,指挥楚军,风疾电挚般的杀向宋国本部,在宋国境内大巡游,搞得宋国人心遑遑。 熊恽搞突然袭击,原因并不难猜,宋襄公想做霸主,熊恽何尝不想?二十多年前,齐桓公姜小白逼迫熊恽向齐低头,熊恽憋着一股无名火,但好歹齐国是超级大国,暂时低头也就算了。宋国算哪根洋葱,也敢在老虎头上拔毛? 不过宋国好歹也是个中等强国,不是楚国一口就能吃掉的,熊恽囚禁宋襄公,只是想给这个妄想症患者一个警告。在鲁僖公姬申的调停下,当年冬天,熊恽在亳地(今山东曹县南)释放了宋襄公。 按道理讲,初出茅庐的江湖新锐受到这等羞辱后,应该对自己的张狂行为有所收敛,闭关苦练,十年后再来华山论剑。可宋襄公与众不同,他从这次羞辱事件出得出的结论不是宋国实力不如楚国,而是应该和楚国决一死战,以报此仇。 第六十五章【高层】 宋襄公是个悲剧,他的悲剧在于没有自我反思能力,一味把失败归咎于外在原因,从来不在自己这里找原因。宋襄确有爱人之仁,但他的失败在于不分场合的滥施仁爱,和苻坚一样,在险恶江湖,这种性格的统治者,如果身边没有管仲、王猛这样的强硬人物辅佐,是极容易失败的。其实宋襄可以被视为齐桓第二,二人的性格比较接近,待人接物比较感性,都属于浪漫理想主义者。只是齐桓幸运在于他拥有一个无所不能的管仲,并且能重用管仲。宋襄身边虽然没有管仲这样的天才,但子鱼也是相当不错的。如果宋襄能听子鱼的话,也不至于弄成那样。献公恣耽惑,视子如仇雠——晋国内乱始末(1)? 唐朝著名诗人岑参有首《骊姬墓下作》的精彩诗篇,全诗如下:? 骊姬北原上,闭骨已千秋。 浍水日东注,恶名终不流。 献公恣耽惑,视子如仇雠。 此事成蔓草,我来逢古丘。 蛾眉山月苦,蝉鬓野云愁。 欲吊二公子,横汾无轻舟。 这首诗所感慨的是春秋初期,晋献公姬诡诸宠爱“小三”骊姬,废长立幼,最终酿成一场宫廷残杀。 这场后宫大戏是春秋时代的经典剧目之一,凡是涉案其中的人物几乎都成了春秋的一线大腕。比如献公姬诡诸、妖女骊姬、太子姬申生、公子姬夷吾、姬重耳、姬奚齐,再加上姬重耳手下那几位贤臣,甚至太子申生的母亲齐姜,论知名度也算是一线,虽然齐姜死在这场内乱之前。 晋献公姬诡诸因为废长立幼,酿成大乱,留下了千古骂名。实际上姬诡诸放在整个春秋中考量,也算是有为之君,“假途伐虢”就是他的杰作之一。曲沃小宗代晋后取得晋国的控制权,如果没有姬诡诸的东征西讨,巩固小宗地位,晋国后来的累世霸业是不可想像的。 姬诡诸最大的问题是喜新厌旧的速度过快,前妻一死,他就忘记与前妻曾经的恩爱,甚至对前妻所生的儿子也横挑鼻子竖挑眼。唐玄宗李隆基可以说是晋献公再世,文治武功皆一流,但都毁在了对家庭问题的不当处理上。李隆基纵容武惠妃残害赵丽妃所生的太子李瑛,时任中书侍郎的张九龄就上书把此事与晋献公废长立幼的家庭悲剧相提并论。 虽然李隆基的长子是李琮,但李琮却没有当过皇太子,因为其母无宠。姬诡诸的长子姬申生,因为母亲齐姜曾经无限得宠,所以很快就确立了太子地位。姬诡诸和齐姜的关系,有些类似唐高宗李治与武则天,这两对活宝都是庶母与庶子的关系,庶子勾搭上了庶母,生了个大胖儿子。? 晋武公姬称晚年多病,不能和齐姜过正常的夫妻生活,所以姬诡诸乘虚而入,把庶母搞到手,齐姜很快就有身孕。齐姜是春秋第一霸齐桓公姜小白的女儿,姬诡诸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齐姜在晋国后宫自然是一把手。 只是齐姜福薄命短,应该在姬诡诸即位之初就去世了。此时姜小白霸业初成,不过小姜白对外孙姬申生似乎并不感冒,任由外孙在残酷的政治斗争中自生自灭,反而对姬重耳宠爱有加。 献公恣耽惑,视子如仇雠——晋国内乱始末 姬申生的处境,在父亲姬诡诸在位的前五年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如果姬诡诸在此时去世,姬申生能很顺利的继承晋侯之位。但就在这一年(公元前672年),晋国展开了一场军事行动,而姬申生的悲剧命运就此埋下伏笔。 姬诡诸因为要扩大生产规模,把刀头对准了位于晋国西南的骊戎(今陕西西安附近),率军去骊戎打劫。骊戎是个小国,地少兵寡,根本不是晋国的对手,骊戎男(骊戎国君,姓姬,男爵)吃打不过,只好向姬诡诸求饶。 按江湖规矩,战败方求和必须要付出代价,骊戎当地也没什么特产,骊戎男一狠心,把两个貌美如花的女儿送给了姬诡诸,算是战争赔款。姬诡诸本就是个轻薄好色之徒,见到两个美女骨头都酥了,立刻同意撤军。 甚至可以这么猜测,姬诡诸此次讨伐骊戎,就是冲着大小骊姬去的。《三国演义》中的曹丞相就是出于这个目的,起八十三万大军下江南,欲收大小乔做小蜜,结果被周瑜一把火烧了回去。 姬诡诸收大小骊姬的目的,除了好色本能之外,还应该有一个原因,就是要给自己生儿子。姬诡诸的原配贾姬没有生儿子,齐姜已经给他生了一个儿子申生,但姬诡诸不太喜欢申生,所以他希望骊姬能生出儿子,取代申生的太子地位。两位骊姬的肚皮很争气,几番云雨过后,大小骊姬各产下一子,大骊姬的儿子取名奚齐,小骊姬的儿子取名卓子。 姬诡诸始终把大小骊姬当成生产工具,但实际上这两个女人并不是省油的灯,特别是大骊姬(以下皆称为骊姬,其妹称为小骊姬),晋国内乱就是她一把火煽起来的。骊姬生了儿子,而且她本人也深得丈夫的宠爱,但她并没有满足,她还要想得到更多。 骊姬想要得到的礼物很简单,就是希望丈夫能废掉太子申生,立自己的儿子奚齐。做母亲的都希望自己的儿子将来能继承家业,这是人之常情,倒不足为责。问题的关键在于骊姬对申生用的手段太过卑劣下作,让人不齿,当年武姜欲立幼子共叔段,至少手段光明正大,不玩阴招。 骊姬野心勃勃,但当她真正去开始运作这件事情时,发现事情并没有她想像中的那么简单。综合来看,申生有以下几点优势: 一、他虽然不是嫡出,但却是长子,春秋礼法,无嫡立长,所以申子的太子之位没有任何争议。 二、由于骊姬的强势介入,让非骊姬所生的几个儿子,如姬夷吾、姬重耳受到了强大的生存压力,兄弟几个抱成团对付那个恶毒的女人。 三、朝中高层支持申生的大有人在,比如里克等人。 骊姬也有自己的劣势,她最大的劣势是朝中无人,她的娘家骊戎国力较弱,在晋国高层中没有什么影响。而申生的外祖父就是齐桓公,一旦姜小白介入晋国夺嫡之争,申生有足够的力量打倒骊姬。? 从目前局势来看,齐桓公姜小白正沉醉于自己的称霸大业,对外孙姬申生的困难处境不闻不问,骊姬可以不必担心外国势力施加的影响。她现在最需要做的是从内部搞掉姬申生。 晋国当时最有势力的大臣,非里克莫属,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姬诡诸也要对里克礼敬三分。更让骊姬恼火的是,里克是姬申生的铁杆支持者,所以走里克这条门路根本行不通。 里克指望不上,骊姬就把主意打在姬诡诸的其他宠臣身上,比如大夫梁五和嬖五。这两个人都是能在姬诡诸面前说得上话的内臣,和姬诡诸私交甚好,走这条门路应该是可行的。 骊姬是个外来户,在晋国官场没什么人脉,要想办成事,自然要舍得砸银子,无利不起早,不给钱谁和你玩?骊姬应该是攒了不少的体己钱,撬开梁五和嬖五的大嘴,往嘴里使劲塞银子,求他们在晋侯那里说说奚齐的好话。 官场就是一个利益交换场所,认钱不认理,骊姬按市场价给他们开出这么高的薪水,梁五、嬖五(以下简称“二五”)自然笑纳。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二五要替事主上阵卖嘴,拱掉姬申生。 当然,二五还不敢贸然提出杀掉申生的请求,骊姬暂时也不敢这么放肆,现在对骊姬最有利的是把姬申生赶出晋国新都绛,给奚齐腾出位子。二五劝姬诡诸把姬申生调到曲沃,理由非常动人,说曲沃是晋国的发家之本,一旦曲沃有失,必然会危及晋国社稷,不如派德高望重的太子去守曲沃。有太子坐镇,曲沃无恙,绛亦无恙。 不过调姬申生去守曲沃,《史记.晋世家》却记载是姬诡诸本人的主意,二五并没有参与。姬诡诸这么做,目的就是要废掉姬申生,改立姬奚齐,“献公有意废太子”。 结合《左传》和《史记》来看,不排除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骊姬事先把计划告诉了姬诡诸,然后再找到梁五和嬖五,让他们把计划捅出来,洗白姬诡诸的废立污行。两书记载不同,但可以肯定的是,姬诡诸对姬申生已经失去了兴趣,所以骊姬才敢公然谋求废立。南唐先主李昪对宠妃种氏提出要废掉太子李景通,立自己的儿子李景遂的请求当场拒绝,甚至还将种氏囚禁起来,避免了一场流血的兄弟之争。 李昪非常宠爱种氏和李景遂,但李昪是站在巩固南唐政权的高度来看待这个问题,所谓站得高,看得远,从而使南唐顺利渡过了权力更迭。而姬诡诸在明知废长立幼会引发政局动荡的情况下,依然对姬申生下手,只能说明姬诡诸利令智昏。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如果姬诡诸能做到李昪的一半,骊姬也不敢如此放肆的谋求废立。 骊姬为了奚齐能继位,这次是真豁出去了,不仅要把姬申生驱逐出权力高层,晋侯的其他几个儿子,特别是骊姬的眼中钉姬夷吾、姬重耳都要滚出绛城。姬诡诸看样子是已经全盘接受骊姬的请求,为了满足小妾的私欲,不惜疏离自己的亲生骨肉。 第六十六章【计划】 公元前666年,姬诡诸将太子姬申生外放到曲沃,美其名曰替他守祖宗龙兴之地,实际上是等于终结了姬申生的政治生命。姬申生的待遇还算不错,曲沃在晋国的地位就相当于明朝永乐以后的南京,而姬夷吾和姬重耳则被贬到更偏远的地方,姬夷吾居屈地(今山西吉县),姬重耳被赶到了蒲地(今山西隰县北)。 姬重耳和姬夷吾是姨表兄弟,他们的母亲是亲姐妹,而且二兄弟的后台非常硬,他们的祖父是戎国国君。值得一提的是,戎国也是姬姓,和曲沃小宗同一祖宗,都是唐叔虞的后人。按常理说,姬重耳兄弟有戎国做靠山,骊姬应该对他们有所顾忌,但姬诡诸却把他们贬到了老少边穷地区,可见姬诡诸为了满足骊姬的私欲,已经不计后果了。 重耳兄弟和姬申生虽然不同母,但他们之间的兄弟感情非常好,这正是骊姬最忌讳的地方。三兄弟的人品贤德方正,是江湖上少见的贤公子,在晋国官场上有着奚齐所不具备的人望,这是骊姬非常忌惮的,所以她一定要拆散这个铁三角。 也许是背后有高人指点,骊姬并没有“宜将剩勇追穷寇”,置申生等三兄弟于死地,姬申生依然保留了太子的位置。不过明眼人都知道,做为国君合法继承人的太子出居外地,只有骊姬的儿子留在京城,这意味着奚齐被册为太子只是时间问题。所以《史记.晋史家》说“晋国以此知太子不立也。” 把太子姬申生赶出京城,这只是骊姬废储计划的第一步,不过骊姬要想达到目的,必须得到晋侯姬诡诸的支持,否则全是幻想。姬诡诸对姬申生的态度已经很明确,太子位置是肯定要拿下的,但姬诡诸还是要顾及朝中重臣的感受,慢刀子杀人,这种事情是急不得的。明神宗为了废掉长子朱常洛,改立最受宠的儿子朱常洵,与士大夫们斗法二十多年,最终功亏一溃。 太子位置明着废不掉,那就先玩阴的。在公元前661年,晋国突然对周边三个小国霍、魏、耿发起攻击,由于晋国实力超强,姬诡诸很快就三个小国揣在自己兜里。战争本身没有好讲述的,微妙之处在于太子姬申生在这场战争中的身份。 姬诡诸把晋国军队分为上下二军,他自己主上军,太子姬申生主下军。表面上看,太子能掌握一部分兵权,是国君器重太子的表现,实则不然。 大臣士蒍就看出了此中猫腻,按江湖规矩,各国太子是不需要领兵打仗的,他们的任务就是准备继承国位。下军的最高统帅是卿,堂堂太子居然纡尊降贵的出任卿大夫,这明显是在向天下暗示姬申生的太子位置已经保不住了。 还有一点让士蒍坚信自己的观点,就是姬诡诸以太子立功为借口,在曲沃给太子建了一座新城。姬诡诸嘴上没说,但此举实际上等于把姬申生的户口强行落在曲沃,回不到都城,还继哪门子江山? 看出猫腻的还有太子的靠山里克。第二年,姬诡诸再让姬申生统领下军,去讨伐东山皋落氏(今山西垣曲附近,狄人)。姬诡诸让姬申生不停的带军打仗,用意就是想坐实姬申生的卿大夫身份,进而给自己的废立寻找理论根据。甚至不排除姬诡诸在“借刀杀人”,希望敌人能替他干掉姬申生。 里克坚决反对让太子出征,好在姬申生头上的储君帽子还没摘掉,里克可以光明正大的替姬申生辩护。里克的观点非常明确:一、太子将来要继承大位的,不宜在外打仗,枪刀无情,万一不慎,太子将有去无回。二、出兵打仗是卿大夫的事情,太子只需要向国君学习治国之道。 其实里克也不是傻子,姬诡诸不停的耍阴谋,目的就是要废申生、立奚齐。里克的劝谏,是在警告姬诡诸:惹出大麻烦,小心没人给你送终。姬诡诸被里克逼到了墙角,只好实话实说:“寡人有子,未知其谁立焉!” 在姬申生还在位的情况下,姬诡诸把自己的底线都捅了出来:寡人这么做,就是要废掉太子。虽然姬诡诸没说是要立奚齐,但傻子也知道奚齐正眼巴巴等着做太子呢。史称里克“不对而退”,里克已经对姬诡诸不报任何期望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姬诡诸已经公开表示了要废立太子的意思,这将导致晋国官场势力的重新洗牌,这是太子势力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不过做为太子势力的两位大佬,他们对这件事情的反应并不相同,士蒍劝姬申生不如主动放弃太子之位,然后效法当年吴太伯云游四海,还能落了个好名声。 感谢嘉靖、王者、命运、小茶、小笑、贺兰、科比、小马、白云、迷城、浪子的热情支持,有了大家的支持,狼会更有信心了。写作与做人一样,平淡一些挺好,对人对己,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求多得,但求无愧于心,足矣。 晋国这场塌天的内乱,完全是姬诡诸给宠出来的,骊姬固然阴毒可恨,但没有姬诡诸的支持,骊姬根本反不了天。如果姬诡诸能像李昪那样正确的处理家事与国事的关系,也不至于差点毁掉了晋国的国脉。申生为人忠厚,但缺少临机应面能力,而且性格有些迂腐。面对丧心病狂的父亲和后母,申生即使不申辩,也可以逃出晋国,先避一避风头,何必自然,这只能白白便宜了骊姬。关于姬夷吾,其实有一篇是专门写他的,姬夷吾和重耳相比,简直是天上与地下的差别。历史上像姬夷吾这样背信弃义的君主并不多见,要不是秦穆公胸怀宽大,再加上姐姐的求情,姬夷吾被秦国俘虏之后,就别想回来了。 至于里克,他似乎对姬申生保住太子位还存有幻想,他的应对之策是以不变应万变,“修己而不责人”。意思是从在“孝”字上面做文章,看能否让晋侯回心转意。如果实在不行,至少可以不用得罪骊姬那伙人,保住富贵是没问题的。 综合形势来看,士蒍之计实为上计,眼下的姬申生已经没有任何胜算,不如出逃保命。而且士蒍应该还有一层意思没有出说来,以姬申生的身份,对其他大国来说就是一件无价之宝,姬申生可以等国君死后,借外国之力杀回晋国。如果留在晋国,即使姬申生对骊姬低头服输,骊姬又怎么可能放过这个心腹大患。死灰复燃的道理,骊姬不可能不知道。? 姬申生虽然有些迂腐,但场面上的事情,他还是能看得出来,父亲要换马了。至于换马之后,自己的人身安全能否得到保障,他完全没有把握,骊姬是什么样的人,他不是不清楚。 如果听士蒍的出逃建议,不用落在骊姬的魔掌里,可以逃到国外静观事变。只是如果出逃,正如里克所说,姬申生必然要背负“不孝”的罪名。在春秋时代,“孝”与“不孝”是官场中人人品问题最重要的考量标准,一旦被认定“不孝”,政治生命和政治名誉也基本走到头了。 而且还有一点,一旦姬申生出逃,等奚齐继位之后,肯定会在骊姬的授意下,会开动舆论机器,将姬申生描绘成不忠不孝的政治恶棍。偏偏姬申生又是个好名之人,他绝对不愿意背负“侍父不孝”的罪名,所以他直接拒绝了士蒍的建议。 从骊姬的角度看,自然不希望姬申生出逃,只要姬申生还留在晋国境内,她有就办法除掉姬申生。也许骊姬想到了一个历史典故,就是周幽王姬宫湦改立褒姒的儿子姬伯服为太子,原太子姬宜臼前往申国避难,结果犬戎之乱,姬伯服连同褒姒被杀,倒便宜了姬宜臼,在雒邑另建东周。 要论美色,襃姒和骊姬不相上下,但要论狠毒,襃姒远不如骊姬。襃姒只想把姬宜臼改下台,并没有加害宜臼母子,骊姬则是想斩草除根,永绝后患。从手段上来说,女皇武则天在夺位道路上的狠毒与阴险,有很大程度上是受了骊姬的启发。 骊姬深通官场厚黑学,如果直接拿刀砍人,那就不是厚黑,厚黑学的真谛就是不但要杀人于无形,而且在力图在别人面前证明自己不但没有杀人,反而会尽全力保证受害者。骊姬是玩弄权术的高手,她自然知道该怎么对付姬申生。? 虽然姬诡诸有意废掉姬申生,曾经私下和骊姬通了气。骊姬心里当然高兴,但绝不会把兴奋写在脸上,而且一定把废太子的行为和自己撇的一干二净,把自己打扮成道德高人,以免被人抓到把柄。骊姬的表演非常精彩,她在姬诡诸面前痛哭流涕,说国君怎么可能因为我受宠爱就要废掉太子,这将让天下如何看臣妾?骊姬最绝的一招是“威胁”姬 第六十七章【权力】 指望骊姬发善心,就如同指望狼不吃羊一样,表演完后,骊姬就派人给百官通气,让自己的嫡系出马,在国君面前诋毁姬申生。骊姬通吃道德和利益两条船,厚颜无耻程度,让人叹为观止。 骊姬很清楚一点,她直接杀掉姬申生,在政治上实在太冒险,一旦走漏风声,会置自己于极端被动。最好的办法就是通过他人之手解决姬申生,最好由姬诡诸本人出面最合适。如何才能让姬诡诸对姬申生彻底失望,并对姬申生采取手段,办法其实很简单,就是栽赃嫁祸。 骊姬的罪恶计划堪称绝妙,她先是找到姬申生,假模假样的说国君梦到了申生的母亲齐姜,非常的怀念,所以命太子在曲沃祭祀齐姜。姬申生也是个傻冒,骊姬对他是怎么态度,他难道不清楚?还能相信这个女人的连篇鬼话。 如果是姬诡诸当面对姬申生这么说,还有一定可信度。当然,姬申生是个孝子,母亲早亡,把他孤伶伶的丢在人间,思念母亲也是人之常情,所以他答应了这件事情,但这同时说明骊姬的心肠之恶毒。 撺缀姬申去祭齐姜并不是骊姬的最终目的,因为这反而给姬申生在官场上能增加不少印象分,骊姬的贼眼,盯在了祭祀时的胙肉上。按规矩,祭祀完毕,姬申生会把胙肉献给姬诡诸,这正是骊姬下手的最佳机会。 从《史记晋世家》的记载来看,姬申生献肉的时候,姬诡诸并不在宫中,而是外出打猎,这肯定是骊姬掐算好时间,事先安排好的,让胙肉暂时离开姬诡诸的视线,以便从中动动手脚。? 姬诡诸虽然嘴上说要废掉太子,但一直没有太直接的行动,可能是姬诡诸还念及父子天性,下不定最后的决心。唯一能让姬诡诸下决心的,就只有制造姬申生要置父亲于死地的假象,机会就在那块肉上面,骊姬趁机在胙肉上抹了毒药。 不过骊姬也不敢大意,万一姬诡诸吃了毒肉就麻烦了,所以在姬诡诸回宫后,拿起胙肉准备吃的时候,骊姬突然拦住姬诡诸,说胙肉曾经离开国君的视线,为了安全起见,还是试一试肉有没有毒。骊姬寻来一只狗,让狗吃,结果狗中毒而死;让一个小臣吃,结果小臣也挂了。? 姬诡诸当然不会想到毒是他最宠爱的骊姬下的,他唯一能怀疑的对象,只能是姬申生,骊姬早已经判断出一一点,不过他还要坐实姬诡诸对太子的愤怒,又出了一招,在姬诡诸面前哭天抹泪,说太子何其残忍,连自己行将就木的老父亲都不放过。 如果只批判姬审生不孝,即使姬诡诸废掉姬审生,还不足以让奚齐当上太子,所以自己和奚齐必须以受害者的身份出现。骊姬话锋一转,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说姬审生要毒死老父,无非是害怕奚齐影响到他的太子位置。为了不让国君父子失和,臣妾和奚齐只有自杀,免得太子继位后遭到迫害。 都说司马懿为人厚黑,堪称厚黑第一高手,女版的司马懿,自然非骊姬莫属。骊姬脸皮之厚,心肠之毒,手段之狠,比起吕雉有过之而无不及。姬诡诸是个老糊涂虫,已经失去了明辩是非的能力,骊姬说什么就是什么。或者更进一步猜测,在胙肉下毒根本就是姬诡诸或其智囊团出的主意。《左传.僖公五年》就记载骊姬曾经和一个中大夫密谋,骗姬申生去祭祀齐姜,难说背后没有姬诡诸的鬼影。 姬诡诸确实对姬申生下了手,但不是杀姬申生,而是杀了姬申生的师傅杜原款。个中原由,可能与姬诡诸的底线有关,骊姬的底线是杀掉姬申生,而姬诡诸即使参与胙肉下毒事件,也只是想利用这个借口废掉申生,并不想杀掉儿子,毕竟父子天性相连。 杀杜原款,明显是对姬申生暗示:我不忍杀你,你赶快离开晋国。这是一个明显的积极信号,姬申生身边的幕僚看了出来,劝姬申生入京自辩,或许还有机会翻盘。至于该幕僚如何知道骊姬在肉中下毒,很有可能是位高权重的里克把消息捅给了姬申生。 如果是里克有意走漏风声,说明形势朝着姬申生有利的方向发展。即使姬申生放弃太子位置,也可以去京城揭穿骊姬的老底,让奚齐的继位失去合理性,为自己日后的东山再起埋下伏笔。别看骊姬对姬申生步步下狠手,但骊姬始终对里克无可奈何,连姬诡诸也动不了里克。有里克坐镇京城,姬申生还不至于一点机会都没有。 问题又出在姬申生的愚孝上面,他拒绝了幕僚的建议,理由是老父亲片刻也离不开骊姬,一旦打倒骊姬,父亲身边便无人侍奉。当然,姬申生不想去京城,也有可能是担心骊姬再下毒手,但有里克在,他的人身安全应该是可以得到保证的。 上面讲了,姬申生能力不怎么样,但却特别爱名。事到如今,姬申生唯一能做的就是逃出国外,等待时机东山再起,没想到这个保命的建议居然也被姬申生否决了,理由还是不想背上事父不孝的恶名。姬申生已经给自己想好了归宿——自杀。 姬申生的弟弟姬重耳显然比兄长更懂得知进知退,姬重耳同样是“背父”,但姬重耳从来不会为虚名所累,活下来,就是最大的胜利。选择死亡,只能是便宜了骊姬和奚齐,对自己没有半点好处,何况天下人都知道骊姬是什么样的女人。 说姬申生自私,并不过分,他只想给自己挣孝名,却忘记了他还有另外一层任务,就是保护两个弟弟夷吾和重耳。有姬申生在,就能挡在两个弟弟面前,承受来自骊姬的压力。他自己死了倒落得轻松,却把夷吾和重耳直接暴露在骊姬的魔掌之下,如果不是这两个弟弟跑的快,早做了骊姬的刀下鬼。 公元前656年十二月二十七日,晋国太子姬申生自缢于曲沃新城。 非常感谢鼎湖、小笑、王者、zylxf、科比、贺兰、小马、命运、狮子、猴格、迷城、1972、叶卷、小茶、乾坤在冬日严寒时节的热情支持,大家的支持,是狼写作的最大动力。这场晋国内乱是影响春秋时代历史走向的大事件,其中一个最大的影响,就是本来没有机会继承侯位的重耳历尽千难万险,最终继位,并成为春秋无可争议的第二霸。骊姬非常恶毒,也非常愚蠢,她完全不懂势的运用,仅依靠国君的支持,就敢和反对她的官僚集团对抗。骊姬最终的失败,就是因为没有争取到强大的官僚集团的支持, 特别是里克的支持。骊姬在政治上唯一的靠山是国君,她在官场中完全没有深厚人脉,所以失败是必然的。骊姬最终被杀并不值得同情,她对付奚齐三兄弟的时候何其歹毒。在江湖上混,无论做了什么事情,总是要有还的。关于春秋的红颜,其实这一篇着重在讲晋国的内乱,只不过骊姬是女主角,多写了骊姬一些。这次写春秋,也写了几篇以女人为主角的篇章,除了之前讲过的文姜与兄长乱伦的故事外,后面还有两篇,一篇是春秋的后宫八卦事件,一篇是春秋名女的合集。因为篇幅有限,所以春秋八卦写的不多。写任何时代,都不可能绕过女人的,女人不仅是男人的另一半,也是历史的另一半。缺少女人的历史,总是枯燥乏味的。情感的抒发是必要的,只是现在没有以前写作的激情了,激情再多也有用光的时候,只能凭着写作经验惯性地往前行了。 晋国内乱,第一责任人就是姬诡诸,不是他宠骊姬远诸子,骊姬没有任何能力和胆量敢挑起夺位之争。同样是自己的儿子,姬诡诸为什么对申生三兄弟如此冷漠淡薄?老猴说的有道理,可能和曲沃小宗以武力夺取大宗有关。曲沃小宗在吞关大宗的过程中非常血腥,杀来杀去,从来不讲同宗情面。从大宗方面讲,晋文侯姬仇以下的六个国君,有五个被曲沃小宗杀害。姬诡诸之父武公姬称是最终完成小宗并大宗的国君,杀人无算,而姬诡诸常年看父亲杀同宗近亲,性格上自然也会受到影响。亲情在他们看来什么都不是,只有权力才是他们最亲近的。试想一下,如果申生的外公姜小白公开支持申生,姬诡诸还会如此不计后果的害自己儿子吗?估计至少也要给姜小白几分面子。只是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姜小白对外孙申生的生死不闻不问,姬诡诸和骊姬可能就是摸透了姜小白的这个底线,所以才敢迫害申生。至于晋国国君多死于非命,如果从宿命论角度讲,确实是在还报。本来有一篇是写曲沃小宗取代大宗的,只是由于篇幅原因,所以就直接跳到骊姬乱晋了。 第六十八章【一箭双雕】 人死如灯灭,死后万事不知,但姬夷吾和姬重耳果然被骊姬盯上了。道理很简单,夷吾和重耳都是著名的贤公子,在江湖上有些威望和势力,如果不铲除二人,将来奚齐的位置也坐不稳。 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姬夷吾、姬重耳比姬申生更具威胁,骊姬之所以能顺利铲除姬申生,也是吃透了姬申生的迂腐性格,夷吾和重耳显然是实用主义者,一旦让二人逃了,骊姬是睡不安稳的。 二位公子平时并不在京城,姬夷吾居于屈,姬重耳居于蒲,但他们也经常会进京看望父亲,并在朝中上下打点。骊姬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等二公子入朝后,骊姬突然在姬诡诸面前“揭发”二公子的罪行——当初姬申生在胙肉中下毒,姬夷吾和姬重耳知情不报,意图弑父夺权。 骊姬很恶毒,但她显然陷进了一个误区,就是她认为姬诡诸会完全听从于她的摆布,她想杀谁,姬诡诸就会杀谁。事实上并非如此,从现有史料上来看,并没有姬诡诸要杀掉三个儿子的记载。骊姬与其把杀害三公子的希望寄托在姬诡诸身上,还不如派马仔在二公子的茶饭里下毒,然后说二公子畏罪自杀,把自己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在晋国政坛,骊姬并不是主流,她唯一的靠山也只有晋侯姬诡诸,以里克为代表的卿大夫集团不买她的账。特别是里克,如果是姬奚齐继位,骊姬必然干预朝政,自己就将靠边站。如果姬夷吾或姬重耳继位,必然会倚仗卿大夫集团,从个人利益角度上讲,里克当然会站在二公子这边。 骊姬应该是在私密的卖命在姬诡诸面前靠黑状,可没过多久,姬夷吾和姬重耳就已经得到了内幕消息。不用问,这肯定是里克暗中捅出消息,只有里克有这个能量。 姬夷吾和姬重耳可不像他们那个满脑袋豆腐渣的哥哥,对他们来说,死了也是白死,不如先逃出魔掌,等待机会翻身。二公子先逃回各自的暂住地,准备静观其变,只是让哥俩没想到的是,这次老爹真被骊姬说动了,发重兵分别进攻蒲与屈。 十四摊牌——晋国兄弟之乱(2) 姬诡诸这次应该吸取了申生事件的教训,不能再留下活口,从姬诡诸逼迫姬重耳自尽来看,姬夷吾也应该“享受”这个待遇。至于姬诡诸没有逼姬申生自杀,可能是顾忌到姬申生的外公姜小白是霸主,还不敢授齐国以干涉晋国内政的口实。夷吾、重耳的娘家势力较弱,所以姬诡诸不怕得罪翟国。? 姬夷吾和姬重耳是姨表兄弟,但论地位,姬夷吾应该在前,所以他的军事力量相对强一些。在姬重耳被赶出蒲邑之后,姬夷吾还咬牙坚持了一段时间,直到姬诡诸派出右行大夫贾华率主力部队赶来,姬夷吾的武装才被打散。 姬重耳逃到了娘家翟国,至少翟国会尽全力保护这个未来翟国在晋国的政治代言人。而姬夷吾可能是因为信息不对称,无法及时逃到翟国,只能南走梁国。姬夷吾没有去投奔翟国,大致有两个原因,一是按照“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理论”,如果兄弟二人都在翟国,很有可能被父亲一锅端掉。二是姬夷吾虽然比姬重耳年长,却是小姬所生,在翟国的受欢迎程度可能不如姬重耳,与其这样,不如不去翟国。 第二个原因是假设,但第一个原因却有明确的记载,《史记.晋世家》:“大夫冀芮:''''重耳已在矣,今往,晋必移兵伐翟,翟畏晋,祸且及。不如走梁,梁近於秦,秦彊,吾君百岁後可以求入焉。''''” 冀芮说的并非没有道理,一旦姬夷吾去了翟国,极有可能与姬重耳同时被除掉,为了保全血脉,去梁国确实是上策。梁国位于现在的陕西韩城南,黄河西岸,处以晋国与秦国之间。冀芮的方案其实就是背靠秦国,俟机还晋,毕竟秦国是大国,姬诡诸还不敢对秦国如何。有了秦国的支持,日后回晋继位并非做梦。? 姬夷吾集团之所以如此有信心,关键还在于里克的存在。 这也是骊姬的一大心病,里克做为晋国首席重臣,在军政两界通吃,是骊姬的心腹大患,但以骊姬的实力,还无法吃掉里克。虽然在姬申生死后,里克更偏向于姬重耳,但至少在骊姬这个共同的敌人面前,里克和姬夷吾还是有共同利益的。 骊姬对里克的无可奈何,很大程度上是来自于姬诡诸对于里克的绝对信任,即使是姬诡诸明知里克和骊姬不和的情况下。姬诡诸在历史上响亮的知名度,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晚年的诸子争位,也这是后世津津乐道的后宫八卦,却有意无意忽略了姬诡诸本人的雄才大略。 都说春秋五霸,实际上即使以齐桓公姜小白的标准,姬诡诸完全有资格挤进来,占有一席之地。《韩非子.难二》对此有明确记载,“献公并国十七,服国三十八,战十有二胜。”姬诡诸的霸业,比起姜小白来也不逊色。曲沃武公姬称以小宗代大宗,入主晋国,但两年后姬称便挂掉了,真正使曲沃小宗在晋国统治稳如铁桶的,正是姬诡诸。 关于姬诡诸,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家喻户晓的故事,就是“假途伐虢”。假途伐虢是历史上著名的军事成功范例,位列《三十六计》,可见在军事史上的影响。 假途伐虢之计,用最通俗的解释,就是一箭双雕。晋国要消灭虢国,但晋与虢之间还着一个同为姬姓的虞国,姬诡诸对外宣称想借虞国之道灭虢,并送给虞公厚礼——一对玉璧、一匹良马。实际上姬诡诸早就想把虞国装进自己的口袋里,只要虞国同意借道,等晋灭虢后,顺道把虞国处理掉。 虞国大夫宫之奇一眼就看穿了姬诡诸的鬼把戏,极力劝阻虞侯不要贪小便宜,请神容易送神难,一旦强大的晋军进入虞国,局面就不是虞国所能控制得了的。虞国是个小国,能拿出手的宝贝不多,虞侯看到晋国送的两件宝贝,口水直流三千尺,白捡的便宜不要白不要,一口将诱饵吞下肚去。 事实很快就证明宫之奇的判断是正确的,等晋国从虞国境内通过,灭掉虢国之后,顺道就把还沉浸在美梦中的虞侯给请到绛都喝茶去了。姬诡诸之前送出的玉璧和马,又被姬诡诸收了回来。姬诡诸没花一分钱就吃到两盘海鲜,做生意精明到了这个份上,不得不让后人叹为观止。 姬诡诸最为后世所诟病的,就是纵容骊姬废子立庶,酿出一场滔天大祸,险些葬送了晋国的百年霸业。晚年的姬诡诸貌似有些老糊涂,和唐玄宗李隆基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过“假虞伐虢”的事情就发生在姬诡诸出兵讨伐夷吾、重耳的同一年(公元前655年),说明姬诡诸还是比较清醒的,废废长立庶,主要还是姬诡诸的意见起作用,骊姬只是推波助澜。如果姬诡诸不同意这么做,骊姬纵有天大的本事,也别想过姬诡诸这一关。 其实就废长立庶这件事情本身来,姬诡诸和骊姬在朝中都属于少数派,正如他自己所说:“奚齐年少,诸大臣不服,恐乱起。”绝大多数朝中要员都站在他们的对立面,唯一和姬诡诸穿一条裤子的,只有重臣荀息。在晋国政坛,荀息算是一支可以与里克抗衡的重要力量,姬诡诸只能把奚齐托付给荀息,拜荀息为国相。 心不二;二、利用奚齐来平衡与里克的权力布局。姬诡诸都荀息却大包大揽,说自己一定能保护好奚齐,估计这样的吹牛大话连他自己都不相信,里克是吃素的么? 对于里克这样的超级重臣来说,国君不听自己的建议,执意要立奚齐,是件很没面子的事情。里克和骊姬早就翻了脸,如今奚齐即位,骊姬会给自己好果子吃么?即使是为了自保,里克也要想办法扳倒奚齐。 公元前651年九月,久病缠身的晋侯姬诡诸留下了一个官场烂摊子,撒手西归,十四岁的奚齐在一片凄风苦雨中继位。相对来说,里克的权臣派实力要强于后宫派,但至少要卖给国君一个面子,按兵不动。现在国君做鬼去了,里克也就没有了最后一丝顾忌,无论是荀息还是骊姬,都不是他的对手。 当然,里克也知道,如果和后宫派大打出手,自己能损失多少利益还未可知。为了和平解决争端,里克想和荀息做一笔政治交易,他和荀息坐在谈判桌前。 里克要求荀息放弃奚齐,改立他最中意的二公子姬重耳。并威胁荀息,如果不答应,三位公子(申生、重耳、夷吾)在晋国的残余势力会在外国势力的干涉下进行反扑,后果你自负。 荀息为人比较强直,和姬申生非常相似,一个愚孝,一个愚忠。荀息和骊姬没有什么私交,但荀息不会有负姬诡诸死前的托孤,委婉地拒绝了里克,理由是“吾不可负先君言”。 谈判破裂,意味着里克和荀息即将展开生死决斗,决定谁最终有资格影响晋国的发展方向。荀息是典型的文官,手上没有枪杆子,而里克横跨军政两界,所以这场政治角逐,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里克将笑到最后。 十月的某一天,里克率领心腹闯进晋献公姬诡诸的灵房,将还在披麻戴孝的侯任国君姬奚齐乱刀砍死。其实姬奚齐只是母亲骊姬争权夺利的牺牲品,就像西周最后一任太子姬伯服一样。姬奚齐只是骊姬手上的牵线木偶,杀姬奚齐不是里克最终的目标,那个乱政祸国的女人,才是里克最想除掉的。 至于骊姬的死因,西汉人刘向在《列女传》中说的很清楚,里克将失势的骊姬五花大绑,押到街头,用鞭子打死。骊姬好容易扳倒了对奚齐即位最具威胁的三位公子,却死在了她认为最危险的敌人里克之手。骊姬的死,在姬诡诸去世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骊姬在军方没有任何背景,里克除掉她易如反掌。 骊姬的惨死,说明枪杆子对于谋求政治利益的极端重要性,这也是骊姬夺权路上的最大缺点。骊姬当初攻击的重点不应该是姬申生等公子,而是里克这样的军方实力派,如果骊姬能说服姬诡诸,拿掉里克,并进一步掌控军队,即使姬申生等人上台,也不过是骊姬的盘中餐。 第六十九章【发泄情感】 姬奚齐和骊姬相继被杀,等于里克狠狠抽了荀息一个响亮的耳光。以荀息的士大夫作派,他自然不会在乎妖女骊姬的死,但他却很难接受奚齐被杀,因为奚齐是姬诡诸托孤给他抚养的。荀息百年为鬼后,如何去地下见先君献公? 在姬奚齐被杀后,荀息完全可以和里克做一笔交易,接受里克提出的立姬重耳为君的条件,至少可以换来里克对自己一定程度上的尊重。荀息没有选择妥协,而是继续和里克死扛到底,在幕僚的建议下,晋国相荀息立小骊姬的儿子姬卓子为国君。 这是荀息和里克权力斗争中最大的败招,荀息只想出一口恶气,却忽略了他这么做,等于把姬卓子送入虎口。里克达不到自己立姬重耳为君的目的,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何况里克已经完全控制局面。 荀息以为里克杀了姬奚齐已经冒天下之大不韪,不敢再对姬卓子动手,但让荀息意外的是,里克的巴掌再次重重的掴在了荀息的脸上。姬卓子即位仅仅一个月,又被里克干掉了。而且更为过分的是,里克动手的地点在朝堂之上,“弑卓子于朝”,这等于当着天下人的面让荀息下不来台。 姬奚齐被杀,荀息就有了自杀殉主的念头,说明荀息很重视名节,但他坚持立姬卓子,在逻辑上确实有些突兀。不排除有一种可能:荀息和里克在演双簧!荀息演红脸,里克扮黑脸,干掉姬卓子,来为姬重耳的继位铲除障碍。姬卓子只是个未成年的孩子,荀息真要为出于保护姬卓子起见,完全可以接受姬重耳为君,条件是善待姬卓子,而不是把姬卓子往虎口里送。 里克这场残酷的权力斗争中取得完胜,荀息在姬卓子被杀没几天后,抹脖子升天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非常简单了——迎立二公子姬重耳。里克和邳郑派人去翟国,请避难于此的姬重耳回绛即位。天上掉下来一块大肉饼,傻子都知道张嘴接着,但让所有人意外的是,姬重耳居然拒绝了。 姬重耳傻么?他可是百年不世出的人精,自然知道当国君意味着将获得至高无上的权力。《史记.晋世家》说是姬重耳直接拒绝里克的使者,但《国语.晋语二》却记载建议姬重耳拒绝里克的是舅犯(即狐偃)。 里克派人来接姬重耳回国继位的消息,在跟随姬重耳逃亡的幕僚团里应该引发了很大的争议,但狐偃却坚决反对姬重耳回国,他的理由是“坚树在始,始不固本,终必槁落”。意思很明确,现在里克当政,朝中皆是里克党羽,公子即位,无权无兵,只能受里克摆布。与其当傀儡,不如暂时不去,静观其变。 狐偃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在姬奚齐、姬卓子相继惨死后,姬重耳就欢天喜地的去继位,这等于承认二公子之死和自己有关,是代里克受天下之谤。姬重耳接受了狐偃的建议,委婉地谢绝了里克来使,说小子无德无能,还是另选贤人吧。 这是一个让里克外的结果,但姬重耳躲在翟国不肯回来,里克也没有办法,只能另选他人。实际上里克已经没有了选择,唯一合适的人选,只有在梁国避难的三公子姬夷吾。 谢谢嘉靖、小笑、小茶、迷城、鼎湖、科比、命运、伦敦的支持,新年快到了,先祝大家新春愉快,无论过去这一年得到多少,失去多少,都要好好过个年。在过去的一年里,没发现自己做过什么有价值有意义的事情,平白又混了一年。不知道命运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凡事都要往前看,没有过不去的坎,积极面对人生,宠辱皆不惊,淡然处之就好。 小笑现在放假了吧,回家的感觉一定非常激动吧,祝假期愉快,好好休息。和嘉靖一样,狼是非常喜欢饮酒的,夏天天热喝冰啤,一钟而尽,大口嚼肉,快哉如此。天冷了就喝些白酒,细品其味,抚案伤神,别有一番滋味。若得机缘,定与嘉靖一饮图醉,长歌快意。本来下一篇是讲晋惠公姬夷吾的,但因为篇幅上的原因,如果发姬夷吾一篇,姬重耳的两篇就很难发了。所以考虑了一下,还是直接跳过姬夷吾这个不太著名的君主,讲一下大名如雷贯耳的文公重耳的十九年逃亡路。 姬重耳这个名字在历史上的使用率不高,但如果说到“晋文公”,在江湖上绝对是如雷贯耳,这是一个和齐桓公姜小白一样伟大的名字。他所开创的春秋霸业,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称为春秋第一霸,因为晋国的霸业在春秋各霸中存在时间最长。姜小白虽然称霸天下,但后劲不足,姜小白死后,齐国迅速衰落,而晋国则自晋文公之后一直保持霸主地位,直到春秋后期三家分晋,才告别历史舞台。? “齐桓晋文”,已经成为后世军阀们称霸的专用政治名词,战国时齐宣王田辟疆就问孟子“齐桓晋文之事”,曹操也曾经做过“齐桓晋文”。前面讲过,无论春秋五霸的名单如何变化,齐桓公姜小白和晋文公姬重耳是绝对榜上有名的,和秦皇汉武一样,堪称春秋时代的样板国君。 做为齐名的两大春秋名君,姜小白和姬重耳有许多共同点,大致罗列了一下,有如下几点: 一、他们的父亲都是隐形霸主,姜小白的父亲齐僖公姜禄父治下的齐国堪称春秋小霸,姬重耳的父亲姬诡诸也将晋国打造成天下强国之一。 二、他们的母亲都不是齐人,而来自齐晋附近的小国。姜小白的娘家来自莒国,姬重耳的娘家来自翟国。 三、他们都有一个做太子的兄长,都非正常死亡。姜诸儿被杀,姬申生自杀。 四、国内发生政治动荡时,他们都流落国外避难,姜小白居于莒,姬重耳居于翟。 五、国内两大权臣都选择他们做新任国君。高傒相中了姜小白,里克相中了姬重耳,只不过姬重耳没有接受里克的邀请。 五、他们逃亡期间,身边都有一个贤士集团,姜小白身边有隰朋、鲍叔牙、宾须无等人,姬重耳身边有狐偃、赵衰、先轸、介子推等人。而鲍叔牙和介子推又都以让贤垂名青史。 从年龄上看,姬重耳算是姜小白的儿辈,姬重耳比姜小白只小二十岁。但如果从辈份上看,姬重耳同父异母的兄长姬申生是姜小白的外孙,姬重耳应该叫姜小白一声外公。有趣的是,这两位春秋时代最伟大的霸主,他们的人生曾经有过一次伟大的交集,虽然时间只有短暂的两年。 晚姬重耳三百多年的思想家孟子曾经说过一段名言:“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这段励志名言放在姬重耳身上再合适不过了。虽然姜小白曾躲在莒国避难,但时间不长,在回国的路上被管仲差点射死,也是有惊无险。此后姜小白一路顺风顺水,直登历史的顶峰处。 十五亡命天涯——晋文公周游列国(上2) 姜小白经历的危险场面,姬重耳基本上都经历过,而且他所遭受的苦难时间更长,在外流浪长达十九年,尝尽了世态炎凉。更让姬重耳终生耿耿于怀的是,他的亲生父亲姬诡诸和同父异母的弟弟姬夷吾,都派出杀手想结果他的性命。? 不过在这场晋国历史上空前的宫廷内乱中,有一点是值得姬重耳庆幸的,就是他不是父亲的嫡子。论年龄,姬重耳比姬申生要大得多,就在献公姬诡诸即位的那一年(公元前677年),姬重耳就已经二十一岁了。 只是由于姬申生的母亲齐姜出身高贵,所以姬申生才有资格立为太子,但正因为如此,所以姬申生是骊姬这个恶毒后妈攻击的主要目标。直到姬申生被逼自杀后,骊姬才将屠刀架在姬重耳的脖子上,但此时的姬重耳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所以能顺利的拔脚溜掉。 在声名远著的“三贤公子”中,姬申生过于迂善,姬夷吾又过于狡诈。姬重耳在兄弟排行年齿最长,政治经验丰富,又明显结合了两个弟弟的性格特点,所以晋国统治阶层对姬重耳的好感,远强于其他兄弟。 姬夷吾心胸狭窄,即位之后不仅对仇人打击报复,对恩人也经常以德报怨。姬重耳其实也有这个毛病,后来他流亡过程受到了卫、曹等国的轻视,他即位后,以国家的名义对这些小国大打出手,心胸未必强过姬夷吾。 要说姬重耳最切齿痛恨的仇人,当属被晋献公姬诡诸派来刺杀重耳的寺人披(《史记》作“履鞮”)。事情发生在公元前655年,寺人披奉了姬诡诸的命令,估计也私下得到了骊姬塞给的银子,所以出手非常重,差点置姬重耳于死地。 幸亏姬重耳反应机敏,跳墙而逃,只被寺人披砍掉了一只袖子。就是在被寺人披追杀之后,姬重耳才开始了漫长的逃亡之路,这一走,就是十九年。后来姬重耳在翟国避难,被姬夷吾派往翟国准备除掉姬重耳的,还是这个寺人坡。 姬夷吾性格过于偏狭,而姬重耳之所以能胜过姬夷吾,原因在于姬重耳会把仇恨放在现实利益的天平上进行考量。如果仇人对自己的利益有帮助,他会一笑泯恩仇,这是姬夷吾所做不到的。后来姬重耳返回晋国即位,姬夷吾的旧党吕省、郤芮欲发生叛乱,寺人披为了自保,私下给姬重耳通风报信,帮助姬重耳顺利铲除了姬夷吾的余部。? 姬重耳会记住每一个仇人,但不会像姬夷吾那样对所有的政敌斩尽杀绝,姬重耳的所谓报仇,实际上只是一种情感发泄,让他骂上几句也就没事了。姬重耳逃亡郑国时,郑大夫叔詹得罪过姬重耳,等姬重耳即位后,出兵逼迫郑国交出叔詹,准备扔在油锅里烹死。 叔詹为自己辩护说当初劝郑国杀重耳是为了尽忠于郑君,何错之有?在被烹之前,叔詹攀住鼎耳,大声呼号:“自今以往,知忠以事君者,与詹同。”这句话果然打动了姬重耳,不但没杀叔詹,反而厚待送叔詹回郑国。 第七十章【亡命江湖】 汉初谋士蒯彻劝齐王韩信造反,韩信不听,后来韩信被杀,刘邦把蒯彻抓来,准备烹死,蒯彻自我辩护说为君尽忠是人臣本分,刘邦便厚赠蒯彻而去。实际上是天下文章两大抄,蒯彻在模仿叔詹,刘邦在冒充姬重耳,连剧情都一模一样,毫无新意。 另外,还有一件特别有趣的事情,就是著名的曹共公姬襄偷窥姬重耳洗澡事件,非常的无礼,让姬重耳恨得咬牙切齿。姬重耳即位后,出兵攻进了曹国都城,生擒姬襄,姬重耳指着姬襄的鼻子一顿臭骂,但也没杀姬襄,说明姬重耳是拎得清轻重的。 姬重耳还有一点要比姬夷吾做得好,就是他能审时度势,不像姬夷吾见着蛋糕就上前大咬一口,也不考虑蛋糕是否有毒。关于姬重耳善于审时度势,最著名的一次事件,就是里克在杀掉奚齐、悼子之后,派人来翟国请姬重耳回晋即位,却遭到了姬重耳的拒绝。 姬重耳不是伯夷叔齐,他同样有政治野心,面对如此诱人的国君宝座,说不动心那是骗人。他之所以拒绝回国即位,除了顾忌到里克的强权地位,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姬重耳有可能在“待价而沽”。 姬重耳所在的翟国实力虽然不是特别差,还曾经和姬诡诸派出捉拿姬重耳的军队大打出手,不分胜负,但翟国的实力还没有大到足可以成为姬重耳靠山的程度。姬重耳留在翟国,只是一种过渡,他还在观望形势。 姬夷吾回国即位,姬重耳是知情的,但让姬重耳没有想到的是,姬夷吾刚回国,就把里克干掉了,夺回君权。面对这个局面,难说姬重耳中没有后悔过,自己虽然年纪尚轻,也经不住岁月的无情折磨,万一姬夷吾在位五十年,自己回国的希望就会越来越渺茫。 不过在晋惠公六年,公元前645年,情况发生了一些变化。姬夷吾背信弃义,导致秦国大兵北上,俘虏了姬夷吾,直到三个月后,嬴任好才放姬夷吾回国。 表面上看,这件事情与姬重耳没有关系,但从姬夷吾回国后立刻派人刺杀重耳来看,姬重耳应该对姬夷吾的位子有些想法,让姬夷吾察觉到了姬重耳对自己统治的危险性。否则,姬夷吾在位前六年没有派刺客,偏偏在这个时间对姬重耳动手,这不太可能是一种巧合。? 姬夷吾没有成功刺杀姬重耳,但让姬重耳明显感觉到了留在翟国的危险系数,因为和自己一样,姬夷吾的娘家也在翟国。更为重要的是,姬夷吾的身份是晋侯,位高权重,而姬重耳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流浪汉,难说翟国不会屈从于姬夷吾的压力,把姬重耳交出去。只要姬重耳落在姬夷吾手上,必死无疑。 不是姬重耳生性多疑,而是人性真实的过于残酷,在利益的诱惑面前,人性是最靠不住的。既然翟国呆不下去了,姬重耳只能另选落脚点,而此时距离姬重耳来到翟国避难,已经十二年了。 谢谢迷城、鼎湖、轰炸机、小马、命运、小茶、科比、57g7、嘉靖、彦哲、小笑、天马对狼的热情支持。快过年了,一年中最盛大的节日,希望大家都过一个开开心心的年,无论过去的一年收获如何,心情如何。新的一年,新的开始,在即将来到的蛇年。过年请了对门神,让秦叔宝和尉迟敬德给大家站岗,感觉很威风,呵呵。 先轸的死,与晋襄公有一定关系,但最关键的原因还是先轸在反对释放秦国三将的过程中反应过于激烈,甚至当着襄公的面辱骂襄公之母,并不顾礼仪的吐口水。襄公并没有责怪先轸的元勋重臣,但先轸在事后却感觉非常失礼,觉得对不起襄公,便在箕之战中主动送死,算是向襄公表白了自己的忠诚,真是非常可惜。这是春秋时人的典型心理风格,那时的人们心地非常纯净,所以就出现了宋襄公,先轸,介之推这样看上去很“迂腐”的人,实际上他们并不迂腐,他们只是忠于自己的政治品格和人格。而后世军阀哪管这些?打打杀杀,全不讲理。 姬重耳在位时间很短,比齐桓公在位时间少了好几倍,但晋国的百年霸业却是文公树立起来的。而齐桓的霸业只是昙花一现。晋国确实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强国,这个强不仅在于广度上,更在于深度上,百年不衰之老霸。文公善忍,但有时也会怒气冲天,这样才是真实的人。勾践在受辱时,想的也是复仇。文公有爱有恨,给人的感觉非常真实,不虚假做作。因为文公是春秋史上最重要的人物之一,所以关于他流亡的篇幅稍长一些。只是觉得有些遗憾,因为篇幅有限,所以春秋史上还有许多著名人物和事件只好放弃。小茶这个刺挑的好,真的没注意到,按小茶说的,“本国人”应该更贴切一些。 关于周朝时的军队规模,狼是引用了通典的资料,称为乘马之法。g7兄说的楚国甲士规模,不是很清楚,还希望老兄多多指教。因为在下对春秋也不是很熟悉,有些资料没摸透,也是边写边学的过程。姬重耳在翟国的寄居生活,可以分为两个阶段,自从被父亲派寺人披赶出蒲邑后,姬重耳在翟国居住了五年。第二个阶级是姬夷吾回绛即位,姬重耳又呆了七年,直到姬夷吾准备派人来翟国刺杀他,姬重耳才决定离开他的第二祖国。 春秋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则,凡是寄居于a国的b国公子,a国总会把本国的宗室女子嫁给b国公子。这是一种感情战略投资,借以和b国公子进行婚姻联盟,姬重耳也不例外,他寄居翟国十二年,和一个被翟国俘获的美女季槐结婚,生下两个儿子,长曰伯,次曰叔刘。姬重耳远赴东方诸侯国,不方便拖家带口,只能把妻儿留在翟国。 说起来非常巧合,凡是和嫁给姬重耳的女子,个个都贤淑惠婉,通情达理,季槐就是如此。她非常支持丈夫,告诉姬重耳:我会一直等你,哪怕你白头如雪,我永远是你的女人。? 春秋时有许多感人的爱情故事,但后人似乎很少注重到姬重耳和季槐的爱情,其实他们之间的灵魂拥抱很容易赚后人的眼泪。一对刚安定下来的夫妻面临着生死临别,此去经年,不知相见何时,《左传.僖公二十二年》记录下了他们分手时的对话。 姬重耳:“待我二十五年,不来而后嫁。” 季槐:“我二十五年矣,又如是而嫁,则就木焉,请待子。” 有时,爱情不是朝朝暮暮的执子之手,而是彼此在时空交错中的牵挂,人生难得是知己,更何况是曾经共榻而眠的红颜知己。二十五年,几乎占了一个人生命中三分之一的旅程,等你二十五年,这是一个女人对爱情最质朴的宣言。 关于姬重耳的年龄,有必要多说几句。《史记.晋世家》说姬重耳出逃翟国避难时已经四十三岁,而《国语.晋语》则记载姬重耳此时的年龄只有十七岁,相差二十七岁。按《史记》的说法,姬重耳回国即位时已经六十二岁了。 客观的说,这个年龄有些偏大,因为姬重耳的外公狐突一直在他身边,即使狐突十三岁生女儿,翟女又十三岁生姬重耳,狐突跟随姬重耳逃亡时已经七十岁了,似乎不太可能。 至于《国语》所说的十七岁时,又感觉有些偏小,因为骊姬在构陷姬申生时,经常提到“君(姬诡诸)老矣,且旦暮之人”,说明姬诡诸当时的年龄至少也在六十以上,比姬重耳大四十岁左右。 可以确定的是,姬重耳是姬夷吾的兄长,而前太子姬申生的妹妹又嫁给了秦穆公嬴任好。如果按《左传》的记载,姬诡诸是先和齐姜私通生下儿女后,才娶了大小狐姬,生下重耳和夷吾,说明重耳要比申生和秦穆夫人小一些。如果重耳出逃时四十三岁,秦穆夫人的年龄应该在五十以内,但问题是此时秦穆夫人嫁嬴任好没多久,国公的女儿四十多岁,在当时是不太可能的。 按古人的早婚习惯计算,姬诡诸和发妻贾姬结婚时年龄不会太大,而贾姬无子,姬诡诸不太可能在贾姬无子几十年后再去和其他女人生儿子。另外还要补充一点,姬重耳在离开翟国前,和妻子季槐做了一席长谈,说我去外流浪,你在翟国安心等我。姬重耳给出的时间是二十五年,如果我二十五年前还不回来,你就改嫁。 如果此时姬重耳四十八岁的话,再活二十五年,他已经七十多岁了。如果姬重耳当年不过二十二岁,那么即使他二十五年回来,也不过四十七岁,是男人做事业正黄金的时期。 虽然春秋时代,人们的寿命普遍不高,但由于贵族养尊处优,延长寿命是正常的。春秋数百国君中,仅在位四五十年的就是十几个。从这一点上讲,《史记》和《国语》所记载姬重耳的年龄都似乎不太可靠,但相对来说,《国语》的十七岁说比较靠谱 第七十一章【周游列国】 白,狐偃给出的最大理由就是“齐侯长矣,而欲亲晋”。 以晋侯姬夷吾的胡作非为,专和恩人过不去,姜小白显然不会把齐国的利益寄在姬夷吾身上。而姬重耳性格恢廓大度,是公认的晋公子最贤者,如果能拉拢姬重耳,对姜小白来说有两个好处:一、用姬重耳牵制姬夷吾,二、善待姬重耳,如果姬重耳能回晋继位,会在一定程度上保证齐在晋的利益。 对姬重耳去齐国,《史记.晋世家》给出了另外一个比较新颖的解释,“齐桓公好善,志在霸王,收恤诸侯。今闻管仲、隰朋死,此亦欲得贤佐,盍往乎?”这话是姬重耳亲自说的,如果从字面上解释,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姬重耳要去齐国顶替管仲的位置! 姜小白好苦熬了几十年,好容易摆脱了管仲的管教,怎么可能再给自己找一个爹(相父)。何况以以姬重耳的尊贵身份和野心,他也不会低眉顺眼的给姜小白打工当奴才。姬重耳说这句话的真实用意,应该是去齐国搞好与姜小白的关系,然后借助齐国的力量回国即位。 齐国的实力天下第一,姜小白的江湖威望远高于有名无实的周天子,老话说“县官不如现管”,只要姜小白肯出头帮助自己,姬重耳是有很大希望扳掉姬夷吾的。 其实在相比去齐国找姜小白,近在河西的秦国是姬重耳另一个比较方便的选择,嬴任好对姬夷吾出尔反尔非常不满,如果姬重耳和嬴任好合作,也许嬴任好会帮助姬重耳杀回晋国。 虽然史料上没有记载,但姬重耳此时不去秦国,应该有一个重要的考量。万一姬夷吾与秦国达成妥协,用身在秦国的姬重耳交换河西之地,姬重耳到时连个逃跑的机会都没有。在江湖上闯荡,一个最好心的告诫是:谁都不要相信,只相信你自己。 由于齐国和晋国相隔几百公里,相当于现在山西临汾到山东临淄,中间还隔着几个小国,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国家是卫国。所以姬重耳必须借路卫国才能抵达临淄,其时在位的卫国国君是姬毁。 有趣的是,姬毁不但和姬重耳同宗,而且爵位相等,都是侯爵。更巧合的还在后面,二人都是春秋有名的贤君,《史记》称姬毁“轻赋平罪,身自劳,与百姓同苦,以收卫民”,所以姬毁得到的谥号与姬重耳一样,都是文公。 象姬重耳这样闻达于天下的贤公子,按道理讲,姬毁应该以隆重的礼节欢迎姬重耳,为自己捞把好名声,或进行潜在的政治投资。不过姬毁却以正在与邢国和狄国进行战争,无暇接待为由,拒绝礼待姬重耳,明明白白地告诉姬重耳:爷没工夫搭理你这个落魄公子。? 邢国的国力要弱于卫国,姬毁的话有一半是托辞,可能是他看不出姬重耳有回晋即位的可能性。商人是讲利益的,得不到好处,傻子才会把钱扔到无底洞里。 姬毁“无礼”姬重耳,恐怕和狄国有关,因为这个狄国很可能就是姬重耳的娘家翟国。而翟国则是卫国的百年世仇,以好鹤闻名的卫懿公姬赤就是死在了翟国人手上。姬毁做人其实还算厚道,没把姬重耳活捉扔在祭坛上给姬赤烧冥币,就已经给足姬重耳面子了。 姬重耳对姬毁的“无礼”非常恼火,但他的目的是齐国,卫国接不接待已经不是最重要的。窝着一肚皮无名火的姬重耳和幕僚们迎着朝阳,脚量大地,朝着大海的方向蹒跚而去。 感谢嘉靖、猴格、无聊上网、鼎湖、迷城、科比、繁易、山村、狮子、王者、小笑、小马、满天、贺兰、命运、潇湘、57g7、天马在新年的热情支持。 一年之际又逢春,问候楼里的所有兄弟姐妹们,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开开心心,快快乐乐,永远幸福,每天都沉浸在幸福里。很感激兄弟姐妹们对狼的鼓励,狼会努力的,能聚在这里就是缘分,无论新老朋友,大家都在用心去关爱对方。朋友,是人生中最应该珍惜的感情之一。 非常感谢大家,最近过节,所以就暂停几天更新,也顺势喘一喘,希望大家理解。小狮子感冒了,多喝热水,要吃些药片,另外心情放轻松些,过年其实也没啥神圣的,和普通日子没什么区别,什么样的日子不是过呢?祝早日康复。 狼算不上什么作家,只是历史爱好者,读书不精,学艺不到,还请大家多多指点。对辽朝史,非常有兴趣,特别是契丹的汉化过程,以及汉人在契丹汉化过程中起到的作用。因为各种原因,辽朝史料严重缺乏,《辽史》记载特别简略,许多宰相重臣都没有立传,甚至在列传中无影无踪。即使有传的,也记得的犹简,几笔就带过了。狼是个粗人,喜欢酒,人生一晃就过去了,不能没有酒。 宋国的爵位,记得《左传》中是子爵,经常提到宋子。比如公元前651年的葵丘,齐国国君姜小白的记载是齐侯,而刚继位的宋襄公则被记载为“宋子”。关于宋国爵位的问题,再去查找一下资料,希望有个明确的答案。春秋兵制,向来说法不一,有说是一车七十二人的,也有说一车十人的。按古制,一车应该是有甲士三人,另配七十二人。而一车配十甲士的情况,在春秋也普遍存在。比如齐桓公姜小白曾派儿子武孟率兵车三百乘,甲士三千人驻曹,一车便是十人。也有一车配三十徒的,比如诗经鲁颂就提到过“公车千乘,公徒三万”。而这个“三万”也是举的整数,实际上的人数是三万七千五百人,还是一车三甲士七十二卒的配置。春秋诸侯林立,各自国情不同,整体实力也有相差,可能各国的兵制略有不同。 卫国距离齐国并不算远,姬重耳很快就抵达齐国国都临淄。早已经得到消息的齐侯姜小白已经布置好了接待任务,他要以非常高的外交规格接待他外孙(姬申生)的弟弟,这对齐国来说是一项非常重大的战略投资。 千古一相管仲已经在几年前就去世了,已经成就天下霸业的姜小白也垂垂老矣,他并没有意识到,他和年轻的姬重耳的相见,会书写春秋历史怎样一段让后人艳叹的传奇。 其实姜小白并不需要第二个管仲,姬重耳也不想当第二个管仲,他们应该在见面之前就达成了某种默契,姜小白需要礼贤的好名声,姬重耳需要一个能返晋为君的战略跳板。 但让姬重耳有些受宠若惊的是,姜小白不但给予自己很高的政治待遇,“甚善焉”,赐马二十乘(每乘四匹马,共八十匹马),还把一位美丽贤惠的齐国宗女嫁给了重耳,让姬重耳在异国他乡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说到姬重耳在齐国娶妻,不由得联想到另外一位落难枭雄刘备,他同样为了政治目的来到吴国,但被孙权往自己手塞上一颗名叫孙尚香的定时炸弹。周瑜曾经给孙权出了一个主意,多置美女珍玩,消磨刘备的英雄之志,孙权出于战略考虑没有同意,放刘备回荆州。 刘备在东吴,并非像《三国演义》所说那样沉迷酒色,不思归荆。做为刘备的江湖前辈,姬重耳面对美女的诱惑,却动了心,准备长居于齐,生为晋人,死为齐鬼。《国语》原文:“将死于齐而已矣,曰‘民生安乐,谁知其他?’” 比较姬重耳主动留齐,与刘备主动离吴,他们之间最大的不同点,在于刘备虽然实力弱小,但也是一方诸侯,有自己的枪杆子和战略根据地,姬重耳什么都没有。在位国君姬夷吾年当盛壮,姬重耳无法预测姬夷吾到时还能在位多少年,也许是齐国女子的美丽与贤惠触动了姬重耳心中那根自卑而消极的感情之弦。 这些年来的政治斗争,让姬重耳已经感觉到身心厌倦,对回国即位不再抱有希望,不如死在异国,至少能落个全尸。从后来幕僚集团和姜氏设计将姬重耳逼出齐国来看,姬重耳不是在作秀,而是确实打算放弃了。 在东晋五胡时代,前燕德高望重的吴王慕容垂被权臣慕容评逼出燕国,逃往前秦避难。前秦天王苻坚待慕容垂如国士,在一定程度上也消磨了慕容垂原来非常强烈的复国之志,但最终慕容垂还是借前秦淝水惨败之际成功复国。 姬重耳与慕容垂经历相似,都在外逃亡n年,但他们之间最大的不同,就是慕容垂在前燕统治集团内部有极深的人脉关系,姬重耳在晋国高层内部已经没有多少支持者了。 当然,慕容垂之所以能成功复国,还要拜苻坚强行攻晋失败,导致前秦统治崩溃的混乱局面所赐,如果苻坚能稳定北方统治,慕容垂是完全可以接受给苻坚当一辈子奴才的。姬重耳也面临着同样的局面,只要齐侯姜小白还活着,齐国的霸主地位就不会动摇,姬重耳就可以实现终老于齐的消极梦想。 第七十二章【自杀】 形势很相似,慕容垂逃亡前秦十三年后,前秦崩溃,而姬重耳所面临齐国内乱的时间更短,只有两年。公元前643年,一代枭雄姜小白死于诸子争嫡的内乱之中,原来波澜不惊的齐国政坛立刻变成了一个被扔进一根火柴的大油桶,局面极度混乱。 齐国的局面已经彻底失控,到处杀人放火,姬重耳及其从属人员的人身安全已经无法得到有效保证。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面对如果混乱复杂的局面,姬重耳居然还在坚持他终老于齐的打算。 幕僚团不想留在齐国等死,说动了姬重耳的夫人姜氏,由姜氏出面,劝姬重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让所有人意外的是,任凭姜氏唾沫横飞,说得大义凛然,姬重耳是铁了心留在齐国。姬重耳回了一句:“吾不动矣,必死于此。” 在姬重耳第一次拒绝离齐之后,姜氏苦口婆心的再劝,其中有一句说得非常实际,“齐国之政败矣,晋国无道久矣,从者之谋忠矣,时日及矣,公子几矣。”大意是齐国不是久居之所,晋侯姬夷吾昏道误国,公子回晋即位的时机已经成熟。 见姬重耳没有反应,姜氏有些气急败坏,指着姬夷吾的鼻子大骂“子一国公子,穷而来此,数士者以子为命。子不疾反国,报劳臣,而怀女德,窃为子羞之。”姜氏想用激将法说动姬重耳离齐,结果还是遭到了姬重耳的拒绝。? 更为过分的是,见劝不动姬重耳,姜氏和赵蓑等人合谋,把姬重耳用酒灌醉,然后趁着夜色,众人带不省人事的姬重耳逃离齐国。而当姬重耳醒来后,居然大发脾气,操起一只戈追着舅舅狐偃乱打,扬言要杀掉狐偃。当狐偃悲壮的说出如果杀我能成就公子大事,我心无憾时,姬重耳居然回答:“这是你说的!如果事不成,我就生吃了你的肉。”表现的非常反常。 姜氏劝姬重耳离齐的动机可以理解,姬重耳是池中潜龙,将来是要做大事的,何况齐国已乱,等死何益。姬重耳宁死不离齐国的动机则有些费解,虽然史料无载,但分析一下,有一个最大的可能:姬重耳不是要给姜小白殉葬,而是等待机会,夺取齐国政权! 如果姬重耳果真有这个想法的话,只能说姬重耳已经丧失了最基本的理性。姬重耳不过是一个寄居之客,他在齐国高层与民间没有任何人脉,姜姓在齐立国四百年,根基深厚,怎么可能轮到一个晋国的落难公子执掌齐国政权。如果姬重耳没有这个想法,那实在无法解释姬重耳为什么宁死不离齐。 不过既然从齐国逃了出去,姬重耳也不会再傻乎乎的回到齐国送死。在与幕僚们拌了几嘴后,姬重耳还是叹息着上了路,继续寻找不确定的人生方向。 姬重耳不回齐国,可能是幕僚们给他上了一堂形势分析课,齐侯已死,诸侯皆叛,齐国这副烂摊子即使交给姬重耳,也未必能管理好。不如继续在江湖上寻找买家,天下之大,总有我们的容身之所。 十六亡命天涯——晋文公周游列国(下1) 从地理位置上来看,齐国是此次东行过程最偏北的国家,其他主要的诸侯国都在齐国南线,姬重耳只能向南行进,而南下的第一站,就是曹国。曹国位于山东定陶附近,是春秋著名的袖珍诸侯国,但因为曹国的远祖是姬周宗室,所以在江湖上名声很响。 这里出现了一个问题,齐国之南有两个地理位置几乎平行的姬姓诸侯国,即曹国和鲁国,但姬重耳的流浪团取道弱小的曹国,而不路过实力和名望都远强于曹国的鲁国。 这个问题应该很好解释,姬重耳一行周游列国的目的就是寻找有力之强援,助他回晋继位。在姬重耳集团的外援名单上,齐、宋、郑、楚、秦都是有实力帮助姬重耳实现理想的诸侯,而姬重耳离开齐国之后,下一个去讨饭的就是宋国,要去宋国,取道曹国要比取道鲁国更便捷。此外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鲁国的立国之道在崇尚霸力的姬重耳看来过于柔弱,鲁国未必认同姬重耳的生存之道,与其互相嫌憎,不如不去。 曹国在姬重耳看来,只是一处歇脚喝茶的驿站,没想到在曹国却出了一个超级大洋相,让姬重耳终生引以为耻。问题出在曹国的国君曹共公姬襄身上,此公文不能治国,武不能安邦,但却有一个莫名其妙的爱好——偷看男人洗澡。特别是当姬襄听说姬重耳“骈胁”,更是激动的睡不着觉,不欣赏一下姬重耳的裸体,姬襄誓不罢休。 所谓骈胁,其实就是男人肘腋下的肋骨连成一片,这不算太大的生理缺陷,最多只是生理性身体畸形,就像刘备长了一对招风大耳朵一样。姬襄是个小国寡君,没见过什么世面,想到有这么一个大乐子玩耍,姬襄的口水流了一地…… 就在一丝不挂的姬重耳在曹国公室的公共浴室中搓洗自己的尘土时,烟雾氤氲之际,一个肥大的脑袋拱开厚重的帘布,嬉皮笑脸地欣赏着姬重耳的健白裸体,毫无心理的姬重耳吓得尖叫起来。 姬重耳虽然落魄逃难,但身份贵重,做为同姓诸侯,姬襄应该有最起码的外交礼貌,偷看人家洗澡算哪门子勾当?姬重耳的自尊心极强,何况是在落难的敏感时刻,姬襄的无礼深深刺痛了姬重耳已经脆弱至极的自尊心。 姬襄以为姬重耳不过是个要饭的叫花子,就是他也跳进浴桶里与姬重耳共浴,谅姬重耳也不敢对他如何。姬襄不把姬重耳当盘菜,曹国大夫僖负羁的老婆却很有战略投资眼光,她看出来姬重耳不是凡品,甚至都看得出来姬重耳恩怨分明。姬襄对姬重耳无礼,一旦姬重耳返晋即位,第一个敲打的就是曹国。与其到时给姬襄殉葬,不如抢先下手,巴结姬重耳,给自己买份保险。 在妻子的劝说下,僖负羁请姬重耳吃了一顿晚餐,并趁无人之际送了一对玉璧。僖负羁的心思,姬重耳当然明白,他虽然没有接受玉璧,但至少在他心中,僖负羁和人嫌狗憎的姬襄是不一样的,僖负羁很快就买到了自己需要的那份保险。 经历了偷窃事件,姬重耳带上对姬襄的仇恨上了路,下一站是宋国。其时在位的宋襄公子兹甫的战略眼光要远强于喜欢偷看男人洗澡的姬襄,宋襄公虽然不敢肯定姬重耳将来一定会返晋即位,但谁也不敢否定这种可能性,所以宋襄公提前进行战略投资。 宋襄公刚在与楚国的泓水之战败下阵来,还被楚人射了一箭,正在养伤。但听说姬重耳已经到了,宋襄公强忍伤痛,以最隆重的礼节欢迎重耳公子莅宋,送给落魄中的姬重耳团队二十乘马,即八十匹好马。 人在落难时获得尊重和帮助,是最容易被感动的,伍子胥和韩信都是如此,姬重耳也不例外。对于宋襄公的国礼待遇,姬重耳感动的一塌糊涂,后来楚兵围宋,姬重耳就要报恩于宋国,“报施定霸,于今在矣。” 宋国国力有限,很难承受帮助姬重耳返晋即位所需要付出的政治和经济代价,宋国司马公孙固告诉狐偃:“宋小国新困,无法更有力的帮助你们,你们还是去别国碰碰运气吧。”姬重耳带着对宋襄公的感恩戴德,离开了宋国,前往郑国寻求帮助。 郑国和宋国都是春秋时代的著名小霸,但此时的郑国早已没有郑庄公姬寤生的胆识和霸气,用曹操的话来说,郑文公姬踕就是“冢中枯骨”,毫无眼光和作为。姬重耳路过郑国时,做为同姓诸侯,姬踕居然对姬重耳的过郑不闻不问,“弗礼”,估计用仨枣俩窝头就想打发掉姬重耳,因为姬踕相信姬重耳就是一个穷要饭的命,慢待了你又如何,吃了寡人不成? 姬踕的弟弟叔詹劝兄长不要小瞧姬重耳,此人龙行虎步,兼部下从属皆有宰相之器,将来必有作为,何不趁其落魄之际厚金赠之,以结其心。铁公鸡姬踕怒了:“郑国不是招待所,南来北往的落难公子都要接待,寡人兜里没钱!” 不过叔詹提出了一个更毒的计划,既然国君不想结交姬重耳,不如一刀把姬重耳送上西天,除去后患。姬踕只是不想搭上姬重耳,并不想害他的性命,何况以姬重耳之贤,杀了他会在江湖上了臭了自己的名声,所以再次拒绝了叔詹。 姬重耳恩怨分明,在郑国的屈辱遭遇让他耿耿于怀,八年之后,已经成为晋侯的姬重耳联合秦军讨伐郑国,对姬踕好一番羞辱,算是出了一口恶气。更惨的是叔詹,如果他不提出杀重耳之议,重耳会视他为知己。但叔詹多说了一句话,却让姬重耳恨得咬牙切齿,兵临新郑,要求姬踕把叔詹交出来,叔詹不堪重耳羞辱,当场自杀谢罪,死后,叔詹的尸体被送给姬重耳当发泄品,可见姬重耳性格之狠。 在姬重耳的逃亡旅程中,有一个特别的现象值得注意。凡是小国国君,都对姬重耳非常的冷淡,爱理不理,如卫、曹、郑;凡是大国国君,都对姬重耳表现出了十二分的热情,以最隆重的礼节接待姬重耳,如齐、宋、楚、秦。 究其原因,其实也很好理解,小国寡民,没什么战略眼光,只计较于眼前的蝇头小利。大国厚待姬重耳,无非是在为本国的国际利益进行战略投资,比如接下来要讲的楚成王熊恽。 在卫文公、曹共公、郑文公眼中,姬重耳不过是一块被历史抛弃的破铜烂铁,远不如在位的姬夷吾更有价值。但在南霸天熊恽眼中,姬夷吾不过是具行尸走肉,将来有能力威胁到楚国在中原争霸的,必是眼前这个落难的晋国公子。 熊恽非常看重姬重耳的到来,之前接待过姬重耳的如齐桓公姜小白,也不过以寻常礼节见姬重耳,而熊恽干脆以诸侯礼接待。换句话说,姬重耳是以晋国国君的身份来到楚国的,熊恽此举给足了姬重耳面子。 谢谢zhizifish、鼎湖、科比、嘉靖、天马、贺兰、浪子、酋长、小茶、命运的热情支持,希望所有的兄弟姐妹们都快乐。狼算不上知识博大,还差得远了,有时写作时引用的资料也是第一次看到,临阵磨枪,现学现用而已,还需要多读书充实。现在读书感觉不系统,知识积累需要科学的规划,不能读完就忘,必要时可以做些笔记,把读到的金句或重要史料数据记下来,以备日后查用。狼粗枝大叶的毛病一直没能改掉,写完一篇,总能出现许多虫子,zhizifish很心细,捉到了几条虫。有时打字打顺了,也就检查的不细致了,罢黔和姿粉都应该不正确的写法,应该是罢黜和脂粉。分段上确实有些麻烦,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分段方法,所以有时显得凌乱不堪。 研究春秋,一个非常大的问题,就是春秋人名的混乱。有时往往将姓、氏、名、号、爵位混在一起用,稍不留意,就会弄错人。比如这个共叔段,姓姬,名段,开始称为太叔段,后来逃到共地,又称共叔段。因为姬段后来被封到京邑,也称京城大叔(即太 叔)。之所以称为“叔”段,因为姬段在兄弟中行三,所以称叔。 召忽之死,和他与管仲不同的政治理念大有关系。管仲有枭雄之姿,他并不在乎他侍奉的主人是姜纠还是姜小白,只要他有机会施展绝天下之才就跟谁,虽然管仲与召忽共同侍奉姜纠。所以管仲说奉社稷以持宗庙,岂死一纠哉。但召忽并不这样认同,召忽更认同从一而终,跟着姜纠,那此生此世就跟定姜纠。姜纠生,他则生;姜纠死,他则死。 召忽曾经说过:谁要杀了公子纠,就算让我坐天下,我也要随公子纠入地下。至于管仲,不要说姜纠,就是姜小白,终其君臣一生,他们之间更像是强强之间的事业合作伙伴,要说到私交,可能姜小白和鲍叔牙的关系更近一些。而召忽在侍奉姜纠的过程中,对姜纠产生了依赖感,或者说是一种父亲式的责任感。姜纠最终没保住,让召忽对姜纠的惨死有强烈的负罪感。这种精神上的折磨,应该是召忽最终选择自杀的主要原因之一。 第七十三章【战略】 晋文公历尽坎坷,在外流亡十九年,终于回晋继位,紧接着重耳流亡篇的,就是震撼千古的城濮之战。一代新霸姬重耳战胜了江湖旧霸熊恽。虽然任何一个版本都没有把楚成王列入霸主,但在当时,熊恽的楚国确实是不折不扣的霸主,楚国之强,几乎令中原诸侯绝望,直到姬重耳的出现,才打破了楚国几乎疯狂的向北平推。当时中原主流是排斥楚国的,斥之为蛮夷,也这是楚国的自称。 随着楚国在汉河流域的不断吞并,整体实力越来越强,已经对中原旧有的国际秩序维持造成了很大的影响。所以代表中原主流的晋国在城濮阻止了楚国的北进之后,确实有舆论认为这是中原文化的胜利。楚国也许在出现之初属于蛮夷,慢慢的也逐渐中原化了,特别是战国时期,已经基本融入于中原主流了。和楚国类似的有秦国,秦国也是被中原主流文化圈排斥在外的,经过几百年的与中原的不断融合,到了秦统一前后,已经看不出秦与中原诸国有多少差异了。 古人信奉天命,多是如此,只要某人成功当帝王,史官一通胡吹海捧,说这个绕香三日,说那个生时家中发大火,产房旁经常有神兽出没,等等。不过面相上倒并非完全看不出来,如果一个人方面大耳,气质雄武,龙行虎步如周世宗柴荣那样,那绝对的是帝王之相,呵呵。古人常信这个,如果某官在选人时,发现a身高马大,浓眉大眼,会觉得此人气质不俗,将来必成大器,会相比于其他人高看一些,至于能不能成大事,只有天知道了。因为重耳最后取得了巨大成功,所以有关他流亡的励志桥段也非常细致。而如果重耳最终失败,想必史家也没兴趣对重耳进行大段描述了。这和现在也是一样的,只要一个人成功了,铺天盖地的都是这个人成功前的励志桥段。如果没有混出头,有谁关心?一个都没有。 关于五代史,已经有好久没接触了,只是偶尔翻一下旧史或新史。无论写哪段历史,都无法在内心深处忘记五代,因为这段历史之中有狼超级崇拜的人物。不过在写春秋之后,还是准备写人物传记,也确实是要再从五代题材中找人物了,但不是他,而是另外一个奇人。五代实在不好写,再加上十国,那个乱!几十个政权,成天杀来杀去,主线非常的零乱。当时写五代,非常的粗略,基本上就是以翻译白话为主,也没有过多的在政治制度上方面进行过关注。以后如果有机会再写有关五代题材的文章或作品,会重点在唐五代宋的政治制度上下点功夫。 关于朱温迁都于汴,确实如酋长所说,自武川集团定都长安三百年来最大的一个政治变化。周隋唐在长安立国三百多年,随后政治中心逐渐向东转移,经过洛阳,最终定在了开封。据宋人记载,首先把汴州升为开封府的,正是梁太祖朱温。之后历代五代北宋,再加上金朝时的南京以及宣宗迁汴,算起来也是三百多年。而自都汴之后,政治中心开始向北转移,也就是现在的北京。 放在整个中国历史的框架中去看,唐宋变革论确实是存在的。唐五代宋以前,堪称远古;唐五代宋以后,堪称今古;而唐五代宋本身,应该称为近古。经常有观点认为宋是近古的开端,实际不全是,真正的近古发端应该是在安史之乱后,陈寅恪先生对此有过论断。 在《韩愈论》中,陈先生就说唐朝分为前后两个明显不同的时期,前期结束了南北朝的旧局面,后期开启两宋的新局面;社会政治经济如此.文化学术者亦如此。这个论断非常有道理,也有史实支撑的。看看中晚唐,特别是晚唐诸朝之政治形态,包括社会发展模式,和两宋已经没有明显不同,只不过没有宋朝那么深化而已。换言之,晚唐(五代)与两宋近,而与初唐相距较远。 宋朝的社会繁荣不是凭空掉下来的,而是继承了唐五代以来的社会发展成果,特别是中晚唐以及十国时的江南发展,奠定了两宋的江南繁荣,也奠定了中国经济重心由北向南转移的整体基调。晚唐五代宋辽夏金这段大分裂时期,是狼最感兴趣的大历史时期,以后关注的重点,也是这一段历史。现在也在有意识的多看相关的史料和研究成果,希望以后可以用得上。 姬重耳在外飘泊十多年,看够了人情的阴晴冷暖,熊恽突然抬高他的政治待遇,姬重耳反而有些不敢接受,深怕其中有诈。还是大夫赵衰劝他不要犯傻,这正是我们在国际上树立自己名望的绝佳时机,岂能放过,姬重耳这才有些忐忑的接受熊恽的好意。 实际上,姬重耳不想接受熊恽的超规格接待,可能还有另外一层考虑。熊恽是在利用对自己的厚待,将来在自己返晋继位的情况下,对晋国提出太多的非份要求。出于这层考虑,姬重耳开始装傻,在会见熊恽时,姬重耳一副窝囊无能相,“甚卑”。 姬重耳不想让熊恽看出来自己还有返晋继位的可能性,熊恽是个老江湖,姬重耳玩得这套把戏,他心里当然门清。熊恽为姬重耳举行了盛大的招待酒会,还没等姬重耳开口致谢,熊恽就把问题摆在姬重耳的面前。熊恽问姬重耳:如果公子返晋即位,何以报寡人之德?熊恽逼姬重耳提前签下割让土地的不公平条约,姬重耳岂会轻易上钩。 姬重耳和他的幕僚团早就想到熊恽会这么说,姬重耳的回答也应该是事先准备好的,姬重耳回答的很狡猾,说楚国万物齐备,晋小国寡物,不及楚国万一,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可以报答楚王的。 在熊恽的再三逼问下,姬重耳还没有松口,只是不疼不痒的说了句:“若以君之灵,得返晋国。晋楚治兵,遇于中原,其避君三舍。”这已经是姬重耳所能让步的底限,姬重耳不是姬夷吾,为了眼前的蝇头小利,人格国格统统不要了,姬重耳有自己的政治品格。 正因为如此,熊恽更加认定姬重耳有霸主之风,日后返晋继承大统的希望极大,所以熊恽依然以诸侯礼接待姬重耳。就站在旁边的楚令尹成得臣认为姬重耳对楚王不敬,请杀之,熊恽当然不会同意,理由是重耳“晋公子贤而困于外久,从者皆国器,此天意,不可杀。” 实际上,熊恽另有一层战略考虑。此时的天下只有四个大国,即晋、齐、楚、秦,从地缘政治上看,秦距离晋最近,一旦昏君姬夷吾在晋国的统治崩溃,秦就有利可图,到时楚只能鞭长莫及。 而楚距离晋较远,如果姬重耳这样的贤主在位,就能有效维护现有的四强格局,遏制秦、齐两大国对晋国的战略扩张,为楚国赢得足够的时间差。虽然熊恽也知道一旦重耳继位,必然会影响楚国的北上争霸,但两害相权从其轻。 至于熊恽说“秦晋接境,秦君贤”,并把姬重耳送到秦国,目的也很明显,就是利用秦穆公嬴任好与晋侯姬夷吾的矛盾,间接迫使嬴任好帮助姬重耳返晋继位。 熊恽想到的,嬴任好自然也想到了,本来嬴任好是想通过姬夷吾捞上一把的,哪知道此公是个白眼狼,给嬴任好添了许多恶心。对秦国来说,与其让姬夷吾在晋国胡闹,威胁到秦国的战略安全,不如扶持相对老实的姬重耳上位。 姬重耳还在楚国逗留时,嬴任好就已经派人来到郢都,和熊恽进行接洽,商量请姬重耳入秦的事宜。秦楚关系还算不错,在对姬夷吾的立场,秦晋比较一致,所以姬重耳入秦,是嬴任好、熊恽和姬重耳三方都可以接受的方案,三赢。 带着熊恽赠送的大量金帛马器,姬重耳一行在秦国使者的带领下,先沿汉水西上,穿越蓝田关,再沿渭水南岸西行,一路风尘憔悴,来到了秦都雍城(今陕西凤翔)。对于姬重耳的到来,嬴任好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热情,姬重耳前脚刚到,嬴任好就往姬重耳怀里塞了五名美丽的秦国宗女。 姬重耳此时来到秦国非常的及时,其实姬重耳集团也清楚,秦国是他们辗转列国的最后一站,下一站就是他们朝思暮想的晋国。而此时的晋国在姬夷吾的十四年荒唐治理下,已经濒临崩溃,姬夷吾本人也身患重病,命不久矣,其时是公元前637年九月。 秦伯嬴任好和以姬重耳为首的晋国影子政府已经达成了一揽子的双边合作协议,只等姬夷吾咽气,秦国会立刻出兵保护姬重耳还晋夺位。 激动人心的时刻终于来了,秦国的探子已经打听清楚,姬夷吾于当年九月病死,其子姬圉在一片混乱中继位。嬴任好立刻启动早就准备好的方案,“乃发兵送内重耳”,秦国重兵西向渡河,嬴任好要对背叛自己姬夷吾父子给予最致命的一击。还是同一条西进路线,十四年前,嬴任好同样发重兵护送姬夷吾入晋继位,没想到十四年后,嬴任好第二次当上了护花使者。 第七十四章【孤家寡人】 对于嬴任好的慷慨解囊,姬重耳感激涕零,但他并没有对秦国做出有损于晋国利益的承诺。其实姬重耳只要不像姬夷吾那样对秦国恩将仇报,就是对嬴任好最好的报答,嬴任好实在是被莫名其妙的姬夷吾搞烦了。 对于这一天,姬重耳以及他的幕僚们足足等了十九年,他们激动的心情可想而知。当然,也有人对即将成为晋侯的姬重耳不放心,认为他有可能变成第二个忘恩负义的姬夷吾,此人就是姬重耳的绝对心腹——舅父狐偃。 姬重耳乘坐的大船在浩荡的黄河中乘风破浪,距离故乡越来越近,姬重耳本来极佳的心情却被狐偃一句没头脑的话坏了心情。狐偃在船上突然向重耳请辞,并把随身携带的一块玉璧还给了姬重耳,理由是我跟随你在外流浪十九年,让你每天都在担惊受怕,所以我罪恶通天,请你允许我就此离开,算是对我的法外开恩。 狐偃的举动很好理解,大致有三个原因: 一、如上所说,狐偃担心姬重耳有可能学坏。 二、受赵衰、魏犨、先轸这些从龙老臣的委托,逼姬重耳表态,得志之后不冷落功臣。 三、狐偃把自己侍奉国君十九年的功劳都摆出来,在姬重耳面前邀功请赏,以便巩固自己的地位。 狐偃突然来这么一手,姬重耳心知肚明,狐偃真要觉得惭愧,应该在曹国受辱的时候辞职,何必等到现在。在姬重耳的幕僚班子,不论血缘还是政治立场,狐偃都是姬重耳最为倚重的心腹,他当然会向老臣们表明心迹。 春秋时代的人,他们的社会心理特征和后世的区别是非常大的,当时人重义,重名,重孝,重节烈,说自杀就自杀了,比吃饭还简单,轻飘飘地一个人就没了。江湖重义,官场重忠,忠不仅是君主对臣下的道德品质要求,也是士大夫们对自己的基本道德要求。纵使君王有过,他们也不会以此指责君王。 春秋多小国,大中型诸侯也就那十几个,其中姬姓最大的也就是晋国,其次郑、鲁、卫。其他几个非姬姓大国,如齐,楚,秦三强,齐国是姜子牙的土地,而楚秦先辈严格来说,都不是出自西周的行政系统,所以在兼并周边小国时也不太讲究那些春秋大义,看谁可口就直接吃掉。zhizifi讲的抹不开脸面互相撕咬,也很有道理。 狼写的东西也没什么高深,都是古文翻白话,再加上一点个人的感悟而已。越写东西,越发现读的书太少,太缺少深度和层次。对写作来说,各种知识的积累非常重要,必要时能用得上。犬戎之乱,褒姒被掠走,而姬伯服在这场战乱中被杀。不过即使姬 伯服不死,他也难以继位,毕竟申侯联合犬戎犯镐京的重要目标之一,就是要自己的外孙姬宜臼为周天子。按道理讲,姬申生是姜小白的外孙,如果姜小白能扶持姬申生在晋国继位,那么齐国将在晋国保持一定的影响力,但姜小白却任外孙自生自灭。女儿非婚生子,在姜小白看来,可能是些不太光彩,毕竟姜小白不是与妹妹乱搞的姜诸儿。当然,从另外一个角度讲,女儿的私生活如何,姜小白虽然在意,但相比于此,姜小白更应该在乎齐国的霸业。 写春秋,最大的一个麻烦,就是春秋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人名,地名,包括一个人的姓、氏,爵位,号,看得头晕。除了极个别的,比如宋襄公,其他多直接称其姓名。介之推,是叫介推,也叫介子推,寒食节的起源就因为他。狼写得糊涂了,经常出现一些莫名其妙不应该出现的笔误和史实性错误,非常抱歉。关于他们母亲娘家都不是大国的说法比较合适,有时写的急了,也就没细心检查,经常出现这种不应该的错误。姬诡诸有子八人,而申生为兄,重耳次之,夷吾再次之。 关于里克之死,确实非常蹊跷,在献公时,没人动得了里克,而到了姬夷吾上位时,里克说死就死了,非常的突兀。从史料上和逻辑上来分析,“诡诸年纪大,考虑霸业维持需要里克的支持而不敢不愿动手”的可能性应该更大一些。而夷吾平时就为人不怎么样,从来不讲什么信义,看谁不顺眼就杀谁,哪管什么前朝老臣。从里克自杀前说的那几句话来说,姬夷吾应该断掉了里克 所有可以主动求生的任何希望,里克除了死,已经无路可走。姬诡诸诸子中,最有能力的自然是重耳,申生性格过于怯弱,夷吾又昏悖荒唐,皆非人主之姿。宋的爵位是公爵还是子爵,容再查一下相关的史料,左传上记载的是宋子。这里的“子”应该不是宋国的子姓,而应该是爵位。因为楚吴等国也是记载为楚子,吴子。 关于齐国内乱之后,姬重耳还留在齐国的目的是想趁乱夺齐之权,这也是狼不成熟的推测而已。因为重耳当时的反应是非常反常不符合情理的,他来齐国是避难的,但现在齐国大乱,他留下自身难保,那还不走,肯定有他自己不便对外说出的目的吧。重耳虽然重情,但不太可能为了一个齐女,就留在齐国等死,何况齐女也在劝重耳离齐远走。人性是非常的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总之,在利益的诱惑面前,人性是最靠不住的。 姬重耳举起玉璧,扔进了滚滚黄河里,然后告诉狐偃:“所不与舅氏同心者,有如白水!”这话实际上也是说给赵衰、介子推这些人。其实狐偃、赵衰等人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姬重耳在外流浪十九年,他所能依靠的心腹只有狐偃、赵衰这些人,得罪了这几个老臣,姬重耳在晋国官场上就是光棍,姬重耳不会傻到自剪羽翼的程度。 一切都进行的非常顺利,秦军渡过黄河后,保护姬重耳一路向北急进,在庐柳(今山西临猗)遇到了前来阻止姬重耳回晋的晋军。姬圉在晋国的统治面临崩盘,这支军队的斗也早已经涣散,晋军来到前线似乎更像是迎接姬重耳还朝的。 不止是姬圉赖以生存的军队,晋国朝中大佬如栾枝和郤縠也早就暗中和姬重耳建立了团结战线,就是这两位大爷派人来到秦国见姬重耳,“劝重耳、赵衰等反国,为内应甚众。”而这个“为内应甚众”,显然也包括被栾枝等人策反了的晋军。因为有了内应,嬴任好才敢放心地送姬重耳还晋。 既然晋军就在眼前,嬴任好立刻派大夫公子絷趁月黑风高之际,窜进了晋军大营,和晋军主要将领进行谈判,并最终约定迎接姬重耳入晋的具体时间。至于无德无望的姬圉,早已经被晋国各阶层冰冷地扔弃了。 为了表示对姬重耳入晋的诚意,晋军向东南角撤退数十里,并邀请秦国方面、姬重耳方面的代表在郇地(今山西临猗南,晋军驻地)进行三方谈判。谈判内容不详,但无非是商讨姬重耳入晋的具体细节,晋国君臣所能得到的政治利益,外加秦国在谈判桌上尽力争取自己的战略利益。 三方会盟后的第二天,曾经被姬圉的父亲姬夷吾统治十四年的晋国军队宣布改旗易帜,得到消息的姬夷吾立刻率本部人马驰入晋军,正式接管晋军的指挥权。天下之大,枪杆子最大,姬重耳紧紧抓住了枪杆子,这也就意味着姬圉的末日即将到来。 四天后,新一任晋侯的姬重耳来到晋国祖庙所在地曲沃,这里曾经是他先祖浴血奋斗过的地方,政治地位相当于清朝的盛京。曲沃的武宫是晋武公姬称的宗庙,是曲沃小宗代晋之后的每位晋侯即位时都必须朝拜的,政治意义非常重大。 姬重耳在抵达曲沃的第二天就以极隆重的形式朝拜了武宫,政治用意非常明显,就是他已经是晋国公认的晋侯,正式取代了名不副实的姬圉,这对晋国境内的亲姬圉力量是个沉重的打击,同时也是积极的政治信号,规劝自己的反对势力不要再做无用功。 《左传.僖公二十四年》只说姬重耳朝于武宫,而《史记.晋世家》则明明白白的记载:“(姬重耳)朝于武宫,即位为晋君,是为文公,群臣皆往。”《左传》的记载相对简略,但基本可以确定姬重耳就是在曲沃武宫举行的即位大典,这也就意味着,历经十九年的艰苦磨难,姬重耳终于苦尽甘来,成为晋国历史上最有名的一位君主,千秋一霸晋文公的时代,已经呼之欲出。 至于实际上已经被晋人废黜的旧君姬圉,姬重耳是断然不能放过这个侄子的,只要姬圉还活着,姬重耳就会面临非法即位的指责。就在姬重耳在武宫即位的第二天,孤家寡人姬圉在逃到高梁(今山西临汾东北)避难不久,就被姬重耳派出的杀手做掉了。 晋国一人,其在重耳! 第七十五章【决战】 春秋争霸三百年,重大战役多不胜举,比如齐鲁长勺之战(公元前684年)、秦晋崤之战(公元前627年)、晋楚邲之战(公元前597年)、齐晋鞌之战(公元前589年)、晋楚鄢陵之战(公元前575年)、吴楚柏举之战(公元前506年)。这些战役固然精彩刺激,历史意义也非常重大,但要说知名度,没有一个能超过堪称是春秋第一名战的城濮之战。 城濮之战的知名度如此响亮,主要原因只有一个,这场名战是春秋五霸为了争夺国际霸权的开山之战。虽然在城濮之战发生的六十年前,齐鲁之间也有一场著名的长勺之战,但这长勺之战只是鲁国抵抗齐国入侵的小规模战争,这也直接拉低了长勺之战的影响。 在城濮之战前,春秋的争霸战争规模比较小,而且多以政治手段解决彼此间的冲突,比如到处开会演讲,今天和a国结盟,明天和b喝鸡血拜把子。比如春秋第一霸齐桓公姜小白的武林盟主地位,就不是靠枪杆子打出来的,在一定程度上是靠嘴皮子说出来的。 在春秋早期,能有资格争夺国际霸权的,无外乎齐、晋、秦、楚四国。其中晋国正陷于骊姬之乱,无暇外顾,秦国相对弱小,对已经称霸的齐桓公姜小白来说,楚国是齐国巩固国际霸权的最大威胁,楚成王熊恽实在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所谓确定齐国盟主地位的召陵之会,也是熊恽在权衡再三后,卖给姜小白一个天大的面子。否则齐楚如果真刀真枪的打一场,被打肿脸的极有可能是姜小白。 按主流的五霸划分法,齐国内乱之后,第二个霸主是宋襄公子兹甫。宋襄公早就对霸主的位子垂涎三尺,公元前639年,宋襄公想姜小白以不战屈楚之兵,逼迫楚国同意宋国争霸武林,结果被熊恽戏耍了一番,关在囚车里满世界巡回展览,丢尽了面子。 一年后,强悍的熊恽在涨水岸边,给狂妄自大的宋襄公敬献了花圈,这一战也标志着熊恽霸业的最终确立。泓水之战的规模要略大于长勺之战,但也算不上大规模战争,以宋襄公的实力,充其量只能算是准一线,所以不能称泓水之战为天天王山战役。在春秋战争史上,真正算得上天王山战役的,只能是春秋第一场大规模阵地战的城濮之战。 争霸是春秋历史的主旋律,而且在春秋早期,霸主的主要考量标准是政治与外交。但话说回来,争霸固然需要嘴皮上的纵横功夫,外交同样是争霸的主战场,但如果没有火星四射的战争,争霸总会少了一些精彩。很难想像如果没有官渡、赤壁、夷陵三大战役,三国的历史会是个什么样子。 城濮之战的起因其实非常简单,楚国为了谋求中原霸权,北上扩张势力范围,但遭到了以晋国为首的国际反楚联盟的顽强反抗,最终在城濮大打出手。 做为春秋第一名战,城濮之战集中了经典战役所必备的所有要素:大国之间的合纵连横、小国的选边站队、双方谋臣的帷幄运筹,疆场上的壮怀激烈,以及两大霸主之间的旧情厚恩,种种因素错合在一起,城濮之战想不红都难。 熊恽没有列入春秋五霸的任何一个版本,但谁又能想得到,在公元前七世纪中叶,楚国是公认的天下第一大国,其实力之强悍,远胜春秋首霸齐国。 在当时的中原版图上,可以分为一超多强,一超自然是楚国,旗下还有许多仆从国,如陈、蔡、郑、宋、卫、曹、许,甚至以礼乐传世的鲁国也和“蛮夷荆楚”拜了把子。多强是晋、齐、秦等传统强国,但此时的国力已经被楚国远远抛在身后。 对于楚国一超独霸的局面,江湖上产生了一种绝望的情绪,任由楚国北上扩张,大家早晚会被熊恽这个“蛮荆”没收了饭碗。事情的转机出现在了公元前637年,这一年发生了振动江湖的大事——晋国公子姬重耳返晋即位,成为新一任晋侯。 姬重耳的能力是举世公认的,所以姬重耳的继位,对饱受楚国欺凌之苦的诸侯来说,无异于久旱迎春雨,他们对楚国的恭顺态度也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最先叛楚归晋的,是在国际上有相当影响力的宋成公子王臣。 宋成公之所以踢掉熊恽,按《史记.宋微子世家》的记载,是宋襄公当初曾经帮助过落难的晋侯姬重耳,在感情上与晋更为亲近。宋有恩于晋,指的是姬重耳路过宋国时,宋襄公送给姬重耳二十乘马,这可是极高的礼遇。 实际上,宋有恩于晋,这只是归晋的原因,而宋叛楚的原因,则是宋与楚有杀父之仇。宋成公是宋襄公的儿子,宋襄公在泓水之战被楚人射伤于死,宋成公岂有不恨熊恽的道理?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叛楚归晋,是宋襄公在世时就制定好的外交政策,这也是宋襄公为什么要送姬重耳二十乘马的原因,只不过宋襄公战死,没得来及执行罢了。 公元前634年十二月五日,鲁国与楚、蔡、陈等国强行在宋地举行盟会,但宋国却拒绝参加此次盟会,也表明了宋国和楚国的决裂态度。子王臣翅膀硬了要单飞,熊恽当然不能坐视不管,以楚国为首的联合国军蝗虫一般的扑向宋国。 宋国在被围攻的第一时间就派堂兄(或堂弟)公孙固如般快马闯进绛都,请求姬重耳立刻发军救宋。否则宋要垮了台,晋国东南方向就无险可守,大家一起完蛋。 唇亡齿寒的道理,晋国新任执政高层自然明白,晋国的下军佐先轸说的很清楚,救宋有两大好处,一是报宋赠马之恩,二是击楚争霸之路,“取威,定霸,于是乎在矣!” 关于如何救宋的战术安排,晋国勋臣狐偃出了一个堪称绝妙的主意:围曹、卫以救宋,这其实就是战国孙膑成名作“围魏救赵”的春秋版。狐偃的理由是曹、卫皆是楚安插在中原的钉子,进攻曹、卫,则楚必弃宋以救曹、卫,如此,宋可解楚之围。 姬重耳接受了狐偃的建议,除了狐偃所说的理由,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当初姬重耳流浪到曹国时,曹共公姬襄偷看姬重耳光屁股洗澡,被姬重耳视为奇耻大辱,所以这次要公报私仇。 此次讨伐曹国,晋军几乎是精英尽出,晋军的主将名单可以用星光灿烂来形容: 中军:主将郤縠,军副郤溱。 上军:主将狐毛,军副狐偃。 下军:主将栾枝,军副先轸。 晋侯姬重耳亲自带队,荀林父为御戎(为晋侯驾马),魏隼为御右。 从实力上来分析,讨伐曹国这样的弹丸小国,根本用不着如此大动干戈,派一大将足矣。姬重耳之所以牛刀杀鸡,其实还是冲着熊恽的楚军主力去的。姬重耳已经预料到了,晋军必将与楚军有一场轰动天下的恶战,攻曹只是拉开了晋楚大战的序幕而已。 另外,晋军以主力攻曹还有一个目的,就是通过军事威胁来警告聚在楚国名下的诸侯们要认清形势,不要再跟着楚国一条道走到黑,弃暗投明才是上策。 形势的发展也不出晋国高层预料之外,晋军先是假道于卫时,将亲楚的卫成公姬郑打得满世界乱窜,并于公元前632年三月攻下了曹国。晋国征服曹、卫,受惊吓最大的就是曹卫的近邻鲁国,鲁僖公申很识时务的弃楚归晋。 从晋国的地缘战略利益上考虑,西线因为有相对强大的秦国,可以抵挡来自楚国的压力,南线有郑、宋,也基本为楚所得,这是晋军抵抗楚国北上扩张的主战场。在这种情况下,东线就不能有任何的闪失,这次弃宋攻曹、卫的战略考量,就在于此。至于宋国,能救下更好,实在救不下,也不会影响到晋的南线战略防御,无非压力大一些罢了。 除此之外,姬重耳可能还有一层考虑,拿下曹、卫之后,用曹、卫来换楚国放弃对宋的围攻,避免过早的与楚国决战。楚军实力强大,凭晋一国之力,恐怕很单独抗衡楚国,如果能把隔岸观火的秦国与齐国拉进这趟浑水,就增加了对抗楚国的胜算。 战略奇才先轸想出来一个让人惊叹的绝招:派人去宋国,让宋国不要再派人来晋国求救,而是改求齐、秦向楚国说情。同时晋国把曹、卫两国的土地分给宋人,因为曹、卫是楚的卫星国,熊恽是绝不会答应的,必然会拒绝秦国与齐国的请求。如此,楚就得罪了齐国与秦国,这就能迫使秦国与齐国亲晋而远楚。 晋国高层对即将到来的晋楚大战做好了一切准备,但可惜只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楚王熊恽根本就没有和姬重耳大打出手的打算。听说晋军已经南下,身在申城的熊恽立刻发了一道命令,让前线大帅成得臣(即子玉)速撤宋之围,千万不要和晋军主力正面交锋。 晋步步紧逼,楚却步步退让,不是说熊恽害怕晋军,当年姜小白那么大的阵势,熊恽也没当盘菜。熊恽担心一点,姬重耳以破落户的身份忽登大位,他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向江湖上最强大的楚国发起挑战,来抬高自己做为新人在江湖上的地位。 老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一旦晋败了,姬重耳并没失去什么,一旦楚败了,熊恽有可能在江湖上丧失所有的威名。出于这种考虑,熊恽反对与晋决战,但楚军主帅成得臣想的却是,如果能打败江湖名望如日中天的姬重耳,成得臣就将一战成名天下知。 第七十六章【高层云集】 成得臣派斗越椒在熊恽面前软磨硬泡,最终把熊恽激怒了,只派出右军、和东宫之卒,以及成得臣的家军六百人。 熊恽不肯拔毛,让成得臣有些为难,兵力不足,很难和晋人刀兵相向,这可能就是熊恽的一层用意,故意不拨重兵,逼迫成得臣与晋人言和。成得臣也是按照这层设想去做的,他派出大夫宛春赴晋营求和,条件很简单:晋人复曹、卫之国,楚人撤宋之围。 晋、楚双方最高层对两大国之间的战争的态度完全不同,楚尽可能的避战,而晋则必须想办法激怒楚人。楚军主帅成得臣是个火爆脾气,事情就比较好办了,在先轸的建议下,姬重耳做了两件事情: 一、抢在楚国之前,复曹、卫之国。曹、卫都是小国,专在江湖上抱粗腿的,投楚与投晋没有本质区别。何况对曹、卫来说,楚远晋近,宁得罪于楚,不得罪于晋。先倒向晋,万一晋败于楚,曹、卫还可以再认楚当干爹,熊恽也不会拿他们怎么样。“曹、卫告绝于楚。” 二、强行扣下楚使宛春,并押往卫国看管。晋人这么做,无异于当着天下人的面抽成得臣的耳光。成得臣死要面子,自然不会无动于衷,会尽起楚军北上攻晋。只要能把楚军主力引出来,晋人就有办法诱而歼之。 事情的发展都在晋国高层统治集团的预料之中,先轸往成得臣的火药桶里扔了一根点燃的火柴,火药桶岂有不爆之理?特别是宛春被扣事件,弄得成得臣极没面子。讨回面子,是成得臣现在最需要做的事情,楚王之前对他的反复告诫,早扔到爪哇国去了。 《左传.僖公二十八年》:“成得臣怒,从晋师。”为了赌回这口恶气,成得臣把围攻宋国的楚军主力全部调离北上,寻找晋军主力决一死战。 成得臣很听话的跳进了姬重耳给他挖的大土坑里,姬重耳之所以要调楚军北上,而不是率晋军南下挑战楚军,这里有一个重要的考虑。 晋军主力此时正驻扎在卫地城濮(今山东甄城西南),而楚军所在的商丘距离城濮约有二百里的路程,晋军如果奔波二百里至商丘,楚军就可以以逸待劳的击溃远来之晋军。与其自己满世界瞎跑,不如让楚军长跑二百里,消耗楚军的体能储备。 至于楚军气喘吁吁的赶到城濮,晋军突然后撤三十里,有两个原因: 一、报当初熊恽厚待姬重耳之恩,熊恽曾经问姬重耳:“若君返国即位,何以报我?”姬重耳说如果晋楚交战,我当退避三舍,以报君恩,现在后撤,也算是报答了当年熊恽的厚待之恩,卸下了姬重耳的思想包袱,可以轻装上阵,和楚人大打出手。 二、成得臣为人向来狂妄自大,晋军向楚示弱,在一定程度上会增加成得臣对晋军的轻视。在实力相当的情况下,敌人越轻视对手,越有可能遭到失败,这是历史不变的规律。 和楚军长途奔袭二百多里相比,晋军后撤三十里,基本不会消耗太多的体力,反而会拉开空当,有利于观察敌人平时不易暴露出的致命弱点。林冲在柴进庄上和洪教头打擂,就是先一棒击之而胜。 姬重耳的花花大肠,楚军早已有人看了出来。而且从《左传》的记载来看,除了成得臣,几乎是所有的楚军将士都反对部队北上急行去跳姬重耳挖的坑里。但此时的成得臣已经被愤怒的情绪完全控制,他只想通过打败姬重耳找回面子,任何人的话他都听不进去。 姬重耳一个小手段就能将成得臣玩弄于股掌之上,应该是他在楚国逗留之间,研究过楚军大帅成得臣的性格,这将对未来战胜这位易怒的将军有所帮助。 姬重耳把战场选在城濮,还有一层考虑,城濮是卫地,距离晋国,以及晋的盟友宋、齐,新附晋的卫、曹、鲁都非常近,晋军的后勤完全没有问题,相当于本土作战。楚军北上围宋已经是孤军深入,此次再北上二百里,后勤补给越拉越长,非常不利于楚军的战斗力保持。 四月初一,姬重耳拉来的三支友军,宋成公子王臣、齐大夫国归父、秦伯公子小子慭各率本国精锐聚焦城濮之下,这更增加了姬重耳战胜熊恽而霸的信心。至于姬重耳念念不忘当初熊恽对自己好的,不过是当着国际友人的面,给自己脸上贴金罢了。 姬重耳非常重视在国际舆论面前树立自己仁德好义的形象,姜小白当年之所以能称霸江湖,与其说胜在军事上,不如说胜在政治与外交上。姜小白时时以仁德好义自处,打造了自己的金字招牌,对收拢人心起到了关键作用,连强悍的熊恽都不得不暂时低头,可见政治外交对称霸的征用性,单凭枪杆子,是打不下来霸业的。 此次诸国高层云集,正是姬重耳自我表演的极佳舞台,虽然所谓的秦国、宋国、齐国诸友军在城濮之战一矢不发,纯属公款旅游。中国历史就是一个大舞台,各色影帝都在舞台中卖力的表演,姬重耳自然不会例外。 根据剧情安排,姬重耳扮红脸,念念不忘楚王当初对自己的厚遇,说寡人实在不忍心与楚作战,背上忘恩负义的骂名。国舅狐偃和重臣栾枝扮黑脸,狐偃强烈要求主战,并留下了一个著名成语——表里山河。 栾枝走得更远,针对姬重耳所谓的“奈楚惠何”,栾枝子把楚国灭掉汉江流域的姬姓小国的罪行全都兜了出来,说晋身为姬姓,就必须为汉阳诸姬讨个说法,岂能“思小惠而忘大耻”,这一仗必须打,谁不打谁孙子。 做为一名演员,演技固然很重要,但演戏都要有个限度,演过了就穿帮了。姬重耳翻江倒海的这通忽悠,基本洗白了自己的好战本质,反而把战争贩子的恶名扣到了楚人的脑袋上。成得臣派大夫斗勃来晋营请战,说要和晋人练练摊,此举正合姬重耳的意思,双方约定次日在城濮之下以武会友。 震惊天下的城濮之战正式拉开了帷幕。 实际上这是一场不均衡的战争,这从双方的重视态度上就可以看得出来。晋国对此战极为重视,国君亲率军界精英出场,晋军主力悉数上阵,包括由晋国公族子弟组成的中军。姬重耳从晋国带来了战国七百乘,每乘车有七十名步卒,合即五万两千五百人,这在参战人数并不多的春秋时代,已经是顶级配置了。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晋军的战马配置,堪称超级豪华,金兀术的拐子马披金挂甲,但晋军战马的装备和拐子马相比丝毫不逊色。晋军的战马皆披重甲,马背上的皮甲称为韅(音显),马胸前的皮甲称为靷,马腹上的皮甲称为鞅,马屁股的皮甲称为靽,可见晋军装备之精良。 这场晋楚大战对于姬重耳来说,更像是一场命运的赌博,一战成名的机会就在眼前,姬重耳几乎是掏空了家底在玩命。姬重耳要对熊恽报恩,所以退避三舍,其实除了报恩,姬重耳也要报仇,仇家就是成得臣。 前一篇讲到了姬重耳答应熊恽,若遇楚军当避三舍。站在熊恽旁边的成得臣感觉姬重耳将来必是楚军争霸天下的最大劲敌,劝熊恽杀重耳以绝后患,所以姬重耳恨成得臣入骨。姬重耳的求战欲望之所以如此强烈,一方面是因为称霸的诱惑,另一方面也因为楚军主帅是成得臣。 谢谢小茶、酋长、鼎湖、迷城、彦哲、科比、fish、嘉靖、小马、猴格、命运、狮子、八堇寐、浪子在春天的热情支持。现在感觉冬天已经越来越远了,已经能感受得到浓重的春天气息,还是春天好啊,希望大家在新的春天里都有一个好心情。 历史通俗写作,也写了几年了,捣鼓出一些所谓的作品,实际上多是一些文译白的快餐,自觉是没什么满意的。现在的兴趣,也确实不在历史通俗写作上了,能用的词语,都用光了,灵感也消磨的差不多了,写来写去也没啥新意了。历史小说确实考虑过,但感觉写历史小说,难度更大一些。可能是个人感觉吧,在历史小说的风格中,抛开史论,觉得二月河的路子最有味道,《康雍乾》真是写得让人无语,特别是雍正三部。也希望有机会尝试一下小说,或者干脆就不写历史,写现代题材。虽然不知道能写成什么样,但至少可以试一试。 现在对史书实在提不起兴趣了,却对文学产生了很大的写作欲望,想换一下写作环境,不想成天写金戈铁马,勾心斗角。文学的天地更广阔,虽然文学和历史是分不开的,写诗也是写史。现在最大的一个心愿,就是有朝一日能出版真正属于自己的文集,全是自己的诗词文章,属于自娱自乐。现在如果有点时间的话,也学着古人,弄些诗词创作。在诗词中,可能对词更有感觉一些,毕竟长短句的形式多变,而诗只有五七言,四言也很少了。 现在有一个长远的计划,就是做一套咏史七绝系列,多少不限,尽可能的把一些历史或野史的重要人物和重大事件各写一首七绝,凑成集子。诗词之难,不难在意境,难在格律,就像有人说过:按格律写诗词,如同戴着镣铐跳舞,非常的形象。 第七十七章【谁笑到最后】 有时为了照顾诗意,不得不破律,但破了律,又多多少少会影响到诗的古体韵味。李煜,不仅是五代文学史,也是中国词学史上的一代丰碑,论词,李煜是绕不过去的。历代词家对李煜都有盛评,而以唐圭璋先生数语最为允当,“予谓李重光之天籁也,恐非人力所能及。”李煜确实是个天才,除了书法稍逊于赵佶之外,于文学则稍胜之。确实有写李煜传的考虑,李煜的悲剧让人感慨,这也是那个时代的悲剧。 冯道非常不好写,一个最大的难题是,冯道的知名度太低,五代十国中除了李煜之外,知名度普遍不高。即使英明神武如周世宗者,对他的研究也是冷冷清清。这次写冯道,还是按写韩信时的那个路子走,略略加一些小说化风格,而不是再写成半论文式的。 春秋战争多,但因为篇幅所限,只主要写了晋楚城濮之战、晋楚邲之战、吴楚柏举之战,各一整章。狼对战争的描写不是谦虚,确实写的有些平淡,但自认为写韩信的那几场大仗,是狼写战争过程中相对精彩的。也注重了对人物的心理刻画。而这次写春秋,是按史评路子走的,所以就没有过多的铺开,也没有以小说入笔。 大家能聚在这里,以文会友,也是一种机缘,没有什么老师学生之分,都是兄弟姐妹。三人行,必有吾师焉,每个人都可以成为别人的老师,所有人也能成为自己的老师。大家在一起多多交流,不负这大好春光,也是非常开心的事情。 成得臣的脾气不好,动辄杀人,但成得臣所率的楚军战斗力非常强悍,是姬重耳不得不防的。晋军实力并不弱,但和楚军相比,似乎还处在劣势,至少在人数上如此。 史料中并没有提到楚军杀到城濮的有多少人,但成得臣率领的这支楚军,实际上是当初熊恽率诸侯围宋的原班人马,楚军加上陈、蔡等国的军队,人数当在十万左右,几乎是晋军的一倍。 成得臣的大腿比姬重耳的腰还粗,自恃兵多,所以成得臣根本不把姬重耳的五万晋军放在眼里。“今日必无晋矣!”因为熊恽不发兵增援,成得臣憋着一口窝囊气,如果能歼灭姬重耳,也算给自己补回面子。成得臣有两大弱点,一是过于自信,二是太爱面子,这也是他一步步被姬重耳牵着鼻子满世界乱窜,最后一头栽进坑里的重要原因。 楚军的布阵非常简单,成得臣将中军居其间,陈、蔡两军归编楚右军,由斗宜申(子西)为将;另有楚左军,以斗勃(子上)为将,三军旌旗十万,足壮成得臣之胆。春秋时的战争布阵一般是强对强、弱对弱,楚军最弱的是陈蔡混杂的右军,与之相对的是晋下军,副将胥臣领衔。 晋侯姬重耳身边有五大贤臣,一般观点认为这五人是赵衰、狐偃、介之推、魏犨和胥臣(有时也以贾佗取代胥臣),其中胥臣的星光最为黯淡,远不如前三位。在城濮之战前,胥臣唯一的亮相就是在秦国劝姬重耳娶晋怀公姬圉的夫人怀嬴。 此次城濮会战,本来也没有胥臣的出场安排,是因为晋原中军主将郤縠在战前突然病故,姬重耳调原下军军副先轸入主中军,空出来的下军军副就临时拉来胥臣充任。 姬重耳时代的晋国大腕如云,星光灿烂,没有人对星味不足的胥臣能在城濮之中发挥重大作用抱有太大的希望。但老话常说:机会总会留给有准备的人,胥臣抓住了人生中唯一一根粗大的稻草,在城濮之战中一炮打红,让历史牢牢记住了自己的名字。 历史上有一个著名成语——蒙马虎皮,就是给战马套上虎皮,假扮成老虎去吓唬斗志薄弱的敌军(战马),这个奇怪战术的发明者,就是胥臣。众所周知,马是最怕老虎的,当看到对方阵中清一色的老虎战车,仗还没打,马腿下面就已经尿流成河了。 十七龙战城濮——春秋争霸的巅峰之战(8) 对胥臣有利的是,他所面对的楚右军整体战斗力在楚三军中最弱,而且楚、陈、蔡之地很少见到老虎,对传说中青面獠牙的老虎有天生的敬畏。当蒙着虎皮的晋下军战马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朝着楚右军扑来时,楚右军的弟兄们以及战马们已经吓傻了,几百头老虎…… 《左传.僖公二十八年》:“楚右师溃。”一千五百多年后,北宋名将狄青在昆伦关大战侬智高时,就借鉴了胥臣的做法,蒙马兽皮,一战击溃侬智高。 从战略上讲,楚右师的存在对这场争霸战的影响并不大,但从战术上来说,楚右师的崩盘,彻底打乱了成得臣的战前部署。按成得臣的想法,以楚中对晋中,以楚上对晋上,以楚下对晋下。 现在右师被晋军打散,等于将以成得臣为中心的楚中军直接暴露在晋三军面前。成得臣不能再安坐泰山,坐等晋军来攻了,他必须主动出击,打掉晋下军,避免被晋三军围而后歼。 对于成得臣的反应,晋军高层似乎早有预料,在楚右师溃败之后,晋上军主将狐毛和下军主将栾枝联袂上演了一场诱敌深入的好戏。狐毛打着中军的旗帜,让成得臣误以为晋军主力已无恋战之心。栾枝把事先砍下的木柴拴在战车上,拖在车后满街跑,扬起尘土。一方面引楚中军咬钩,一方面模糊楚中军的视线,以便晋军其他部队乘烟尘四起之际围歼楚军。 根据最高统帅部的安排,除了狐毛和栾枝引敌深入,中军新任主将先轸和军副舒溱率晋军的精锐部队埋伏在半路上,只等楚人一过,漫山遍野杀将出来…… 不知道是《左传》记载有误,胥臣在蒙马虎皮击溃楚右军之后,应该是乘胜进击,而不是佯败后撤。如果晋军想诱楚军深入,应该是佯败于楚右军,又何必把楚右军打散?最离奇的是,以成得臣这样久经疆场的老将,居然也没有看出来晋军近乎弱智的诱敌计,果然步步紧追了上来。 当初晋人轻易地把楚军主力从商丘调往北上城濮,长途奔袭二百里,导致楚军非常无谓的消耗大量体能,成得臣依然没有从中汲取教训。现在晋人打溃了楚右军后就仓皇逃窜,根本不符合战争逻辑,成得臣却只想生擒姬重耳为自己正名。 楚国名臣孙叔敖的父亲蒍贾就曾经告诉楚前任令尹斗谷於菟(子文):“子玉刚而无礼,不可以治军,给他三百乘战车,则楚必败。”成得臣为人不谓不忠,但性格过于暴烈,不适合担任最高军事统帅,楚王熊恽出于维护权力平衡,以及不激怒斗氏家族的考虑,没有及时换掉成得臣,最终酿成大祸。 等到楚军发现中了晋军的埋伏后,成得臣再想从坑里爬出来,已经来不及了。晋军把最精锐的公族子弟兵团埋伏在路上,就是专门用来招待成得臣的楚中军。 “先轸、卻溱以中军公族横击之,”从这句记载来看,晋中军并没有形成一个呈半圆形的口袋阵势,而是摆下了一字长蛇阵,从腰间截断了楚中军的前后联系,企图一举歼灭成得臣所部。 值得成得臣庆幸的是,他率领的楚中军是楚军的精锐王牌部队。楚中军的班底是之前熊恽围宋的楚精锐之师,再加上东宫直属甲兵,以及成得臣的私家劲卒六百人,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战斗力极为凶悍。晋军的最精锐部队采用了偷袭方式,也没有拿下楚中军,从史料记载上可以看得出,楚中军只是受到了一些袭扰,并没有受到大大的损失。 斗宜申率领的楚左师就没有成得臣那么幸运,楚左师应该是楚国的二线部队,抗击打能力自然不如楚中军。在追赶晋军的过程中,没想到二狐领衔的晋上军突然杀了个回马枪,将毫无准备的楚左师冲得七零八落,“狐毛、狐偃以上军夹攻子西,楚左师溃”。 楚左军的崩溃,导致成得臣率领的楚中军无援可倚,晋三军打得是伏击战,体力消耗远小于楚三军,晋下军甚至都没有与楚右军短兵相接,用蒙马虎皮就吓跑了楚右师。晋三军合围楚中军的态势越来越明显,楚中军再是英雄了得,也难架破鼓万人捶。 眼前的形势很清楚,再打下去,楚国最精锐的楚中军极有可能被晋军全歼,纵使成得臣以身殉国,也丝毫不会有益于他在江湖上的英雄之名。与其如此,不如见机而收,把损失减到最低程度。 成得臣在这场本不该发生的惨败的最后一刻,才表现出一位军事统帅应有的沉着。在晋军凌厉的攻击下,成得臣依然能够有条不紊的收拢左师败下来的残卒,补做中军外围,保护中军主力从容撤出晋人的埋伏圈,缓缓南撤回楚。 城濮之战,姬重耳笑到了最后。 当时决定写春秋时,心情是非常惶恐的,毕竟春秋是一个足以让后世景仰的伟大时代,而且对春秋是真心不熟悉。为了写好春秋,恶补了许多与春秋有关的资料,才发现春秋虽然距离现在非常远古,但资料实在太多了。除了史记左传,十三经是必看的,再加上管、老、孔、孙、司马、孟、荀、韩、吕氏,以及说苑等书,看的几欲崩溃。 相比春秋,还是对唐五代宋辽金相对熟一些。五代自不必说,虽然五代十国的名气不大,但以后要搞研究,还是集中在晚唐五代宋初这段时间。关于冯道,如果抛开冯道在历史上不算特别知名这个因素外,其实冯道是大有可写之处的,他的故事很多,而且也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就是乱世的忠与不忠的问题。后世指责冯道,全是在这一点上对冯道进行攻击,历代不事一主的人物多了,可问题冯道的官场不倒翁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一提到官场不倒翁,官场老油条,人们总会条件反射般的第一个想到冯道。宋朝的那些大儒们以攻击冯道不忠为乐,却从来不提宋初大臣们全都是历代几朝的旧臣,甚至赵匡胤本人也是周朝大臣。按这些宋儒的逻辑,岂不是连赵匡胤也要否定了?何况文彦博曾经当面讥讽宋仁宗,说太祖诚周世宗忠臣。赵匡胤对历史是有贡献的,而冯道同样也有贡献,应该一碗水端平,而不是出于某种政治因素,抬一个打一个,这不公平。 第七十八章【赵氏孤儿】 如果从战争的惨烈程度上来看,此战并不算过于血腥,远比血流成河的柏举之战小得多,但城濮之战最大的意义并不在军事上,而是在政治和外交上。城濮之战宣告了一个属于楚时代的结束,和一个属于晋时代的开始,这才是战场赢家姬重耳在政治上最大的收获。 在城濮之战前,楚国北上扩张的势头极为明显,深处中原腹地的曹、鲁、卫、郑都成了楚国的马仔,严重威胁到了中原主流文明圈的生存。晋国在城濮之战中取得完胜,一个最明显的标志,楚国元气大伤,再无余力北上,中原投楚的诸侯国转而臣服于属于中原文明圈的晋国。 最大的一棵墙头草就是郑国,此次大战,郑国把自己的所有部队都交给楚人指挥,编入楚左师,结果被二狐吃了个精光。手上已经没有牌面可打的郑文公姬踕只好低下三四的向曾经被自己调戏过的姬重耳求饶,请求和晋结盟。郑国地处天下要津,国力中等,郑国对各大国的态度是大国称霸的政治风向标,郑国投晋,标志着姬重耳霸业的彻底完成。 毫无疑问,城濮之战最大的赢家就是姬重耳,无论是从军事角度还是从政治角度。军事角度自不必说,楚军已经被打残,短时期内难以恢复争霸。 从政治角度看,在晋国国内,姬重耳的威望达到了顶峰,晋国内部再无人敢捋重耳之缨;在中原文明圈内,晋国已经当之无愧的老大,原先附楚的曹、鲁、卫、郑都拜在姬重耳膝下。 不过,要想成为名正言顺的霸主,还有一道手续要办,就是必须得到周天子的认可,否则就是野霸王。姬重耳自然知道其中轻重,五月十日,姬重耳把在城濮之战中俘获的楚军俘虏千人,带甲的战马百乘献给周襄王姬郑,在周天子的面子越来越不值钱的时候,姬重耳给足了姬郑面子。 政治买卖,公平交易、童叟无欺,姬重耳需要一张由周天子亲自盖章的称霸文书,吃人嘴短,姬郑自然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两天后,姬郑以周天子的身份号令天下,策命晋侯姬重耳为侯伯,也就是天下的诸侯长。同时,天子赐晋侯大辂之服、戎辂之服,赤色弓一只、赤色箭百枝,黑色箭千支(象征晋侯可以代天子讨伐不臣),并虎贲甲士三百人。 最让姬重耳有面子的是,周天子按宗室辈分,当着天下人的面,叫了姬重耳一声叔父,“王谓叔父,敬服王命,以绥四国。”在即位之后,姬重耳在江湖上的名望还不算很高,所以行事说话都比较谨慎。自城濮大胜后,姬重耳的自信心迅速膨胀,特别是天子承认他是天下霸主之后。 这一年的冬天,狂妄自大的姬重耳竟然以诸侯的身份,召周天子参加由晋国主持的温(今河南温县)的诸侯盟会。姬郑当然知道这于礼不合,甚至连孔夫子知道这件事情后都指责姬重耳“以臣召臣,不可以训”,但现在姬重耳的拳头硬,姬郑不敢得罪这个叔父,只能低三下四的去给叔父撑脸面,不过至少还能捞点车马费。 姬重耳确实很狂妄,但他有资格这么做,在任何时代,枪杆子都是老大。 十八赵氏孤儿真相(1) 说到英国著名大文豪莎士比亚,人们会下意识的想到出自莎翁笔下的那部千秋悲剧名著《哈姆雷特》,也就是《王子复仇记》。《哈姆雷特》在世界文学史上的地位不用过多介绍,可以说《哈姆雷特》是世界悲剧文学史上的巅峰之作。 其实,在中国的悲剧文学史上,也有一部足以与《哈姆雷特》相媲美的悲剧名作,就是中国人几乎家喻户晓的元杂剧《赵氏孤儿》,中国的四大悲剧之一,另三部是《感天动地窦娥冤》、《长生殿》、《桃花扇》。 歌德们之所以如此垂青《赵氏孤儿》,是因为《赵氏孤儿》的离奇故事性、感人思想性,忠与奸、善与恶、美与丑、人性的真实与痛苦的挣扎在,在这部传奇悲剧中体现的淋漓尽致。 最早歌颂赵氏孤儿的,是太史公司马迁,太史公在《史记.赵世家》中绘声绘色地讲述了发生在春秋中期晋国惊心动魄的一场家族仇杀。故事的确很精彩,自从赵盾专权后,在朝中得罪了很多大员,等到赵盾之子赵朔袭位后,赵家的反对者们开始了残酷的反攻倒算。 春秋史上第一奸臣屠岸贾打响了反赵的头炮,因为屠岸贾是晋灵公的宠臣,赵盾弑君后,屠岸贾就怀恨在心,打着为晋灵公讨还血债的旗号要诛杀赵朔满门。晋景公三年(公元前597年),屠岸贾在没有得到任何指令的情况下,擅自率军围攻赵家的政治堡垒下宫,“杀赵朔、赵同、赵括、赵婴齐,皆灭其族。”制造了震惊天下、骇人听闻的下宫之难。 在这场血流成河的屠杀中,赵氏成年男子没有一人幸免,只有赵朔夫人赵庄姬趁乱躲在晋宫之中避难,侥幸捡回一条性命。确切的说,是两条性命,因为赵庄姬的肚子里还有一个胎儿,这就是后来赵氏孤儿的男一号赵武。 虽然赵庄姬是晋成公的姐姐,但性情冷酷的屠岸贾一旦得知赵庄姬还有身孕,必定要斩草除根,晋景公都很难保住这个还未出世的外甥。在情况最危急的时候,赵家的一位门客挺身而出,决定救赵家少主于危难之中,以报赵朔当初厚待之恩。 这位大侠就是公孙杵臼,他看到赵朔的密友程婴在赵氏受难时没有丝毫表现,愤怒的指责程婴:你怎么还有脸活在这个世上!程婴满脸委屈地说,我现在还不能死,要等到赵庄姬生完孩子再做决定。如果生女孩,我会选择以死报友,如果生男孩,我就把他养大成人,为父报仇。 不久后,赵庄姬果然生下了一个男孩,程婴激动的泪流满面,但这个消息很快就被线人捅给了屠岸贾。屠岸贾诛杀赵氏满门数百口,每天都在做噩梦,如果让这个赵家小子长大后,屠岸贾还有活路么?屠岸贾立刻率兵入宫索拿赵家男婴。 已经恐惧到极点的赵庄姬把婴儿放在襁褓里,向天祈祷:“赵宗灭乎,若号;即不灭,若无声。”可能是天意不亡赵氏,这个男婴在乱兵搜拿时居然没有哭,侥幸逃过一劫。 但以屠岸贾的阴险多疑,不搜出男婴他是不甘心的。公孙杵臼和程婴为报赵朔之德,这次也豁出去了,决定用李代桃缰之计,找个婴儿替赵武受死,以保赵家香火不灭。 公孙杵臼和程婴对赵家忠心不二,但对一户失去男婴的人家来说,他们就是恶魔再世。他们为赵家尽忠,何必拿别人的孩子当炮灰,于心何忍?《东周列国志》说这个婴儿是程婴的亲生儿子,这不过是冯梦龙为了美化程婴编造出来的善意谎言而已。 二人的分工非常明确,由公孙杵臼负责带着假赵家孤儿藏在山中,程婴则假装告密,引来官兵捕拿假孤儿。在这场戏的最高潮部分,公孙杵臼指着程婴的鼻子破口大骂:“小人哉程婴!昔下宫之难不能死,与我谋匿赵氏孤儿,今又卖我。纵不能立,而忍卖之乎!” 公孙杵臼明知道官军不可能放过这个婴儿,他还假模假样的哀求官军放过这个婴儿,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公孙杵臼和程婴配合的天衣无缝,官军果然相信这个可怜的儿子就是赵武,连同公孙杵臼一同做掉。 赵氏孤儿被杀,皆大欢喜,屠岸贾再无心腹之患,诸将也领到了千金的赏钱,程婴也如愿带着真正的赵家血脉逃往山中避难,开始了一段可歌可泣的复仇经历。 十三年后,身患重疾的晋景公突然问大夫韩厥:“赵尚有后子孙乎?”唯一知道赵武内情的韩厥突然大声呼冤,说当年赵武如何在公孙杵臼和程婴的帮助下逃出血海,请晋侯为赵家洗冤昭雪。 晋景公被这个悲壮的故事感动的一塌糊涂,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立刻召已经长大成人的赵武进宫。景公授与赵武兵权,允许赵家对屠家反攻倒算,身怀血海深仇的赵武率兵围住屠岸贾的府第,好一通屠杀!“灭其族”,并完全收回了赵家原有的土地。 自赵武收复失地之后,晋国赵氏挺过了家族历史上最危险的一次劫难,从此走向了黄金铺就的康庄大道。特别是在赵武嫡孙赵鞅(大名鼎鼎的赵简子)和曾孙赵毋恤(赵襄子)的打理下,赵氏家族不断壮大,并最终联合韩、魏两家灭掉智伯,瓜分了晋国大权。“三家分晋”,为辉煌灿烂的春秋史划上了一个由鲜血灌注的句号。 因为赵氏孤儿的故事实在离奇感人,再加上司马迁的如花妙笔,所以历代文人歌颂不绝,甚至包括外国著名文豪,所以赵氏孤儿的名声越来越响。 只是可惜的是,这个故事是假的。 十八赵氏孤儿真相(3) 司马迁的文笔没有人怀疑,他对写史事业的坚持和坦荡也让后人感动。但有时人们分不清司马迁是在严肃的记录历史,还是天马行空般的虚构小说。 最早质疑司马迁编故事的,是为《春秋》作正义的唐朝大儒孔颍达,自此之后,历代学者十有八九是认同孔颍达观点的,清人赵翼曾经批评司马迁的胡编乱造,“迁之采摭荒诞不足凭也。” 众所周知,司马迁写史很注重故事性,比如《项羽本纪》就精彩的让人流鼻血。很少有人怀疑项羽的历史,但对于所谓的赵氏孤儿,后世学者扑天盖地的质疑,司马迁在地下收到的砖头可以盖三间瓦房…… 甚至可以这么讲,在如花似锦的《史记》中,《赵氏孤儿》这一章节是最大的败笔,因为逻辑漏洞实在太明显了,不知道太史公是不是在喝醉的情况下写《赵氏孤儿》的。 质疑《赵氏孤儿》造假,主要有以下几点: 一、下宫之难发生的时间 《史记.赵世家》说此事发生在公元597年,而《史记.晋世家》则说是公元前583年,出品时间更早的《左传》也记载是公元前583年。《谷梁传》和《公羊传》同样记载为公元前583年。如果发生在公元前597年,那么赵氏子弟是绝无可能在此年后还活跃在晋国的政治舞台上的,所以可以肯定的是,下宫之难发生于公元前583年。 二、赵庄姬的身份问题。 《史记》说赵庄姬是晋文公姬重耳的女儿,但姬重耳死于公元前628年,距离公元前583年已经过去了四十五年。如果此年赵庄姬至少四十五岁,似乎不太可能。 如果赵庄姬是姬重耳的女儿,问题来了,赵朔祖父赵衰娶的也是姬重耳的女儿。赵朔娶自己的姨外祖母为妻,祖孙二人成为连襟,在这礼法森严的春秋时代是不可想像的。按晋人杜预的说法,赵庄姬应该是晋成公的女儿。 第七十九章【美丽的传说】 三、赵朔的卒年。 《史记.赵世家》说赵朔被屠岸贾于公元前597年所杀,实际上就在此年,晋楚之间爆发了著名的邲之战,赵朔为下军主将参加了这场战役。《史记》没有说下宫之难发生在该年的几月,但邲之战发生在六月,晋军主力回国是在秋季。赵朔在回国后仅三个月就被族灭,也似乎不太可能,屠岸贾需要大量的准备时间。赵朔最后一次出现在史料上是晋齐鞍之战(公元前589年),杜预也认为赵朔不可能活到公元前589年之后。 四、赵氏族灭。 这一条更为荒谬,司马迁说赵同、赵括、赵婴齐都死于下宫之难,可翻查《左传》,直到晋景公十五年(公元前585年),赵同和赵括还闪亮登场。 五、晋景公的态度。 屠岸贾并非晋国大族,哪来的兵权?没有晋景公的支持,屠岸贾是不可能指挥晋军发动政变的。如果晋景公支持屠岸贾族灭赵家,问题来了,难道晋景公就不怕赵氏有后人,将来找自己复仇么? 身怀六甲的赵庄姬逃进宫中,晋景公肯定是知情的,赵庄姬分娩诞子,时间至少要两三个月,晋景公有足够的时间通知屠岸贾。退一万步讲,晋景公也在看赵庄姬所生婴儿的性别再决定是否决定杀婴,屠岸贾进宫搜捕时,晋景公完全有条件帮助屠岸贾搜出赵武,但他并没有这么做。 更让人疑惑的是,从《史记》的记载来看,晋景公对赵庄姬生子并不知情,所以在十几年后,他问韩厥赵家是否有后人。在得到赵武长大后,立刻迎赵武入宫,并付与兵权诛杀屠岸贾。从晋景公的态度来看,他是反对屠岸贾诛灭赵家的。 六、杀死晋灵公的凶手赵穿。 虽然晋灵公是赵盾指使赵穿杀害的,但在屠岸贾拿灵公之死大作文章的情况下,赵穿是必须处死的,否则屠岸贾的这个借口就难以成立。而发生于下宫之难后二十多年,即公元前578年的晋秦麻隧之战中,赵穿的儿子赵旃是新军主将。既然屠岸贾能将赵氏满门抄斩,是绝不可能放过赵旃的。 七、屠岸贾此人究竟存不存在。 《史记》用很大的篇幅描写屠岸贾,但在更权威的春秋史料《左传》,根本找不到屠岸贾这个人。如第五条所讲,在晋国的世家大族中,并没有屠家,正如孔颍达的质疑,“于时晋君明,诸臣强,无容有屠岸贾辄厕其间,得如此专恣。” 更离奇的是,无权无势的屠家居然可以在没有得到国君的屠杀令之前,“擅与诸将攻赵氏于下宫”,屠岸贾哪来这么大的号召力?即使与赵氏不和的栾、荀等大族想灭赵氏,也不可能是由屠岸贾来领头杀人。 八、赵武的生年。 《史记》说下宫之难发生时,赵武还没有出生,即公元前583年。而《左传.成公八年》则记载此年赵武已经跟着母亲赵庄姬藏在晋公宫中了。 再者,根据《左传.襄公三十一年》的记载,公元前542年,鲁国大夫穆叔在和孟孝伯的谈话中提到了赵武的年龄,“赵孟将死矣,且年未盈五十。”从此年往上推算,杜预认为赵武应该生于晋景公十一年(公元前589年),时年四十七八岁。《史记》说赵武是个遗腹子,应该是在编戏文。 以上种种质疑,基本可以认定《史记.赵世家》所记载的所谓赵氏孤儿是个美丽的江湖传说,屠岸贾、公孙杵臼、程婴三位联合主演都是子虚乌有诸先生。有学者认为司马迁的记载应该来自战国以后的野史传闻,喜欢讲故事的太史公自然如获至宝,在此基础上大加演绎,这个判断是正确的。 下宫之难多半属于虚妄,但晋国赵氏家族在晋景公执政时期确实遭到了一场塌天横祸。除了赵武之外,几乎所有的赵氏家族成员被杀,晋国六大卿之一的赵氏险些退出历史舞台,这也是晋国历史上最为严重的政治事件。 在这场骇人听闻的权力斗争中,找不到首恶屠岸贾的影子。如果一定要找出一个首恶,这个人选有些出乎意外,就是《史记.赵世家》中那位可怜的孕妇赵庄姬。 赵庄姬之所以能引爆赵氏家族的血腥内斗,直接的原因非常八卦——赵庄姬和小叔赵婴齐乱伦通奸。 根据《左传》的记载,赵庄姬和赵婴齐做了野鸳鸯,是在公元前587年。以赵庄姬丈夫赵朔的地位,如果赵朔还活着,借给赵婴齐熊心豹子胆,他也不敢给庶兄赵朔扣绿帽子,足以证明赵朔的卒年最晚不会超过公元前587年。 晋国有两个赵姬,一个是晋文公的女儿,嫁给了赵衰,一个是晋成公的女儿,嫁给了赵衰的孙子赵朔。 赵衰妻赵孟姬为人贤惠明达,自己贵为晋国公主,赵氏嫡妻,却主动把嫡妻的位子让给了赵衰的庶妻叔隗,也就是赵盾的生母,并以赵盾为嫡子。 而这位赵庄姬的脾气性格和姑母完全不同,姬公主水性杨花,对男人有天生的性冲动。在丈夫赵朔死后,赵庄姬不甘床头寂寞,四处找男人,最终,她盯上了死鬼丈夫的叔父赵婴齐。 赵婴齐相貌如何,史无明载,而且年纪也不大,在公元前587年,赵婴齐约四十岁上下。至于赵庄姬,年龄也不大,赵氏发生大难时,赵武时年七岁,按古人早婚的习惯,赵庄鄩时年应该不到三十岁。郎有情,妾有意,干柴烈火一点就着,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赵婴齐蹑手蹑脚地钻进了侄媳妇赵庄姬香气扑鼻的被窝…… 赵家宅子本就不大,夫叔和侄媳通奸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赵庄姬另两位夫叔赵同和赵括的耳朵里,这引起了赵婴齐两位同母兄长的不满。赵同、赵括对赵婴齐早就是一肚子的牢骚,现在赵婴齐独自霸占侄媳妇,赵同、赵括吃不到葡萄,自然是醋火中烧。 赵家三兄弟之间的矛盾主要有两点: 一、当初邲之战时,赵婴齐率后军驻扎在黄河南岸准备船只,赵同、赵括则随晋军主力在前线作战,晋军战败后,赵婴齐不管前线败军,自己划着船逃回黄河北岸,却苦了两位兄长,他们差点做了楚人的俘虏。 二、三兄弟因为生母身份尊贵,所以算是赵氏的嫡子,后来赵盾让嫡时,却把赵氏宗主的位置给了老二赵括,这又让老三赵婴齐灌了一肚子的醋。 自从赵家头牌赵盾去世之后,虽然赵氏依然是晋国的顶级大卿,但势力已经有所削弱,特别是在官场上,赵氏的政敌多如牛毛,比如已经执政的中军栾书。赵盾当年几乎吃掉了所有的权力大饼,让栾书等人只能啃树皮,现在赵盾已死,正是栾书等人对赵氏进行清洗的绝佳时机。 面对内外交困的局面,赵家最应该做的就是“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侮”,而不是为了一个女人互相拆台使绊子。但赵同和赵括都是鼠目寸光之徒,他们只考虑眼前的蝇头小利,根本不考虑整体的家族利益。 十八赵氏孤儿真相(5) 公元前586年,赵括以赵氏宗主的身份,联合长兄赵同,决定给三弟赵婴齐颁发一张驱逐令:晋国你是不能再呆下去了,卷起铺盖去齐国定居吧。 二赵的这个决定让赵婴齐非常意外,在栾书随时准备血洗赵家的情况下,两位兄长怎么可以为了个人私利毁掉家族利益?赵婴齐不想离开晋国,理由是“我在,故栾氏不作;我亡,吾二昆其忧哉。” 赵婴齐的意思很明白,虽然自己与赵庄姬的通奸确实不合人伦礼法,但仅因为这点小事就要驱逐我,你们没考虑到后果?现在只有我才能镇得住栾书,使他不敢对赵家下黑手,你们把我踢掉,下一个被踢掉的肯定是你们。 赵同和赵括是铁了心要扳倒在家族内部对他们威胁最大的三弟,根本不听赵婴齐的苦苦哀求。留晋无望的赵婴齐耍尽了花花肠子,还是没能说服二兄,只好灰头土脸的告别情妇赵庄姬,前往齐国避避风头。 成功挤走赵婴齐,二赵眉开眼笑,却忘记了一点,他们轰走了赵庄姬最心爱的男人,自己又不能取而代之,他们得到的只是赵庄姬刻骨的仇恨。你们砸了老娘的饭碗,老娘要就砸了你们的饭碗。 公元前583年的夏季某日,赵庄姬在晋景公面前揭发赵氏宗主赵括和其兄赵同阴欲谋反,“原(赵同的食邑)、屏(赵括的食邑)将为乱,请国君速拿此二贼,为国除害。” 虽然赵庄姬和晋景公是一父所出,但赵庄姬不敢保证弟弟就一定会上她的贼船。为了能最大限度的说服晋景公对赵氏动手,在见晋景公之前,赵庄姬就已经和朝中执政栾书,以及前执政卻克谈好了价钱,赵庄姬敲锣,栾书和卻克敲边鼓,这一次一定要置赵氏于死地而后快。 栾书和赵家兄弟素来不和,这在晋国官场是尽人皆知的。当年的邲之战,栾书主张慎战,不要掉进楚王熊侣挖的……赵同和赵括却主张早战、大战,当场和栾书吵翻天,弄得栾书很没面子。 不仅是栾书,卻氏、荀氏等姬姓大卿同样对赵氏不满,做为异姓大卿的赵盾在晋国执政二十年,把姬姓大卿都挤到了墙脚边,这自然引发了姬姓大卿们的不满。而赵盾死后,赵氏已经没有了主心骨,赵婴齐又逃到齐国,此时不除赵氏,更待何时? 赵庄姬正是吃透了这一点,才和栾氏、卻氏组成了倒赵联盟。赵庄姬在晋景公面前胡扯一通后,栾书和卻克大摇大摆的上场,说老臣愿意给赵庄姬做证。 实际上,栾书和卻克出不出场,都不会影响晋景公做出不利于赵同、赵括的决定,因为他同样对赵氏专权非常的不满。赵氏家族在晋国政坛上呼风唤雨,晋景公在旁边看得心惊肉跳,侄子晋灵公是怎么死,晋景公一清二楚。 晋景公一直在想一个问题:赵盾能杀死晋灵公,赵同或赵括同样有可能对自己开杀戒。就凭这一点,晋景公也要拿下赵家,否则提心吊胆的过日子,迟早会把人逼疯。 第八十章【赵氏传说】 赵庄姬、晋景公、栾书、卻克来自不同的利益集团,但却因为一个共同的目标,鬼鬼祟祟地走在了一起。一切准备就绪后,公元前583年的六月,“晋讨赵同、赵括”,这里的“晋”,实际上指的是晋景公和栾书卻克们的联合势力。 赵盾死后,赵家在军界的影响日渐式微,手上基本无兵,这也是栾书们敢于以武力解决问题的关键。虽然《左传》并没有交待这场废赵行动的具体细节,但可以肯定的是,反赵派获得了空前的成功。 赵同、赵括两支赵氏主脉被屠杀殆尽,一个活口也没有留下,二赵在被杀之前,一定后悔当初把三弟赵婴齐驱逐出境的决定。赵婴齐虽然被轰出了晋国,但祸兮福所倚,赵婴齐侥幸逃过了这场骇人听闻的大屠杀,但赵氏所有的田产都被晋景公赏给了大卿们。 前执政赵盾共有四个儿子,赵同、赵括满门被灭,赵婴齐逃往齐国,还有一支就是赵朔家族。赵朔做为晋国的顶级大卿,家中亲眷少说也有百余口,《左传》没有说赵朔家眷是否在这场灾难中被杀,但从赵庄姬带着年幼的赵武逃进宫中避难来看,赵朔家族也没有避免被屠杀的噩运。 赵庄姬对赵同、赵括有仇,晋景公等人屠灭二赵,赵庄姬应该是同意的。只是这个女人心肠再恶毒,也不会同意屠灭赵朔一系,毕竟这是她的宝贝儿子赵武的根脉所在。 只有一种可能,栾书们为了彻底消灭赵氏家族的在晋国的势力,应该是表面答应了赵庄姬保全赵朔一脉的请求,但却在实际行动中将赵朔一系连同赵同、赵括家族一起踢下地狱。 当初威风无限的晋国赵氏家族,现在只剩下赵武这孤零零的一根苗了,万一赵武再出现意外,赵氏就彻底烟消云散了。对于如何处理赵武,史无明载,想必晋景公和栾书、卻克等人也有过激烈的思想斗争。 从人性角度看,栾书和卻克是希望杀掉小赵武的,天知道赵武长大后会不会向自己寻仇报复,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但对于晋景公来说,赵武是他的亲外甥,拐弯抹角带着血缘关系,赵庄姬岂能答应自己唯一的儿子被做掉? 另外还有一点,做为国君的晋景公,他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朝中一臣独大的局面,他除赵氏是如此,他防备栾、卻也是如此。晋景公和赵氏素无太深的仇怨,而诛杀赵朔满门,很可能是栾书背着晋景公下的手。留下赵氏的根基,将来可以和栾、卻等大卿形成鼎足之势,什么样的权力才是最安全的,答案只有一个:平衡的权力才是最安全的。 出于这种考虑,在大夫韩厥的极力保全下,晋景公决定还赵氏一个公道,“立(赵)武,而返其田。” 赵武被“立”,有两种解释,一是赵武被立为赵朔一支的宗主,奉其父赵朔之后,二是赵武被立为赵氏的宗主,奉其曾祖赵衰之后。从字面的意思来看,应该是前者,晋景公只是为赵朔平反,不涉及赵同、赵括、赵婴齐。因为晋景公返还给赵武的田产只是原来挂在赵朔名下的产业,“其田”中的其字,只能是赵朔的田产,赵同三兄弟的田产不可能之前属于赵朔一系。 时年七岁的赵武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这场血腥的家族屠杀,但自小就在权力场上打滚,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宫廷幕影之下的窃窃私语,灯火照耀下一张张扭曲变形的面孔,这一切都对赵武的性格形成产生了重大影响。 在赵氏蒙难的三十六年后,即公元前548年,时年四十四岁的赵武正式出任晋国执政。赵武做晋国执政的时间并不大,前后只有八年,于公元前541年去世。 在这七年时间里,赵武并没有来得及做太多的事情,历史之所以牢牢记住赵武,是因为两件事情,一是司马迁连篇累牍渲染的所谓赵氏孤儿,二是发生于公元前546年的春秋历史上最为重要的国际大会——弭兵之会。 历史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史书是记载发生过事情的文字载体。历史的真相如何,不能不能依靠史书,但也不能绝对相信史书。史书毕竟是由人来书写,人就必须受限于当时的政治环境,不可能记载对本朝不利的史实,董狐并非人人能做的。 即使人人做了董狐,帝王照样可以毁书。比如沈约在齐朝写宋书,因为要写袁粲传记,而袁粲又与齐朝开国的萧道成有直接冲突,沈约必须向齐武帝萧赜提出请求,得到同意后才写立传,由此可见写史之难。当然,太史公浓墨重彩的描写赵氏孤儿,并非受到什么政治原因的影响,而可能是采集的资料出处有异,更多的可能是战国以来的传说。? 冯道确实是五代史上的传奇人物,对他的两极化评价,以及在别人看来不可思议的从政经历,都让冯道背负着太多本不属于他的支持与反对。现在从旧史书中所看到的冯道,并不是历史上真实的冯道,而是被道德武器杀死的冯道尸体,历经千年暴晒,已经严重变形发臭。 冯道最受后人诟病的地方是冯道的“不忠”,一身出仕五朝,骑墙观风,迎来送往,喜新厌旧。《旧五代史》对冯道的评价非常具有代表性,“夫一女二夫,人之不幸,况于再三者哉!”在这些靠“忠孝”混饭吃的士大夫看来,为人臣者,要从一而终,冯道已失大节,虽有小善,亦不足取。 说来好笑的是,一些宋人大骂冯道历仕五朝的同时,又对同样历经几个政权的宋初名臣大加赞美,比如历经五朝的范质、符彦卿、张昭,薛居正,甚至赵匡胤在发动陈桥兵变前也是周世宗柴荣最信任的大臣。 还有正如老猴所说的那样,赵弘殷同样经历唐晋汉周四朝,也没见赵弘殷为唐晋汉尽臣节,可有一个宋人指责赵弘殷?他们哪敢啊!这就是他们经常用的双重标准。对不相干的历史人物一通义正词严的讨伐,而对同样经历的本朝人物,却大肆吹捧,唯恐吹的少了,捧的低了。 有些宋人最喜欢攻击五代的两个人,一是朱温,二是冯道。对冯道,他们义愤填膺,大骂不忠,却对赵弘殷崇敬为神,只字不提赵弘殷同样历仕四朝。对朱温篡唐,他们同样义愤填膺,但对赵匡胤篡周,他们却不惜笔墨的歌颂。他们以及后世一些极端文人恨朱温,不是因为朱温篡唐,而是因为朱温在白马驿屠杀士大夫,这才是他们仇恨朱温的最根本原因,不是因为什么篡唐。 按否定朱温篡位弑主的标准,李渊不也和朱温一样篡位弑主?也没见他们去否定李渊。同样的道理,赵匡胤在发动兵变入宫时,如果不是潘美的苦苦劝谏,几乎就杀死了柴荣死前托孤于他的几个幼儿,这和朱温有什么区别?而且朱温可不是唐昭宗提拔的,再往前推,即使算成是唐僖宗提拔的朱温,但大可以说没有朱温降唐,残唐就灭不了黄巢!没有朱温,残唐早就不存在了。李渊,赵匡胤都对历史有过贡献,应该肯定他们的贡献,但对朱温,为什么就不能一碗水端平呢?如果朱温对百姓残暴,又何来朱梁轻赋而民乐输之说呢? 朱温和冯道是被一些宋人强行树立的反面靶子,供他们用道德的箭射来射去,这是不妥的。冯道是有许多缺点,但谁又是圣人呢?冯道有时会有明哲保身,狡猾怯懦的缺点,但他同样有闪光点。比如冯道的爱民,仁厚,性情中庸,与人为善。不能只看到冯道在官场上呼风唤雨,却忽视了冯道所处的险恶历史环境。冯道为相二十年,从来没有拿朝廷除了俸禄之外的一文钱,对外人送的贵重礼物一律拒之门外。冯道身为宰相,俸禄优厚,可以享受人上人的生活,但冯道却居茅舍、与仆人同食,睡觉则以草当床。这样的品德,在官场上虽不是绝无仅有,也不多见。 当然,冯道后期和前期有着很大的不同,特别是孙鹤劝刘守光被杀一事,给冯道的刺激是非常大的。所以胡三省指责冯道以后再无死谏之事,但冯道之后并非没有劝谏君王的事情,比如在李存勖面前替郭崇韬说好话,在柴荣面前反对北伐。 最近心情很差,总是看着枯燥乏味的史书,感觉特别无情趣,所以就发一篇内容相对轻松的一点吧,讲一讲狗血至极的春秋宫闱八卦史。 战国时伟大的思想告不害曾经说过一句名言:“食色,性也!”人生在世,两件事是必不可少的,吃饭,上床。上床做什么?官方的解释是传宗接代,坊间的解释就是那个啥,反正很爽就是了。 随着时代的开放,人们已经不再讳谈“性”——这个以前严禁在公开场合谈话的话题。不管是精英显贵,还是贩夫走卒,脱了裤子上床都是飞禽走兽,穿上衣服才恢复人的社会性。 第八十一章【交易】 喝酒不能强迫,即使是强迫自己喝,也是喝不出多少酒趣的,比如喝闷酒。喝闲酒,重点在一个“闲”字,最合适的酒场,莫过于溪前月下竹林后,置一小几,引一壶酒,添几碟菜疏,与一二好友谈心交情论古今。若有感觉时,不妨作些诗词,击箸清唱,添个景,也不辜负这好溪好月好酒好竹。 狼虽不是每顿必饮,也是极爱酒的,特别喜欢微醉的感觉。很喜欢渊明自挽诗的后四句,“千秋万岁后,谁知荣与辱。但恨在世时,饮酒不得足!”能做到渊明这样的酒境界,就知足了。非常喜欢从外面醉酒归来的感觉,夜半时分,走在空旷无人的街道上,偶尔有一辆在身边飞驰而过,看着不远处幽幽怨怨的灯火,神经大条似的唱着喜欢的歌曲,或者吟哦一首诗词,摇摇晃晃的走着。 一朝出门去,归来夜未央,人生如酒,酒亦如人生。若有机会,定与嘉靖一醉,必是人生快事!嘉靖性格豪放,行文洒脱,正与吾合,甚喜。sideman说得非常对,不能以会不会喝酒,来品判一个人是否有真性情,不喝酒,喝茶,同样有至真性情的,从来也不会认为不喝酒就是虚伪,没有此一说。会喝酒的如水泊梁山上那伙打家劫舍的强人,他们有何真性情,个别人会有,但能想像李逵、刘唐这样的人物,喝酒能喝出名士风度吗? 正如白云所说,春秋时代的整体社会气质,和后世是明显不同的,要说最接近春秋风格的时代,个人认为是东汉,整体的纯朴气质非常接近。正因为春秋重义,西周延承下来的社会道德体系并没有完全崩溃,所以才有春秋无义战之说,至于后宫这些乱七八糟的丑闻,历代都有,特别南北朝和唐前期,那简直乱出了艺术! 说完了春秋史上第一宫闱丑闻,趁着还有一些篇幅,再讲一讲另外一个著名的宫闱丑闻,就是齐庄公姜光私通崔杼妻棠姜惹来杀之祸,这个故事同样大名鼎鼎。 春秋史上有两大著名的健在时被扣上绿帽子的衰男,一个是被齐襄公姜诸儿扣上绿帽子的鲁桓公姬公,一个就是被姜光扣上绿帽子的崔杼。 不过姜诸儿至少还有点羞耻心,和妹妹乱伦开始时是偷偷摸摸进行的,而姜光则是光天化日之下调戏人妻。所不同的是,姬同有冤无处喊,而崔杼则手刃奸夫,把绿帽子丢进了太平洋里。 说到齐庄公,有件事情非常可笑,他到外面偷食吃是有家族遗传基因,就是他的母亲声孟子。声孟子在丈夫齐灵公死后,不甘寂寞,和大臣庆克暗中成了一对露水夫妻。有次庆克男扮女装,企图混进宫里和声孟子通奸,不幸被大夫鲍牵发现,引发一场激烈的后宫冲突,最终齐灵公还是干掉了奸夫庆克,摘掉了头上的绿帽子。 可能是由父亲被扣绿帽子的影响,齐庄公对给人扣绿帽子特别感兴趣,如果他做到了,至少可以从某个角度给父亲出一口恶气。只是让人没有想到的是,齐庄公下手的目标居然是崔杼的老婆棠姜。 棠姜其实也是一个二婚头,因为她姓姜,又嫁给了棠邑大夫(棠公),所以称为棠姜,另外她居住在东郭,也称东郭姜,棠姜和棠公生有一个儿子棠无咎。棠公去世后,做为同僚,崔杼带着他的家臣东郭偃(棠姜之弟)来到棠家吊唁,正看到身穿丧服,梨花带雨的棠姜。 崔杼此时正在打着光棍,见识了棠姜的美丽,《列女传》称棠姜“美而有色”,崔杼立刻动了心。不过崔杼人品总要比陈灵公好一些,至少崔杼没有暗中伸腿勾搭寡妇,而是想明媒正娶,崔杼派的媒嘴子,就是东郭偃。 东郭偃本想以为崔、东郭同出于姜姓而拒绝,但在崔杼的真情打动下,棠姜也动了心。嫁给这样有权有势的男人,至少下半辈子有了依靠。《左传.襄公二十五年》:“(崔杼)遂取之”。 但让崔杼万没有料到的是,他居然娶进来一个红颜扫把星。正因为这次有些仓促的婚姻,导致齐国政坛大乱,差点把崔杼的老命给搭进去。 崔杼娶了个美娇娘,而且崔家大宅就在公宫的旁边,齐庄公站在高大的城墙上,很自然的欣赏到了美而有色的棠姜。齐庄公也是个见着美女就流口水的吃货,他当时应该在想:见者有份,你能吃得,我同样能吃得。 不知道齐庄公用了什么手段,三来二去,居然成功把棠姜搞到了手。根据八卦名著《东周列国志》的记载,齐庄公是在崔家举办的酒会上见到棠姜后,并重金买通了棠姜的弟弟东郭偃,暗中和棠姜建立了特殊的关系。 崔杼待棠姜不薄,棠姜为什么会红杏出墙?最有可能的原因是崔杼在床上劳累过度,致使某些身体方面达不到女人对那种事情的渴望,棠姜为了满足欲望,才把齐庄公拉进自己床上的。 二人刚勾搭上时,崔杼还不知情,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崔杼很快就发现自己头上被庄公扣了一顶鲜艳的绿头盔,崔杼的老脸都绿了。 可能是出于爱面子,崔杼对此事没有任何过激的反应,只是责问棠姜为何红杏出墙。棠姜倒是聪明,把责任全都推给齐庄公,说是国君逼她就范的,她一个弱女子,不敢反抗国君,云云。 如果这对奸夫淫妇就此收手,崔杼应该不再会追究下去,井水不犯河水。为了保住在崔家大奶奶的地位,棠姜也不想再和齐庄公有什么业务往来了,但齐庄公可不管这些陈芝麻烂谷子,只要他自己爽,才不管别人要不要脸。 最过分的是,齐庄公把偷情这件事当成一种荣耀,四处显摆,唯恐天下不知。齐庄公甚至偷出了一顶崔杼的帽子,随便送给了身边的猫三狗四,不知道这顶帽子的颜色是不是绿的。 人要脸树要皮,齐庄公当众给苦主抽鞋底、扣绿帽,只要不是武大郎似的窝囊男人,没有不上火的,崔杼自然也不例外。崔杼已经警告棠姜不要再和那个奸夫往来,棠姜也答应了,但齐庄公偷嘴上了瘾,根本收不住。在光天化日之下,齐庄公借着公宫的高墙,溜到了崔府大院,准备偷食吃。 十九谁的绿帽子在飞——狗血的春秋后宫八卦(8) 因为崔杼此时就在府上,棠姜哪敢和他再有身体上的接触,吓得逃进屋里,紧闭大门,说老头子在家,国君别自找麻烦。齐庄公色迷心窍,根本听不进去,要强行闯关,说什么你少唬我,老崔头病殃殃的快进棺材铺子了,哪有时间管爷的事情。 齐庄公没想到的是,此时的崔杼就在门内侧听着他这番豪言壮语。已经气爆头的崔杼本来就对昏君不满,有做掉昏君的意思,今天昏君要强行给自己扣绿头盔,那就一不做二不休,趁此机会废立。 齐庄公还在傻头傻脑的砸门,同时还在高声朗诵诗歌:“室之幽兮,美所游兮。室之邃兮,美所会兮。不见美兮,忧心胡底兮!”崔杼已经和棠姜打开后窗溜了出来,立刻召集家兵,几百号人怒吼着杀进院子,将齐庄公死死围住。 形势发展到这个地步,崔杼已经不再隐瞒他的政治意图了,明年的今天就是你这个昏君的周年,看箭吧!根据《左传》的说法,崔杼这次是有意让棠姜把齐庄公引到家里做掉,所以早就伏下了伏兵。更不可思议的,齐庄公明知道崔杼在家,在崔府上就敢调戏棠姜,简直就是粪耙子摇头——找屎(死)。 齐庄公还有点力气,见势不妙,拼命爬墙逃走,但还没等他穿越成功,崔杼一箭就射中齐庄公的脚踝。奸夫惨叫一声,从墙上一头栽下来,崔杼的亲信贾举一句废话也没有,上前就是一刀,“遂弑之”。 杀戒既开,索性杀个痛快,把政治上的敌人都进行定点清除,为以后的专权打基础。与齐庄公同来崔府的八大佞臣,如州绰、邴师、公孙敖等人,一同被做掉,除此之外,高唐大夫祝佗父、齐国渔业部长申蒯、平阴大夫鬷蔑(齐庄公的“同性”朋友)也都下了地狱。 就在齐庄公被杀的同时,后来的一代名相晏婴站在崔府外,厉声指责崔杼弑君不道,并要求进府哭丧。崔杼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一方面同意晏婴进府,同时又立齐庄公的异母弟姜杵臼,也就是著名的齐景公。 至于引发这场齐国官场巨变的“祸水”棠姜,在齐景公第二年(公元前546年)发生的灭崔政变中被杀,包括棠姜与前夫生的儿子棠无咎,以及她和崔杼生的儿子崔明一同罹难,崔杼本人也死在这场政变中。 究其原因,姜杵臼之所以下如此辣手,和崔杼的专权有很大关系,但也有要为齐庄公复仇的因素,以一族之命偿还一人之命,齐庄公的这桩人肉买卖总算没有亏本。 第八十二章【城府之战】 不过老话常讲:盗亦有道。同理,性亦有道,男女之间相处久了,擦枪走火是难免的,但要有个性道德底线,什么样的床不能上,什么样的女人不能碰。 对于江湖中人来说,最不能碰的就是朋友之妻,这是犯江湖忌讳的。朋友妻不可欺,这是大多数人都遵守的性道德底线。但偏偏就有那么几个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超级大色狼,兔子专吃窝边草,嬉皮笑脸的给江湖朋友的脑袋上扣上一顶绿帽子。特别是在官场上,君王大臣们的偷嘴行为经常引发一系列的政治动荡,甚至沦为历史笑柄。 如果给春秋时代的大色狼们弄一个桃色丑闻排行榜,前十名都是鼎鼎有名的后宫八卦事件,特别是乱伦事件层出不穷,这和春秋相对宽松的性道德有一定关系。不说前十,只说前三甲,考虑再三,将偷嘴界至高无上的“臭鸡蛋奖”授予如下事件: 一、齐襄公姜诸儿和妹妹文姜勾搭成奸,害死亲夫鲁桓公姬允。 二、陈灵公妫平国和大夫孔宁、仪行父拥有一个共同的情妇,就是大名鼎鼎的夏姬,四人经常聚众淫乱,甚至拿夏姬的儿子夏征舒开黄色玩笑,最后被愤怒的夏征舒送上了西天。 三、齐庄公私通执政大臣崔杼的老婆,导致杀身之祸。 关于齐襄公乱伦杀妹夫的丑事,在《变异的爱情》篇中讲过了,所以在此不再重复。不过姜诸儿和文姜的行为虽然严重不合礼法与人伦,但他们硬是红口白牙的说他们这是爱情,别人也拿他们没辙。 但排在第二位的陈国君臣聚众淫乱事件则是不折不扣的性丑闻,而且从知名度上讲,单是故事中的女主角夏姬就能秒杀文姜。所以将夏姬事件放在前面讲。 如果说宋山阴公主刘楚玉是南北朝第一荡妇的话,那么夏姬当之无愧的会以高票当选春秋第一荡妇,夏姬自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明朝八卦大师冯梦龙在《东周列国志》中用极风骚的春秋笔法把夏姬淫乱写得风生水起,让人拍案叫绝。 和宋山阴公主、唐高阳公主、太平公主等淫乱界著名御姐一样,夏姬也是出自这一群体,只不过当时没有公主这个叫法。夏姬的父亲是郑穆公姬兰,标准的龙子凤孙,长相自然也是绝色无双。 十九谁的绿帽子在飞——狗血的春秋后宫八卦(2) 按冯梦龙的说法,夏姬“生得蛾眉凤眼,杏脸桃腮,有骊姬息妫之容貌,兼妲己文姜之妖淫。见者无不消魂丧魄,颠之倒之。” 为了渲染夏姬的淫荡,冯梦龙还煞有介事的虚构了夏姬在十五岁时做的一场梦,说什么“梦见一伟丈夫,星冠羽服,自称上界天仙,与之交合,教以吸精导气之法。与人交接,曲尽其欢,就中采阳补阴,却老还少,名为素女采战之术。”淫荡如此,后世妖艳绝人如潘金莲,见着夏姬也要甘拜下风。 做为郑国公主,夏姬并没有按惯例嫁给诸侯国的太子,而是嫁给了陈国大夫夏御叔。这个夏御叔来历也不简单,据冯梦龙回忆,夏御叔是陈定公之子少西的儿子,因为少西字子夏,所以以夏为姓。 关于夏姬的年龄,史无明载,但冯梦龙却说夏姬在郑国守闺期间,和自己的庶兄公子蛮兄妹俩大搞乱伦同性三飞,结果夏姬用力太猛,只用了三年就把公子蛮弄死了。夏姬在郑国呆不下去了,才降价大甩卖,半卖半送来到夏御叔家里当大奶奶。 夏御叔估计是个糟老头子,床上的功夫肯定不会让夏姬满意。虽然夏姬此时已经四十多岁了,但风韵犹存,是标准的熟女,这样的女人对男人是最有杀伤力的,老少通吃。不过嫁鸡就要随鸡,不能有半点逾越,只要夏御叔还有一口气,这个视性爱如生命的女人只能守着儿子夏征舒在无趣的叹息声中混日子。 好在夏征舒十二岁(有可能是公元前599年)的时候,老夏头一命呜呼,夏姬又恢复了自由,她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挑选中意的男人。夏御叔的两个同僚渐渐进入了夏姬的视线,其中一位就是“身材长大,鼻准丰隆”的帅哥仪行父,另外一个是相貌一般的孔宁。 冯梦龙为了突出戏剧性,硬生生在剧本安插了一个角色演员,就是夏姬的侍女荷华。孔宁为了勾搭上夏姬,重金收买了荷华,趁夏姬不备偷穿了夏姬的锦裆(内裤)。搞笑的是,孔宁穿着女人内裤到处显摆,正好让大色鬼仪行父看到了,仪行父口水直流,也打算弄一条夏姬的内裤穿穿。 不过幸运的是,在仪行父没有搞到夏姬的内裤之前,夏姬就已经相中了相貌堂堂的仪行父,女人哪个不爱帅哥?夏姬主动派荷华前来勾引仪行父,说我家女主人要请大人过去喝茶,仪行父激动的差点背过气去,这运气好的难以置信。 最夸张的还在后面,仪行父为了打垮主要竞争对手孔宁,暗中服用了大剂量的壮阳药,在和夏姬鱼水交欢的过程中,仪行父大发神威,把夏姬伺候的神魂颠倒。夏姬找野男人,当然要找有把力气能干活的,所以仪行父很快就把孔宁给比下去了。当仪行父气喘吁吁向夏姬借内裤时,夏姬很豪爽的送给了仪大夫一条碧罗襦。 当孔宁得知自己被冷落的原因后,气得跳脚大骂仪行父做人不地道。按江湖规矩,谁都不能吃独食,仪行父一人独吞蛋糕,孔宁当然是各种羡慕忌妒恨。我得不到的,你也休想得到!孔宁和夏姬渐行渐远,但他有办法让仪行佼吃下同样的苦果,就是拉盟友前来助阵。 孔宁的所谓盟友,就是对夏姬早就垂涎三尺的大色鬼陈灵公。果然,在孔宁贼眉鼠眼的把和夏姬的一夜风流详细解读后,陈灵公的口水流了一地,恨不得现在就和夏姬在床上挑灯夜战三百回合,定要与她分个胜负输赢!因为孔宁是卧底,所以陈灵公给孔宁开出了大价钱,“卿何策使寡人与夏姬一会?寡人誓不相负!” 其实不用孔宁想什么办法,只要做一回篾片朋友,安排个场合把陈灵公拉到夏姬面前就行。陈灵公比孔宁长得还寒碜,而且那个重要器官的功能远不如孔宁和仪行父,但他是陈国国主,手上有天大的权力。正如冯梦龙所说:“因他是一国之君,妇人家未免带三分势利。” 夏姬出来混江湖,当然知道权力比天还要大,傍上陈灵公,就等于拿到了永远豁免权。夏姬极力巴结陈灵公,使出种种妖媚手段,把陈灵公牢牢攥在手中。陈灵公为人豪爽大气,胸怀比太平洋、大西洋、北冰洋、印度洋,还有世界上所有的湖泊加在一起还要宽广。他不但不追究夏姬和孔宁、仪行父那些龌龊的丑事,还特许夏姬可以继续和他们往来。 有了这张经营许可证,夏姬就可以一方面从陈灵公这里得到安全保证,一方面又能从仪行父那里得到女人最本真的生理需要,可谓一箭双雕。为了感谢陈灵公,夏姬在和陈灵公鬼混一夜后,把自己贴身穿的一件汗衫送给了陈灵公。 得到了美女贴身穿的汗衫,陈灵公兴奋的经常半夜对着月亮浪叫。为了展示自己的胜利成果,在百官朝会散后,陈灵公把孔宁和仪行父叫上殿,拿出穿在身上的汗衫,对于二人说你们虽然“虽曾入马,他偏有表记送我。” 看到汗衫,孔宁仰天大笑,说这算什么,我身上也有夏姬送的锦裆(实际上是偷来的)。话音未落,仪行父也笑着撩起衣服,露出一件体香袭人的碧罗襦,说臣也有一件。 这三个变态的老男人一边把玩着另外两件夏姬的衣物,放肆地大笑,一边谈论着他们在和夏姬床战的具体细节,互相交流业务,浪荡的淫笑声在大殿上回响。 陈灵公觉得我们三人单独和夏姬作战,不过瘾不刺激,寡人想到了一个非常刺激的游戏。“异日同往株林,可作连床大会矣!”所谓的连床大会,就是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床上进行车轮大战,江湖戏称群飞,或可称之曰:三英战夏姬。 就在三个浪男人嘴歪眼笑的时候,大夫泄治看不惯昏君佞臣的淫荡下作,冲上殿来,指着三人厉声痛骂,“你们这三个败家子做出如此下流的事情,不怕民风被你们带坏么?长久以往,国将不国!” 陈灵公最恨有人跟他唱反调,寡人的私生活,你这个老棺材瓤子凭什么多嘴。在孔宁、仪行父的挑拨下,陈灵公派出刺客做掉了多嘴的泄治。泄治死了,再无人敢对陈灵公丰富的私生活说三道四了,陈灵公开始准备他的“连床大会”。 春秋真的太乱了,而且史料繁杂,简直可以说乱成了一锅粥,稍不留意,就有可能犯错。春秋诸侯林立,国君无数,出现齐襄公、陈灵公这样的极品,也算正常的概率。骨肉相残,内部兵变,只要权力的私属性质不改变,也是改变不了的,历代皆是如此。 春秋时代的性观念相比于后世的宋明清,没有那么保守,反而相对开放一些。写春秋,多以正史入笔,比较严肃枯燥,难得有这么一个轻松搞笑的狗血八卦话题,也是不错的。 关于郑军编入楚师在城濮与晋作战一事,《史记.郑世家》,《晋世家》,《左传》都提到了郑文公之前无礼于姬重耳,为了躲避姬重耳的报复,投靠了当时更强大的楚国。《左传》特别提到,在城濮之战的三个月前,郑文公亲自赴楚,将郑国军队的指挥权交给楚国,“乡役之三月,郑伯如楚致其师。” 而下面一句“为楚师即败而惧”,正常的理解应该郑师没有参加此战,而是看到楚军战败后,惧而向晋求和,左传正义也是这个解释。当初在写城濮之战,记得在哪个资料上看到的,郑师编入楚左师与晋战,回头再找一找。 从逻辑上讲,虽然郑文公曾经不礼于姬重耳,但如果郑师只是在名义上编入楚师而实际没有参加城濮之战的话,似乎不应该如此畏惧晋师。反而,郑没有实际参加对晋一战,这更应该成为郑文公向姬重耳求和的重要砝码。 第八十三章【民不聊生】 姬同是鲁庄公,正文要提到的,其中是庄公之父,桓公姬允,不是姬同。第二条,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写的,齐灵公明明在此事之后还在位二十多年,怎么就给写挂了?声孟子和庆克通奸,是《左传》明史记载的,当不会有误。关于庆克之死,表面是上国佐和庆克之间的矛盾。庆克与声孟子通奸,国佐劝之,庆克忌恨,告于声孟子。声孟子后来借鲍牵不放灵公入城一事大作文章,构陷国佐。国佐后来一怒之下杀了庆克,而且用的是齐国精锐军队。然后国佐又突然叛变,但不久又和灵公达成和解,这就很让人怀疑这是灵公与国佐演的双簧计。 因为灵公、声孟子、庆克之间的八卦在正文中一笔带过,主要写的是庄公与棠姜通奸,所以没有写得详细。关于这一段,重读一遍后,发现写的比较乱,非常抱歉。在很多情况下,声孟子都是被当成齐灵公的母亲,顷公的夫人,来自宋国。但声孟子更有可能是齐灵公的夫人,齐庄公的母亲。《列女传》最后一卷有齐灵声姬篇,说声姬(即声孟子)是鲁公的女儿,太子光(即齐庄公)的生母,号孟子。《左传.成十七》虽然提到了声孟子,但没有讲到声孟子的身世。综合来看,声孟子应该是齐灵公的夫人,而不是母亲。 这一篇写的是宫闱八卦,其实春秋还有许多值得八的宫闱秘闻,只是限于篇幅,只能挑几个比较著名的故事,大致讲一下。以后如果有机会,可以专八这个话题。从史实文字上来看,“庄公通之(棠姜)”,如果没有棠姜的投怀送抱,庄公不可能如此顺利,应该是棠姜在抵抗不住庄公的骚扰后,通过考量,觉得和庄公暗中勾搭,也算是给自己上了一道双保险。但后来老公崔杼怒了,棠姜就不想再与庄公往来了,毕竟崔杼不是好惹的。 非常喜欢饮酒,特别夜深醉酒归来,正如嘉靖所形容的,空旷的大街无人的夜,微明的月,数声犬吠,这个意境实在太美。在路上唱着跑调的歌曲,或吟哦着自己初作的诗词,人生常如此,确是一种乐趣。酒不能不饮,但不能多饮,闲时小饮几杯,足矣。 有人喜欢喝酒,有人喜欢喝茶,这都不能强求,酒有酒的乐趣,茶有茶的乐趣。酒浓烈,茶清淡,各是人生的美丽。狼饮酒往往是小饮慢斟,这是喝白酒时的状态。喝啤酒时,都是大碗价筛来,以手撕肉大啖之。当然现在没筛酒了,若能学渊明那样,以头巾漉酒,卧南山之侧,饮天地以苍茫,这是何等的风雅。 女人饮酒,另有一番风雅,像老年李清照那样常常醉里横行街头的不多。现在女人饮酒,以红酒居多吧,不是很了解。看影视时经常看到,几个女人坐在酒吧的吧台前,一边转着转椅,一边拿着长脚酒杯喝酒。 南方人其实很能喝酒的,这个也要因人而异,北方人也不擅饮酒的。湘川的性格相对比较浓烈,有侠士之风,可能饮白酒多些。江浙的性格相对清淡一些,有文士之风,可能对白酒的需求量不是特别大。江浙多茶,可能饮茶更成风尚吧,这个也不是很清楚,不知道是不是这样。 二十吴楚柏举之战(1) 说到吴国,虽然吴王在周王室内部的爵位排列仅仅是子爵,但要论起血统,却是齐、楚、秦等异姓诸侯所不能望其项背的,因为吴国始祖太伯是西周开国君主周文王姬昌的嫡亲伯父,吴太伯是周太王古公亶父的长子,姬昌的父亲季历是太王幼子。 如果按嫡长继承制,吴太伯是应该继承太王权位的,但因为三子季历贤明,而且最要命的是,太王特别喜欢聪明可爱的孙子姬昌,早有打算把位子传给季历一系。 吴太伯知道自己没有希望继承父位,一赌气,和二弟仲雍离开岐山,前往东南方向的长江中下游流域,与当地的千余家荆蛮打成一片,荆蛮人“义之”,便拥戴吴太伯做了老大,号称句吴。 吴太伯是光棍一般去句吴的,所以他必须让荆蛮人表示自己的诚意,从荆蛮之俗,“文身断发”。随着时间的推移,吴国的姬氏子姓与中原的姬周王室已经没有什么来往,中原人也以荆蛮视之。 吴太伯虽然建立了句吴国,但实际上吴国的王室子孙都是吴太伯的二弟,即仲雍的后人,因为太伯无子,所以仲雍继位称王。 吴国地处偏远,经济非常落后,直至传到仲雍的第十九代孙姬寿梦,情况才有所改观。楚国大夫申公巫臣因为和重臣子反不和,绕道晋国来到吴国,帮助吴国训练军队,特别是战车部队的组建,使吴军的战斗力急速提升。 随后吴国开始和中原大国建立外交关系,晋国出于制衡楚国东翼的战略需要,也开始大规模援助吴国。吴国有了雄厚的本钱后,野心不断膨胀,开始对楚国动手动脚。在寿梦时代,吴国只是处在大国崛起的初期,还没有能力对楚国进行战略威胁。不过寿梦虽然在历史上没什么知名度,但他却有一个名气非常大的儿子——挂剑践义的季札。 季札的侄子姬僚(即吴王僚)即位后,吴国已经初步具备了与楚国抗衡的实力。吴王僚的堂弟公子光兼具雄才大略,经常率兵伐楚,搞得楚国鸡飞狗跳。特别是与楚国有杀父之仇的楚臣伍子胥奔吴之后,被公子光当成活地图,吴国的伐楚之势日渐紧促。 楚国由于昏君楚平王在位,内政乱七八糟,对外基本没有作为,特别公元前516年,楚平王去世后,楚国更是一片混乱,吴王僚已经嗅到了肉饼的香味。不过他已经没机会张开大嘴吃肉饼了,他的堂弟公子光发动了著名的政变,刺杀王僚,自立为吴王。 阖闾虽然得位不正,但他还是继承了吴王僚对展战略生存空间的对外政策,对楚国大打出手。公元前512年,吴国大举伐楚,这也是孙子出山后的第一战,战果辉煌,在第二年,吴国再次从楚国身上咬下两块肥肉,“取六(今安徽六安)与灊(今安徽霍山)”。 楚昭王熊轸可以说是春秋时代楚国最杯具的一位君主,成王、庄王时代的楚国与晋、齐争雄天下,何其霸气!而熊轸却每天都要面对着吴人无何止的军事骚扰,弄得焦头烂额,史称“无岁不有吴师”。吴国的三驾马车体系已经打磨完成,三人之间的配合非常默契,国势蒸蒸日上,已经成为楚国新的噩梦的开始。从地理位置上看,如果吴国要争霸中原,可以走淮河北上至宋鲁等国,没有必要对楚国动手动脚。 但老话常讲:卧榻之侧,谁能睡得着!现在楚国日渐衰落,如果不及时打掉楚国,等到楚国中兴,就能对吴国的西线战略安全构成重大威胁。所以对吴国来讲,最有利的就是趁吴渐强、楚渐弱的有利时机打掉楚国复兴的希望。 公元前508年,在伍子胥“多方以误之(即孙子所说的十二条)”的建议下,吴国三巨头合力挖了一个大坑,指使舒鸠人(今安徽舒城附近部落)引诱楚国伐吴,将由大将囊瓦率领的楚国水师骗到豫章,趁楚师不备,将楚军打得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间,并巧用声东击西之计,又从楚国身上割下一块大肥肉,占领了军事要塞——居巢(今安徽) 居巢盘垣在楚、吴、蔡、唐等国之间,这就给吴国交通蔡、唐等国提供了便利。在春秋中前期,蔡国是公认的楚国附庸,毫无外交自主权。现在楚国要完蛋了,蔡国当然要另找一个墙头蹲着,吴国自然是不二人选。 阖闾已经意识到了蔡国的战略调整,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开始和蔡唐等国进行战略合作。阖闾久有横平天下之志,要实现这个梦想,就必须首先征服楚国,而欲先平楚,必先平蔡、唐等楚国的战略外围。伍子胥和孙子都明确告诉阖闾:“现在楚国军事统帅囊瓦为人贪暴,蔡、唐皆不附,不如趁机伐楚,得蔡、唐而得楚。” 从寿梦时代,吴国就已经制定从楚国夺取生存空间的大战略,历经数十年的苦战,吴国初步取得了对楚作战的战略先手,现在的形势明显对吴国有利。楚国权臣当道,朝政混乱,朝政混乱,阖闾知道,错过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了,是时候对楚国发动战略总攻了。 公元前506年,也就是阖闾即位后的第九年,他召开了三巨头会议,与伍子胥、孙子商讨伐楚事宜。阖闾明确说明了他的战略意图:“吾欲复出击梦,奈何而有功?”红线已经划好了,只有怎么打的问题,没有打与不打的问题。 伍子胥和孙子联名提出了一个制楚战略,就是“远交近攻”,即联合蔡、唐两国共同讨伐楚国。吴国的情况系统已经查明情况,蔡、唐二国已经对楚国恨得咬牙切齿,就等着吴国出兵,二国将极力配合吴军的行动。 唐、蔡的宗主国其实是晋国,只是晋国远在中原,远水解不了近渴,而吴国就在楚国东侧,也只有吴国有能力为他们报仇,所以二国很痛快地答应了吴国的条件,三国正式结盟。 在公元506年的冬天,三国联军宣布对楚作战,不过蔡。唐都是打酱油的,主力还是吴军。这次对楚作战是战略性决战,阖闾也几乎掏出了自己全部家当,“悉兴师”,大致五万人左右,但和楚国的二十万军队相比,还是处在劣势。阖闾是在赌博,一旦输了,就将倾家荡产,对阖闾来说,这是一场危险的赌博零和游戏。 二十吴楚柏举之战(3) 正因为双方实力有差距,所以吴国尽可能的缩小差距,吴军并没有单独在楚国东线与楚国决战,而让唐、蔡两军从楚国北线作战,以二国的那点虾米兵,如果单独与楚作战,还不够楚人塞牙缝的。 唐、蔡地处楚国偏北方向,处淮河之滨,吴军在邗沟(今江苏扬州)乘舟沿刊沟(今京杭大运河的苏中段)北上,然后在今江苏淮安除处进入淮河,再溯淮西进,与唐、蔡二军会合。 如果舍远求近,吴军也可以要求唐、蔡二军沿着吴军北上的水路顺行南下,在邗沟与吴军会合,再溯长江西上,抵达后来吴楚决战的柏举。吴军舍近求远,应该是吴国最高决策层考虑到了晋国的因素。 在此年的春三月,晋国曾经召开了一场江湖武林大会,号召天下诸侯共起而诛楚,但晋国雷声大雨点小,一直没有实质动作。吴国不排除在吴国对楚作战后,晋国会改变战略,派兵与吴国联合作战。这只是一种可能,但吴国不会把胜利的希望寄托在晋国身上,指望别人,不如指望自己,这年头没有救世主。 三国军队会战的地点在豫章,也就是现在豫徽两省交界处的淮南山区,紧依大别山区,但这里并不是吴军预定的主战场,而是汉水东岸,距离豫章约有二百多公里。 不过吴军似乎并没有渡汉水而击郢都的打算,而只是夹汉水与楚军对峙,因为吴军并没有过河用的大型船只,却带来许多战车。吴军的战略目的非常明显,就是引诱楚军过河,寻找机会歼灭楚军主力。 需要说明的是,吴军从豫章直插至汉水东岸,采取的是跳跃行军方式,绕过三关(即大隧、直辕、寘阨,位于鄂豫两省交界东端),和解放战争中的神来之笔——千里跃进大别山有异曲同工之处。 吴军穿插行军,在战略上非常大胆,但在战术上,是要冒着被楚军穿插至吴国身后“关门打狗”风险的。吴国三巨头欺楚军主师囊瓦贪暴无能,事实上楚国并非没有军事天才,比如提出对吴军“关门打狗”战术的左司马沈尹戌。 沈尹戌所处的时代,正值吴兴楚衰,以楚国的国力,根本无力阻止吴国的强势崛起,所以他是坚决反对对吴用兵的。 公元前518年,楚昭王熊壬不顾国内的上昏下暴,民不聊生,轻率地“舟师以略吴疆”,沈尹戌就长叹:“楚必亡邑,不抚民而劳之。”事实也证明了沈尹戌的判断,吴军将楚军打得找不北,并吃掉了楚国的重镇巢、钟离。沈尹戌再一次作出预言:“亡郢之始,于此在矣。” 第八十四章【决战】 关于阖庐,也称阖闾,盖庐,阖庐,其中以阖闾最为常见。阖闾主要指吴公子姬光,而阖庐有时也指姬光,但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就是房屋的意思。春秋时期的人名,姓、氏,封号,爵位用起来非常混乱,看得让人头大,稍不留神,就会栽进坑里。吴楚的柏举之战,是春秋历史上少有的几场具有历史转折意义的重大战略决战之一,通过此战,本来偏居东南的吴国一举成为一流强国,如果不是夫差过于幼稚,不听伍子胥的正确建议,勾践是根本没有机会翻盘的,也许吴国将会存在到战国时期。 柏举之战,楚国被弄得灰头土脸,非常难堪,国亡了不说,王后还有几个大臣夫人还被阖闾,伍子胥等人轮进行车轮大战,简直让人无语。说到夫差,可以说是春秋时代最可惜的君主了,本来霸业已成,偏偏优柔寡断,滥施仁心,白白放跑了千古第一忍者勾践,到手的霸业得而复失,反而成就了勾践的一世英名。 夫差和项羽非常相似,伍子胥非常相似于范增,勾践又很似刘邦,范蠡又非常相似于张良,文种和韩信也有几分相似。夫差若听伍子胥的,天下早定。从性格上来讲,夫差,项羽比勾践,刘邦更可爱一些,容易让人亲近,勾践和刘邦成天算计人,当然他们本身也有可爱之处。关于柏举之战的重要人物,孙武子做为兵圣,自然也要入笔,只是因为各种原因,就不发了,希望大家能够理解。 酒是吾友,虽然不是天天饮酒,但却是经常小饮几杯。非常喜欢嘉靖所说的微醉状态,然后读书赏月,别有一番风情。现在天气仍冷,到了夏天夜晚,大饮几杯,然后在河边吹着凉风,非常喜欢东坡那句“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看河岸明灭烟火,看红尘缘起缘去,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吴楚柏举之战(4) 十二年后,吴国果然发动了大规模的灭楚之战,而已经出任大司马的沈尹戌将再一次面对攻势凌厉的吴国。不过沈尹戌这次看清了吴军跳跃式大进军的弱点,就是单兵突进,顾头不顾尾,这是很容易被敌人“关门打狗”的。 沈尹戌对囊瓦提出了他的战术对策,即囊瓦率楚军主力在汉水西岸拖住吴军主力,他则率一支轻锐部队北上方城(即楚长城,位于豫鄂两省交界处),将吴军停泊在淮河源头的大量船只悉数烧毁,断绝吴军归路,并直插大隧、直辕、寘阨三关。吴军被截断后路,军心必然大乱,囊瓦乘时济河伐之,沈尹戌从三关西进,两支楚军逐渐缩小包围圈,将吴军挤成夹心饼干,则吴必亡。 沈尹戌的这条计策非常恶毒,不亚于刘备伐蜀时,蜀从事郑度给刘璋献的“坚壁清野”之计。如果刘璋采纳郑度的毒计,一代枭雄刘备将死无丧身之地,同理,如果囊瓦听了沈尹戌的计策,阖闾、伍子胥、孙子将被一网打尽,所谓吴国三巨头将成为历史笑柄。 可惜沈尹戌一战成名天下知的机会,被两个人给无情破坏掉了,这两位大爷,一位名叫武城黑,一位名叫史皇,时任楚大夫。二人都反对沈尹戌的持久战,要求囊瓦速战速胜,不过武城黑只是从战术角度反对,说吴军战车多是木制,而楚军战车多为皮革制成,耐久性差,我们没有与吴军打持久战的本钱。 和武城黑相比,史皇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警告囊瓦:你在楚国的威望本就不如沈尹戌,如果你按他的计策办,功劳全是他的,你被他卖了还替他数钱。大人如果不想替他人做嫁衣裳的话,现在就和吴军作战,不然到时可没地方哭鼻子去。 囊瓦本就不是好鸟,他当然不会坐视沈尹戌吃独食,自己则给沈尹戌看门放哨,傻子才会这么做。这一点,囊瓦远不如刘璋,刘璋只是不忍心百姓受苦,拒绝了郑度的毒计,囊瓦纯粹是出于私心。 现在的形势其实对楚国相对有利,吴军孤军深入,后勤补给非常有限,是最怕持久战的。从吴国的角度讲,楚军越早出战对吴国越有利,毕竟吴军现在士气正盛,一旦拖久了,等士气丧尽,很容易被楚国一锅端掉。 所以当囊瓦率楚军强渡汉水,准备与吴军近距离交火,是中正阖闾下怀的。事实也证明了速胜论是错误的,楚军“自小别山至于大别山,三不利”,阖闾三记响亮的耳光抽在囊瓦的老脸上,火辣辣地疼。 其实吴军放楚军过汉水,并不断向东北方向后撤,边撤边打,是有意让楚国的战斗部队和后勤补给脱节。囊瓦应该没有发现吴军的意图,反而被吴军牵着鼻子跑,却忽略了后勤补给线越来越长。当囊瓦连续三次被吴军揍得鼻青脸肿之后,囊瓦发现,他的军队已经来到了大别山脉东麓的柏举(今湖北麻城东北)。 这里就是吴楚两军的决战场,时间是公元前506年的十一月十八日。说是决战,其实战斗意志更为强烈的是吴国军队,之前的三战三捷极大的提升了吴军的士气,而楚军则萎靡不振,虽然人数相对多于吴军,但早已经成了一盘散沙。甚至连囊瓦本人都打算弃军逃跑,被史皇及时劝住了。 这场意料之中的吴楚决战就这样在不经意间到来了,按道理讲,身处前线的吴国三巨头是最有条件创造历史的,但让所有人意外的是,在这场决战中最出风头的,却是之前非常低调的阖闾弟弟夫概王。 面对军心涣散的楚军,阖闾的应战策略是稳中求胜,不急于和楚军决战,相信这也是伍子胥和孙子的意思。不清楚楚军此时还有多少兵力,但从阖闾的稳妥来看,楚军总人数至少要比吴军多出一倍以上,因为这符合孙子兵法据说的“不若则能避之”。 吴国三巨头都有丰富的人生阅历,所以为人处事相对沉稳保守,但对于年轻气盛的夫概王来说,楚军已经丧失了基本的战斗力,此时不灭楚,更待何时。夫概王对阖闾说的很清楚:“楚瓦不仁,其臣莫有死志,先伐之,其卒必奔。而后大师继之,必克。” 夫概王敏锐地发现了楚军最大的问题:囊瓦在楚军中的威望已经丧失殆尽,吴军应该擒贼先擒王,只要拿下囊瓦,楚军余部将不战自溃。夫概王的担心应该还包括一点:如果楚国及时换掉没有人望的囊瓦,改由人气高涨的沈尹戌为主将,吴军面对的可就不再是一块肥肉,而是一块硬骨头了。 当阖闾谨慎地拒绝了夫概王的请求后,夫概王对此十分的不理解,哥哥的脑袋莫非被驴踢了,放着肥肉不吃,等着啃硬骨头?夫概王对阖闾的决定非常不服,他可能还考虑到另外一个问题。 如果此时不战,等阖闾等人吃掉楚军后,自己将得不到任何功劳,这对夫概王在吴国内部树立威望是致命的打击。甚至不排除夫概王有将来取阖闾而代之的野心,而阖闾拒绝夫概王的请战,也不排除阖闾有这方面的考虑。 夫概王不想放弃这个一战成名的机会,他退出大帐后,和心腹人谈到了这个问题。不过夫概王当然不会把自己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说出来,以免授人以柄,他打着君臣大义的幌子,说什么今天就算我战死了,只要我军能灭楚,也是划算的买卖。实际上以楚军现在半死不活的情况,夫概王战死的概率几乎等于零。 夫概王在没有征得阖闾同意的情况下,私下率领本部五千精锐出营,风驰电掣般的闪击正乱成一团的楚军囊瓦本部。楚军现在完全没有了当年楚庄成横平天下时的霸气和强悍,在夫概王眼中,貌似强大的楚军只是一个泥足巨人,轻轻一戳,就倒了。 根据《左传.定公四年》的记载,吴军是役大胜,赚得盆满钵溢,“子常(即囊瓦)之卒奔,楚师乱,吴师大败之”。之前多嘴饶舌的狗头军师史皇死在乱军之中,而曾经威风八面的楚军大帅囊瓦被夫概王打成了光棍,鬼哭狼嚎般的逃往郑国避难去了。 吴楚柏举之战 国不可一日无君,军不可一日无将,囊瓦倒是拔脚溜了,可本就军心涣散的楚军都成了一堆无头苍蝇。出于本能,数万楚军士兵乱轰轰地朝着东南方向的楚都郢溃逃,而对吴军来说,放在眼前的肥肉,傻子才不会去吃。 阖闾嗅到了一股浓厚的腥味,也顾不得责备夫概王擅自出兵,指挥剽悍的吴军跟在楚军后面连扑带咬,一路鸡毛乱飞。楚军在前面乱窜,吴军在后面紧追不舍,一直追到了清发水(今汉水支流涢水)的东岸。 不过让人疑惑的是,在这场春秋军事史罕见的大追杀中,居然没有伍子胥和孙子的出场记录,而大出风头的,还是柏举之战的头号功臣夫概王。 第八十五章【性格决定命运】 阖闾的军事指挥艺术不如夫概王,阖闾只想着吃肉喝汤,却忽略了一个问题,就是《孙子兵法.军争篇》提到了的“穷寇勿迫”,即穷寇勿追。楚军的指挥系统彻底崩溃,但不可忽视的是,楚人的剽悍性格,一旦吴军把楚人逼急了,楚人完全有可能反过来狠咬吴人一口,千万不要低估楚人的血性。 夫概王想到了这个问题,他劝止了阖闾准备对楚军发起总攻的命令,他的理由是“困兽犹斗,况人乎!若(楚人)知不免而致,必败我。”楚军现在准备渡过清发水继续西逃,如果吴军逼人太甚,就有可能迫使楚人背水一战,会在瞬间迸发出强大的求生欲望,对吴军是非常不利的。 至于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夫概王出了一条妙计,我们暂时不对楚军发起总攻,让楚人抢渡清发水,等到楚人“半渡”,前后两军拥护在一起时,我们再收网捉鱼,必能获大利。 一百多年前著名的泓水之战,宋襄公面对正在渡河的楚军,死守所谓不伤二毛的迂腐教条,等楚军完全渡过泓河列好阵形,宋军再发起进攻,结果被楚军吃掉。夫概王应该知道这个典故,他的“半渡而击”之计,明显借鉴了宋襄公的教训。只不过泓水之战时楚军在渡河迎战,此时楚要渡河逃跑。 事实再一次证明,夫概王不仅是出色的战术大师,更是一位出色的心理学家,他已经完全吃透楚国残兵的心思——无主恋战,趁早回家。所以结果也再一次让夫概王大出风头,等楚军乱轰轰抢渡清发水的时候,吴军突然在后面捅了楚军一刀,楚人死伤惨重。 最可笑的是,当楚军再次跑了一段距离,发现吴军没有追上时,气喘吁吁的埋锅造饭。可当饭香四溢时,突然发现吴军已经杀到眼前,可怜的楚军将士饿着肚子撒开脚丫四处逃窜,吴军弟兄们扔下兵器,端起香喷喷的米饭,甩开腮帮子胡吃海喝…… 胜负已经毫无悬念,楚军完全丧失了死战的勇气,接连被吴军追上暴打,“五战,及郢”,在不知不觉间,吴军已经杀到了楚郢都的城门之下。 楚军主力都被囊瓦糟蹋光了,郢都中不会有太多的守城力量,楚昭王熊珍已经没有任何可能阻止吴军进城。他现在有两条选择,要么投降,要么出逃。不过当熊珍听说伍子胥就在吴军阵中,他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因为熊珍知道父债子还的道理,父亲平王欠伍家的血债,当然要由他来偿还,如果落在变态的伍子胥手上,他会死的非常难看。 熊珍卷起金银细软,拉上两个妹妹以季羋、畀我,窜上船,朝着雎水方向疯狂逃窜,这一天是公元前506年十一月二十七日。第二天,吴军耀武扬威地进入了已经不设防的皇皇郢都。 关于春秋五等爵位的问题,学术是有争议的,主流一般是倾向于宋是公爵的,左传中也有记载,如宋桓公死后,宋襄公在其父未葬期间大会诸侯,就称为宋子。注曰凡在丧,王称小童,而公侯称子。杨注也是持如此观点。《春秋公羊传》认为宋是商王之后,宜称公,周室以客礼待宋,《诗经》又以宋入《颂》。 宋国的政治地位从西周开始就是非常特殊的,夏入周为杞,商入周为宋。但杞国在同一年的记载中却出现了伯、公、子数种称谓。虽然丧时称呼不同,但也说明了春秋爵位制度的复杂性。由于东周王室的权威丧失,春秋的许多“公”,都已经不再是严格意义的爵位了,而是一种尊称,但凡诸侯,都称为公,楚国甚至都自称大王。 吴国做为姬周远支,也自称大王,遭到了中原诸侯的集体抵制,以晋为首的诸侯要求夫差放弃王爵,可由原来的伯爵升为公爵,即吴公,这个“吴公”,就不是普遍的尊称,而是专指的爵位了。《春秋》向来以褒贬为大义,在爵位上有时也遵行这种原则,史书称吴伯为吴子,应该也是这种褒贬大义下的产物。 吴楚柏举之战,吴国是二线,楚国是一线,所以就战斗力来说,吴国更想赢得胜利,就像晋姬重耳憋足了劲要和楚国决一胜负一样。吴国要称霸,扳倒楚国是必须要做到的,否则楚国横在吴国北面,吴国就不能北上争霸。 这场精彩的战役,楚军输的有些稀里糊涂,各种不利的因素都汇在了一起,再加上指挥混乱,失败是不可避免的。也正由于此战,吴国正式拉开了北上争霸中原的帷幕,楚国反而被打得衰落了很长一段时期。吴国也基本做到了北上争霸的战略目的,谁曾想到背后却跳出来一个勾践,历史永远是不可琢磨的。 二十吴楚柏举之战(7) 虽然史料上没有记载,但可以想见,已经兴奋到极点的阖闾大王会在郢都的楚王宫中大设庆功筵席,君臣们喝的烂醉如泥,特别是伍子胥凄厉的哭喊声音。拿下郢都之后,吴国最重要的目标就是全境搜拿楚王熊珍,特别是伍子胥的意愿犹其强烈,虽然伍子胥在进城之后,就刨开了楚平王的坟头,将尸体拖出来,狠狠地抽了三百鞭子。 楚昭王熊珍为了躲避伍子胥的追杀,满世界的乱窜,在云梦泽的泥沼地里还受到了一伙来历不明的强盗的攻击,差点丧命当场,最后勉强逃到随国避难。 虽然阖闾派人来随国要求把熊珍交出来,但随国却拒绝了吴国,理由是楚随两国曾经签订盟约,随有难,楚庇之;楚有难,则随庇之。今日之事,随宁可与吴死战,也绝不能背约,为天下不齿。阖闾也意识到,以吴国现有的国力,是很难鲸吞楚国的,甚至他已经预感到楚人的复国力量,与其和楚国死缠到底,不如卖个人情给随国,也就不要索要熊珍。 关于楚国复国,一个最精彩最感人的典故,就是楚臣申包胥哭倒秦墙之下,请来秦国救兵,打退士气正盛的吴师,成功挽救了当年横行天下的南霸天楚国。而此次吴破郢都,也是楚国历史上除了被秦始皇之外,唯一一次亡国经历,教训可谓惨痛。 吴军被多管闲事的秦军敲打了一顿,称霸步伐有所放缓。但一个即成事实是,吴国已经成功取代了楚国,成为新一代南霸天,也奠定了吴国在未来几十年内的超级霸主地位。 不过有一点,吴国的开疆扩土,称霸天下,与吴国上层狭隘的胸怀有些不相匹配。有件事情阖闾做的比较过分,为了报复楚国曾经对吴国的打压,在占领郢都之后,吴国君臣对没有来及逃出去的楚国君臣的夫人进行集体奸淫。 楚昭王的夫人被阖闾霸占,阖闾在这个女人身上尽情发泄征服的快感。而更不可思议的是,权臣囊瓦的老婆,以及司马成的老婆,被伍子胥、孙子、伯嚭三人打包。三男两女在榻上尽情肉搏,真是无法想像,伍子胥和孙子这样等级的江湖精英会如此放荡。 接着上一篇讲吴国的话题。 在柏举之战中,最出风头的是阖闾之弟夫概王,但这并没有改变吴国高层三架马车的权力分配格局,即阖闾为君,孙子为将,伍子胥为相。 说到伍子胥,肉麻的讲,他是春秋历史上不世出的奇男子。伍子胥的传奇人生经历,举家遇害、仓皇逃难、历尽艰险、偶遇明主、策划政变、为父报仇、辅佐少主、含冤而死,如何跌宕起伏的人生,春秋三百年,风流人物不可计数,也找不出第二个伍子胥。 伍子胥在春秋史上的地位,有些类似王猛在五胡史上的地位,都是位居一人之下,一肚子的“阴谋诡计”,为他们的君主成就一方霸业立下不可替代的奇功。 如果单论家世,诸葛亮和伍子胥还有一拼,都是名士大夫之后,而王猛祖上八辈贫农。伍子胥祖上有史可考的,就是春秋霸主楚庄王身边的直臣伍举。 伍举不仅是楚庄王时代的名臣,在楚灵王时代,伍举依然敢于直谏,深得楚王赏识,史称“伍氏三世为楚忠臣”。由于伍举打下了坚实的底子,伍氏家族在楚国官场上混得风生水起。 伍子胥做为贵家子弟,在权力私有化的时代,是很容易在官场上捞到一个肥差的。伍子胥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就是伍尚,但伍尚为人“慈温仁信”,刻薄的讲,是个烂忠厚没用的人。而伍子胥在父亲伍奢眼里就是一块稀世珍宝,伍奢曾经当着楚平王的面称赞过伍子胥:“胥为人,少好于文,长习于武,文治邦国,武定天下!” 更为重要的是,伍子胥的父亲伍奢是太子熊建(以下皆称太子建)的师傅,私交非常好。可以想见,等太子建继位后,伍子胥肯定会坐直升飞机飞进官场,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 只是让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在太子建距离大位越来越近的时候,突然遇到一场可怕的政治变故。不仅太子建的政治前途尽毁,还把伍家拉下了水,本来有机会成为楚国第一政治家族的伍家家破人亡。 问题出自太子建的少傅(排名次于伍奢的太子师傅)费无忌身上,费无忌是春秋时代著名的奸臣,和后来吴国的大奸臣伯嚭号称两大亡国祸水。 跟着太子建,费无忌自然有肉吃,但费无忌前面却有一个伍奢挡道,太子建也是重伍轻费。也就是说,费无忌在将来的楚国政治格局中只能屈居伍奢之下,这是费无忌无法容忍的。 第八十七章【悲喜剧】 为了能在政坛上更进一步,费无忌挖了一个政治陷阱,不费吹灰之力的就将太子建、伍奢父子一起推进坑里给活埋了,而且骂名还由楚平王背着。 故事的情节并不复杂,费无忌利用在秦国给太子建物色老婆的机会,把本属于太子建的秦国美女送给了楚平王。太子建平白丢了老婆,自然对费无忌非常恼火,费无忌就趁机在楚平王面前煽阴风点鬼火,说太子建因为秦女被夺,对大王有怨望之心,劝楚平王废掉太子建。 此时的太子建并不在郢都,而因为受到费无忌的谗言,再加上母亲蔡氏无宠,被贬到了城父(今河南宝丰东)居守。这又给费无忌构陷太子提供了机会,说太子建阴谋勾连诸侯,企图杀父自立。 其实费无忌真正的目标,不止是要除掉太子建,伍奢和他最贤明的次子伍子胥,都上了费无忌的黑名单。在伍奢被陷害下狱后,楚平王威逼伍奢写信把伍尚、伍子胥召到郢都来,即可免死,被伍奢拒绝。楚平王够阴毒的,他派使者去找伍氏兄弟,说我已经赦免了你父亲,并给你们兄弟加官晋爵,快来郢都履新上任吧。 伍尚为人老实,没看透楚平王的花花大肠,以为天上掉馅饼,准备张嘴接饼。楚平王是个什么货色,伍子胥再清楚不过,他反对前去郢都送死。伍子胥说得很明白:父亲在楚王手上做了三年人质,之所以不动手,就是因为我们还没落网。一旦我们去郢都,楚王没有后顾之忧,我们必死。 人质的价值就在绑匪还没有实现自己的目的,一旦收到赎金,就有可能撕票灭口。在伍尚的坚持下,他决定在明知有去无回的情况下去郢都陪父亲受死,而伍子胥则选择逃亡。 在伍尚看来,唯一有能力在日后为伍家报仇的,只有伍子胥,而伍子胥本人也是这么认为的,更要命的是,伍奢同样是这么认为的。在得知伍子胥已经逃亡的消息后,伍奢在刑场上幽幽的说了一句:“楚之君臣,且苦兵矣。”这话是说出楚平王、费无忌等人听的,放跑了伍子胥,你们以后就等着吃刀头面吧。 伍子胥性情刚烈如火,是典型的江湖豪侠性格,奉行孔子“以直报怨,以德报德”那一套,和三国头号古蛊男法正是同一类人物。在父兄被杀后,伍子胥的人生目标就是复仇。伍子胥在长江边痛哭流涕:“楚王无道,杀吾父兄,愿吾因于诸侯以报雠矣。”因为太子建已经出逃,伍子胥决定去寻找太子建,在路上遇到了好友申包胥。伍子胥咬牙切齿的告诉申包胥:“父母之雠;不与戴天履地,兄弟之雠,不与同域攘壤;朋友之雠,不与邻共乡里,今吾将复楚辜,以雪父兄之耻!” 历史总是惊人的巧合,楚平王废太子事件,几乎就是当年晋国骊姬之乱的翻版。只不过太子建并没有像姬申生那样自杀,而是学着姬重耳四处流浪,但太子建却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不应该相信晋顷公要让他帮助灭郑然后把郑国分给他的鬼话。郑定公和宰相子产可不是省油的灯,在人家的地盘上想以客易主,谈何容易。 二十一性格决定命运——伍子胥的悲喜剧(3) 太子建不出意外的被干掉了,但却把伍子胥给害苦了,想必太子建与晋顷公的密谋没有告诉伍子胥,但在郑定公和子产看来,伍子胥不可能洗脱干系。为了活下去,为了心中那个伟大的复仇理想,伍子胥背着太子建的幼子熊胜,狼狈逃离郑国。 至于伍子胥下一站避难所为何选在吴国,结合伍子胥说过要“因于诸侯以报雠矣”来看,应该是伍子胥认为吴国与楚是世仇,而且国势渐盛,至少吴王僚有意愿帮助自己灭楚复仇。 在去吴国的路上,发生了一件历史上著名的典故,就是“伍子胥过昭关——一夜愁白头”。其实所谓愁白头是后人美丽的传说,真实的情况是昭关(今安徽合山,当时属楚国)守城官员怀疑伍子胥的身份,派人紧追不舍,如果不是突然在江边出现了一位神秘的渔翁,搭船送伍子胥过江,伍子胥和熊胜早已经成了刀下之鬼。 伍子胥这个人,缺点很多,但优点同样突出,特别是性格上。别人对他好,他会记住一辈子;对他不好的,他同样是会记住一辈子。渔翁救了伍子胥一命,伍子胥感激涕零,把价值百金的佩剑送给渔翁,不过被渔翁婉言谢绝了。有人常说,捍卫社会道德底线的往往在民间,此言不虚,比如漂母用一饭救了韩信,并给了韩信奋发图强的勇气和自信。 有意思的是,伍子胥在逃亡的过程中,居然也遇到了一位“漂母”。事情发生在溧阳(今江苏溧阳北),此时的伍子胥已经身无分文,而且又病了一场,为了活下去,伍子胥只能沿街乞讨。 在溧水河边,饥肠辘辘的伍子胥发现有一位“漂母”在洗衣服,她的身旁放着一个盛满饭食的篮子。伍子胥低声下气的哀求漂母施舍一点饭给他填肚子,溧水漂母犹豫了很久,才勉强把篮子中的饭食分给伍子胥一部分。 我们常说春秋第一忍人是越王勾践,其实伍子胥的忍术和勾践相比丝毫不逊色。勾践为了复仇,甘当吴王夫差的奴隶,忍了二十年,才终报一仇。伍子胥的情况也差不多,如果不是强烈的复仇意识在强撑着伍子胥的人生,以伍子胥的刚烈性格,早就飞蛾扑火般的找楚平王复仇去了,而不是一忍就是十年。 换句话说,伍子胥和勾践都是厚黑道高手中的高手,勾践的那点花花肠子早就被伍子胥看穿了,勾践最终能战胜夫差,最主要的原因不是勾践能忍,而是夫差太单纯,不相信伍子胥的忠告。 伍子胥性格刚烈,非常的刚烈,和范增非常相似,可惜夫差和项羽都犯下了同一个错误,最终导致被翻盘。伍子胥爱恨分明,有仇的报仇,有恩的报恩。阖闾能用伍子胥,也知伍子胥,而夫差只能用而不能知。若能听伍子胥的,楚庄霸业,何愁不成。夫差的人生和勾践不同,夫差这一生实在太顺利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风,是温室中一朵美丽的花朵,经不起风雨的摧残,而勾践则是千锤百炼出来的人精,和刘邦极为类似。 夫差能小容,不能大容,所以他容不下伍子胥这种刚烈偏执的性格。关于春秋五等爵位的问题,确实不是特别了解,回头再查一查相关史料。柏举之战的过程非常精彩刺激,但却以吴国君臣强奸楚国君臣之妻而结束,结局实在有些让人无语,非常的荒诞突兀。fish看得很仔细,确实打滑了,没犹其这个词,是尤其。有时即既不分,已己不分,还需加强文字上的基本功。 伍子胥和勾践其实是一类人,为了成功是可以不择手段的,只要结果,不享受过程。说到千古第一忍人,勾践是最有名的,其实伍子胥论忍功丝毫不比勾践差,这种性格的人,其身后所得到的评价往往是两极化,要么完人,要么罪人。伍子胥愁白头,这个故事非常有名,如果遇到天大的不可挽回的事情,也许会有这种可能,不否定这种可能性。 二十一性格决定命运——伍子胥的悲喜剧(4) 勾践在吴都姑苏当过三年的奴隶,而伍子胥同样在姑苏当过一段时间的疯子,勾践当奴隶是在演戏,伍子胥同样在表演。伍子胥每天披头散发,赤着脚走在姑苏的石板街道上,嘴里嘟嘟囔囔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双手放在胸前摇来摇去。 伍子胥这么做的动机很简单,他在吴国人生地不熟,他是没有正常渠道接近吴国最高统治层的。伍子胥唯一的机会就是出现在公开场合,进行夸张的肢体表演,来吸引别人的注意。伍子胥相信一点,在看他夸张表演的观众中,肯定有吴国高层散布在民间的耳目,而伍子胥要等的,就是这个人。 不是所有人在街头免费表演都能得到喝彩声的,伍子胥有别人不能相比的优势,他的外形实在太帅了!据《吴越春秋》记载,伍子胥“身长一丈,腰十围,眉间一尺”,在唯心主义盛行的古代,这样的身体条件往往会被人视为奇异之人。 果然,有一位善于相面的吴国市场管理官员发现了与众不同的伍子胥,并把伍子胥推荐给了吴王姬僚。伍子胥需要的就是这样的机会,他在和吴王僚的会谈中,抵掌如神,侃侃而谈,伍子胥已经看出来吴王僚对他的喜爱,他知道他将有机会完成自己的复仇计划。 其实伍子胥不仅吸引了吴王僚的注意,吴王僚的堂弟公子光早就盯上了“勇而且智”的伍子胥,想把伍子胥收拢袖中,留为己用。伍子胥眼光毒辣,一眼就看穿了公子光藏在内心深处不敢示人的秘密——杀僚自为吴王。 现在伍子胥面临两个选择:一、保僚杀光,二、保光杀僚。从伍子胥奔吴的目标来看,谁能替他报楚杀父之仇,他就会站在谁的船上。问题是吴王僚和公子光都对外征服的雄心,所以伍子胥只能两利相权从其重,公子光比吴王僚的野心更大,能力更强,所以伍子胥还没有和吴王僚过完蜜月,就钻进了公子光的洞房。 第八十八章【奋斗目标】 只认目标不认人,更不谈所谓的感情,这是勾践和伍子胥的另一个共同点。文种为勾践灭吴立下不世奇功,结果勾践一句“鸟尽弓藏,兔死狗烹”,逼文种自杀。伍子胥做事也够狠辣,吴王僚对他有知遇之恩,结果伍子胥却在暗中帮助公子光密谋政变。 “专诸刺王僚”,是春秋时代非常著名的一场宫廷政变,勾心斗角、暗藏杀机、步步惊魂、最终一箭穿心,成就了公子光称雄东南的不世霸业。号称春秋四大刺客之一的专诸,就是伍子胥从民间搜刮来的,并把专诸介绍给公子光,“欲以自媚”。 一个“媚”字用的非常恰到好处,说明伍子胥为了为父兄报仇是不顾一切的,在伍子胥看来,能实现自己的目的就是正义,所以伍子胥并不会因为对吴王僚有什么负罪心理。也正因为这种偏狭但厚黑的性格,所以在吴越争霸后期,伍子胥才是勾践最大的死敌。 仇恨,已经占领了伍子胥的精神世界,他似乎就是为了报仇而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很多年。 在公元前516年,当楚平王去世的消息传到姑苏时,伍子胥竟然号啕痛哭,他恶狠狠地告诉和他共患难的太子建之子熊胜:“你祖父死的太早了,可惜我的复仇大业!不能亲手杀死你的祖父,恨!”已经长大成人的熊胜默然无语。 伍子胥非常狠辣,为了他的复仇计划,他可以背叛吴王僚,也可以出卖吴王僚的儿子,就是大名鼎鼎的公子庆忌。人们往往注意到伍子胥的吴国重臣身份,却忽略了伍子胥还有另外一个较为隐密的身份,就是吴国特务暗杀小组组长。 这不是诬蔑伍子胥,春秋时代有两大著名刺客,一是刺杀吴王僚的专诸,一是刺杀吴王僚之子庆忌的要离。这两位暗杀高手有一个共同特点——他们都是伍子胥推荐给阖闾的。 老话常讲,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伍子胥这样的忍人推荐的,个个都不是善类。专诸情况还好些,知道在刺杀王僚之前把老母幼子托付给阖闾,而要离做得更过分,为了骗取庆忌的信任,要离居然让阖闾把自己的妻儿烧死于市。 伍子胥的豪侠仗义,倒是和《水浒传》中的江湖第一好汉武松非常相似,武松是个顶天立地的爷们,但江湖气太重,不明事理,杀人如麻,伍子胥同样如此。为了实现自己的复仇大业,伍子胥不停的在正义和邪恶之间变脸,甚至阖闾在伍子胥眼里,也不过是个复仇工具。 阖闾是个聪明人,他当然知道伍子胥只是把他当成实现复仇目标的水泥平台。不过阖闾也是个忍人,他为了自己的灭楚大计,同样可以做到忍人所不能忍。 伍子胥能卖掉吴王僚,将来未必就不会出卖自己,但阖闾知道伍子胥的重要性,他曾经下令:“无贵贱长少,有不听子胥之教者,犹不听寡人也,罪至死,不赦。”不客气的说,伍子胥和阖闾只是为了实现各自目标才走到一起的,二人之间没少互相利用,甚至互相算计。 伍子胥在阖闾的政治权力分配中,不仅扮演着宰相、特务局长的角色,同时他也是吴国的参谋总长,头号大幕僚。伍子胥的谋略能强悍到什么程度?我们知道楚军的最高军事统帅是囊瓦(子常),但实际上楚昭王心目中的最佳统帅人选是子期。 子期用兵如神,一旦子期统帅楚军,伍子胥的复仇梦想就将成为泡影。所以伍子胥派出能接近楚国高层的超级间谍潜入郢都,散布子期无能论和囊瓦神武论,说用子期为帅,吴必能轻易杀之,但如果用囊瓦为帅,吴将罢兵不敢战。 愚蠢的楚昭王不辩贤愚,上了伍子胥的当,囊瓦为帅,结果楚军一败涂地,楚昭王悲剧的成为楚国历史上第一位被敌国故进国都的楚王,老婆被阖闾肆意奸污。虽然史料上没有记载,但不排除一种可能,就是阖闾奸污过楚昭王夫人后,伍子胥跟着插上一腿,通过玩弄楚王夫人才宣泄自己的复仇快感。以伍子胥激进的个性,他是完全可以做出这种事情的。 伍子胥的复仇快感,在吴军士兵刨开楚平王陵、将楚平王还没有腐烂的尸体摆在伍子胥面前时,伍子胥积累十多年的屈辱、痛苦和悲愤,在他用力举起铁鞭的那一刻,烟消云散。 伍子胥对楚平王恨得咬牙切齿,虽然他面对的是一具没有生命力的尸体,但在伍子胥看来,他屈辱的活下来,不就是为了这一天么?即使是尸体,也是楚平王的! 伍子胥用了平生的力气,对着楚平王的尸体狠抽了三百铁鞭,将尸体打得腐烂如泥。即使如此,伍子胥依然不解恨,他扔掉铁鞭,左脚踩在尸体的肚子上,右手抠出了尸体的眼睛,一边抠一边声嘶力竭的哭喊:“让你听信费无忌的谗言,害我父兄!” 仇报完了,伍子胥突然失去了人生奋斗的目标,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伍子胥的性格具有典型的双重性,一方面可以为了自己的个人目标而背叛道义,另一方面,他又可以在富贵之后寻找曾经施舍给他饭吃的漂母,在得知漂母投河自尽后,伍子胥将一百金扔到了河里。 这种性格的人,往往是天使与魔鬼的结合体,正义与邪恶,每天在他的灵魂深处进行残酷的肉搏战,伍子胥也不知道哪一方会成为胜利者。但在公开场合,双重性格的人往往表现的非常自信,实际上他们总是在极力掩饰自己灵魂深处的惶恐与不安。 严格来说,伍子胥的一生中只做了两件事情,一件就是投奔吴国,并最终依靠吴国的力量完成了自己的复仇大计。一件就是在吴国太子死后,伍子胥推荐了阖闾的次子夫差继任太子。 知子莫若父,夫差为人,阖闾再清楚不过,按阖闾自己的话说,夫差性格太软,“愚而不仁,恐不能奉统于吴国。”从夫差日后的所作所为来看,阖闾的预见完全正确。 夫差想做太子想疯了,在得不到父亲肯定的情况下,他买通了伍子胥。夫差希望伍子胥能在父亲面前替他说句好话,伍子胥痛快地答应了。 伍子胥的自信膨胀到了顶点,吴王阖闾在伍子胥眼中,以前是个反楚复仇的政治工具,现在只是个证明伍子胥在吴国呼风唤雨的政治工具。伍子胥告诉夫差:“太子未有定,我入则决矣!”在伍子胥的强硬坚持下,阖闾有些无奈,只好违心的立夫差为太子。 这是伍子胥的自作聪明处,他以为他扶持夫差上位有功,即位后夫差会奉自己为大国师,把吴国玩弄于股掌之下。一千年后,隋朝太子杨勇被废,晋王杨广买通了第一权臣杨素这条线,暗中运作,果然成功登上大位。 杨素也以为他能完全控制杨广,结果发现杨广对他处处紧逼。杨广希望杨素早点见阎王,主要原因是杨素对杨广当皇帝有大功,每一次见到杨素,杨广都产生一种负债感,这对君主来说是极痛苦的。 夫差对伍子胥的感觉同样如此,为什么历史上许多新君都对托孤大臣产生反感,甚至刀兵相向,问题就出在这里。权力向来是排他的,但君主的最高权力却是由大臣施舍的,这种屈辱感不是正常人能忍受得了的。 另外就是托孤大臣往往德高望重,权力过大,已经严重威胁到君主对天下的有效控制。在这种情况下,君主往往会削弱托孤大臣的权力,扶持江湖威望较低的大臣入阁主事。新阁臣正因为威望较低,权力又是君主赐予,所以在相当时间内不会威胁到君主地位。 伍子胥一直没有看透这一层关系,还沉浸在拥立夫差的美梦中不能自醒。等到夫差不动声色的把同为楚人奔吴的伯嚭安插在伍子胥的身边,伍子胥才大呼上当,而此时,夫差已经继位十二年了,即公元前484年。 伯嚭和伍子胥是旧交,他的不幸遭遇几乎复制了伍子胥的人生路线图,伯嚭的祖父是楚国左尹白州犁,又是因为费无忌暗中捣鬼,白州犁被杀,伯嚭听说伍子胥在吴国当官,就跑到吴国混饭吃。 伍子胥常常看得清别人,比如勾践在姑苏上演的苦肉计,一眼就被伍子胥戳穿,但他往往看不清自己。伯嚭之所以能以火星般的速度在吴国官场窜红,实际上是伍子胥自掘坟墓,挖了坑自己跳了进去。 吴国大夫被离看出伯嚭不是好善类,“喜之为人,鹰视虎步,专功擅杀之性,不可亲也。”劝伍子胥和伯嚭拉开距离。伍子胥只相信自己的感觉,他不听被离的劝告,说伯嚭与我同是楚人,又家遭横祸,我们是同病相怜的兄弟,伯嚭岂能害我? 事实却狠狠抽了伍子胥一记响亮的耳光,伯嚭不仅得到了阖闾的信任,身居显要,夫差继位后,伯嚭迅速取代了伍子胥在夫差心中的地位,虽然伍子胥在名义上还是第一阁臣。伯嚭曾经在私下场合拆伍子胥的台,他劝夫差要小心伍子胥,说伍子胥“为人强暴,大王最好离他远点。”夫差不住的点头:“寡人知之。” 当伍子胥有所醒悟时,他悲凉的发现,他身边全是敌人,包括夫差、伯嚭,以及在姑苏卖力表演的越王勾践以及范蠡,甚至还包括春秋第一美女间谍西施。 第八十九章【忍者术】 其实在隐忍背后,还有勾践对他曾经战略决策失误的自我反省,也是对自己实施的惩罚。只是想不出除了勾践之外,还会有谁会自己的错误施加如此的严惩? 勾践之所以兵败会稽山,入吴为奴,尝尽人生耻辱,纯粹是自作孽不可活。事情发生在公元前494年,勾践从父亲允常手上接过王位的第三年,而勾践的对手,就是他曾经的手下败将、吴王阖闾的儿子夫差。 勾践做为胜利者,夫差做为失败者,已经永载史册。但让人们所意外的是,就在这一年(公元前494年),勾践更像是灭亡之前的夫差,而夫差更像是兵败之后枕戈尝胆的勾践,人生的戏剧性反转让人不胜感叹。 阖闾因为大意,以为勾践是孺子可欺,大发雄兵进攻越国,结果被勾践奇兵打败于槜李,阖闾被勾践射了一箭,回国后不久就挂掉了。据说阖闾在死前拼尽了最后一口气告诉夫差:“你要不为我找勾践寻仇,你就不是我的儿子!” 夫差励精图治,“日夜勤兵,且以报越”。吴国在阖闾的治理下如日中天,夫差只需要理顺治国逻辑就可以了,而勾践之前战胜阖闾纯属意外,论国势,吴远在越之上。不知道是过于自信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勾践一直认为夫差不过是个庸才,不如趁夫差羽翼未丰时将其剪除。 勾践没有不听大夫范蠡的良言苦劝,结果不出意外的在椒山被吴军暴打成猪头,以残兵五千人退保会稽山。此时的勾践可谓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除了被吴军一口吃掉,勾践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反抗。 勾践的人生似乎即将走到尽头,但大夫范蠡提出的一个建议却让勾践看到了他还有一丝光明的未来,只不过这种亦实亦幻的未来,必须要用他的人格代价来换取。按范蠡的话做了,不一定成功,但不按范蠡的话,一定得死。 范蠡的建议很简单:说世界上最好听的话,送世界上最珍稀的宝贝,“卑辞厚礼”收买夫差,希望能籍此让夫差罢兵,勾践就有一线生机。如果夫差瞧不上这些东西,那还有一个办法,不过比较冒险,就是勾践亲自去姑苏向夫差请罪,必要时牺牲个人的小尊严来换取越国的大尊严。 范蠡是千古不世出之奇人,他对人性的理解和对时局的把握,要远比同时代的对手伍子胥看得更为透彻。勾践的性格是什么样,范蠡再清楚不过,勾践对人格尊严看得比天还要大,范蠡敢于向勾践提出这样丧尽人格的建议,就是基于范蠡准确地把握住了夫差的性格弱点。只要勾践按范蠡说的去做,范蠡敢保证勾践至少有七成的把握活下来。 范蠡的话伤到勾践强烈的自尊心没有?肯定伤到了,这就是为什么在勾践灭吴之后对范蠡起了杀心的主要原因。只是范蠡太精明,提前溜掉了,只有傻乎乎的文种还在等死。 勾践要杀范蠡和文种,并非是二人深谋远虑,有姜子牙之智,而在于二人曾经是勾践人生中奇耻大辱的见证者。勾践成功之后,二人每在勾践身边多呆一天,勾践在吴国的耻辱经历就会痛彻骨髓,勾践在二人面前就永远抬不起头来。 感谢小茶、慕白、fish、科比、潇湘、小马、小笑、王者、彦哲、嘉靖的支持,今天是周末,祝大家周末快乐,每天都有好心情。伍子胥的性格实在太过刚烈,个性极强,这样性格的人应该不是特别多,但一旦让他们抓住了机会,他们就会做出轰轰烈烈的大事。伍子胥之死,其实很大程度上是他自己的原因,夫差虽然不想听他的管教,但毕竟伍子胥是自己的父持,伍子胥如果能不要端着架子,夫差自然还会尊敬他,虽然不会太听他的。夫差就是前世的项羽,伍子胥就是前世的范增,但范增没有伍子胥这么激进。夫差不听伍子胥的,伍子胥在潜意识是把夫差当成敌人的,当他提出要求要看着夫差灭亡时,夫差就已经成为他敌人了。如果伍子胥不自杀,而是被软禁起来,等到勾践灭夫差后,伍子胥想必是非常的激动抓狂,在夫差吐口水,指天骂地,以伍子胥的偏激性格,这事他真干得出来。古时勾句不分,经常通用,但在春秋时,应该是句践吧。对古文字不是很了解,需要仔细研究一下。 小笑的同学这么年轻就离开了这个充满希望的世界,唉,实在太可惜了,让人悲痛。每天都有这样的悲剧发生,美丽的花朵还没有来得及绽放就凋谢了,从人间到天堂,只有一个转身的距离,往事便已尘封,成为永远抹不掉的记忆。正如小笑所说,希望大家以后多注意锻炼运动,保持一个强健的体格,有了不适不要强忍,要及时去医院检查,不要粗心大意。小笑最后一句说得真好:为塑造一个健康的时代做出各自的贡献。方行写的这首诗非常有诗骨,诗贵有骨,在咏史诗中可说是上乘佳品。勾践的成功不是平白得到的,是付出了巨大的人格代价才换来的,这一点,不是人人能做到的。无关的失败,主要还是他自己的原因,西施只是起到了间接的影响。伍子胥几次劝夫差远离女色,更不要接近政治上非常不可靠的越女西施,但夫差早就无药可救了。 做为勾践耻辱经历的亲历者,范蠡和文种是勾践不想再看到的人,只要他们离开,并答应永远不再回来,而且永远不再说起这件让勾践难以启齿的经历,勾践还是视他们为知己的。对勾践来说,或对有勾践相似经历的人来说,只要归隐江湖的范蠡和文种才是好的。范蠡比文种聪明就在这一点,他深深看透了这一层人性,人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何况范蠡都见过勾践的那一幕幕耻辱,自己不走,等着勾践来杀么?所以他提前溜了,才成就了陶朱公的一段江湖传说。 有时人性就是这么悖谬,越是在乎尊严的,越能做出自我伤害尊严的事情。有些人为了升官发财做尽了丧失人格的丑事,一旦得志,他对百倍千倍的洗刷自己曾经的耻辱。如果有人曾经见证过他的耻辱经历,那么他用尽一切办法除掉此人。 勾践就是此类人,在勾践看来,如果他此时为了保住仅有的一点尊严自杀的话,那么椒山之败就永远成为他人生中洗不掉的污点。要想洗刷椒山之败的耻辱,那只必须以牺牲人格代价来争取活下来的机会,慢慢再找夫差算总账。英雄自有气短之时,用一时的耻辱换来一世的荣耀,项羽做不到,但勾践一定能做到。 忍!心字头上一把刀,说得容易,做到不容易。虽然勾践接受了范蠡的建议,准备入吴为奴,但内心深处的激烈思想斗争是可想而知的。对于性格要强的人来说,尊严的意义远大于生命,就这么放弃?勾践肯定做不到。 范蠡的自卑之计能骗得过单纯幼稚如项羽的夫差,但骗不过老奸巨猾如范增的伍子胥。即使越国使者文种用极为恭卑的语气请求吴王放小臣勾践一马,勾践为了表示对吴王宽恕的感谢,愿意“请为臣,妻为妾。”伍子胥一眼就看穿了勾践此举背后强烈的复仇意识,因为伍子胥本人就是一个极端的复仇者,所以伍子胥能摸清勾践的心态。 夫差有些犹豫,消息传回越国时,勾践顿时感觉到绝望,如果连这仅有的复仇机会都得不到,那么他只有自杀以谢先祖了。“句践欲杀妻子,燔宝器,触战以死。”勾践杀妻灭子,散尽家产与夫差决一死战,其实这才是真实的勾践! 入吴为奴,是勾践为了实现人生大逆转不得不接受的残酷安排,但勾践的骨子里却是一个至刚至硬之人。正如厚黑教祖李宗吾所言:“厚黑学博大精深,有志此道者,必须专心致志,学过一年,才能应用,学才三年,才能大成。” 梁山大头领宋江是真正意义上的厚黑人物,他在做吏期间养成了厚黑为人的好习惯,对谁都是面带和气,这才是厚黑的上乘境界,刘邦也是如此。勾践进入厚黑界只是半路出家,在兵败椒山之前,找不到有关勾践含垢忍辱的记载,这和勾践的富贵出身有关,他不需要耍厚黑手段就能得到王位 隐忍是一种功力,而厚黑则是另外一重境界,不能把隐忍和厚黑简单的混为一谈。隐忍更多的因素是不甘与坚持,正因为不甘失败,所以才坚持下去,这是对命运的顽强抵抗。 周文王为了打消商纣王对自己的怀疑,强忍悲痛吃下了儿子伯邑考的肉,勾践在吴期间,品尝夫差的粪便,给夫差当马奴,只是一种生存手段,与厚黑无关。 勾践花重金买通了吴国宠臣伯嚭,通过伯嚭说服夫差,携文种、范蠡入吴服待吴王。越国群臣送别勾践于浙江之上,群臣设宴与勾践饯行,勾践先是仰头望天,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举起酒杯与群臣道别,热泪滚滚而下,一言不发。 勾践的泪水,实际上是对自己入吴自辱以复仇的否定。如果不是为了越国大业着想,勾践更愿意和夫差血战一场,即使战死,江湖上也会颂传着英雄勾践的美名。 横剑一死并不难,只须忍受几分钟的痛苦,而跪伏在死敌面前忍辱负重以求咸鱼翻身,却要承担几年的痛苦。而这种心灵上的挫伤将会成为伴随一生的隐痛,随时可以发作,折磨自己早已疲惫不堪的灵魂。从这层角度上讲,勾践比项羽更有担当,项羽乌江一刎,看上去是英雄壮举,实际上是在逃避困难。 而且对勾践来说,前往吴都受辱,并非一定能换回复仇的机会,他最担心的是夫差听从伍子胥的挑拨,随便找个罪名就能把自己做掉。如果是这样,那么勾践将带着永远无法洗刷的屈辱下地狱,难道勾践入吴是甘心受夫差奴役的么? 在临别前与大臣的谈话中,勾践就流露出这种隐忧,“复反系获敌人之手,身为佣隶,妻为仆妾,往而不返,客死敌国。”不要说勾践是冷血的阴谋家,更不要说勾践是大脑里充满奴性的软骨头,这都不是真实的勾践。 第九十章【人生旅程】 但凡自尊心强的人,往往都特别重视名节,都会对曾经的“失节”而耿耿于怀。 韩信从淮阴恶少的胯下爬过去,被天下人视为笑柄,韩信也背负了沉重的心理负担,韩信也想过万一没有成功,他的胯下之辱将会被他带进坟墓里。 同理,勾践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还有没有未来,一旦夫差变卦,他会不会后悔当初还选择这条危险且屈辱的翻身之路? 不过对勾践来说相对有利的是,他身边还有范蠡这位超级谋士,可以临机决策,帮助勾践化险为夷。而且夫差为人又极为好名,有妇人之仁,只要勾践卑辞动之,就能打动夫差心中最柔软的那根感情之弦,不至于让夫差对自己起杀心。 勾践在见到夫差的那一刻,用的就是悲情法,勾践痛哭流涕的跪在夫差面前请罪,请宽厚仁慈的大王饶恕臣这条贱命。站在一旁的伍子胥知道勾践在演戏,劝夫差不要中了勾践的苦肉计,但夫差是个很容易受感动的人,在勾践的泪水面前,夫差选择了宽容,“诛降杀服,祸及三世。” 夫差和项羽都有妇人之仁,他们从不怕在战场上与敌人逆杀三百回合,但他们却总不是敌不过敌人的泪水和哀求,结果放敌人一条生路,却给自己留下一条死路。后人经常把勾践和刘邦做为反面典型,在批判他们“忘恩负义”的同时,歌颂夫差和项羽的宽仁。 项羽先破坏了楚怀王事先约定,由诸侯共同遵守的入关中者王之的条约,而且项羽死不肯过江东,不能算是刘邦的过错。 勾践臣服于夫差本就是在演戏,而非真心诚意的请求夫差宽恕他,这只能说夫差太傻,谁让夫差不听伍子胥的?勾践的行为符合孙子兵法所说“兵者,诡道也”的求胜逻辑。 退一万步讲,就算是夫差待勾践不薄,可看看勾践在吴都的两年时间里都做了什么?勾践和妻子住在石洞里,每天穿着粗布衣裳,给吴王铡草喂马,扫马粪。 最经典的一幕就是有次夫差生病,勾践为了让夫差打消对自己的最后一丝疑虑,请求太宰伯嚭拎着盛着夫差恶臭粪便的屎盆子,然后勾践跪在地上用舌头舔尝着粪便,然后说大王龙体可愈,夫差龙心大悦。 世界上有哪个男人愿意品尝另外一个男人的粪便,何况他们还是曾经的死敌,这种尊严的无限自贬,给夫差带来了心理上的极大愉悦,或者说是复仇的快感。 从这个角度讲,夫差对勾践的所谓不杀之恩,勾践已经用包括吃大便、供妻子临幸在内的人格自我贬损偿还了,还能要求勾践怎么做? 伍子胥曾经警告夫差不要被勾践表面上的奴性所迷惑,一旦放虎归山,虎必噬人。 夫差不同意伍子胥的观点,他说勾践有三种美德,一是义,二是慈,三是信。 义者,勾践率越人归吴;慈者,勾践亲尝粪便,使妻为婢女服侍夫差;信者,勾践几乎掏空了越国国库,把大把的金银奉送给吴国。也就是说,夫差也认为勾践已经偿还完了他曾经欠自己的各种债务,不再欠自己什么了。 做为强势的一方,很容易忽略在弱势一方在受辱时的心理感受。虽然夫差并没有逼迫勾践去做这些下三流的事情,但在勾践看来,夫差永远欠他一场羞辱。这很好理解,韩信在以楚王的身份回到淮阴后,重赏了曾经羞辱自己的屠家恶少,并称恶少是壮士,其实这也是韩信对恶少的报复,不过手段比较隐晦而已。 非常感谢小笑、小茶、嘉靖、科比、命运、广楠、贺兰、小马、慕白、王者、迷城、fish、潇湘、枯鱼、鼎湖、白衣、猴格、阿萌的支持,谢谢大家。 枯鱼实在客气了,狼不是什么前辈,大家都是兄弟姐妹。文采谈不上有多好,只是有一些自己的特色而已。写春秋很难,很累,相信枯鱼也有如此感觉,史料实在太多了,选择史料入文实在太难了。 研究历史需要一个客观的态度,不能太主观,否则是很难得出一个公正客观的历史评价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全能的圣人,总有优点和缺点。 研究历史时总有一个不太好的作风,对这个人持肯定态度,就全面肯定这个人,对其过失一概不提或辩护;对那个人持否定态度,就全面否定这个人,对其功劳一概不提或抨击。 勾践做事非常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冷血,他追求的是冰冷的结果,而夫差和项羽似乎更享受轰轰烈烈的过程。勾践之所以敢放下尊严去给夫差当马奴,就是看透了夫差的这种性格弱点,而勾践要做的,只是防备伍子胥使坏。虽然夫差是主,勾践是奴,但勾践却将夫差玩弄于股掌之上。表面上看是夫差玩勾践,真正根本就是勾践在玩夫差,夫差被勾践卖了,还在替勾践数钱。 不过像勾践这样的忍辱负重,不是一般人玩得起的,这需要极强极冷血的心理素质,精神稍不强大,早就自杀了。就像韩信那样,但凭一口气在,早将恶少杀了,但他还是选择了伏地而行。因为他心中还有个伟大的理想没有实现,他不能因为这个小人物而放弃自己的理想,韩信是不会这么做的。在本质上,勾践韩信的主动受辱,都是大丈夫所为,他们衡量的清轻与重。能在屈辱中活下来,远比自杀更有勇气。勾践是非常之人,所以他做的是非常之事,勾践有时做事更像一台冰冷的机器,虽然冰冷,但却极有效率,这样的人是非常可怕的,当然也是可敬的。 勾践和刘邦非常相似,夫差和项羽非常相似,夫差和项羽的性格都是孩子气的,仅从交朋友的角度讲,夫差项羽是值得交的,因为他们率真可爱。勾践刘邦其实也不是后世所描绘的那般厚黑,他们也是性情中人,他们也有感情,他们也有朋友。勾践算计夫差成功后,在明知道夫差有可能学自己复仇的情况下,也差一点心慈手软,放夫差一条生路,被范蠡及时劝住了。在某一些方面,勾践还是挺可爱的,只是要做他们的朋友,可能会付出很大的代价。因为他们的政治理想,决定了任何一切感情都要置于政治理想之下。在乱世中,比道德的,一定会被比吃人的吃掉。乱世的本质,就两个字:吃人!小鱼吃虾米,大鱼吃小鱼。太厚道的人在乱世中最好的选择是归隐避世,否则心存善念,是很容易被人算计的。 作者在写作的过程中,其实是自己心态的一种潜意识的反应,特别是某些与所写文字相似的经历,写起来就非常的真实,有感染力。忧伤,每个人都有,喜怒哀乐,人生就是从一个这里走到那里,然后关门的过程。写作,是一个知识积累的过程,需要在文字上下点功夫,狼就是文字功底有些浅了,所以经常出错。写作,不要考虑去超越谁,只要写出了自己的最好状态,读者喜欢看,就行了。写作,贵在真实、自然、流畅,不要作过多的雕饰,这很容易失真。 老猴对郑国衰落的感慨很深,确实,郑国在春秋早期是小霸,地理位置和江湖地位,有些类似战国时的魏国。虽然居天下之中,四战之地,但如果战略得当,是完全可以争雄天下的,结果却一步步滑向衰落,最终沦为晋楚之间的骑墙酱油男,甚至要靠夏姬来维持门面的程度,简直就是一部类似红楼的豪门衰落史。到了春秋中后期,郑国基本成了群众演员,哪个片场缺群演,郑国上去演一把。非常的可惜。 郑国地处天下之中,精英辈出,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名相子产,绝对是千古一相的作派。只是限于郑国国力,没有条件做出更大的成就。齐庄公完全是自找抽,哪有这样给权臣扣绿帽子的,何况自己还是个傀儡,实在是粪耙子摇头找屎。姬僚有些像李建成,论能力,不逊于公子光,姬僚的战略同样是外放型的,只是姬僚没有姬光那般厚黑。庆忌实在可惜,更让人惋惜的是,庆忌死于要离这个疯子之手。杀王僚的专诸还可以理解为妻儿谋万世饭碗,要离杀庆忌,什么都不图,还主动害死了自己的妻儿。公子光有能力,但阴谋诡计太多,做人做事不太阳光,喜欢搞台下政治,和伍子胥互相算计,和后世某人有些类似,呵呵。伍子胥和郑国有过一段交集,要不是太子建发神经似的要谋取郑国江山,伍子胥原来有是可能定居于郑国,为郑国所用的。只是当时的郑相子产要和性格极端的伍子胥共处,可能会有些困难。 渔夫子路?没什么印象了,查一下相关资料。拆迁是城市发展的必然,但要有规划,有些具有唯一性,历史性的建筑,最好不要拆,一拆就再没有了。非常喜欢站在铁路天桥上,看南来北往的列车呼啸而过。 人生,就是一段旅程,总有到终点的那一刻。一扇扇开开合合的车门,就是人生一段段无法忘却的记忆。有时经常看着穿啸远去的列车发呆,在想像坐在车窗边的旅客们,他们各自的人生,都还好吗 第九十一章【苟吐死】 勾践在受辱时的心态和韩信是一致的,只不过因为他受到的耻辱更为严重,所以勾践的报复心理更为强烈。勾践在从吴返越后,召见群臣时说:“昔者越国遁弃宗庙,身为穷虏,耻闻天下,辱流诸侯,今寡人念吴,犹躃者不忘走,盲者不忘视。”忘记历史,是对民族的背叛;忘记耻辱,是对尊严的背叛。 当年意气风发的越王勾践,新的身份是吴王的马奴,在姑苏众目睽睽之下,尽心尽责的服侍着吴王,成为吴人茶余饭后的笑柄。这里没有勾践的亲人、兄弟,更没有在越国时专属于他的那份王者之尊,有的只是屈辱和对未来不确定的幻想。 夫差确实宽仁,没有难为勾践,而且勾践的种种媚举也不是夫差逼他的。但正因为如此,夫差越宽仁,勾践会觉得越屈辱,在自尊心强烈的弱势一方看来,强势一方对他越好,他灵魂深处的那种知耻意识就会无限放大。 勾践在姑苏忍了整整两年,虽然妻子和范蠡、文种日夜陪伴在勾践身边,最大限度的减轻了勾践的孤独感,但在灵魂深处,勾践依然是一个孤独者。更何况范蠡和文种每天都会亲历睹勾践的马奴生涯,从这个角度讲,范蠡、文种和夫差一样,都是勾践不想再见到的人。 在众人的努力下,夫差已经完全被骗倒了,认为放勾践回越不会影响到吴国的称霸,于公元前489年的三月将勾践放回越国。在越国君臣一行来到三津(今吴淞江下游)的时候,身边已没有一个吴人,勾践突然泪流满面,悲不自胜。 当初他入吴为奴,就是从三津取道北上,当时的勾践心情灰暗到了极点,因为他看不到未来。而如今两年的受辱期已满,勾践恢复了自由,那些不堪回首的耻辱已经成为历史。 勾践并非后人传想中的冷血,他的感情世界非常丰富,他也会哭,也会慨叹命运。勾践在三津口的江水之上,品尝的不再是臭不可闻的粪便,而是自己劫后逢生的喜悦泪水。勾践心潮起伏地告诉身边人:“我落难时,从三津经过,当时不知道还能否活着回来。” 等到船只即将抵达越国的水岸时,勾践看到无数百姓挤在岸边,欢迎他们的君主在饱经磨难时安然回来时,自椒山惨败入吴为奴后的几年时间内在勾践心中积郁的压抑,这时彻底得到释放。 勾践近乎是怒吼着哭出声来,“吾已绝望,永辞万民,岂料再还,重复乡国。”按《吴越春秋.勾践入臣外传》的记载,勾践说完这句话后,“言竟掩面,涕泣阑干。” 这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男人,一般人受辱后,一旦和死敌强势易位,他们会把死敌整得很惨,用一种变态的心理去看待落难的死敌。有些人受辱后的心态容易变得扭曲,伍子胥就是一个再典型不过的例。勾践并不是这样,这两年在吴都的受辱经历,是勾践用常人难以想像的隐忍挺过来的,勾践稍有些意志薄弱,他随时可以选择自杀。 勾践有一个万个理由仇恨夫差,在三千越甲吞吴后,夫差落到勾践的手上。如果勾践换成伍子胥,夫差会死得非常难看,但勾践并没有丝毫复仇的变态快感,他更同情走投无路的夫差,夫差现在所面对的,就是当初自己所经历的。 强者很容易同情与自己有相似经历的弱者,因为强者能从这样的弱者身上怀念属于自己那段的灰暗历史。从本质上来说,夫差和勾践其实是同一类人,他们的血都是热的。 夫差哀求勾践念及当初他对勾践的不杀之恩,放吴国一条生路,夫差派大夫王孙骆来告命,言辞哀婉可怜,并承诺“若徼天之中得赦其大辟,则吴愿长为臣妾。”勾践对此的反应是“不忍其言,将许之成”,同意放虎归山。 勾践当然知道放虎归山的后果,夫差极有可能成为再版的勾践,而勾践则有可能沦为再版的夫差。但在王孙骆苦苦哀求的那一刻,勾践还是心软了,就像当年夫差的心软一样,差一点改变了历史的方向,幸亏被智算无遗的范蠡给拦住了。 范蠡的冷静分析让勾践放弃了迂腐的妇人之仁,必须在吴国的冷灶上浇下最后一盆凉水,但勾践还是坚持要求赦免夫差本人,并为夫差在甬东(今浙江宁波海中小岛)安置了居所,划拨三百家供夫差役使,被夫差拒绝了。 当然,从这一点上讲,夫差更有骨气,宁死不吃嗟来之食。可如果从励志的角度讲,夫差又不如勾践,在相同的人生困局下,勾践可以吃嗟来之食以图后举,夫差为何就不能? 这样的勾践,还是值得尊敬的。 开创大汉天下的一代战神韩信被吕雉阴谋处死时,哀叹道:“狡兔死,良狗烹;高鸟尽,良弓藏。”这就是历史上两个著名的成语——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和韩信有关的成语数不胜数,但这两个成语的版权所有者却不是韩信,而是春秋末期的一代智圣,既传说中和美女西施泛舟五湖四海的陶朱公范蠡。 范蠡一生非常传奇,即使是伍子胥这样的重量级人物,在范蠡面前都略显逊色。论功业和政治地位,伍子胥的分量并不低于范蠡,但伍子胥之所以死在已起杀心的主公夫差之手,而范蠡则从主公勾践的刀尖上溜掉,只有一个原因,伍子胥做人不够聪明。 范蠡有许多不同的身份,但与其说范蠡是智圣,是名臣,是大商人,不如说范蠡是个聪明人,参透了人性善恶的聪明人。什么是聪明?有人会说是智商,有人会说是会做人,这些都是小聪明。真正的大聪明,正如老子所说:“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做到这两点,就是世上绝顶的聪明人。 小聪明没有大智慧,但大智慧一定有大聪明,古今参透世事人心的哪个不是万里挑一的人精子?伍子胥通透天下,却吃不透夫差的本性,被夫差灌了一碗迷魂汤,自以为是的说立太子的事包在我身上。结果如何?伍子胥以为扶夫差上台,就能保住自己的后半生宝贵,哪知道伯嚭摘走了伍子胥树上的所有果子,最终由夫差亲手砍倒了伍子胥这棵参天大树。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伍子胥吃透了夫差的父亲阖闾,成功为伍家复了仇。但伍子胥一直没有注意到,在他身后的阴影里,始终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此人就是范蠡。 说到伍子胥和范蠡之间的纠葛,这还要引出本篇的另一位主人公——越国大夫文种。说范蠡必说文种,这两个人不但是勾践灭吴的功臣,更是两种性格和两种人生观的对立。范蠡聪明的对面,就是文种的不聪明,如果没有文种悲剧性的反衬,范蠡也许就没有后来那么炫目的传奇色彩。 古人常说“楚材晋用”,实际上吴国和越国同样是接纳楚国人才的大户,吴国两大名臣伍子胥和伯嚭都是楚人,而越国两大复国功臣范蠡和文种也是楚人。都说范蠡和文种是越国两大样板名臣,实际上范蠡是文种“三顾茅庐”请出山的,这才成就了范蠡的不世传奇。 根据《越绝书》的记载,范蠡是楚国宛城(今河南南阳)人,家世不详,应该是士阶层出身,至少不是奴隶。范蠡很早的时候就已经扬名宛城了,不过不是因为他有什么经天纬地之才,而是街坊邻居都知道此地有个叫范蠡的疯子。 从字面上看,范蠡在幼时可能得过轻微的癫痫,“一痴一醒,时人尽以为狂”。有人常说:天才多半是疯子,范蠡也不例外,《越绝书》称他“独有圣贤之明”,这不是一般人能得到的评价。 范蠡成年后,却有意隐藏自己的“圣贤之明”,继续装疯卖傻,“佯狂”。范蠡这么做,应该是在藏锋卖拙,毕竟他所处的楚国正在第一昏君楚平王的统治之下,费无忌嫉贤妒能,如果让他知道有范蠡这号天才,费无极很有可能做掉这个将来会威胁到自己地位的天才。 这就是范蠡的聪明,可以说是小聪明,也可以说是大智慧。范蠡胸怀锦绣之才,自然要寻找机会实现乘龙之志,但现在必须隐忍,就像韩信要想做大将军,必须从屠家恶少的胯下钻过去一样。 范蠡做人的聪明是一以贯之的,无论是出山,辅越灭吴,还是泛舟归隐,都无不闪耀着智慧的光芒。相反,做为越国仅次于勾践、范蠡的男三号,文种则始终缺少一种做人的智慧,为人太直,优柔寡断,最终以悲剧收场。 范蠡见文种这个桥段,在历史上没有诸葛亮三耍刘备知名,但故事的戏剧性要远强于三顾茅庐。时任楚国宛城令的文种爱贤心切,刚到宛城上任时,就听人听宛城有一位大贤人,但既不知其名,也不知长什么样。为了得到这位贤人,文种漫天撒网式的在城中四处寻找。 第九十二章【谋士】 听说这位贤人有些疯疯癫癫,文种专在疯子中撒网捕鱼,发现疯子就拜,就这样一路拜下去,终于拜到了范蠡面前。范蠡对文种的态度非常明确——不见,文种的贤达,范蠡应该是了解的,但如果文种请范蠡出山为楚国效力,则是范蠡不敢接盘的。楚平王和费无忌是一对千古难寻的昏君佞臣,给他们效力?爷还没活够呢。 这可以说是范蠡的精明处,也可以说是范蠡的谨慎处,千万不要因为盛情难却而跳进泥沼地里,朋友不是这么交的。文种刚到的时候,范蠡继续装神经病,蹲在院墙的狗洞旁边学狗叫,企图蒙混过关。 文种一直参不透官场和人性的对比关系,他自始至终都是个清官忠臣作派,他虽然看穿了范蠡是在装傻演戏,但却没有看穿时局。文种有大智慧没有大聪明,他只知道想为国举贤,却不知道在君昏臣佞的混乱时代,举贤何用? 范蠡到是出来见了文种,他知道文种是个善人,所以敢于在文县令面前展示自己的雄才大志,“蠡修衣冠,有顷而出。进退揖让,君子之容。终日而语,疾陈霸王之道。” 什么是大聪明人?在做大事时,有两点要求:一、见机而动,二、事可而止。范蠡在功成名就后泛舟而去,做到了事可而止,而现在一文不名的他需要做的,是随文种出山,做一个男人应该做的事情。 不过范蠡从来没有考虑过为楚国效力,他真正的目标是开始出现争霸苗头的吴国或越国。无论是在位的吴王阖闾,还是越王勾践,都是不世出的英主,阖闾或勾践都有重用范蠡和文种的可能,为了争霸,他们需要高端人才。 从地理位置上来看,吴国比越国距离楚国更近,所以范蠡和文种肯定要先去吴国投求职简历。以范蠡的经天纬地之才,他想要得到的职位是公司总经理,但到了姑苏才发现,吴国已经有了一位总经理,就是伍子胥。 问题就出在这里,如果范蠡想做一个部门经理,阖闾还是可以接受的,但让阖闾拿下伍子胥,换上范蠡,这是根本不可能的。阖闾是铁打的吴国董事长,伍子胥是铁打的吴国总经理,阖闾曾经给国中下令:“无贵贱长少,有不听子胥之教者,犹不听寡人也,罪至死,不赦。” 现阶段没有任何人可以撼动伍子胥的地位,但如果范蠡接受部门经理,屈居伍子胥之下,那就不是范蠡了。刚到吴国的时候,有人就劝范蠡和文种,不妨去投靠伍子胥,先在伍子胥门下找点事做,被范蠡当场拒绝。 后来与范蠡、文种同在勾践麾下做事的逢同也是楚人,而且他也应该是和范蠡一起弃楚归吴的。逢同的观点和范蠡一样,与其看着伍子胥吃肉喝汤,咱们不如另择高枝,有伍子胥在,咱们连汤都喝不上。 非常感谢小笑、鼎湖、彦哲、小茶、迷城、王者、fish、嘉靖、科比、墨者、潇湘、慕白在春天里的热情支持,最近天气不错,大家可以在外面走走,呼吸一下还算新鲜的空气。 勾践确实是个只能共患难不能共富贵的狼,应该批判,比如他杀文种时,实在太绝情了,绝情的让人绝望。 其实勾践真不想杀文种,他更希望文种能远走高飞,不要再出现他的面前,可文种还在天真的幻想辅佐勾践继续称霸。 如果范蠡不逃,范蠡也是必然会被勾践做掉的,包括那个生活在神话中的美女间谍西施,这些人都不能留。 勾践杀功臣,主要还是保全自己做为男人最重要的那份尊严,二人不死,勾践就会永远陷在夫差身边那两年不堪经历中拔不出来,这对一个男人来说,是非常难以接受的。 所谓另择高枝,除了越国,他们也无枝可依。去越国,对范蠡等人来说几大好处:一、吴国在伍子胥的治理下,已经初具霸主规模,用得着范蠡的地方自然不多;二、越王勾践有争霸之志,但国势弱小,相对吴国来说是一张白纸,范蠡更有施展才能的空间。 越王勾践是很羡慕阖闾的,因为阖闾有一个几乎无所不能的伍子胥。但勾践和范蠡谈论了一整天之后,勾践已经忘记伍子胥是谁了,因为他有了同样无所不能的范蠡。 吴王阖闾和范蠡的人生几乎没有交集,但对于吴国二号人物伍子胥来说,范蠡的横空出世,几乎是对伍子胥产生了致命的威胁。如果没有张良,范增可以称为楚汉第一谋士,甚至可以说范增间接死在了张良之手,伍子胥同样如此。 范蠡投奔勾践,是一场双赢的买卖,范蠡有了施展抱负的平台,勾践得到了范蠡殊绝无双的智力支持。此时的勾践刚刚启动他的争霸大业,正需用人之际,他不会也不敢对范蠡有什么阴毒的想法。 事实已经证明,正是因为范蠡的出现,这才导致本来吴强越弱的天平开始朝着有利于越国的角度发生倾斜。越国取得的每一项成就,几乎都是出自范蠡和文种的建议,而越国的每次失利,几乎都是不听范蠡良言造成的恶果。 最典型的一次,就是发生于公元前494年著名的椒山之战,勾践认为夫差志在报其父阖闾为越所伤致死之仇,不听范蠡的劝告,主动向吴国发起进攻,结果惨败。 在交战之前,范蠡反复劝勾践,吴国现在君臣和睦,内部团结一致,现在并不是我们对吴用兵的好时机,逆天必败。勾践刚继位,血气方刚,何况他刚打败了霸主阖闾,自然不把同样新即位的夫差放在眼里。 等到勾践兵败会稽山的时候,他才真正领悟到范蠡之于自己的价值,这是勾践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拒绝范蠡的建议,自此之后,勾践对范蠡言听计从。 接下来如何面对夫差,范蠡以他对夫差性格的了解,提出了“卑辞厚礼、委身于吴”的求和战略。夫差为人太过妇人之仁,很喜欢四处显摆自己的仁慈宽厚,范蠡很聪明地利用了夫差这一性格弱点,让勾践在夫差面前装可怜,博取夫差的同情心,然后俟机反攻倒算。 替勾践去吴国装可怜骗人的是大夫文种,如果单论做事而不论做人,文种其实也是一个聪明人,他知道如何打破僵局。在头次见夫差被撞得满头大包后,勾践急得要自杀,文种及时拦住了他,说我们在夫差身上占不了便宜,有一个人可以帮助我们。 吴国大夫伯嚭深受夫差的宠爱,而且此人极贪财好色,“可诱以利”,正道走不通,咱就走歪门斜道。向来喜欢走下三路的勾践大喜,立刻准备大量宝器,以及两位超级美女,有可能就是西施和郑旦,交给文种去见伯嚭。 在越国的权力布局中,范蠡是总经理,主要负责内外政策的制定,但出面办事的多是外联办主任文种。文种巧舌如簧,在收买了伯嚭之后,三言两语就把夫差哄得眉开眼笑,同意了勾践来姑苏侍奉的请求,避免了越国的灭亡。 在陪同勾践入吴为奴的两年多时间内,文种的主要任务是了解吴国内政,为将来越国的反攻做准备。这需要细致老辣的观察判断力,非智者不足以为此。回到吴国后,文种就给勾践分析吴国的优势和弱点: 吴之强:吴国经济实力非常雄厚,而且刑法严密,军民遵纪守法,而且吴国全民皆兵,作战能力在越国之上。 吴之弱:权力斗争非常激烈,伍子胥和伯嚭已经水火不容。夫差喜听阿谀之言而恶忠直之言,亲小人远贤臣,败相已露。 文种所说的,勾践当然能看得出来,勾践想知道的是如何才能削弱吴国的国力。表面看上去一副谦谦君子相的文种给勾践出了一个主意,“请籴于吴”,就是向吴国借粮食。 越国其实并不缺粮,文种的算盘是从吴国借来粮食,主要是想通过粮食战来打乱吴国的战略部署。更阴毒的还在后面,一年后,越国按事先的约定偿还了借的吴粮种子,但当吴人把这些种子下地之后,苦等了一季,结果颗粒无收,严重扰乱了吴国的粮食市场秩序。这些粮种在送吴之前是专门用热锅炒过的,根本不能耕种,这正是文种的杰作! 当初借粮时,文种就吃定了夫差的妇人之仁,甚至都算定了伍子胥必然反对,而夫差必然驳斥伍子胥的反对意见。夫差急于在国际上树立霸名,就会利用一切机会展现自己的仁慈。正如夫差自己所说:“勾践既服为臣,为我驾舍,却行马前,诸侯莫不闻知,今以越之饥,吾与之食,我知勾践必不敢反我。” 人在江湖上闯荡的最大悲哀,莫过于被人处处料定,最终一脚踏进别人事先挖好的坑里。文种做人不够聪明,但做事足够精明,勾践以三千越甲吞吴,文种起到的作用并不比范蠡小。 不过在勾践的心目中,范蠡的地位可能要略高于文种,虽然这种差距不是很大。打个比方,越国的三驾马车,有些类似于三国蜀汉的三巨头,勾践是刘备,范蠡是诸葛亮,文种是庞统。 同样做为谋士,文种和庞统走的是偏锋路线,都比较邪性,比如文种借吴粮,庞统密劝刘备袭杀刘璋。范蠡和诸葛亮走的基本上阳谋路线,而且在勾践和刘备看来,范蠡和诸葛亮要比文种和庞统更重要,死了庞统,至少还有诸葛亮压阵。如果死了诸葛亮,刘备想死的心都有了。 第九十三章【圣人】 让范蠡可惜的是,他的严重警告丝毫没有打动文种,“文种不信其言”,原因大致有两点: 一、由于文种没有看透勾践的真实性格,文种坚信勾践不会做出过河拆桥的卑劣勾当。 二、因为贪恋名利导致的心理不平衡。 关于第二点,文种拒绝范蠡的劝告,主要还是对十几年前范蠡一直压过自己一头的不满情绪的表达。众所周知,范蠡是被文种请出山的,但范蠡却在越国混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做了宰相,文种倒成了跑腿打杂的。 在灭吴之前,越国的权力结构没有丝毫变化,这对自恃才力绝人的文种来说,甚至是一种人生的羞辱,虽然文种依然以国事为重,从来不在这上面找范蠡的麻烦。 但现在男一号范蠡主动离开了,空出的相国位置对男二号文种来说,是一种很难抗拒的诱惑。在越灭吴的过程中,文种的贡献不比范蠡小,但光芒都被范蠡遮掩住了,文种一直咽不下这口气,他急于扳回一局。 文种有治国安邦的大智慧,没有知进知退的大聪明,做为勾践受辱的见证人,文种一日恋栈,勾践就一日不自在。相比之下,范蠡聪明的事可而止,不仅保全了自己,也保全了留在越国的妻儿。更重要的是,保全了勾践做为天下霸主的面子。 在范蠡离开之后,勾践长长松了一口气,此时的勾践不再记得他在吴宫吃粪便时,范蠡是否站在一旁,而只记得范蠡的种种好处。勾践做了两件事情: 一、勾践拨出重金,命工匠打铸一尊范蠡的金像,放在殿上王位旁边。勾践每日必朝拜,世世不忘范蠡大恩大德,同时命令文武大臣每十拜一次。 二、勾践把会稽附近的三百里肥沃土地封给范蠡的妻儿,并下死命令:包括越王子孙在内,谁敢侵范府封地一寸,寡人就取他的狗头。 勾践最后对天发誓:“皇天后土,四乡地主正之。”其实范蠡当初敢于抛下妻儿远走他乡,就是看准了勾践这一性格特点。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所以范蠡能够保全所有人的面子,皆大欢喜。文种知己不知人,看不透人性最深处的恶,最终功亏一篑。 受勾践猜忌的不仅是恋栈不去的文种,还有功臣计然(范蠡的老师)、大夫曳庸、扶同、皋如都成了勾践的眼中钉,这些人精子都在装疯卖傻,“不亲于朝”,勉强保住性命。 二十三狡兔死,走狗未必烹——聪明的范蠡和不聪明的文种(9) 文种也察觉到了勾践对自己态度的转变,称病不朝,企图躲过勾践的猜忌,但已经来不及了。计然等人以前都是打杂的,对勾践的威胁程度也远不如文种,纵使文种退避三舍,勾践也没打算放过他。 没过多久,就有人弹劾文种,说文种有谋逆之心,请大王察拿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个所谓的“有人”是勾践安排跳出来打文种的马仔,无论如何,文种是必须死的,否则勾践寝不安枕! 当文种接过勾践赐死的独鹿宝剑时,文种仰天长叹:“嗟乎!吾闻大恩不报,大功不还,其谓斯乎?吾悔不随范蠡之谋,乃为越王所戮。吾不食善言,故哺以人恶。” 直到此时,文种才悟出那个道理:君主的秘密与尊严,不是人臣可以消受的。雍正在即位之后,他的首席大秘邬思道立刻辞官归隐,就是因为他知道雍正太多不可告人的秘密。邬思道野服归去,肯定是受到了范蠡离而生,文种留而死的启发。 痛哭流涕之后,文种心有不甘的“伏剑而死”。 文种死后,痛哭流涕的还有勾践。勾践伏在文种的尸体上失声痛哭,一是哭失去了文种这位治国贤臣,更主要还是哭文种的不聪明。如果文种能学范蠡,君臣可以两全,也不至于让勾践背负杀忠臣的恶名。 勾践为了纪念贤臣文种,以极隆重的礼仪把文种葬在了会稽山上,仅送葬时出去了楼船之卒三千人,修陵建墓置鼎,让后世子孙永远不忘文种的大恩大德。 不知道勾践在看着文种陵墓缓缓闭上石门的那一刻,是否想起了野服浩歌归去的陶朱公范蠡。 清朝大才人袁枚的孙女袁绶有一首《咏史》诗,歌颂范蠡的知机而退:亡虏归来思报复,卧薪尝胆是英雄。五湖一棹烟波阔,如此功臣竟善终。 诗仙李白在《古风五十九首之十八》中写道:功成身不退,自古多愆尤。说的应该是文种。 文种其实并非贪利之辈,但却是求名之人,这是历代很多君子大夫士的共同特点。文种是正人,但正人也有自己的欲望,看到被自己挖出来的范蠡成为一代风云人物,文种心里自然有各种不服,虽然他以国事为重,绝不会在国事上找范蠡的麻烦。但范蠡突然走了,空出来的这个位子,对文种的诱惑,才应该是文种拒绝归隐的主要原因之一。 文种可能是想既然范蠡能辅佐勾践灭吴,自己难道不可以辅佐勾践称霸中原么?如果能成此功,文种也一定会像范蠡那样归去五湖的,只是勾践不会再给他机会了。 范蠡就瞧破了勾践这一层,灭吴之后,勾践已经渡过了人生中最大的一次苦难,称霸中原,勾践自信不需要别人的智力支持,包括文种,谁都不需要。 当然,最重要的是勾践不想再见到他屈辱经历的见证者范蠡和文种。 范蠡看破了,所以他提前溜了,而文种没看破这一层,还在沉醉在致君尧舜的迷梦中,当一把冰冷的铁剑摆在他面前时,他终于从迷梦醒来,但已经晚了。 在中国,可以不知道秦皇汉武是哪朝皇帝,萧何曹参是哪朝宰相,但一定知道孔子是谁。 研究中国近两千年的历史,是绝不可能绕过孔子的,不谈孔子而谈中国封建社会史,就如同讲三国而不讲诸葛亮一样。孔子是中国历史上极为特殊的一个政治符号,其影响之大、之深,对中国历史的影响可谓空前绝后。甚至从某种角度讲,一部皇皇中国史,就是孔子不断被神话的过程。 从孔子的社会身份本身来讲,他只是一个思想家、教育家,勉强算是一个社会学家,但自从汉武帝刘彻采纳董仲舒的建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已经逝去四百年的孔子不断的被后人戴上神圣的光环。 从西汉末年的“褒成宣尼公”,到北魏孝文帝时追封的“文圣尼父”,再到唐玄宗李隆基追尊为“文宣王”,直到公元1146年年,西夏仁宗李仁孝无偿的给孔子扣上一顶“文宣帝”的大帽子。孔老夫子生前穷困穷困潦倒,死后却享尽“荣华富贵”,成为历代帝王的至圣先师,这是孔子生前没有想到的。 孔子在宋朝有一个忠实信徒,就是大名鼎鼎的朱子——朱熹,他在《朱子语类》第九十三卷中对他的先师孔子大吹特捧,“自尧舜以下,若不生个孔子,后人去何处讨分晓?”在同卷,朱熹又给予孔子以极高的政治评价:天不生仲尼,万古长如夜! 虽然从语句来讲,朱熹的这句话大有毛病,在孔子出生之前的五百年里,中国历史极为辉煌,周武灭殷、周公执政、周室东迁、齐桓晋文相继称霸、管仲一圣烛照天下,又如何能当得起“天不生仲尼,万古长如夜”?不过就汉武帝以后的这两千多年里,孔子之于社会方方面面的影响是毋庸赘言的,朱熹的吹捧也不是没有道理。 世界总是相对的,有人爱,就会有人恨,正因为孔子对中国历史的影响太大了,所以到了近代,一部分具有现代意识的知识分子把中国落后的原因归罪于孔子学说,结果群情激愤,砸倒了孔家老店,孔子也成了“臭名昭著”的“孔老二”,几乎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 有人说孔子是至明至德的大圣人,也有人说孔子是招摇过市的文化骗子,真实的孔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下面用较长的篇幅全面介绍孔子传奇的一生,以及被后世奉为圭臬的儒家学说。 下面把孔子的家世传承简单的说一下: 微仲衍生宋公稽(宋国君),宋公稽生丁公申(宋国君),丁公申生共公湣,共公湣生弗父何(宋公子),弗父何生宋父周,宋父周生世子胜,世子胜生正考父,正考父生孔父嘉,孔父嘉生木金父,木金父生祈父,祈父生防叔(奔鲁为大夫),防叔生伯夏,伯夏生叔梁纥,叔梁纥就是孔丘的父亲。 孔子的六世祖孔父嘉,时任宋国的大司马,处在宋国统治集团的最高层,与太宰华父督同朝为官,是宋穆公子和最为倚重的高官之一。孔父嘉为人忠直,《公羊传》称赞孔父嘉“义形于色”,所以在宋穆公死后,孔父嘉做为托孤大臣,与华父督一起辅佐宋穆公的侄子宋殇公子与夷。? 做为两大先朝元老,孔父嘉和华父督之间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但问题却意外的出在了孔父嘉的妻子身上。公元前766年,华父督在郊外偶遇外出的孔妻,由于孔妻容貌绝艳,姿态万方,被好色的华父督盯上了。 华父督盯上的,除了美艳的孔妻之外,还有宋国“宰相”的位子。至于华父督在谋反时先杀掉了孔父嘉,霸占其妻,主要原因还在于削弱宋殇公的势力。宋殇公对华父督擅杀重臣极为愤怒,“公怒,督惧,遂弑殇公”。其实宋殇公怒不怒,华父督都要对他动手的。果然如人们所料,华父督连杀君臣,控制了宋国政权,立宋穆公之子冯於郑,就是宋庄公。 孔父嘉的权力被华父督篡夺,他的子孙自然逃不掉政治清算,孔父嘉一系的爵位被降为士。孔父嘉的儿子木金父为了躲避华父督的追杀,率家眷逃离宋国,来到宋的邻国鲁国安身。 不过在南宋末年失传的《世本》却说离宋入鲁的是孔子的曾祖孔防叔,从人性角度讲,孔父嘉被杀,他的子孙不太可能在隔了三世之后才逃往鲁国,所以《左传杜预注》说木金父逃鲁避难的理由是可以成立的。 木金父虽然是宋国公族之后,又是宋大司马孔嘉父的儿子,家世显赫,但落架的凤凰不如鸡,所以木金父这一系在鲁国一直没有混出来。一直传到了木金父的玄孙,也就是叔梁纥这一代,情况依然没有太大的改观,但叔梁纥曾经与臧畴、臧贾等人率甲士三百与齐军交过手,说明叔梁纥在鲁国军界有一定地位。 关于叔梁纥的婚姻情况,《孔子家语》记载的比较详细,叔梁纥先娶了鲁国的施氏女子为妻,结果老婆不争气,一连生了九个女儿,就是不见儿子。叔梁纥特别想要孩子,又和自己身边的小妾练了几回摊,儿子倒是生出来了,就是孟皮,但孟皮却是天生残疾,有足疾。 叔梁纥是社会知名人士,有一定的家业,如果没有一个儿子继承,家业早晚会被划进别人的户头上。妻妾指望不上了,叔梁纥只好再另觅佳偶,经人介绍,叔梁纥娶了颜氏的女儿颜征在。 第九十四章【功高盖主】 关于范蠡之于勾践的重要性,有一件事情能很好的说明。范蠡在陪同勾践入吴的三个月后,夫差在宫中召见了他们,勾践跪着,范蠡站着。夫差是非常欣赏范蠡的,他甚至有打算把范蠡收在麾下,牵制讨人嫌的伍子胥。 当着勾践的面,夫差给范蠡做起了思想工作,“今越王无道,国已将亡,社稷坏崩,身死世绝,为天下笑。而子及主俱为奴仆,来归于吴,岂不鄙乎?吾欲赦子之罪,子能改心自新,弃越归吴乎?” 当听完夫差这些刺心的话后,范蠡还没有回话,勾践就已经痛哭流涕不省人事了。勾践知道,他现在身处险境,唯一能帮助他脱险复仇的只有范蠡。一旦范蠡变心,勾践连回越国的机会都没有了,可见范蠡在与不在,对于勾践的命运是决定性的。 实际上勾践的忧虑是多余的,在眼下这个时局,只有傻瓜才会投靠夫差。站在范蠡的角度看问题,伍子胥固然有失圣眷,但余威犹在,此时范蠡要踏进这个火坑,未必就是伍子胥的对手,何况旁边还有一个贪财好色的奸臣伯嚭。退一万步讲,范蠡能将伍子胥和伯嚭一锅端掉,但之后呢?范蠡对夫差的性格也是吃透了的,躲都来不及,谁还敢进去掺合? 范蠡的选择和现代大学生求职的道理是一样的,如果能直接进入超大型企业做管理,自然要比进入小微企业舒坦,之后呢?由于大企业的用人机制已经趋于完善,再往上爬又能爬到哪里?而如果进入小微企业,表面上看创业之路艰辛困苦,但一旦创业成功,那就是开国元勋,地位自然要强于超大企业的高级打工仔。诸葛亮不投东吴,就是不想做一个高级打工仔,范蠡同样也是做如是想。 一般来说,在一个大型利益集团中,一号人物是不能太厚黑的,真正厚黑的往往是二、三把手。一号人物玩厚黑,很容易让手下人产生难以自保的疑虑,二、三号人物玩厚黑,上不见疑,下不见猜,可以保全上下。 春秋战国时期是中国文明形成的最关键时期,自秦而后的两千多年,实际上还是没有超越春秋战国定下的文明框架,一直在这个框架内来回折腾,朝兴夕废,周而复始。不停的换新瓶子,其实装的都是还是老酒,连味道都没变。因为统治需要,所以统治者并不需要智者,他们更需要忠诚的愚民,所以他们不遗余力的维护传统的阶级模式,要求百姓各安其所,安贫乐道,永远做顺民。 历代表面上尊儒,其实他们尊的只是自己的统治利益,并非真正的好学修心。就像有一些皇帝自诩虔诚尊儒尊佛,实际上没少干坏事。他们哪里是在尊儒尊佛,分明是在打着尊儒尊佛的幌子做坏事而已,却让真正的儒佛替他们背黑锅。真正的儒佛都是大善的,根本就不是他们那种做法。 研究文学其实很辛苦,文史不分家,研究文学必须要同时深入的研究历史,才能将两者有效的结合起来,二者缺一不可,毕竟文学史本就是历史的一个极重要的部分。 范蠡的聪明,不在于他用了多少灭吴的计策,而在于他真正看懂了勾践,看懂了人性最真实的那部分。 范蠡知道见机而进,适可而止,收放自如,所以能安然抽身于世外,一笑浩歌归去,成就一代商圣传奇。而文种的失败就在于他对人性的理解太单纯,没有看透勾践这一层。 唐人李观对文种的见机不退感到非常可惜,“呜呼种!知吴之可以取,知越之可以强,而不知身之进退存亡,沉吟踌躇,……范生之书未释于手,越王之剑以承其咽,哀哉!” 历史上一号人物玩过厚黑权术的并不少,但整体来说,他们往往还都是一个相对阳光的形象面对世人的,而不是单纯的搞阴谋诡计。厚黑之术,交给军师即可,集团头子还是应该以宽怀示人,如果成天搞幕后交易,谁还敢来? 范蠡的求职选择,对现代大学生求职就业还是有一定启发的,能进大企业当然好,只是上升的空间因为竞争对手太多,而相对有限。即使做得再好,也只是拿丰富工资的高级打工仔。 如果选择一个刚处在创业阶段的小企业,一旦做大了,那就是可以参与利润分红的元勋,这是完成不一样的性质。 去大企业或小企业,这个也要根据自己的情况和对方的情况来定,不要把两种选择对立起来,毕竟计划超不上变化,只要对自己的发展有利就可以。 玩厚黑的都是聪明绝顶的人物,主公扮红脸,专玩正的,他们扮黑脸,专玩邪的。曹操有厚黑高手程晔,刘备有厚黑高手庞统,值得勾践庆幸的是,范蠡和文种都是不出世的厚黑高手。没有这两大厚黑高手,勾践进得去姑苏,回不到会稽。 范蠡的厚黑,是人们很少提及的,但就凭一件事情,范蠡的厚黑指数当在文种之上。以前讲过勾践为了骗取夫差的信任,跪在地上品尝夫差的粪便,这个厚黑之极的阴险手段,其实并不是出自勾践,而是范蠡教勾践做的。 和文种一样,范蠡同样看穿了夫差的虚伪和妇人之仁,他非常肯定的告诉勾践:只要勾践“求其粪而尝之,观其颜色,当拜贺焉,言其不死,则大王何忧?” 勾践在吴都为奴的两年时间里,虽然夫差一直顶着伍子胥的压力,善待勾践,但对勾践还是有所怀疑的。当勾践像狗一样趴在地上,舔着夫差新鲜的粪便,大声称赞着粪便的美味时,男人征服男人的极度快感瞬间击垮了夫差。自此之后,夫差不再怀疑勾践,伍子胥说了一箩筐的危乎险哉,全成了无用功。 正因为范蠡对勾践有救命之恩,刚回到越国,勾践就痛哭流涕的给范蠡一个天大的承诺,“不谷(即寡人)之国家,蠡之国家也,蠡其图之。”这是什么待遇?按戏文的说词,这就是一字并肩王! 如果是别人,对于勾践真心的报答,接了也就接了,但范蠡还是“巧颜令色”的拒绝了。范蠡拒绝的理由其实也很简单:勾践对他已经起了杀心,他哪还敢往火坑里跳。 都说君主喜欢烹良犬,藏精弓,但烹犬藏弓的前提往往是权臣功高盖主,让君主产生了对失去权力深深的恐惧,韩信死在这上面,年羹尧同样如此。特别是在创业成功后,往往就是君主从创业功臣手上收回权力的时候,有些聪明人已经事前瞧破杀局,悄然隐退,比如张良,再比如小说里的邬思道。 都说刘邦敬张良如师,吹捧上了天,但这是在张良主动归隐之后,如果张良恋栈不去,刘邦早就把子房先生踢到牛棚里了。在汉初三杰,刘邦最忌惮的就是张良与韩信,但即使是对刘邦威胁最小的萧何也不得不贪污以自保,可见功臣保全之难。 范蠡的考虑正是如此,等到灭吴之后,范蠡之于勾践来说就是功比天高的恩主。但如果他继续赖在位子上,会给勾践造成极大的心理压力,会让勾践骨子里的自卑变态发作,更何况男人最羞于启齿的吃粪主意就是范蠡出的。 如果说范蠡刚入越效力时,对勾践为人还不太了解,但当勾践坦然的接受吃粪时,想必范蠡暗中倒吸了一口凉气。满脸堆笑的吃另外一个男人的粪便,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是做不出来的。勾践为了复仇,连最基本的男人尊严都不要了,勾践还有什么放不下的?正是因为看到了勾践骨子里的戾狠,所以在成功灭吴,范蠡铁了心要离开勾践。 人性有一个特点,经常在在恩主离开之后感恩戴德,但很难容下恩主成天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因为这样容易给自己造成一种自卑感。为了勾践的面子,范蠡也必须离开,否则勾践会非常不自在,这对范蠡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在灭吴之后归国的路上,范蠡突然开了小差,没有跟随勾践回到会稽,而是写了一封辞职信。勾践有些不爽,问范蠡为什么要辞职,难道你认为寡人会杀了你?范蠡话说的虽然比较隐讳,但意思非常清楚:当初你受辱于夫差,我是见证人,就凭这一点,我必须离开。 在灭吴之前,勾践“卧薪”尝胆,十年生聚教训,可以与人共患难。但当大功告成之后,勾践猜忌刻薄的本性也就没有隐藏的必要了,他在回信中威胁范蠡:“子听吾言,可以分国;不听吾言,妻子为戮!” 如果勾践不说这些鬼话,或许范蠡还心存侥幸的回来。但勾践这些发自肺腑的真话却暴露了勾践潜藏在内心深处的强横与残忍,让范蠡坚定了离开的决心。 为了躲避勾践的追杀,范蠡“乃乘扁舟,浮于江湖”,在几经辗转之后,范蠡变易姓名来到了齐国,做起了买卖。不过范蠡并没有忘记他的知心好友文种,范蠡在抵齐之后,给文种写了一封信,劝文种认清勾践的霸道嘴脸,早点离开,早点脱险。 这封信非常有名,原文如右:“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王为人长颈鸟喙,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子何不去?”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这三个著名成语,就出自此信。 范蠡的意思非常明确:自古功高盖主而恋栈不去者,鲜有好下场,只有事可而止者,才能保全天命。当初范蠡选择辅佐勾践,只是借勾践这个平台来实现自己的男儿抱负,并非贪恋富贵。见机而进,辅越灭吴;事可而止,浩歌归去,这才是大智慧大聪明,如果范蠡有一丝犹豫,等待他的将是冰冷的铁剑。 第九十五章【天空一声巨响】 颜氏的社会地位并不高,所以当得到叔梁纥要与他们通婚时,颜家老爹兴奋的直搓手,告诉旗下三个女儿:“叔梁纥是卿大夫,父祖虽然只是鲁国之士,但他们可是先圣(商朝王室)的后人,血统纯正。我久知叔梁纥为人,身高十尺,武力绝伦,是人中之龙。虽然叔梁纥年龄有点老,脾气有点坏,但成功人士有几个不是满脸褶子、霸道蛮横?实话告诉你们姐仨,我就早想做他的老丈人了。现在人家主动找上门,是我们颜家的福分,你们现在给我表个态,谁愿意嫁给这个糟老头子?” 在三姐妹中,有两个沉默不语,叔梁纥那么老,还能活几天,嫁给他还有什么幸福可言?沉默就是反对,只有颜征在表示愿意从父之命,为颜家搏得一个美好未来。颜家老爹大喜,称赞女儿:“我就早看出来你是最合适的。”吹吹打打过门之后,年幼的颜征在便成了叔梁纥的妻子。颜征在,就是孔子的生母。 有趣的是,《史记.孔子世家》在介绍叔梁纥和颜征在结合时,用了“野合”这两个字。如果单从字面上解释,野合,就是在野外的荒郊野地上嘿咻嘿咻,即所谓“野鸳鸯”。实际上并不这样,“野合”是指叔梁纥与颜征在的年龄差距实在太大,当时叔 梁纥七十二岁,而颜征在还不满十五岁,典型的老牛吃嫩草。 叔梁纥求子心切,已经顾不得社会舆论的讽刺挖苦,生个大胖儿子给自己传宗接代才是最重要的。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随着一声婴儿清脆的啼哭,这对老夫少妻的爱情结晶终于降临人间。 孔子出生的地点在鲁国的陬邑,即今天的山东省曲阜、泗水、邹城三县市交界处,这里也是邾国第一个国都。陬邑位于沂水上游北岸,往东不过二十里,就是沂水的发源地——尼丘山(今尼山)。孔子名丘字仲尼,就是源于这座风景秀丽的山丘。 按为《史记》作注的南宋文学家裴骃(裴松之之子)的说法,孔子并不是生在曲阜,而是生在邹(今山东邹城),长大后迁往曲阜。“夫子生在邹,长徙曲阜。” 叔梁纥为有了儿子而兴奋,颜征在也长长出了一口气,终于生下了儿子,万一生个女儿,这个满脸褶子的糟老头子是不会放过她的。但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他们这个儿子,会对东方历史产生空前绝后的影响。 套用一句网络名言:“天空一声巨响,孔子闪亮登场。” 关于孔子的出生年月日,历来有几种不同的说法。《史记》记载孔子生于鲁襄公二十二年(公元前551年),《公羊传》则说是鲁襄公二十一年十月庚子日,而《谷梁传》称孔子生于鲁襄公二十一年十一月庚子日。如果换算成公历,孔子的生日也有两种说法,一说是公元前552年10月9日,一说是公元前552年9月28日。 孔子姓什么?从字面上讲,自然姓孔,实际上孔子姓子。没错,孔子是商殷王朝的直系后人,宋国开国君主微子启的弟弟微仲衍,就是孔子的第十五世祖先,而微仲衍的长兄,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暴君商纣王子受辛。 关于孔子的名字,《史记.孔子世家》交待的很清楚:“生而首上圩顶,故因名曰丘云,字仲尼。”虽然孔子的正式名称是孔丘,或称孔仲尼,但为了行文方便,以下皆称孔子。? 其实颜家两姐妹不愿嫁给叔梁纥是有道理的,叔梁纥实在是太老了。在物质生活水平不高的二千五百年前,能活到七十多岁已经是高寿了,但也快到终点站了。果然,在孔家小儿子刚满三岁的时候,七十五岁的叔梁纥就撇下了年仅十八岁的少妻和正在呀呀学语的儿子,撒手西去。? 有句老话说得非常透彻,“太太死了压断街,老爷死了没人抬”,叔梁纥是家中的主心骨,而且他的社会地位也不是很高,所以,叔梁纥的死,对孔家的打击几乎是致命的。孔家的经济来源成了很大的问题,生活水平急剧下降,所以《史记》说孔子“贫且贱”。 不过相对有利的是,孔子上面有九个姐姐和一个哥哥(孟皮),年龄应该比孔子大很多,在孔子出生之时,她们应该都嫁出去了,孟皮也成家立业了。颜征在的负担并不是很重,她只需要把丈夫的骨血抚养长大就可以了,虽然她的娘家也帮不上什么忙。 颜征在没有改嫁,而是独自一个人抚养儿子,孤儿寡母过早的体会到了生存的艰难。对于颜征在这个女人,历史着墨并不多,但从她对孔子的教育来看,她应该具有一定的文化水准,至少有能力对孔子进行幼儿早期教育。或者她知道知识对人成长的重要性,让孔子从小就接受正规的学前教育。 鲁国是周公姬旦的封地,学术氛围浓厚,被称誉为“文献旧邦”,以至于“士大夫以及野老村童,皆习礼仪”,孔子在这样的环境中熏陶,对他日后能成为学术一代伟人奠定了最坚实的基础。 有一个证明就是,在孔子六岁时,他经常做一种游戏,就是把家里摆放的俎豆(木制祭器)放在地上,年幼的孔子有模有样的对着俎豆做拜祭状。如果没有好的学习环境,很难像有些学者所说孔子陈俎豆是“好礼出于天性”。 后世有人指责孔子虚伪,特别是那句“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孔子认为为人孝敬父母,友爱兄弟,这是仁之根本。在孔子的思想体系中,“孝”是与“仁”并列的,无孝则无仁,孔子并非人前说人话,鬼前说鬼话,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孔子从小就失去了父爱,在他十七岁(一说是二十四岁)的时候,母亲颜征在也耗尽了她的最后一滴心血,撒手西归。因为在叔梁纥去世的时候,颜征在做为寡妇,没有参加葬礼,所以她不知道叔梁纥具体埋在什么地方,只知道埋在防山(今曲阜东二十五里)附近,也就没有告诉孔子。 父先死而母后亡,除非是特定的原因,是一定要将父母合葬的,否则便是不孝。孔子不敢把母亲的遗体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只能将遗柩停在路边,四处打听父亲的坟头。陬邑人輓父的母亲知道叔梁纥葬在什么地方,把地址告诉孔子,孔子才风光体面的把母亲合葬在父亲身边。 勾践和刘邦,包括萧鸾这些人物的性格色彩偏于冷色调,给人的感觉比较阴刻。而夫差,项羽这些人物的性格色彩又偏于暖色调,所以喜欢夫差和项羽的人更多,因为他们的性格很容易让人接近,当朋友处是非常合适的,但不适合当成事业伙伴。而勾践刘邦适合当事业伙伴,但不适合当朋友。范蠡的人生是一部传说,从政界第一直接跨行到商界第一,再加上美女间谍西施的陪伴,这样的人生是极其成功的。现在这样的人物,绝对是人中之龙,亿中仅得其一的。 现在写孔子,篇幅比较长,这也没办法,孔子的事迹毕竟太多,资料也是超级多,是整个春秋写作过程中最难啃的一部分,太累了,但也收获了许多。现在影响中国人两千多年的,是被汉武帝和董仲舒们打扮过的圣人孔子,所以这样的孔子被人爱,也被人恨。 当代经学大家周予同先生就说汉朝及以后历代所推崇的孔子,其实是个假孔子,至少是个半真半假的孔子,而非春秋时代真实的那个孔丘。孔子的日益被神化,是政治的需要,成为两千多年唯一被统治者尊崇的学说,这也许是孔子生前没有想到的。 因为孔子学说对统治阶级有利,所以孔子的江湖地位不断提高,最终被神圣化。对孔子本人的神圣化是不正确的,那个伟大的春秋战国时代的圣人不止孔子一个,管子和墨子同样是伟大的圣人。总有些人们总喜欢造几个神,靠着这尊人造神换取他们所需要的利益,然后被另一群激愤的人们推倒,反反复复,没完没了。 当办完颜征在的丧事后,有细心的人发现,腰间还系着孝麻的孔丘已经出落成一位标准的美男子。也许是基因遗传,叔梁纥身高十尺,孔子继承了父亲的优良基因,根据《史记.孔子世家》的说法,孔子身高九尺二寸。? 如果按春秋时的尺寸标准换算的话,孔子身高约有2米至2.1米之间,这是一个让后人感觉到不可思议的身高。这个身高在现在足可以在nba捞饭吃了,所以孔子在江湖上有个绰号——长人。对于孔子的身高,《史记》说“人皆谓‘长人’而异之”,说明当时像叔梁纥、孔丘父子这样的身高是异数,不能做为春秋人都身高两米的依据。 孔子从没想到靠自己的身高吃饭,此时的孔子已经是闻名于乡间的学者。而且还有一点,自父亲叔梁纥死后,孔子家境一落千丈,不过孔子毕竟是圣人商汤之后,标准的贵族出身,加上叔梁纥在鲁国官场积累的一定人脉,所以孔子在江湖上还有一定的知名度。 虽然贵族身份暂时还没有帮助孔子摆脱贫困,但至少可以在社会中下层寻找到自己的崇拜者,就像一个公务员在普通女孩的择偶标准中还是非常有吸引力的。在孔子十九岁的时候,不清楚是通过什么渠道,孔子认识了来自宋国的女人亓官氏,二人很快就办理了结婚手续。? 亓官氏的身份背景,史料无考,只有《孔子家语.本姓解》有力无力地的给了一句:“孔子年十九,娶于宋之亓官氏。”这是亓官氏在史料上唯一一次出场,之后再也找不到有关于这个神秘女人的任何踪迹。不过就在第二年,亓官氏为丈夫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就是孔子唯一的儿子孔鲤。 关于孔鲤的名字,有必要多说几句。《孔子家语.本姓解》记载了鲁昭公姬给孔子的儿子赐名,但此事在历史上争议比较大,因为这涉及了孔子到底是什么时候进入鲁国官场。孔鲤出生的这一年(公元前532年),孔子二十岁,而高高在上的鲁昭公居然会给足孔子面子,送来一条大鲤鱼做为贺礼。出于对鲁昭公的尊敬,孔子给儿子起名叫孔鲤,字伯鱼。 问题就出在这里,鲁昭公为什么要给还没有进入官场的孔子送礼,能想像皇帝给秀才送礼么?清人崔述就持这一观点。近人江竹虚先生在《孔子事迹考》中提出了比较另类的不同看法,江竹虚认为这条鲤鱼很有可能不是鲁昭公送的,而是孔子的亲友送的,是后人为了抬高孔子的身价,拉鲁昭公出场走秀的。? 综合来看,鲁昭公给孔子送鱼,实际可能是存在的。有这么一个细节,孔子十七岁时,鲁国大夫孟釐子在病死前,经常给儿子孟懿子谈过孔子,甚至对孔子的家世了如指掌,并让儿子拜孔子为师,“学礼”。 孟釐子是鲁国高官,他对孔子如此高看,是完全有可能在私下场合向鲁昭公推荐过孔子的,所以鲁昭公知道孔子其人是很正常的。另外还有一点,孔子的父亲叔梁纥是鲁襄公时代的武将,而昭公又是襄公之子,鲁昭公有很多机会能接触到叔梁纥,或听父亲襄公称赞过叔梁纥。鲁国官场并不大,哪个大臣家中有什么情况,在官场上是藏不住的,鲁昭公器重孔子,赐鱼,是符合逻辑的。 鲁昭公给足了孔子面子,却没有给孔子任何有关仕途的承诺,至少孔子在官场上谋到的第一份差事不是鲁昭公给的,而是在鲁国大族季氏门下做了一名委吏。《孟子.万章下》对此事有记载,所谓委吏,其实就是季氏门下的粮草官,相当于仓库保管科长,替季家管钱粮的。 第九十六章【有付出才有回报】 历史上有两个伟大人物曾经做过粮草官,一个是孔子,志在于学,一个就是韩信,志在于天下。历史安排他们从保管仓库做起,确实有些荒谬,他们岂是津津于如此琐碎事情的人。韩信一心要做大将军,对粮草官毫无兴趣,而孔子则脚踏实地,在这个岗位上混过一段时间。 孔子曾经总结过自己对仓库保管工作的心得,“干这一行,一定要心细如发,不能在数字上出问题。”之后孔子又做过一段时间的“弼马温”(司职吏),替季家管理牛羊。 孔子似乎对这样的基层工作很有兴趣,无论是做粮草官,还是做牛羊官,他都把自身的管理价值最大化。做委吏,“料量平”;做司职吏,“畜蕃息”。有后人指责孔子是个读死书的书呆子,不了解社会,不接地气,实际上这是误解。 正如孔子自己所说:“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正因为孔子年轻时家境贫寒,不得不在社会底层找工作谋生,这反而对孔子全面了解社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估人要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只要工作努力,总会有升迁机会的,像韩信那样,只是特例。 由于《史记.孔子世家》对孔子早期的活动顺序记载的相当混乱,而且语焉不详,不清楚孔子是何时升任比“委吏”、“司职吏”更高级别的司空的。司空是周朝六官之一,管理范围非常大,包括农业、林业、城建、交通,几乎掌管着政权赖以维系的经济命脉。 不过以孔子的官场地位,不太可能从司职吏一跃成为大司空的,这样的肥差,官老爷们早就自己霸占了,怎么会让刚在官场展露头角的孔子来做?从逻辑上讲不通。后人猜测孔子可能确实在司空部门工作过,但不是经济主官,而是副职,即通常所说的小司空。 以上三个职务都是经济官员,但在此之外,孔子还做过文化官员,具体职务是在鲁国的太庙助祭。《论语.八俏》说孔子经常进入太庙活动,与别人进行业务探讨。太庙可不是等闲人物随便进入的,孔子有资格进太庙,说明孔子的工作和太庙有密切关系。南宋朱熹在《论语集注》也提到这件事情,说“此盖孔子始仕之时,入而助祭也。”? 应该说,在文化教育部门工作是比较适合孔子的志向和性格的,孔子曾经说过:“吾十五志于学”,说明孔子很早就有了投身文化教育事业的想法。而且孔子的性格并非后人所臆想的那般庸猾,而是性烈如火,品性刚直,他是看不惯迎来送往、点头哈腰的衙门作风的。 努力总会有回报,孔子用了十几年的时间,基本上在文化教育界打开了局面。。“十五志于学,三十而立”,在孔子三十岁(公元前522年)前后,他已经是名满齐鲁大地的公共知识分子了,算是鲁国文化教育界挚大旗的人物。 孔子的知名度已经不限于鲁国,诸侯都知道鲁国有一个名叫孔丘的高级知识分子。公元前522年,一代名君齐景公姜杵臼和一代名相晏婴率庞大的代表团出访鲁国,增强齐鲁两国的睦邻友好关系。按政治级别,孔子很出现在鲁国接待齐国元首的名单中,但做为文化名人,孔子还是得到了姜杵臼的接见。 清人崔述怀疑司马迁在《孔子世家》记载齐景公见孔子的故事有可能是造假,其实a国政要在出访b国时,会见b国的文化名流,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何况崔述也没有提出合理的质疑。 春秋时代是中国历史上少有的国界开放时期,虽然诸国林立,但诸国之间的政治、经济、文化往来频繁,人员进进出出,而不是“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各国均采取新闻放开政策,所以一国发生什么事件,其他国家很快就能知道,这也促进了各国之间的交流,为日后中原思想统一奠定了基础。 孔子也受益于这种新闻开放,他虽然身居鲁,却对天下事了如指掌。许多鲁国之外的重要人物,比如管仲、姜小白、晏婴、赵盾、子产等人,都被孔子拿来品头论足。 其中孔子对管仲和子产的评价是极高的,对于管仲辅佐姜小白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孔子从民族大义的角度称赞管仲:“微管仲,吾将被发左袄矣。”至于子产,孔子也不吝笔墨,把子产吹的天上有,地上无,一代治政楷模,不过子产都当之无愧。 孔子不仅能风闻各国顶尖人物,更重要的,他有机会离开鲁国,去各国游历讲学,这也拜诸国实行开放政策所赐。孔子游历天下,见过许多人中龙凤,但其中有一个人物,其身后的社会影响丝毫不逊于孔子,也是中国少数的世界级名人,这个人就是老子(李耳)。 这次孔子去东周见老子,并非个人行为,而是受鲁昭公差遣的半官方行为,具体推荐人是鲁国大夫南宫敬叔。孔子应该以是鲁国文化交流大使的身份去东周的,所以鲁昭公资助了孔子的路费,包括一乘车、两匹马,外加一个仆从。孔子并非一个人单独前往,而是带着几个学生,比如颜回、子路等人,算是一个小型的访问团。 鲁昭公对孔子是非常敬重的,如果从派系上来讲,孔子是鲁昭公的嫡系人马,但此时的鲁昭公已经无法对鲁国的权力进行有效控制了。 当时的鲁国官场有三大门派,史称“三桓”:一、季孙任司徒兼宗宰,二、叔孙任司马兼宗伯,孟孙任司空兼司寇,实行“三权分立”。特别是季孙家族,几乎控制着鲁国官场的半壁江山,鲁昭公已经被架空成了“精神领袖”,这也是孔子在官场上的地位迟迟得不到升迁的重要原因之一。 虽然鲁昭公手上也有一支自己的部队,但整体实力远不如季孙氏,更何况季孙氏已经和另外两家结成了攻守同盟,鲁昭公根本看不到胜利的希望。手下大臣劝鲁昭公不要拿鸡蛋往石头碰,过程很华丽,结果很难看。 鲁昭公和三国魏高贵乡公曹髦的性格很相信,都不甘心最高权力被人所夺,准备对这些权臣动手。但鲁昭公却忽略了两个问题,一是叔孙、孟孙是不会坐等季孙倒掉的,否则等着吃刀头面的就是他们两家。二、鲁昭公军队对国君的忠诚度。 事实证明了鲁昭公在这两点上的疏忽导致了他除奸计划的惨败,叔孙的军队在鲁昭公背后狠插一刀,孟孙的军队也跑来打了两桶油。更让鲁昭公无法接受的是,自己的军队居然毫无斗志,面对强敌,一哄而散,大臣郈昭伯被孟孙所杀。 鲁国已经没有办法再呆下去了,鲁 昭公唯一能逃亡避难的地方,只能是相近的齐国。齐景公对鲁昭公还算客气,以国礼待之,鲁昭公虽然失去了鲁公的尊贵地位,但至少可以在齐国当个寓公,总比被那三个权臣做掉要好。这一年是鲁昭公在位的第二十五年九月,也就是公元前517年,距离孔子离周还鲁,只有一年。 孔子其实也不是后世被神化或被丑化时的不食人间烟火,他也是一个吃五谷杂粮的俗人。他年轻时在基层历练,对他的思想有很大的影响。后世所看到的孔子,不是真实的孔子,是被神化过的。现在的社会,高楼多了,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反而少了,即使是在电梯里,也不会轻易和陌生人说话的。 孔子的政治观点,确实不符合历史的发展,什么谋道不谋食,不谋食,人都死光了,又何能谋道。他的政治思想是好古的,幻想回到周公那一套,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汉朝以后尊孔,最主要的原因也是孔学说提倡阶级固定说,什么富而好礼,贫而乐道,让所有人都满足于自己的阶级定位。 富人还好说,穷人谁愿意甘受贫穷?其实历代尊孔也只是做表面文章,多是外儒内法,真正玩通天下的,哪个不是以法家思想杂霸之?真正以儒治国没几个,那都是糊弄老百姓的。孔子学说最大的价值还在于修身养性,具有很好的社会教化功能。 墨子是伟大的圣人,他的政治思想和孔子是基本对立的,提倡穷人造富人的反,这自然要被统治阶级打压,是诸子中的梁山好汉,没有哪个统治者会喜欢这样的学说。因为这次只写春秋,不写战国,所以就没有写墨子。如果以后有机会,肯定会考虑写墨子这位圣人的。这次写春秋,确实感觉有些冗长,一篇好几千字,而孔子就有好几篇,上万字。狼的水平也有限,希望大家多多批评指正。以后写作时,还是要考虑精简篇幅,毕竟篇幅长了,读者看起来会比较累。谢谢大家。 对孔子有知遇之恩的鲁昭公逃往齐国,孔子紧接着就要面临一个现实的问题,他是留在鲁国当炮灰,还是跟着鲁昭公去齐国。留下来肯定是不行的,三家都是追名逐利之徒,孔子在这种人手下做事,别说做出一番事业,脑袋哪天被借走都不知道。 第九十七章【天生无限】 特别是季孙氏,僭用天子八佾舞,被孔子一顿臭骂:“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说的就是季孙氏。和季孙的梁子已经结下,留下来会有孔子的好果子吃么?所以现在来看,追随鲁昭公入齐是比较划算的,如果鲁昭公有朝一日能回到鲁国执政,孔子做为扈从大臣,自然可以分到一块大饼。 鲁国在齐国之南,孔子从鲁至齐,就必须经过泰山,而孔子一行在泰山南侧的荒效野地遇到了一位哭祭丈夫的妇人,从而引出了孔子一段著名的论断“苛政猛于虎”。两千五百多年前,泰山周围老虎成堆,所以老虎伤人事件层出不穷,这位女人的舅舅、丈夫和儿子都被老虎咬死。 孔子派学生子贡问这个妇人:“既然老虎伤人,你不何离开泰山以避虎患?”妇人的回答让人心酸:“此地虽有虎,但无苛暴之政。”子贡回来告诉孔子,孔子叹道:“苛政猛于暴虎”。? 虽然后人怀疑孔子在泰山说“苛政猛于虎”于史无据,因为只有《孔子家语.正论解》记载了这件事情,但这句话可以确定是孔子所说,这是最重要的。 孔子出身于社会中下层,在基层工作过,接过地气,了解民间疾苦。虽然孔子是举世闻名的教育家、思想家,其实他还是一个著名的社会活动家,他周游列国的目的,一方面是传经授道,另一方面也是进行社会调查,为自己的理论寻找现实依据。 历史上曾经存在过两个孔子,一个是真实的、具有真性情的、悲天悯人、嫉恶如仇、甚至有老顽童本色的可爱孔子,一个是面目庄严、呆板教条、供在庙里给人朝拜的孔子。前一个孔子是真的,后一个孔子其实是后人根据自己的统治需要而打造出来的人造偶像,和孔子本人没有关系。 孔子是一个伟大的理想主义者,他希望能用公平与正义改变这个人吃人的世界,至少要有一定程度上的纠编。但当孔子面对坚定捍卫自己利益的权贵集团时,就像王安石变法时才发现所有人都成了他的敌人一样,他们什么都改变不了。 王安石至少在朝中还有一份安稳的工作,而孔子是逃避于异国,在齐国没有人脉交情,如何在齐国生存下来,对孔子来说是最重要的。不要指望鲁昭公,他自己也是寄人篱下,根本给不了孔子任何实惠。 为了活下来,孔子不惜自降身份,以堂堂著名社会学家的身份在齐国高昭子家中做了一段时间的家臣。家臣,说好听些就是高昭子身边的工作人员,说不好的,就是家丁。 孔子为人豁达,能进能退,他并没有觉得给人做家臣是自己人生中的污点,但在后世,儒家的忠实信徒们却纷纷替孔子洗白,说《史记.孔子世家》记载的这件事情是无中生有,降低了孔子做为先圣的尊贵身份,这就有些滑稽了。 其实孔子做为社会文化名流,虽然经济有些窘迫,但至少孔子还是有机会与齐国高层接触的,比如齐景公姜杵白问政于孔子。《论语.颜渊》记载了姜杵臼与孔子之间的一段著名对话,原文如下: 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 这是孔子留传下来的观点中,在后世遭到最严厉批判的名句之一,后人经常把孔子的这句名言理解为维护封建纲常,这样理解也未必有错。不过人们批判的主要是“君君臣臣”,而不是“父父子子”,君臣纲常是维持封建统治的社会基础,做为一个封建礼教的维护者,孔子是自然要维护这种社会等级体制的。 至于孟子提出“民为贵,社稷为轻,君次之”,也不要否定君主机制,而是要求君主要以民的利益诉求为自己的利益诉求。孔子所说的“君君臣臣”,其实也是这个意思,孔子与孟子关于“仁”的内核是相通的,并不矛盾。 而且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孔子说这句话的时代背景。此时的齐景公执政晚期,内政混乱,君臣各怀鬼胎,儿子们密谋夺权。孔子实际上是在通过与齐景公的对话,警告齐国各派势力不要玩火,否则将再次上演齐桓公的悲剧。? 对于齐国的经济政策,孔子也进行委婉的批评,孔子认为为政之道,除了君臣父子之外,更要注重“节财”。齐景公生活奢华,挥霍无度,给老百姓造成了很大的经济负担,从而影响了齐国的社会稳定。 孔子在鲁国一直得不到重用,反而是在齐国出尽了风头,几乎成了齐景公的大国师,凡事必咨问,而那位著名的齐国宰相晏婴似乎并不欢迎孔子的到来。至于原因,很好理解,没人欢迎一个来自国外的流浪汉抢自己的铁饭碗。? 孔子在齐国政坛大放异彩,得到了齐景公的赏识,齐景公准备重用孔子,把尼谿的肥田封给孔子。如果孔子能受封,这将意味着他在齐国站稳脚跟,这对晏婴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晏婴是贤相,但人总会有一点自私的,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换了谁也不会无动于衷,就像王猛看到苻坚重用慕容垂同样会吃醋一样。 不出意外,晏婴开始了对孔子的大肆攻击,他在齐景公指控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犯有三条大罪:一、儒者倨傲自顺,不堪为人臣之下;二、儒者重死不重生,崇尚厚葬,破坏纯厚的社会风俗;三、儒者不务正业,满世界流窜,靠三寸不烂之舌到处混饭吃,破坏国家稳定。 晏子倒没有完全否定孔子,只是说孔子不适合从政,因为孔子太注重人与人之间的礼数,当个教育家没问题,当政治家差了点。其实晏婴说了这么我,最后一句才是晏婴的真实想法——将孔子踢出齐国政坛。 晏婴是齐景公的左膀右臂,少了晏婴,齐景公什么事也做不成,就相当管仲之于齐桓公。晏婴直吐酸泡泡,齐景公当然不为因为孔子这个外国学者而得罪晏婴,齐景公对孔子的态度也渐渐冷淡了下来,但还是给予孔子一定的政治待遇,相当于鲁国的季孙之下,孟孙之上的待遇。 不过这可能是齐景公为了不背负“慢贤”的罪名而故意放出的烟雾弹,之后有位齐国的大夫想加害孔子,被孔子告到了齐景公,想让齐景公给自己主持公道。没想到齐景公说什么“我已经老了,不能再重用夫子。”言下之意,齐国已经没有孔子的立足之地,而且你的人身安全我也无法保证,你自求多福吧。 孔子应该是有长期留在齐国从政的打算,但齐国突然来这么一手,孔子极为愤怒,对齐景公和晏婴破口大骂,而不是后人臆想中的逆来顺受,那并不是孔子真实的性格。《墨子.非儒篇》记载,孔子对齐景公、晏婴无礼行为的反应是“恚怒”,当场拂袖而去,回到鲁国。 关于孔子受辱于齐,《墨子》的记载最为详尽,但后世儒家普遍不相信《墨子》的记载,认为这是墨家对孔子的栽赃抹黑,不足采信。但司马迁并不是墨家,他是儒家,而他在《史记.孔子世家》中也记载了孔子受辱于齐的事情,只不过没有《墨子》那么详细,说明这件事情大致上还是可信的。 孔子失去了一次在齐国伸展政治抱负的机会,但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孔子在政治上暂时受挫,却有利于孔子在另一个层面上成为圣人,就是孔子最喜欢,也是最擅长的教育事业。 自鲁昭公被驱逐入齐之后,鲁国政坛混乱不堪,鸡毛乱飞,这根本不是一个合适的执政土壤。公元前510年,鲁昭公客死于齐地乾侯,鲁人立昭公的弟弟姬宋为国君,就是鲁定公。 鲁国的政治形势是君弱臣强,甚至可以说是主弱仆强。因为此时号称鲁国政坛第一人,不仅不是鲁定公,居然也不是季孙氏,而是原季孙氏的家臣阳货(《史记》记为“阳虎”,也有一说是名虎,字货)。阳货趁季平子去世,幼主弱小的时候,阴谋篡夺了季氏权力,从而控制鲁国朝政。 以孔子的智商,他绝对不会选择这个时候重回政坛,高层正在为了权力进行血腥杀戮,孔子犯不着出头给人当替死鬼。阳货为了给自己的专权蒙上一层文化的面纱,就像袁世凯想拉章太炎入伙一样。阳货三番五次想拉孔子入伙,都被孔子谢绝了,不过孔子却收下了阳货送给他的一头蒸猪。 《论语.阳货篇》对孔子与阳货的这段纠缠有详细记载,孔子收下蒸猪后,即不想给外人留下他已经和阳货结盟的印象,又不想见到阳货,便趁阳货外出时去他家致谢。没想到在半路遇到了阳货,二人展开了一场针锋相对的对话。 第九十八章【江湖传奇】 阳货还是对孔子拒绝出山为他效力不死心,想再劝孔子入伙,但阳货比较了解孔子的性格,这个浑身炸刺的老头子顺毛捋不行,只能用激将法了。阳货问了孔子两个问题,一是“身怀大才而看坐国家迷乱,可谓仁乎?”孔子说不仁;二是“夫子久有横平天下之志,却屡次放弃出仕的机会,可谓智乎?”孔子说不智。 看到孔子频频点头,阳货真以为孔子动了心,劝孔子迷途知返:“日月逝矣,岁不我与,夫子跟着我走吧,”结果被孔子当头一棒砸了回去,孔子挥一挥衣袖,曰:“走你!你说的都正确,但我已经下决心致仕了,你另找高人吧。” 孔子拒绝阳货,理由很充分,但孔子为什么之前要收下阳货送来的蒸猪?孔子不是不知道,一旦阳货被打倒,如果孔子在官场上的敌人拿这件事情做文章,孔子跳进黄海也洗不清了。 孔子收下阳货送来的蒸猪,历来有许多解释,有一种比较靠谱的解释是,孔子还不想断绝与阳货的关系,至少不想彻底得罪手握生杀大权的阳货。孔子在鲁国讲学,就必须和权臣打好交道,否则阳货天天派马仔来学堂捣乱,孔子什么事都别想干了。 其实孔子并非趋炎附势之徒,他的品行非常高洁,只是人活在世上,不能为了清高而清高,总是要面对现实的。即使是桃李满天下的大学者,有时为了生存向强权低下头,也不会影响他在世人中的良好形象。 孔子是教育家,思想家,但往往被后人忽略的是,孔子也是一位非常有远见的政治家,至少孔子会做出对自己有利的政治选择。在拒绝出山为阳货效力这件事上,孔子并没有做错,孔子的考虑主要有两点: 一、阳货本是季氏家臣,却废主自立,与孔子的政治理念严重冲突。如果孔子贪一时之小利上了阳货的贼船,这将孔子一生中难以洗清的污点。 二、阳货得位不正,在官场上得罪人太多,难说阳货的专权能撑到什么时候。孔子如果和阳货绑在一起,阳货要是倒了,孔子还能在鲁国混下去吗? 阳货独吞整个蛋糕,官场中人没有不恨他的。更让大多数人愤怒的是,阳货不仅独吞蛋糕,甚至还要对威胁阳货地位的人斩尽杀绝,这就触犯了大多数人的底线。 事情的起因是阳货想杀掉季孙、叔孙、孟孙三家的正牌后裔,改立听命于阳货的庶子。这三家贵族虽然实力大减,但还是有一定自卫能力,在公元前502年十月,以季孙氏为首,三家联合进攻阳货,将阳货逐出曲阜,阳货狼狈逃到曲阜东北的阳关避难。 阳货在鲁国专政,利益受损的不仅是三家贵族,还包括已经忍了八年的鲁定公姬宋。鲁定公一直在等待机会恢复公族的统治地位,现在阳货被三家打跑,正是鲁定公咸鱼翻身的绝佳机会。在第二年(公元前501年)夏六月,鲁定公集结自己的军队,对躲在阳关的阳货发起总攻,阳货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威风,被官军打得鼻青脸肿,逃到齐国避难去了。 阳货被打倒,三桓势力也日落西山,虽然鲁国依然面临着君弱臣强的问题,但鲁定公在一定程度上收复了最高权力,这对蛰伏已久的孔子是非常有利的。鲁定公本人很欣赏孔子,特别是孔子拒绝为阳货效力,让鲁定公看到了孔子对鲁国公室的忠诚度,这应该是鲁定公决定邀请孔子出山的重要原因。 当然,以孔子在文化界的特殊地位,把孔子拉在自己的旗下,有利于鲁定公提高自己的政治形象,这也是当初阳货想做而没有做到的。而孔子选择鲁定公,主要还是出于正统观念,阳货再强也只是陪臣,名不正言不顺,这有些类似于诸葛亮没有选择曹操而选择刘备,也是出于这层考虑。 孔子做的第一个官是中都宰,时间是公元前500年,这一年孔子五十二岁。中都宰这个职务相当于两汉时期的司隶校尉,相当于首都市长,算是官场准一线人物。《孔子家语》第一篇《相鲁》,开篇讲的就是孔子出任中都宰后做出的政绩,成绩相当不错,这足以证明孔子并不是个酸文人,他的政治能力同样不能忽略。 在五十知天命之年,孔子的儒家思想体系已经基本成熟,他所需要的,是一块能推行自己政治思想的试验田,中都宰官位不算高,但有实权,是地方一把手,何况还有鲁定公的支持。鲁定公让孔子出任中都宰,大概也有让孔子进行改革试验的意思。 孔子在中都宰的任上主要做了以下几件事情: 一、让老百姓活的有尊严,死的也有尊严,即制定“养生送死之节”。 二、制定老幼有别的饮食标准, 三、任人唯贤,能力强的人可以获得更多的发展空间,即“强弱异任”。. 四、男女授受不亲,这对维护封建道德体系来说非常重要。 五、提倡节俭,禁止在器物上雕琢华文。 六、禁止修建豪华墓地,并在墓地周边种树。 孔子在上任之初烧了六把火,政治影响非常大,在“六条新政”实行一年后,各国诸侯都对孔子新政大加赞赏,并在国内推行孔子新政。孔子在出仕之前是以文化教育闻名于诸国,在政治上,孔子并没有得到认可,而自各国推行孔子新政后,这对孔子仕途所产生的正面影响是无可估量的。 孔子在官场上交出了漂亮的成绩单,他自己也信心满怀,鲁定公曾经问他:“老夫子的新政,是否可以鲁国全面推行?”孔子回答的很霸气:“在天下各国推行都不成问题,何况在鲁国!” 鲁定公之所以这么问孔子,用意非常明显,就是要提拔孔子担任更重要的职务。孔子担任的中都宰属于地方官编制,相当于王安石在任鄞县令期间推行的变法试验,鲁定公要做的,就是把孔子上调至朝廷,就像宋神宗把王安石调到京城搞变法一样。 第二年(公元前499年),孔子从地方官变成了中央大员,出任司空,相当于主管农业的内阁副总理。孔子在司空任上只做了一件事情,就是将鲁国的土地进行分类,即“五土之性”。 所谓五土,是指除了耕地之外的山林、丘陵、沼泽、川泽、高地,孔子将五种不同的土地形态严格区分,然后在此基础上发展特色农业,即“物各所其所生之宜”。现在我们经常讲“因地制宜发展农业”,向大自然要效益,其实孔子早在二千五百年前就已经开始做了。 孔子在司空的位子上坐了一段时间,鲁定公很快又给孔子安排了新的工作——司寇,司寇主管司法工作,相当于现在主管政法口的内阁副总理。春秋时代的司寇分有大司寇和小司寇,而历代有两种观点,一种认为孔子出任的是大司寇,司马迁即持此说。一种认为孔子出任的是小司寇,即没有副总理头衔的司法部长。 不过根据《孔子家语.始诛篇》的记载,孔子在出任司寇时,同时还出任鲁国看守内阁的首相,“孔子为鲁司寇,摄行相事”。司马迁认为孔子以大司寇入摄宰相事,是在几年之后的鲁定公十四年(公元前496年)。从时间上来推断,孔子司空的任期应该不会太短,二三年的时间应该是有的,这就能解释孔子直接从司空任上接任大司寇并摄宰相事。 司马迁的记载应该有误,而《春秋谷梁传.定公十年》则有这么一段记载,“夹谷之会,孔子相焉”。这个相并非宰相职务,而是在特定场合担任的鲁国全权代表。说明孔子在此时已经具备了代理宰相的实权,所以《始诛篇》所说的孔子任司寇并摄相事大致是可信的。 孔子在司寇任上,做了许多事情,下面只着重讲两件事情。这两件事情,一件是著名的齐鲁夹谷之会,孔子逼退齐人,力保鲁定公的人身安全,一件是极具争议的孔子杀少正卯事件,先讲夹谷之会。 夹谷之会发生于公元前500年,与会是的齐景公姜杵臼和鲁定公姬宋,地点位于今山东的莱芜与新泰之间。春秋时,各国君主为了各自的政治目的,频繁会面,互结盟友,这是很正常的。鲁庄公也急于搞好与齐国的外交关系,收到邀请贴之后,鲁定公立刻轻车往从,却被孔子拦住了。 孔子很善意的提醒鲁定公,从文事者必有武备,从武事者必有文备,齐人诡诈,不可不妨。我们应该带上甲兵,万一姜杵臼对我们起了歹心,我们也有个回旋的余地。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孔子对齐景公还是有一定了解的,此君一心要学齐桓公称霸天下,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其实孔子所不知道的是,这场夹谷之会,齐景公真正的目的并不是鲁定公,而就是孔子本人。根据《史记.太公世家》的记载,孔子出任鲁国司寇,对齐国君臣造成了很大的精神压力,齐景公知道孔子的本事,一旦让孔子在鲁国全面执政,鲁必强而齐必弱,所以齐景公要想办法打掉孔子。 二十五天生一个孔圣人,无限风光在春秋——属于孔子的江湖传奇二(3) 齐大夫犁鉏给齐景公出了一个馊主意:假借开会之名,把鲁定公和孔子都请过来,然后派出生性粗悍的莱夷登场跳舞,伺机拿下鲁定公,制造鲁国混乱,从而让孔子无用武之地,齐景公喜而从之。 说到这场充斥着阴谋的夹谷之会,就不能不提及战国时期那场著名的秦赵渑池之会,蔺相如几乎以一人之力,在虎狼秦兵的刀戟下捍卫赵国的国家尊严,将霸气的秦昭襄王逼得狼狈不堪,从而一举成名天下知。 孔子在夹谷之会前就已经名扬天下,但时人对孔子的了解主要是文化和政治方面,对孔子的性格却不甚了解。没人想得到,表面上温文尔雅的孔夫子,骨子里却有一股刚狠之气。 如果没有孔子的及时安排,齐人的计划将会非常完美,等鲁定公一登坛,齐兵立刻拿下鲁君,一切都结束了。齐景公可能也没想到鲁定公此来,会带这么多兵马,但齐景公还有第二招,就是暗令莱夷上场击鼓。这支所谓的齐国乐队打着旗子,头戴羽冠,身上围着皮裙,手中挥舞着矛戟剑刀,乱哄哄的抢上台,场面非常骇人。 这群“项庄”在台上舞剑,自然是冲着“刘邦”去的,而“刘邦”身边的樊哙,就是孔子。台上群魔乱舞,对鲁定公的人身安全构成了极大的威胁,孔子已经看清齐景公要做什么了,如果鲁定公被杀,鲁国必将大乱,到时自己的治国理想将无情的破灭。所以即使为了孔子自己的利益,他都必须站出来说话。 孔子懂得一个道理,如果让敌人听进去自己的话,就必须要有一定的实力做后盾,否则谁听你的?孔子从鲁国带来的三百甲兵起到了关键的作用,在孔子的强力指挥下,鲁国亲卫部队拥上坛子,强行拽走鲁定公,剩下孔子一人,站在坛上和齐人斗嘴,争取道义上的胜利。 其实自鲁兵上坛之后,齐景公的劫持计划就已经失败,再加上被孔子好一顿数落,齐景公的脸上很挂不住。不守孔子还是给齐景公留了一点面子,没有戳穿他的阴谋,只是说两国国君会谈,用夷人为乐,于礼不当,请罢乐,齐景公理屈词穷,只好垂头丧气的照办。 齐景公估计是老糊涂了,眼前的形势已经对他非常不利了,他还是不死心,至少也要羞臊一下孔子,一舒心中的闷气。齐景公又做了一件事情——让从齐国带来的优伶侏儒们上台,在悠哉游哉的齐国宫廷乐的伴奏下,这些戏子在孔子面前摇头晃屁股,美其名曰弘扬高雅艺术,丑态百出。 齐景公认为孔子骨子里只个文人,面对这样的羞辱,最多也就是说几句不疼不痒的风凉话。但让齐景公,以及在场所有人意外的是,孔子只说了一句话,“匹夫荧侮诸侯者,罪应诛,请右司马速刑焉。” 还没等齐人反应过来,虎狼似的鲁兵已经冲上来,对着这群还沉浸在高雅艺术中的齐国艺术家一通乱砍,血肉横飞,估计鲜血溅了齐景公一脸,现场惨叫声如雷贯耳…… 这就是孔子的手段! 不用霹雳手段,不显菩萨心肠。如果换成别人站在台上,可能会指责齐景公对鲁国不敬,齐景公早就不要脸了,还在乎挨几句骂?但孔子突然来这么强硬的一手,却把齐景公镇住了,至少孔子有意无意向齐景公发出警告:真要这么玩下去,今天我们谁都别想走,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 第九十九章【不错的成绩】 现场的齐鲁兵力应该相差不多,真要进行火并,难说齐景公能全身而退。好汉不吃眼前亏,孔子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齐景公可不陪这个疯子一起完蛋。在孔子的“淫威”之下,齐景公只能服软,双方签订了一个对齐国来说非常不平等的条约。 当年阳货逃入齐国,给齐景公带了一份见面礼,即将原属鲁国郓、讙、龟阴三地献给齐国。而此次齐鲁夹谷之会,应该就与此事有关,但以齐国的国力,在正常情况下,齐景公不会将这三块肥肉吐出来。只是经孔子这么一闹,齐景公手上已经没牌可打了,只好不甘心地将三地还给鲁国。 所有人原以为在这场夹谷之会中,齐景公和鲁定公是两大主角,结果被配角孔子抢尽了风头,独占戏份,两位国君倒成了跑龙套的群众演员。鲁定公本来就要重用孔子,孔子出风头,对他继续重用孔子提供了现实依据。 最亏的还是齐景公,好端端的一场大戏演砸了,齐国和他本人的形象被严重影响。其实还有一个人更是在孔子的间接对抗中惨败,就是给齐景公出主意的齐大夫犁鉏。犁鉏认定孔子“知礼而无勇”,所以在制定计划的时候,完全没有考虑孔子的因素。结果孔子一个巴掌狠狠的扇在犁鉏的老脸上,犁鉏被抽的眼冒金星,想必齐景公回到临淄后,少不了臭骂犁大夫。 这次夹谷之会力屈齐景公,是孔子从政生涯中极为辉煌的一场大胜利,体现的是孔子的机智勇敢。但和蔺相如在渑池之会上力屈秦昭襄王的故事相比,孔子在夹谷之会上的英雄行为还是不太为人所熟知,其实完全可以认定,蔺相如的勇敢是受到了孔子的启发,当然蔺相如的勇气是值得所有人敬佩的。 虽然有些学者质疑孔子在夹谷之会的英雄表现的真实性,理由也似乎很充分,但《左传》、《谷梁传》、《孔子家语》、《史记》都详细记载了此事,不应该是虚构出来的。 孔子不是圣人,他的那些观点未必都正确,但孔子至少是一个英雄。历史上真实的孔子其实是有脾气的,而不是被后人严重神化的那个不苟言笑的道学先生,真实的孔子有缺点,但这样的孔子才值得后人尊敬。 周末的傍晚,春意宜人,谢谢烟雨、潇湘、云树、小茶、王者、嘉靖、孤令、小笑、小马、鼎湖、科比、白云的支持,大家周末快乐,开开心心每一天。孔子其实有两个,一个是真实的那个孔子,他有自己的脾气,也会开玩笑,也耐得住贫苦,也会自嘲,这样的孔子是非常可爱的。而另一个就是后世根据自己政治利益需要打造的那个假孔子,甚至儒家思想奉成孔教,仿佛神明,这样的假孔子危害非常大,必须警惕。孔子是圣人,但也是俗人,一味将孔子神圣化或将孔子妖魔化都不可取。 勾践和刘邦的性格有些接近,但刘邦显然更阳光一些,刘邦为人洒脱,有其狡黠市侩气,也有伟岸丈夫气。其实刘邦是非常容易接近的,他朋友也多。而勾践相比于刘邦,确实更为阴刻冰冷,让人无法亲近。仿佛全世界都是他的敌人,他胜利了,其实连他自己都无法兴奋起来,因为所有人都成了他的敌人。勾践是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他没有朋友,他也不需要朋友。勾践活的非常累,他太累了。讲完了孔子在夹谷之会力屈齐景公的事情,再来讲一讲另外一件轰动历史的大事件,即发生在公元前496年的孔子杀少正卯事件。 我们都知道孔子是伟大的教育学家,自从归鲁之后,孔子一向以教育业,开馆授徒,场子铺得非常大。但话回来,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竞争,而孔子在教育行业面临的最大对手,就是时任鲁国大夫的少正卯。换句话说,孔子是用最简单的暴力手段消灭了自己的最大竞争对手。 春秋时的孔子虽然也是一线名流,但还没有混到像后世那种唯我独尊的地位,至少孔子能做的,会做的,少正卯都在做,而且成绩与孔子相当。众所周知,孔子的经济条件一般,但自从开坛讲学后,孔子可以收学生交的学费,这几乎是孔子经济收入的大头。 孔子收学生,每人要收十条腊肉,孔子号称门徒三千,三万条腊肉……另外,孔子还有一个进钱的的门路,就是对外接办白事。谁家要办丧事,都要找些社会名流来撑面子,孔子是鲁国文坛大宗师,能请来孔子,自然少不了要给孔子一些辛苦钱。 任何一个行业的经营者都希望自己垄断本行业,虽然嘴上不会这么说,但心里一定是这么想的。孔子不是神,他也是有私心的,少正卯同样开坛讲学,对孔子来说有两方面的威胁: 一、经济上的威胁,因为孔子门下的这些学徒,也经常到少正卯的学校听课,估计没少给少正卯交学费。如果钱都让少正卯赚走了,让孔子喝西北风? 二,声望上的威胁,世人皆知孔子是鲁国第一大学者,但少正卯的出现,已经严重威胁到孔子的社会地位。如果任由少正卯在文化界的势力发展下去,将来青史留下成名的,可能是少正卯,而不是他孔仲尼。 来自经济上的威胁,也许还不至于让孔子对少正卯起杀心,钱少赚点饿不起人,但来自声望上的威胁,是孔子绝难接受的。三千弟子,只有颜渊一人始终立于门下,其他二千九百九十九人皆分不出孔子与少正卯谁更贤达,这个威胁不除,几乎要了孔子的老命。 孔子应该很早就对少正卯起了杀心,但当时孔子手中无权,除非搞暗杀,但暗杀将会给孔子的声誉造成毁灭性的打击,只能以公权力除掉少正卯。直到孔子出任司寇,掌握了司法大权,孔子才有条件实施自己的计划。 从时间上来,孔子杀少正卯,是在夹谷之会前,也就是孔子出任司寇的第七天,这个时间充分说明孔子杀少正卯是久有预谋的。少正卯只是鲁国两位文化大师之一,有声望但没有权力,而已经掌握相关权力的另一位文化大师孔子要对他下手,简直易如反掌。 杀少正卯的过程非常简单,根据记载此事最早的《荀子.宥坐篇》所说,“孔子为鲁摄相,朝七日而诛少正卯”。孔子手中有司法权,杀人自有他能公开拿出的借口,当门人问孔子为什么要杀少正卯这样的文化大师时,孔子给少正卯定了五项大罪,“一,心达而险;二,行辟而坚;三,言伪而辩;四,记丑而博;五,顺非而泽。” 这就是孔子所谓少正卯犯下的“五恶”,凭心而论,除了第四、第五条属于文化理念上的差异外,前三条全是无中生中的扣帽子,欲加之罪,其无辞乎!所谓“心达而险、言伪而辩”,这也只是孔子自己的说辞,谁能证明少正卯心险、言伪?如果少正卯担任司寇,给孔子扣上“心险、言伪”的大帽子,孔子能接受么? 除了以上“五恶”之外,孔子还大肆攻击少正卯,说少正卯“聚徒成群”,是“小人之桀雄也,不可不诛也”,甚至还拿商汤诛尹谐、周公诛管叔正相提并论。众所周知,“聚徒成群”的可不只是少正卯,孔子的门徒不比少正卯少,按孔子这个逻辑,他也是小人之桀雄,不可不诛? 如果说夹谷之会,孔子展示了性格中的刚硬一面,那么可以说在诛少正卯的事件中,孔子性格中恶的一面被展现的淋漓尽致。通俗的讲,孔子对少正卯是一肚子的“羡慕嫉妒恨”,原来伟大的孔老夫子也会忌妒人才,甚至为了私利而杀人。 后世儒者,特别是儒家思想已经严重异化的明清时代,一些学者为了维护孔子的正直形象,一直极力否认孔子杀少正卯,认为这是穿凿附会,比如清人崔述。其实大可不必如此,太阳有黑子,并不影响太阳的光辉。 一代贤相王猛为了保住地位,非常恶毒的设金刀计,欲置慕容垂于死地,也并没有影响王猛的江湖地位。更何况首先记载孔子杀少正卯的,是儒家最正统的传人荀子,如果此事并不存在,荀子没有任何理由去黑自己的学术先祖,这在逻辑上是讲不通的。 宋朝学者一般都承认孔子杀少正卯,但认为孔子此举是正确的,比如苏洵和司马光。当然宋人承认此事,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借孔子杀少正卯,来抹黑王安石变法,把王安石说是少正卯第二,“心达而险、言伪而辩”,对王安石以笔诛之而后快。人有一点私心很正常,但不应该用这种极端的手段解决问题,不过除了杀少正卯是出于私利外,孔子在任职期间基本上很出色的完成了任务。孔子当了三个月的代理宰相,根据《史记》记载,鲁国“粥羔豚者弗饰贾;男女行者别于涂;涂不拾遗;四方之客至乎邑者不求有司”,这样的成绩是相当不错的。 第一百章【豁达的孔子】 就像苻坚不会因为王猛出于私心要置慕容垂于死地,而就冷落王猛一样,孔子杀少正卯,鲁定公并没有改变对孔子的态度,但孔子还是在不久之后离开了鲁国。具体的原因,还是和之前夹谷之会上出尽洋相的齐景公和他的狗头军师犁鉏有关。 《韩非子.内储说下》对此事记载的比较详细,说齐景公已经领教了孔子治政的厉害,担心孔子继续在鲁国执政,会影响到齐国的争霸事业。犁鉏又出了一个馊主意,让齐景公送给鲁定公(《韩非子》误作为“鲁哀公”)一支美女乐队,让鲁定公整日沉浸在美色悦曲之中,自然也就无心听政了,孔子就无法继续在鲁国执政,齐患去矣。 齐景公此时已经行就将木,但还是满脑袋的争霸思想。为了虚幻飘渺的所谓霸业,齐景公用了犁鉏出的这个不入流的主意,派出一队“西施”入鲁,果然成功的迷惑住了鲁定公,孔子又被晾到了一边,没人管没人问了。 不过韩非的说法也不太准确,韩非子说孔子离开鲁国去了楚国,实际上孔子周游列国的第一站是鲁国西北方向的卫国,时间应该是公元前497年(鲁定公十三年)。 孔子离开鲁国,应该和鲁定公沉迷于女色有关,此年的孔子还不到六十岁,在政治上依然还有上升的空间。孔子是个野心勃勃的政治家,他不希望自己未来不太充裕的时间都浪费在和鲁定公的对峙上,他需要换个地方寻找梦想。 至于孔子为什么先去卫国,《论语.子路篇》给出了答案,“子曰:"鲁、卫之政,兄弟也。"”这句话包含两层意思: 一、卫国和鲁国同出于姬周王室,卫国先祖卫康叔和鲁国先祖周公姬旦是兄弟,私交甚好。 二、在周朝分封的诸国中,鲁国和卫国是仅有的两个严格继承周朝礼法的诸侯国,这种政治上的血缘关系,至少不会让孔子产生政治上的疏离感。 三、卫国和鲁国一样,都处在一个内政混乱的敏感时期,国有君,朝无相,这对孔子来说是个机会。 不过让孔子以及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孔子到了卫国,并没有得到他想像中的受到卫灵公姬元的重用,反而意外的卷入一场轰动历史的桃色丑闻之中,这场桃色丑闻的女主角,就是卫灵公的夫人南子,这是孔子人生中唯一的八卦事件,历史上称为“孔子见南子”。 实际上并不是孔子好色,急巴巴的要一睹南子的美色,而是南子主动提出要见孔子的。这其实也很好理解,自从少正卯被杀之后,孔子就是天下文坛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学富五车,而且孔子又长得人高马大,虽然年过五旬,依然魅力如旧,无论孔子走到哪里,都会引起贵族少女们的阵阵尖叫。 从年龄上看,南子应该比孔子小四十岁,此时南子还不到二十岁,正是女人如花的时节。更为重要的一点,南子的夫妻生活并不如意,因为比她年长三十岁的丈夫卫灵公是一个同性恋者,卫灵公养的小白脸就是弥子瑕——春秋第一美男,著名的“分桃”典故,就是这对同性恋者的天才发明。 南子对孔子是仰慕已久,做为粉丝,能见到自己崇拜的偶像是非常幸福的事情。问题是在男女大防的春秋时代,南子即想见到孔子,又不想授人以柄,便想出一个绝妙的主意。 南子派人来找孔子,说什么按照卫国的外交惯例,各国来的贤达名流想和卫国君交朋友的话,就必须先来见夫人。孔子来卫国是讨饭吃的,不是来撞桃花运的,孔子哪敢往这个桃花里跳,连连推辞。 估计是来人说了一些威胁的话,逼得孔子只好硬着头皮去见南子,毕竟如果得罪了南子,孔子在卫国是肯定吃不开的。至于南子派来的说客是什么人,《史记》没说,但《盐铁论.论儒》却说是卫灵公的男友弥子瑕,存疑。 孔子不是一个人去见南子的,而是带上了学生子路,这应该是孔子出于避嫌的考虑,否则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跳进黄河也说不清楚。其实南子见孔子,也不是想和孔子发生什么八卦故事,只是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看看名闻天下的孔仲尼长得什么模样,也仅此而已。 以南子和孔子的社会身份,他们之间是根本不可能发生任何故事的,如果孔子来到卫国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卫国国君扣一顶绿帽子,卫灵公能饶得了孔子?朱熹说古时有君子见小君(诸侯夫人)之礼,南子也是在公开的场合会见孔子,卫灵公对此事应该是知情的。 而且南子见孔子之后,卫灵公也亲切接见了孔子,并按孔子在鲁国的待遇,也给了孔子六万小斗粟,算是给孔子划拨的学术经费。待遇不算不优厚,但卫灵公并非想用孔子治国,而是借孔子的国际盛名来给自己装一点文化门面,孔子只在卫国呆了十个月,就拂袖而去,留下了面色尴尬的卫灵公,以及还在幻想见到孔子的南子。 公元前495年,57岁的孔子“累累若丧家之犬”,来到了位于今河南周口附近的陈国,继续寻找自己的梦想。陈国是个小国,地不广,兵不强,君不明,臣不贤,在孔子去陈之前,陈国就已经沦为南方强大的楚国的附庸。此时楚国实力衰落,但位于长江中下游地区的吴国又以极快的速度崛起,陈国经常被吴国踩来踩去。以陈国这样的破烂局面,是不可能给孔子提供施政空间的,但让人意外的是,孔子在陈国足足呆了三年。 做为一个处在大国夹缝中的小国,陈国已经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对孔子来说早已失去留下去的意义,孔子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开。至于下一站,孔子的选择依然让人有些意外,孔子选择回到了卫国。 上面讲过,当时诸侯中,最适合让孔子推行施政思想的,除了鲁国,就是卫国。孔子曾经说过:“鲁卫之政,兄弟也”,在暂时无法回到鲁国的情况下,回到卫国等待机会是个不错的选项。 卫灵公年迈不堪,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挂了,如果上来的新君能有志于强国,必然会重用孔子,这是孔子的如意算盘。孔子对自己的能力非常自信,他自负的告诉别人:“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只要给我机会,一个月的时间,我就有能力让旧貌换新颜,这是何等的自由豪迈! 孔子曾经和最得意的学生之一子路有过一次谈话,内容是假想中的在卫国施政的预备纲领,这段谈话应该是在从陈国回到卫国的路上说的。子路问孔子,如果卫灵公重用老师,老师会如何治理卫国?孔子的回答非常干脆:“必先正名”。 这让子路产生了疑惑,治国为何先正名,孔子洋洋洒洒说了一通:“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于其言,无所苟而已矣。” 孔子说的“名”,实际上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社会道德秩序,孔子重视“名”,不是乱放空炮,而是有现实政治原因的。卫国太子姬蒯聩和庶母南子不和,姬蒯聩不想在继位之后当傀儡,想除掉南子,结果被南子在卫灵公面前告发,姬蒯聩仓皇出逃宋国,南子基本上控制了局面,而且卫灵公也答应了立南子的儿子姬郢为太子。 春秋时代,各国内政普遍混乱,争嫡夺利的丑剧不断上演,南宋学者胡安国对孔子的这段话有非常精辟的评价:“人伦正,天理得,名正言顺而事成矣。”礼崩乐坏,人心不古,是任何一个时代末世大乱的典型社会特征,所以重正礼教,恢复西周时的社会道德秩序,是孔子现阶段施政的重点,只是他一直没有施政的机会。 虽然孔子回来的消息在卫国引起了很大的轰动,卫灵公亲自出城迎接孔子,这是很高的政治礼遇,但孔子需要的并不是这些虚与委蛇的客套,而是实实在在的机会。遗憾的是,卫灵公“善善不能用,恶恶不能去”,他只想通过尊崇孔子来追求爱贤的名声,并没有打算重用孔子。所以《史记》说“灵公老,怠于政,不用孔子。” 就在孔子去卫的当年(公元前493年)夏天,卫灵公就伸腿瞪眼见阎王去了,因为太子姬郢拒绝继位,南子只好立原太子姬蒯聩的儿子姬辄。其时在晋国执政的赵鞅想利用原太子姬蒯聩大作文章,派兵护送姬蒯聩入卫,被卫人打退,卫国政局严重动荡,孔子也失去了留在卫国的意义。 屈指算来,孔子从鲁国出走,游历天下寻找实现政治理想的机会,一晃已经很多年过去了,孔子除了换来一身的疲惫和灰尘,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孔子和晋文公姬重耳的在外游历很相似,不仅是在找自己的政治买家,更是一种人生的积累。 曾经的孔子,特别是在鲁国执政期间,有些锋芒毕露,杀少正卯便是孔子性格中强硬刚狠的证明。但在外游历这么多年,吃了很多苦,反正能让孔子的性格沉淀下来,孔子的为人和政治思想体系也日益成熟。 有个小故事能很好的说明这一点,孔子有次路过郑国,与学生们走散了,孔子满面尘垢,破衣烂衫,神情疲惫的站在城东门。而此时他的学生们也在寻找老师,有个郑人告诉子贡,说他在城东门发现一个非常落魄的老头子,“累累若丧家之狗”。后来子贡找到孔子,把这句话告诉了孔子,原以为孔子会大怒,没想到孔子朗声大笑,说我现在的情况,就是一只丧家之狗,郑人没有说错,这就是豁达的孔子。 第一百零一章【功与过】 历经两千多年的儒家思想统治,孔子已经被严重神话,但同时孔子性格中可爱的一面也被后世一些儒者有意抹去,变得庄严却失去趣味。后世流传一句著名的话,即“以德报怨”,实际上这句话根本不是孔子说的,而是有人问孔子的原话。 《论语.宪问》中的原话是,有人问孔子:“以德报怨,夫子以为如何?”孔子的反问非常精彩:“(如果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接着,孔子给出他认为正确的答案: “(面对仇恨),要以直报怨,以德报德!”说的通俗些,就是孔子认为别人对你自己样,你就对他怎么样。对方有恩于你,你就必须报恩,对方伤害了你,你就理直气壮的去伤害他,一报还一报,天经地义! 孔子这些年在国外流浪,一直得不到重用,实际上和他的火爆性格有很大关系。孔子有经天纬地才,又嫉恶如仇,眼里揉不得沙子,他每到一国,都是当地庸猾官僚们的最大敌人,这很好理解,谁也不欢迎一个来抢自己饭碗的洋和尚,都会想办法阻止孔子受重用,否则自己只能喝西北风。 晋文公姬重耳游历诸国,但他的特殊身份注定了他不可能留在所居国,总有一天他会回到晋国即位的。孔子不一样,他是鲁国人,但为了实现理想,孔子是可以改换国籍的,这就注定了孔子的不受欢迎。孔子说自己是“丧家之狗”,半是戏谑,半是对现实的无奈。 世人很难想像,孔子这样名闻天下的大政治家、大教育家、大思想家,居然会挨饿,现实就是这样残酷。根据《吕氏春秋.任数》的记载,孔子在陈蔡游历时,曾经七天没有吃到米饭,饿得前心贴后背。 还是学生颜回到外面讨到了一点米,回来煮着吃,颜回已经饿得两眼发绿,偷偷的吃了一点,然后捧给老师进食。以孔子这样的胸怀大度,在他偷看到颜回吃米时,都认为颜回是在偷吃东西,可见孔子已经饿成什么样了。 后来孔子游历楚国,也是跟叫花子似的,到处讨饭吃。有个渔父看孔子实在可怜,就送给孔子几条鱼,孔子碍于面子,坚辞不受。还是渔父说天气太热,距离市场太远,卖了也没人要,扔了又太可惜,不如送给老夫子食用,也算一件功德,孔子这才勉强接受。 孔子的伟大之处恰就在这里,以孔子的特殊社会身份,只要他肯低头,与那班庸俗的官僚同流合污,什么样的富贵他得不到?但孔子的道德底线不容许他这么做,孔子是个好名之人,他曾经说过:“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彫也。”孔子要做的是寒冬迎风而立的松柏,而不是秋风一过便黯然扑地的枯草。 孔子入卫、入陈、入蔡、入叶、入楚,游历了大半天下,虽然一直没有获得成功,但至少可以说是孔子是位出色的旅行家。历经风霜,黄尘扑面,车马劳顿,甚至有陈蔡之厄,饥于乏食,但枕于江涛之畔,观红日初升,望斜阳断雁,这样的人生,已经相当成功了。 在政治上,孔子已经不对中原诸国抱有什么奢想了,他甚至有“浮海而居九夷”的想法。所谓九夷,有一说是南方楚吴之南的夷族部落,但如果要去此地,是用不着坐船浮海的。《汉书》的解释比较合理,九夷就是现在的朝鲜半岛,需要坐船过去。 孔子欲去九夷,一方面是在自己的灵魂深处建一个不被世俗所打扰的居所,另一方面,孔子还是没有放弃自己的政治理想,在他的潜意识里,他还是想做一个政治家。虽然孔子最终没有浮海去九夷,但他心中依然保留着一块乐土,那是属于他自己的。 孔子在卫国没有得到自己渴望得到的机会,那他的下一站,只能是自己的父母之邦——鲁国,至少回到鲁国,远比到处流浪更能得到机会。实际上此时的孔子已经是六十多岁的花甲老人了,即将到七十而随心所欲的年纪,政治上的伟大抱负,终究敌不过“叶落归根”的游子情怀。 鲁哀公十一年(公元前484年),这一年孔子六十八岁。当一行人乘坐的马车踏进鲁国国境的那一瞬间,想必胡须早已花白的孔子心中感慨万千,孔子也清楚,以他这个年龄,是不可能再周游列国了。如果能终老于鲁,叶落归根,葬于父母之侧,孔子此生不虚活矣。 孔子能回到鲁国,和他在鲁国做高级将领的学生冉求向执政的季康子推荐有关,但鲁国执政对孔子的态度也非常明确——尊而不用,也不敢重用孔子,毕竟孔子的性格不是官场中人能吃得消的。 季康子给孔子安排了一个“从大夫后”的职位,相当于元老院顾问,享受老干部离休待遇。这么安排,即保全了孔子和鲁国执政的面子,又能保证孔子就鲁国施政发表自己的看法,一举两得。 季康子的施政理念比较激进,他是鲁国历史上少见的铁血执政,对加快春秋奴晚期隶制经济制度的瓦解做出了很大的贡献,即改变“田赋”。经济制度是政治制度的基础,如果这一政策加以推行,孔子的政治理想将完全破灭,所以孔子是极力反对的。季康子非常尊敬孔子,但从来没有把孔子当成神,他自己认定的事情,就一定会做下去,孔子对此也无可奈何。 孔子在政治上的保守是出了名的,学生冉求因为支持季康子的“土改”工作,被孔子好一顿臭骂,甚至还和冉求断绝了师生关系。为了表达对冉求等激进派的愤怒,孔子说“求,非我徒,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可见冉求的激进对保守的孔子带来多么大的感情伤害。 不过孔子也知道冉求在政治上是依附于执政季康子的,恨屋及乌,孔子对季康子也没有多少好感。季康子曾经问政于孔子,孔子抓住机会,对季康子冷嘲热讽,下嘴非常刻薄,毫无政治家风范。 比如季康子问过孔子三个问题:一、如何治理国家;二、如何解决盗患;三、是否应该多杀坏人以正社会风气。孔子的回答只有一个:“子帅以正,孰敢不正?”你自己身正就不怕影子斜,你自己克已复礼,就不愁别人和你南辕北辙。 孔子对季康子破坏“先王之法”非常不满,但孔子在社会道德层面对季康子的劝谏还是非常有道理的,比如季康子问孔子:“如何才能让士民尊重我,听我的指挥?”孔子答:“这个很简单,你尊重百姓,百姓就会尊重你;你当以孝为先,以慈爱为本,百姓自会对你忠心耿耿。选贤与能,给所有人上进的机会。” 孔子也同样和鲁哀公讨论过这个问题,哀公问:“何为则民服?”孔子曰:“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治国其实就是治吏,用贤与能,庸猾之辈就没有上升的空间,则百姓受益,反之,则百姓遭殃,历代兴亡都是遵行这条规律,没有例外。 当然,孔子是站在统治阶级的立场来看待治民的问题,其实这并不奇怪,任何历史人物的一言一行都不可能超越他所处的历史时代。 纵使孔子有百般不是,但仅凭孔子在与鲁哀公讨论中的一段话,孔子就足以受到后人的爱敬。事出于《说苑.政理篇》,哀公问孔子有什么办法可以增加老百姓的财政收入,孔子就说了三个字:“薄赋敛”,只要做到减轻百姓的经济负担,老百姓自然就会富起来。 哀公有些不解,质问孔子:“如果大多数人都富了,我岂不是就穷了?”孔子劝他不要这么紧张,要相信老百姓的善良,“未见其子富而父母贫者也”,只要老百姓富裕了,自然会有更多的余钱交税,而不是在老百姓还穷馊馊的时候就恶狠狠的抢老百姓的救命钱,相比之下,后世一些昏君还不如孔子。 《论语.颜渊篇》记载鲁哀公问孔子的学生有若如何才能使国库充盈,有若的办法是“百姓足,君孰与不足?”只要老百姓有钱了,国家自然也就有钱,如果百姓穷得喝西北风,君主一毛钱也收不上来。有若的经济思想和孔子是相通的,或者说有若是受到了孔子的影响。 孔子虽然能够对鲁国执政施加一定的影响,但毕竟孔子只有发言权没有决定权,只能无限感伤地怀念他的政治偶像周公姬旦。都说孔子是儒家思想的创使人,实际上真正开创儒家思想的,正是周公旦。孔子曾经说过:“郁郁乎文哉!吾从周。”孔子只是将在春秋时尚耒成熟的儒学打造成一种强大的思想体系,地位有些类似于词史上的南唐后主李煜。 孔子老了,他曾经在梦中遇到周公,在现实中郁郁不得志者往往都会在梦中才能驰骋于江湖,求功名,不朽于万世。对于一个经历了太多风雨的老人来说,他最大的幸福就是能儿孙绕膝,安度晚年。 只是让孔子万没有想到的是,他唯一的一个儿子孔鲤却先孔子而去,只留了一个年幼的儿子子思(有一些学者认为子思是孔鲤的遗腹子)。人生三大至痛之一就是老年丧子,孔鲤的撒手西去,给孔子造成的感情伤害有多深,可想而知。 更让孔子揪心的是,自己已经来日无多,一旦自己不久就去世,嫡孙子思怎么办?最可行的办法,只有把子思交给自己的一位学生,让他来代养子思,孔子最终选择的是他的高足曾参。实际上曾参虽然才学多博,但他在星光灿烂的孔子学生中并不是最耀眼,最耀眼的那颗星星,也在孔鲤去世不久也开了人世,他就是颜回,死于公元前481年。 相比于儿子孔鲤的去世,颜回的死,几乎导致孔子精神世界的彻底崩塌。虽然孔子拒绝了颜路要给颜回置办外棺的要求,因为孔子要平等的对待每个学生,但孔子对颜回的死还是痛不欲生,无法接受。 颜回是孔子最喜欢的学生,从某种意义上讲,孔子一直把颜回当儿子一样,孔子不止一次“吹捧”过颜回,颜回是除孔鲤之外,孔子的另一根精神支柱。现在两根精神支柱相继倒塌,换了任何一位普通的老子都难以承受,孔子再伟大,此时他也只是一位普通的父亲。 孔子在感情上受到了沉重打击还没有结束,一年后,也就是公元前480年,孔子另一位得意门生,时任卫国蒲邑宰的子路,死于卫国孔悝之难。子路比孔子小十岁,和孔子是同代人,与孔子的关系亦师亦友,孔子非常器重子路。所以噩耗传来,孔子哭倒于地。 每个人都是坚强的,每个人又都是脆弱的,在心灵深处总会留有一片温柔的芳草地,但当命运之神残酷在孔子的芳草地上来回践踏的时候,铁打的人,也会吃不消。一连串的打击,孔子终于一病不起。 孔子是个天生豁达的人,他对人生看得很透彻,孔子曾经站在大江边,看着浩荡东流的江水感叹:“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孔子这一辈子,得到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从起点回到起点,没有大阅历、大智慧、大胸怀的人,是难以承受的。 鲁哀公十六年,公元前479年四月十八日(杜预认为有可能是五月十二日),心犹不甘的孔仲尼溘然长逝,寿七十三岁。 如同诸葛亮的死震惊蜀汉一样,孔子的死,在鲁国引发了巨大的震撼。虽然孔子一直不受重用,但孔子做为鲁国的标志性人物的地位,是谁都撼动不了的。鲁哀公当然知道孔子的地位,在孔子死后,他以国家元首的身份,写了一份祭孔子的祭文。以《左传》为准,祭文如右:“旻天不吊,不慭遗一老。俾屏余一人以在位,茕茕余在疚。呜呼哀哉!尼父,无自律!” 孔子死后的葬礼非常隆重,但这一切已经和孔子没有关系了,葬礼无论搞成什么规模,都是做给活人看的, 也许孔子生前并没有意识到,在他死后近四百年后,一个名叫董仲舒的学者向一位名叫刘彻的皇帝提出了著名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思想方针,并得到了实行,从而极深的影响了中国历史的进程。甚至从某种角度讲,自汉武帝刘彻以后的两千五百年中华文明史,就是一部《论语》被打开然后合上,然后再打开的历史。只是这一切,孔子已经看不到了。 仰俯无愧天地,褒贬自有春秋,孔子做完了他应该做的事情,至于功过得失,自有后人评说。 第一百零二章【神棍】 说老子上 谁是老子?简而言之,老子就是爸爸。 古往今来千万年,人类已经产生了上百亿个老子,只要能生娃,你就是老子。但今天我们要讲的不是别人的爸爸,而是中国历史上一位极具传奇色彩的伟大哲学家——老聃,又称李耳、李聃,中国所有老子中最伟大的那一个。 由于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至于儒家在中国唯我独尊,极大的影响了中国二千年的历史,甚至到现在,全世界遍地都是孔子学院。 就像一枚硬币,人们只看到了平放在地上的硬币的这一面,却忽略了硬币背后,还有精彩的那一面,这就是老子的道家思想。 不否认儒家的伟大,但我们更应该承认的是道家的伟大。从某种意义讲,没有道家思想对中国历史潜意识的影响,任由儒学一家主宰中国人的脑袋,历史将变得极端而不可收拾。而道家思想的开创者,就是伟大的老子。 洋人曾经搞出了一个世界百位伟大人物排行榜,孔子因为知名度实在太大而排在第五,老子——中国最伟大的哲学家排在第七十五。老子排名落后于孔子,完全是因为儒家思想之于官方的表面影响。 就如同世人皆知苏格拉底、亚里士多德、柏拉图是古希腊的伟大思想家,却很容易忽略古希腊思想史上的开山鼻祖泰勒士,而老子出生略晚于泰勒士。如果说孔子是中国的苏格拉底,那老子就是中国的泰勒士。 从来没有人怀疑过孔子的存在,却有不少中外学者质疑老子是否真有其人,比如日本学者津田左右吉就认为老子是司马迁道听途说后捏造出来的虚构人物,但大多数学者相信老子的存在,此不多述。 关于老子的生年,已经于史无考,但有观点认为老子应该生于周灵王姬泄心即位前后,也就是公元前571年,比孔子大二十岁,算是孔子的父辈。而老子卒于周元王姬仁五年,即公元前471年,也就是说不庸凡的老子在庸凡的人世间逗留了一百年! 关于老子的出生地,《史记.老子列传》说老子生于苦县厉乡曲仁里,具体位置不详,大致有两种说法,一是指河南鹿邑县,一是指安徽涡阳县。老子学说最优秀的继承者庄子则说老子是沛人(今江苏沛县)。 关于老子的家世,同样无考,但据学者考证,老子和孔子一样,都出身于没落的中下层官僚家庭,父祖几代都是诸侯国的史官,家庭物质条件相对充裕,这也为老子的早期教育打下了基础。这一点和司马迁非常相似,司马迁也是世家写史,所以司马迁有条件最终写出煌煌巨著《史记》。 有史可考的老子第一任老师是楚人商容,商容是什么时候,在哪里教的老子,史无记载,但在《高士传》中却留下了商容在病中与老子的一段关于“道”的谈话。老子最终形成以“道”为内核的哲学体系,和少年时商容给他灌输的哲学思想有很大关系。 此时的商容年老力衰齿落尽,老子在榻前问疾,商容问老子一个问题:“我的舌头还在吗?”老子心里可能在想,这个老棺材瓤子尽说废话,没舌头你怎么说话?老子回答舌还在。商容又问老子一个问题:“我的牙齿还在吗?”老子摇摇头,都掉光了。 商容神神叨叨的问老子,你现在知道我想要说什么了吧。年轻的老子有些不太自信的回答:老师莫非是在说刚强者必亡,而柔弱者能存的道理?商容大笑:孺子可教矣!老子《道德经》中一个最著名的观点:“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即柔弱胜刚强,就是吸收了商容和他这段谈话的精髓整理而成的。 上面讲了老子是中国的泰勒士,其实泰勒士的哲学思想和老子如出一辙,比如他们都从水的存在而悟到比人道更为博大深邃的天道(即哲学),老子说“上善若水”,泰勒士说“水是最好的”。如果说孔子追求的是人道,立足于社会,老子追求的就是天道,将人置于茫茫宇宙之中去探索人的存在价值,也就是人与自然的关系。 “道”是老子哲学思想的核心,“水”又是“道”的内核,什么是“水”?在老子的哲学体系中,“水”就是一种无为的存在,是所有力量的源泉,表面上看,水是柔弱的,但水的力量却是世界上最无坚不摧的利器,一滴水会被太阳吸干,但无数滴水能摧毁整个世界。 著名学者南怀瑾先生在评价“上善若水”的时候,曾经提到过一副对联,即“水唯能下方成海,山不矜高自及天”,“水”的美德,就如南怀瑾所说,“如水一样的至柔之中的至刚、至净、能容、能大的胸襟和器度。” 老子常讲:争是不争,不争是争,强调无为处世,不要事事出风头,要以自己为本位,“自居(水的)下流,藏垢纳污而包容一切”。水以柔弱胜刚强,妙处在于水的静者自静、动者自动,做人也是如此,要因时而动,不要逆天行事。 道家主张无为,但这并不是保守软弱,而是一种积极的人生态度,换成现在语言,就是做人要低调。南怀瑾曾经以水为例,研究了儒、佛、道三家对于“水”不同的理解。儒家讲究“精进利生”,佛家讲究“圣净无生”,而道家讲的是“谦下养生”。 老子的”水“观,可以用南怀瑾提出的“七善”来总结,就是: 一、居善地,要善于自处甘居人后。 二、心善渊,要有容纳百川大海的深沉静默。 三、与善仁,行为举止要学习水给予万物以生命的担当。 四、言善信,言语吐纳要像潮涨潮落一样定时,不要随便开口给人承诺。 五、正善治,立身处世要像水一样持平正衡,不要拉帮结派。 六、事善能、为人处事要圆柔如水。 七、动善时、把握机会,及时而动,像水一样随着动荡的形势而动,随着平静的形势而静。 特别是第七善,即“动善时”,其实就是老子经常挂在嘴边的“无为而无不为”。因为从表面上看,水有时也是静止不动的,但水却从来没有停下自己探索未知的脚步,老子也是如此。而此时的老子,还不满十岁!这是一个思想上的神童。当然,不是所有的神童都能很早的参加工作并获得职称。 有人说,思想境界是与一个人的生存环境大有关系的,这话很有道理。老子偏居草野一隅,再加上商容的知识储量也是有限的,商容为了不耽误这棵好苗子,可能是通过自己的人际关系,把老子送到了东周国都雒邑求学。这一年,老子约十五岁左右,相当于现在的初中毕业生。 老子和孔子这两位中国思想史上伟大的开拓者,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十五而志于学”,只不过他们的的兴趣和研究方向不同,孔子考上了鲁国大学的社会系,老子考上了东周大学的哲学系。 在这一点上,老子要比孔子幸运,因为他所在的“大学”是国家最高学府,相当于民国时期的中央国立大学。东周虽然国势衰落,但做为天下王都,却有条件保存着丰富的古籍资料,这是地方诸侯大学所不如的,这也是后来孔子来雒邑求学于老子的主要原因。 由于史料稀少,只能略约推算出老子在雒邑的书院里整整呆了十年,而按现在的学历算法,四年本科之后,再考研、硕博连续,差不多也是十年,也就是说,老子是戴着博士帽子,心事忡忡地走出十年寒窗苦读的教室。 不知道是托了什么门路,还是当时有国立大学毕业生有安排工作的政策,二十五岁的老子谋到了一份周守藏室之史的差使。所谓守藏之史,也就是东周国家图书档案馆馆长,这是个副部长级待遇的职务。应该说这份工作是非常适合老子的,老子向往静谧如水的人生,而守藏史正可以满足老子的心意,正所谓躲进小楼成一统,哪管春夏与秋冬。 老子平静而不庸凡的人生,已经和雒邑紧密联系在了一起,司马迁说老子“居周久之”,实际上老子在雒邑工作生活的时间长达四十二年,即公元前557年至公元前516年。 四十二个春夏秋冬,记载着老子从一个翩翩少年到拥有丰富人生阅历的老年的点点滴滴,虽然此时老子还没有编撰《道德经》,但在雒邑担任守藏史的漫长岁月却是老子哲学思想形成的最关键时期。 国家图书档案馆是个清水衙门,平时没有多少油水可捞,老子也不屑追逐那些浮名浮利,除了每天必要的公务应酬外,老子都潜于密室,整理文件资料,在或明或幽的烛光映照下,老子孤独的仰望着浩瀚无垠的星空,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道是什么?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答案,包括积极入世的儒者。老子眼中所看到的“道”,首先是一种哲学辩证的存在,用现在的角度来看,老子的三观是唯心主义的。 比如老子的唯心宇宙观,表现在《道德经》第七章,即“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宇宙是固定不变,自古就有的吗?根据宇宙大爆炸理论,宇宙是一百五十亿年前出现的,也就是宇宙并非是“不自生”的。 但我们不能去苛责一位两千五百年前的哲学家,历史是在不断发展进步的,现代人所取得的成就,哪样不是建立在前人探索的基础上?牛顿被苹果砸了,发现了万有定律,而现在的中学生也能发现万有定律,但我们不能说牛顿还不如一个中学生。 老子所追求的道,并不是故弄玄虚,所谓“玄之又玄,众妙之门”,老子的“道”,从来没有脱离社会去片面的研究所谓宇宙。或者可以这么说,老子研究“道”的核心是如何才能做到人与自然的无缝对接,即天人合一学说。比如在《道德经》第七十七章中,老子就把“天道”和“人道”放在一起讨论。 有些偏激的观点认为老子不过是个“神棍”,实在是荒谬透顶,更有甚者,因为历代皆独尊儒术,便有人认为道不如儒。其实宣扬道不如儒的,无法面对一个人对这种荒谬观点的否定,他就是儒家的至圣先师孔子。 第一百零三章【无为而为之】 在孔子辉煌灿烂的学术人生中,他的老师并不多,但任何否定道家思想的观点都绝无可能绕过孔子曾经问道于老子的那道历史铁门。 孔子问礼于老子的故事,流传千载,成为千古佳话。不过孔子见老子的时间、内容,历代争议非常大,大致有两种观点,一是“孔子卑礼于老子”,是道家门徒有意抬高老子地位的炒作。 另一种观点是孔子年少于老子,老子的生年具体无考,但应该比孔子大二十岁左右,老子成名要早于孔子,所以孔子向长者问道是非常正常的。二人相见的地点,没有什么争议,因为老子时任东周王室的藏室史,相当于周朝的国家图书馆馆长,也是名满天下的国学大师。 孔子“适周”见老子是中国古代思想史上的重大事件,当一位伟大的思想家和一位伟大的哲学家对座而视的时候,对历史产生的影响可想而知。虽然孔子见老子的史料非常多,但对于二人相见的时间则语焉不详,学界为此吵来吵去。 大致来说,孔子见老子的时间,分为几种观点:一、孔子十七岁时;二、孔子三十岁时;三、孔子三十五岁时;三、孔子五十一岁时。而第三种观点是老子最著名的学生庄子说的。其中孔子三十五岁时见老子,最为学界所认可,具体时间是鲁昭公二十四年(公元前518年)五月初一,当天发生了日全食。 从鲁国曲阜到东周雒邑,约有五百公里的距离,而且烽火四起,路上并不太平。孔子之所以执意要远赴千里之外去求见老子,有两个目的: 一是来东周观“访乐于苌弘,历郊社之所,考明堂之则,察庙朝之度”,学习东周先进的政治礼法制度。 第二个目的,就是孔子听子路说起东周有个守藏史老聃,博学通古,且舍下有书无数,孔子急于增长见识,便开始了他人生中最为瑰丽的求学之路。 孔子见老子都说了些什么,《孔子家语.观周》和《庄子.天道》对此均有详细记载。《家语》记载孔子向老子问道,实际上是在老子诉苦,说自己观于道德价值观的建议没有被当权者采纳,道行于今世颇难,孔子指的是春秋时代礼崩乐坏的道德滑坡。 对于孔子的这个观点,老子用他一贯的哲学思维逻辑回答,“说者流于辩,听者乱于辞”,意思是官场中人鬼话连篇,而且擅长花言巧语忽悠百姓,而听者又往往对事实的本相不了解,容易听信他们的空头承诺。 而在《庄子.天道》中,孔子和老子展开了一场关于“仁”的精彩辩论,事件的起因是孔子听说老子藏有许多图书,便来到东周找老子借书。老子并没有借书,而是要求孔子用一两个字来高度概括他所读过的书,孔子答曰:“仁义”。 “仁义”是儒家学说的精神内核,孔子一生致力于“仁义”,而“仁义”与老子所追求的“道”存在本质上的不同。“仁义”侧重于社会人的精神层面,“道”侧重于人与自然的共存辩证关系,所以老子对孔子所追求的“仁义”似乎并不太认可,问孔子何为仁义。 孔子回答的也很干脆:“君子不仁则不成,不义则不生。仁义,真人之性也。……中心物恺,兼爱无私,此仁义之情。” 孔子话音刚落,老子就对孔子的仁义论进行了毫不留情的批判,老子不认同仁义是人之本性的观点,他提出了自己的反对意见。孔子所谓兼爱无私,实则有私,孔子要爱天下所有人,实际上是希望天下所有人都爱他,这本身就是一种自私的表现。 老子反对孔子的仁义论,并不代表老子反对仁义本身,只是道、儒二家对仁义的理解不同所致。老子的用世哲学还是“无为而无不为”,仁义也是如此,老子反对的是刻意赠予别人仁义,因为这违反了天道人性。 老子在《道德经》第三十八章就明确提出道家的仁义观:“上仁为之而无以为”,真正的仁爱是天性流露,而不是化装表演舞会,戴上仁义的面具就能欺骗观众。儒家最喜欢宣扬仁义德政,而在老子的用世哲学中,“不以德者自居,不以仁者自居”,才是德与仁的最高境界。正如老子所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孔子在东周雒邑逗留的时间不会很短,他应该和老子进行多场学术上的切磋和辩论,老子以长者的身份多次告诫孔子,“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去子之骄气与多欲,态色与淫志”。 从《史记.老子列传》记载的这段话来看,孔子的用世思想过于激进,恨不得一日变换城头大王旗,这是老子所反对的。在老子看来,孔子的世俗心太强,不是能和他谈天论道之人。 而根据近代大学者胡适的研究,老子和孔子都是儒家学者,只不过老子抱守旧儒,孔子推倡新儒。“孔子和老子本是一家,本无可疑。后来孔老的分家,也丝毫不足奇怪。老子代表儒的正统,而孔子早已超过了那正统的儒。老子仍旧代表那承顺取容的亡国遗民的心理,孔子早已怀抱着”天下宗予”的东周建国的大雄心了。” 从某种角度来讲,胡适说的很有道理,比如老子的政治思想相对略比孔子保守一些,甚至更进一步说,老子才是西周礼教宗法思想(即周公之儒)的正宗传人,孔儒不过是从周公之儒引申出来的新儒家学派。 不过胡适贬低性的认为老子的哲学思想是历史进步的拌脚石,企图将历史拉回到原始初民的社会状态,实在是有失公允,因为孔子要把社会拉回到西周礼不崩乐不坏时代的心情,比老子还要迫切。 老子是说过“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知者不敢为也。(《道德经》第三章)”但这句话并不能成为老子开历史倒车的证据,否则儒家经常挂在嘴上的“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又当何解? 老子说这句话的前提是统治者“不尚贤(钱财),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这里所说的“知”,指的是智慧,而不单纯指的是知识。统治者首先要做到不贪利货,在全社会营造一个全民不贵财货的道德价值标准体系。统治者贪婪,整个社会都会跟风。底层民众由于剥削制度的限制,得不到一块蛋糕,只能逼着他们去反抗。 老子在第三章的最后还提到了“为无为,则无不为矣”,这里所说的“无为”,是劝告统治者不要贪婪,尽最大可能让利于民。你不希望子民做的事情,你自己首先就不要去做,否则上行下效,社会稳定是无从谈起的。 胡适把老子和孔子捆绑一起销售,甚至让老子替孔子抵挡来自墨子批判儒家的枪子,实际上老子与孔子的三观是有很大不同的,不能简单的将两位思想家混为一谈。孔子对老子发自内心的尊重,也是一些激进儒学者无法理解和接受的。 等到孔子在老子混了几顿饱饭后,要离开雒邑回鲁国了,老子在城门前送孔子返鲁。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老子对孔子的优缺点已经了如指掌,孔子年轻有为,但对过于追求浮名浮利,在黑暗混沌的官场上是很容易得罪人的。 老子送给孔子几句发人深省的警言:“凡当今之士,聪明深察而近于死者,好讥议人者也;博辩闳达而危其身,好发人之恶者也;无以有己为人子者,无以恶己为人臣者。”老子教育孔子,做人要低调,不要以为地球是围着自己转的。 表面上讲,老子讲的是消极的为人处世,但其中却包含着积极进取的因素,老子说过:“取天下常以无事,及有其事,不足以取天下。”老子可从来没说过无为就是消极避世,只不过取天下各有道,道道不同而已。 孔子此次适周求道,收获颇丰,以至于他在离开雒邑时,深深地长拜老子,“敬奉教”,并把老子抬高到无以复加的程度,称老子为“龙”,而龙,世界上只有一条。 孔子的伟大就在这里,对于不同于自己的学说有着出自本能的敬重,孔子并非完全接受老子的说教,但不能否认的是,老子的淡淡数语,却对孔子思维的开拓有醐醍灌顶之感。《孔子家语》把孔子后来收了学生三千,归功于老子,“(孔子)自周反鲁,道弥尊矣,远方弟子之进,盖三千焉。” 对老子来说,孔子只是他绚烂而如迷雾般的人生海洋中的一朵浪花,孔子继续寻找着自己的梦想,而老子还要在无数的史籍卷宗中追求着对一般人来说并无多少实际意义的“道”。也许除了老子,没人说得清“道”到底是什么。 老子的“道”,并非某些人所贬低的不食人间五谷,脱离地气,更不是什么“神棍哲学”,而是一种实实在在的用世哲学,不能把出世的道家思想和追求有为结果的“道”本身简单的混为一谈。 老子不是天文学家,每天都在数星星,人与自然的辩证关系,是每一个有为于世的哲学家或思想家都必须面对的。至圣如孔子,也对颜回说过:“通乎物类之变,知幽明之故……既知天道,行躬以仁义……穷神知化,德之盛也。” 后世对老子的研究,过多的集中在老子的哲学思想,总在茫茫宇宙中去寻找自己的答案,却往往忽略了老子的政治思想,其实老子也是站在地球的表面上看待宇宙天象,人间万物。 第一百零四章【发动战争】 道家经典巨著《道德经》着重讲两个方面,一个是“天”,一个就是“人”。在老子看来,天道即人道,人道即天道,人道如果再细分的话,可以分为抽象的人道与具体的人道(民道),而脱离了以民为本的人道,天道也就不复存在了。 和许多接地气的思想家一样,老子对人民大众的感情是真挚而朴素的。老子非常同情、理解社会底层民众的苦难与对幸福的向往,并经常警告统治者不要把老百姓的忍耐当成逆来顺受。 比如在《道德经》第七十二章,老子告诫君主:“民不畏威,大威至。无狭其所居,无厌其所生。夫唯不厌,是以不厌。”老百姓从来都是不怕死的,不迷信权威的,一旦把老百姓逼得走投无路,反抗将是他们唯一的选项。 老子并不反对君君臣臣的社会等级制度,但底线是统治者必须要满足老百姓最基本的物质需要,不要逼得老百姓没有房子住,不要逼得老百姓连一碗热饭都吃不上。维护稳定的根本在哪里?不在于高精尖的武器,而在于让老百姓活得有尊严。做不到这一点,很难维持稳定的局面。 民众和政府的关系是成正比的,政府爱民众,民众就会爱政府,反之也一样,这就是老子说的“夫唯(政府)不厌(百姓),是以(百姓)不厌(政府)”。为什么项羽拥有强大的军队却兵败如山倒,根本原因,就是项羽没有参透老子“唯不厌,是以不讨厌”的真理。 《道德经》第八十一章中有句话非常发人深省,值得当政者戒!“圣人不积,既以与人已愈有,既以与人已愈多”。翻译过来就是优秀的当政者从来不为自己谋取私利,而是把自己的一切都贡献给底层人民,为他们服务。这样的当政者,他付出的越多,得到来自人民的拥戴就会越多。 为什么海瑞卒于任上时,当地百姓痛哭流涕,罢市为海瑞送葬,就因为海瑞不谋私利,真正做到了“圣人不积”,而不像有些贪官嘴上高喊着民为天,暗地中却利用权力大发横财,这样的贪官,老百姓当然会毫不留情的痛骂。 政府要做到不让百姓讨厌,其实非常简单,只要做到老子所说的“有德司契,无德司彻”就行了。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有德的政权对人民只有奉献没有索取,而无德的政权才反其正道而行之。而历代百姓造反,说到根子上,就是一些政权“无德司彻”。 民众普遍贫困是社会动荡的根本原因,为什么会出现官富民贫的局面?老子一针见血的指出:“民之饥,以其上食税之多,是以饥。”社会财富有一个相对总量,无论用什么美丽的语言进行包装,利益分配从来都是一个溅血的残酷过程。所谓官富,完全是建立统治者剥削压迫百姓基础上的,与民争利,在把老百姓往绝路上逼的同时还在幻想社会稳定,是根本不可能的。 老子反对用“大威”来压制底层民众,因为这是毫无效果的,民众没饭吃,就会想办法给自己找饭吃。官府积粮如山,饥饿的老百姓只好去扛着锄头到官府“借”粮了,顺便割下几个肥大的头颅来平息民愤。 枪杆子很重要,但如果把枪口对准本国平民百姓的枪杆子,就不那么重要了。大量历史证明,统治者对本国百姓滥施淫威,以暴力阻止百姓追求幸福的,最终都将被愤怒的民众推翻,比如秦隋之亡。 统治者以为百姓怕死,却往往忽略了一点:当百姓挣扎在死亡线上时,生命的意义对他们来说只有一条,那就是反抗到底。所以老子在《道德经》第七十四章阐述了一个非常著名的政治观点:“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枪杆子并不能决定一切,凡是对内实行暴力的政权,对外基本上都是软弱的,而外部势力不断的压榨,会更进一步激发国内的阶级矛盾。有些帝王迷信暴力统治法则,以为枪声一响,天下太平,实际上这只是幻想。 《道德经》第七十五章说的很明白:“人之轻死,以其生求之厚,是以轻死。”老百姓为什么不怕死?就是因为统治者过于贪婪,不肯让利于民。历代亡国,归其原本,无非就是利益分配的不公导致底层民众的大规模反抗,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 统治者不爱民,却又想老百姓无条件服从于他们的统治者,世界上没有这么充满奴性的老百姓。在《道德经》中,我们随处可见老子闪光的政治思想,孔子劳累大半生,奔波大半个中国,要的无非就是实现天下大同的政治思想,实际上老子也在做这方面的努力。 人生不易,想得太多,会非常的累,不如看开一些。云树说得非常对,即使做一颗葱,也要做内心强大的葱。 命运对每个人其实都是公平的,也许在这里失去了一些什么,但也许会在那里又让你得到了一些什么。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坚持,不仅是一种信念,更是一种信仰。即使坚持到最后,见证了自己的失败,那不也是一种胜利么? 老子(李耳)的哲学思想被后世重视,但他的政治思想同样伟大,并不逊于孔子。老子反对以暴制民,这样只能适得其反,老百姓不是那么好忽悠的,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有些帝王忽视民生,以为武力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对外战争中,强大的武力可以解决很多问题,但在对内上,武力其实作用并不是太大,民心是不可违的。 只要能坚持写下来,一定会坚持下来的,不喜欢放弃。说来惭愧,南北朝曾经打算要写完的,但因为种种原因,只能将各朝代分开写,结果弄得七零八落,还落下北魏和陈朝没有写。但如果是单本,肯定会写完的,除非是感觉这个题材实在没有写的意义,才会放弃。如果以有还有机会,肯定要写的。这次春秋发到现在,基本上发得差不多了。因为各种原因,所以这次只能发一部分,希望大家能够理解,所以尽可能的发比较精彩的部分。不过我还会继续写其他作品的,以后还是有很多与大家交流的机会的。 历史写作,需要在特定的虚拟空间下,与历史人物进行心灵对话,走进别人的内心深处很难,更何况是故去数百年甚至数千年的古人。这就需要对古人当时所处环境对其性格心理所造成影响的揣摩,这一点很难做到。人性是不能单纯用道德来衡量的,道德、感情、利益,三者合一,对一个人都会产生巨大的影响。 我怎么敢和太史公相比,《史记》是千秋名章,怎么赞誉都不为过的,实在比不了。史记的文笔真是极赞,写史或写文学作品,是应该多读史记的。 老子的军事思想在军事史上不是很有名,但廖廖数语却让后世兵家受益匪浅。大家都读过《孙子兵法.兵势篇》那句经典军事名句:“以正合,以奇胜”,提出了“兵不厌诈”的军事指导思想。实际上《道德经》第五十七章同样提出了在当时振聋发聩的军事思想——以奇用兵! 兵以诈立,在残酷的战争中,军事家追求的不应该是美丽的过程,而是冰冷的结果,胜利或者失败。老子应该知道宋襄公卖弄仁义而耻辱失败的历史典故,老子提出“以奇用兵”,是有强烈的现实针对性的。 从时间上看,《孙子兵法》的成书时间差不多和《道德经》同时,但老子形成《道德经》腹稿的时间可能略早一些。所以,不妨委屈一下孙子,老子应该是提出兵不厌诈思想的第一人。 战争不是儿戏,所以孙子说“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类似的观点,老子也有,比如在《道德经》第六十九章,老子告诫后世用兵者,“祸莫大于轻敌,轻敌几丧吾宝”。在战略或战术上轻视敌人是极其危险的,历史上许多著名战役中的失败者,都是在兵力占优的情况下惨败,究其原因,无非是轻敌二字,比如昆阳之战、夷陵之战、淝水之战。 《道德经》不过区区五千言,但字字都是珠玑,同样是在第六十九章,老子给后人留下了三个脍炙人口的著名成语:反客为主、得寸进尺、哀兵必胜。全章如下: 用兵有言:“吾不敢为主而为客,不敢进寸而退尺。”是谓行无行,攘无臂,仍无敌,执无兵。祸莫大于轻敌,轻敌几丧吾宝。故抗兵相加,则哀者胜。 前两个成语不是老子发明的,却因为《道德经》而有幸流传下来,但我们对“哀兵必胜”这条著名的军事术语再熟悉不过了。这里所指的“哀”,不仅包含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破釜沉舟气概,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就是政治思想建设对军队的影响,将决定着士气的高低,而一支没有思想的军队,是不可能取得胜利的。 和许多军事家,比如田穰苴、孙子一样,老子同样反对战争,主张谨慎用兵,轻易不开战端。在《道德经》第三十一章,老子就阐述了他对战争的理解:“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远离战争)为上。” 一流的政治家是不会用战争来实现自己对他国的政治目的,自古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兵之上道,所以老子说“以道作人主者,不以兵强天下”。老子认为战争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老子比田穰苴、孙子等人慎战的思想更进一步,就是反战。 “(战胜)不美,若美之,是乐杀人。夫乐杀者,不可得意于天下。”甚至不妨这样解释老子的这句话:主张战争的全是杀人犯! 第一百零五章【天道】 从《道德经》和《司马法》、《孙子兵法》有关军事思想来看,三部书有许多共通之处,以田穰苴、孙子在军事史上的特殊地位,老子对军事的理解能和二位大军事家并列,至少从一个侧面说明了老子的军事能力非同一般。甚至可以假想一下,如果老子和田穰苴调换一下,老子同样有可能做出相同的成绩。 老子来到东周雒邑做守藏史,不仅仅是为了谋一个铁饭碗,更希望能依托周王室这个政治平台,来寻找机会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理想总是那样美好,现实总是那样残酷,甚至可以这么讲,老子来雒邑寻找政治平台,就像诸葛亮去投奔张秀一样荒谬。 周王室自东迁雒邑以来,诸侯争霸,周王室只能尴尬地站在一边当观众。诸侯有给面子的,扔给王室仨葱俩窝头,有不给面子的,一毛不拔。从综合国力上讲,东周只相当于陈、蔡这样的酱油国,连宋、卫、郑这样的中等诸侯都敢理直气壮的欺负王室。 老子在雒邑出任守藏史的三十多年中,所侍奉的君主是周景王姬贵(公元前544至公元前520年在位),且不说周景王有什么能耐,只说东周王室的经济窘迫,如果周公姬旦地下有知,一定会心酸落泪的。 堂堂周天子为了王室的生计,不得不厚着老脸问诸侯国讨要财物,没少受诸侯奚落。有一次晋国不给天子脸面,气得周景王破口大骂晋国“数典而忘其祖”。在这种尴尬地历史环境中,东周王室已经自身难保,哪里还能给志向远大的老子提供政治平台? 虽然司马迁说老子“老子修道德,其学以自隐无名为务”,但隐居于野,不代表在政治上没有理想。何况司马迁的下一句话是“居周久之,见周之衰,乃遂去”,如果老子自甘无名,又何必见东周衰落而亡去?历代高隐之士很多都是政治思想破灭而遁入荒山野林中的,老子也不会例外。 既然东周无法给老子提供施政空间,老子为何不学孔子那样周游列国,以老子在学术界的大宗师地位,并非没有机会求得一飞冲天的机会。究其原因,于史无考,但我们可以猜测一下,诸侯无论大小,卿相位置早就被贵族公子哥占满了,哪还有老子的位置?利益集团一旦抱成团,就是水泼不进的铜墙铁壁,与其四处碰运气,不如留在雒邑等机会。 只是可惜老子整整守了四十年,坐看青丝变白发,丝毫看不到彼岸,希望慢慢变成了绝望,当人在绝望的时候,往往是人生大彻大悟的时候。老子此时已经五十多岁了,“五十而知天命”,黄土已经埋到脖子了,再恋栈于此,最终什么都得不到。 在政治上,老子已经注定无所作为,但在学术上,老子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或者说老子还有一个梦想没有实现,就是他需要一处安静的所在,把他关于“道”的腹稿整理出来,就是影响历史两千多年的伟大哲学经籍《道德经》。 据学者考证,老子离开雒邑的时间应该是公元516年,而此时正是东周王室为了争权夺利厮杀最为惨烈的时期。周景王于公元前520年死后,三位王子,即姬朝、姬猛、姬匄互相厮咬,而晋国又深度介入周王室权力之争,雒邑血光冲天。 在此之前,雒邑虽处天下之中,但却少见兵火,老子可以大隐隐于朝。而诸子争位后,雒邑变得极不安全,刀兵无情,难免玉石俱焚,老子可不想陪这几个公子哥殉葬。以老子的智慧,他当然不会留在雒邑等死,所以就有了道教史上著名的传奇——老子骑牛入函谷关,紫气西去,所有的故事都变成了传说。 说到老子骑入函谷,就不得不提及一个人,就是前函谷关令尹喜。此人的姓名、生卒年已不可考,西汉学者刘向说“关尹子名喜,号关尹子,或曰关令子”。 尹喜的从政经历不甚清楚,但尹喜有一点和老子相同,就是都看破了世事红尘,有了隐于山野的打算。后人多知老子是伟大的哲学家,其实尹喜的哲学思想同样博大精深,而尹喜之所以能得“道”,是因为老子的点拨。 老子骑牛西行,应该是去寻找一处远离尘世喧嚣的深山野林,至于老子为什么去西方,原因不详,分析起来大致有两个原因: 一、西方只有秦国,经济相对落后,名山大川人迹罕至,很适合老子隐居求道。 二、秦国内政相对平稳,名君辈出,属于新兴的发展中国家,不排除老子去秦国寻找发展机会。 从雒邑去秦国,就必须经过著名的函谷关,所以事先得到消息的尹喜就在关下截住了骑牛老子,拜老子为师,云游至终南山下归隐。关于老子见尹喜,大致有两种说法: 一《史记.老子列传》记载,尹喜截住老子后,用尽各种手段,强迫老子写书,就是后来的《道德经》。 二、晋人葛洪《抱朴子》所说,老子和尹喜相遇的地点是在散关,强迫老子写《道德经》一卷。 除了以上两种说法之外,还有一种比较神奇的传说,也有另外一种神奇的说法,认为尹喜是前一年(公元517年)就已经辞官隐居终南山,尹喜于某天夜观星象,看到一团紫气从东方缓缓而来,尹喜认为有圣人将路过函谷关,所以尹喜提前一步回到函谷关,迎到了老子。 老子崇尚“道”,但有史可考的学生却几乎没有,要是论影响力,孔子算半个,但老子与孔子所追求的道并不一致,所以孔子化鹤而去。失一孔子、得一尹喜,其实更值得老子高兴。尹喜名望不如孔子,但尹喜追求的是“天道”,符合老子的三观,所以老子很自然的就和尹喜走到了一起,并相伴终生。 甚至单从《史记》的记载来看,尹喜的历史贡献要远大于孔子吸引传播道家学说的贡献,因为从某种角度讲,没有尹喜,就没有《道德经》。《道德经》对中国历史的影响,丝毫不逊于《论语》。 至于老子的下落,大致有三种观点: 一、学界普遍认为是归隐终南山,并倾终生之力,将五千言《道德经》付之青简。自此之后,江湖上只存在有关周守藏史老聃的神秘传说。 二、有人说老子骑青牛,携尹喜,背《道德经》,消失在流河之西的时空之中。现在有一种观点认为老子在过函谷关(或散关)与尹喜相会之后,继续向西游走,最终在河西某地飞升,应该就是根据“俱之流沙之西”而推测出来的。 三、《后汉书.襄楷传》记载,东汉末年就有传说,认为老子“或言老子入夷狄为浮屠。”去印度参拜释迦牟尼做了和尚。 第三条几乎不可信,且不说老子和释迦牟尼同时代,以当时的信息传输能力,老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知道西天还有个佛祖。何况老子本身就是得道之神,他追求的天道与佛教格格不入,而佛、儒两家有关“人道”的研究倒有些接近。孔子不能放弃儒家而归入道家,老子又怎么可能放弃道家而归入佛家? 老子消失在历史的茫茫迷雾之中,对后人来说也许是一件好事,这给了后人对老子这位至圣先师以无尽的遐想。神话中许多以历史人物为原型的神仙,他们在真实的历史中许多都是“下落不明”,很多人都有这样一种心态:越神秘,越好奇。 在中国的诸子百家中,唯一被后世各种传说拜为神仙的,数来数去,也只有老子一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太上老君。诸子封神,是孔子都没享受到的“待遇”,当然历代儒学信徒对孔子的造神运动也足以让历史叹为观止。 虽然道教在中国政治史上的影响可能略逊于儒家思想,这可能和道家的出世情结有关,但老子从来没有宣扬过避世,相反,老子的用世之心是非常积极的。 从某个角度来说,道家思想的始祖是老子,但道教的一些理论杂揉了各个历史时期的社会思想,就如同东亚汉文化圈中的儒教和儒家思想不完全是一个概念。 中国的宗教起源相对较晚,老子也不会知道他死后,会被后世信教尊奉为围着个炉子炼丹的太上老君,因为老子更在意的是他的思想能否教化传世。不过老子也应该明白一点,哲学不是人人都有兴趣学的,“天道”也不是人人都能看懂的,不像致力于解决社会问题的儒学比较通俗易懂。 《道德经》的相当篇幅也是在讲如何解决社会问题,为什么自汉武帝以后,历代皆以儒为尊,即使是道教盛行的时代也是如此,比如北魏、唐、北宋末期。前面讲过,道家着重讲“天道”,儒家着重讲“人道”,其实道家也讲“人道”,只不过道家的“人道”对执行人的自身修养过高。 第一百零六章【大名鼎鼎】 儒家能经通世务便能参透他们的“人道”,而道家要求执行人“致虚极,守静笃”,达到一种空灵而清虚的状态,这并非人人都能做到。换句话说,儒家需要社会学家来治理社会,而道家则需要哲学家来治理社会,地球上又会有几个哲学家? 现在社会上有一种倾向,认为道德缺失,礼崩乐坏,应该拾起《论语》,重新粘合人心。《论语》自然可以治病救人,但人们是否可以打开身边已经落满灰尘的《道德经》,用《道德经》的力量整肃残局,收拾旧山河?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抛开那些玄而又玄的哲学理论,《道德经》中随处可见做人的大智慧,老子社会意义上的伟大,多半是指这一点,即教会后世身处红尘欲海的人们如何做人,下面挑几条著名的警言讲一下。 一、《道德经》第三十三章:“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有力,自胜者强。知足者富,强行有志。” 做人要有自知之明,这句话就是老子讲的。为什么有些人表面上非常风光,最终仍难免失败的命运,一个最大的原因就是没有认清自己的弱点和敌人的优点,当进不进,当退不退。 真正取得成功的人,往往是即了解自己,也了解敌人,也就是孙子所说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现在人们常说真正的强者能战胜自己,这既是老子所说的“自胜者强”。人生最大的敌人,永远是自己,战胜自己未必能战胜敌人,但战胜敌人的一定能战胜自己。 二、《道德经》第四十四章:“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得与亡孰病?是故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 不可否认的是,人性从本质上来说是属私的,所以功名利禄、荣华富贵成了许多人为之奋斗的目标,而由此引发的人间悲剧数不胜数。老子质问那些热衷名利而失节的人们:名利与生命哪个更重要?生命与财产哪个更重要?许多人都会言不由衷的回答:生命更重要,实际上一旦陷入名利是非圈,不经历大苦大痛是不会大彻大悟的。 老子善意的警告那些人:过于贪婪必定会付出比你所得到更多的人生代价!在这一章中,老子还提出了一个非常朴素的人性真理:你得到的越多,失去的也就会越多(多藏必厚亡),任何意义的得失总是成正比的,有人不信老子的箴言,结果都在现实的中铜墙铁壁面前撞得头破血流,几乎没有例外。做人不要太贪心,不要即得陇,复望蜀,“知足不辱”,足以为后世贪婪者戒! 三、《道德经》第十三章:“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何谓宠辱?宠为上,辱为下。得之若惊,失之若惊,是谓宠辱若惊。何谓贵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为我有身,及我无身,吾有何患!” 二十八千古一圣说老子下(5) 什么样的人在生活中最容易招致失败?答案是患得患失的人,即想得到,又怕失去,结果将什么也得不到,到头来空空如也。 老子所谓宠辱皆惊,主要还是指当事人对物质的态度过于自卑,对人生的严重不自信。古代有个人去拎着瓶子打酱油,结果不小心把瓶子打碎了,但他继续昂首前行。有人不解,问他酱油瓶子碎了,你怎么也不低头看一下?他的回答是:我看不看,瓶子都已经碎了,那我何必再看? 得到的一定是属于我的,失去的一定就不属于我的,即所谓得不足喜,失不足忧,这是一种淡定的境界。老子提倡宠辱不惊,前提是戒绝贪欲,患得患失,担心被打击报复,是因为想得到太多的物质利益,在利益江湖上,没有谁是干净的。 老子劝告那些贪婪的人们,“及我无身(身即“欲望”),吾有何患”,什么都不奢求,平平淡淡做人,就不怕招来灾难(天灾除外)。只是老子的谆谆善诱,却唤不起古往今来的物质追求者们,利字当头,谁愿意放弃?所以悲剧不断发生,但这恰好从反而证明了老子断言的伟大。 四、《道德经》第三十六章:“将欲翕之,必故张之;将欲弱之,必故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夺之,必固与之。” 这一条既是军事术语,类似于《孙子兵法.兵势篇》所说的“予之,敌必取之。以利动之,以卒待之”的诱敌原则,也是饱含人生哲理的警句。 人们都知道相对论是爱因斯坦提出来的,实际上老子同样提出了具有中国历史特色的“相对论”。大自然有日有月、有阴有晴,人生也是如此,有得有失,有取有夺,任何一种事物的兴趣衰亡都是一个相对作用力的过程,这和做人的道理是一样的。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利益无处不在,对手也无处不在,我们要时刻观察他们的表现,特别是那些笑里藏刀的对手。这些人在做有损于他人利益的事情时,往往会制造出一些假象迷惑人们,所以人们要从反方向去理解对手的行为,不要轻易上当。还有一些人在经济生活中为了骗取不义之财,往往会大张旗鼓的搞假排场,骗取别人的信任,这就符合老子说的“将欲弱之,必故强之”。 人们经常会把哲学看得高深而神秘,其实哲学并非“玄而又玄”,在普通的生活中时刻闪耀着哲学的光辉,老子的哲学思想也是如此。如果说《论语》是一部社会百科全书,那么《道德经》就是一部人生百科全书,教会人们掌握斗争的哲学。从这个层面上讲,《道德经》之于普通人的意义,就相当于《孙子兵法》之于军事家的意义。 因为篇幅有限,老子的事情就讲到这里。 三家分晋始末 关于春秋时代的下限,在《序言》中曾经提到过,虽然分法有很多,但最主流的一种分法还是以发生于公元前403年的赵、韩、魏三家分晋为春秋与战国的年代界限。 这种分法有一定道理,但也有一定问题。众所周知,三国时代正式出现的标志是公元220年,魏王曹丕在洛阳废汉称帝,随后刘备、孙权相继称帝。 问题在于,有谁会看没有吕布、关羽、孙策、周瑜、曹操、郭嘉,没有宛城之战、官渡之战、赤壁之战、汉中之战的三国?这些伟大的人物和伟大的事件都发生于公元220年之前。 三国鼎足的真正确立点是公元前208年的赤壁之战,曹操从此再无力南下,孙权守住江东,刘备据荆图益,终成三分天下。同理,虽然在公元前403年,周威烈王姬午颁诏天下,正式承认赵、魏、韩三家诸侯,但之所以是这三家瓜分晋国,原因还在于公元458年那场著名的晋阳之战。 《春秋左氏传》的最后一年是鲁哀公二十七年(公元前468年),但左丘明却在正文结束之后突然插了一段四年后的后话,讲的就是晋阳之战的起因,可见《左传》实际上也认为晋阳之战是春秋的下限。 在不可思议的晋阳之战后,晋国第一大卿知氏的势力被赵、魏、韩三家瓜分,标志着曾经威震天下的晋国统治的彻底崩溃,也意味着轰轰烈烈的战国七雄时代也缓缓朝着历史的近处走来。 关于赵、魏、韩三家分晋并成为战国七雄的故事,人们耳熟能详,其实战国七雄本有可能成为战国五雄,赵、魏、韩三雄差点成为历史上的酱油客。晋国的百年世家知氏本来最有可能取代晋国单独称雄,结果历史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实力最强的知氏家族突遭经典逆转,大好形势急转直下,笑到最后的是赵、魏、韩,知氏却成了悲摧的酱油客。 先把与晋阳之战有关的各方势力简要地介绍一下,也就是常说的晋国六卿: 知氏,首任宗主是荀首,公元前597年晋楚邲之战,荀首出任下军大夫。因荀首的封地在智(今山西永济北),是第一任知伯,史称知庄子。现任宗主是荀瑶,也就是待豫让如国士的那位知伯(即知襄子),荀瑶是荀首的六世孙。 中行氏,首任宗主是荀林父(荀首之兄),邲之战中的晋军最高统帅。因为荀林父主持的晋中军后来被改为中行,所以以中行为氏,荀林父史称中行桓子。最后一任宗主是荀寅,即中行文子。 范氏,首任宗主是士会,邲之战中任晋上军主将,士会是士蒍的孙子。士会本来受封于随,后改封于范,所以世称范氏。最后一任宗主是范吉射,晋国名相士鞅之子。 魏氏,首任宗主是魏绛,魏绛即晋文公五贤臣之一的魏犨之孙。魏氏本来封于毕,魏绛时改封于魏,所以称为魏氏。时任宗主是魏驹,也称魏桓子。闲插一句,后来为报荀瑶国士之恩的豫让和魏驹是同宗兄弟。 赵氏,堪称晋国第一大卿,首任宗主便是文公五贤臣之一的赵衰,执政晋国二十年的赵盾即赵衰之子。现任宗主是赵毋恤,也称赵襄子,即被豫让到处寻仇的那位赵家大爷。赵氏世系是(皆为父子):赵成子赵衰——赵宣子赵盾——赵庄子赵朔——赵文子赵武——赵景叔赵成(未为宗主)——赵简子赵鞅——赵襄子赵毋恤。 韩氏,正式的首任宗主是韩虽然韩氏就封很早,但政治地位较低,转折点是韩献子韩厥被赵衰收养,后来平步青云,成为晋国的执政大卿,这标志韩氏正式成为晋国的顶尖豪门。时任宗主是韩康子韩虎。 除此之外,还有栾氏、先氏、原氏等一等大族,但历史的大浪淘沙之下,这些曾经威赫一时的大族都无奈地躺在了历史长河的河床上,浮在河面上的,只有以上提到的六家。 之所以是这六家大卿主宰晋国政坛,一个重大标志是,从晋悼公三年(公元前566年)至晋定公三年(公元前509年)的五十八时间里,六家大卿轮流执政。 知氏:荀罃,执政七年,从公元前566年至公元前560年。 中行氏:荀偃,执政七年,从公元前560年至公元前554年。 范氏:士匄,执政七年,从公元前554年至公元前548年。 赵氏:赵武,执政八年,从公元前548年至公元前541年。 韩氏:韩起,执政二十八年,从公元前541年至公元前514年。 魏氏:魏舒,执政六年,从公元前514年至公元前509年。 除了韩宣子韩起执政长达不可思议的二十八年之外,其他诸家执政均在七年左右,大家都有肉吃,保证了各自家族在一定时间内的权力垄断。 按不成文的规定,某家的执政期结束后必须让位于其他家族。魏舒死后,由范献子士鞅执政九年(公元前509年至公元前501年),但自知氏宗主荀跞执政之后,情况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荀跞执政九年(公元前501年至公元前493年)之后,由著名的赵简子赵鞅接位,开始了长达十九年的辉煌执政生涯。赵鞅在赵氏开国立基过程中的作用极为重要,是他夯实了赵氏在晋国的独特地位,相当于西晋王朝的实际创建者司马懿。 赵鞅于公元前475年去世之后,晋国大卿的位子应该出自中行、韩、魏三家。但接替赵鞅执政的,依然出自知家,就是晋国最后一位不是出自赵、魏、韩三家的执政者——大名鼎鼎的知伯知瑶。 第一百零七章【世子与太子】 后人皆知赵、魏、韩三家分晋,但与其说三家分晋,不如说是三家分知。当历史的滚滚车轮碾过公元前六世纪的黄尘古道时,曾经威赫天下数百年之久的晋国早已经名存实亡,公族权力被知瑶牢牢控制。如果不是知瑶狂妄自大,目中无人,正如上面所讲,战国将会出现五雄:秦、楚、齐、燕、知。 知瑶本有机会改写历史,只是让他本人意外的是,他及他家族的命运却历史轻飘飘的翻了过去,从此消失在烟波浩渺的历史长河之中。知氏被三家瓜分之后,后人最为可惜的并不是知瑶,而是他的那位本来可以做司马懿的祖父荀跞。 在晋国知氏的发展过程中,曾经出现过一次空前的政治危机,即公元前533年六月,晋下军佐荀盈在赴齐国迎娶齐国宗女后,在返回晋国时卒于戏阳(今河南内黄)。 此时的晋侯姬彪(晋平公)正在饮酒作乐,荀盈暴死的噩耗传到晋宫,姬彪兴奋的大呼小叫。姬彪之前和荀盈有些过节,打算趁荀盈之死,废掉自己横竖看不顺眼的知氏。 幸亏晋国的厨师长屠蒯替知氏说了几句公道话,姬彪这才取消废黜知氏的恶念,当年八月,封荀盈之子荀跞袭父位为晋下军佐。知氏这才转危为安,驶出险石林立的小河滩,从此在千里望不尽烟波的大江中自由航行。 荀跞为人沉默寡言,但并非没有主见,在他执政的九年时间里,他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情,就是帮助赵简子赵鞅扛住了范氏和中行氏的进攻。赵鞅对荀跞的拔刀相助感激涕零,在赵鞅于公元前493年执政之后,对知氏多加照顾,荀跞的儿子荀甲也在赵鞅的内阁中担任卿士,继续保持知氏在晋国政坛的高层地位。 公元前475年,赵鞅死后,晋国执政的位子落在了荀甲之子知瑶(应该称为荀瑶,为行文方便,以下皆称知瑶)手上,这应该和知氏与赵鞅保持密切的政治关系有关。 除了晋国执政大卿需要换人之外,知氏家族内部也面临着父死子继的问题,荀甲做为知氏宗主,有资格选择一个儿子做知氏的少东家。荀甲有两个儿子:嫡长子知瑶,庶次子知宵。按宗族礼法制度,荀甲没有任何意外的准备立知瑶为宗主,但却遭到了与荀甲同族的大夫知果的强烈反对。 知果劝荀甲放弃知瑶为嗣,改立为人贪残的次子知宵,荀甲对此非常不解,知宵是典型的花花大少,而且长得就不像个好人,立他为嗣,岂不是要灭知氏百年宗族? 知果驳斥荀甲的观点:“知宵贪残,但不过是个寻花问柳的恶少,而知瑶为人美须髯,性贤明,又擅弓马、辩言辞,遇事明断,几乎是全才。但知瑶有一个最大的弱点,就是面善心黑,一旦别人触及他的底线,他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知果在最后警告荀甲:“若果立瑶也,智宗必灭。”很可惜,知果的先见之言被荀甲当成了耳旁风,荀甲甚至有理由怀疑知果居心不良,有篡位的野心,自然也就没有听知果的。 知果坚信自己的判断没有错误,既然荀甲不听良言,那自己也就没有必要在踩在知氏的这条破船上一起沉到河里喂鱼,知果立刻带着自己的族人办理了脱离知氏家族的手续,改为辅氏,以避知瑶之祸。 知果并没有看错知瑶,知瑶万般都好,但就是人品太差,特别是恃强凌人,这是犯官场大忌的。知瑶从小生长的环境非常优越,没有经历过大苦大难,他对官场人生的理解就是一句话:权大一级压死人,只要自己混得好,就有资格欺侮人。 二十九三国演义——三家分晋始末(3) 最早受知瑶欺侮的,是赵简子赵鞅的太子赵毋恤。按道理讲,赵鞅有恩于知氏,知瑶应该善待赵毋恤,而且赵毋恤将来铁定要成为赵氏宗主,搞好与赵氏的关系,对知氏在官场上的发展至关重要,可惜知瑶并没有看透这一层利害关系。 事情发生在公元前464年,知瑶为了在国际上给自己挣脸面,对南边的郑国发起了超强度的武装进攻。知瑶是晋国执政,做为晋国的二号人物,赵简子赵鞅要给足执政官面子,出兵相助,因为赵鞅身染重疾,只好派太子赵毋恤代父出征。 知瑶为什么讨厌赵毋恤,史载不详,但知瑶应该看在赵鞅的面子上,不要为难赵毋恤,而这位晋国执政大人却狂妄的简直无以复加。在一次军前酒会上,知瑶灌了一肚子猫尿,大脑不听使唤的知瑶开始强行劝赵毋恤喝酒,赵毋恤稍有不满,知瑶甚至举起酒杯之类的东西去砸赵毋恤。 赵毋恤是赵家的太子爷,身份同样贵重,在公开场合受这样的污辱,赵氏家臣们对知瑶的不知轻重极为不满,义愤填膺的要杀掉知瑶,替赵太子血耻。 赵毋恤当然恨知瑶不给他面子,但此时是不能动晋国执政大臣的,否则必须会导致晋国目前相对平衡的权力格局崩溃,对赵氏来说并非有利。赵毋恤面色平静地告诉家臣们:“家主(赵鞅)之所以立我为赵氏嗣,就是因为我能忍!” 这句话应该是当着知瑶的面说的,所以这自然被知瑶视为是赵毋恤对自己的挑衅。等到打败郑国,“取九邑”,回到绛都后,知瑶就跑到赵鞅面前说赵毋恤的坏话,甚至极为无理的干涉赵氏家政,要求赵鞅废掉赵毋恤。赵鞅当然没听知瑶的胡说八道,毋恤是他最优秀的儿子,赵家的香火全指望着毋恤,傻瓜才会听知瑶的。 如果说赵毋恤之前对知瑶强行灌酒还只是心存不满的话,但知瑶这次要砸掉赵毋恤的饭碗,算是彻底得罪了赵毋恤。“毋恤由此怨知伯”,此次知、赵交恶,打下了十二年后知赵晋阳之战,并导致三家分晋的伏笔。 除了赵毋恤之外,另一家大族的宗主韩康子韩虎也是知瑶狂妄凌人的受害者。按《国语.晋语九》的说法,知瑶欺侮韩虎是在伐郑取九邑之后,具体原因不详,同时受辱的还有韩虎家臣段规。但《韩非子.十过篇》却说是知瑶联合赵、魏、韩三家灭掉范氏、中行氏,瓜分其地之后的数年。 知氏确实参与了灭范与中行氏的战争,但知、赵、韩、魏联盟的盟主却是赵简子赵鞅,何况当时在位的知氏家主是知瑶的祖父荀跞。公元前497年,魏襄子魏曼多和范昭子范吉射有私仇,二人已经积不相容,魏曼多联合荀跞、韩简子韩不信等人密谋废掉范吉射,改立范氏族人范皋夷。 当年十一月,荀跞联合韩不信、魏曼多,并与晋定公姬午结成小团伙,共同进攻范氏与中行氏。七七八八之后,势力稍显单薄的范氏与中行氏根本架不住这群杀红了眼的虎狼,范氏宗主范吉射和中行氏宗主荀寅被晋人打跑,逃到朝歌避难。 范氏和中行氏在晋国的失势,引发了一场国际上轰轰烈烈的营救范、中行的外交事件。春秋三大名君鲁定公姬宋、齐景公姜杵臼、卫灵公姬元,再加上屡被晋欺侮的郑声公姬胜,四国非常高调的组成反晋联盟,声言必欲救范氏与中行氏。 在反晋四国中,齐国和卫国闹得最欢,一面给范氏和中行氏输送粮草,一面勾结晋国内部的范氏和中行氏的党羽,比如赵氏的别支邯郸氏,上窜下跳,好不威风。但问题是晋国是百年大国,实力远强于齐、卫,任凭姜杵臼和姬元使尽了吃奶的力气,也奈何晋人不得。最终,范氏和中行氏被知、赵、韩、魏联合吃掉,原来的晋国六卿格局,变成了四卿格局。 韩非子说知瑶与赵国等盟友灭范与中行氏,应该指的是公元前458年,四个赢家瓜分了原来属于范氏和中行氏的封地。在这场内部火并中,知瑶并没有出过什么大力,但因为知氏实力最强,所以分到的脏款最多。发了横财的知瑶胃口越来越大,他开始插手晋公室的君位继承问题。 因为晋出公姬凿对四家灭范、中行氏的行为极为不满,准备联络齐国和鲁国,讨伐不把晋公室当盘菜的四家大族。四卿虽然各有利益诉求,但大敌当前,他们还是组成了反晋联盟,将雄心万丈的姬凿踢出了晋国,轰到齐国当寓公去了。 随后不久,又是由知瑶出面,改立晋昭公的曾孙姬骄为晋侯,就是晋哀公。此时的晋国,大局已完全被知瑶控制,《史记.晋世家》云:当是时,晋国政皆决知伯,晋哀公不得有所制。知伯遂有范、中行地,最强。赵国在三家分晋之前是有封地的,所以世子是可以称为太子的,有时也称为大子,赵简子就曾经废掉原太子赵伯鲁,改立赵毋恤为太子,史记上有明确的记载。 第一百零八章【异性诸侯】 知瑶做为官二代,人生中基本没有受到什么挫折,事业反而顺风顺水,这在相当程度上吊起了知瑶的胃口。在免费得到了第一块蛋糕,知瑶还想再得到更大的第二块蛋糕。 知瑶首先向韩武提出了领土要求,韩武手上也没多少闲地,当然不会割己肉以啖人,准备拒绝知瑶的无理要求,却被家臣段规劝住了。段规给韩武分析了知瑶的为人:“好利而骜愎。彼来请地而弗与,则移兵于韩必矣。”如果韩氏拒绝知瑶,以知瑶的狂暴性格,必然发兵攻韩,韩弱而知强,胜负不问可知。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继续养肥知瑶的胃口,让知瑶去继续搜刮赵与魏的封地,赵与魏必不予地,知瑶必攻赵、魏,则韩可以观三家之变,从中渔利。 韩武听进了段规的建议,把万家之县送给了知瑶,韩武的退让果然让知瑶的自信心极度暴发。随后知瑶又向赵鞅要地,本来赵鞅也不是打算给知瑶面子的,家臣赵葭和段规一样狡猾,说韩氏给了地,如果我们不给,知瑶就会进攻我们,我们不能给韩武当替死鬼。赵鞅暂时不想得罪知瑶,也给了知瑶一个万家之县。 即得陇、复望蜀,知瑶的胃口已经收不住了,没过多久,他又向赵氏提出了割让蔺(旧史多作“蔡”,误,地在今山西离石西)和皋狼(离石西北)的要求。此时的赵家宗主是赵毋恤,以赵毋恤的性格,加上知瑶曾经羞辱过赵毋恤,他岂肯当这个冤大头,当场拒绝了知瑶,弄得知瑶好没面子。 知瑶之所以连续向赵索地,主要是考虑到赵在三卿中实力最强,是知氏的心腹大患,必欲除之。知瑶做了两手准备,如果赵毋恤给地,则赵氏实力必然减弱,再徐图之;如果赵毋恤不给地,正好给了知瑶一个灭赵的借口,再灭赵,再图韩、魏,最终统一晋国,实现代晋大业。 对于赵毋恤来说,他和知瑶已经闹翻了脸,给不给地,知瑶都不会放过自己。关于这一点,《战国策.赵一》说的很清楚:“夫知伯之为人,阳亲而阴疏,三使韩、魏而寡人费与焉,其移兵寡人必矣。“与其不停的让地求和,不如赌一把大的。对赵毋恤也知道赵氏与知氏的实力差距太大,他对能否战胜知瑶没有多少信心。 赵毋恤问家臣张孟谈有何计以自保,张孟谈只说了一句话:“退保晋阳”,理由是晋阳兵精甲足,有精铜高墙,府库充足,足以对付知瑶的军队。眼下的形势非常清楚,无论赵割不割地,知瑶对赵氏的军事形势已经不可避免。知氏强而赵氏弱,赵毋恤如果能死守住晋阳,以待时机之变,未必就没有可能逆转取胜。 赵毋恤拒绝割地,果然激怒了脾气暴长的知瑶。公元前455年,晋国头号大军阀知瑶联合韩、魏二家之兵北上进攻晋阳,对不听话的赵氏军事集团进行毁灭性打击。 如果知瑶灭赵,而知氏统一晋国的进程会大步提前,至于韩、魏为何跟着知瑶进攻赵氏?原因也很简单,韩虎和魏驹细胳膊拧不过粗大腿,韩、魏不听知瑶的,知瑶就首先灭掉比赵氏更弱的他们。与其如此,不如先让赵氏当炮灰,他们多活一天算一天。 韩、魏和知瑶本就不是一路人,此次与知氏联兵是被逼无奈才上了贼船,从各自利益考虑,韩虎和魏驹是绝不希望赵氏被知氏灭掉的。当初知瑶向魏索地,魏驹不想割地,家臣任章说的很清楚:只有割地给知瑶,才能长其骄恃之心,同时逼迫赵、韩、魏组成抗知联盟。韩魏虽然表面上与赵为敌,实际上他们是出工不出力的,甚至在暗中与赵毋恤勾勾搭搭。 韩虎和魏驹对知瑶的三心二意,知瑶竟然毫无察觉,他还在做着灭赵之后再兼并韩、魏的美梦。当初知瑶调戏韩虎和段规时,他的族兄知伯国就劝过他不要到处得罪人,“蝼蚁之毒,尚能害人,何况韩虎这样的实力派。”知瑶不但听不进去任何良言,反而极度狂妄的表示:只有我向别人发难的资格,没有别人向我发难的资格。 知瑶坚信这个世界是由实力物质组成的,谁的拳头硬谁代表着真理,即使没有韩、魏的支持,仅凭知氏一家的兵力,也绝对有能力把不听话的赵毋恤踢出由知瑶主宰的这个星球。 知瑶还是低估了赵毋恤的抵抗能力,赵毋恤依靠晋阳城的高墙深沟、粮秣精铜,任凭知家军连扑带咬三个月,晋阳城纹丝不动。知瑶虽然暂时没有攻下晋阳,但时间却站在他这一边,因为他有足够的后勤粮草运输保证自己在前线的供应,而赵毋恤在晋阳城中的粮草却是有限的,吃一天就少一天。 赵家军的作战意志不用怀疑,即使知瑶掘开汾河水浇灌晋阳,赵家军也咬牙挺了过来,但没有粮草,铁打的身躯也是坚持不下去的。晋阳城在交战之前的粮食储备应该是惊人的,至少可以保持一年之需,但知瑶已经铁了心要饿死赵毋恤,不见到赵毋恤饿瘪的尸体,知瑶是不会退兵的。 关于赵毋恤在知瑶的饥饿战中到底挺了多久,各史说法不一。《战国策.赵一》说赵毋恤坚持了整整三年,《史记.赵世家》则说是知家军包围了晋阳一年后才放水淹城。从字面上看,《赵策》的说法更为可靠,晋阳在知瑶的围攻下奇迹般的坚持了三年,真不知道赵毋恤是怎么度过这三年的。 当初赵简子赵鞅派家臣董安于守晋阳时,就把晋阳当成赵氏的战略根据地来经营的,所以储备了上限可以支撑三年的大量粮草,没想到果然派上了用场。当赵家班人马在晋阳度过第三个新年时,城中已经是一片破败景象,粮草基本吃光,不用知瑶出兵攻城,赵家军已经倒死了一大片,史称“财食将尽,士卒病羸。” 在围城之初,对抵抗知瑶最有信心的是赵毋恤,但在三年之后,最先提出向知瑶认输的,还是赵毋恤。无论是从现实还是从心理上,赵毋恤都已经坚持不下去了,他亲口承认:“粮食匮,城力尽,士大夫病,吾不能守矣。” 从保全晋阳城中士庶百姓的角度考虑,早投降早安生。但对于晋国的百年大族赵氏来说,一旦投降,赵氏的下场比范氏、中行氏还不如。因为就凭知瑶偏狭刚狠的性格,曾经得罪过知瑶的赵毋恤要是落入知瑶手上,是断然没有活路的。 在知瑶的强力包围下,赵毋恤已经看不到翻盘的任何希望,赵氏家臣张孟谈却笑了,他嘲笑赵毋恤在看到知瑶致命软肋的情况下,为什么不刺出致命的那一剑。张孟谈所谓的知氏软肋,就是知氏盟军韩氏与魏氏的态度。 上面讲过,韩虎和魏驹是被知瑶胁迫着才参加对赵氏的围攻,这一点就注定了韩魏二家是极有可能被赵氏说服反水的。只有赵氏活下来,韩魏才同样可以活下来,否则大家一起完蛋。赤壁之战时,鲁肃坚决要求孙刘联盟抗曹,也是这个道理。 形势果如张孟谈分析的那样,韩虎、魏驹早就盼着赵毋恤派人与他们密洽反对知瑶的大事。张孟谈亲自溜下晋阳城,蹑手蹑脚的钻进韩虎的大帐,先质问韩魏为何助知为虐,赵氏被灭,下一下就是你们这俩倭瓜。韩魏当然知道这一点,他们急需要做的是与赵氏约好日期,然后三家里应外合,灭掉知瑶,三家共分晋之天下。 张孟谈回城的当天晚上,赵、韩、魏三国联盟就已经做好了剿灭知氏的一切准备。赵毋恤派出一队精锐之兵,趁着茫茫夜色,溜到了城外的汾水大堤上,还没等守堤的知军官吏叫出声,几十颗人头早已落地。 张孟谈的计策并不复杂,就是决水倒灌,利用知瑶挖好的坑,请知瑶跳进坑里。自古道水火无情,知瑶只看到了水的利己性,却没有看到同样一条河也有被敌人利用的可能性,当汾河的水势掌握在赵毋恤手中时,知瑶的狂妄人生已经走到了尽头。 在之前的汾河决水时,因为在城中有较高的地势,所以赵氏军队并没有受到大水多少影响。而当赵毋恤对城外放水时,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城外地势低平,没有建筑物抵挡汹涌而来的大水,知家军很快就被大水冲得七零八落,“知伯军救水而乱”。 知瑶可能已经意识到水权的丧失,但已经晚了。被大水冲得头昏脑胀的知瑶还没有擦干身上的水,就发现已经被困在晋阳三年的赵家军呐喊着从城中杀了出来,带头的是赵家班主赵毋恤,“襄子将卒犯其前”。 这是赵毋恤对抗知瑶的最后一次机会,赵家军几乎是拼尽了最后一口力气,冲进了遍地是水的阵中,和已经溃不成列的知家军缠斗在一起。对知瑶来说,最可怕的是并不是“病羸”的赵家军,而是之前三年一直在晋阳城下养精蓄锐的韩、魏两支军队。 如果韩、魏两军站在知瑶这一边,赵毋恤必死无疑,但韩虎和魏驹现在最想做的就是亲手将知瑶送上西天。知家军本来实力强劲,但被大水冲乱,同时又被赵毋恤的哀兵捅了一刀,也基本没什么抵抗力了。 韩魏二军捡了一个现成便宜,“翼而击之”,韩虎攻知之左,魏驹攻知之右。再加上赵军,三支对知瑶怀有深仇大恨的军队在历史老人的见证下,完成了一次历史上的奇迹大逆转,最有可能代晋自立的知氏一朝覆灭,狂妄自信到极点的知瑶也死在乱军之中。 知氏的灭亡,意味着原来属于知氏的封地将被赵、韩、魏三家瓜分,三家分晋的格局正式形成。晋国早已经名存实亡,除了绛都和曲沃两地,其他晋国所有土地都不属于晋君所有。 由于赵家的实力最强,在这场晋阳之战中受损最大,所以赵毋恤理所当然获得了最肥的那块肉,甚至这场分脏大会也是赵毋恤本人主持的。史称“赵北有代,南并知氏,强于韩、魏。” 对韩、魏来说,赵毋恤吃到了大头,一强两弱的局面并没有改变,不过已经打破了之前一超三弱的局面。赵的实力还不足以吞并韩、魏,这就让能三家实力达到恐怖的平衡,而不是之前恐怖的不平衡。 最可惜的还是知瑶,他只差一步就可以取代姜齐的田和成为战国第一个易姓诸侯。但知瑶的狂妄自大,导致他不能做出准确的战略判断,以及性格上的严重缺陷,生生断送了大好前程,正如《战国策.赵一》的评价,“知伯身死、国亡、地分,为天下笑,此贪欲无厌也。” 知瑶之亡,实际上就是亡在一个“贪”字上。如果知瑶不是过于露骨的四处伸手抢地,也不至于把本来置身于知赵恩怨事外的韩、魏两家逼得走投无路,最终和赵联手灭知。西汉淮南王刘安对此发了一通感慨:“(知瑶)军败晋阳之下,身死高梁之东,头为饮器,国分为三,为天下笑,此不知足之祸也。” 大好天下,从知瑶的手指缝中溜走,从此知氏甄没于发黄的旧纸堆中,再无重见天日之机,时也命也。历史上大名鼎鼎的三晋赵魏韩三国正式登上历史舞台,即战国七雄之其三。 《资治通鉴》卷一开篇“威烈王二十三年戊寅(公元前403年),(天子)初命晋大夫魏斯、赵籍、韩虔为诸侯。” 第一百零九章【血腥味】 管仲篇? 一 《史记》记载,管仲是颍上人。颍上就是今天的安徽省颍上县,颍上县在安徽中部的淮河北岸,与历史名城寿阳(今安徽淮南)一水之隔。对于这个改变春秋历史的伟大人物,史书上称为管仲,其实他的名字叫管夷吾,因为他死后的谥号是“敬仲”,所以后人就称他为管仲。 三国人韦昭说管仲本姓姬,看这姓应该是周朝宗室后裔。不过就算管仲是周天子的后人,也无法遮掩他的寒酸出身,汉末那位刘皇叔成天扛着“大汉孝景皇帝陛下玄孙、中山靖王之后”的铝合金招牌四处跑马拉赞助,也没见他搂到几文铜钱。还是明太祖朱元璋做人实在,他称帝后,有人劝朱元璋尊南宋大儒朱熹为先祖,脸上也有面子。朱皇帝不稀罕什么朱熹,直言朕本淮右布衣,祖上八辈贫农…… 关于管仲的生年,史书上没有明确的记载,一般来说有两种说法,一是生于周平王四十八年(公元前723年),一是生于周桓王四年(公元前716年)。周平王姬宜臼是东周历史上第一个天子,也是西周最后一个天子周幽王姬宫湦的儿子。 据现在的研究考证,西周王朝建立于公元前1046年,周武王姬发武力推翻了暴君商纣王,建立了西周王朝。姬发在位时间很短,只有五年。姬发死后,他的弟弟周公姬旦辅佐年少的周成王,开创了周王朝长达二百年的盛世。 西周王朝本来可以万代传承下去,但谁都没想到出了一个二百五似的周幽王,宠爱“红颜祸水”褒姒、信用奸臣虢石父、昏聩乱政。西周灭亡的导火索是周幽王废掉了王后申氏和太子姬宜臼,改立褒姒为王后,褒姒的儿子姬伯服为太子。 废后申氏是申国国君的女儿,申侯见自己的女儿无端被废,当然不肯善罢甘休。公元前771年,联合缯国和犬戎等国的军队,一举攻进镐京(今陕西西安),杀掉了荒唐的周幽王。申侯和诸侯拥立前太子姬宜臼为周王,就是周幽王。不过这时的镐京(今陕西西安)已经这伙强人给摧毁了,所以周平王只好东迁雒邑(今河南洛阳)。 在西周时代,虽然各地都有诸侯国,但因为周王实力强大,诸侯们都还不敢造次,都在拼命的装孙子。现在西周崩溃了,东周王室要地没地,要兵没兵,周王已经沦为“精神领袖”。各地诸侯开始互相攻击,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谁实力强谁就是老大,没什么公理可讲,这就是史书常说的“春秋无义战”。 管仲就是生活在这样一个风云际会的大时代,和所有出身草根的英雄一样,管仲的青少年时代活的非常卑微。刘备卖过草鞋、刘裕卖过草席、柴荣卖过伞,朱元璋干脆就是个叫花子。? 不过管仲虽然出身低微,但幸运的是,管仲认识一个好朋友,就是他的同乡鲍叔牙。鲍叔牙也是颍上人,可能和管仲从小就认识,感情也不错,就经常带着管仲到处在南阳一带到处跑,做点生意。 鲍叔牙的家境很不错,相当于现在的中产阶级,他知道管仲家里穷,所以非常照顾管仲。每做完一笔生意分红的时候,鲍叔牙都有意让着管仲,故意多分给管仲一些。 按理说鲍叔牙这么让着他,他应该感激才是。管仲是个牛人,登鼻子就上脸,经常耍小聪明,从鲍叔牙身上揩油水。鲍叔牙当然知道管仲有贪财的毛病,但他理解管仲太想摆脱贫困,再加上家里还有个老娘要养活,所以更加让着管仲。 春秋时代的商人地位很低,即使再有钱也不过是个二道贩子,对于那个时代的人来讲,要想真正的出人头地,只有从政。春秋时代虽然有好几百个诸侯国,但那时的国和现在的国家不是一个概念,那时出国不需要办签证和护照,在关卡上办个手续就出国了。管仲和鲍叔牙虽然经常在淮河流域一带活动,但他们走上仕途以后,效力的却是位于山东北部的齐国。 齐国是春秋时代著名的诸侯国,齐国在当时的“国际地位”,有点像现在的美国,论地盘不是最大的,但经济实力雄厚,思想开放,治国理念先进,属于引导时代发展潮流的先行者。和春秋许多诸侯国都是周朝的宗室姬姓不同,齐国的国君并不姓姬,而是姓姜。齐国的开国始祖,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姜太公。 姜太公的大名不用多介绍了,“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这个歇后语妇孺皆知,知名度比起诸葛亮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姜太公最著名的故事就是坐在渭水河边用直钩子钓鱼,钓来了求贤若渴的周文王姬昌。 姜太公是古代著名的政治家和军事家,更是一流的谋士,可谓文武全才。姬昌久有推翻商朝之心,在姜太公的辅佐下,姬昌父子“谋修德以倾商政”,最终在公元前1046年推翻了著名的暴君商纣王,建立了周王朝。 周朝消灭商朝征服天下,姜太公居功至伟,所以姜太公被封到了肥沃的山东北部,成为齐国的老祖宗。不过由于西周王朝统治稳固,所以齐国的国君们除了姜太公之外都没什么名气,都是在自己的地盘上闷头发大财,直到齐襄公的出现…… 齐襄公名叫姜诸儿,是齐国的第十四位国君。虽然齐襄公在政治上也算是大有作为,比如开疆扩土,帮助郑国平定内乱,但齐襄公在历史上之所以如此出名,因为他有一段著名的乱伦故事。齐襄公和自己的亲妹妹文姜相爱,并和妹夫鲁桓公争风吃醋,最终杀害了鲁桓公,成为历史笑柄。齐襄公除了有一个著名的妹妹文姜外,还有两个著名的弟弟,分别是公子纠和公子小白,小白就是后来的齐桓公。 管仲和鲍叔牙流窜到齐国后,认识了齐国的名臣召忽,三人感情非常好,经常在一起鬼混。管鲍二人来齐国虽然也是做生意的,量他们做的却是官场上的生意,说白了就是政治投机。当时齐国官场上的势力,除了齐襄公外,最有希望在日后继位的,就是公子纠。 在是否将政治赌注押在公子纠身上,三个人聚在一起,召开了一个秘密会议。召忽先表白了自己的立场:“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我们三个应该抱成团闯荡江湖,不能分开。据我叛变,国君百年之后,公子纠必然继位,不如我们都投靠公子纠吧,将来咱们兄弟三人一起出将入相,岂不快活?” 还没等性格沉稳的鲍叔牙张嘴说话,做事老到的管仲就跳出来反对。别看管仲人品不怎么样,但他的政治智商非常高,管仲拈着胡须笑道:“从目前形势来看,公子纠继位应该问题不大。但所我所知,齐国人并不喜欢公子纠的母亲,因为她是个鲁国人。而小白从小就失去母亲,齐国人很同情小白。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谁敢保证小白就没机会?为了保险起见,咱们不如留条后路,我和召忽去跟公子纠,鲍公去跟小白。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万一公子纠失了手,咱们兄弟在朝中也好有个照应。”鲍叔牙和召忽觉得管仲说的非常有道理,就这么定了。 虽然公子纠和小白都是齐襄公的弟弟,但在家天下时代,只要是嫡子出身的君主,除非发生重大事变,否则其他兄弟是没有机会继位的。如果齐襄公能稳稳当当的做他的齐国国君,姜小白是绝对没有机会上位的。可偏偏天算不由人算,齐国政坛风云突变,引出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夺管仲等人认为等齐襄公挂掉后,齐国的国君不是公子纠,必定是小白。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在公子纠和小白之外,突然莫名其妙的杀出第三股势力,这位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就是齐襄公的堂弟公孙无知。 公孙无知的父亲夷仲年死的早,留下了这么一个儿子,齐襄公姜诸儿的父亲齐僖公禄甫很疼爱这个侄子,视若掌上明珠。虽然当时的太子就是姜诸儿,但僖公还是提高了公孙无知的政治待遇,与太子平齐,“秩服奉养比太子”。 姜诸儿平白添了一个官场劲敌,自然横竖看堂弟不顺眼,等他继位后,立刻砍掉了公孙无知的政治待遇。人都是利益动物,谁都不会轻易放弃自身利益,公孙无知恨透了堂兄,密谋作乱。 齐襄公十二年(公元前686年),齐国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直接导致了公孙无敌叛乱成功,杀掉了齐襄公。齐襄公当初派大夫连称、管至父二人去镇守葵丘,事先讲好条件的,二人只须在葵丘守一年,等到明年瓜熟的时候就调他们回临淄。这就是历史有名的“瓜及而代”。 没想到齐襄公言而无信,第二年瓜都熟透了,连称和管至父也没等到齐襄公的调令,二人上书请求国君调他们回去。齐襄公却拒绝了他们的正当请求,二人当时就恼了,暗中联系了公孙无知,准备对齐襄公下手。做老大的要言而有信,不然如何服众?齐国的这场内乱,第一个责任人,就是齐襄公本人。 齐襄公并没有嗅到了宫廷内外的血腥味,继续花天酒地。这一年的十二月,齐襄公窜到沛丘(今山东乐安附近)打猎,没想到兔子没打到几只,却突然不知道从哪窜出一头野猪,在齐襄公面前吱哇乱叫。齐襄公被吓的从车上掉下来,结果把脚给扭伤了。 位之争…… 第一百一十章【一箭之仇】 齐襄公伤了脚,也没心思打兔子了,回宫休养。对于公孙无知来说,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公孙无知联合连称、管至父等人,率兵强行入宫,四处搜拿齐襄公。 齐襄公发现听说有乱兵闯入宫,吓的藏到了床下,可他没想到自己那条不争气的腿出卖了自己。齐襄公身子缩在了床下,可腿却露在了外面,乱兵大笑着将哆哆嗦嗦的齐襄公从床下面拽了出来,一通乱砍,齐襄公命丧当场。 国不可以一日无君,齐襄公挂掉后,齐国国君的位子自然就是公孙无知的。齐襄公的天下,转眼间就变成了公孙无知的囊中物。公孙无知得手后,立刻准备他的第二步计划,就是斩草除根,杀掉他认为最有可能威胁到他统治地位的公子纠和小白。 公孙无知发动政变上台,直接砸掉了管仲的如意算盘,现在别想什么出将入相,赶快逃命吧。鲍叔牙领着小白逃到了莒国(今山东莒县),而管仲和召忽则拉着公子纠,投奔鲁国避难。反正管仲不是齐国人,如果不能在齐国发展,在鲁国发展也不错。 正在管仲渐渐淡忘在齐国的那些风云记忆时,鲁庄公九年(公元前685年),突然从齐国传来了一个惊人消息:公孙无知在雍林游玩时,渠丘大夫雍禀发动突然袭击,一刀剁了得位不正的公孙无知。公孙无知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人上人的滋味,他的人生就结束了。 公孙无知是旁支继位,并没有得到齐国上层的普遍支持,死了也没人同情。现在对于齐国来说,最重要的是尽快确定齐国国君的人选,国不可一日无君。齐国最有资格继位的两个人选就是公子纠和小白,可他们现在都不在齐国,到底应该选择哪一个公子呢? 齐国正卿高傒和公子小白的关系非常好,他个人倾向于选择姜小白继位。高傒一边和支持公子纠的大夫们扯皮,争取时间,一边密派心腹人火速前往莒国,召小白回国继位。 鲁国是齐国的邻居,所以也在第一时间得到了公孙无知被杀的消息,对鲁国来说,公子纠当齐国国君,对鲁国的利益非常有利。公子纠是半个鲁国人,如果能扶持公子纠上台,鲁国就等于能间接控制齐国,这样划算的买卖,傻子才不做。 鲁庄公姬同立刻决定派人护送公子纠北上继位,但接下来还有一个问题困挠鲁庄公,就是他不敢保证公子纠一定能抢在姜小白的前面继位,万一要落后于人,这桩生意就全砸了。鲁庄公做事够狠,他立刻派管仲带着鲁兵埋伏莒国通往齐国的要道上,准备劫杀姜小白。 管仲也在反复衡量其中的利弊,如果让他选择,他当然愿意回到齐国,毕竟齐国的发展空间大。他和姜小白之间没什么感情,杀了也就杀了,任何敢阻止管仲利益的人,都必须除掉! 不要责怪管仲做事心狠手辣,人在江湖身不由已,换了别人,也会这么做。在许多人眼中,自己前进路上的绊脚石,不论是谁,统统都要除掉,人活着,从来都只是为了自己。 姜小白现在就是管仲仕途的最大绊脚石,管仲为了自己的利益,他必须除掉姜小白。古往今来,芸芸众生,谁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活?! 管仲的速度够快,果然赶在了姜小白的前面。当管仲站在姜小白面前时,小白知道管仲是来干什么的了。管仲看来平时练过射箭,他和姜小白也没什么话好讲,无非就说了客气话:“公子,得罪了!”然后搭箭就射。 不知道是管仲太紧张,还是小白命不该绝,管仲的这一箭不偏不倚,正射在姜小白胸前的带钩上。小白反应极快,虽然管仲这一箭没射死他,但他立刻反应过来,与其和管仲玩命,不如装死,让鲁国人放松对自己的跟踪,然后争取最后的时间回到齐国抢位子。 姜小白的演技真是影帝级的,他立刻惨叫一声,躺在地上装死。因为距离可能有点远,管仲只看到小白中箭倒下,以为小白被射死了,就大摇大摆的回鲁国报信:姜小白已经被洒家干掉了。 鲁庄公得到了姜小白被管仲“射死”的消息,长出了一口气。姜小白完蛋了,那公子纠就没必要再赶时间了,慢慢走吧,反正齐国天下已经是公子纠的了。公子纠和小白虽然同父同母,但利益攸关,也顾不上什么亲情了,公子纠开始幻想自己当上齐国国君后的风光…… 六天后,当依然陶醉在梦中的公子纠慢悠悠的来到齐国时,才惊谔的发现,齐国已经有国君了,而这个国君,公子纠再熟悉不过了,新任齐国国君,就是他的弟弟小白!到手的鸭子就这么飞了,公子纠沮丧万分,又无可奈何,只好垂头丧气的回到鲁国。 原来姜小白装死骗过了管仲、姬同、公子纠,争取到了时间,抄小道以极限的速度,抢在公子纠前面回到临淄。齐国正卿高傒本来就希望姜小白当国君,现在姜小白第一个回来,自然不能再拖,强行拥立姜小白继位。姜小白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齐桓公。 为了自身利益,公子纠默许鲁国劫杀小白,小白侥幸逃过一劫,成功后的小白自然也不会忘记哥哥。现在小白虽然继位,但公子纠只要还活着,他就是自己最大的政治威胁,为了自己的政治前途,哥哥必须死。什么骨肉亲情,什么血脉相连,在权力面前,这些全都不堪一击。在官场上,只有傻子才讲感情,影响了自己的利益,别说亲兄弟了,就是亲爹,也照样喀嚓掉。? 当然齐桓公也没有忘记差点让自己命丧黄泉的管仲,“这个无耻小人,孤绝不会放过你!”小白咬牙切齿的望着殿外湛蓝的天空…… 公子纠和小白这场惊心动魄的夺位之争,小白之所以赢的这么艰苦,最大的原因就是鲁庄公在捣乱。小白是个记仇的人,他恨管仲,也恨这个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姬同。 不过他现在刚刚继位,内外形势还不明朗,他也犯不着和姬同拼个鱼死网破。现在他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杀掉政敌公子纠。如何才能让鲁国就范,办法很简单,齐桓公先在军事上敲打一下姬同,让他认清双方的实力差距,然后再通过外交场合施压,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才是高手所为。 齐桓公不愧是个官场老手,他深通人情世故,公子纠再万恶不赦,也是他的亲哥哥,如果他把公子纠引渡回齐国再杀掉,世人会骂他无情无义,对自己的形象不利。所以如果能让鲁国就地处死公子纠,那是再完美不过的结局了。 鲁庄公本来还指望公子纠能给他赚一笔政治红利呢,结果全都搞砸了,鲁国一毛钱没捞到,反而平白得罪了齐国。还没等鲁庄公四处找后悔药吃呢,他突然收到了齐桓公寄给他的一封鸡毛信,信中明言要求鲁国处死公子纠,同时将管仲交给齐国处置,如若不然,齐国就会立刻发动对鲁国的全面战争,孰轻孰重,你老兄自个掂量吧。 鲁庄公是个生意人,他支持公子纠不是发善心,而是为鲁国谋取最大的利益。现在姜小白已经胜利了,那再留下公子纠已经毫无意思了。虽然公子纠是半个鲁国人,但那又如何,公子纠再重要,也没有鲁国的利益重要。鲁庄公毫不犹豫的杀掉了公子纠,然后将管仲打包,准备送给姜小白。 公子纠死了,管仲和召忽的政治理想几近破灭,绝望的召忽自杀。管仲则有些出乎意料的要求鲁庄公将他送到齐国受死,其实以管仲的能力,只要他在鲁庄公面前展示自己的政治能力,求贤若渴的鲁庄公肯定会重用他,又何必回齐国送死。管仲真的愿意给公子纠殉葬?管仲才没那么傻,他这么做,自然有他的目的。 其实齐桓公逼鲁国交出管仲,最初的目的确实是想报当初的一箭之仇,如果管仲就这样回齐国,肯定难逃一死。但在这个关键时刻,当年管仲看似不经意的布了一招闲棋冷子,却意外的发挥出了重要作用。 当年鲍叔牙在管仲的劝说下,进入了姜小白的幕府,因为他为人正直,很快就得到了姜小白信任,成为身边重臣。姜小白继位后,咬牙切齿的要杀管仲,鲍叔牙是管仲的患难之交,当然不会见死不救。 鲍叔牙人品真是没说的,他非常坦诚的向齐桓公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臣有幸能侍奉国君,在此之前确实没想到国君能继位。国君待臣不薄,但臣的能力有限,不能给国君提供多少帮助。以臣之才,若国君只欲治齐,臣和高傒是足够胜任的。但若国君有称霸天下之雄心,臣之才不足矣。不过臣倒是可以推荐一个能够帮助国君称霸的人才。此人有经天纬天之才,若用此人,齐必霸矣。” 齐桓公也是求贤若渴,忙问:“不知这位高人是谁?先生推荐的必是奇才,孤当重用。”鲍叔牙见有戏了,面色平静的说出了这个人的名字:“管仲。” “……”齐桓公陷入了沉思。 以齐桓公对鲍叔牙人品的了解,如果不是管仲确实有才,鲍叔牙绝对不会推荐他的。齐桓公虽然人品也不怎么样,但那只是私德,姜小白的志向绝不只是当齐国国君,他有更宏大的理想,就是征服天下。要想实现这个目标,身边没几个天才是不行的。如果心中连自己的仇人都容不下,那又如何能够承载得起天下? 人才难得,齐桓公痛苦的说服了自己,他决定召管仲回国,给予重用。但他又担心鲁庄公会留下管仲,所以扬言一定亲手杀掉管仲,报一箭之仇。齐国的使者在鲁国已经想办法通知了管仲本人,所以管仲才假模假样的做出慷慨赴死状。 管仲出色的表演骗过了鲁庄公,却没能逃到鲁国大夫施伯的法眼。施伯早就发现管仲是个绝世天才,在管仲临行前,施伯来见鲁庄公,直言像管仲这样的人才,如果为齐所用,必成鲁国大患,不如杀掉管仲,以绝后患。 鲁庄公经施伯这么一点,恍然大悟,准备处死管仲,然后将尸体交还齐国,也算有个交待。幸亏齐国使者反应快,他骗鲁庄公:“管仲与寡君有仇,寡君必欲亲手杀管仲而后快。如果现在就杀了管仲,寡君即使见到了尸体,也不解气。”鲁庄公有些惧怕齐国的实力,不敢得罪齐国,就将管仲交给齐使带回。齐国使者当着鲁庄公的面,给管仲上了枷锁,然后推推搡搡的押管仲回齐,当然这是演戏给鲁庄公看的。 在一个残阳如血的黄昏,当管仲怀着复杂的心情来到齐国的堂阜之后,发现他的患难兄弟鲍叔牙已经张开了双臂,大声叫着他的名字,欢迎他回家。鲍叔牙激动的替管仲打开枷锁,二人携手,仰天大笑…… 听说管仲即将到达临淄,姜小白的心情很复杂,毕竟那一箭的仇恨,不是轻易能抹去的。但为了表示对人才的尊重,齐桓公还是大度的决定亲自出城迎接管仲。临淄郊外,草长莺飞,风景如画,齐桓公终于见到了这个让他又恨又爱的管夷吾。 不过齐桓公还是多留了一个心眼,虽然说鲍叔牙说管仲有经天纬地之才,但谁也不知道管仲是不是真的有才。他并没有立刻带管仲回城,而是在城外设宴,借着酒劲,和管仲好好聊聊,摸一摸管仲的底。如果管仲确是天才,自当重用,万一是个水货,也能及时退货。无论买什么产品,消费者总有权利先试用一下的。 管仲是个聪明人,他能猜透姜小白的心思,看来应该露出几手绝活,先镇住这小子,以后施政就方便多了。齐桓公先引了个话题,他有些感慨的说道:“先君(齐襄公)”在位时,好酒渔色,不恤军民,国政败坏。今列强虎窥,若长久以往,齐何以图存?知先生雄才高辩,望先生不吝教寡人。” 管仲笑了,他就知道姜小白会这么问,他放下酒樽,答道:“此事易耳!天下不患无臣,患无君以使之。为君者,劝之以赏赐,纠之以刑罚,设纲立纪,安乐四民,则天下可定矣。” 齐桓公的志向是称霸天下,他问管仲诸侯争伐之道,没想到管仲却迎头浇了他一盆凉水:“现在齐国还没有争霸天下的实力,内不平,不足以攘外。只有内政清明,才能对外用事。” 齐桓公接着问:“何能使内政清明?”话音未落,管仲就答:“安民之道,在于各使其就业。夫四民者,士、农、工、商,士可使宴谈,工可使制造,农可使耕作,商可使市货。”桓公点头称是。 经过这几个回合,齐桓公基本上摸透了管仲的老底,果然是一个绝世天才,鲍叔牙没看走眼。齐桓公本来是打算立鲍叔牙为国相的,因为鲍叔牙力推管仲,现在也知道管仲有几斤几两了,齐桓公决定封管仲为国相,人尽其才,借管仲之力,内修政治,外争天下。 风从虎,云从龙,一个属于管仲的伟大时代,即将从历史的深处走来…… 第一百一十一章【兄弟】 和亲 公元前656年,秦穆公四年,秋八月十四日,阴。 早朝已毕,秦穆公照例同嬴絷、太史赜在内堂对答天下大事。对答每两月进行一次。这一习惯自穆公继承爵位后就确立了。 嬴絷是皇考德公的庶长子,与宣公、成公、穆公同为兄弟。他年过六十,经历四朝,在朝中最有威望。故此穆公视嬴絷为兄父,对他言听计从。 同其他诸侯国一样,秦国向天下派出无数密探。每月中,身穿各色服饰的密探便会集中在嬴絷的官邸,汇拢天下大事。再由嬴絷呈于穆公。对答的次数多了,嬴絷逐渐摸清了穆公的喜好:对于那些中小诸侯国,穆公从不放在眼中,他只在意齐、鲁、晋、楚这几个大国的动向,尤其是齐国。这一年,齐桓公五十五岁,虚长穆公十四岁。然而,身处天下中心的齐桓公早已是周天子册封的“方伯”,一位不折不扣的霸主。可他呢?继承爵位至今已有四年,除了一场与西戎的战斗外,穆公于几无涉足中原事务。在中原诸侯眼中,秦国依旧是和西戎无分别的蛮夷罢了。 五年前先君驾薨,秦国将噩耗告知列国,并宣布新君继嗣。然而,只有周天子和临近的晋、楚两国回派使节凭吊,余者全无动静。尴尬的结果大大刺激了秦穆公的自尊心。四年来,他除了勤修内政,操演军马,更是时刻关注中原动向。他时常对臣子说,他想效仿齐侯,有生之年必会盟天下诸侯。 然而,现实一次次与秦穆公开着玩笑。四年前,周室宗亲邢国遭北部蛮族狄人侵袭。齐国出兵三百乘,合宋、曹两国共助邢国。虽然狄人已先一步灭了邢国,可师出为义,莫不受天下人的盛赞。随后,齐国助邢人在陈仪建了新都,还分兵助守。此一举,又博得天下的赞誉。然而,秦穆公同样备下三百乘军马,却始终等不到齐侯的一纸邀约。 同年秋七月。楚国伐郑。齐国选在宋国朾邑,会盟宋、郑、曹、邾等诸侯,商议讨伐楚国的大计。这一次,齐桓公又将秦穆公冷落在一旁。 三年前,穆公二年,齐桓公再次召集诸侯与卫国楚丘,册立卫侯…… 再往后,秦穆公已不想再多听此类的奏报了。 秦穆公心情略显轻松,饶有兴致地看着嬴絷和太史赜。“二公,今日有何对答?” 嬴絷原本是枕着双脚而坐,听穆公问话,长跪而起。“无。” 秦穆公像是跌了一交,心一沉,道:“距上次对答已有两月,天下诸侯竟无事发生?” 嬴絷反问到:“君上所说的诸侯,指得是哪些?” “齐、鲁、宋、郑。” “想我秦国偏安一隅,东有晋国,南有楚国。除去这两家诸侯,其余诸侯之事,与我何干?” 穆公面露不悦,冷冰冰地说:“天下诸侯之事与孤无干,孤又该问些什么?” “君上当问秦、晋之事。” 秦穆公不解地望向太史赜,后者如嬴絷一般长跪。他与穆公年岁相仿,志趣相投,虽名为君臣,实则如兄弟一般。“君上,自秦国先祖受爵以来,已历二百载。然而秦国却始终是个小诸侯,无法与中原诸侯分庭抗礼。君上可知其中就里?” “缺一位像管夷吾那样的济世之士。” “此其一,还有其二。” “请先生教诲。” “君上所说的旷世奇才固然难以寻觅,可即便有了高人相助,君上也只占了人和。齐侯非但占了人和,更比君上多占了一个地利。齐国地处东海之滨,与中原鲁、宋、郑、卫等国接壤。无论他想插手哪国事务,皆易如反掌。反观我国,为晋、楚所阻隔,即使有心涉足中原,也跨不过高山险阻。” 秦穆公沉吟半晌。“先生所言极是。然地利者,可遇不可求。秦自封爵以来,世代居于此……” 太史赜同嬴絷互换了个眼色,道:“先天缺了地利,就该在后天补上。” “如何补上?” “晋侯苦心经营多年,早有称霸中原的野心。秦国若能和晋国修好,便可借晋国,打通一条通往中原的路。” 穆公低沉着头,细长的手指在下颚处不停地抚摸。“秦、晋素有抵牾。要想修好,也非一朝一夕的事。”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几乎是含混在他口中。穆公仿佛预见到到未来行将就木的他仍无法问鼎中原的惨景。对他而言,这无疑是最残酷的惩罚。 “和亲。”嬴絷重新保持坐姿,双手搁在膝盖上,神情淡定。 穆公问:“孤未立中宫,膝下虽有子嗣,皆是庶出,如何和亲?” 嬴絷和太史赜忽然朗声大笑起来。秦穆公被笑得发窘,大惑不解。 “君上没有嫡子,那就有劳君上亲自和亲。臣听说晋侯有一位长郡主,是申生、重耳公子的姐姐。她年纪与君上相仿,多年来未曾找到如意的夫君。若君上能与晋侯和亲,有三利。其一,君上立了中宫,后嗣有继,是我秦国之福。其二,与晋国结亲可令后路无忧,君上能专心平戎。其三,晋侯近来宠爱骊姬、少姬。两人为晋侯诞下公子奚齐和卓子。反倒是公子申生、重耳、夷吾遭冷落。晋侯一旦驾薨,其国必乱。届时君上便可以扶立晋侯为名,兴兵东进,染指中原。” 秦侯听得真切,心中既喜又忧。喜的是如果一切都在嬴絷的计算之内,那问鼎中原的确不再是空谈。可是,嬴絷又怎会知道他久久不立中宫,却另有难言之隐。想到此,穆公看了一眼太史赜。后者也是将头沉倒,不吭一声。君臣二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思。 公元前664年,秦宣公十二年。六月,大暑,蒲城。 蒲城属晋国地界,西接秦国,是晋国边防重镇。蒲城东、北、南三面环山,每当夏日,东风绝难进蒲城。土生土长的蒲城人大约只有几千户。他们全是靠挖掘铁矿,卖给军队度日。只有少数人还在坚持种植一些适合当地生长的作物。日子久了,当地人或是向东进入更大的城镇,或是向西,进入秦人的地界。蒲城也渐凋零。 随着秦、晋关系交恶。晋国加大了对蒲城的守御。此外,晋侯又下令在蒲城郊外建一座关押数千名奴隶的监牢。平时这群奴隶要负责修建城垣,到了战时,他们就成了抵御秦国的第一道防线。 这一年,蒲城迎来了一位贵客:公子重耳。他奉晋侯之命,守备蒲城,防御秦国的入侵。说是守备,实则是发配。流言在城中散布,百姓倒全信了。同他一起来到蒲城的还有大夫赵衰、狐偃、贾佗、先轸和魏武子。他们自重耳十七岁起便常伴左右,一晃十六载,始终不离不弃。 公子进城那天,城中百姓纷纷涌到大街上,想要一睹这位被发配公子的风貌。果然,三十三岁的重耳乘坐着一辆极其普通的马车进城。在他身前,只有几乘马车开道。身后的队伍倒是庞大不少,可尽是些老弱妇孺。重耳公子神态怡然地坐在马车上,目不斜视,似乎没有街上空无一人。围观的百姓们也很安静,他们都在为这位公子的未来而担忧。 自此,重耳便在蒲城住了下来。边防军务无需太过操心,奴隶的管理也井井有条。这位公子每日不是读书,便是和五位大夫谈经论道,或是去附近的山上打猎。有时,他会慷慨地把捕获的猎物分给沿途百姓。但绝大多数时间,他过得和蒲城百姓一样清平。 大暑这天,一名乞丐想赶在拂晓前进入蒲城。郊外,干旱的土地将最后一滴水献给了索求无度的苍天。后者却不知足,仍一个劲地煽点太阳炉中的火焰。乞丐在郊外找了一天的水源仍没有收获。他的嘴唇裂了一道道的口子,就连隐隐渗出的血也被他舔干了。黑色的头发从各个方位随意垂了下来,几根稻草从发丛中冒出来,比任何一根头发更精神。布满洞眼衣服黑乎乎的一片,辨认不出原本的颜色。他仿佛随便找了一块破布担在身上,尽量遮掩满身疮疾。他周身散发着一股恶臭,沿途的野狗都不愿凑近去闻。 他拄着一节树枝,步履摇晃。接近蒲城城门,行人纷纷避开,生怕被他撞上。人们在他周围五步的地方围成了圈子,随着他的前行移动。他们上下仔细打量着怪人,或是议论,或是嫌弃。蒲城虽然地处偏僻,却也是中国大邦的城邑。如此肮脏丑陋的人,却也是第一次见到。 忽然,乞丐身后起了一阵骚乱。两驾马车激着满地沙土呼啸驶来。将近城门,车上的御者高举皮鞭,口中不住地呼唤叫人快快闪开道路。 乞丐丝毫没有听见身后的骚动。他的眼中只有前方的蒲城,仿佛进了城门就有一汪清澈的泉水等着他。马车卷来的风吹打在他的背脊上,让他稍感舒适无比。这风倒是令他步伐加快,但他仍然直直地走在城门前的主道上。 眼看马车就要撞上了乞丐,御者情急之下,向左侧猛扯缰绳。骏马一阵嘶鸣,与乞丐擦肩而过。可是,乞丐还是被马车撞得摔倒在地。他朝前又翻滚了几圈,伏在地上纹丝不动。马车在乞丐不远处停下,骏马起先仍有些惊吓,但在御者的安抚下,吐了几声粗气,平静了下来。适才被冲散的人群又聚拢在一起,把乞丐和华丽的马车围在中心。 一位公子从第一驾马车上下来,朝乞丐走去。那名公子年龄三十开外,身高八尺,相貌堂堂。一身高贵华丽的服饰更显得他仪表非凡。蒲城内属公子重耳身份最高,可穿戴打扮也远远及不上他。更令人吃惊的是,这位公子竟然蹲下身,将乞丐翻转过来。 乞丐虚弱地闭着双眼,只有些许气息自鼻子中缓缓送出。他微微张着嘴,本能地喃喃说着“水”字。公子见状,伸手招呼御者取来一只盛水的皮囊。一股清水从皮囊中缓缓流出,它沾在乞丐的嘴唇上,干裂的嘴唇顿时生起一阵刺痛。紧接着,清水涌入嘴中,乞丐顿时生了力气,牙齿咬住皮囊口,拼命地吮吸着。由于水灌得太猛,乞丐才喝了几口便呛得拼命咳嗽。但他仍是不停地吮吸着清水,仿佛有人就要夺取似的。直到整袋皮囊喝尽,乞丐这才又瘫软在地,大口喘着粗气。公子命人将乞丐抬上另一驾马车,这才继续进城。 进入蒲城,御者一边问路,一边朝城里最大的酒店驶去。近了酒店,御者心里一阵冷笑。原来蒲城地小人稀,城中最大的酒店也几近寒酸。不过地方虽小,店小二却极其殷勤。马车刚到店门前,店小二已经跨门而出,抹布搭在肩上,双手拽住马缰绳,将马儿带往店门旁的拴马柱。 御者下车,先赏了小二,说:“我家公子要在此地暂住几日。这店有多少房间,我家公子全包了。如果店里有客人住,请他们移步去别的店。一切损失,只管找我。” 小二一听来人口气不小,更不敢正眼去看御者所说的公子。他忽而请众人入店,忽而一个劲儿地扭头呼喊着店里的掌柜。一不留神,小二险些被门槛绊了个踉跄。恰逢掌柜从店里迎了出来,两人当即撞了个满怀。掌柜站定身子,一把推开小二,骂骂咧咧地掸了掸衣服,跨出门槛,陪笑道:“不知公子光临,小人有失远迎,赎罪!赎罪!” 公子摆摆手,独自走进了店。进店后,公子突然说:“给车上的公子好好梳洗一番,服侍他去上房休息。” 掌柜抬头一看,就见马车上躺着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远远站着,就能闻到他浑身的酸臭味。掌柜面有难色,刚要开口,御者已经说到:“公子发话,还不快去办?伺候好了,少不得你的赏钱。”掌柜不敢违抗,高声叫唤小二帮忙。 午时初刻,公子正在房中用膳。忽然有人叩门,紧接着,一位公子打扮的男子走了进来。但见他皮肤黝黑,面目清秀。举手投足间,落落大方,气派非凡。进屋后,那人也不答话,倒头就拜。公子赶紧上前搀扶。那人再三推辞,终于肯落座。两人分宾主坐定,那人这才说到:“乞丐本是一条贱命,如何值得公子相救!” “我观公子气宇不凡,举手投足间又合礼数,想必公子不是普通的乞丐吧?在下多曾听闻天下虽大,奇人隐士最难寻觅。公子沦落至此,必有难言之隐。” 那人羞愧地以衣袖颜面,不住地摇头感慨。“公子这么说,真折杀了在下。听公子口音,像是秦人。” “足下也不是晋人。” 那人紧握拳头,像是做了个重要决定。“在下得蒙公子相救,如今还有个不情之请。在下斗胆,愿与公子结为异姓兄弟。” 公子听罢,顿时来了兴致。他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腕,问到:“足下不问我是何人,便要与我结拜?” 那人笑道:“公子不知我是何人,却也仗义相救。” 两人叫小二搬来香烛祭品,在房里结了异姓兄弟。公子今年三十有三,那人虚长了一岁,公子拜他为兄。 结拜已毕,公子命小二重置酒具,兄弟二人推杯换盏,聊得好不欢快。酒至半酣,那人问到:“愚兄听贤弟名唤任好,可是秦国世子任好?” 嬴任好点头道:“正是愚弟。兄长是子禽氏的后人,但不知与昔日王子颓身边的大祝子禽跪是否同宗?” 嬴任好一番话像是说中那人要害,只见他长叹一声,低头连饮数杯。原来这位公子不是别人,正是那日从王城中逃脱的子禽赜。 那日王城中兵荒马乱,处处都挤满了百姓和士兵。子禽赜得知父亲死于乱军中的噩耗后,即要自刎。亏得侍从劝阻,这才保住性命。主仆三人弃车改为步行,来到王城西门,正逢西门大开,边伯、詹父带队驱赶纹牛通行。城门两侧的军卒得到命令,必须令纹牛先出城。他们挥舞长矛,驱散想要通过城门的百姓。侍从抬眼张望了一番,猛地拽住子禽赜,钻入了牛群。他们猫着腰,一步紧一步慢地随队伍混出王城。出了王城,子禽赜这才发现童子尚在城内。眼见再也回不去城,只得跺脚哀叹。侍从宽慰了他一番,两人便投小路朝西去。 “这些年我们主仆二人一直在晋国游历,因四处张榜捉拿子禽氏,我俩只得隐姓埋名。后来,我们变卖了身边物品,还是难以维系生活。一日,义仆在山中打野味,不慎失足坠崖。愚兄这才一人流浪至此。”说着,子禽赜不禁落了眼泪。嬴任好心中也是难受,料想子禽赜这些年来所受的苦绝不再少,能撑到今时今日,实非易事。 接着,子禽赜又说了在晋国游历时的见闻。嬴任好听得极是真切。后来又聊到治国之道,嬴任好但有发问,子禽赜都能对答如流。两人不觉聊到半夜,这才撤席休息。自此,嬴任好与子禽赜便在蒲城住下,每日对席,高谈阔论。 光阴荏苒,一晃到了立秋。蒲城登时凉爽了不少。这一日,嬴任好来了兴致,邀子禽赜一同上山狩猎。两人备齐弓箭,乘马带着仆从,径投城南豹子梁。 第一百一十二章【囊中之物】 上了山岗,嬴任好眼尖,早见前方停着一只野兔。他二话不说,张弓射箭射。就听“嗖”的一声,野兔应声中箭。嬴任好策马赶将上去。可凑近一看,只见这只野兔身上插着两支箭。正当他大惑不解时,远处又传来一阵马蹄声。一名公子打扮的人也是手握宝雕弓,催马赶到。那人朝野兔看了一眼,又看看嬴任好,拱手道:“公子好箭法!” “在下不知公子在此狩猎,多有打扰。” 这时,子禽赜也赶了过来。众人下马,通了名姓。这位公子不是别人,正是晋国公子重耳。重耳听说嬴任好和子禽赜的名号,也是又惊又喜。嬴任好和子禽赜又见过晋国大夫赵衰,四人无心狩猎,早早收场,随重耳回他的官邸去了。 蒲城地处荒凉,重耳的官邸也显得简陋。不过重耳并不在意,他落落大方地请宾客登堂,只以粗茶款待。嬴任好和子禽赜知道重耳为人磊落坦荡,不耻贫贱,好不赞叹。闲谈间,嬴任好深感重耳才情兼备、礼贤下士,只恨相见太晚。嬴任好原有结拜之意,怎奈两人身份特殊,只得作罢。当日饮到月上三杆,方才撤席。次日嬴任好做东,也在酒店设了粗茶淡饭款待。 时光如梭,不觉已到隆冬。这日席散,嬴任好与子禽赜离了重耳官邸,乘马车沿宫墙而行。忽听远处飘来一阵琴声和女子的歌声,曲调哀怨,似是有说不尽的苦闷。嬴任好通晓音律,便命御者停车。他顾不得刺骨寒风,坐在漫天风雪中痴痴地聆听。突然,嬴任好合着乐曲,沉吟起秦地民谣: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这首秦谣原本同琴声不合,但经由嬴任好吟唱,却别有一番韵味。子禽赜也轻击车沿,陶醉其中。不知过了多久,琴声消失。嬴任好意犹未尽地朝琴声来的方向望去,不期正是重耳的官邸。 次日,嬴任好再去重耳府上拜访。他几次想问重耳昨夜抚琴者是何人,又怕失了礼节。至夜,当他再次经过宫墙时,又听到琴声和歌声。如此往复,不觉已过了十数日。 春暖花开,琴声突失。任凭嬴任好每日往返于重耳府,却再也听不到撩人心扉的琴声。嬴任好日思夜想这名女子,为她取名“蒲女”。渐渐地,嬴任好竟得了相思之病。他早忘了回归秦国,只求一见蒲女芳容。 公元前660年,秦成公四年。秦国探马送来秦侯病重的消息。秦侯虽有子嗣,可嬴任好德才兼备,在秦国上下威望最重。因此秦侯要嬴任好务必回国继承爵位。嬴任好只得无奈告别重耳,与子禽赜一同返秦。一路上,嬴任好暗自发誓,此生不见蒲女,绝不册立中宫。 如今提起和亲之事,勾起穆公心中往事,不免令他黯然神伤。 离开大郑宫,嬴絷与太史赜并肩走着。嬴絷一路低头沉思,良久才开口。“太史与君上相识多年,不知君上能否答应和亲之事?毕竟是要君上降阶求婚,老夫唯恐君上不允。” 太史赜道:“大夫不必担忧。君上是当世的明君,自然能权衡利弊。下官只是担心晋国未必应允。” 嬴絷说:“老夫多曾听闻晋侯昏庸,意欲废长立幼。晋国大夫、士卿早就怨声载道。老夫与几位大夫素有往来,我打算派人探听他们的口风。若与我等一拍即合,则最好。若无此意,则陈以利害,请他们在晋侯跟前献策,不怕此事不成。太史与辅佐重耳公子的大夫也有交往,老夫要烦劳太史走一遭,做个说客。” 再说嬴任好归国后,晋国公子重耳在蒲城过了几年清净的日子。然而,重耳身边的谋士们的日子却并不清闲。他们保持了与晋国首都绛城的联系,时刻留意晋侯的动向。随着晋侯年事渐高,继嗣显得尤为敏感。重耳虽是男嗣中的长兄,但其生母为侧室,因此只能屈居于过继给贾氏夫人为子的申生公子之后,成了庶子。重耳为人慷慨好士,有定国安邦之才,最为各位大夫赏识。申生公子为人谦和、谨慎,虽无大才,却也是晋侯的理想之选。 怎料晋侯兵伐骊戎,娶了骊姬、少姬两位夫人。晋侯宠爱骊姬有嘉,更兼爱她的儿子奚齐。晋侯笃信占卜之术,欲改立奚齐为世子,便分别问卜于太卜郭偃与太史苏。太卜郭偃与公子申生过从甚密,太史苏平素与公子重耳交厚。两人都以卜辞不吉,劝晋侯打消念头。无奈骊姬扇得好枕边风,晋侯这才将申生、重耳等派往边塞之地,待时机成熟,改立世子。 不一日,太史赜已来到蒲城。马车在官道上行驶,太史赜看着两旁景色,往事历历在目,感触良多。进了城,太史赜不急于拜见公子重耳,先找了酒店权且安顿下来。 次日清晨,太史赜换了身商人打扮,独自出了酒店,朝重耳的官邸走去。这些年,晋侯加紧了对几位公子的监视,小小蒲城,密探却不少。但凡有人靠近重耳官邸,街上都有人会探头张望。太史赜不敢大意,先围着官邸走了一圈,这才来到门前。 院门掩开了一道缝,一名仆人探头出来。太史赜只说是外地来的药材贩子,问府上可有人要收购。他从袖管中掏出一只信封,并一点小钱交给门公,请门公转交给赵衰大夫。门公收了好处,又听对方报出赵衰的名号,不敢怠慢,一脸堆笑地请太史赜在门口稍候。 不多会儿,院门重开,一位一身粗布衣裳的中年汉子走了出来。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太史赜,道:“蒲城有两家医馆,先生何不去那里兜售?” 太史赜躬身施礼,道:“小人卖的药材,只怕普通的医馆买不起。” “此处是晋国公子的府第,府中人无病无灾,也不需要你的药材。” “我这药,偏偏是为晋国公子准备的。小人不才,粗通医理。前两日在山岗上偶见公子,就见公子印堂发黑,不出一年,必生一场大病。如果公子服用了我的草药,就能逢凶化吉,转危为安。” 赵衰又打量了一番太史赜,这才侧转身子,请他进宅。 门公刚关了房门,太史赜已经弯腰施了个大礼,道:“多日不见,赵大夫一向可好?” 赵衰先是一惊,仔细再一打量,此人正是当年与嬴任好结伴同行的子禽公子。赵衰喜出望外,回礼道:“我道这人生得面熟,原来是先生。阔别多年,先生可好?秦侯可好?” 两人边走边谈,互道这些年来发生的事情。转了几个回廊,赵衰将太史赜引入公子重耳的书房。重耳正伏案读着竹简,见赵衰带来个商人模样的中年人,便放下竹简,起身来到跟前。 见到重耳,太史赜赶紧下跪,道了名姓。听说是太史赜,重耳也是大喜过望,一把搀起太史赜。三人分宾主坐定,重耳先叙了旧,随后才问太史赜的来意。太史赜也不拘泥,将来意一一道明。 “秦侯虽与我同岁,但贵为侯爵,身份尊隆。重耳的姐姐年过四十,只怕失了秦侯的身份。” 太史赜摆摆手,道:“秦侯有意与晋国和好,且久慕长郡主贤良淑德,实是中宫最佳人选。” “若秦侯不嫌,先生可去绛城,直接向君父下聘。” 太史赜说:“婚聘之事,不争朝夕。我就怕晋侯不愿与秦国修好。故特来拜会公子,希望公子能从中周旋,成了这桩美事。” 赵衰站在太史赜身旁,朝重耳偷偷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道:“晋、秦和亲,有百利无一害。重耳必不辱使命。” 太史赜不敢久留,便起身告辞。此后三天,他装模作样地出没于蒲城的几间药馆,胡乱买卖了些药材,方才离开蒲城。 再说太史赜离开官邸,赵衰等几位大夫聚在书房,对晋、秦和亲之事议论纷纷。 重耳的侄子狐射姑是个直爽人。他也不顾父亲在场,想到便说:“长郡主年过四十未嫁,诸侯早已知晓。秦侯忽然降阶求婚,只怕别有用心!” 重耳点头道:“吾与秦侯素有交往,吾观此人是当世的枭雄。不怕别的,就怕秦国觊觎我河西之地,他日以家姐要挟。” 赵衰道:“秦侯为人豪爽侠义,应当不是卑鄙小人。然秦国有意逐鹿中原多年,却苦于为晋、楚阻隔。这次和亲若成,他便能假晋国之道进入中原。”赵衰学士渊博,是晋国的名士。多年来重耳师从赵衰,学习治国安邦之道。如今被赵衰点破秦国的用意,重耳心中大为佩服。 狐偃因是重耳的舅舅,在人前最受尊重。他先是沉默不语,等众人都说了,这才开口。“微臣看来,这亲不能结。” 众人顿时静了下来,想听老大夫的高见。狐偃跪坐着,双手搁在腿上,慢条斯理地说:“秦人知道以和亲图利,晋人自然也知道。君上多年来宠信骊姬、少姬,于立嗣上犹豫不决。他日君上殡天,晋国必生大乱。申生公子与长郡主为一母所生,那时便秦侯出兵相助。加之他是是君上的世子,晋侯之位怕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狐偃一番话,令重耳惊出一身冷汗。 “公子若想继承爵位,只能求一个字。” “什么字?” “乱!” 大夫贾佗像是被点醒了一般,道:“君上最信谶纬之术。秦国提亲,君上必问神明。下官这就去找苏太史。”说完,贾佗转身退了出去。 贾佗走后,赵衰仍觉不妥,道:“若不想促成婚事,还需求一人……” “那人无需我们游说,秦国自有人会去。”狐偃成竹在胸。 第一百一十三章【结束对话】 秋八月十五日,晴。养衰老,行糜粥饮食。 每年的今天,妫夫人都会离开雍城,于南郊祭拜父母。她是陈侯的远亲,于秦宣公十一年嫁给嬴任好,至今已有十年。她是秦穆公的元配,育二子一女。可是,秦穆公登基后,却未封她做中宫娘娘。 嫁到秦国的第二年,嬴任好再一次离开雍城,外出游历。那时她已身怀六甲。按周礼,父亲应当在儿子出生后三个月见他第一面。但直到成公四年,嬴任好归国继位,他才第一次见到已满九岁的儿子。他仅摸摸他的脸颊和额头,就再也没别的亲昵动作了。 大郑宫内,是女人、孩子和阉人的世界。两位先君留下的眷属都住在宫内。这些没有伴先君活葬的女人孤独地在宫中养老。穆公是不会见她们的,妫夫人则时常去看望她们。她们会聊上一整天,或是做些女红,再有就是赏花。每天都是重复的内容,不过这已经是她们悲惨的命运中最大的乐趣了。 妫夫人和她们分享自己的感受,她的丈夫正值壮年,且继承了爵位。她本以为自己将做中宫夫人,可是,也许她在九年前的预感要比今日的幻想更靠谱些:秦穆公从未真正地爱过她。虽然他们在秦穆公继位第三年又有了个儿子,第四年得了个女儿。 未曾想到,她还能在秦国遇见自己的宗族兄长――太史赜。太史赜的父亲子禽跪是陈国贵族,舜的后代。太史赜随秦穆公回国后,秦穆公便帮他们认了亲。 如此一来,妫夫人对生活又多了些盼望。隔一段时间,她都会在秦穆公的许可下邀请太史赜用膳,顺便叙叙两家的旧事。每年秋天,太史赜也会和她一起去城南郊祭拜先人。太史赜是名史官。妫夫人便请他讲述诸侯的事,增广见闻。她特别喜欢听天下间有关女人的故事,想听听那些女人都经历了怎样的命运。 她是个知书达理的女人,平时都读一些竹简。但她毕竟不懂国家大事,直到遇见太史赜,她才变得认命。 太史赜说,这是男人的天下,没有女人的地位。史书中也就没有女人的记载。能留个名的,唯有国君的正室夫人。但前提是,她们需出自大诸侯的名门望族。若想留下只言片语,则要背负骂名。这骂名,源起国君的昏庸无道,可究竟是先有国君的昏庸还是先有女人的恶,无人会在意。更有甚者,明知是因国君的昏庸而误国,史官也会千方百计将它推卸到女人的身上。大到夏桀、商纣、周幽王,小到各地诸侯,凡是昏庸无道的,总会和女人有关。 做完祭祀,太史赜陪妫夫人在郊外散步。雍城处在一处高地上,站在南郊,能远远望见一条大河。“兄长,妾身听闻君上要向晋国求亲,迎娶长郡主为中宫夫人。”妫夫人眺望大河。 太史赜“嗯”了一声。“臣来秦国时间不长,却听闻自两位先君在时,便要为君上物色一位大国的郡主。一来未曾有合适的,二来君上多年在外游历,这才拖到今日。” “两位先君……”她的眼眶中隐隐荡着泪光。 “臣不敢妄言秦侯的家事,然秦国世代地处西垂,要想成一番霸业,只有与中原大国通婚才行。” “妫乃帝舜后裔,论名望要高于嬴氏。” “妫氏尊荣,然陈国势微,及不上齐、鲁、宋、晋等大国。” “大国!大国!大国的虚名真就那么重要吗?!”她再也耐不住委屈,两行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夫人,臣一时失言!”太史赜慌忙后退几步,躬身施礼。 妫夫人自觉失了态,抬袖管拭去泪,道:“此事不怪兄长。妹妹即已嫁给秦侯,端是要受得。” “君上乃当世明君,必有一番大作为。臣以为,两位先君正是看到这点,才要兄弟相承,确保秦侯继位。若不是这番良苦用心,宣公的九位公子,成公的七位公子,哪一位不能成为秦侯?可是,纵使君上有经天纬地之才,也奈不过秦国根基羸弱。这一点,君上比谁都清楚。” “照兄长所说,妹妹就不该再争什么中宫之位?” 太史赜仰头看着一行鸟儿飞过。“生逢乱世,能安度一生,膝下又有子女相伴,岂非幸事?”如果父亲不是王子颓的宠臣,或许他们就会在宛丘过着平静的生活。 风起,侍女请妫夫人回宫。夫人同太史赜道别,坐车先回城。太史赜目送夫人走后,又在郊外站了片刻,这才上车。他还得去一趟蒲城,会会久别的重耳公子。 ******** 大郑宫内的一处院子里,秦穆公正看着长子嬴槊舞剑。穆公从春天起为他找了为师傅,教他武术和骑术。穆公有空便会来看看,或是亲自点拨他。他不说,别人也绝想不到这多半是出于弥补多年未尽父责的心理。秦穆公告诉嬴槊,秦国位于边陲,北面与蛮夷接壤。每一个秦国人都必须能拿着武器上战场。 孩子的心思又是怎样的? 愧疚感袭上心头。妫夫人是穆公的嫡妻,理应成为中宫夫人。可四年来,朝中从未有人提过此事。穆公知道,两位兄长对他寄予殷切的期望,认为在他身上有着能令秦国富强的东西。这种想法不仅始终盘踞在他们的脑中,还影响了满朝的文武。从什么时候起,穆公就不再代表他个人,而是整个秦国。从言行举止,到衣着起居,再到婚姻……虽然他曾说过非蒲女不为中宫的话,可人非草木,妫夫人的贤良淑德又怎会打动不了他?他并非没有想过立她为中宫,也不是没有尝试过。可是,阻力却如洪水般涌来。 亏欠了妻子,还得亏欠儿子:无论嬴槊多努力,注定成不了世子,成不了秦侯。 他又看了一会儿,觉得看得越久,愧疚感越是强烈。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情感流露,穆公起身便要走了。公子见状,收起佩剑。“君父,是儿臣练得不好吗?” 穆公一脸慈祥地看着他。“不,吾儿练得很好,又有了长进。待母后回来,也练于她看看。” 听到父亲的赞扬,嬴槊喜形于色。“儿臣定当加倍努力。要像父亲那样上阵杀敌。” 穆公被孩子的认真劲逗乐了。他又燃起了同儿子聊天的热情,坐了下来,把儿子拢在怀里。他替嬴槊取下佩剑,又难得地为他抹去额头上的汗水。他仔细端详着眼前的男孩,感叹两人的相像。他的双眼渐渐眯成一条线,想要再发自内心地赞扬他几句。 突然,他打消了这个念头。穆公放开拢住儿子肩膀的双手,道:“儿可知为父为何要给你取名槊?” 嬴槊认真地点点头。“儿臣听母后说过,君父是要儿臣如长槊一般,荡平天下。” 穆公满意地点点头。他有些走神,但很快又转了回来。他想像个成年人那样与嬴槊聊一件事。“槊儿随师傅学习周礼,是否知道一国之内应当有国君和中宫夫人。” 嬴槊侧着头仔细地想着,又点点头,似懂非懂。 “为父继位已有四年,如今朝中的大臣们商议,要给为父娶一名中宫夫人。” “母后为何不是中宫夫人?”嬴槊问了个尖锐的问题。 穆公一时语塞,答不上来。此时他才发现嬴槊还远没有到懂事的年纪。如果再说下去,只会令他自己难堪。他尴尬地咳了几声,决定结束对话。 秋九月二十,小雨,宜出行、婚嫁。 两驾马车自远处驶向绛城。头前引路的是一名晋国掌讶,跟随的马车上安着一顶伞盖,显得主人身份特殊。近城门,掌讶高呼:“秦国特使到!”说罢,御者挥动鞭子,“啪”的一声甩在车沿上。后一驾车上坐一老者,双目微合。一手扶着车沿,一手平端竹简,泰然自若,气度不凡。 进绛城,老者微睁双目。都说晋国国力强于秦国,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只是城的规模,便大出雍城数倍。绛城人口稠密,百业俱全。这里有天下的特产供晋国商人采办,再贩往各地。今日虽有小雨,可大小街道上仍是人头攒动,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老者看在眼里,心中煞是羡慕。 到了馆驿,早有掌客备下酒席等候贵宾。掌讶告辞,随后去见司仪,说明秦国使者来意。另一厢,乘掌讶走后,使者从袖管中掏出一块白绢,交给同行的侍从。侍从悄悄离开馆驿,没入巷子里。 次日寅时,司仪和掌讶早早地在舍门外等候。老者出了馆驿,与司仪行过礼,各上马车,朝晋侯宫殿缓缓前行。到得宫门前,司仪先行禀报。片刻,有个内侍请老者入内。老者痰嗖一声,整理衣冠,随内侍而去。今日有秦国使节到,晋侯的朝堂上,文武官员齐聚一堂,自晋侯座前,一直站到朝堂门口。他们各个精神抖擞,仪容端庄。殿外,秦国特使高呼一声,手捧国书,昂首而入。满朝文武见来者是个七旬老人,都知他是秦国老大夫嬴絷。嬴絷虽然年事已高,但鹤发童颜,满面红光。说起话来声如洪钟,格外健朗。 第一百一十四章【未雨绸缪】 呈上国书,晋侯请嬴絷在上首坐下。嬴絷也不客气,正襟危坐。这位晋侯姓姬,名诡诸,也是年过六旬的老者。他见嬴絷不卑不亢,顿时肃然起敬。他不去看国书,反而探出身子,问到:“自数年前晋、秦交兵,两国已无往来。今日老大夫不辞辛劳,远道而来,不知所为何事?” “老夫奉秦侯之命,来向晋侯求亲。” 晋献公乐了,道:“老大夫怕是说笑。” 嬴絷不紧不慢地说:“在晋侯面前,老夫不敢说笑。秦侯自继位以来,尚未确立中宫。听说晋侯宫中有位长郡主也未曾婚配,故而委老夫做媒,前来下聘。” 晋献公见他说得认真,一时倒也没了主意。这位长郡主,是献公与齐桓公之妹所生。她天生秀外慧中,最得献公喜欢。齐姜死后,献公更是宠爱这位郡主。于是一晃数十年,竟耽搁了她的婚事。如今秦侯突然来提亲,不得不令晋侯疑惑。 他略想了想,道:“此事重大,孤要思略一二。老大夫且回馆驿,不日自有分晓。” 嬴絷走后,文武官员依然站在朝堂上。晋侯环顾四周,命太史苏当场占卦。太史苏手捧畴策,心中默默通神,占了个“雷泽归妹”卦第六爻。晋侯知道“雷泽归妹”讲的是婚嫁之事,以为天注定要与秦国和亲,心中便有了主意。谁知太史苏受公子重耳嘱托,说此卦虽是嫁娶,却内含凶兆,不宜与秦国和亲。 晋侯临朝主政二十年,自然知道太史苏和公子重耳过从甚密。其实重耳的心思,晋侯比谁都看得透彻。当年晋武公驾薨时,他也是过了不惑之年。一旦自己走在先君的前头,所有的等待都成了泡影。重耳比自己当年继位时还长了几岁,其心急如焚,可想而知。这次秦侯求亲,于申生最有利。若答应了,在骊姬面上无法交代。若不答应,又该找什么理由呢? 晋侯顿时没了主意。他再命太卜郭偃龟卜,得到的却是个吉兆。晋侯正在犹豫,文官队列中忽然走出一人,道:“君上,自古先有卜,后有卦。卜辞既然是大吉,又有何理由违背?” 说话之人正是晋国大夫里克。里克在晋国德高望重,势力遍布朝堂。晋献公对他可谓言听计从。此前各家公子都想笼络里克,但他始终没有标明立场。如今里克一席话,顿时引来一片哗然。支持申生的官员各个喜出望外,都以为里克选择了申生公子。 晋献公不再犹豫,当下决定与秦国的婚事。片刻,司仪备齐了国书,赶往馆驿转告嬴絷,说晋国不日将派大夫里克为媒,赴秦国回礼,商议婚期。嬴絷谢过晋侯,不多耽搁,即刻起行回国。 这一日,嬴絷一行仍在晋国境内。经过一处田地,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吼声。声如惊雷,浑然有力。嬴絷往那边看去,却是一名大汉在耕作。出奇的是,那名大汉手握两柄锄头同时耕地,举手投足间显得异常轻松。 嬴絷来到近前,见大汉面色红润,颚下一把络腮胡子,心里已是喜欢。“壮士神力过人,老夫闻所未闻。” 大汉放下锄头,双手抱拳。一旁的侍从出于好奇,想要掂掂锄头的份量。可是任凭他怎么用力,竟然连一把锄头都举不起来。嬴絷看在眼里,心中更是钦佩。 大汉名叫公孙枝,与晋侯是远族的亲戚。他也曾有心入仕,苦于无人引荐,只得委身田间,靠耕作度日。 嬴絷阅人无数,知道公孙枝是难得的将才,斗胆问到:“高士之才,不可埋没在这山岗之中。老夫想将高士引荐给秦侯,不知高士愿否?” 公孙枝跪了下来,道:“得蒙老大夫赏识,公孙枝万死不辞。”公孙枝独自一人住在田间,因此并无牵挂。他回家收拾了些替换的衣物,便随嬴絷而去。 嬴絷回朝当晚,太史赜就登门拜访。分宾主落座,嬴絷说:“此次出访晋国,多亏大夫里克从中周旋,晋侯才答应了和亲的事。” 太史赜道:“这些天探子也带来了消息。里克老奸巨滑,早就打定主意要和亲。晋国其他派系的人前去游说,也被他一一驳了回去。” “荀息在他之上已经多年,这次他总算抓住机会翻身了。” “不过里克用以搪塞旁人的话倒提醒了我们:他日晋国内乱,里克奉哪位公子为尊,是要看我们的眼色。可是,秦国又希望谁为晋君呢?” 嬴絷沉吟半晌,反问道:“君上希望谁为晋君?” “于礼,当是申生为君。于情,君上希望重耳为君。只不过……” “只不过夷吾公子或奚齐继位对秦国最有利。” 冬十月初十,雪,宜出行,忌狩猎。 晋国大夫里克带着国书来到雍城。按晋国太卜算的吉日,晋国希望于次年正月完婚。秦穆公对此并无异议。这场政治婚姻唯一的好处是有可能助秦逐鹿中原。仅此而已。作为交换,秦穆公必须牺牲自己的幸福,和一个从未谋面,人老珠黄的女子成婚。更难忍受的是,晋侯长郡主是齐姜夫人的女儿。而齐姜夫人又是齐桓公的妹妹。突然间令自己成了齐侯的子辈,穆公的心里极不是滋味。是故,他表面热络,言语中却少有热诚。当晚,穆公推说身体不适,请嬴絷和太史赜代为宴客。 是夜,送别嬴絷和太史赜后,里克独自坐在房里,握着从晋国带来的竹简,一只手撑着头,看着烛火出神。人人皆以为自己是这盘棋的赢家,但胜负却是五五分。只有观棋的人才永远不会输。他看透了这盘棋,晋国虽强于秦国,可秦侯处在壮年,晋侯已行将就木。待晋侯殡天,新君继位,强弱就即刻起了变化。所以里克才决定站在秦国这边。不论下一任晋侯是谁,只要秦国认可,里克也就认可。以静制动,才是不败之道。 突然,有人叩门。里克的贴身侍从悄悄掩了进来。“主人,绛城有密报送来。”他递上一只手指粗细的竹管,转身退了出去。 里克心头一紧,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这密报是他和晋国另一位大夫丕郑的约定,除非国中发生巨变,否则轻易不能使用。是晋侯,还是哪位公子? 密报上写道:“申胙藏毒,君幸未食。”寥寥数字,如根根芒刺,扎入里克的心头。 看完密报,他赶紧就着烛火烧了密报。此时,里克心中乱作一团,晋国突生变故,他人却不在朝中。里克猛地起身走到门前,手才碰到门沿,又缩了回来。如果不辞而别,秦人必生疑惑。如果继续在此处逗留,自己就失了先机。重新坐定,里克告诫自己务必静心,好好打算。 他再一想,晋侯安然无恙,那申生公子必死无疑。申生死,重耳和夷吾一定出逃。大国不敢收留,他们唯有逃往小国。小国之中,有受秦国保护,也有受他国保护。如今,里克得赌一把:在他回国前,哪位公子逃往秦国的势力范围,他就支持这人。里克拿定了主意,吹灭蜡烛,进内堂歇息去了。 几乎是同一夜,大郑宫偏堂灯火通明。秦穆公面容严峻,端坐在堂中央,两旁,嬴絷、太史赜、冷至、公孙枝等几名心腹大臣皆坐于堂上。 秦穆公举起手中的绢帕,道:“这是加急快马送来的密报。” 众人看完,各个神情凝重,低头不语。 穆公见众人都不说话,便说:“晋国出此事端,孤欲兴兵伐晋,不知各位有何见教?” 公孙枝新进入朝,尚且不知穆公的脾性。他信以为真,急忙长跪起来道:“君上不可轻举妄动!秦、晋联姻已是事实。婿伐翁,不合周礼。还请君上收回成命!” 太史赜道:“君上,微臣看来,此事端是蹊跷。申生公子素有贤名,且向来稳居世子之位。毒杀晋侯,对他有百害无一利。” 嬴絷说:“事已至此,是否是他做得,他都难辞其咎。老夫看来,晋国大乱为时不远。” 穆公忽地颤了一下,问:“里克还在馆驿?” 冷至答到:“里克已经休息了。” 秦国的探马都能及时送回密报,里克不可能不知道。但他行事如常……“孤只怕此事有诈。” 公孙枝说:“臣以为探马所报之事未必有假。不过,君上也不必兴兵入晋。为今之计,不妨效法里克。” “此话怎讲?” “静观其变。臣以为,如今晋国国内,无人能撼动晋侯的势力。因此不出意外,申生必死无疑。申生死后,晋侯势必迁怒重耳、夷吾。蒲城、屈城皆弹丸之地,进不可攻,退不可守。届时,哪位公子向秦国求助,君上便助哪位。” “如果没有人来向孤求助?” 公孙枝乐道:“天下诸侯中,以齐国最强。但齐国地处东海,势力难以企及。楚国虽强,却是蛮夷之地,两位公子也不会去求他。算下来,只有秦国的国力和与晋国的关系才能帮助两位公子。况且,君上与两位公子结了连襟,他们不会不来相求。” 秦穆公半信半疑,却也无计可施。 几位大臣走在大郑宫的广场上,嬴絷说:“晋国的局势日益复杂,吾等也得早作打算。” 第一百一十五章【身居简陋】 公孙枝说:“下官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三人皆停下脚步,看着公孙枝。 “昔日吾在晋国,多曾听闻重耳、申生的贤名。只有夷吾为人反复,得不到众多大臣的支持。但这样的反复小人,反而能为秦侯所用。吾与夷吾公子身边的大夫吕饴生、郄芮有些交情,不如由下官出面游说此二人,将来夷吾公子若出逃晋国,可请他们引他来秦国。那时迎立夷吾登基,晋国便在君上的掌握之中。” 太史赜点头道:“此计甚好。只不过,里克虽持中立,相较之下,他与申生、重耳关系较好。若我等迎立夷吾,就怕里克不允。” 嬴絷道:“太史不必担心。里克向来嫉妒荀息在朝中的地位。而荀息又是站在骊姬母子这一边。老夫看,只要不是奚齐公子继位晋侯,无论重耳、夷吾谁做晋侯,对里克而言都是有利的。故此,只要我们不和奚齐公子来往,我们迎立谁,里克就会支持谁。” 次日,里克上朝拜见秦侯。他神情自若,只与秦侯谈论婚聘之事。秦侯也装糊涂,随意敷衍。商定完毕,里克再行大礼。“秦侯,里克讨扰多日,索性不辱使命,这便要告辞了。” “大夫难得来秦国,何不再待上几日,由孤的大臣陪同,游历一番,领略鄙国的风貌?” “多谢秦侯盛情款待,但晋、秦和亲事关重大,臣此次出访,晋侯嘱咐微臣办完事后速速返国。因此微臣不敢耽搁。求秦侯恕罪。” 穆公与一旁的嬴絷等人互换了眼色,只见嬴絷出班奏道:“君上,臣与里克大夫相识以久。此次大夫来到鄙国,臣欲尽地主之谊,留大夫在臣的府上多住几日。” 里克一听,心中暗暗叫苦。“老大夫之情,里克心领了。只是晋侯确实要微臣早日归国。还请秦侯勿怪。” 穆公看里克急得脸色大变,觉得好笑。他不再挽留,命司仪备齐礼品,亲自送里克至国境。里克再三谢过,这才如释重负,转身下殿去了。 再说里克一行在秦国走得稳稳当当,不紧不慢。刚过了秦国,里克便将大队人马扔在身后,自己则带着几名心腹随从,星夜兼程。蒲城离国境最近,是以里克先奔蒲城而去。 来到蒲城,已是十月二十三。时至蒲城大雪,进入蒲城境地,一路上连人影也不见一个。但见四周景色萧条,他不仅感慨晋侯不念父子之情,将重耳发配到这种地方。 进城,迎面正遇见一人坐着马车朝城外赶。里克眼尖,认出车上的人正是老大夫狐偃。里克催马上前,施礼道:“大夫,里克有急事求见公子。” 狐偃见来人是里克,心中早意料到所为何事。他当即命车夫转向,陪里克去见重耳。来到重耳府上,重耳正在打盹。里克见状,悄悄将狐偃拖到一旁,小声问道:“大人,朝中发生巨变,公子怎么还有心思睡觉?” 狐偃并不回答,带头走进书房。他轻声咳嗽了一声,重耳这才缓缓睁开双眼。他见里克站在面前,赶忙起身施礼。“什么风把大夫吹来了蒲城?” 里克免去了繁文缛节,直切主题道:“如今朝中大乱,公子却有闲情逸致在此休息?” “在下远离绛城多时,未曾知道朝中之事。” 里克看重耳一副不知所谓的样子,心肝肺都快被气炸了。 重耳听罢来龙去脉,大惊失色,跪在里克面前道:“君父向来不喜欢我兄弟三人。这次太子做出这等泯灭人伦之事,君父必定降罪。请为重耳指明一条活路!”说完,他又趴在地上连连磕头。 里克赶紧扶起重耳,道:“微臣还不曾回绛城,对朝中之事尚不知晓。但不论如何,一旦君上痛下杀手,公子须速速逃离,决不可固守孤城。” 重耳双手抱住里克的袍服。“大夫教我该往哪里去?” 前一刻还是激动不已的里克,突然冷静下来,支支吾吾地说:“这个……微臣到未曾想过。不如等微臣回到绛城,探明详情,再作打算。” 重耳还想留里克多待一会儿,里克摆摆手,道:“微臣必须尽快赶回绛城。”重耳苦留不住,只得送他出城。 望着里克远去的背影,狐偃道:“公子果然有远见,以韬晦之法,探里克的虚实。” 重耳掸去肩上的积雪,道:“里克毕竟是个老狐狸,吾问他该逃往何处,他却支支吾吾,不愿表露心机。” 狐偃经不住猛烈的寒风,一阵咳嗽后,才涨红着脸问到:“公子觉得里克希望我们逃往哪里?” “他从何处来,就希望我们逃往何处。” “秦国若是生路,他为何不周全申生公子?” 重耳摇摇头,叹到:“申生是在劫难逃啊。” 狐偃一阵惋惜。“臣这就派人与秦国联系,早作准备。” 重耳一边走,一边抓住狐偃的手臂,斩钉截铁地说:“吾的生路不在秦国,而在齐国。” “齐国?” 重耳蹲下身子,在雪地上画了天下大势。“嬴任好不辞辛劳和非议要同晋国和亲,无非是想借晋国之力逐鹿中原。一个尚需依靠晋国的诸侯,吾又怎能依靠他称霸天下呢?” 流放蒲城多年,重耳称霸天下的雄心仍不减,这令狐偃欣慰万分。“齐国虽好,可这些年齐侯倒行逆施,仅仅为了一个不识大体的蔡女,便兴兵伐蔡、伐楚……臣只是怕……” 重耳索性坐在雪地上,朗声大笑。“舅父,你觉得称霸天下凭借的是什么?” “臣不知。” “称霸需凭借武力。用武需要个由头。蔡女一事虽然荒谬,可齐侯就是需要这个理由。他不畏天下人的眼光,只要找个用武的理由,这才是霸主的所为。”里克在为另一个人的未来奔波.那人的未来可以预见,且将仅仅在短短数月内便有分晓。里克一路朝东北方赶去,特意绕开绛城,以免遭人瞧见。他一路催促车夫加快脚程,到了半夜才胡乱找个地方歇息。三天后,里克终于来到曲沃。 曲沃城位于绛城东北,是晋武公一族发迹之地。此地农耕发达,铁矿颇丰,极利于聚粮屯兵。晋献公虽然有意疏远三位公子,可念及与齐姜的往日恩情,才将申生赶往曲沃,为得是让他能安度余生。然而风云变化,谁曾料到局势会发展到如今的地步。 马车驶入曲沃城,城中百姓似乎也闻听了变故,各个神色凝重,形迹匆忙。有人甚至准备了行囊,打算出城暂避。 申生的府前更显萧条。原本门外站岗的军卒已经没了身影,府内的侍女也不知去了哪儿。申生公子没有家眷,因此这座偌大的府第竟没有一丝人气。跨进府门,里克先喊了几声,无人应答,他只得继续朝里走去。 他好不容易才在第二进遇见一个老奴。老奴见是大夫里克,赶忙跪了下来。里克问他申生公子去了哪儿,老奴说公子独自去了齐姜庙。里克心中难受,只得又折向齐姜庙。 齐姜庙位于曲沃城郊,供奉着申生的生母。庙内,申生独自跪在齐姜的牌位前。里克从后走上前,轻轻唤了申生。申生面色惨白,双眼浮肿,茫然地抬起头。见到里克,两行眼泪缓缓垂下。 “太子,这是怎么了?” 申生曲着背,蜷坐在小腿上。“骊姬和荀息设计诓我……骊姬骗君父说梦见母亲,怪我等不去拜祭。于是君父命吾回曲沃。祭拜完,吾给君父献去祭胙。谁知回来禀报的人说,祭胙有毒。君父大怒,欲治我的罪。师傅杜原款苦苦相劝,竟被君父杖毙而亡。吾怕自己时日不多,故此来母亲的坟前祭拜,以尽母子之情。”说罢,申生失声痛哭,好不凄婉。 里克不觉为之动容,说:“这毒药分明是那贱妇下的,太子为何不向君上解释?” 太子提气,又泄了气。“君父年迈,为骊姬迷惑,离了她就茶饭不思。吾若说是骊姬下得毒,君父岂不更迁怒于我?” “事已至此,太子也不必多虑。照微臣看来,太子不如就此高筑城墙,招兵买马。曲沃是武公发迹的地方,农耕发达,铁矿丰富。进可攻,退可守,不似那蒲城、屈城。届时,只要守住晋侯第一批攻势,然后反攻绛城。臣里应外合,不怕大事不成。” 申生慌忙摆手,道:“不可!不可!吾怎么能做出此大逆不道的事?” 里克无奈,道:“那太子就速速出逃,投奔秦侯去吧。秦侯与太子已有连襟的名份,定然会收留太子。等将来晋国局势稳定,再作打算。” 申生转念一想,说:“吾已背上弑父的罪名,还有哪家诸侯敢收留我?纵使秦国有意与我结好,看我如今没落的样子,不落井下石,已算是仁至义尽了。”说完,申生公子索性趴在地上,痛哭起来。 里克起初还同情申生公子,如今看他懦弱无能,不禁怒发冲冠。他猛地站起身,说到:“太子!你战也不肯,走也不肯,难道真要在此速手就擒吗?” “除此之外,吾还能如何?” 里克听罢,狠狠地叹了口气,拂袖而去。他从小看着太子长大,知其为人正直宽仁,虽然才能及不上重耳,可与前几代晋侯相比,却是难得一遇的仁主。于是,里克表面中立,暗中却和杜原款来往,希望将太子培养成一代明君。然而,随着太子日渐成熟,缺点也日益显现:他太热衷于周礼,甚至到了迂腐的程度。以至于他对其父亲言听计从,从来不敢有半点违抗。此外,他遇事不善变通,无论好坏,必走到黑才罢休。相比之下,重耳公子更懂得审时度势,该忍时忍,该傻时傻。渐渐地,里克开始怀疑自己最初的下注是否正确。直到晋侯十七年,太子奉命率兵征讨东山赤狄,里克才意识到自己真得下错了注。但不论如何,里克真正想要放弃太子,是这一刻才做的决定。 里克回到绛城,决心深居简出,暂不过问公子继嗣之事。直到一个多月后的十二月戊申,曲沃传来申生公子自缢身亡,里克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昏厥过去。这一病着实不轻,直到来年方才好转。 狐偃远远望着东方,似是能看见重耳的未来。 第一百一十六章【惨烈无比】 公元前655年,穆公五年,春二月十四。 这一日早朝时间已过,大郑宫的上朝钟又响做一团。文武大臣各个神色紧张,一路赶往朝堂。 稍停,穆公坐朝,环视四周。“众位爱卿,前方急报,称翟戎大举犯境。前一次蛮子遣使挑衅,孤已不追究。这次孤势必要亲自领兵迎敌,以显秦国国威!” 大司马公孙枝出班奏道:“君上万金之躯,不可轻动。臣蒙君恩已久,无以回报。今日蛮夷寇边,臣愿领兵迎敌。” 穆公点点头,道:“司马大人既愿前往,孤便令尔率一军人马,战车三百乘。” “臣领旨。” 穆公又说:“司马大人将兵,想以何人为先锋?” 说话间,武将队伍后排闪出一人。“君父,儿臣愿为先锋!”说话的正是嬴槊。嬴槊今年十三岁,本不该上朝。他一定是听说边关起了战事,故而悄悄跟随众臣上殿听旨。 穆公早就看见躲在武臣队伍末尾的嬴槊。知子莫若父,他提及先锋一事,正是有心提携其子。 这时,宣公的嬴敖也闪身而出。“君上,嬴槊公子从未将兵,此次远征又路途遥远恐怕难堪大任。臣只消领本部一千兵卒为前部先锋,为君上分忧!” 嬴敖身高八尺,膀大腰圆,皮肤黝黑,相貌堂堂。此人是宣公的嫡长子嬴敖,今年三十上下。嬴敖生于曾祖父武公十三年,由于他天生神力,从小便得到祖父的喜爱。父亲宣公继位后,年仅十三岁的嬴敖就随着军队出征作战。十四岁,秦、晋大战于河阳,嬴敖率本部千人冲杀在队伍的最前面,虽然胳膊上中了两箭,却并不退缩。秦军收兵回营时,嬴敖的腰际更是悬了两颗晋军千夫长的人头。宣公当时唤嬴敖为“勇儿”。反观穆公,也将将保住本部兵马。自此,嬴敖在军中战功卓著,声望颇隆。宣公十二年,二十一岁的嬴敖静静地等待大位传给自己的一刻。可是,宣公在病榻上握着兄弟成公的手,要他勤勉于内,使秦国日益强盛。那一刻,嬴敖痴痴地跪在病榻前,久久没有缓过神来。那一刻,他竟忘了这是在父亲的葬礼上。 成公在位四年,嬴敖仍然战功彪炳。但他逐渐感受到来自其三叔嬴任好的压力。后者不再出于军营,而是进入成公的帷幕,参与国之政务。朝中大臣也渐渐以嬴任好为核心,俨然他就是下一任秦侯。果不其然,成公仅在位四年便撒手人寰,当嬴敖的几位堂兄弟暗中为秦侯之位较劲时,成公却将秦侯之位交到三叔嬴任好的手中。 一晃又是五年,嬴敖对秦穆公的怨气越积越深。但大位不得撼动,他唯有将怨气撒在秦侯的子嗣身上。 嬴槊急了,抢上一步。“君父,儿臣愿领兵五百!” “君上!” “君父!” “二子皆秦国栋梁,不消为这等小事伤了和气。嬴槊初次上阵,正好是个历练,可为一路先锋,逢山开路,遇河开桥。嬴敖为二路先锋,接应嬴槊。二子务必听从大司马调拨,不可造次。” 二人不敢再争,随公孙枝退了下去。 公孙枝在雍城点齐二百乘战车、一万军卒及粮草辎重。嬴槊、嬴敖各带五百军卒,五十乘战车先期向战场进发。沿途,二将又从附近州府各调七百军卒听用。 单说嬴槊虽然每日研读兵书战策,可带兵上阵却是头一遭。因此一路之上,他比任何人都要兴奋。每日,他都早早起身,催促军卒迅速赶路。到了晚上,他又亲自带队检查各营盘的安全。遇到高山、河流,他也亲自督阵监造路桥。 不一日,秦国先锋营来到边境。远处,翟国军队将秦国的城池围得水泄不通。然而奇怪地是,翟国并不急于攻城,似乎专等秦国援军到来。嬴槊大军在十里外下寨。大军刚刚站稳脚跟,小将军就想上阵交锋。身边副将进言,称主将未到,不得私自开兵。嬴槊口中答应,心里却奇痒难耐。 又过几日,嬴敖在嬴槊队伍后方下寨。两位将军虽然结有私怨,可在人前却极为客气。嬴槊在沙盘上备述了翟国军队布防的情况。嬴敖听他将敌情说得头头是道,也有些佩服。 正说着,忽然有军卒来报,说翟国先锋在阵前挑战。嬴槊大喜过望,起身抱着头盔就往外走。嬴敖一把拦住他,道:“主将未到,不可私自开兵,否则将按军法处置。” 嬴槊冷笑道:“将军不让我去,是怕我抢你的功劳吗?”说完,他一把推开嬴敖,出了营盘。帐外,嬴槊跳上战车,检点完毕,下令全军出列。嬴敖见劝不住,只得回自己的营寨准备去了。 战场上,翟国大将骑着高头大马,身后军队一字排开,好不威武。这员大将是吾离戎主手下先锋阿合虎,在翟国以勇力著称。 嬴槊上前几步,按中原礼仪通了姓名。阿合虎是化外之人,怎识中原礼仪。他见敌将已经上阵,便催马冲了过来。嬴槊不慌不忙,命军卒擂鼓,自己则提起长槊迎了上去。嬴槊虽然只有十三岁,个子仅到阿合虎的胸口;但他却似初生牛犊一般,丝毫不显畏惧。槊、锤于阵中相交,斗得好不热闹。 才斗了十个回合,阿合虎突然虚晃一锤,拨马向侧方林中败去。嬴槊一心求胜,怎肯放过他。只听嬴敖大吼一声,紧追不舍。才追到树林口,阿合虎忽然放慢了速度。嬴槊不知是计,催促御者再紧追几步。将近够着,嬴槊举起长槊向前刺去。可是,阿合虎仿佛后脑生了双眼睛。他突然拨转马头,用尽全身力气,照着嬴槊的头顶就是一锤。嬴槊不曾提防,匆忙抬槊格挡。可是,长槊才抬到齐眉的位子,铁锤已至。只听“咔嚓”一声,长槊断成两节。所幸铁锤偏斜了几分,仅砸中马车。嬴槊惊出一身冷汗,大叫“不好”。幸亏御者眼疾手快,在嬴槊不知所措时已经催动马匹朝本方大营跑去。 如今轮到阿合虎在后紧追不舍。只见他高高挥舞铁锤,口中嗷嗷怪叫。嬴槊毕竟只是个孩子,经此变故,早就乱了分寸。御者一边驾车,一边回头张望。他见阿合虎就快赶上,慌忙说:“请将军赐他一箭。” 嬴槊幡然醒悟,他略定心神,张弓搭箭,翻身照着阿合虎的面门就是一箭。由于两人距离不远,且这一箭射得突然,等眼前一道寒光时,这支箭已稳稳地插在阿合虎的盔帽上。阿合虎惊出一声冷汗,他怕嬴槊再放箭,赶紧勒住马匹,任其远去。 嬴槊死里逃生,一路败回本阵。可是,本方军阵早就乱作一团。原来,就在阿合虎引嬴槊离开战场时,蛮军突然冲杀上前。秦军先锋营因无人指挥,根本抵挡不住。不出半刻时间,秦军已溃散而逃。蛮兵一鼓作气,冲透先锋营,径直朝二路先锋营掩杀过去。亏得嬴敖加强弓弩,射住阵脚,才免却一场大败。饶是如此,嬴敖还是退兵五里扎下营寨,收拾残兵,专等公孙枝到来。 不多时,嬴槊垂头丧气地回到军营。军卒向内通报,嬴敖亲自出来迎接。嬴槊涨红着脸,不敢正眼看着嬴敖。谁知嬴敖并不动怒,只是一味地安慰他。余下的几日,阿合虎再要讨战,秦国也是闭门不战。 这一日太阳西落,公孙枝大军抵达前线。大军在二路先锋营后下寨。嬴敖、嬴槊各带本部副将前来参见。待众将进帐,公孙枝突然发作,喝道:““大胆嬴槊,本帅未到,就私自开兵。且首站不利,折了好多人马。军正官,与我将他拖出去斩了!” 几名军卒一拥而上,将嬴槊绳捆索绑,推出大帐。嬴槊自知理亏,也不申辩,只是紧闭着双眼,任凭处置。众将纷纷出列求情:“大帅,小将军虽私自开兵,但主帅刚到,就先斩先锋,于军不利。望大帅开恩。” 公孙枝本不欲杀了嬴槊,有众人求情,他便做个顺水人情,道:“看在众位将军求情的份上,吾且不斩他。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军正官,将嬴槊拖出去,重责军棍三十。”帐外很快传来军棍拍打之声。三十记军棍完毕,军卒架着带伤的嬴槊进帐,嬴槊紧咬牙关,忍痛谢过不杀之恩。公孙枝命他回寝帐歇息,又命军医官为他疗伤。 嬴槊退下后,公孙枝对众将说:“两军未正式开战,我军便折了一阵,士气大挫。本将军欲在今晚劫营,希望一战成功。”公孙枝与众将约定今日早早休息,夜间丑时一刻发兵。 丑时一刻,公孙枝整点停当,亲率战车二百乘,步兵五千,悄无声息地朝出了营门。在夜幕的掩护下,一队人马如一条巨蟒,蜿蜒行进。眼前,翟戎的营寨一片寂静,只有几团火堆在风中晃动。营门口,隐约站着两个放哨的蛮子,歪斜地靠着营门。 将近敌营,公孙枝突然大吼一声,命令全军冲锋。一声令下,军卒们各个点亮手中火把,如排山倒海一般冲杀过去。顿时,旷野上喊杀声一片。秦军顺利冲入翟戎营寨,军卒们将火把扔向翟戎的帐篷。刹那间,火光冲天,好不灿烂。 公孙枝的战车刚进入营盘,就见嬴敖折返回来,神色慌张地说:“将军,翟戎营中空无一人,我们中计了!” 话音未落,营寨外忽然传来一阵号角声。紧接着,喊杀声从四方铺天盖地地倾斜下来。公孙枝知道中计,慌忙命令全军后撤。但此时军队早已乱作一团,根本听不见他的喊声。营盘内,秦军士兵相互践踏;营盘外,逃出去的士兵则遭到戎兵格杀。一时间,哭声震天,惨烈无比。 第一百一十七章【贵族子弟】 公孙枝好不容易冲出营盘,正欲夺路而逃,忽然面前闪出一将,挡住去路。公孙枝不知此人是戎兵先锋阿合虎,两下也不搭话,见面便动起手来。公孙枝虽然中计兵败,但一身本事着实了得。斗了不到二十个回合,公孙枝忽然虚晃一枪,让过阿合虎的铁锤,起枪锥照着阿合虎的太阳穴砸去。再看阿合虎,早已经脑浆迸裂,跌落马下。 这一战直杀到太阳升起方才停下。公孙枝退回本方阵营,随后,嬴敖也带着残兵败将陆续赶到。盘点一下,此战几乎全军覆没。公孙枝怕翟戎乘势追杀过来,只得下令撤兵。等公孙枝带兵退去,翟戎这才开始攻打秦国城池。不消半日功夫,城池告破。戎兵涌入城内,烧杀抢掠,血洗一番后才离去。 在翟戎回国的大军中,重耳与狐射姑并驾齐驱。后者看着满载而归的翟军,小声问到:“公子,若是让秦人知道是公子献计,将来与秦侯再见,会不会对公子不利?” 重耳斜靠在马车上,一脸疲惫。“吾等一行不知要在番邦住多久。如若不能立上寸功,他日在翟国必遭不测。秦、晋本是亦敌亦友,将来吾若得齐国相助回国继位,秦侯也就不会记恨了。” 兵败的消息早于军队已经传到雍城。这些日子穆公总是闷闷不乐,不见任何人。他这闭门思过的做法,多少是对自己盲目启用嬴槊为先锋的懊恼。不过,他也怪不得别人。很显然,此皆因自己对嬴槊的宠爱。 这日过了中午,三将刚回雍城,就于大郑宫偏厅接受秦侯的接见。 公孙枝一脸羞愧,带头跪倒,直呼有罪。穆公本欲发作,但见三将盔歪甲斜,血迹斑斑,一时也没了脾气。“胜败兵家常事,将军不必介怀。只是这战局如何发展的,将军还需如实道来。” 公孙枝不敢隐瞒,将来龙去脉全都说了一遍。期间,嬴槊身体僵直,面色惨白,生怕父亲怪罪与他。公孙枝说完,穆公扳着面孔,喝道:“逆子,你可知罪?!” “儿臣一时求胜心切,请君父恕罪。” “孤本要杀你,但念你是初犯,且公孙将军已经责打了三十军棍,孤便不另行加罪。只罚汝闭门思过三月,不得出门。”嬴槊谢恩,先退了下去。 “公孙将军治军不严有罪,但斩了敌军先锋,功过抵销,罚俸三月,降为小司马,以观后效。”公孙枝谢恩后正欲退下,穆公命他先坐在一旁,另有要事相商。 嬴敖是三人中最轻松的一个,他自认为此次出征非但无过,反而有功。故此面色悠然地等待穆公奖赏。可是,穆公仅轻描淡写地让他回去休息。嬴敖诧异地看着穆公,见后者无动于衷,只得悻悻然地退下。 嬴敖走后,穆公这才问:“孤与犬戎交战多时,虽各有胜负,却从未见蛮夷懂兵法战阵。” 公孙枝说:“这次交战,臣发现戎兵调度有方,诱敌之计使得恰到分毫。” 赢絷说:“难道有高人相助?” “助他的还有可能是熟知秦国的人。”大夫子车说。 此言既出,众人面面相觑。 穆公突然没头没脑地蹦出一句:“孤不如重耳矣。”他似是感受到重耳所带来的压力。 赢絷向太史赜抛了个眼神,后者点点头,示意时机已经成熟。 “君上,重耳通晓韬略,将来必是秦国之患。” “大宗伯有何见教?” “臣近日接到前方密报,晋侯已经发兵攻打屈城。公子夷吾虽然能守住一时,却守不了一世。一旦屈城失守,吾等务必引夷吾公子到梁国暂避。待晋侯百年后,君上便可助夷吾继位。” “放任重耳居于翟国,对我极为不利。” “这个不难,待时机成熟,我等只需诱晋国发兵攻翟,那时翟戎必定不敢再收留重耳。只要重耳始终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就不会对夷吾造成威胁。” 偌大一个晋国,国君继位竟然须由他国决定。如果自己百年之后,秦国国君是否也会由别人决定?他想起两位兄长在继位问题上的坚持,想起嬴槊,想起他在战斗中的失职,和他的宽容。将来一旦那位未过门的晋国郡主为他诞下一位太子,嬴槊会不会对他构成威胁?为了秦国,穆公头一次对嬴槊有了别样的想法。 “太史,孤想让槊儿拜太史为师。” 太史赜马上明白穆公的用意。“臣定然不负君上厚望。” “齐侯立鲁公以存鲁,城夷仪以存邢,城楚邱以存卫,这三桩大事成就了他的霸业。其中,尤以立鲁公最为重要。孤欲逐鹿中原,故也要效仿齐侯,辅立晋侯,闻达于天下。为了秦国的利益,孤决定务必要助夷吾为君。” 众人听穆公做此决定,总算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这日清晨,太史赜正在书房读书。总管闪身而入。 “府上可一切停当了?” 总管说:“回老爷,一切停当。只是有个孩子一直跪在门外,口口声声说要拜老爷为师。底下人撵了几次,却总也撵不走。小人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因此没来禀报。” 太史赜觉得奇怪,便任由总管去做事,自己转到前门。打开门,果然见一个孩子跪着。这孩子生得虎头虎脑,神情坚毅,太史赜就先有了几分喜欢。 “孩子,汝何故跪在此处?” 孩子抬头看看他,觉得这位先生眉清目秀,甚是祥和。“吾要拜太史为师。” 太史赜问:“汝何故要拜太史为师?” “小子要做个史官,为秦国写史。” 太史赜越发喜欢这孩子。他搀扶起孩子,说:“孩子,汝又知何为史官,史又是何物?” 小孩认真地想了想,道:“爹爹每次外出做买卖,回来时都会给我讲列国的故事。还说各国掌故都有专人记录,以备国君借鉴。爹爹说,要我也做个史官。爹爹还说,秦国太史是有名的史家。若能得他提点,将来定能达成心愿。于是小子求爹爹带我来见太史。爹爹便把我带来都城,爹爹要我先来找太史,他做完买卖就会来找我。” 太史赜牵着孩子的手将他领进府。刚跨过门槛,小孩突然停住脚步,轻轻地推开太史赜的手,问:“先生问了小子,小子还没问先生是谁?” “在下子禽赜。” 小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瞪大了眼睛,嘴巴合不拢似地张着。好一会儿,他才猛然醒来,“噗通”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请太史收我为徒!” 太史赜哈哈大笑,一边缕着胡须,一边搀扶起小孩,问:“小子,在下也忘了问汝的姓名。” “学生姓尹,名公孟。” “公孟,从今日起,你可先在为师处住下。待明日送你去太学读书,晚上随为师读书,你可愿意?” 公孟喜出望外,左一声师傅、右一声师傅,叫得好不热闹。这孩子也是机灵,转眼就同阖府上下处得熟络。 次日,太史赜如约领公孟去太学读书。师徒二人来到太学,教师正在学堂里给学生们讲课。公孟踮着脚朝学堂里望去,只见学堂里大约有二十多个年纪和他相仿的男孩。 “这是专为秦侯宗族、命官子弟设的太学。从今往后,汝便要专心在此学习,切不可贪玩,听到了吗?” 公孟一脸严肃地回答:“学生一定不会辱没师傅的名讳。” 公孟这一声说得过于响亮,学堂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教师走了出来,想看个究竟,孩子们也凑到窗前,探头朝外张望。 “先生,这是我的徒弟尹公孟,自今日起在太学读书。日后还请先生多多点拨。” “太史大人言重了。” 太史赜让公孟向老师行了个礼,让他先进了学堂。随后他又问:“先生,今日公子槊可有到学堂读书?” 教师摇摇头,说:“听说公子槊惹了君上动怒,这段时间应当不会来了。” 太史赜走后,教师回到课堂继续讲课。公孟已经找了课堂后排的空位子坐下,他身前坐着三个相貌极为相似的孩子,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大。公孟好奇地观察着其他的孩子们,他们或是抬头听讲,或是当场在竹简上刻着字。有几个偷闲正数着窗外树枝上的鸟儿。 教师今日在讲《尚书》。当讲到“呜呼!我生不有命在天?”坐在公孟身前的一个男孩突然问道:“师傅,为何亡国之君都是暴虐的,开国之君都是贤明的?” 教师成竹在胸地说:“君主暴虐,连国民都希望其灭亡,上天又怎能降福于他?既然上天要灭亡他,自然会选择贤明的君主继承,开辟新的朝代。” “可亡国之君真得都是失德的暴君吗?”他不依不饶地问。 “史书所载,确有其事。” “史书所载都是真的吗?”他身旁的孩子说到。 “当然是真的。”公孟拔尖了嗓子叫到。 坐在他身前的三个孩子同时回过身,问:“你怎么知道?” “史官须真实记录发生的一切。” “谁说的?” 公孟胀红了脸,憋了好久才蹦出一句:“太史大人!” “天下之大,太史大人能保证所有的史官都能如实记录一切?” “这……” “太史大人可曾亲眼见过纣王暴虐?” “不……不曾……” “那太史大人又怎能保证《尚书》所载句句属实?” 公孟被那三个少年逼得哑口无言,只见他脸涨得通红,嘴唇惨白,一对眼睛朝外喷着烈焰。 一旁的教师看不下去,拍拍桌子,说到:“商、周更迭,天命使然,小子岂可不信天命?” 坐在公孟身前的孩子走到教师面前,说:“先生,学生并非不信天命,也知周承天运而得天下。难倒夏桀、商纣昏庸,竟无半点可取之处?学生想,这定是史官受人指使所为。” “史官所载,皆有据可循,还需受谁的指使?”公孟不依不饶地来到老师面前。 “受天子的指使。”那孩子说。 “天子?” “史官是天子的史官,天子让他怎么写,他就该怎么写。” “你胡说!” “你将来若做了秦国的史官,秦侯让你写,你敢不从?” “该当如何,吾就怎么写。”公孟倔犟地说。 “你不怕杀头?” “为什么要杀头?” “这是父亲说的。父亲说,为人臣子,君命不可违抗。” “那纣王的命令也不可违抗?”公孟总算抓住反击的机会。 “你敢说吾父说得是错的?”另一个孩子跳了出来。孩子间的深刻讨论很快就会变成斗嘴。 “令尊说得就是错的!” “嘭”的一声,三个孩子中的一个人将公孟扑倒在地。另两个孩子也凑了进来,三人你一拳、我一腿,在公孟身上乱打一通。公孟虽然吃了疼,嘴上却不讨饶。“令尊说得就是错的!” 其他的孩子也早忘了读书的事,他们一窝蜂似地围上来,有人还拼命地起哄,觉得非打得再热闹些不可。 这些孩子全是公卿贵族的子弟,哪个受伤都不是件小事。教师费力地拨开人群,连拉带拽,好不容易才将三名男孩扯开。公孟从地上爬起来,扒开人群,箭一般窜出课堂。他抹了抹鼻血,朝课堂内喊道:“有本事出来打。” 那三人正憋气教师搅了他们的局,忽听公孟在外嘈吵,互相使了个眼色,推开人群也冲了出去。“野小子,小爷怕你不成!” 第一百一十八章【救星】 “住手!汝等再不停手,吾便去唤子车大夫!”教师三步并两步也跟了出来。他显然无意再同这几个孩子纠缠,而是径直朝外走去。 为首的孩子一听教师要去唤子车大夫,瞪了公孟一眼,道:“野小子!吾乃子车家的公子!今日的事,吾日后再与你计较。”说完,三人这便离开了学堂。 公孟觉得无趣,也回太史府了。回到太史府,子禽赜正在书房读书。他见公孟满脸是伤,问他出了何事。公孟不敢隐瞒,将学堂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子禽赜听完,一脸不悦,将他好一顿埋怨。最后,子禽赜先让公孟回房梳洗一番,再带着他上子车府登门道歉。 走到半道,就见对面子车大夫带着三个男孩也正朝这边走来。子禽赜上前几步,朝子车拱手说到:“子车大夫,小徒年幼,得罪了令公子,吾正欲领他登门道歉。不期在此遇见了大夫。” 子车一脸羞愧,说到:“不孝子出手伤人,本应是吾等登门谢罪才是。吾听这三个逆子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太史高徒年纪虽小,可所言甚是见地,将来必是可造之才。吾思来想去,想让这四个孩子结拜兄弟,日后也可同心为国!” “我才不要结拜!”公孟一脸怒容,心中还惦记着刚才的冲突。 “大胆!难得子车大夫不计前嫌,小子怎可造次!”子禽赜呵斥到。 子车大夫的三位公子落落大方地走到公孟面前,躬身施礼。“吾兄弟三人多有得罪。” 公孟愣了,他全然没想到这三人竟会主动同他和解。子禽赜痰嗖一声,朝他递了个眼色。公孟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还礼。“吾不该说令尊的不是。” 看着四个孩子各个表情尴尬,两位大人顿时哈哈大笑起来。直搅得孩子们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公元前655年,穆公五年,四月二十日,忌用兵。 夜,小雨,有风,无光。 一驾马车飞快地在平原上奔驰。车上共三人,一位大夫双手紧握缰绳,拼命地吆喝马儿前进。一位年轻公子坐在车里,上身伏着车沿,两只手片刻不敢离开围栏。另有一军官手扶着围栏,一手握着长戟,面朝后方站着,双目死盯着远处的黑暗。 自从屈城陷落,公子夷吾和大夫吕饴生、郄芮已在逃往梁国的路上跑了几天了。这一整天,马车几乎没有停歇过。亏得屈城盛产良马,吕饴生又选了一匹最好的,才得以躲过晋军的追捕。 一整日的疲惫,夷吾昏昏欲睡。可是恼人的颠簸时刻将他从睡梦中拉会来。夜里的寒风呼呼吹过,他的头几乎要被撕裂开。他想令吕饴生停下马车,歇上一会儿。但无论他怎么恳求,吕饴生都无动于衷。他非但没有停下的打算,更卖力地催赶马匹。后来,夷吾放弃了。他趴在车上,身子紧紧压着围栏,任凭它随意颠簸。 “公子,再坚持片刻,前方就是梁国地界。”吕饴生为夷吾点燃了希望。吕饴生是晋侯的外甥,较夷吾年长,平时与这位表弟最是热络。 “郄芮,贾华还在追吗?”夷吾有气无力地问到。 郄芮,姓姬,晋侯宗亲,论辈分,是夷吾的叔辈。因其父姬子虎受封郄城,故这一支多被人以郄相称。郄芮出身行伍之家,自小随上阵杀敌。有他保护,夷吾总算能将心搁在腹中。 “绛城的马匹不如屈城的,贾华应该不会再追了。何况梁界就在眼前,贾华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擅自越界。” 夷吾吃了颗定心丸,长出一口气。他几近哀求地对吕饴生说:“可否停下一会,吾想歇歇。” “公子,等过了梁界,臣即刻停车。” “吾……吾还是去翟国吧!”夷吾痴痴地回头望着北方。 “公子!”郄芮强抑怒火。 一路上,夷吾已不止一次说类似的话了。夷吾在安逸的环境中长大。起初,晋献公对他极是喜爱。他不需要为读书、习武操心,哪怕学得不好、练得不好,父亲也不会责怪。闯了祸又有重耳、申生两位兄长替他善后。因此,每当遇到难解的事,夷吾总在第一时间想着找兄长。 吕饴生苦口婆心地说:“公子!切不可再想着翟国了!翟戎素来与晋国不睦,如今容了一个重耳已属不易,怎还有胆量再收容公子?” “可是……可是吾在梁国无亲无故,纵使有秦国关照,一旦君父举兵伐梁,吾也是死路一条。与其如此,还不如同兄长一起亡走天涯。” “公子!你好糊涂!”过度疲劳已使郄芮失去了耐心。“难倒公子还以为他是当年那个凡是都能袒护你的重耳吗?大难临头,他连自身都难保,哪还顾得上公子?申生公子自缢,公子你尚且派人前往曲沃凭吊。可重耳呢?他志在晋侯之位,到了如今这地步,怎肯与公子同患难?” 正说着,在嘈杂的马蹄声和车轮声中,划过“嗖”的一声。这声音来得极轻,又突然。紧接着,又是“嗖”的一声,随后又是一声。再然后,“嗖、嗖”声如雨点般在马车周围响起。 “不好!有人放箭!”郄芮大吼一声,侧身将夷吾压在车板上。吕饴生也低下头,上身几乎是平平地靠在马的屁股上。 这时,车子左侧忽然蹦出一点亮光。随后又跟上一点亮光。当郄芮看去时,亮光已经连成了一条火蛇。黑暗中凭空杀出一哨人马。“贾华奉晋侯之命前来,请夷吾公子速回绛城!” “贾……贾华!他……他怎么追来了?!”夷吾全身紧贴着车板,杀猪死地叫了起来。 “公子莫怕,臣纵使拼了这条命也要护送公子到梁国。”说完,郄芮站起身,双手握着长戟,高声喝到:“贾华若再要追赶,休怪郄芮无情!” 又是“嗖”的一声,紧接着“啊”的一声惨叫,郄芮应声跌倒在车上,肩上竟多了一支箭。他一手捂着箭伤,口中骂道:“贾华小人!竟敢暗箭伤人!” “郄芮!我不欲伤你性命!你若肯下马受降,吾自当在晋侯面前保你荣华富贵!” 郄芮一把折断弓箭,扶着长戟站起身。“贾华,速来受死!” “郄芮,休要再惹恼他!”夷吾撕心裂肺地喊着。 眼看贾华的马队只在一箭之内,梁国地界也亮起了一排火把。“公子!前方又来了一支人马!”吕饴生仿佛坠入阿鼻地狱,绝望地呻吟起来。他连叫了几声,都无人应答。回身一看,夷吾已经因惊吓过度昏厥了过去。吕饴生狠叹一声,把心一横,打算拼死冲破敌军。 “前面的军马听着!此乃梁国地界。若再往前,休怪本将军无情!”说完,一排乱箭飞过夷吾的马车,落在身后。吕饴生一听是梁国军队,赶紧叫到:“吾乃晋国吕饴生,车上有晋国公子夷吾。请梁将让行!” “末将恭候夷吾公子多时!” “梁人休管我晋国之事!军士们,快放箭!射死夷吾者,裂土封侯!”刹那间,弓箭如雨点般射向夷吾的马车。贾华借着火光,估算夷吾离梁国国境尚有一段距离。只要梁军不跨界救人,他绝对有信心在晋国界内射杀夷吾。 郄芮忍痛,舞动长戟,才将将挡下乱箭。吕饴生口干舌燥,大汗淋漓,双臂拼命地抽打着缰绳。他恨不得肋生双翅,抱着马车飞过梁界。 正在千钧一发之际,梁军突然从阵内杀了出来。这支军队训练极为有素,如闪电般从两翼包抄上来,在夷吾马车的身后迅速结成战阵。前排盾牌手并肩站立,二排步兵将长戟加在盾牌手的肩上,直直地伸向前方。第三排弓箭手弯弓搭箭,一排乱箭射出,稳住了阵脚。 贾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出一身冷汗。他慌忙收住战马,命左右停止前进。可命令下达时,仍有几匹战马冲了上去。这些战马很快就在半途中被乱箭射死,侥幸冲过箭雨的战马则被长戟刺破肚皮,瘫倒在方阵前。马上的骑兵不及起身,惨遭盾牌手乱刀砍死。 贾华大怒,喝道:“大胆梁人,竟敢跨国国境!汝就不怕晋侯发兵征讨吗?” 那将冷笑一声,道:“贾华将军请看,吾是在晋国,还是在梁国?” 贾华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看去,梁军不偏不倚,刚巧站在边境线上。反倒是贾华,若再进一步,便有越界的危险。见此情形,贾华只得改口说:“将军,贾华奉晋侯之命,捉拿逆子夷吾。这是晋侯的家务,还请将军莫要阻拦。” “将军,吾也是奉了梁侯之命前来迎接夷吾公子。梁侯说了,若夷吾公子未过梁界,吾不敢阻挠晋侯的家事;若夷吾公子过了梁界,吾便要奉行君命。” 贾华的眼中,密密麻麻全是军队,夷吾早就没了踪影。他所带人马不多,若真动起手来,必然会全军覆没。想到这里,贾华只得骂骂咧咧地喊了一声“收兵”,拨转马头折回屈城去了。那将军待贾华去远,这才撤去军阵。 夷吾的马车停在军阵后面。吕饴生和郄芮围着夷吾,不停地呼唤着夷吾的名字。好一会儿,夷吾才醒来。他猛地抓住郄芮的手腕,问:“吾是死了吗?!” “公子,我等已经脱险!是梁军救了公子。” 第一百一十九章【孤军守城】 那位将军下了马车,来到夷吾身旁,问到:“公子可好?” 夷吾看着眼前模糊的身影,他想到自己还是大国公子,尝试着想坐起来。但一整天的舟车劳顿已经令这位公子筋疲力尽。他只得靠在吕饴生怀里,故作镇定地说:“将军救命之恩……夷吾必当重报!夷吾……夷吾敢问将军大名?” “在下秦国西乞术,奉秦侯之命,在此恭候夷吾公子。” “秦……秦侯?”吕饴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里分明是梁国边境,怎么会杀出一支秦国军队? “晋侯攻打屈城后,秦侯猜到公子可能会出走梁国,便命末将在此等候。末将于三日前赶到此地,等了三日不见公子身影。末将本以为公子去了别处,这就打算撤兵,所幸公子还是来了,末将总算能回去复命。” 夷吾听得真切,他偷眼看了吕饴生,道:“将军,吾等现在……” “请公子随我去秦国。” “现在?” “现在。” “可是梁国……” “公子放心,梁侯已经得到秦侯的书信,对外宣称夷吾公子就在梁国。” 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瞬间,夷吾像个婴儿般趴在吕饴生的怀中痛哭起来。西乞术等人面面相觑,只得好言相劝,才令夷吾止住啼哭。为免晋军卷土重来,西乞术请夷吾速速起程。 车队日夜兼程,不一日已到秦国边界。夷吾探头张望,只见前方早有一支军队,旌旗舞招展,剑戟如林。 两军靠近,一驾马车从秦军队伍里脱颖而出。夷吾问西乞术那人是谁,西乞术说此人正是秦国公子。夷吾大喜,竟忘了西乞术一路保驾的功劳,也不道谢,也不行礼,直命吕饴生催马迎了上去。尘土飞扬,西乞术吃了一嘴沙尘。 二马凑近,夷吾这才看清嬴槊只是个少年。他以为秦国随便派个娃娃来敷衍自己,撇着嘴,把不悦写在眉头上。 “在下秦侯庶长子嬴槊,恭候晋国公子大驾。”少年毕恭毕敬地行了个大礼。 “有劳公子远道相迎。”等吾家姐姐成了秦国中宫娘娘,再生个太子,你这娃娃也不过是和吾同样的命运。夷吾将感慨透过牙缝挤了出来。 “夷吾公子一路辛劳。秦侯已在雍城设宴,专等公子到来。”冷至也迎了上来。 “有劳秦侯费心。不知此去雍城,需多少时日?” “尚需二十日。公子请放心,所过府县,敝国君上早有安排,绝不会怠慢公子。” 听说秦国已经备齐一切,专等自己的到来,夷吾顿感身子轻了许多。想到自己虽颠沛流离,可毕竟是晋国公子,秦侯的连襟,身份、地位犹在,得意之情竟也显在他满是污垢的脸上。 第二章.忠智之士 第一节.河曲 公元前655年,秦穆公五年,夏五月十五。 秦穆公在大郑宫大排宴席,为远道而来的夷吾接风洗尘。两天前,嬴槊、西乞术护送夷吾到达雍城。秦人为夷吾安排了一处宽阔的府第,它原是嬴氏某位公族的宅子。公族死后绝嗣,府第便荒废了。这两年晋国局势风云变幻,穆公原打算把宅子留给重耳,不想最终迎来的却是夷吾。但不论如何,住进去的人被视作未来的晋侯,这在秦国上下已经达成一致。 穆公于饮食向来从简,可为了留住夷吾,他破例举办了一场奢华的宴席。他的席位被安排与秦侯齐肩,以示尊重。穆公还特意安排了晋国歌舞助兴。自秦侯以下,公族、朝臣等纷纷出席。大殿上,众人捧月般烘托夷吾。他们各个殷勤,左一声“公子”,右一声“公子”,直叫得夷吾飘飘然,全忘了自己是个出逃的公子。 郄芮和吕饴生和秦国公族坐在一起,心情却大不相同。自进入秦境,二人就担心夷吾会遭人利用。如今又见秦人百般殷勤,更是忧虑有一天夷吾没有了利用价值,秦人也同样会使出各种手段来舍弃他。 一曲奏完,两队舞女款步走上殿堂。随着新的旋律翩翩起舞。夷吾端着酒爵,一对眼睛痴迷地在每一位舞女身上游走。眼神忽快忽慢,忽急忽缓,全凭曲调的顿挫。有几次,夷吾都情不自禁地想要下场同她们一起跳舞,饶是穆公不停地劝酒,才免得他当场失态。 这一切,都被坐在公族席上的嬴敖看个分明。 曲毕,舞女们退下,夷吾如梦初醒,由衷地长叹道:“秦国真人杰地灵之地。又听到故乡的乐章,真叫吾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此话出口,郄芮和吕饴生先后瞪了他一眼,可后者仍乐在其中,浑不自知。两人只得低头喝着闷酒,叹息连连。 “公子若喜欢,孤可教大乐正多演练几曲晋歌,时常为公子助兴。”秦穆公顺水推舟。 夷吾闻之大喜,挥手招呼郄、吕二人一同道谢。随后,夷吾提及嬴槊沿途护送之功,并请在坐众人为证,他将来若生个女儿,一定许给嬴槊为妻。众人哄堂大笑,反弄得嬴槊一脸羞臊,不知所措。 酒席直吃到晚上才结束。夷吾喝得酩酊大醉,由几名秦军搀扶着才回到府第休息。 第二天中午,夷吾刚刚起身梳洗完毕,郄芮就来拜见,说公子嬴敖想请夷吾过府一叙。夷吾知道嬴敖身份隆重,听说是他邀请,当下便要前往。 吕饴生拦住夷吾,道:“吾等初来乍到,秦国公族突然相邀,公子不可不防。” 郄芮也说:“臣听闻嬴敖为秦国先君的嫡长子,久有篡位之心。吾等与他素无来往,如今单独邀请,就怕其中有诈。” “世人都知夷吾才不及重耳,贤不及申生。如今难得秦国愿助我成大事,纵使有刀山火海,吾也得去闯一闯。”夷吾轻浮地在吕饴生肩头拍了一下,闪身跨出门。“在这乱世中,谁又能说难堪大用不是一种才呢?” 夷吾独自过府,嬴敖早已备齐宴席。入座,两人先是闲聊一番,喝了几巡酒。接着,嬴敖轻击双掌,几名舞女款步上堂。夷吾发现,这些舞女虽不及昨日人多,可各个生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随着曲子扭动身子,妖媚远胜昨日。 夷吾看得出神,不禁问到:“公子,这曲子可是秦国的歌曲?” “正是。” “世人都说秦国地处西垂,民风粗犷。谁曾想到秦国也有如此打动人心的乐曲。” 嬴敖哈哈大笑,说:“公子可喜欢?” 夷吾放下酒爵,一本正经地说:“公子问得是什么?” “公子喜欢的是曲子,还是人?” 夷吾会意,问:“公子与吾是同道中人?” “公子若不嫌弃,吾即刻命人把她们送到府上。” “吾岂不是夺人所好?” 嬴敖凑近身子,压低声音说:“只要公子喜欢,吾随时都能送上比这更好的。” 两人越聊越投机,不觉天已大黑。自此,夷吾与嬴敖来往频繁,打得甚是火热。穆公看在眼里,知他们每天只是饮酒作乐,也不放在心上。 秋八月,三十日。 早朝,议事完毕,穆公正准备退朝。突然从宫外闯入一名偏将,边跑边叫:“前方接获密报!”穆公命他上殿,那人整整歪斜的衣冠,跪在阶前。“启禀君上,边境截获一名细作,自称虢国使者,奉虢公之命向君上投书一封。” 内侍将竹筒交到穆公手中。穆公拆开竹筒,从里抽出一块锦帕。“晋国兵伐虢国,虢公投书一封,要孤发兵相助。” 此言一出,朝堂上顿时一片哗然。 公孙枝出班启奏。“君上,微臣以为此信有诈。虢国与秦之间隔着晋国,虢国密使如何能将书信传来?” 子车和冷至也出班启奏到:“臣以为此乃晋国的计策。” 赢絷和太史赜出班启奏。“臣斗胆借锦帕一看。” 在穆公的准许下,赢絷接过锦帕仔细观瞧,接着又递给太史赜。两人看罢,心中早就有数。“君上,照微臣看来,此信是晋国大夫里克所写。” “臣熟知里克的笔迹,臣也断言此信必是里克所写。” 公孙枝、子车等人虽未看过锦帕,但见赢絷和太史赜言之凿凿,便说:“君上,晋国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等众人七嘴八舌各呈己见,秦穆公才缓缓开口道:“孤欲亲率大军伐晋,西乞术领五千兵马为先锋,嬴槊领五千人马为二路先锋。大祝择吉日出征。”说完,不等众臣回话,秦穆公竟起身匆匆退朝。 赢絷等人刚来到宫门口,身后却有人叫住他们。一名内侍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众人面前,说到:“君上有旨,命大宗伯、太史、大司马、大司寇内堂答话。” 内堂里,穆公正在发愣。身后站的两名侍女缓缓打着扇子。登基以来,穆公鲜有操练武艺,身材发福,到了夏天就格外怕热。四人上堂,齐刷刷地跪倒在地。他们早在堂外就商量好,若穆公不收回成命,他们便长跪不起。 等了许久,穆公像是睡着了,竟纹丝不动。嬴絷无奈,只得痰嗖一声。 穆公抽回元神,微启双目,缓缓吐气。“卿等先说吧。” 有了穆公的命令,四人又各呈利弊,极力劝阻穆公伐晋。到最后,穆公似乎后悔让他们开口,连连挥动衣袖,道:“列位大夫果真不明白孤的用意?” “恕臣等愚蒙。” 穆公耐着性子,循循善诱到:“老爱卿,近几个月来列国中可有何大事?” 嬴絷想了想,道:“并无。” “齐、鲁、宋等国皆无?” “皆无。” 穆公又问太史赜,“近来秦国可有何大事?” “臣不知君上问得是外还是内?” “是外。” “并无。” 穆公得到了所有想要的满意答案,这才兴奋起来。“列公,这两年列国皆安稳平和。唯独晋国屡次兴兵,为的是什么?为的是能乘中原列国休养生息时独树一帜,闻达天下。此次晋侯兴兵伐虢,世人只道他欲夺虢国土地。可是,他就真的觊觎那点弹丸之地?”他摇摇头,自问自答。“虢国乃周天子西边的屏障,灭虢,则晋国就成了天子的屏障。外可攘夷,内可分忧。试问,天子又怎敢不倚仗晋侯?孤观晋侯为人,虽不善教子,却有天下之志。故此,无论如何孤都不能坐视晋国独大而不理。是故,”他从案几上拿起虢国送来的锦帕。“无论这锦帕是谁写的,孤都必须发兵救虢。再者里克的为人,向来小心谨慎。如此拙劣的伪书,不像是他惯常的作派。” “君上是说,里克故意写一封破绽百出的伪书?”太史赜问到。 穆公扯开话题,先问内侍近来夷吾公子有什么动静。内侍说他每日不是饮酒作乐,就是外出打猎,并没有什么动静。“孤看里克佯装求我救虢,实则要孤带上夷吾,兵进绛城。” “他想发动叛乱?” “他是瞅准了君上要扶持夷吾登基。”赢絷说。 “君上是想带上夷吾?”公孙枝问。 太史赜暗暗踌躇,说到:“君上,世人都说夷吾公子华而不实,难成大器。但据臣的观察,夷吾并不像外界传闻的一般。” “一个整日花天酒地的公子,有什么可担心的。”公孙枝嗤之以鼻。 太史赜摆摆手,道:“大司马只知其一。如今夷吾公子的处境,比起他在屈城如何?” “雍城有吃有喝,岂不美哉?” 穆公眯着双眼,饶有兴致地听两位大夫的对话。 太史赜转向穆公,长跪而起。“臣以为,夷吾公子在雍城的处境,比之在屈城,甚至比重耳公子在翟国还要凶险。” 穆公点头附和。 “夷吾在屈城,来去自由,可进可退。但到了雍城,名义上受君上保护,其实却是挟持。夷吾明知此来秦国凶险,却一如既往地花天酒地,除了是做给我们看,还能有什么?前有重耳在蒲城韬光养晦,夷吾在雍城的所作所为也不足为奇。” “照太史的意思,夷吾心机深重,难倒我们不该扶他上位吗?” “晋侯之位非他莫属,但时机尚不成熟。而且,即使君上有意,夷吾也未必就范。” 公孙枝说:“太史多虑了。夷吾只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成不了气候。只是他身旁的吕饴生和郄芮素有贤名,他们定然会借此机会,怂恿夷吾回国。” “大人认为夷吾定会提出回国?” “吾愿与太史大人赌一把。”公孙枝顿时来了兴致。 赢絷怕两人伤了和气,赶忙从中劝解。穆公坐在高处,觉得赌局无伤大雅,也掺一脚。“孤愿做证人。” “君上!”赢絷微嗔穆公的儿戏。 穆公越发来劲,问:“两位爱卿愿以何为注?” “臣若输了,愿为太史大人执鞭坠蹬。”公孙枝是个爽快人。 “臣也愿以此为注。” 穆公当即命人写下文书,太史赜和公孙枝分别签下名字;穆公也在文书上签下名字。他还饶有兴致地叫赢絷、子车也写上名字。赢絷起初总是不肯,无奈穆公百般纠缠,只得依从。 插曲过后,公孙枝问:“君上亲征,若……”自前次败于翟戎,公孙枝为人行事也越发地谨慎。 “孤亲征晋国,一是要告诉天子,天子的安危便是秦国的安危。其二,孤欲令天下诸侯看看,孤也怀有天下之志。其三,孤要提醒晋侯,在他背后仍有个劲敌。”穆公站起身,兴奋地来回踱步,一扫此前的阴沉萎靡。 “既然如此,君上何不再多带些人马?” 穆公轻击双掌,两名内侍抬出一只木架,木架上挂着一张羊皮地图。穆公来到地图旁,手指一点,道:“虢国弹丸之地,无论孤是否出兵,他都难逃灭亡的厄运。因此,孤只要他的华阴河曲。此次亲征,有西乞术和槊儿相辅足矣。列公,亲征事小,雍城事大,诸位为孤守住雍城,切不可有半点的闪失!” 第一百二十章【公事】 丰乐楼是雍城最大的酒楼。东家原本是地方上的泼皮无赖。穆公元年,他在雍城城郊的密林中截了一个古董商人,将一车的宝贝占为己有。在这些宝贝中,一柄武王伐纣时的青铜剑格外惹眼。这泼皮有心结识公子嬴敖,便托人将宝剑赠送于他。嬴敖也不推诿,与那泼皮合伙开了这间丰乐楼。由于是嬴敖建的酒楼,公卿士族常有来捧场;兼之酒楼建在城里最繁华的地段,丰乐楼在短短几年间成了雍城最大的酒楼。 午时不到,一驾马车停在丰乐楼前。夷吾公子下车,带着吕饴生和郄芮踏进酒楼。夷吾公子是嬴敖新交的朋友,又是丰乐楼的常客,因而他还没进店,就有小二出来迎接。让进酒店,夷吾打赏小二,径直朝楼上走去。 丰乐楼的老板亲自迎了上来。“公子请到二楼的单间,敖公子在那儿摆下宴席,已等候公子多时了。” 二楼单间是嬴敖专门招待密友的房间,平时绝不开放。就连夷吾都没有进去过。今天他专门在此设宴,不知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吕饴生从后偷偷拉拽夷吾的衣袖,示意他小心提防。夷吾不朝他看,继续朝楼上走去。 二楼单间里只有嬴敖一人坐着。见到夷吾,嬴敖赶紧离席,将夷吾迎进门。他小心细致地亲自关起门,说:“公子可曾听闻晋侯兴兵伐虢?” “不曾。” 嬴敖傲慢地咧嘴一笑,说:“公子果然只顾享乐,却忘了回国的大计!” 郄芮早瞧不惯嬴敖的为人,此言既出,郄芮当场就想发作。吕饴生在桌子底下按住他的手,朝他频频递眼色。 夷吾一脸憨笑道:“还请公子赐教。” “今日有人往朝堂上递了一封密报,要秦侯发兵救虢。” “虢国在晋国的东面,秦国怎能相救?” 嬴敖接着说:“公子所言不差。密报是伪造的。” “谁?” “晋国大夫里克。” “里克?”夷吾转身看着吕饴生和郄芮。“秦侯怎么说?” “他决意亲自率兵伐晋。” “真的?!” “千真万确!西乞术、嬴槊为正副先锋,秦侯亲自将兵,大军将不日出发。” 看着夷吾仍是一脸茫然,嬴敖没好气地说:“公子若有心晋侯之位,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好机会?”夷吾更是迷糊。 嬴敖拽过夷吾的手腕,再凑近了说:“吾手上有一支人马,却苦于没有能成事的助手。公子只消借吕、郄两位大夫助我攻下大郑宫。待我做了秦侯,即刻发兵护送公子回晋国,与里克里应外合,夺了晋侯之位!” “不!不!不!”夷吾双手乱甩,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夷吾哪有这等胆量!”说完,夷吾起身就要走。 嬴敖力大,一把将他按在椅子上。“嬴敖可都是在为公子着想啊!” 夷吾苦着脸,眼泪夺眶。“公子糊涂!叛变事关重大,怎能就在饭桌上儿戏?况且,这次真地万无一失?” “万无一失!” “公子且说说,秦侯这次带谁出征?” “西乞术为先锋,嬴槊为副先锋。”嬴敖不耐烦地重复一遍。 “还有?” “没了。” 夷吾猛地一拍桌子,怪叫到:“大宗伯、大司马、太史、大司寇全都留在雍城,公子谋反……” 嬴敖朝夷吾扑上去,一把捂住他的嘴。“小声点!” 夷吾拨开大手。“秦国重臣全都留在雍城,公子如何有胜算?” 经夷吾提醒,嬴敖也冷静了下来。他仔细再一琢磨,突然也胆怯了起来。“公子想说他是有意诱我中计?” 夷吾又是傻笑“公子乃秦侯的侄子,且向来安分。此次出征,未必是在针对公子。夷吾只是胆小,看众多大臣在雍城,怕计划有失,公子的荣华富贵可就难保了!” “那里克下伪书一封,又是何意?” 夷吾真地哭了起来。“不瞒公子,里克与夷吾向有过节。有好几次,里克甚至要君父废了吾的庶子之位。因此……因此夷吾在想,里克下书,怕是要诱夷吾入局吧!” “诱公子入局?” “申生已死,只要夷吾不在这世上,重耳兄长就又少了一个对手!”说罢,夷吾趴在桌上,嚎啕大哭起来。 过了好久,夷吾才止住哭声。嬴敖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得和夷吾天南地北胡扯一通。他们又喝了几巡酒,嬴敖便匆匆地离开了丰乐楼。 嬴敖走后,吕饴生和郄芮围住夷吾,道:“公子果真不借此机会回绛城?” 夷吾洋洋得意,拾起一支筷子轻轻敲击酒爵。“嬴敖是个疯子,吾可不疯!” “不过里克竟然做伪书,诱秦侯伐晋,着实出人意表。”吕饴生仍觉得此事蹊跷。 “里克老贼怕是也向翟戎下书了。”夷吾继续敲击酒爵。“但君父气数未尽,量重耳也不敢回去。我的这个哥哥为人最是谨慎,若要胜过他,吾唯有更加小心。” 秋九月初二,秦侯早朝。内侍报吕饴生在宫外候旨。稍停,吕饴生上殿。穆公上下打量了这位公子,只见他生得面部清秀,唇齿之间隐隐透着一股坚毅的气概。秦国公卿子孙多是行伍出身,鲜有人有这等书生的气质。 吕饴生躬身施礼,道:“秦侯召唤下官,不知有何吩咐?” 穆公回过神,说:“孤今日本想请夷吾公子上朝一叙,如今怎么只有先生一人?” “回禀秦侯,昨夜我家公子多饮了几杯,至今未醒。下官怕失了礼节,故此斗胆替独自上殿。” 穆公有意瞥了一眼公孙枝,又问:“晋侯出兵虢国,吕先生可听说了?” “听说了。” “夷吾公子可有何打算?” “微臣不知秦侯的意思。” 穆公道:“近日我国收到虢国的书信一封。虢公希望孤能出兵相助。孤思量再三,虢国此去遥远,孤有心却也无力。不过孤倒是愿意护送夷吾公子回国夺取晋侯之位,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秦侯欲乘晋侯不在国中,改立新君?” “正是。” 吕饴生低头想了想,问:“微臣斗胆,敢问一句,绛城可有秦女?可有秦国宫乐?” 被吕饴生一问,穆公却是一愣。 “吾家公子自从来了秦国,整日沉迷女色、歌舞,不思进取,早无斗志。若非受人之托要照顾他,微臣根本不会追随他。” “这么说来,夷吾公子无意回国?” “他更爱秦国舞女。” “也罢。”穆公又看着公孙枝,说:“既然公子无意回国,孤也不勉强。请先生转告公子,待孤凯旋时,会为他带来晋国的美女和乐师。” 吕饴生谢恩退下。穆公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在班站立的大臣们各个面面相觑,不知深意。只有太史赜、公孙枝等四人心知肚明。公孙枝被秦侯笑得面红耳赤。他对太史赜佩服得五体投地,从此事事都要与他商量。 秋九月初四,寅时,晴。 自出了雍城后,队伍一路向东,延绵不断。远远望去,蔚为壮观。鉴于前次负于翟戎的教训,穆公命西乞术缓慢前行,切不可贪功冒进。西乞术是头一次随穆公出征,自然万事小心。他带着五千人马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始终与大军保持能互相接应的距离。 上一次出师不利,嬴槊烦闷了好久。妫夫人几次来劝他,可年轻气盛的嬴槊总是听不进去。外加穆公罚他闭门思过,他只得专心练武,借此挥霍精力。时不时,他还找来几个小厮陪他练功。那小厮怎敢使出真本事,不出三两下,就被嬴槊打得七零八落。嬴槊初时还觉得有趣,可时间长了,他将小厮们全都打发走了。随后几日,嬴槊无奈读起了兵书战策。太史赜有来探望过他几次,对他的学问指点一番。可一旦太史赜走了,嬴槊又把兵书扔到一旁,蒙头大睡。 那日穆公在朝堂宣布出征,嬴槊刚巧不在。退朝后,太史赜特地将这个消息告诉嬴槊。嬴槊起初以为是师傅在同他耍笑,后来又有个贴己的内侍前来道贺,这才喜出望外。他先是去内堂禀告母亲,随后欢蹦乱跳地跑出来,命下人擦拭盔甲兵刃。 太史赜坐在一旁,看着这个单纯的男孩的一举一动。“此次有机会随君上出征,公子切忌急功近利!” “学生知道了。”嬴槊仍在摆弄兵刃。 “公子可知此次出征,君上为何要带上公子?” 嬴槊似乎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先生说是为什么?” “前番在翟戎面前折了一阵,多少有损公子庶长子的身份。君上总在寻找机会替公子挽回颜面。此次出征,君上刻意命西乞术为先锋,在前方扫平障碍。待公子出马时,便可轻松破敌。” “君父是想为吾挽回颜面?” “公子切记,此次随君上远行,务必时刻听从君上的命令。君上命公子进,则进;命公子退,则退。不战则已,一战必胜!” 不战则已,一战必胜。嬴槊坐在马车里,反复掂量着这句话的份量。他回身向后看,仍看不见穆公的军队。可他总感觉背后有一双眼睛正注视着他。他的内心蠢蠢欲动,一个像他这般大的孩子是到了需要得到父母的认可。 这日,穆公正随中军前行,一匹快马自前方折返。探报说一路先锋在秦晋边境与一支晋军相遇。西乞术将军旗开得胜,全歼敌军,缴获辎重无数。穆公大喜,命大军加紧进发。 两天后,大军兵抵河曲城。行辕建成,穆公升座中军帐。西乞术和嬴槊进帐参见。穆公请两位将军坐定,问了河曲城的情况。 西乞术说:“河曲城已被我军团团围住。昨夜敌军想突围求救,也被末将给拦住。” 穆公甚是满意。“二位将军早些回营歇息,明日孤当亲自掠阵,为二位将军擂鼓助威。” 次日清晨,辕门大开,穆公一马当先出了辕门。左边跟着西乞术,右边由嬴槊公子护卫。大军来到河曲城下,穆公站在马车上仔细观察着这城。河曲城东靠渭水,南面有华山依靠,西北则是一片平原。其与东面的桃林塞互为犄角,拱卫关中平原。河曲城虽然不大,却城高沟深,易守难攻,浑然如铁打的一般。 穆公手指前方,道:“西乞术将军可上前挑战,务必旗开得胜。” 西乞术领命。马车飞驰上前,其先锋营众将士如众星拱月一般在后跟随。到了城外一箭之地,西乞术高声喝到:“城上听着,秦国天兵至此,汝等速速开城投降。若说半个‘不’字,小心人头不保!” 功夫不大,吊桥缓缓放下,城门大开,一支人马冲了出来。阵前列队,一员大将站在车上,手中的兵刃指着西乞术骂到:“大胆秦人,无端犯我边界。本将军在此,尔速来送死。” 身后鼓声震天,西乞术抖擞精神,驾车直冲了上去。晋将不敢怠慢,也提枪来迎。两车相遇,西乞术用八分的力气,举刀便砍。晋将横枪格挡,大刀砸在枪杆上,震得那将虎口生疼,双臂颤抖。他赶紧折转枪杆,用尽全身力气推开大刀。不等他松口气,西乞术又劈头盖脑地砍下一刀。这一刀力道更大,敌将只觉得一股劲风扑面而来。他心说不好,刚想撤枪,就听“咔嚓”一声,长枪断成两节。再看那将,早已跌落在地。西乞术下令大军掩杀,无奈城上又是一排乱箭,不让秦军上前一步。 秦军见西乞术胜了头阵,将鼓声擂得彻天响。西乞术站在车上大笑三声,叫到:“城上还有谁想来受死!” 说话间,就听一声炮响,城中又杀出一将。穆公在远处看得真切,对身旁的嬴槊说:“槊儿可上前替下先锋将。” 嬴槊领命,率本部人马冲了上去。西乞术知道是嬴槊来替他,便拨转马头,回本阵去了。 再说敌将看来得是个娃娃,笑道:“秦国无人,竟派个娃娃上阵。”嬴槊不理他,挺槊便刺。 斗了三十个回合,嬴槊突然虚晃一枪,拨转马头朝斜刺里逃去,边逃边喊:“敌将莫追,小将军歇歇便来。” 敌将信以为真,策马紧追不舍。追出一箭之地,嬴槊的马车渐渐放缓了速度。嬴槊伏在车上,双眼向后偷偷看去,等敌将欺近,嬴槊突然勒住缰绳,翻身就刺。不偏不倚,长槊正刺中了敌将的咽喉。晋国军卒见又折了一将,赶紧退回本城。嬴槊得胜凯旋,秦国军队士气大振。 穆公见连胜了两阵,挥动令旗,命大军攻城。可是河曲城守卫坚固,无论秦军如何进攻,都难以撼动。反倒是秦军尸体堆积如山,死伤惨重。穆公见一时攻不下,只得鸣金收兵。 夜里亥时过半,守城的晋军一阵骚动。从城楼上远远望去,只见东门外一片火光。接着又隐约听到连绵不绝的喊杀声。 “怎么了?”值夜的偏将闻讯赶来。 “回禀将军,东门外秦国营寨一片混乱。隐约有喊杀声传来。” 偏将仔细观瞧,确有其事。他不敢怠慢,忙命军卒找来值夜的副将。“将军,会不会是援兵到了?” “先看看再说。” 又过了一会儿,喊杀声渐渐退去,火蛇迅速向东门蔓延。 “是一支军队。” “弓箭手准备!”副将喊到。 这时有人朝城楼上喊叫:“楼上的将军请了,吾等是寻边的军队。听闻秦军攻城,特来相助。刚才在东门外与秦军厮杀一阵,冲透了敌营。请将军速开城门!” 副将命人举高火把,朝城楼下仔细照了一遍。城楼下的人一身晋国军队的打扮,无论旗幡装束,都看不出什么破绽。但副将仍不敢轻信,诓他道:“汝休骗我。我知汝是秦国军队假扮,想要诓我的城池。本将军不会上当。” 那人又说:“将军休要担心。吾有兵符在此。将军看了便知。”说完,那人张弓搭箭,喊了一声“小心”。就听“嗖”的一声,一支箭稳稳地射在城楼的柱子上。副将取下箭杆上的锦袋。里面果然是晋国兵符。副将不再有疑,命军兵放下吊桥,放援兵入城。 吊桥躺平,城门打开,副将带着一哨人马站在城门洞里等候。那支军队也不拖沓,迅速上了吊桥。副将见领头一员将走近,拱手说:“有劳将军相助。” “好说!吾定会送你一程。”话音未落,那人突然拽起手中的大刀,照准副将头顶就砍。副将招架不及,死在当场。再看大刀将身后冲出一员小将,手持长槊,逢人就刺,一路向里冲杀,一边喊到:“秦国大军入城,不想死的速速投降!” 守城的军兵还来不及反应,吊桥缆绳已被秦军砍断。身后,两边突然起了无数火把,秦国大军从南、北两侧绕到东门,跟随二将杀入城中。守城的军兵见大事已去,只得扔掉武器,跪地求饶。城内,府衙一众人等听说东门已破,早就带人从别的门逃走了。 穆公随大军进城,张榜安民,自不在话下。原来穆公白天虽胜了两阵,无奈河曲城防坚固,始终攻不下来。穆公正苦于没有破城的良方,忽然想起西乞术曾劫杀过一支晋军,缴获了无数兵刃装备。于是他才定下了这条赚开城门的计策。 河曲城既破,所辖之地也望风而降。穆公料理完公事,留西乞术并五千军卒守城,自己则率大军于数日后返回雍城。 第一百二十一章【灭亡】 公元前655年,冬十二月初一。 虢国上阳城外。 里克独自在军营中生着闷气。原本他打算乘晋献公离开绛城,请秦侯辅助夷吾公子回国。可是,秦侯仅象征性地攻下河曲城,便早早收兵。从丕郑送来的密信看,晋侯也打算以息事宁人的态度处理战事。看来他是铁了心要进军东方。如此一来,反而令里克进退两难。他按原计划对上阳城围而不打,只想等绛城的消息。如今一拖就是四个月,大军士气低落,反倒助长了上阳守军的气焰。更棘手的是,此次出征有苟息随行。虽说里克和苟息一正一副,但谁轻谁重,还真不好说。 果然,苟息刚跨入中军大帐,就又催促攻城。 里克被逼无奈,说:“大军伤亡惨重,士气低落。若无援兵,如何破城?” “秦人夺下河曲,君上已调派军队于左近布防。大帅还是别再想援兵的事了。君上在书信中言道,不论什么代价,都必须拿下上阳城!” “这……” “大帅若是不肯发令,不如由老夫来做恶人!” 里克心里恶骂一声。“本帅再向虢公去一封书信,若他肯降则最好。不肯降,明日大军攻城!” “这是最好。” 里克命人找来虢国降将舟之侨,后者当着苟息之面,写下一封书信。随即,舟之侨带着书信来到阵中,弯弓搭箭,将书信射入城中。“楼上军卒听了,舟之侨有书信一封要呈于虢公。”城楼上的军卒不敢怠慢,赶紧取下书信,入城禀报。 宫殿内,虢公和几位近臣围坐在一起,唉丧连连。两个月前,城中百姓已经断粮。虢公虽骄横一时,但终究不忍百姓受苦,下令开放宫中的粮仓。一个月前,全城颗粒不存。人们只得靠树木、杂草为生。十天前,寸草不生。宫内、外都开始吃起人肉。内侍悄悄杀了一些年幼的宫女,将肉食送到虢公面前,虢公双目含泪,轻轻推开。但他没有反对其他人食用。最后,就连其夫人、世子也耐不住饥饿,加入行列。如今在宫殿里围坐着的,是少有几个尚存人性的臣子。 内侍悄悄上堂,将舟之侨的书信呈给虢公。后者看罢书信,潸然泪下。“孤真要做亡国之君吗?” “君上莫要心灰意冷,只要再坚持几日,援军必至!”一位大夫说。 “爱卿休要哄骗,晋强周弱。即使书信送到了天子手中,他又有何实力助我度过难关?” 另一人鼓足勇气说:“君上,不如开城投降,也好保住全城百姓的性命。” 要他降,不如一刀结果他的性命。“孤乃一方诸侯,周室公卿。以尊贵之躯向人乞降,岂不令先祖蒙羞?” “不如玉石同焚,与他拼了!” “拼……”饥饿袭上心头,连剑都拿不动,怎么拼?他再读一遍书信,感慨到:“孤只后悔当初不停舟之侨的劝,才落入今天的下场。也罢!这国孤也不要了,孤今夜就杀出城,投奔天子。诸公是去是留,悉听尊便!”说完,虢公竟像是又有了精神,猛地站直身子,顾不上两眼昏花,快步走回内堂。留下众位大夫面面相觑,只得各自打算。 夜里,里克和苟息在中军帐用膳。忽然一名军校来报,说虢公从南门杀出。里克大惊,慌忙穿起甲胄,和苟息奔南门而去。来到南门外晋军大营,只见大营被冲透一条血路,现场混乱一片。军卒说小半个时辰前,上阳城南门突然打开,虢公率领一支人马出其不意地冲杀出来。虢公本是一名上将,马上功夫了得,加之抱着必死的念头,一时间无人能靠近他。冲破营盘,虢公最后看了一眼故城,投南面而走。 “大帅,现在派兵追赶还来得及。”苟息说。 “大人,虢公毕竟是公卿贵族,如今落荒而逃,吾等还当留全他的面子。”说完,里克命人点齐兵马,驱车进城。 里克下令,大军进城后不得滋扰百姓,还定期散发粮米。百姓听闻,全都涌上街头,夹道欢迎晋军。另有一支军队直入宫殿,打开府库,尽数装载金银宝藏,由苟息带队先期离了上阳城。里克按计划留下一部分人接管虢国,自己则带大队人马朝虞国都城古城而去。 这日来到古城,里克命人投书一封,言大军行军辛苦,且自己偶染风寒,要在古城外歇息数日。虞公前番得了一笔苟息的馈赠,对里克提出的要求无不答应。他还亲自带着医官来到晋国大营看望里克。 隔几日,虞公差人来问大军何日开拔,自己好准备金银相送。里克言道虢国新定,为防余党叛乱,只得等局势稍定后才可启程。隔了几日,里克又说大雪纷飞,不便行军。时间长了,虞公见里克大军只是在城外歇息,并无出格举动,也懒得去管。如此一来,里克大军竟在城外驻扎了一个多月。 公元前654年,穆公六年,春正月初九。晴。 虞公正与相国百里奚闲谈,忽然内侍来报,晋侯亲率大军抵达古城。虞公觉得奇怪,想问百里奚该如何应对。百里奚面无表情,只淡淡地说了句“出城相迎”。虞公没有主意,只得开城门迎接。 来到城外,虞公站在马车上观瞧,见晋国军队盔明甲亮,声势浩大,不禁腿脚发软,瘫坐下来。他胆怯地望向百里奚,这才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晋献公坐在马车上,眯缝双眼,好一副傲慢的样子。在他眼中,虞公就像他的孩子,不值一提。而一想到他的孩子,献公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他自认戎马一生,只要灭了这最后的敌人虞国,便成了足可与齐抗衡的一等大国。可是,他却生了三个大逆不道的儿子。世子申生对他下毒,重耳和夷吾则与他兵戎相见。若不是他命不该绝,哪一次都足够要了他的老命。总算,申生死了,重耳和夷吾也被他驱逐出国,自己和骊姬所生的孩子奚齐名正言顺地成为世子。只不过,一天看不到重耳和夷吾的尸体,自己就得不到真正的安宁。 一阵风打在古城城墙上,又弹到献公的脸上。他的心情陡然间又好转了起来。这两年齐侯都没有会盟天下诸侯,献公打算借齐国休养生息的机会,主持一次会盟,也好显示晋国的实力。他这次远赴古城,也有查看当地地形的用意。大祝曾给他挑选了晋国附近的几处适宜会盟的地方,古城正在其中。 “晋侯远道而来,孤有失远迎。”在献公面前,虞公确无半点的气势。 “劳烦虞公。” “不知晋侯大驾光临,有何见教?” “孤在国中,每日担心前方战事。故亲统大军前去接应。不想在半途收到捷报,虢国已平,大军正在古城修整。孤这便专程改道古城,以表谢意。” 虞公听晋侯说得头头是道,也不疑惑,道:“孤几次欲前往晋国拜会晋侯。如今晋侯既然亲自前来,何不在古城暂住几日,再行回国不迟。” “孤正有此意。” 献公毫不客气地答应了下来,弄得虞公不知如何收场。他僵硬地挤出笑容,命御者折转马头,和献公一同进城。至此,虞公为尽地主之谊,三日小宴,五日大宴,好不殷勤。献公即不推辞,也不提回国之期,只住一日算一日。 这天天气晴朗,献公约虞公上箕山狩猎。年轻的虞公受气多日,正想找个机会扬威,于便欣然接受。虞公下令,点齐全城兵马出城围猎,文武百官也得随行。 早春的箕山仍是被皑皑白雪覆盖。两位诸侯策马扬鞭,在雪地里缓慢前行。一路上,虞公总是拿眼偷瞧晋侯。这老人虽年过六十,可骑在马上抬头挺胸,丝毫不逊年轻人。虞公心有不甘,暗自勒紧缰绳,将马儿向前提了几步。可献公仍是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旁。虞公见骑术上胜不过晋侯,心中暗自着急,只求能有只猎物经过。 这时,前方出现一只猛虎。虞公和晋侯互道一声请,各自走马上前。两人来到林中,远远瞧见一只猛虎正在草丛中行走。这猛虎一个冬天都未好好进食,今天天晴,刚巧出洞活动筋骨。也许是许久不曾活动,猛虎似乎没有发现自己已身处险境。虞公朝侍从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取来一面铜锣,突然拼命敲打。一时间,铜锣声划破宁静。猛虎被突如其来的铜锣声吓了一跳,只见它恼怒地一声咆哮,朝声音的来源猛扑过来。虞公不慌不忙,瞅准猛虎的动向,弯弓搭箭。就听“嗖”的一声,雕翎箭正中猛虎的额头。虞公并不停歇,又一箭射中猛虎的肩膀。手下军卒见虞公连中两箭,一窝蜂地涌上去,将猛虎乱棍打死。 虞公回到晋侯身旁,不无得以地说:“孤侥幸射中一只虎,让晋公笑话了。孤当再陪晋侯寻一只虎,也好见识一下晋侯的手段。” 献公冷笑一声,道:“将来这满山的猛虎都是孤的,想射哪只不是信手拈来?” 一阵风刮过,刚巧吹散了献公的话。虞公还想再问,自山脚下跌跌撞撞地跑来一名虞国小卒。“君上,大事不好,城中起火!” 虞公大惊,正不知如何处置,只听献公冷冷地说:“虞公莫慌,这准是城中子民不慎打翻了炉灶。来,来,来,这次由孤围猎,替虞公助兴!”说完,献公将马一领,朝林中走去。 虞公刚想跟上,百里奚突然策马上前,在虞公耳边小声说到:“君上,城中突然失火,怕是出事了。君上不可在此久留,还是速速回城!” 虞公不再犹豫,一边拨转马头,一边朝晋侯喊到:“孤恐城中有恙,先行一步!晋侯请慢慢游览箕山风景。” 大军下了箕山,因虞公归心似箭,脚下加劲,战马不觉冲在最前头。大队军卒虽然加快脚程,可仍是落下大段的距离。为了保护虞公的安危,百里奚顾不了身后的步兵,只得率领马队紧随其后。 马队走到半路,就见前方陆续有百姓四散逃窜。虞公追上一名百姓,问到:“城中出什么事了?” 这名百姓看是虞公,赶紧跪倒在地说:“君上率队出城围猎后,城外的晋军突然进城。他们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如今城里已经乱作一团!” 虞公勃然大怒,赶紧催马前进。转眼来到城下,虞公定睛一看,城门紧闭,城上的虞国旌旗早就换成了晋国旌旗。虞公举起马鞭,指着城楼上骂到:“孤家在此,城上还不速速开门?” 城楼上,里克探出头,高声喊到:“虞公出城狩猎,怎地那么快就回来了?” “里克小人,乘孤家出城,侵夺我国。尔何不下城,受孤三百刀!” “虞公昔日借道助我兵伐虢国,今日又将虞国借给晋侯,如此英明仁德,里克代晋侯多谢了!” “小人!昔日你在城外染病,亏得孤家每日问候。” “虞公恩德,里克不敢忘记。他日若虞公不弃,可在里克府上住些时日,里克必当尽地主之谊。” 虞公气得脸色发紫。他甩掉马鞭,举起大刀,朝身后的军队喊到:“军士们,与孤家速速攻城!” 百里奚来到虞公身旁,说:“君上,因适才马队前行过快,将步兵甩在了身后。晋军从中拦截,已将步兵尽数收降!” 时此刻,虞公方才后悔没有听大夫宫之奇的劝告,只为了良马、玉璧,就将偌大的虞国拱手让给别人。手一松,大刀应声落在地上。他看着身下的这匹晋国良驹,仍是爱不释手地抚摸它的鬃毛。“良驹,孤因汝而失国!” 百里奚从旁说到:“君上,如今不是感慨的时候,依老臣之间,不如投奔王城,再做打算!” 虞公无奈,只得率领马军朝野外奔去。可是,军队才跑出没多远,就见一支军队挡在路上。为首一员大将站在车上,好不威风。这员将见虞公来了,令御者催马向前几步,拱手道:“舟之侨奉晋侯之命,在此恭候虞公。” 虞公看来人是虢国的降将舟之侨,本想骂他背主求荣,可再一想,当初自己仅为良马、玉璧就舍弃了虞、虢两家的攻守同盟,不仅面红耳赤,不知如何应对。舟之侨见虞公既不进退,又不说话,知道虞公齿于前番助晋灭虢之事,便说:“当日虞公舍弃虢国,就该想到会有今日的下场。为今之计,与其狼狈地逃往他国,不如下马投降。晋侯为人宽宏大量,必定不会为难虞公。舟之侨自归顺以来,晋侯每每在吾面前言道,若虢公不出走他国,其必定会善待虢公。今日虞公若肯归顺晋侯,晋侯定然能保你此生荣华富贵!” 说话间,晋献公已改换了马车,来到阵前。虞公本已有了降意,忽然见到献公,顿时又燃起了满腔的怒火。“诡诸老匹夫!汝何故夺我城池?” “虞公息怒。晋、虞本是姬姓同宗。诡诸代汝治理此地,是为了替汝分忧。汝可随孤回绛城,衣食无忧,逍遥快活,岂不美哉?况且,孤前番赠汝良驹、玉璧,汝以虞国回赠,岂非礼尚往来?”晋国队伍分开两边,一辆装饰奢华的马车缓缓驶出。献公伸手一指,道:“虞公请上车,与孤家一同回绛城去吧。” 晋国军卒齐声喊到:“请虞公上车!请虞公上车!” 虞公见大势已去,再难有所施展,只得含泪下马,自行上了献公为其准备的马车。老臣百里奚陪他来到车边,见御者坐在车上纹丝不动,便一把拽过绳索递到虞公的手中。虞公上车后,双目刚巧能看见前方的古城。他不禁轻声感慨一句:“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公元前654年,虞国灭亡。 第一百二十二章【大贤】 春二月,绛城。 吞并了虢、虞两国,晋国终于将触须延展至周天子身旁。献公志得意满,便踌躇起会盟天下诸侯之事。 这日早朝,里克出班启奏。“君上,虞国俘虏中有一人复姓百里,单名奚。此人虽年过七旬,却是当世的大贤。臣请君上务必将百里奚招在朝中听用。如此,君上霸业可成。” 献公此前从未听过百里奚的名号,且年过七十,就更看轻了他。但里克说他有王佐之才,又不免为之心动。“谁人愿做说客?” 舟之侨初到晋国,急于立功。如今听献公问及,出班启奏:“君上,臣未仕虢公前,与百里奚曾有师徒的名份。臣愿为说客,劝百里奚归顺君上。” 退朝后,舟之侨只身来到晋侯宫北侧的一座荒废的宫殿。那里原本是前朝嫔妃的寝宫,后来曲沃武公继统后,为自己的嫔妃重新建造宫室,这里也就成了一处荒屋,连内侍、婢女也不会来。虞公被俘后,献公将这里拨给虞公。宫室虽经简易修缮,仍掩饰不住破败的景象。 殿外,守卫的军卒看过献公谕旨,这才放舟之侨进入。 此时,百里奚正坐在堂上读书。这是晋侯网开一面才准许他做的事。他先是听宫门外有人说话,接着见舟之侨一人推门进入,便知他的来意。 “先生在上,请受徒儿一拜。”舟之侨恭敬地跪倒在地,给师傅行了大礼。 百里奚仍是坐着,纹丝不动。舟之侨见百里奚不理睬他,多少有些尴尬。他自行起身,站在师傅面前,说:“师傅这些日子可安好?” “一日三餐不曾短缺。” “住得可安好?” “倒也舒适。”虽然手握竹简,可百里奚连一个字都没有读进去。 “师傅仍在怨恨学生投靠晋侯?”舟之侨心中也是百般的委屈。 “良鸟择木,为师不怪你。” “那师傅也知道学生为何事而来。” “为师无意仕晋。” “师傅曾说,若此生得遇明主,虽死无憾。但虞公玩物丧志,师傅又何必为他苦守终老?” 百里奚终于放下竹简,转身看着舟之侨。他仍想用师傅的口吻同他说话,但又一想,自己是阶下囚,哪还有什么师傅的尊贵?“老夫仕虞公,只为全了忠、义二字。至于晋侯,老夫观其亦非明主。若有机会,汝不妨再寻他处吧。” 舟之侨摇摇头,叹道:“师傅错了。学生已仕二主,再要投奔别处,别人该怎么看我?学生也知晋侯不仁不义,学生只求他日重耳公子得以扶正,也不荒废了学生平生的所学。” “老夫虚度七十岁,竟连一位明主都不曾遇见,还有何面目做你的师傅。” “此次招降师傅仕晋,其实是里克的主意。他对师傅虽仰慕已久,但此人为人险诈,学生只怕一旦师傅不愿降晋,他必痛下杀手。学生这一路上在想,如今天下诸侯之中,唯有秦侯是当世的豪杰。师傅不如投奔秦侯,建立一番功勋伟业?” “虽说如此,可要逃离此地,谈何容易?” “学生自有计较。” 再说里克正在献公的寝宫侍奉献公,忽见舟之侨衣衫不整,狼狈不堪地跑进寝宫。见到献公,舟之侨匍匐在地,哭到:“君上,百里老儿欺人太甚!请君上为臣做主!” 献公正在打盹,被舟之侨这一搅扰,昏昏沉沉地睁开双眼。只见舟之侨满脸灰尘,便问:“大夫这是怎么了?” “臣奉君命前去招降百里奚,可他非但不从,还不顾忌师徒情分,破口大骂,将微臣推出宫外。” “他果真不肯降?”献公对这一结果并不奇怪。 “他说宁愿一死。” “那就杀了他,以免夜长梦多。”里克坐在一旁,起初还是半睁着眼睛,待舟之侨进来后,他索性闭起双眼听舟之侨把话说完。 “那就连虞公一起杀了吧。”献公抖开袍袖,手枕头,打算再睡一觉。 “君上,一刀杀了百里奚难解微臣心头之恨!” “卿欲何为?” “君上与秦侯和亲的队伍不日就要启程,臣恳请君上将百里奚贬为奴隶,作为长公主陪嫁的滕人,发往秦国。” “发往秦国?”里克突然睁开眼睛,一脸阴沉地盯着舟之侨。“百里奚是当世贤能,将他送往秦国,岂非助长了秦侯的羽翼?” 舟之侨不慌不忙地说:“臣担保秦侯必不肯用百里奚。” “何以见得?” “君上,秦侯久欲染指中原。但因秦国出身卑微,为中原诸侯所不齿。若秦侯起用晋国奴隶为官,他在中原诸侯面前就更无出头之日。其次,君上拿一国的大夫作为滕人,此等霸气,才足以匹配晋国的地位。” “君……” “君上若担心,可令百里奚墨面。” 听罢舟之侨所言,献公忽然乐了。他不顾微微的气喘,努力地爆发出嘹亮的笑声。他不停地搔挠腮下的白胡子,呼哧呼哧地说:“好!就以百里奚为滕人,陪嫁长公主入秦。” “君上!”里克再也坐不住了。“送虎归山,终为其害!” 献公仍想着给百里奚墨面的景象,意犹未尽地说:“孤有里克,何需百里奚?” 给年过七十的老人墨面,毕竟是一件新鲜事。自献公至墨面的狱卒,各个兴趣盎然。百里奚虽与舟之侨定下计策,可真到墨面关头,仍有难以抑制的羞愧和恐惧。狱卒每刺一下,都在勾起百里奚的回忆。 四十年前,百里奚离开妻子和刚出生的儿子,独自一人闯荡天下,希望成就一番事业。他去过齐国,可因无人引荐,始终得不到襄公的召见。不得以,百里奚只能继续他的流浪生涯。如果不是遇见蹇叔,也许他还挨不过那年的冬天。蹇叔见他广有才学;便留他在庄上。 秦武公十三年,齐人杀害襄公,改立公孙无知。百里奚又想出仕齐国,却被蹇叔劝阻。仅仅数月,公孙无知遭管至父杀害。秦宣公元年,王子颓入主王城。百里奚再次燃起出仕的念头。可正如蹇叔所见,不出三年,王子颓遭惠王复辟,死于王城。接连两次无果,年近半百的百里奚一夜间苍老了许多,往日睿智的双眼也黯淡了,和稻田里的农家老汉并无别样。 一日,他想要回虞国老家,与妻、子团圆,不再想着出仕。蹇叔怕从此埋没了人才,只得出个下策。“吾在虞国有个朋友叫宫之奇。他如今在虞公的朝上为官。贤弟既然要回虞国,愚兄也想同行,顺道为贤弟引荐,也不枉贤弟满腹才学。” 墨面已毕,狱卒特地拿面铜镜。看着镜中丑陋的,布满血渍的面容,百里奚记起曾经对蹇叔说得:“愚弟久未仕主,正如鱼在陆地。如今能得一勺清水,吾便愿倾尽全力。” 倾尽全力,他的确陪虞公走到了最后。 春三月,长公主和亲的队伍终于进入雍城。在婚礼仪式前,她和随行官员暂住在雍城最好的馆驿内。侍女、内侍所住的,是同所馆驿的下等房。百里奚则被安排在馆驿后的柴房里,和其他奴隶住在一起。 这天傍晚,馆驿的下人照例送来些粗饼和淡的似水的酒。那人从不开口说话,只是扔下食物就走。百里奚瞅准时机,随那人出了柴房。那人见有人尾随,转身喝到:“大胆奴隶,竟敢在外闲逛,还不快回柴房!” 百里奚朝他施了个大礼,说:“小人有一事恳请官人相助。”说完,他朝那人手里塞进些东西。 “有什么事,快说!” “小人想恳请官人代为引荐秦国太史大人。” “太史大人?” “正是。小人与太史大人曾有一面之缘。” “就凭你?”那人借着月光和火光把百里奚好好打量了一番。“小爷在秦国多年,从未见过太史。你一个晋国滕人,开口就要见太史!你也不照照自己的狗脸。似你这等年纪,只知吃喝,浑然使不上用处。若不看在你是晋国长公主滕人的份上,就算丢在街上,连狗都不朝你多看一眼。” “官人怎可出口伤人!” “出口伤人?小爷还要打你!”说完,那人抡起一脚,正踢在百里奚的肚子上,疼得百里奚满地打滚。“该死的老狗,也不看看自己额头上刺得是什么。还想见太史,真是狗胆包天!”那人还不解气,又在百里奚的背上踹了几脚,这才骂骂咧咧地离开。 这一夜,若是下雪或下雨,就让它掩盖住百里奚的羞耻,倒也不失为幸事。可繁星朗月之下,活脱脱躺着一具蜷曲的身子,论谁都挨不过这等羞臊。百里奚挣扎起来,喃喃自语:“吾乃一届滕人,有何面目见秦侯。”说完,百里奚乘着夜色,一路逃出了馆驿。次日清晨,他又随人群混出雍城,投奔楚国而去。 清晨,晋国和亲队伍及聘礼名录传送至秦国几位重臣的府上。太史赜接到名录,粗略看了一遍。突然,他见“滕人”一栏赫然写着“百里奚”的名字。太史赜匆匆穿上外衣,命下人备了马车,只身朝馆驿赶去。 来到馆驿,掌客听说太史大人驾到,赶紧出门迎接。太史赜还不待进入馆驿,便问:“晋国长公主一行可在馆驿?” “正是。” “有一滕人名叫百里奚,可在?” 掌客被太史赜问住了,他不敢草率作答,转身先问了下人。下人从名录上查找一番,禀报到:“名录上确有此人。” “带他来见我。” 下人去了不多时,匆匆回来禀报:“回禀太史大人,小的在馆驿内查了一遍,并无此人。” “并无此人?” 工夫不大,昨晚和百里奚有过口角的下人也来到馆驿门口。掌客指着那人道:“回禀大人,这人是昨晚给晋国奴隶送饭的人。” “昨晚送饭时,你可曾见过滕人百里奚?” 那人起先还不以为然,可马上想起昨晚之事,心知定是自己百般侮辱,才羞走了百里奚。想到这里,他顿时乱了方寸,支支吾吾地说:“见……没……没见过!小人昨晚不曾见过……” “究竟见过没有?” “见过!小人见过百里奚。”那人被太史赜吓唬得说漏了嘴,只得硬着头皮接着说:“小人昨晚送饭时,百里奚尚在柴房。今日早上就不见了。小人想……想……他准是跑了。” 听说百里奚跑了,太史赜在心里连连叫苦。他不再耽搁,跳上车,朝大郑宫而去。临行前,他嘱咐掌客往四门跑一趟,告知各城门军卒,务必留住一位脸上墨字的七旬老者。 来到大郑宫,大宗伯赢絷和大司马公孙枝也已经赶到。 面对几日后就要成婚的事实,穆公正有些犯愁。三位大人突然出现,他只是冷淡以对。 “君上,臣等为百里奚而来。” “百里奚?”穆公觉得这个名字似曾相识。他翻开晋国名册,道:“晋国的滕人?” 赢絷说:“君上可曾记得臣提到的虞国两位贤臣。” “宫之奇,百里……是他?” “晋灭虞后,百里奚随虞公被俘至绛城。不曾想他竟然做了滕人。” “想必是遭晋国嫌弃吧。”穆公不置可否。 “君上此言差矣。”公孙枝说。“臣昔日在晋国,多有听人说及虞国百里奚的大名。只是虞公不能知人善任,才封他做个中大夫。照臣看来,其才学只在宫之奇之上。” 穆公好奇地看着他。 “晋国假途灭虢,百里奚知虞公不可谏而不行谏言,是其智。虞公被晋人俘虏,百里奚不离不弃,落得墨面为奴的下场,是其忠。百里奚腹中有经天纬地之才,只是生不逢时,被埋没至今。” “既如此,何不带它见孤?” “百里奚逃走了。” “逃走了?” “恐怕他仍是介意自己奴隶的身份。”太史赜说。 穆公闷闷不乐,道:“孤为了逐鹿中原,四处寻访能人贤士。如今有贤人近在咫尺,却不得相见,真天不助嬴任好!” 赢絷说:“君上不必焦虑。臣听闻百里奚当年回虞国想与妻儿团聚,不曾想妻儿因贫困难以维持生计,随流民去了楚国。百里奚这次出逃,定是往楚国去。” 穆公大喜,当即命人去楚国打探。探马离了雍城,直到两个月后才又回来。原来百里奚自离开秦国后,风餐露宿,终于来到楚国。这天走在宛城郊外,百里奚被一个土人抓获。那土人以为百里奚是奸细,举刀就要杀他。百里奚吓得魂飞魄散,连声叫喊,说自己只是田野间放牛的老汉。土人信以为真,便留他在村里养牛。当年百里奚为了能在王子颓朝中为官,特地学来一手养牛的手段。不出十日,就把土人村上的牛养得精壮。土人见他颇有手段,竟将他献给楚王,为其养马。 穆公知其着落,又喜又忧,这就要备礼着人前往楚国换取百里奚。 公孙枝谏言道:“君上若备重礼,百里奚必定不会前来。楚王只知百里奚是个奴隶,所以只让他养马。若君上备重礼要求换百里奚,不等于告诉楚王百里奚的贤能?一旦楚王知道他的贤能,又怎肯放他回来?” “先生有何计策?” “君上可效仿当年齐侯赚取管仲的方法,送给楚王五张羊皮,称要治百里奚逃亡之罪。如此一来,楚王必会归还百里奚。” 穆公依计,仅派一名下大夫前往楚国。楚王对秦国专为一名奴隶而来颇有些意外,但这位秦国下大夫极是能言善道,把秦、晋和亲说得天华乱坠。楚王不想为了一个奴隶得罪秦、晋两家,便将百里奚放了。直到将来百里奚在秦国建立了一番功业,楚王方知错过了一位大贤。 第一百二十三章【难以抵抗衰老】 七月初,百里奚终于回到雍城。他过了秦境,他就由囚车换乘马车,换一种心情欣赏来时的景色。近雍城,下大夫手指前方,称穆公已在郊外等候。百里奚起身观瞧,果然见前方旌旗招展,人头攒动。不止这场面是百里奚始料未及,穆公甚至亲自将其搀扶下车。他更当众废除百里奚奴隶身份,请他与自己同乘一辆车,折返进城。 回到大郑宫,内侍先引百里奚沐浴更衣,用些膳食。待梳状停当,随内侍来到偏殿时,穆公君臣已齐聚一堂。众人见百里奚精神抖擞,鹤发童颜,果然一派仙家长者的样貌。 进门,百里奚跪倒在地,口称恕罪。穆公赦了他的罪,请他在上手的空位坐下。 未免众人尴尬,太史赜先开口。“十年不见,老先生仍是神采奕奕。” 再见故人,百里奚自然十分高兴。“子禽公子一向可好?” “昔日得蒙先生教诲,只可惜小子不识时务,险些葬身王城。”原来早在秦宣公二年,子禽赜有日驾车进王城,骏马偏巧与对面的人撞在一起。被撞的是个年近六十的老人,一身朴素,背着个小布囊。互通名姓,子禽赜听说此人是百里奚,当场就向他求教。百里奚问他何故进城,子禽赜说父亲在王城辅佐王子颓,他虽不苟同,但出于孝道,也在王城居住。百里奚听罢,连连摇头。“王城不日就会有大战,公子还是寻别处安身吧。” “小子后悔未听先生劝告,否则也不至落得四处流浪。” 百里奚笑道:“公子若听了老夫的话,又怎会遇上秦侯这样的明君?如今看来,还是老夫险些误了公子的前程。”这话多半是自嘲一身难逢明主。 穆公见气氛渐融,问到:“老先生今年高寿?” “七十。” 穆公难掩与百里奚相逢甚晚的遗憾,不禁说到:“可惜!先生已年过七十。” 百里奚会错意,说:“君上若想让百里奚张弓搭箭,追逐飞禽走兽,百里奚自认是老了。可如果只令百里奚坐论天下,百里奚自认还年轻得很。当年姜尚八十拜相。百里奚岂不比姜尚还年轻了十岁?” 穆公知道说错了话,又为百里奚豪言壮语所动容,虚心求教。“请教先生,秦国地处偏远、国力不济,中原诸侯从不与我会盟。孤厉兵秣马,欲仿效齐国,九合诸侯。” “君上以为不与中原诸侯会盟,就是秦国国力不济?” 穆公哑然。 “老夫看来,秦国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孤愿闻其详。” “天下诸侯中,齐、晋最强。但齐侯、晋侯年事已高,将不久人世。君上正当壮年,这正是秦国的天时。” “秦国地处雍岐之地,是文王、武王发迹兴旺的地方。这里群山如犬牙,平原狭长如蝮蛇,地势奇特。进可攻,退可守。西北化外之地尽是蛮夷,秦国长年与之交战,军卒战力强劲。再看东南,秦国东接晋国,南面与楚国比邻,有这两大天然的屏障,中原诸侯无法插手秦国国事。这便是秦国的地利。” “君上广招天下能人,文有嬴槊、子禽赜,武有公孙枝,此皆是当世贤达。且西北一带数十国蛮夷,君上若能兼并,则其国民皆可为君上冲锋陷阵。此人和也。” 穆公听罢,如茅塞顿开。“孤得百里奚,如齐侯有管夷吾。”自此,百里奚留在大郑宫与穆公促膝长谈,三日三夜不曾离去。穆公每有所问,百里奚都能对答如流,言之凿凿。 穆公得遇贤臣,多少也扫却了他多日阴郁的心情。 第四节.婚约 回到公元前655年,十二月的某日。 秦穆公偶得闲暇,重操弓箭,上山围猎。这日傍晚,他心情愉悦地带回些野味,分了部分给众子侄,剩下的则命人给穆姬夫人、妫夫人送去。 晚上,妫夫人命人给秦侯传话,说在自己宫中备下野味,请穆公品尝。 来到妫夫人宫中,晚膳已准备停当。野味香气扑鼻,满溢着整座殿堂。听说这一桌晚膳全是妫夫人亲自准备的,穆公格外高兴。他仔细地欣赏着每道菜肴,朝夫人频频点头,对她的厨艺大加赞誉。 一进门,秦穆公就发现妫夫人双眼红肿。他只以为是被烟熏的,全然不在意。酒过三巡,穆公自言自语。“夫人可知孤今日为何如此高兴?” “臣妾不知。” “明日,孤要当殿宣布槊儿的婚事。” “婚事?”妫夫人警觉地观察着丈夫得神情。 “宋国欲将一位公主许配给槊儿。” “得蒙宋公垂青,臣妾实在替槊儿高兴。” “不如唤槊儿同饮?” “槊儿说身子有些不适,已经睡了。” “身子不适?可否唤医官看过?” “君上放心,医官已经看过,说并无大碍,只需歇息一日即可痊愈。” “明日使节上朝,希望槊儿能精神奕奕,显我大秦国威。” 这一晚,穆公直饮到戌时才停下。屋外下着小雪,微风敷在面上,格外爽朗。能与宋公结亲,穆公志得意满。在他看来,这可比自己娶一名四十岁的晋国公主更有成效。回自己的寝宫后,他又贪了几杯,直到亥时才歇息。 次日,穆公换上一身新服上朝。文武百官也听闻今日会有宋国公使上殿求婚,也是各个为之雀跃。 廷议毕,冷至出班启奏,称有宋国使节在外等候。 稍停,宋国使节款步上殿,见着穆公,躬身施礼。穆公问他来意,他道:“宋公老来得一女,如今年方十三。敝君上想为她在列国中择选一家诸侯的公子,思来想去,觉得唯秦侯长公子文武双全,德才兼备;河曲一战,扬名天下。故而敝君上派微臣前来求亲,望秦侯恩准。” 穆公一阵暗喜,嘴上客套连连。“宋公乃殷商后人,身份显赫。宋公肯将公主下嫁秦嬴,实在抬爱。”他在朝堂上环视一番。“槊儿,还不谢过宋国公使?” 连唤三声,嬴槊才从太史赜身后闪出。穆公觉得奇怪,嬴槊自小就爱同武将站在一处。可今天怎么躲在太史的身后。穆公再一看,就见嬴槊双眼红肿,面色惨白,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甚是怕人。穆公以为他染病未愈,可昨天他分明嘱咐妫夫人提醒嬴槊今日上朝要格外地精神,怎的还弄得如此狼狈。穆公心有不快,闷哼一声。 穆公身旁的内侍是妫夫人的亲信,他听到穆公的不满,暗自为嬴槊捏了一把汗。 嬴槊来到堂中央,朝穆公施了一礼,有气无力地说:“儿臣谢过君父,谢过宋公。” 宋国使节虽然低着头,不敢转身朝嬴槊看。可秦国公子的威名早在诸侯间传开。但就凭从身后传来的这几声,却分明是个病痨子。 穆公亦觉他反常,赶紧打圆场。“槊儿前几日染了风寒,孤早叫汝昨日别跟着上山围猎。如今病情未愈便上殿,好叫公使笑话。” 宋国公使不知个中端倪,赶紧说:“公子身子不适,还陪秦侯围猎,足见公子大孝。” 穆公大喜,命内侍收下宋公的礼物,又叫冷至陪使节下堂休息。稍后,穆公还将准备回礼,由使节带回宋国。 使节下殿后,穆公面露不悦。若宋国使节回国一阵宣扬说当年养马的野人,如今也学旁人弱不禁风。列国该怎么看待秦国?“槊儿当早日调理身子。他日选定婚期,槊儿还得亲赴宋国迎亲。” “儿臣当以何身份迎亲?” 一句病怏怏的话,仿佛声浪般,震痛了堂上所有人的耳朵。 穆公在毫无防备之下被嬴槊将了一军,顿时面似火烤。他尽力压着火说:“槊儿是孤的长子。” “是世子还是庶长子?”惨白的脸庞下,一双锐利的眼睛划破凝固的空气,直刺穆公。 “公子!”太史赜突然抢班出列。 “让他说下去!”穆公的怒火窜升到顶点。一年前还在院子里舞剑的孩子;仅仅参加了两场战斗,如何竟一瞬间长成这般模样。从前的担心此时就成了真,嬴槊果然还是对世子之位发起了挑战。他是自己最年长的儿子,如今又和公爵家攀了亲戚,于情于理,这世子之位都该是他的。可是,晋国同虢国、虞国的战争一旦结束,晋国公主便要到来。一旦她也产下男丁…… “宋国国力虽大不如前,但仍是公爵的身份,在诸侯中地位隆重。此次宋公主动求亲,为了令宋公欢喜,儿臣恳请以世子的身份迎娶宋国公主!”嬴槊确实在短短时日间长进了不少。 “公子不可再说了!”太史赜匍匐在地上,说到:“君上,请治微臣失教之罪!” 叛逆似乎只是昨夜发生。 送秦侯回寝宫休息后,妫夫人命人找来了嬴槊。 虽然时间已晚,嬴槊对妫夫人的突然召见并不奇怪。 “君上要替槊儿定一门亲事,是和宋国的公主。”母亲也觉得斯事甚为唐突。 “儿臣与那宋国公主素未谋面。儿臣不愿娶她。” “大胆!”妫夫人从不会对儿子真地动怒。“这是君父对你的一片心意。” “那君父又娶了晋国公主是他对你的心意?” “住口!”妫夫人又羞又怒。“君上娶妻,不是你这个儿臣该过问的。至于你,宋国地位高贵,对你的未来只有好处……” “儿臣要和自己中意的女子成婚!”嬴槊第一次打断母亲的话。 “君父可是为了槊儿好才这么做的。” “母后甘愿只做妾室,也是君父为了你好?” 妫夫人像只猛狮般扑到嬴槊面前,狠狠地扇了他一掌。她从不舍的打嬴槊,哪怕他和嬴敖争强斗狠,打了败仗也没有。嬴槊是她的骄傲,是她的希望。可是现在,她开始担心她的希望将会破灭。 “母后是君父的元配,却至今不册封母后为中宫。母后能忍,儿臣却为母后不值!” “住口!” “儿臣偏要说!儿臣就是不想步母后的后尘,事事由他人做主。这一次,儿臣偏要……” “逆子!逆子!”妫夫人险些昏厥过去。“君上特别命太史大人做你的师傅,你竟连丁点都没学到!在这乱世中,能活下便是幸事,你怎么又能自己做主?” 嬴槊沉默了。 “吾只是个女人,能得蒙君上错爱,生下槊儿,吾此生以算圆满。可是,吾不能看着你毁了自己的前程!” “前程?”对嬴槊而言,今天有太多事都是全新的,正如母亲头一次和他说起自己的前程。前程?一位秦国庶长子能有什么前程? “吾可以不争中宫之位,可是你,槊儿,你必须继承秦侯之位!这是吾此生最后的心愿!” 无谓的争吵后,妫夫人给太史赜去了封书信,要他在今日朝堂上务必照看住嬴槊。 “儿臣句句在理,请君上恩准!”嬴槊势必要在今日与父亲决出胜负。 “来人,快扶公子回宫,命医官好生照看!”穆公不打算在朝堂上发作。 金甲武士上殿,左右架住嬴槊的胳膊,就要将他朝殿外拖去。 嬴槊双臂一震,弹开武士。“若君父事事为秦国未来着想,就请君父即刻定下世子的人选!” 穆公气得双手发抖,他强忍着双眼昏花,起身拂袖而去。可才绕过屏风,嗓子里如一只小手在挠痒。一张嘴,鲜血径直喷了出来。他再也难以抵挡眼前的昏花,双膝一软,昏倒在地。 第一笔二十四章【春宵一刻】 公元前654年,春三月初三,晴。 自去年十二月昏厥后,将养了两个月方才好转。这几天,随着晋国和亲的队伍日益临近雍城,医官天天为穆公换药调理,只求正婚那日他能有个健康的身子。 穆公并未处罚嬴槊。他只是将嬴槊派往边疆,严防翟戎寇边。妫夫人怕儿子就此一去不返,便找来太史赜。太史赜说,穆公派嬴槊戍边,仅是怕他搅扰了婚礼大典。待五月宋国和亲的队伍一到,嬴槊自然就回来了。 妫夫人哭着将嬴槊送出了城,太史赜站在一旁,只能尽力相劝。 三月初三,午时已过。 一名内侍匆匆跑入内殿。“晋国队伍已入雍城,如今由大司仪招呼在馆驿休息。” 内侍退下,穆公翻身从床榻上坐起身。他略显不安地在床榻上扭动身子,直到调整了舒适的姿势,这才开口。“三月初六的婚典,孤左思右想,仍觉得……” “君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太史赜说。 嬴絷也说:“君上,据探马来报,近来晋侯多有动作,似乎是要会盟天下诸侯。且近来齐国碌碌无为,像是在积攒实力。若晋国真能赶在齐国之前会盟天下诸侯,君上逐鹿中原指日可待。” 为了秦国的大计,穆公只得隐忍。他忽然想起同样应当隐忍的嬴槊,这个在他的年龄本可以更狂放的青年公子,却必须和他的父亲一样,为了这个未来不可能属于他的社稷隐忍。 “槊儿在边地历练得如何?” 太史赜满面羞愧,道:“君上赐罪,微臣辜负了君上的厚望。” 穆公摆摆手,道:“这怪不得太史,槊儿是孤的长子,文武双全,像极了孤。不能成为秦国世子,是孤亏欠他的。” “或许公子在边地历练一番,再成了家室,就会好了。”嬴絷对这个子侄也极是喜欢。 “孤不日即将与晋国公主完婚,并册立其为中宫。他日若为孤添了男丁,就怕要槊儿奉一个婴儿为世子,心中必生怨恨。若他生反意,孤百年之后,还有谁能治得了他?” 这是太史赜第一次隐约感受到自穆公体内散发出的杀气。“君上,嬴槊公子为人耿直、心正身直,不似那些居心叵测的小人。只要多加提点,他日必是秦国栋梁。” 穆公很快打消了哪怕仅有一丝的恶念。 春三月初六,晴,宜婚嫁。 虽然穆公没有远赴晋国迎娶长公主,但仅仅是从雍城馆驿到大郑宫这段短短距离中,穆公仍是极尽奢华。他还特地带领迎庆队伍绕雍城最繁华的街道走了一遍,最终才回到大郑宫。这般做的用意是想让逗留在雍城的外国商人好好看看秦侯的婚礼,好叫他们回国大肆宣扬一番。 从中午到晚上,大郑宫内宴席不断。穆公热情异常,凡是有朝臣敬酒,他全都不拒绝。他像是有意在众人面前展示他出类拔萃的酒量;也像是刻意夸大了他对这门亲事的热衷。纵使在坐的心腹朝臣也猜不透,穆公仅仅是想将自己灌醉,晚一日见到自己的妻子也好。 到了酉时,穆公勉强支撑着上身,双眼微闭,几乎要睡了。朝臣们再有要敬酒的,穆公也听不清,看不见,嘴里只是含混地发着糊音。内侍怕耽误了洞房,在征得嬴絷的准许下,搀扶穆公进了洞房。 姬夫人从巳时起就坐在洞房的床榻上,除了婢女偶尔为她送点食物和水外,再也没人进入过这里。 内侍先在门外知会一声,这才推开门,搀扶穆公进房间。床榻上,姬夫人坐直身子,等待掀开头盖那一刻。桌上仍放着些简易的酒水,是为了与丈夫喝交杯酒用的。 姬夫人先听到些杂音,混合着微微的鼾声。接着,浓烈的酒气扑鼻而来。最后,有人不经意碰了她,又有个很重的东西摔在床上。 有个尖锐的声音说:“主母,君上到了。” 等再传来关门声,姬夫人正襟危坐,期待被掀起布头的一刻。 似乎是人在床上翻了个身,酒气越发浓重,鼾声也渐兴了起来。姬夫人在羞涩和胆怯中度过了最初的一刻。第二刻,她试着发出几下极轻微的响声。这声音在洞房里是足够听见的。第三刻,她变得有些不耐烦。她还未从晋国公主的身份转变过来,想着让她在洞房中陪伴一个酣睡的酒鬼该是多么侮辱身份的事。第四刻,姬夫人猛地掀开布盖,就见一个相貌硬朗的男子躺在一旁,双眼紧闭,嘴唇微启,既憨厚又可爱。这就是慕名已久的秦侯吗?在晋国,姬夫人对穆公的野心早有耳闻;她也深知这场婚姻不过是一场普通的政治婚姻罢了。他不该是和父亲一样的冷酷、无情,又现实吗? 不知过了多久,穆公勉强睁开双眼。一阵钻心的头疼,他失落地感慨酒力渐衰,不过他还是得意诡计的成功。眼前虽是漆黑一片,仍能辨别出洞房的装点。他不敢扭头,生怕吵醒枕边人。他小心翼翼地挪动双手,想要确认夫人是否睡了。 他几乎摸遍了整张床,却根本没有触碰不到那身子。 他试着扭动脖子,眯缝双眼观察两旁。昏黄的烛火刚好为他照见屋内的环境。 除了他,屋内空无一人。她去哪儿了? 穆公放开胆子,挣扎着坐起来。屋里果然没人。她去哪儿了?该不会是因他喝醉了,她一怒之下走了吧。 头疼持续不断,不过意识较之前又更清醒了。嗓子燥热灼人,穆公晃晃悠悠地来到桌边。他没有叫唤内侍或宫女,为了不至令人过早发现他们夫妻不和谐,他自己找了些清水,胡乱凑合了一下。 清水下肚,穆公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走着。他正专注于屋里的陈设,丝毫未曾留意从窗外透来的琴声。 这琴声似曾相识,何其耳熟。 “蒲女!”穆公突然撞翻腿边桌椅,跌跌撞撞地冲出屋外。 院内清净得很,正衬出琴声忧怨,离人苦愁。 一片乌云恰巧在这时散去,朗月当空,照着院中独自坐着的女子的背影。 “蒲女!”微风载着穆公情不自禁的叫声合入琴声中。 琴声断了,绝无征兆。姬夫人缓缓站起,转身朝穆公深施一礼。“臣妾搅扰君上的休息,罪该万死。” “蒲女?!” “蒲女?”姬夫人满腹狐疑。 “刚才这曲子是你弹得?” “正是臣妾。” “何人教你的?” “臣妾自小随晋国琴师所学。” “你真得是蒲女?”穆公激动异常。 姬夫人仍是一头雾水。“臣妾不明……” “十年前,宣王十三年,孤在蒲城住过些时日。那年冬天,孤每日出没重耳公子的府上,都能听到这首曲子……十年来孤每每欲寻弹奏曲子的蒲女,却始终不得一见……谁知……” “十年前……臣妾记得那年向君父告假,往来曲沃、屈城和蒲城,看望三位兄弟。那个冬天,臣妾倒是在蒲城。” “蒲女……”不知怎么的,月光衬得姬夫人格外的美丽动人。虽说年过四十,可姬夫人仍是楚楚动人。她就像一位出尘的仙女,未经过任何的雕琢。 想起先前还绞尽脑汁躲着她,穆公不禁有些羞臊。他搀扶着姬夫人回了洞房,就着冷酒冷菜随意吃了些。此时,才真是洞房花烛,春宵一刻。 清晨,内侍、宫女全都候在洞房外,等待穆公和姬夫人。按惯例,今日该梳洗装扮,前往祖庙祭拜。 可过了时辰,洞房门仍是紧闭。内侍有些担心,怕出了什么叉子。但又不敢打扰。众人只得面面相觑,仍在屋外伺候。 直要到中午,屋内才传来呼唤声。内侍和宫女赶紧推门进入。就见穆公和姬夫人都起了身,一个坐在梳妆镜前梳头,一个则在一旁看着。两人极其地恩爱,犹若多年的夫妻一般。 这些时日,妫夫人的内侍和宫女频频朝这边打探消息。遗憾的是,他们只是带回去些君上、主母如胶似漆,恩爱无比的事。看着妫夫人满面愁容,他们也不忍心再往下说。 内侍们多有为妫夫人鸣不平,想她追随穆公多年,却及不上一个新来的年老公主。若将来姬夫人再有一男半女,这恩宠就更是不得了。 “主母,不如小人去君上宠信的内侍面前游说一番,好叫君上再来主母这边。若主母有幸再添子嗣,就又能留住君上的心了。” 妫夫人痴痴地望着窗外,没有嬴槊在身旁,她连丁点儿得热情都没有。“姬夫人是正宫,吾只是侧室。且君上与她新婚燕尔,吾如何争得过她。” 女人们的世界,本无秘密可言。这话久而久之自然会传入姬夫人的耳中。她是新近来到宫里的女主人,万事都得谨慎。她也知道妫夫人是穆公的原配夫人,只是因为某些缘故才屈居次席。 她选了个晴朗的日子来到妫夫人的宫里。 有内侍在宫门处通禀一声,妫夫人觉得奇怪,赶紧出来迎接。 “妹妹突然造访,搅扰了姐姐的清净。” 两人分宾主落座,各只有两名的宫女伺候在身旁。 “娘娘初来秦国,本该是臣妾过去问候,怎敢劳烦娘娘过来。” “你我皆是君上的夫人,吾以后便唤你姐姐,你便唤我妹妹。也就不分什么你我了。” 妫夫人不明她何意,只是点头应承。 “妹妹听说,姐姐膝下有一长子,名唤槊儿,不知……” “槊儿奉了君上之命,在边地驻防。” “可妹妹听说数月后便是公子同宋国公主的大婚,君上怎没有半纸调令?”姬夫人问到。 妫夫人看她的神情,倒不像虚情假意的。“君上许是另有安排。” “都是女人,妹妹多少能体会姐姐的苦处。”稍停了停,姬夫人又说:“妹妹适才在想,自己虽嫁于君上,却苦于年岁不饶人,不知能否为君上添个一男半女。若天意使然,妹妹也不得违逆。只是少了天伦乐趣,也只有自己知晓。” “妹妹的意思是……” “妹妹我冒昧,想认嬴槊公子为义子。若他日妹妹有了孩子,也认姐姐做义母。待吾等老了,有这些孩子照料,岂不是美事?” “这……” “姐姐是怕君上不答应?” “正是此意。” “众人都道妹妹我来了秦国,势必同姐姐处得水火不容。不如你我自处得和睦,也就不怕旁人的说道。” 妫夫人的侍女们看着自己的主人,哪怕是从没生养过孩子的年轻宫女都在为主母鸣不平:姬夫人刚坐稳中宫的位子,就着手抢夺别人的孩子。万一她将来再设计陷害主母,岂不就此白占了嬴槊? 妫夫人微微一笑,答到:“槊儿能有妹妹这样的母亲,吾自然欢喜得紧。只是槊儿归期未定,认母之礼还得延后了。” “这不打紧,妹妹这几日在君上身边,时常听他提及公子。妹妹料想,君上也十分挂念他,只是苦于没有机会。如今姐姐只消如实向君上禀报念子心切,妹妹再从旁谏言,不愁君上不下令招他归来。” 姬夫人走了,妫夫人的女侍们都围了上来,一人一言,皆想不明白妫夫人何以答应她的要求。妫夫人不多说什么,只盼着嬴槊真如姬夫人所言,能早日回到雍城。使槊儿认姬夫人做母亲,表面看似平白无故让人占了便宜,可细细想来,原本槊儿只是庶长子,如今却成了半个嫡长子;即便姬夫人又生了位公子,身份却降了半格。 第一百二十五章【王蹦】 杜氏说:“当年家乡旱灾,吾和孩儿逃到楚国,靠着给邻人砍柴织补勉强度日。几个月前,吾听说秦国新近拜了一位七旬的上卿,名唤百里奚。吾这才带着孩子前来投奔。时隔多年,吾怕你早忘了夫妻情份,不敢直接来找你。恰巧府上招浣衣女,这才进得府。” 听完夫人的遭遇,百里奚更忍不住放声大哭,怪自己未能照顾好妻儿。杜氏也是伤心,一边劝他,一边自己抹着眼泪。 稍稍缓和后,百里奚问:“孟明呢?” 杜氏刚有所缓和,听丈夫问及儿子,竟又流起眼泪。“这孩子随我来到雍城,不知怎地认识了一班弟兄,整日只在郊外打猎喝酒,怎么劝就是不听。后来嫌我烦,索性和那班弟兄住在了一起。” 夫妻二人这就要去郊外寻找孟明。牛车刚出了巷口,正与西乞术的马车相遇。西乞术问他去处,自告奋勇要随百里奚一起去。百里奚推脱不掉,只得任由他去。 三人到了城郊的一座小山岗。远远望去,只见有几个人正围坐在一起。 牛车来到跟前,杜氏冲那人喊到:“吾儿,还不来见过父亲。” 那人回头瞅了一眼,不屑地说:“吾没有父亲!母亲还是早早回去,别在这多费唇舌。” “他真是你父亲百里奚!” “母亲,吾都说了没有父亲。当年他弃我母子,自寻富贵。这样的父亲,认他有何用!”说完,他又继续喝起酒来。 一旁的西乞术早就按耐不住,大吼一声跳下马车,一脚踢翻了地上的酒壶。手指孟明,破口大骂:“不孝逆子!令堂好言相劝,怎知你竟是个狼心狗肺的崽子!今日被俺撞见此事,非要打醒你不可。”说完,西乞术抡起拳头,正打中孟明肩头。 孟明起初还在喝酒谈笑,忽然被人踢翻酒坛,又冷不防吃了一拳。他二话不说,跳起来就和西乞术扭打在一起。再看这两人好一番恶斗:孟明面如冠玉,皮肤白净;西乞术面似黑炭,浑身乌亮。黑白扭作一团,竟似两团云朵,翻滚起伏。转眼,两人竟斗了百来个回合,仍然分不出胜负。 这时,孟明突然大喝一声,跳出圈外。他顾不得破烂的衣服,双手抱拳,道:“壮士停手!孟明听说秦侯手下有一员大将名唤西乞术,可是阁下?” “俺便是西乞术。” 孟明听罢,跪倒在地,道:“小弟孟明,多听人提起兄长勇武。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小弟斗胆,愿与兄长结为异姓兄弟!” 见此情景,倒把西乞术弄得甚是尴尬。他一把扶起孟明,道:“俺看你身手了得,应当也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但若要结拜,需答应俺一个条件。” “兄长请说。” “你先认了父亲!” 孟明看看西乞术,又看看他身后的百里奚,脸顿时涨得通红。这时杜氏也来替孟明解围,将百里奚的遭遇一一说与孟明。孟明知道错怪了父亲,来到百里奚跟前,恭恭敬敬地给他磕了个头。 蹇叔听罢,也替他高兴。蹇叔再与群臣一一见过,众人这才折转回了雍城。 穆公自从得了蹇叔、百里奚两位大贤,拜他们为左右庶长,专管治国安邦。他二人也不保留,将平生所学尽数献了出来。二人更设计从西戎主赤斑帐中赚来晋国大贤由余。后者深知戎地事务,助三帅一战夺了姜戎的瓜州地带。短短时间内,秦国已经迈出励精图治的重要一步。 王崩 公元前653年,秦穆公七年,冬闰十二月十三,雪。 前夜,穆公携太史赜秘密进入王城。马车绕小路停在一座大宅子的后门。太史赜先下车,轻轻叩门。稍停,门虚掩一条缝,一个矮子探头张望,接着小心翼翼地打开门,放穆公和太史赜进来。门后,一名内侍引二人来到一处偏庭。 偏庭内,灯光恍惚,一位三十开外的年轻人正坐着打盹。内侍在门口弄出一点响声,待他醒了,才领穆公进去。 “公子在上,请受任好一拜!”穆公朝公子带深施一礼。太史赜站在一旁,也行了大礼。 公子带揉揉眼睛,口中含混地给他们看座。 穆公坐定,开门见山地问:“大王的病情怎么样了?” 公子带摇摇头,道:“怕是熬不过开年了。” “太子呢?” “已派兵围住宫殿,不得任何人进入。” “连公子都……” “二十年前王叔夺下王城时,太子也在。他比谁都明白王城的重要。” 提起二十年前,太史赜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公子带太史赜有些扭捏,便问:“这位是……” “孤的太史,子禽赜。” “子禽……是大祝子禽跪的什么人?” “他是家父。”太史赜回答到。 “一晃竟是多年了。”公子带陷入了回忆。很快,他又抽离回来,说:“齐侯势大滔天,一旦天子驾崩,太子必往齐国报丧。” 又是姜小白!穆公暗自骂到。 “王城的防守还是公子负责?” 姬带点点头 “好!”穆公一拍桌案。“公子只要守住王城,就不怕天子的死讯泄露出去。届时,任好再率军进城,公子登基为王,指日可待!” 借着微弱的烛火,公子带看到了胜利的画卷。 穆公和太史赜离开王府,向王宫而去。王宫的城楼上,军卒挥动火把高声喊叫:“王城禁地,不可靠近!”山雨欲来,太史赜只觉得似曾相识。 “孤乃秦侯嬴任好,奉大王密旨觐见!” 宫门开启一条缝,一名军官闪身而出。他自穆公手中接过密旨,转身又折了回去。大约一柱香的功夫,宫门再次开启,太宰姬孔大人出宫迎接。“有劳秦侯远道而来。” 穆公拱手还礼,说道:“大王的病情如何?” 太宰三缄其口,只管带路。众人如鬼魅般掩入宫门,他这才说:“不瞒秦侯,大王已经熬不过几天了。” “太子呢?” “正在伴驾。” “可好?” “精神尚可,但……” “但说无妨。” “太子更想见到齐侯。” “齐侯是他的伯父,这并不出奇。”穆公嘴里这么说,心里却对太子又恨了一分。 姬孔看出穆公不悦,赶紧说:“秦侯莫怪。如今王城风云变化,太子也是紧张过度。若不是因为公子带与秦侯过从甚密,太子恐怕也不会对秦侯不敬。况且,天子在病危时,只召见秦侯一人,可见天子对秦侯的信任。” 穆公摆摆手,不以为意。 说话间,三人已经来到周王的内寝。隆冬季节,内寝虽架起火炉,仍奈不过屋外的严寒。 周王躺在床榻上,身旁有几名医官侍驾。太子跪在床边,嘴里轻轻念叨巫祝教他的口诀。如今周王宠信的内侍已不再有资格进入内寝,取而代之的是太子的贴己人。在场没有一名女性,医官说女性的阴气会有碍周王的康复。 “大王,臣嬴任好奉旨见驾。”穆公在床前跪下。 太子纹丝不动,佯装不知。穆公先开了口,太子这才停止念叨“有劳秦侯深夜造访!”他刻意在“深夜”二字上加重语气。 “臣接到密旨,便星夜兼程,只盼早日见到大王。” 世子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说:“只怕是想早日见到姬带吧。”只有仗着父王还健在,世子才敢这般同诸侯说话。 “秦……秦侯安……”一个微弱的声音打破了尴尬。 就着烛火,秦侯惊叹病魔竟将周王折磨得不成人形了。“臣在。” 天子睁不开眼睛,只是凭借声音的方向将脑袋艰难地凑上去。“孤……孤要同秦侯……要同秦侯单独……其余人等……退……” “父王!”世子大声叫到。 “太子也退下!” 太子还想不依不饶,无奈太宰姬孔在身后不停地拽他,他这才气鼓鼓地起身。他见太史赜仍跪在地上,质问道:“汝还不走?!” “秦侯不曾下令,下官不敢擅动。”太史赜低头应答。 太子回身看着穆公的背影,后者只做没听见。太子一甩袍袖,气愤地走出内寝。 如今,内寝只剩下周王和穆公君臣。穆公把手背在背后,朝太史赜招招手。后者膝行几步,来到穆公的身后。 “秦侯,怕是……怕是此次晋侯要会盟天下诸侯……要落空了……” 穆公一脸错愕地扭头看着太史赜。“大王和臣都收到了晋侯的邀请。其他诸侯……” “他们不会知道此事。” “什么?!”穆公抓紧被褥。 “孤知道……知道秦侯最看重这次会盟。孤也曾答应秦侯,待齐侯、晋侯死后,秦侯便是下一任方伯……” 周王的允诺,穆公仍记忆犹新。 “孤原是……可是……孤突然大病,太子势弱,孤就怕死后,被子带夺了天下。” “这和会盟有什么关系?” “孤命人给齐侯、晋侯下过一道密旨,问他们谁能保世子登基为王……晋侯没有回复,齐侯说他……他愿保世子登基,可前提是……孤死后,齐侯需以方伯的身份会盟天下诸侯,宣布新君登基……” “大王……” “孤命人在暗中……在暗中劫杀了晋国使者。天下……天下诸侯们再也收不到晋侯的邀请……” 穆公彻底绝望。他苦等多年才盼来在中原一展身手的机会,就这样被破坏。穆公突然怒火攻心,双手如铁钳般掐住周王的脖子。“汝敢坏我大事!” “君上!”太史赜扑到穆公身旁,使劲拖动穆公的手臂。“君上息怒!这可是弑君之罪!” 如疯魔般的穆公像是被人打醒,猛然撤力,仰面跌倒在地。他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布满冷汗。“孤……孤干了什么!” 太史赜爬到周王身旁,伸手试探他的鼻息。总算,太史赜长舒一口气,道:“大王还活着。” “孤……孤险些杀了……” “君上,此地不可久留。”说完,太史赜一把拽起惊魂未定的穆公,将他朝外拖去。来到内寝门口,太史赜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襟,又帮穆公擦拭了汗水,这才叩门。 内侍从外面打开门,探头朝里张望。太史赜挡住他的视线,道:“大王令太子侍驾。” 那内侍还想张望,被太史赜一声呵斥,赶紧跑了。 凛冽的寒风凶猛地打在穆公身上。一个激灵,他险些叫出声来。“我们这是去哪儿?” “先去公子带的府上。待天明后,速速出城回国,再作打算。” 穆公突然停下,握紧太史赜的手腕,问:“大王若真死了……” “管不了那么多了。”太史赜朝身后张望着。“宫中不曾有异动,看来大王还未驾崩。”说完,他继续催促穆公。 出宫,上车,穆公这才长舒一口气。他看着颤抖的双手,不敢回想此前发生的一切。 “君上,一会儿见着公子带,切不可慌张。” “苦等数年,眼看大好机会付之一炬!”穆公拼命地砸着车扶手。 “君上!事情还远未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穆公一脸茫然地望着他。 “微臣看来,太子继位,几已成定局。齐侯会盟天下诸侯,无非是为了壮他自己的声势。如此做法,只会为天下人耻笑。与其参与这种无用的会盟,不如做些实事。” “实事?” 第一百二十六章【毫无防备】 “天子死讯一旦公诸于众,君上即刻带兵进京勤王护驾,以表嬴氏的忠心。” “护谁的驾?” “太子。” “那公子带……” “他已经无用了。”太史赜替穆公下定了决心。 君臣二人回到王府,已是次日子时。公子带已入睡多时,穆公没有惊扰他,只是和太史赜在偏庭小坐。至开放城门前的两个多时辰,穆公和太史赜都在焦虑中度过。可是,直到君臣二人出城,王宫内依然入死一般寂静。 公元前652年,穆公八年,春正月初一。晴。 祭祀的队伍已在大郑宫外等候了一个时辰。可是,自一个时辰前一匹快马从祭祀队伍旁经过后,宫中就再也没有人出来过。 姬夫人、妫夫人,并众嫔妃、公子全在自己的寝宫候旨。只要内侍一传旨,他们就得即刻加入到宫外的队列中。只有未满一岁的世子罃最惬意,他正躺在姬夫人的怀里,沉沉地睡着。 议事厅内,气氛凝重。 终于,还是蹇叔最先开口。“秦国离王城最近,探马也说接获密报后五天内就赶了回来。但齐国为何反应那么快,非但把会盟时间、地点都定了,连诸侯众家诸侯都请了?若照此推算,天子驾崩不可能只是五天前的事。” 嬴絷是秦国公卿,且是穆公的兄长,只有他敢质疑穆公。“君上,上个月十三日,天子真得还安好?” 穆公不敢接话,吞吞吐吐地“嗯,啊”了半天。半个月前发生的事,穆公和太史赜都绝口不提。因此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太史赜解围道:“恐怕天子就在君上离开王城后不几日驾崩。太子素来与齐侯走得近,天子驾崩,他秘不发丧,专等齐侯出面,这并非不可能。” “君上,秦国可要奔丧?”冷至问到。 “臣以为,君上当亲率人马进京,勤王护驾,以表君上拥立太子的决心!”太史赜将此前与穆公商定的计策公之于众。 “太史公所言极是。”百里奚附和到。“臣以为,太子恐怕正等着君上。” 此言一出,吓得穆公为之一颤。蹇叔看他脸色惨白,问到:“君上是怎么了?” “孤……孤和公子带来往密切……孤只怕这是太子的计策。” “君上莫怕。按王礼,天子驾崩,太子需留在王城守孝,不得外出。而他要齐侯此时会盟天下诸侯,明是要齐侯率众诸侯承认他的身份,暗却是要留守王城,巩固自己的地位。此时若有人能拱卫京畿,无疑会给太子服一颗定心丸。” “勤王之师,又何止孤一家?” “君上放心。天下诸侯迫于齐侯之威,会盟于洮城,自然无暇顾及王城。未收到邀请的四家诸侯中,郑侯连年受齐国压迫,早不复当年之勇。楚王向来不服周室,不派兵攻打王城已是万幸。至于晋侯,”百里奚一乐,道:“他正忙于营建自己的会盟地,岂会在意天子的丧事?” 穆公朝太史赜瞥了一眼,后者的下颚颤动了一下,以示同意。穆公当即宣布,取消今年祭祀。“三日内备齐三千套白衣。三日后,孤亲统大军进京勤王。大宗伯、太史、大司马随军同行。” 消息很快传遍雍城。自即日起,全城百姓皆为天子守孝。 “世子的风寒可好些了?”妫夫人问。前几日她听女侍说世子得了风寒,伴有轻微腹泻,故此格外紧张。 “托姐姐的福,医官看过,说这几日好多了。”姬夫人说。 “吾原打算在祭祀时为世子祈福的,没想到王城竟……” “天子驾崩,谁都估不到。”姬夫人感慨到。“槊儿他……” 正说着,嬴槊公子已在外求见。 自在边关历练,娶了宋国公主,又有了自己的孩子,嬴槊已蜕变成了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看着身高八尺开外,面堂俊美的儿子,妫夫人眼睛不停地闪烁,打心眼里为他骄傲。 “槊儿给二位母后请安。” “多日不见,槊儿又精进了不少。”姬夫人说。 “母后过奖。” “这次回来多久?” “会在雍城待上一段时日。顺便能看看世子。儿臣这次还特地从边地为世子带来些新鲜的牛乳、羊乳。”世子出生后,嬴槊是真心的喜欢这位弟弟。 “有劳槊儿费心了。” “槊儿先回去歇息吧。顺便看看孩子。”妫夫人怕儿子累着。 嬴槊刚想告辞,忽然想起什么,问:“母亲,君父可是要进京勤王?” 两位夫人对望了一眼,异口同声地回答。 “儿臣想随君父同往京城。” 有从前的鲁莽经历,妫夫人宁可嬴槊每天在边关,也绝不能再犯错了。“天子驾崩,礼节繁琐,槊儿……” “儿臣跟随太史大人学礼多年,不曾荒废。” “姐姐,就让槊儿跟去长长见识?”姬夫人道。“妹妹听说,君上在槊儿这般大时,已四处游历,增广见闻。” “妹妹,槊儿都要被你惯坏了。” “母亲,儿臣一定紧随君父左右,不敢有半分怠慢!”说完,他竟跪了下来。 妫夫人怜爱地看着儿子,长叹一声。“也罢。此去王城,非比寻常,汝须谨遵君上、太史的命令从事。” “儿臣谨记母亲教诲。” 两位母亲看着嬴槊远去的背影,相视会心一笑。 正月初四。 一条白色长龙缓缓向东延展。自穆公以下,人人紧闭着口,心情各不相同。穆公无疑是三千多人中心情最复杂的,他对此次东行没有任何把握。表面上,他仍保持克制和镇定,催促大军加紧行军。 太史赜对此行的结果仍保持着乐观的态度。所以,他还有精力把嬴槊留在身边,传授他礼乐知识。 临行前,妫夫人让嬴槊和太史赜同乘一辆车。这无疑是为避免穆公对他的猜忌。嬴槊人高马大,见太史赜的车小,索性将御者赶下车,自己替太史赜掌车。 望着嬴槊的背影,太史赜不禁想起多年前的穆公。这对父子的外型何其的相似啊。 “舅父,君父这次大张旗鼓地奔赴王城,却眼看着齐侯会盟天下诸侯,这岂不违背了君父多年的意愿?” “也许君上已经悟出了这个道理。” “什么道理?” “会盟天下诸侯,图有虚名。进京勤王,却能捞得大实惠。” “这是商人的作为,却不符侯爵的身份。” “公子可知郑国的事?” “连年遭齐国侵扰。” “此次齐国于洮城主盟,郑国不顾侯爵身份,主动乞盟,何故?” 嬴槊侧着脸看了他一眼。“难道也是捞得大实惠?” “和虚名比,保一国平安,岂不是大实惠?” 嬴槊沉默不语,细细品味话中深意。 大军日夜兼程,于十日后抵达王城。穆公下令大军于王城外十里扎营,自己带着亲卫队,并公孙枝、太史赜、嬴槊来到王城脚下。 军卒仰头高声喊叫:“城上听着,秦侯进京勤王。” 大约一刻的时辰,城楼上有个尖锐的声音说到:“太子宣秦侯单骑、去剑觐见!” “什么!”公孙枝错愕。“君上,这……” 穆公也是一愣,转身看着太史赜。 太史赜眉头紧锁,低声说:“君上,事到如今,只能听他的。” “可君父的安危……” “先君尚未入土,太子断然不敢为难君上。” “宣秦侯单骑、去剑觐见!”城楼上又喊了起来。 “君父,不如由儿臣假扮御者护送君上入城。”嬴槊问到。 “槊儿可有胆量?” 嬴槊跳下马车,来到穆公车上。“儿臣敢随君父通行。” 手下军卒接过穆公的兵刃,随公孙枝、太史赜后退一箭之地。穆公再整理衣襟,朝城楼上高声喊到:“臣嬴任好单骑、去剑觐见。” “轰隆”一声,吊桥放下,城门洞开。一名内侍和百名军卒列队迎候穆公。穆公痰嗖一声,嬴槊催动缰绳,领马上了吊桥。 来到近前,内侍朝马车深施一礼,道:“大王尸骨未寒,太子担心惊扰大王亡灵,才出此下策,请秦侯见谅。” 穆公拱手还礼。“这是臣子应尽的礼仪。” 内侍斜着脑袋看看驾车的嬴槊,问:“这位是……” “御者。” 嬴槊紧握缰绳,脖子僵直,不敢妄动。 内侍又多看了一眼,就不再理会嬴槊。他侧身让出一条道,请穆公进城。 一路上,内侍始终低头前行,也不和穆公交谈。穆公也是正襟危坐,神情严峻。 一行人到了王宫前,内侍拦住马车。“请秦侯一人进宫。” 嬴槊紧绷的神经突然反弹,几乎脱口而出:“君……” “臣遵旨!”穆公抢在前头说到。 内侍松了口气,这才露出笑容。他搀扶穆公下车,领着穆公继续前进。一百名军卒在嬴槊面前一字排开,嬴槊只得眼巴巴地目送穆公离开自己的视线。 王宫内洁白一片,穆公竟错以为王城下过雪。没想到仅过了一个月,自己又回到王宫。上次有太史赜陪着,心里多少踏实些。如今只身一人,吉凶莫测。 “太子还好吗?”穆公试探地问到。 “初时还痛哭不止。这几天好了。医官给世子把过脉,说他伤神过度。”内侍倒是轻描淡。 到了正殿,内侍请穆公进去,自己则守在门外。殿内其他的摆设一早就撤除,中央只停着一口棺椁,周围饰有白色麻布和高脚烛台。 穆公刚跨进正殿,殿门就在身后关闭。他见殿内无人,就又朝前走几步,在棺椁前跪下,磕了三个头。 “秦侯来了?”一个声音冷不防从棺椁背后飘来。 第一百二十七章【登基】 穆公毫无防备,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险些瘫坐在地上。他仗着胆子朝声音的来源看去,只见一个白衣人慢悠悠地从棺椁后转出来,朝穆公步步逼近。 由于那人是从暗处转出来,穆公先只看到他一身缟素。当阴影完全退去,毫无表情的一张脸才脱颖而出。 “秦侯来了?!”世子像刚从棺椁中爬出的幽灵,步步逼近穆公。 “太子节哀顺变。”穆公迅速调整过来。 “秦侯没去公子带的府上?”他仍是阴阳怪气。 穆公冷眼盯着他,想把局势扭转过来。“臣在雍城听说大王驾崩,星夜兼程,率三千甲士进京勤王。” “勤王?王都没有,勤什么王?”太子突然凑近。“莫非是给公子带勤王?!” “臣嬴任好躬奉世子继承大统!” “好个嬴任好,先王在时你欺我年幼。如今先王死了,你反而假惺惺地要奉我为王。你究竟是何居心?!” “臣一心侍奉周室,并无二心!” “并无二心?恐怕是你担着弑君的罪名,心中有鬼吧!” 穆公猛地抬头看着姬郑,心想这事怎么就被他知道了?再一想,无凭无据,恐怕只是这小子在探自己的底。想到这里,穆公略平了平气,道:“太子此话何意?” 太子从袖管中掏出一块玉佩,在穆公面前连晃数下。“这可是你的?” 一阵凉意灌透穆公的背脊。这块玉佩是穆公父亲赐他的,跟着他已有几十年,平时都挂在腰间。上个月离开王城后,穆公就再也没找到过。 “臣一直在找这玉佩,不曾想到它真掉在了宫里。” “秦侯好会说瞎话。”姬郑怕穆公抢走玉佩,赶紧将它收起。“王城那么大,这玉佩为何无缘无故地掉在了先王的手里?!”他突然加快语速,想要吓倒穆公。 先王的手里?!难道…… “你刚走,先王就驾崩,手中还攥着玉佩……你敢说先王不是被你害死的!” 姬郑绕到穆公身后,在穆公的肩头重重一按。“吾本有意告发你,但念在你亲自带兵进京的份上,便放你一马。” “臣嬴任好愿奉迎太子登基!” “真的?” “千真万确!太……哦,不,大王,请大王出殿接受万民朝拜!”穆公给姬郑重重磕了一个头。 “好!孤果然没有看走眼。只要秦侯一心为孤,孤绝不追究!”他瞬间改了自己的称谓。“孤甚是喜欢这玉佩,秦侯就当割爱吧。至于这件事,唯孤、太宰和秦侯三人知晓。” “请大王更衣,臣这就出去准备。”说完,穆公马上起身,急急忙忙地退了出去。 穆公走后,宫门仍是敞着。冷风灌进宫殿,冷得姬郑直哆嗦。即便如此,他贴身的衣服仍是湿了一片。当初惠王将慌忙中从穆公腰间撤下玉佩交给姬郑,要他依计行事时,他原以为这是自掘坟墓。若不是太宰极力谏言,姬郑根本不敢要挟穆公。 姬郑亲自关上宫门,又跪倒在惠王的棺椁前。这次,他彻底放开胸怀,失声痛哭。 冷风灌得穆公直哆嗦。刀口上捡回一条命,总算是大难不死。可是弑君的把柄落在世子手中,总不是个办法。况且还有太宰……也罢!能被天子要挟,总好过旁人! 一个时辰后,姬郑在在朝大臣和内侍的陪同下走上王城城墙。他着了身天子服,外披白麻,俯视城外的秦军。 见天子走上城头,穆公率众人跪倒在地,高呼:“恭迎天子登基!” 公元前652年,穆公八年,春正月二十。雪。 按惯例,齐桓公总是提前十天赶到会盟地。 曹国洮城天寒地冻,即使加固行辕,烤上篝火,仍挡不住刺骨的寒风。齐桓公穿着厚实的棉衣,一边烤火,一边饮酒。齐桓公的骨头早几年就受不起湿冻。每到阴冷天,他都得靠黄酒度日。 他顾不上风湿痛,得意洋洋地噘烤肉,看着郑国世子姬捷递来的行辕布局图。才看了一眼,他便把布局图甩在地上,冷笑道:“郑姬后人如此,真是可悲!” 管仲坐在一旁,弯腰捡起布局图,仔细研读,最后偷偷将之藏在袖管中,继续喝酒。 “禀君上,太宰率会盟军队已进入曹国境内。太子留守王城,接见秦侯的勤王!”一名探马进行辕禀报。 “什么?!”齐桓公手中的酒杯摔在地上,酒水四溅,险些打在管仲的衣袍上。管仲赶紧收起衣袍,免得齐桓公又要掀翻桌案。“姬郑算什么东西!前番向孤报丧,求孤出面助他登基。如今孤汇聚天下诸侯,他自己倒不来!好大的架子!” “君上息怒!”管仲说。“秦侯亲率大军勤王,世子留守王城接见,也属份内之事。” “嬴任好又算什么东西,还不是天子的马夫?孤每次会盟诸侯,从不请他。他劳师动众,无非是要行谄媚。这等下贱的伎俩,太子怎会看不出?” “太子涉世未深,且长年受公子带的威胁,此时多一个盟友就多一份保障。君上难道忘了他正是依仗君上是他的舅父,才敢将洮城放手交给君上。” 听了这话,齐侯的怒气渐消。他边回味着管仲的话。“姬带无依无靠,怕他做什么。孤只消在诸侯中下令,看有谁敢接纳姬带。”不等管仲反应,齐侯已经唤来司仪,命他向各行辕的诸侯传令,不许任何人接纳公子带。 “按礼数,君上当亲自迎接太宰。” “仲父代替孤就行了。” 年纪的增长,并未消磨齐桓公一丝的骄狂。 “君上又来了。当年单伯代替先王会盟,君上尚且出迎。太宰是周公后裔,又是世子最仰仗的老臣,君上怎可怠慢与他?况且这次会盟是为巩固君上在诸侯中的地位。君上无论如何都得亲自出迎。礼遇越隆重,越显得君上与众不同。”数十年君臣,管仲总能准确地把握齐桓公的脉搏。 齐桓公梳理着胡须,心情稍平缓了些。 “臣还听说,太宰非但是先王、太子面前的红人,更是诸侯间的红人。” “此话怎讲?”齐桓公不慎折断了几根胡须。 “这两年,晋侯曾多次命人给太宰送礼。连与公子带过从甚密的秦侯都有心巴结他。” “仲父是要孤也巴结他?”齐桓公最不屑屈尊降贵。 管仲微微一笑,道:“有臣在此,管保太宰来巴结君上。” 二十七日,齐桓公率众诸侯于行辕外三十里处迎接太宰。 连日奔波劳顿,太宰姬孔显得气色欠佳。和王城的生活相比,出一趟远门简直能要了他的命。这几日非但吃不下东西,连觉都睡不好,更别提还要忍受刺骨的寒风。真怀念温暖的宫殿啊! 齐侯率众家诸侯出迎三十里,太宰睁开眼睛,只见视野中一片旌旗翻滚,队伍朝左右排出,仿佛平原上的一条巨蟒。面对诸侯如此礼遇,太宰倒有些始料未及。太子是担心东巡遭人冷落才派自己前来,现在看来,太子多虑了。 队伍凑近,太宰一马当先来到阵中。另一面,齐桓公也甩开众家诸侯,朝阵中走来。众诸侯显然未料到齐桓公竟甩下他们自己独自迎上去。他们只得互望一眼,尴尬又气愤地催动马车跟了上去。 待搭得上话,齐桓公拱手抱拳道:“太宰大人一路辛劳,小白率众家诸侯在此迎候大驾。”身后众诸侯赶紧抱拳,朝太宰施礼。 宋桓公与齐桓公打了数十年交道,当年甄邑会盟时,刚登基的宋桓公还有极为忌惮齐桓公,一晃三十年过去,宋桓公羽翼丰满,唯独他敢和齐桓公分庭抗礼。再者,这次来洮城,世子兹甫随队而行。这位世子胸怀大志,处事颇有霸主风范。他曾多次对宋桓公谏言,如今齐国已是强弩之末,韬光养晦的日子将不长久了。“御说恭候太宰大人。” 姬孔回礼道:“下官何德何能,敢劳烦宋公、齐侯,及众家诸侯远道来迎接。”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赶紧补救:“齐侯,天子驾崩,事出突然。然国不可一日无君,下官此次前来,是要特地劳烦齐侯率众家诸侯公推新君登基。” 齐桓公一脸得意,说到:“天子驾崩,当由太子郑继位。”他故意加重语气。 “齐侯,不如先请太宰进行辕休息。国本大事,可待稍后再议。”宋桓公又不适时宜地打断。 齐桓公面有不悦,却也发作不得。“请太宰大人随孤同往行辕休息!” 姬孔一拱手,请齐桓公头前引路。齐桓公并不谦让,引马走在前面。姬孔知道齐桓公为人骄狂,也不同他理会,故意放慢马车。宋桓公见姬孔落后了,赶紧催马上前。如此一来,反倒是宋桓公与太宰姬孔并肩同行。两人边走边说,好不热络。 齐桓公走在最前面,忽然听到身后说话声,回头一看,却见太宰与宋桓公聊得正欢。他有心发作,又师出无名。无奈,他只得继续走在前头,将满腔怒气压在胸中。 直到将太宰送入行辕,众诸侯也各自散去。 宋桓公回到行辕,志得意满地对兹甫说:“孤今天可算是解气了!” “恭喜君父!”兹甫生得矮小,却极其精干,一对眼睛闪闪发光,显得满腹计谋。 “姜小白果然是强弩之末,孤试了两遭,他都忍了。若换了三十年前,呵呵……”憋了三十年的恶气,总算消尽。 “君父,照儿臣愚见,今晚宴请太宰时,君父仍需给齐侯留些面子。”矮子凑到宋桓公身旁。 “这是为何?” “太宰大人刚到洮城,对环境不甚了解。可这次他远道而来,终究是冲着齐侯的一句话。所以,今晚宴请,太宰势必同齐侯打得火热。君父若要在此时发难,只怕日后既得罪齐侯,又得罪天子。” “吾儿言之有理。”宋桓公打心眼里喜欢这孩子。“儿啊,不如晚上同孤一同赴宴。” “儿臣遵旨。”兹甫终于等到了与天下诸侯交锋的机会。 一名军卒形迹可疑地掩入宋桓公的行辕。“君上,从齐国行辕来的密报到了。” 兹甫接过密报,一脸得意地望着父亲。宋桓公满心欢喜,说:“快看看密报上都写了什么。” 兹甫才打开密报,便紧锁眉头。宋桓公看他面色有恙,急忙接过密报。“晋侯想邀约天下诸侯会盟?!” “太宰既然这么对齐侯说,恐怕不会有假。” “可天子为何要截杀信使?” “君父难道忘了,自齐侯继位以来,天下会盟从来都是齐国主盟。若此次换了晋国主盟,作为周天子若不加阻拦,被齐侯知道了,怎可罢休?” “姜小白还敢反天?” “齐侯不敢反天,却能定天。” “定天?” “太子差太宰前来会盟,就是要齐侯开口承认他的地位。” 宋桓公连连点头。“唉,天下的中心还是在齐国。” 兹甫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君父此言差矣,只因天下无人敢与齐国争锋,所以才让他得志。若此时出来个敢与他斗法的人……” “谁?” “晋侯。” “诡诸?” “他意欲主盟诸侯,就是要和齐侯分庭抗礼。如果今年没人去参加晋国会盟,晋侯必定生疑。君父只消差人在晋国散布谣言,称天下诸侯更愿赴齐侯之约而非晋国的。如此一来,便能引发齐、晋两国不睦。到时君父便可从中获利。” 第一百二十八章【诡异】 这晚,曹伯姬友极尽所能地将宴席布置的奢华、体面。他在一年前获得齐桓公扶持,继承曹伯爵位。为讨齐侯欢心,特意请求齐桓公将此次会盟定在曹国境内,以表其顺从之心。 同太宰并肩来到行辕前,齐桓公先探头朝里扫了一眼,这才面露喜色,请太宰先进。姬孔客套一番,这才移步入帐。管仲和姬孔的一名随从作为陪同,也跟进行辕。 曹伯站在行辕门口,看齐桓公和太宰坐定后,这才放其他诸侯进入。 自从来到洮城,郑伯姬捷始终跟在最后,一脸阴郁,默不作声。就连许国男爵和陈国世子妫款都不将他放在眼里。今晚,姬捷没有带随从,独自一人进入行辕。他先到姬孔跟前行礼,接着来到齐桓公面前。 一整天的平淡无奇,早就搔挠得齐桓公难受。看到姬捷来到跟前,齐桓公突然大吼一声,吓得姬捷双膝一软,跪坐在地上。齐桓公见此丑态,击掌大笑不止。 姬捷瘫坐在地,一手抚胸,嘴里连声喊到:“吓死孤了!吓死孤了!” 管仲从案几后走出,双手搀扶姬捷站起身,一路将他扶到座位上。管仲看似不经意地握到姬捷的手,又偷偷看了他一眼。如今,管仲终于确定了自己此前的猜测:郑伯姬捷深蕴韬光养晦之法。前番他送上布阵图,乍一看凌乱无章,可仔细辨别,乱中透着一股杀气。此一番他虽吓倒在地,可搀扶他时,却发现他目光并不散乱,双手温暖如常。他城府之深,实在可怕。 齐桓公却早已和太宰互相举杯,把酒言欢起来。曹伯也极尽奉承之能事,一边亲自为二位斟酒,一边命美女歌舞,将好端端的宴席弄得声色情艳不堪。 宋桓公父子冷眼旁观,看尽这荒唐闹剧。 只有卫文公姬毁最与世无争。他坐在上首最后一个座位,自斟自饮,好不悠闲。卫国自复国以来,每每受到齐国的提携。此次赴盟,齐桓公也有心让外甥在天下诸侯面前长脸。可谁知卫文公天性淡泊,对内虽能将卫国治理得井井有条,对外却从不在意诸侯争霸之事。时间长了,齐桓公也不爱再搭理这个外甥,只由他自便。 酒过三巡,太宰放下酒爵,说到:“齐侯,这次太子命下官前来,特地要向齐侯表达歉意。先君突然殡天,太子为操办丧礼,不能亲自赴盟。太子想于来年再同齐侯会盟,不知齐侯意下如何?” 宋桓公父子对望一眼,相视无言。 齐桓公面色红润,咧嘴笑道:“太子客气。来年若太子得闲,小白必定奉陪。” 曹伯突然放下酒壶,转到两人身前。“若二位不弃,来年仍在敝国会盟!” 齐桓公乐了,问:“曹国还有什么好地方?” “敝国有一城,名曰葵丘。今年开年曾有凤鸟栖于葵丘山上。敝国太卜称,明年葵丘必有贵人造访。孤以为此贵人指得正是太子和齐侯。” “齐侯意下如何?”太宰又连饮数杯。 齐桓公把眼睛眯成一条线,说:“这凤鸟长得如何?” “听说极其美艳。”曹伯说到。 “有齐国女子美艳?” “这……” “自然及不上齐国女子。”许僖公姜业接话到。“孤听说凤鸟之名,不在其美艳,而在它浑身的宝贝。” “宝贝?”齐桓公放下酒爵。 “凤鸟的羽毛可做霞衣,冬日穿着温暖无比,夏天穿着却凉爽至极。姜业还听说,吃了凤鸟的肉,也可长生不老。” “果真如此?”齐桓公突然清醒过来。 许僖公在两年前遭受楚王的侮辱,没处诉苦,此次赶来洮城,正是想要寻求齐国援助。“敝国有位传捕凤鸟的猎人。明年孤就将他带去葵丘。只要凤鸟降临,猎人必定能为齐侯捕来。” “好!既然列公都说葵丘好,吾等明年就选在葵丘会盟!孤倒要看看凤鸟是什么样的!”齐桓公乐得合不拢嘴。 这一晚,众人各怀心事地尽欢而散。 齐桓公醉醺醺地被人搀扶回行辕,管仲跟在身后,一脸愁容。进了行辕,管仲迫不及待地说:“君上,今日席间,郑伯他……” “禀君上!许国国君命人送来舞女十名,现在帐外等候!”内侍竖貂进门奏报。他既然得了许君的贿赂,明知管仲在行辕,也得硬着头皮进去禀报。他一直低着头,刻意回避管仲得眼神。 齐桓公撑着头,眼睛紧闭,含混地说:“舞女?许国……宣……让她们进来……” “君上!” “仲父?来人……给……给仲父的寝帐送两……三名……不……全都送去,让仲父先挑!” “君上!”管仲羞臊不堪。 “去吧……”袍袖只甩了两次,便伴上了浓重的鼾声。 管仲连叫几声,见齐桓公确实睡了,只得连连跺脚,转身拂袖而去。 竖貂看不再有他什么事,也跟了出去。他刚走出大门,有人大叫一声:“阉狗!” 竖貂是自宫的宦官,平素最恨人说他是阉人。如今冷不防被痛骂,竖貂也怒上心头,反击道:“哪个狗头?!” 循着声音望去,只见管仲双目喷火,正在行辕门口候着竖貂。管仲看准他抬头,举拳就打。竖貂不及防备,遭了好一顿打。 竖貂比起管仲年轻力壮,可碍于管仲位高权重,只得任他撒泼。 “大胆的狗头!竟然引诱君上沉迷女色!来人,与我抓住这厮,重重地打!” 行辕外站着许多军卒,他们见管仲和竖貂打作一团,一个是齐桓公仰仗的股肱之臣,一个是齐桓公的心腹宠臣,一时不知如何解劝。如今管仲下了抓人的命令,他们更是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打了半天,竖貂早就有些晕头转向。他心里也是越想越气,临末了,他再也顾不上管仲的身份,卯足劲一把推开管仲。反扑上去,和管仲扭打在一起。 事情越闹越大,士兵们再不敢袖手旁观。赶忙一窝蜂地涌上来,把两人拉扯开。管仲和竖貂都已经灰头土脸,衣帽歪斜,一副落魄潦倒的样子。 这一晚的风波,行辕内的齐桓公全然不知。他这一觉睡得极是香沉,直到次日清晨才醒来。 公元前652年,穆公八年,春正月二十一。雪。 雪连下了两日,可为了不错过良辰吉日,众位诸侯还是冒雪登上盟台。 又是仲孙湫手捧盟诅,高声朗读。“某年某月某日,齐小白、太宰孔、宋御说、卫毁、许业、曹友、郑捷、陈世子款,会于洮城。今惊闻天子驾崩,宇内震荡,万民哀悼。然国不可一日无君。天下诸侯共推太子姬郑为王。有败约者,列国共征之!” 诸侯拱手授命,面朝北又拜了一回,这才你推我让地下了祭坛。 姬孔亲眼见盟诅交在自己人手中,这才放下心来。 公元前652年,穆公八年,夏四月。 晋献公姬诡诸率战车一百,士卒三千,杀气腾腾地奔王城而来。 自新年起,晋献公就一直在会盟地监督工程进展。这是他第一次召集天下诸侯会盟,其对会盟的各项事宜都不甚了解。他特地命人从王城请来通晓周礼的人,逐一指点布置中的疏漏。几个月下来,布置工作虽进展缓慢,但却有条不紊,显得格外周到。 为了这次会盟,晋献公连狄人犯境都置之不理,只派大夫里克、梁由靡、虢射率军抵御。 天子驾崩,太子虽秘不发丧,死讯仍传至晋侯耳中。同时,边关奏报,秦侯率军进京勤王。这些事,也全然打动不了晋献公的心。 若一切得过且过,他必定等到会盟完毕后才回到绛城。 令他不得不动身离境,是听闻齐桓公召集天下诸侯会盟洮城的消息。消息一经证实,晋献公勃然大怒,誓要奔洮城讨个说法。饶是荀息极力劝阻,才使他稍稍平复些。但即便如此,晋献公仍率军进京,宣称自己是新君登基后首位觐见的诸侯。 大军赶到京城,已近傍晚。晋献公命军队扎下营盘,自己则率荀息及亲卫队一路来到护城河边。“晋侯率军进京,恭祝天子登基!” 不多时,太宰姬孔站上城头,喊到:“晋侯请回,天子并无宣召。” “臣听闻天子登基,特来道贺!”晋献公不耐烦地回答。 “天子有命,守孝期间诸侯不便朝拜。” “臣一片诚意,天子是要据我于城外?”晋献公突然站了起来,车子连晃数下。 这时,天上飘过一片浓密的乌云,继而雷声滚滚,竟下起雨来。 晋献公又气又恼,剑指城头。“太宰大人,天降大雨,臣无处躲避。若太宰执意不肯开城门,孤便自行想法子。”说完,献公发出一声怒吼,随队的亲卫军齐刷刷地举起武器,连吼三声。其声盖过雷鸣,汹涌翻滚。紧接着,数里外晋国大营中忽然乱作一团,军士如蝼蚁一般涌出军营,以急行军的速度集结在王城下。 “太宰大人,诡诸多有得罪!”? 姬孔害怕晋献公真要攻城,赶紧挥手。“晋侯不可造次!如今天色已晚,请大军在城外驻扎。晋侯若要进城,只可带贴身侍从。” 晋献公坐定身子,轻声嘀咕:“既知如此,何不早开城门。” 城门打开,队伍缓缓入城。太宰站在城门洞里,以为献公至少会从车上下来。谁曾想到晋献公仿佛没看到他似地,一路径直入城。若非荀息下车陪着,太宰就连一丝颜面都不留了。 “天子现在何处?”献公歪着脖子问。 太宰耐着性子回答:“正在寝宫用膳。” “臣一路行军,也忘了用膳。天子若不嫌弃,可与臣同食。”语气之强硬,丝毫不是在与太宰商量。 太宰惧怕城外的军队,只得引导献公往王宫而去。 接近天子的寝宫,就听琴音飘荡。晋献公冷笑道:“天子好雅兴!” 踏上台阶,内侍还来不及进宫禀报,晋献公就自行推开宫门,大步跨了进去。他掀开帷幕,突然出现在殿内,双手击掌,大声说到:“天子好有雅兴。诡诸不请自来,还望天子赐席同饮。” 舞女们正在埋头跳舞,不提防身后有人突然出声,各个花容失色,惊呼着散到一旁。 天子本看得兴起,也被晋献公的闯入弄得又惊又怕。他强作镇定,摆出天子的架势,说:“孤未曾传召,晋侯怎么来了?” “天子不将诡诸视为心腹人,连先王驾崩、天子登基这等事都不通知诡诸。诡诸心向着天子,只能自己来了。” 周襄王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孤……孤知道晋侯正在筹备会盟,因而不敢打扰晋侯。” 晋献公朗声大笑,在周襄王上首的座位坐下。“天子的事,就是诡诸的事!” “晋侯有心了。”周襄王一脸尴尬。 “那天子就不该将先王驾崩之事隐瞒!”晋献公突然扬起声调。“天子切记须将诡诸视为贴己人才行。” “孤……孤记着了。”天子竟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晋献公转头看着门外的太宰,问到:“天子可否赐诡诸一桌膳食?” 天子吞了口唾沫,朝姬孔使了个眼色。“快给晋侯准备膳食。” “臣多曾听闻京城舞女歌舞双绝,天子可否让诡诸开开眼界?” “传……传舞女。”周襄王不敢违抗。 待酒菜备齐,晋献公也不同周襄王说话,自顾边饮酒,边欣赏舞蹈。周襄王坐着无聊,想试着和晋献公闲聊。“晋侯,听说狄人寇边,不知国内一切可好?” 晋献公直勾勾地盯着舞女,口中敷衍:“臣有战车六百,战将千员,军卒勇士不计其数。狄蛮虽然难缠,但臣只派二百战车,甲士一万,便足以应付。” “晋国实力果然不俗。” “比齐国如何?” 周襄王以为自己听错了。 “臣在问,晋国实力比齐国如何?”从宴席重开至今,晋献公还是第一次正视周襄王。他的目光突然变得毒辣,刺得周襄王疼痛难耐。 “齐……晋国同齐国旗鼓……旗鼓相当!” “旗鼓相当?臣自继位以来,先后吞并十七国,疆土可比齐国大?” “确……确实……”周襄王心中暗自叫苦。 “既然天子也这么认为,那方伯的称号,也该改换主人了?” “晋……晋侯也是方伯……齐侯……他……他也是方伯。”周襄王吓得碰翻了酒爵。 “君上可曾听说天下有两个天子?!” 舞女再次因惊吓停下舞步。 “今天在晋国的会盟,臣本想请先王赴盟。可先王不幸驾崩,臣也唯有劳烦君上去晋国主盟。臣还特意为君上选了一支劲旅,将来就专门负责拱卫京畿。” “爱卿费心了。”名为拱卫,实为监视,晋献公的用心可谓险恶。 “届时,还要请君上在众诸侯面前宣布由臣接任方伯!” 这时,太宰闯进宫殿,神色慌张地说:“君……君上……秦侯率军抵达王城!” “什么?!”周襄王险些昏厥过去。 此事像是全在晋献公意料之中,他轻描淡写地说:“臣总想着一人朝王恐有些寒酸,这便唤秦侯一同朝王。既然秦侯已经到了,臣也该告退,明日再同秦侯一起上殿参见。”说完,晋献公起身告退。 “君上,这十名舞女就赏赐给微臣吧!”这句话最后仍留在宫殿中。 周襄王瘫坐在地上,汗水几乎浸湿内衣。心脏在喉咙口不停地跳动,稍不留神就会蹦出来。他试着大口呼吸调节情绪,可无论怎么做,晋献公的魔影始终萦绕不散。 “君上……”太宰面露愁容,关切地轻声呼唤着周襄王。 紧绷的神经突然断裂,周襄王失声痛哭起来。这哭声既悲伤又委屈,实在比先王驾崩时更令人动容。 “比起姬诡诸,嬴任好怕是容易对付多了。”姬孔感慨到。 “孤……孤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啊!” “君上切不可动了肝火。” “杀之后快!杀之后快!” “君上息怒!” “嬴任好,若你能替孤除了这恶人,孤重重有赏!”他希望这喊声能透过城墙,传入秦穆公的耳中。 第一百二十九章【刺客】 次日清晨,周襄王的双眼还有些浮肿。升座大殿,他不安地扯着衣袖,害怕再见晋献公。 太宰姬孔、王叔姬虎、周公旦的两位后裔忌父、姬阅等大臣分立左右。和诸侯升殿相比,洛邑王城的人丁确实凋零。 晋献公大摇大摆地上了大殿,殿上站立的大臣寥寥无几,他也全看在眼里。他眯着眼睛,歪着嘴角,一副不可一世的架势。 秦穆公跟在身后,微微弓着背,低头行路。又一次来到王城,本非他的初衷。可迫于晋献公的锋芒,他不得不再上征程,容身于漩涡之中。 “臣姬诡诸、嬴任好,恭贺天子万岁,万岁,万万岁!” “两位爱卿平……平身。” 晋献公直起身,笑道:“君上双眼泛红,昨晚是不曾睡好?” 周襄王瞪大眼睛,支支吾吾个不停。 “臣在城外行辕,却睡得安稳。”晋献公侧身看了一眼秦穆公,说:“王城的舞女果然不同凡响!”他毫无顾忌。 “天子登基至今,可立了中宫?”晋献公仍是在女人的问题上纠缠不清。 周襄王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太宰。 姬孔接话到:“先王丧礼未毕,君上不敢擅立中宫。” 晋献公冷笑一声,道:“莺歌燕舞,就是守孝的作为?臣看君上是思春心切吧!” “晋侯怎可无礼!”众卿士全都义愤填膺。 “天子已经成年,为何不能谈论中宫之事?” “晋侯意欲如何?”姬孔问。 “臣有一幼女,尚未出嫁。君上不妨娶了吧!” “天子册立中宫,岂可儿戏!”王叔姬虎说。 “儿戏?”晋献公在队列中找寻姬虎的身影。“王叔想说,娶诡诸的女儿是儿戏?天子乃九五之尊,每日与舞女狎戏,难道就不是儿戏?!吾晋国女子各个端庄温婉、贤良淑德,哪个不能母仪天下?秦侯四十岁未立中宫,如今和臣的长女生活得不是其乐融融?贤婿,你说是不是?” 秦穆公脸涨得通红,又气又恼。 “贤婿,你倒是说话呀!” 秦穆公本欲发作,但又一想,为了秦国大计,此事也唯有忍让。“册立中宫,也是天子份内的事。早立中宫,天下方可太平。不过先君驾崩不久,若此时行大婚之礼,恐怕会惊扰先君的亡灵。照臣愚见,不如双方先定下婚约,待天子守孝期满,再行大礼不迟。” “秦侯此言极是!”众卿士纷纷附和。 “君上须与臣立下婚约。”晋献公也退让了一步。 “稍后孤……孤会命人向晋侯下聘。”天子的脸色总算缓和过来。 “天子还是现在就立婚约吧!”晋献公紧逼不舍。 无可奈何,太宰只能命人取来竹简、刀笔,亲自篆刻婚约文书。 晋献公仍盯着周襄王,说:“君上,臣的这位女儿虽然温良淑德,可毕竟自小在敝国长大,未见过什么大世面。臣只怕王城中出入的人太多,小女一时接受不了。臣恳请君上在京畿地区赐一片田地给小女,以作中宫的寝宫。臣也不要君上赏赐什么嫁妆,只消建了这座寝宫即可。至于寝宫守卫,就由臣带来的军队负责!” 周襄王身旁的内侍看不惯晋献公的傲慢,挺身而出,手指晋献公骂到:“姬诡诸!汝处处咄咄逼人,还有没有把君上放在眼里?!” 晋献公也不同他争执,他向前踏出一步,出其不意地拔出佩剑,一剑刺入内侍腹部。“姬诡诸可处处是为了大周的江山社稷着想!”说完,他一脚蹬在尸体上。 “晋侯,你!你竟敢持凶杀人!”周公忌父喝道。 “汝也想试试?”滴血的宝剑指着周公的鼻子。 “晋侯不可!”秦穆公一把抱住晋献公的腰。“这可是在天子的朝堂上!” 太宰等人全都吓傻了,各个僵直在原地,不知所措。若不是秦穆公抱住献公的腰,只怕还有人会血洒当场。 晋献公推开秦穆公,来到死尸边,拿剑在尸体的衣服上蹭了几下。最后,他收起宝剑,说:“君上,看来这朝堂上也该整肃一下了!” 周襄王目光发怔,痴痴地坐在原地,既说不出话,又动不了身子。很快,一股腥臊味逐渐蔓延,周襄王当场失禁。 见此光景,晋献公也觉得无趣。他一把夺过写有婚约的竹简,自行离开大殿。 这一夜,王宫里灯火通明,人人忙得不亦乐乎。自从被晋献公大闹金銮殿,周襄王竟被吓得害了场病。他浑身时而滚烫,时而冰冷;豆大的汗珠不停地从额头冒出。清醒时,他还能说些话;昏迷时,他只能说些没人听得懂的胡话。 几名医官频频往返于内寝和膳食房之间,为襄王调剂汤药。太宰姬孔支走其他几位大臣,独自一人守候在床榻边。他默默通神,希望襄王不至于刚刚登基就…… 周襄王突然睁开双眼,手胡乱地在空中乱晃。姬孔抓住他的手,使劲地按了下来,一边小声呼唤:“君上!君上!” 周襄王慢慢侧过脸,双目无神地望着姬孔,无不悲哀地说:“不杀姬诡诸,孤……孤死不瞑目!” “君上不可胡言乱语。”姬孔左顾右盼,生怕隔墙有耳。 “孤要杀了他!孤要杀了他!”周襄王忽然觉得嗓子瘙痒,接着“呜哇”一声,连吐几口鲜血。 “君上保重龙体!”姬孔吓得又是用手,又是用袖口,不停地擦拭鲜血。 吐了几口鲜血,周襄王反而精神了许多。他眼含热泪,哽咽地说:“太宰大人,替孤杀了诡诸!”说完,他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深夜,周襄王得病的消息不胫而走。穆公的行辕灯火通明,他顶盔冠甲,生怕宫中随时传来噩耗。 过了丑时,穆公放下竹简,打算小憩片刻。忽然,帐外有人禀报,说有个黑衣人要拜见穆公。 穆公的心一紧,以为周襄王果然遭遇不测。 黑衣人入帐,掀开头罩,却是太宰姬孔。 穆公迎上几步,问到:“大人深夜来访,莫非……” 姬孔摆摆手,说:“天子气急攻心,吐了几口血。” 听说天子无恙,穆公总算松了口气。 姬孔环顾四周,欲语又止。 穆公驱散了行辕内的人,示意姬孔可放心说话。 “秦侯对天子可忠心吗?” “臣一心侍奉天子,绝无他念。” “秦侯可愿为天子分忧?” “力所能及,臣绝不推辞。”他给自己留了后招。 “杀了姬诡诸。” “什么?!”秦穆公倒吸一口冷气。“若是别的事,任好还敢应承,唯独此事,万万做不得。” “果真做不得?” “果真做不得!”秦穆公几乎要起身离开行辕。 “若秦侯做不得,就别怪天子将秦侯的丑事公诸于众!”姬孔突然面露凶光。 秦穆公早就料到会有受人挟持的一天。可是,他万万想不到别人竟要他去做这么件事。“太宰大人,不是臣不敢,只是晋国兵强马壮,以秦国一己之力,根本奈何不了他。” “明的不行,就来暗的!”姬孔越说越阴森。 刺杀?看来周襄王是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姬诡诸生性多疑,莫说是杀了他,就算靠近也不容易……” “这事交给秦侯,办也得办,不办也得办。若办好了,天子与秦侯的旧账一笔勾销。若办不好……秦侯还是好自为之!”说完,姬孔闪身出了行辕。 姬诡诸,你就真得那么该杀吗?一夜,秦穆公毫无睡意。秦穆公回到雍城,已经是当年的五月。雍城进入夏季,天气炎热,难受之极。 穆公自回到宫中,整日愁眉苦脸、茶饭不思。姬夫人和妫夫人以为是天气作怪,命医官备了些消暑的汤剂。可一连几天,非但没有气色,穆公反而更加消瘦。他推掉了所有的早朝、议事,也不出宫,就连一岁多的世子也不能令他提起性子。 两位夫人向旁人打听,可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隔了几天,穆公悄悄命人去请西乞术。 功夫不大,西乞术一身便装进了大郑宫的偏殿。 进殿后,他看只有自己和穆公两人,心说奇怪。入朝为官至今,西乞术虽颇得穆公赏识,可单独召见却也绝无仅有。 “君上。”他小心观察着穆公魂不守舍的神情。 “爱卿是陇西人?” “正是。” “陇西一带民风彪悍,多有猛士。” 西乞术等穆公继续说下去。 “孤要爱卿去陇西物色一名猛士。此人既要有万夫不当之勇,又要心思缜密,最重要是信得过。” “君上要臣找这么个人,是要……” “爱卿且去找,孤自有用处。记住,今日之事只可你知、我知。” 西乞术不敢多问,起身告退。 如今,穆公将愁云移到了西乞术的脸上。一路回府,西乞术反复想着穆公交代的任务。他要找个可靠的猛士,又不能让其他任何人知道。如此神秘,让人不禁浮想联翩。一夜理不出什么头绪,西乞术索性不再去想。他换了身短打扮,整理个行囊,于次日清晨出城奔陇西而去。 不一日,西乞术回到陇西老家。自从西乞术将父母接去雍城后,他已经有一年多不曾回到这里。炎炎夏日,陇西一带普遍干旱。村民们大多逃往别的地方,只有些走不动路的老人或孩子仍留着苦苦度日。 西乞术走进村子,熟门熟路地来到一个篱笆墙前。他先探头朝里张望着,这才开口叫唤。不多时,屋门打开,一个四十开外的男子走了出来。那人身高只有五尺,面容丑陋,后背微微有些佝偻。 那人看到西乞术站在篱笆墙外,先是一愣,接着一脸不情愿地来到篱笆墙边,冷冰冰地说:“你来做什么?” “兄长,愚弟特地来看望兄长和老伯母的。” “吾娘俩活得自在,不劳大人操心!”那人转身就想走。 “儿啊,谁在外面?”一位老妇人倚着屋门朝外张望。 “没什么,有人问路。” “伯母,是我西乞术。” “西乞术?”老妇人摸索着朝屋外走了一步。 那人见母亲要出门,赶紧跑去搀扶。“娘,您何必出来。” “吾儿西乞术来了,为娘怎么能不出来迎接?” 西乞术见老妇人步履蹒跚地迎了出来,赶紧推开篱笆门,抢步上前,跪倒在老妇人身前。“老伯母,西乞术来看你了。” 老妇人摸索着搀扶起西乞术,双手不停地抚摸着他的脸庞。“是吾儿西乞术!”老人面容忧伤,却哭不出泪来。 “进屋再说吧。”汉子无可奈何,只得搀扶母亲回屋里去。西乞术走在另一边,也帮忙扶着老妇。 屋内的陈设依然破旧、简陋,西乞术见状,不禁轻叹一声。汉子听见了,冷讽到:“这里自然比不上大将军的官邸。” 西乞术一脸羞臊,不敢看他。 老妇人始终握着西乞术的手,问他近来可好,又问他父母可好。西乞术一一作答,乖顺地就像回答亲生母亲的问话。 “儿啊!自你将老父母带去雍城后,一晃又是一年多了。吾可时常挂念你们。” “俺爹娘也一直挂念老伯母,总说要接您去雍城享福。” “一年多没有音讯,也叫挂念?”汉子冷笑一声。 “兄长……” “吾一条贱命,没有你这等高贵的兄弟。” “逆子!”老妇人动怒道。“令弟千里迢迢探望我母子二人,汝却处处言语讥讽。成何体统?!” 汉子见母亲动怒,不敢言语,只能狠狠地瞪着西乞术。 西乞术自知理亏,索性跪在汉子面前,辩解到:“兄长,愚弟自知当年与兄长共立誓言,终身不为官。但兄长可知秦侯为人仁义,美名广布天下,是当世少有的明主。且秦侯唯才用人,绝不嫌弃出身。愚弟自跟了秦侯,时刻感念知遇之恩,决心以死报效。愚弟与兄长兄弟情深,怎敢一人独享富贵?这次秦侯要愚弟访一名智勇双全的猛士,愚弟第一个便想到兄长。兄长若然不弃,请随愚弟出山,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总好过埋没一身本领。” “住口!吾不似你,不屑那荣华富贵!” “兄长就忍心看老伯母在此受苦受饿?” 汉子本想再说,又看看母亲,重重地叹了口气。 “儿好糊涂!”老妇人突然伸手,凭空锤了几下。“儿口口声声说什么兄弟情深,如今西乞术为了儿的前程而来,汝却自命清高。” “母亲有所不知,当年孩儿与他立下誓言,终身不仕。他违背誓言在先,孩儿这才气恼于他。” 老妇人又在汉子的头上锤了几下。“男子汉大丈夫,自该做一番出人头地的事业。前番只是几个贪官污吏,儿便以为天下为官者都是如此。儿总是自诩聪明,为娘看来,汝可是再糊涂不过了。” “母亲……” “西乞术不忘兄弟情份,请你出山,比你有情;他感念秦侯知遇之恩,情愿以命相搏,比你有义。如此有情有义,汝还不好好学学!” 被母亲这一番教训,汉子不敢再反驳。 西乞术趁热打铁说:“兄长,秦侯用人心切,不如我们即刻动身?” 汉子沉吟半晌,说:“愚兄跟你去,但娘亲也要跟着去。” 西乞术击掌笑到:“哥哥说哪里话,西乞术始终将老伯母视为亲生母亲,即使哥哥不提,愚弟也要将伯母接走。”说完,西乞术转身出门,张罗了一辆牛车回来。 汉子又和母亲说了几句,这才起身收拾了些简单的衣物。等西乞术回来后,兄弟二人搀扶母亲出门坐上牛车,一路奔雍城而去。 第一百三十章【虚惊】 一个月后,三人终于回到雍城,西乞术先把老妇人安顿在自己的府上。老姐妹相见,都是老泪纵横,好不欢喜。 西乞术带着汉子来到大郑宫,由偏门进去,一路来到一间隐蔽的偏殿等候。 听说西乞术回来了,秦侯赶紧从内寝出来。他满以为西乞术找来得是个身材魁梧,凶神恶煞的杀星,可一看却是个身高不满五尺,面目丑陋的矮子。一时间,秦侯没了兴致,只是冷冷地敷衍二人。那汉子看出秦侯的心思,知道他是以貌取人,心中也有了几分不悦。 西乞术说:“君上,这位是微臣的结义兄长,姓李,名翁伯。君上要找的猛士,正是此人!” 秦侯心里不信,嘴上却也不说。 李翁伯索性闭起双眼,不去理他。 西乞术看出秦侯的心思,说:“君上,吾家兄长虽然其貌不扬,可无论才智、本领,皆强过微臣十倍。” 秦侯不便扫了西乞术的兴致,说:“李壮士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不如先请壮士在雍城休息数日,再作计较。”秦穆公命人在西乞术府第旁找了个房子,又送上些衣物钱粮,让他母子先住了下来。 李翁伯也不谢恩,起身就走。西乞术觉得尴尬,赶紧向穆公赔罪,一路追了出去。 到了外面,西乞术不免责怪起李翁伯。“哥哥,秦侯可是一方诸侯,哥哥怎能如此无礼。” “贤弟,不是愚兄不识礼数。你看那秦侯对愚兄不冷不热,分明是以貌取人。似此等人,也能称明主?” 西乞术知道李翁伯所言非虚,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先劝住李翁伯,说改日再向秦穆公引荐。 李翁伯一连等了几日,都不见穆公召见。他有些心灰意冷,顿生去意。 这天清晨,李翁伯悄悄赶着一辆牛车,带母亲奔西门而去。出了西门是一片山岭,李翁伯认准方向,赶着牛车缓缓步入山岭。 刚弯过一个小山岗,忽听一阵喧哗声。紧接着,一头小鹿从李翁伯的面前跃过。不等李翁伯反应过来,一队人马紧接着跟上来,领头的几匹马来势最猛,骑马人拼命喊叫,要李翁伯闪开一条道路。 眼看两匹马就要和李翁伯的牛车撞在一起,李翁伯一时着急,突然脚尖点地,腾身窜起,一个鹞子翻身,李翁伯稳稳地落在两匹马的中间。接着,他运足全身劲力,双掌朝左右劈出。“轰隆”一声巨响,两匹马应声倒地。 后面的马队闻讯赶到,把李翁伯和牛车团团围住。为首一名公子手持宝雕弓,高声喝道:“大胆狂徒,竟敢拦路行凶!” 李翁伯冷笑一声,道:“分明是你的手下惊吓了吾的母亲在先。” “本公子在此围猎,汝不知道吗?” “吾才不管谁在这里围猎,有人胆敢惊吓吾的老娘,便是天子,吾也要打。” 那名公子怪叫一声,丢掉宝雕弓,拔剑便刺。李翁伯不慌不忙,只见他一猫腰,如脱兔一般钻入马腿之间。他看准时机,一掌劈在马腿上。骏马吃不起疼,腿脚一软,倒在地上。公子半身被马压在身下,一时逃脱不得。李翁伯从马腹下钻出,跳到那公子身上,举拳就要打。 “兄长住手!”电光火石之间,只听身后有人高声喝阻。 远处,一匹快马绝尘而来。骑马者挥动双手,拼命喊叫。 见来者是西乞术。李翁伯从公子身上跳开,回到牛车边安抚母亲。几名侍从这时才敢上前,七手八脚地把公子搀扶起来。 那公子心有不服,还想发作,西乞术飞身下马,拦在公子身前。“公子切莫动手,此人是我的结义兄长。” 他又来到李翁伯跟前,跪倒在地。“兄长何故不辞而别?” “贤弟这几日也看到了,秦侯见我身形丑陋,便以貌取人。这岂是明主的作为?” 那位公子听李翁伯说秦穆公的不是,抢步上前,道:“汝是何人,敢说君父的不是!” 李翁伯听那公子称秦侯为“君父”,不解地看着西乞术。 “兄长,这位是秦侯的长子,公子槊。”他又看着嬴槊,道:“这位是末将的结义兄长,陇西李翁伯。” 嬴槊听说是自己人,又佩服李翁伯的本事。躬身施礼道:“适才多有冒犯,壮士切莫怪罪。但壮士如何说君父以貌取人?” 李翁伯把过往经历说了一遍。还没说完,嬴槊已气得嗷嗷乱叫。“君父好荒唐!口口声声说要招揽天下英雄,如今英雄就在面前,他却不识。壮士且跟我回去,我一定要向君父讨个说法。”不容李翁伯再说,嬴槊一把抢过牛车缰绳,亲自牵着牛车回雍城而去。 三人回到大郑宫时,穆公正独自坐着发愣。他看三人同时进来,眉头一皱,问:“槊儿怎么来了?” 嬴槊气鼓鼓地说:“君父可认得这位壮士?” 被嬴槊劈头盖脸地问,秦穆公一时语塞。“这位壮士是西乞术将军的结义兄长。” “那君父又知道他的手段吗?” “孤久仰大名。” “君父既知壮士的手段,为何冷落在一旁?君父以貌取人,只会令天下英才心寒。” 秦穆公被嬴槊戳到痛处,低头不语。 “儿臣适才和壮士动过手,壮士的能耐,比儿臣强出数十倍。如此人才,怎能轻易放过?” 西乞术见秦穆公下不了台面,赶紧解围。“君上并非不用兄长。只是君上要托付之事事关重大,若无通盘考虑,不可轻易施行。” 穆公找到台阶,赶紧说:“是啊。孤打算让李壮士休息几日,再寻时机商讨大计。” “君父,您可一定要用李壮士!” “兄长,请千万留在雍城!” 被穆公君臣一番说道,李翁伯只得留下。 又过了两天,秦穆公命内侍将李翁伯带到大郑宫的一间密室。李翁伯走进密室,见只有穆公和自己两人,心生疑惑。 穆公仍是愁眉不展,几次想要开口,却都打住了。李翁伯等得心烦,开口问到:“秦侯召见草民,不知有什么棘手的事?” “壮士来雍城几天了?”秦穆公扯开话题。 “十日。” “可住得惯?” 李翁伯站起身,道:“秦侯日理万机,想必也没闲暇功夫关心草民的生活。秦侯若没别的吩咐,草民这便告辞!” 穆公急了,说:“壮士息怒!孤确实有件棘手的事,需一名有胆有谋的猛士才能办到。” 李翁伯正色说道:“草民与西乞术结义兄弟。兄弟所托,草民必当尽心竭力。别说棘手的事,就是赴汤蹈火,草民也在所不辞。” 穆公肃然起敬。“孤要壮士刺杀一个人。” “谁?” “晋侯,姬诡诸。” 李翁伯倒吸一口冷气。“什么时候动手?” “壮士见机行事。” 李翁伯又低头想了想,说:“秦侯能答应草民一个条件吗?” “只要事情办成,莫说一件,十件、百件都不在话下。” “草民只求秦侯能替我照顾家母。” “只此一件?” “只此一件。”他斩钉截铁地回答。 “好!孤答应你,无论此事成功与否,令堂都有孤负责照顾。” 李翁伯不再多说什么,郑重其事地给秦穆公施了个大礼,转身退出密室。 “壮士何时能给孤带来佳音?” “秦侯只消派探子时时打探即可。” 李翁伯回到家中,对母亲只说自己外出公干,短则个把月,长则半年就能回来。母子道别,自然是难舍难分。 公元前652年,穆公八年,秋七月中。 自李翁伯走后,秦穆公派往晋国的密探人数明显增多。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仍没有晋献公身亡的消息。秦穆公担心李翁伯行刺失手,如果他逃回来或死在阵中都算是幸运的,一旦被晋国俘虏,又套出什么不利于自己的话来……秦穆公越想越怕,精神始终不振。 这天,太史赜来到内殿。他以为穆公仍旧在为受周襄王要挟而闷闷不乐,试探着问:“君上,自从王城归来,君上始终愁眉不展。君上是秦国的支柱,凡事得以身体为重!” 穆公仍是神游在外。 “君上,有件事您是否忘了?” “何事?”他虽然在问,心里却装不进这点东西。 “八月初二,是晋侯会盟的日子。君上若再不动身,恐怕就晚了。” “会盟?”秦侯冷笑道:“这会盟形同虚设,何必要去?” “会盟搁浅一事唯君知,臣知。如果君上不赴盟约,反而会令晋侯怀疑。” 穆公因刺客一事,近来就怕提起晋侯。如今要他去赴会盟,简直是要把他往火坑里推。可太史赜所说的又容不得反驳,思来想去,实在勉为其难。 三日后,秦穆公率两千大军奔赴晋阳城。左庶长蹇叔、大宗伯嬴絷留国辅政,右庶长百里奚、太史子禽赜、大将西乞术、嬴槊随军远行。 一路上,秦穆公故意和众臣分开老远,独自前进。众臣虽觉奇怪,却也不敢问他。 这天,队伍进入晋国境内。百里奚突然手指天空,问到:“太史大人,老夫昨晚观看星象,紫微星自从东方归位以来,忽明忽暗,不知是何道理?” 太史赜猜出百里奚的用意,便说:“下官连日来也看了紫微星,却并未像右庶长说得忽明忽暗。会不会是因为乌云飘过,遮挡了右庶长的视线?” 百里奚摆摆手,说:“乌云遮挡,只是遮住了视线。可紫微星明暗不定,却是由内而发。老夫在想,是否同一旁白虎星侵扰的有关?” 太史赜知道他将白虎星比作晋献公。“白虎星虽然明亮,但其光芒正日益暗淡。不消多久,白虎星就构不成威胁了。” “哪是因紫微星频繁往来东西,才变得暗弱?” “紫微星旁有太微、天市星相伴,无论如何,只会越来越亮。”太史赜将蹇叔、百里奚比作太微、天市两星。 “太史说的只是些寻常天象,可还是没指明紫微星为何忽明忽暗。” 太史赜见不能蒙混过关,只能说:“紫微星首次东临,正值中央有个大星陨落。紫微星受此影响,也跟着暗弱。紫微星二次东临,遇到中央一颗星升起,其光芒煞是刺眼,紫微星一时不慎,被其光芒所惊。紫微星三次东临,恰遇白虎星进犯中央。紫微星为避其锋芒,故此才一时隐忍。” “那紫微星四次东临,中央星、白虎星皆在,此行是吉是凶?” 太史赜摇摇头,说:“下官才疏学浅,猜不透,猜不透。” 公元前652年,穆公八年,秋七月二十五日。 秦国军队于当日上午赶到晋阳城郊。远远望去,晋阳城外旗帜招展,热闹非凡。 探马来报,除主盟的晋国军队外,周天子也差遣姬虎前来会盟。穆公朝太史赜看了一眼,暗暗点头,庆幸自己听从了太史赜的劝告。 大军于城郊三十里外安营扎寨。穆公点了随行大臣及一百亲兵,继续朝前进发。 远处,晋国大夫荀息和姬虎站立风中,迎接秦侯。 秦穆公下马车,与众人互相施礼。“嬴任好如约前来会盟。” 荀息说:“敝国君上正在张罗会盟事宜,抽身不得,故命微臣在此迎候秦侯大驾。” 秦穆公早就知道晋献公不会前来迎接,也不动怒。“晋侯操劳多日,是该孤去拜见他。这次孤还带了夫人的书信,一并转给晋侯。” “有劳秦侯费心。” “秦侯前番多次赶往王城勤王,天子特命下官向秦侯道谢。”姬虎说。 秦穆公回到:“任好只是尽人臣的本份罢了。” “此地不是说话的场所,还请秦侯移驾行辕。” 众人又你推我请一番,这才朝行辕走去。路上,穆公问:“老大夫,孤怎么没见着里克大夫?” 荀息答到:“狄戎寇边,里克奉命御敌。” 穆公心一沉,不祥之感骤起:缺了里克,一旦晋阳被闹得天翻地覆,自己也少了个帮手。 当晚,晋献公于行辕内设宴,款待秦穆公一行。由于到会者仅姬虎和秦穆公,为显排场,晋献公破例准百里奚等人作陪。 这两日晋献公的心情也是不佳。眼看会盟期至,可等了几天,才有姬虎、秦穆公赴盟。糟糕的心情不仅影响了饮食起居,还有多人因此获罪。荀息劝他说会盟的诸侯大多提前五日赶到盟地。晋献公因从未参加过会盟,只能相信。即便如此,他仍是向百里之外派出探马,一有动静,及时奏报。 酒过三巡,晋献公说:“孤首次主盟,天使和秦侯能按时前来,孤实感欣慰。相比之下,中原诸侯实在不懂礼数。” 姬虎不知个中玄机,说:“晋侯稍安勿躁,众家诸侯一定已在路上。” 秦穆公心不在焉地左右张望,忽然见到帐子外面像是有个影子在晃动。穆公心里一惊,以为是李翁伯。他在心里暗暗通神,祈祷李翁伯千万别在此时出现。 晋献公见秦穆公有些出神,不悦地说:“贤婿像是有心事。” 秦穆公手中酒杯一晃,洒出几滴酒。他赶紧收回神,应承到:“中原诸侯不善远行,时间上难免有些延误。” 晋献公闷哼一声,连喝几杯闷酒。 姬虎临离开洛邑前,受襄王的嘱托,特地来试探晋献公的野心。如今他看晋献公心情烦闷,便问:“晋侯,此次会盟,若真有哪家诸侯不到,晋侯如何处置?” 不听这话也罢,一听这话,晋献公借着五分酒意,猛地将酒爵扔得老远,嚷道:“孤的会盟,谁敢不来?!若有人不来,孤便派兵讨伐,让他见识见识晋国的实力!” 荀息见晋献公当众失态,担心姬虎在天子面前添油加醋,赶紧抢步上前,说:“君上醉了!”他边挥动手臂,示意两旁内侍将晋献公搀扶回去。 秦穆公早想着酒席早点结束,如今见荀息急着要把晋侯搀回去,他抓住时机,起身说:“晋侯多日劳累,不如早早休息,孤等明日再来搅扰!”说完,秦穆公朝随行众人使了个眼色,转身就往外走。 姬虎完全没有料到两位侯爵竟一唱一和演了这么一出戏。他见秦穆公已经起身告退,只得跟随。 见宾客离席,荀息总算松了口气。他叫退内侍,跪在献公面前,苦苦谏言:“君上切不可再任意妄为了!” 晋献公被众人一闹,酒意全消。他气鼓鼓地坐了下来,一甩袍袖,说:“爱卿在说什么?” “君上,虽然讨伐不来会盟的诸侯合情合理,可在天使面前,又怎能直言杀伐?!” “孤……孤只是气恼,不曾想太多。况且齐小白东征西讨,不比孤忙碌?” “先王授齐侯方伯的头衔,他的杀伐名正言顺。何况,君上何时听说齐侯在天子面前叫嚣?君上首次会盟天下诸侯,心情迫切臣是知道的。晋国地处西垂,中间有京畿阻隔,与东方诸侯少有来往。东方诸侯长年受齐国压制,心有怨气。此时君上只要竖起仁义大旗,人心自然会向着君上。” “等诸侯们都到了,孤自然会仁义相待。”晋献公见酒宴不欢而散,顿时没了兴致,命内侍搀扶着回寝帐休息。 百里奚和太史赜站在秦人寝帐门外,不约而同地朝天空望去。百里奚盯着天上一颗亮星出神,半晌才说:“白虎星光芒过于耀眼,恐气数将尽。” 太史赜问:“敢问先生,白虎星何时陨落?” “数日内,若众星再不聚首,白虎星就要陨落了。” 太史赜忽然心血来潮,问到:“照先生看,众星能否聚首?” 百里奚眯起双眼,朝太史赜微微一笑,道:“恐怕难以聚首。” “何以见得?” “紫微星迟迟不肯东进,恐怕是知道了众星难以聚首的缘故吧?”百里奚意味深长地问到。 第一百三十一章【不可分割】 月光下,太史赜不敢看百里奚,将目光移向一旁。他知道这些事瞒不过百里奚的眼睛,只是在想能拖延一日算一日。如今百里奚将此事挑明,太史赜纵使想隐瞒,也无济于事。 “左庶长也知道了?” “他和老夫一样,都是胡乱猜的。在这秦国,也只有太史大人能参得透这天象了。” 太史赜一把抓住百里奚的手腕回到寝帐,撤下所有侍从,这才低声说到:“下官不敢欺瞒老大夫,这次会盟确实会落空。” “太史大人什么时候知道的?” “先王驾崩前,君上和下官进京面圣时。先王驾崩前曾对君上说,晋侯发往诸侯的邀约信函都被他截了下来。他说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不撼动齐侯方伯的地位,从而让齐侯全力支持世子登基。” “先王将这些事告诉君上,藉由对君上的信任,换来秦国对晋国的钳制。” “下官也是这么认为的。” “先王果然不简单,临死前还能想出驱虎吞狼的计策。”百里奚沉吟片刻。“即便如此,君上又怎么会就范?毕竟这也是君上首次参加的会盟啊。” 太史赜一脸犹豫,最终还是忍不住说:“君上听说自己首次会盟被先王搅和后,险些……险些失去理智。先王情急之下摘走了君上随身挂饰的玉佩。玉佩最终落在了世子的手上……” “你说君上对先王动了手?!这……这可是弑君的大罪啊!”百里奚急得直冒冷汗。“太史大人当时在场,为什么不……” “事出突然,下官也来不及反应。” 百里奚长叹一声,说:“若先王真是因为君上而驾崩,日后君上势必要受制于人。如此一来,霸业怎能成功?” 刚过亥时,寝帐外忽然火光攒动,乱作一团。太史赜刚想出去看个究竟,一名小卒进帐禀报。“启禀两位大人,晋侯行辕抓住一名刺客。晋侯并无大碍。晋侯请君上并众位大人同去行辕议事。” “刺客?!”两人意味深长地互望一眼。 晋侯行辕外,秦穆公已经在西乞术和嬴槊的陪同下赶到。 秦穆公面色铁青,神情格外凝重。 “君上,发生了什么事?” 秦穆公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嬴槊从旁插话:“刚才晋国传话过来,说生擒了一名刺客。晋侯震怒,要当众审问刺客。” 这时,行辕内走出一名内侍,说:“众位大人,晋侯有请!” 秦穆公浑身一激灵,心扑腾扑腾地乱跳。 行辕里,晋献公居中而坐,荀息站在身旁。王子虎先一步到来,在上首坐下。穆公居于下首,四位大臣站在身后。 秦穆公强打精神,暗自告诫一刻没有见着刺客,一刻不能露马脚。他深吸口气,双眼爆出,说:“晋侯,何人胆敢派来刺客?” 晋侯冷眼朝左右扫视,说:“贤婿不知道吗?” 秦穆公说:“孤不知道。” “大人呢?”他转向姬虎。 姬虎问心无愧,道:“下官也不知道。” “带刺客!”晋侯大声吼叫。 秦穆公双手攥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营帐门口。心跳继续加速,简直要从嗓子眼里奔出来。站在身后的西乞术也是双眼爆出,深怕见着李翁伯。 不多时,帐外响起一阵嘈吵声,几名武士推搡着一名黑衣人走了进来。那人才刚一探头,秦穆公险些惊呼起来。原来那刺客身高足有七尺,远比李翁伯来得魁梧。 确信刺客不是李翁伯,秦穆公总算神气起来。他微微晃动肩头,坐直身子,带头喝道:“好大胆的刺客!竟敢行刺晋侯。究竟是谁派你来得,还不速速招来!” “贤婿,不动大刑,他是不会说得。”晋侯阴阳怪气地说。 秦穆公站起身子,挡在晋侯和刺客中间。“西乞术将军,给我重重地打!” 西乞术也为那刺客不是李翁伯而放下心来。如今听到穆公召唤,西乞术抢步上前,从武士手中接过棍棒,照准刺客臀股部一顿乱棍。刺客起先还嘴硬,不吭一声。时间一长,他吃不住痛,嗷嗷乱叫。西乞术收起棍棒,喝道:“说,是谁派你来得?!” “小人招了!是重耳公子派小人前来行刺!” “重耳公子?”荀息来到刺客面前,顾不得身份,一把拽住刺客的衣领。“真是重耳公子派你来得?” 刺客口含鲜血,痛苦地挣扎。“小人不敢有半句虚言!求大人饶恕小人一命!” 荀息撇下他,转身对晋献公说:“君上,刺客是重耳公子派来的。” “重耳?” “他定是觊觎君位,才出此计策。” “逆子!”晋献公勃然大怒。 “重耳公子不除,只怕日后仍有变数。”荀息说。 “求晋侯饶恕小人!”刺客又叫嚷起来。 荀息转过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来人,将这逆贼斩来见我!” 秦穆公说:“晋侯,既然凶手伏法,孤等也该告辞了。” 如今行刺成了家事,晋献公也就任凭秦穆公等人离去。 待行辕撤空,晋献公说:“荀息,赶快拟旨,命里克速速率军平定翟戎!势要把逆子的人头带来见孤!” “君上,万万不可派里克前往!”荀息跪地禀告。“里克素来于申生、重耳公子走得最近。若派他前往征讨,必不能尽心尽力!” “老大夫有何计较?” “君上可差大夫梁五前往征讨。” “梁五?” “他是臣的心腹,办事自然尽心竭力。” “只要能拿得逆子的人头,爱卿可随便行事。” 再说秦穆公君臣回到行辕,已过了子时。众人皆无睡意,围坐在一起。 秦穆公暂时放下李翁伯,将重耳的安危捎上心头。“如今捉了个重耳派来的刺客,他的处境越发地凶险了。” 百里奚说:“君上切莫被荀息骗了。” “被骗?” “重耳远在翟戎,怎么知道晋阳的事?况且真被他知道了,派人前来行刺,时机又怎么掐得准?” “如果不是重耳,那会是谁?” “荀息。” “荀息?” “荀息为骊姬夫人办差多日,时刻不忘铲除重耳。如今只要找人假扮刺客,在宾客面前抛出晋侯父子不睦,势必令晋侯对重耳公子深恶痛疾。若臣没有猜错,荀息还会建议晋侯派他人替换里克前往征讨翟戎。趁机削弱里克的实力。” “晋国风云变幻,恐怕近在眼前了。”太史赜附和到。 “照今日时局,君上应当速速准备,一旦晋国发生内乱,君上就能送夷吾公子回国,从而确立秦、晋两国不可分割的关系。” 八月初一。 第二天就是会盟日,可是直到中午,方圆一百里外仍然没有风吹草动。大局已定,诸侯将不会前来会盟。 “为什么没人来赴晋阳之盟!”晋献公在行辕内拼命咆哮。无论是桌上摆得,地上放得,只要被晋献公看见,无一免于他的暴怒。左近内侍,并荀息在内,无人敢靠近。 “君上息怒!君上息怒!”荀息只能绕着晋献公一边打转,一边苦苦哀求。一不留神,一只酒爵正巧打在荀息的额头上。 “禀君上!”一名小卒进帐禀报。“前方加急密报,齐侯邀约天下诸侯于明年七月会盟曹国葵丘。” 晋献公几乎要把小卒生吞活剥了。 “齐侯邀约天下诸侯于明年七月会盟曹国葵丘。”小卒重复到。 “齐侯邀约天下诸侯会盟葵丘?”晋献公悄无声息地朝小卒逼近。 “是!” 晋献公猛地拔出佩剑,用尽全身力气,照准小卒的脖子就是一剑。人头落地,鲜血入泉涌般喷出。荀息大惊失色,吓得瘫坐在地上。 “姜小白!若不灭你,难消孤心头之恨!”他越骂越气,脸涨成紫酱色。佩剑如雨点般在小卒的尸体上来回砍刺。“荀息!传令大军开拔,孤要踏平临淄城!” “君上息怒!”荀息生怕晋献公真地作出冲动的决定,也顾不得晋献公手里滴着血的佩剑,连滚带爬地到晋献公身旁。“君上息怒!讨伐齐国事关重大,切不可意气用事!” “孤忍让姜小白多时,这次绝不能再忍!” “君上!” “荀息,若再不传令,孤先杀你祭旗!”宝剑直直地指向荀息。 荀息无奈,只能退出行辕。但他并没有对军队下达任何指令,而是跑去了秦穆公的行辕。守卫行辕的秦国军卒本想拦着他,被荀息一把推开,硬生生地闯了进去。 “秦侯,大事……大事不好!” 秦穆公正同几位大臣在一起,见荀息一脸惊恐地闯入,似乎并不意外。“老大夫何事惊慌?” “秦侯,这次晋阳会盟怕是……怕是砸了!”荀息险些哭出声来。 “砸了?”一副伪装的错愕。 “直到此时,方圆百里之外仍不见有人马赶来。后来又获悉奏报,说齐侯邀约天下诸侯于明年七月葵丘会盟。君上以为诸侯不来赴盟,就是因为收到齐侯的邀约,于是,他就要发兵攻打齐国。微臣无可奈何,只能来请秦侯相助。” “孤能帮什么忙?” “请秦侯出面相劝,让君上打消伐齐的念头。” “这……” “荀息大人,晋侯一时在气头上,过几日就会好的。”百里奚说。 “百里大人有所不知,敝国君上对此次会盟最为看重。一旦被他认定有人蓄意破坏会盟,他是决不会善罢甘休。” “晋侯年事已高,还望他多多保重。”太史赜不痛不痒地说。 见秦穆公君臣仍然无动于衷,荀息急得大汗淋漓。他在心中把秦穆公到嬴槊骂了个遍,可又一想,秦穆公想要称霸,晋国上下无人不知,只是苦于没有机会。晋国若真地同齐国交战,秦国便是最大的收益者。他又怎会出面调停呢? “荀息大人。”百里奚说。“老夫有一计策,或许能暂缓晋侯东进的念头。” “请老大夫赐教!” “重耳公子既然能派刺客到晋阳,难道就不会派刺客去绛城刺杀奚齐公子?” 只稍一点拨,荀息立时茅塞顿开。他赶紧谢过众人,转身匆匆回去。 秦穆公笑道:“老大夫的计策果然高明。” “君上,我们也该回去了。到明年葵丘会盟前,还有许多事要做。”百里奚说。 “孤当如何辞行?” “就说西戎寇边,需亲自督战。” 第六节.试探 公元前652年,秦穆公八年,九月。 穆公刚回到雍城,便与蹇叔、百里奚等人进行了一次详谈。 蹇叔和百里奚并不知道秦穆公派人刺杀晋献公的计划。但他们一致认为,明年葵丘会盟,极可能是决定晋献公生死的分水岭。 “此次晋阳之行,臣看晋侯气数将尽,不出意外,我们也该行动了。”百里奚说。 “他该登场了嘛?”秦穆公快忘了这个住在雍城的闲人。 “梁国公主为他添了位嫡子。他越来越具备继承晋侯大位的资质了。”蹇叔说。 “夷吾近来的动向如何?”秦穆公从不把夷吾放在眼里。 “每日不是在宅邸饮酒作乐,便是和公子敖出郊打猎。” “孤怕他们走得太近了。” 蹇叔说:“这倒不怕,夷吾城府颇深,不会为了公子敖而舍弃与君上的联盟。” “关键在于,夷吾公子能给秦国带来怎样的利益。”百里奚对这一点仍不甚放心。 蹇叔性情直率,直接问到:“要想得到夷吾公子的承诺并不困难。只是要请主母出马。” 穆姬夫人是夷吾的异母姐姐,两人在晋国往来甚少。可同为生活在秦国的异乡人,穆姬夫人倒是时常前往夷吾官邸探视。 在穆姬夫人眼中,夷吾十足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这不能怪他,在骊姬姐妹入驻绛城前,夷吾是晋献公最宠爱的儿子。夷吾曾被无数人视为晋侯最有力的竞争者。所有见着夷吾的人都会情不自禁感叹一声,作为晋侯的继承人,他实在是既潇洒,又风流。 他将这份潇洒、风流不折不扣地带到了秦国,丝毫不顾及别人的看法。 穆姬夫人多曾劝夷吾需收敛一些娇纵。夷吾却总是还以微笑,依然故我。他倒是每每向姐姐感叹秦国的魅力,表示若非万不得已,他是不会回去晋国的。 穆姬夫人受了秦穆公的嘱托,再一次来到夷吾的府邸。今天他刚巧没有出门,在家欣赏嬴敖送来的舞女的婀娜的舞姿。 “弟弟好雅兴,都什么时候了,仍不忘享乐。” “姐姐!”夷吾举起酒爵,满饮了一杯。“姐姐替夷吾谢谢姐丈送来的美酒。” “当年吾去屈城看你,你还整天吵着要回绛城。如今雍城离家更远,你反倒不愿意回去了。” “姐姐,屈城能有这般享受?就算是有,君父日日想着要铲除我,我在屈城又怎么能住得安稳?” “若君父不在了,你愿回晋国继位吗?” 夷吾手中的酒爵滑落在地,一杯酒全都撒在身上。他顾不上满身酒水,爬到穆姬夫人身旁,惊恐地说:“姐姐怎可说这等大逆不道的话?!” 穆姬夫人觉得好笑,说:“弟弟真地不知道?” “知道什么?” “君父在晋阳约盟天下诸侯,可仅有天子和秦侯两家赴会。听说那些诸侯是为了赴齐国的会盟才不来晋阳。为此,君父发誓要踏平临淄城。” “这和君父在不在世有什么关系?”夷吾不解地问。 姬夫人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百里大人善于相面,他说君父气色惨淡,恐怕……恐怕时日无多了。” “君父病了?” “这个倒不曾说。但似乎与生病没关系。”姬夫人为难地“啧啧”几声,说:“大人还说,君父年寿只剩一年了。” “一年?”夷吾的眼珠都快跌出来了。 “弟弟还是早作打算。一旦晋国有变,秦侯就会护送弟弟回国登基。那时国中再有人接应,不怕骊姬、奚齐一党不服。” “姐姐是说姐丈要立夷吾为晋侯?” “弟弟在雍城住了那么多时日,难道还不明白吗?”姬夫人反问到。 夷吾傻笑道:“明白!当然明白!小弟只是怕姐丈不愿为小弟出头。” 姬夫人成竹在胸地说:“弟弟只管做好准备。其余的事,有姐姐包办。” “全凭姐姐做主!”夷吾起身给姬夫人深施一礼。 穆姬夫人专程为了晋献公的事而来,令夷吾满腹狐疑。 郄芮和吕饴生从屏风后转出来,一人一边在夷吾身旁坐下。夷吾挥挥手,叫退舞女,这才将一脸愁容堆上脸庞。 “公子,长公主来得蹊跷。”吕饴生说。 “是啊,来得毫无征兆,又说了些奇怪的话。” 郄芮说:“百里奚素有贤名,被他看过,恐怕君上真地时日无多了。” “我看其中有诈!”吕饴生素来小心谨慎。“百里奚虽然聪明绝顶,但毕竟不是医人,也不见他给君上号脉问诊。前方的探马说君上每日喝酒吃肉从不减量,哪像是大限将至的人?况且说是一年内,日子怎么能掐得那么准?” “那长公主为何要劝公子争夺继位?” “姐姐表面要我去争,其实是不要我争。”夷吾看着两人不解的表情。“在晋国时,姐姐只和申生、重耳走得近,哪有把我放在眼里。如今她专程来劝我争位,如果不是国内有人专等着我,就是要我打头阵试探国内的虚实。她一定是和重耳串通一气,等我探明国内虚实,重耳再与里克里应外合,杀回国内。那时,我只有二位大夫相助,重耳却有里克,我们怎么斗得过他?” “照公子的意思,我们就不回去了?” “不,姐姐要我回去,我就回去!” “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吕饴生问。 “姐姐有一句话说得不错,姐丈当年把我带到雍城,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扶我上位。无论姐姐心里怎么盘算,终究只是女流之辈。只要能讨姐丈的欢心,何愁大事不成?” “公子是想……” “割地。” “割地?!公子,万万不可割地啊!”郄芮出生行伍,对晋国每寸土地格外地看重。“晋国土地皆是晋人寸寸夺来的。公子怎能拱手让给他人?就算秦侯接受了公子的馈赠,帮助公子登基,晋国人又会怎么看待公子?” “郄芮,你是真蠢还是装蠢?”夷吾像个惯用伎俩的市井商贩那般贼笑道:“谁说真地要给他?” “假的?” “公子,若被秦侯知道是骗局,后果不堪设想!” “吾只身在秦国,无论怎么允诺,都不可能马上兑现。这点秦侯不会不知道。至于吾回国之后,千山万水阻隔,他想找我要,也没处可找。如果他要动武,情理二字可都不在他这边。” “秦侯老奸巨滑,身旁又有蹇叔、百里奚等智者相助,公子的计谋很容易被他们识破。”吕饴生提醒到。 “在秦国这些年,吾韬光养晦得如何?”夷吾得意地问。 “毫无破绽!”两人异口同声。 “吾也觉得毫无破绽。既然人人都以为我是个不中用的人,由我来做晋侯,岂不正合了秦侯的心意?” “即使如此,若晋国内无人拥戴公子,却也难办啊!” “秦人贪得无厌,难道我晋国人各个都高尚?二位大夫只消悄悄潜回晋国,经营里克、丕郑二人,吾等不就有内应了?”这盘生意,他像是早已胜券在握。“来人!”越是得意,夷吾越是显得轻佻。“吾要求见秦侯。” 第一百三十二章【游说】 在得到秦侯召见的消息前,夷吾特地回内寝换了身华丽的衣服。 梁国公主嬴夫人和夷吾育有一子,年纪与秦穆公世子及嬴槊的长子相仿。在妻子眼中,即便做了父亲,夷吾仍是个不更事的人。他整日沉迷酒色,丝毫没有尽过丈夫或父亲的责任。身为人妻,嬴夫人不该抱怨丈夫。但她仍忍不住在姬夫人面前吐露真言。这也难怪,其父迫于秦国实力,不得不将女儿送来,许给从未谋面的晋国流浪公子。住在他人的屋檐下,又怎能没有诸多抱怨? 她看着夷吾在下人的服侍下换了华服,不禁发问:“夫君这是要去赴宴?” 夷吾冲她神秘一笑,道:“我们就要回国了。” “回国?”嬴夫人从未听夷吾说起此事。“夫君是说要回晋国?” “正是!刚才家姐来了,说君父晋侯大限将至,秦侯要送我回国继位。” “真的?”嬴夫人完全没料到这好事。 “千真万确!吾这就要进宫拜见秦侯。” “不是还有重耳公子在么?秦侯为何要选你?” 夷吾扳起脸,不悦地说:“做妻子的哪有不想丈夫继承爵位的道理?” “妾不敢。”嬴夫人微微垂下头。“妾只是怕夫君满心欢喜,最终落了场空。” “夫人肯助我一臂之力么?” “妾既然嫁给夫君,夫君的荣辱就是妾的荣辱。况且夫君真做了晋侯,妾和圉儿也能跟着沾光。” “那就好!”夷吾连连鼓掌。“你也换身衣服,随我一同面见秦侯。对,把圉儿也带着,三人一起去。” “一起?”嬴夫人猜不透夷吾又染了什么疯癫。 “夫人只需在朝堂上如此这般,就是帮了我最大的忙!” 嬴夫人拗不过夷吾,只得唤乳母把姬圉抱来。 午后,秦穆公在大郑宫的偏殿召见夷吾。几位股肱大臣分居两侧,显得格外隆重。 “姐丈在上,请受夷吾一拜。”众目睽睽下,夷吾带着夫人上殿。 秦穆公请他坐下,道:“公子要见孤,不知所为何事?” 夷吾在上首的位子坐下,说:“今日夷吾是来向姐丈请罪的!” “请罪?”秦穆公朝堂下扫了一眼。蹇叔看着天,百里奚望着地,嬴絷闭目养神,太史赜微微晃着脑袋。这班人倒各个气定神闲。“公子何罪之有?” “夷吾也不知道犯了什么罪。但一定是有罪在身,才会惹恼姐丈!” “惹恼孤?” “姐丈,自从家姐嫁到雍城,秦、晋就是一家人。姐丈若看夷吾不惯,只管开口。不需遮遮掩掩。” 秦穆公越听越糊涂。“孤实在不明白公子说什么。” 夷吾也愣了,问:“夷吾如果没有罪,姐丈为何差家姐来说要把夷吾送回晋国。” “公子误会了,孤让令姐带话,只为表明敝国要辅佐公子继承晋侯爵位的心意。” “夷吾不愿继承晋侯爵位!”夷吾连连摇手。 “公子放心,秦国上下与公子相交甚笃,一定会全力以赴。” “不,不,不。夷吾不是怕姐丈出尔反尔。夷吾……夷吾只是不想离开秦国。” “为何?” “秦国美女、歌舞、佳酿三绝,晋国哪里比得上!夷吾早就想好了,此生只要留在秦国!” 话音刚落,嬴夫人抱着姬圉跪在当前,哭到:“秦侯要给吾母子二人做主!” “夫人这是……” “秦侯!君父当年因秦侯做媒,把妾送来雍城嫁给夷吾。妾本以为这是段美满的姻缘。谁知夷吾寄人篱下,非但不思进取,整日沉迷酒色,从不顾及我们母子。如今秦侯有心提携他,他却以如此荒唐的理由搪塞。他丢尽自己脸面也罢,又把我母子二人置于何地?与其在此陪他受辱,不如由秦侯做主,让他休了妾身。妾身也好带着孩子回梁国。” “大胆的婆娘!”夷吾连拉带拽,要把嬴夫人拖回位子。“秦侯哪里亏待过我们。这里有吃有喝,岂不好过回晋国过提心吊胆的生活?” “公子若不回晋国,未来在秦国可也不再有吃有喝。”蹇叔终于把双眼移下来,冷冰冰地盯着夷吾。“不瞒公子,吾等当年将公子从贾华手中救出,就是想着有朝一日能送公子回国继位。如果公子无意晋侯的爵位,敝国也不会继续留着公子。” “是啊!敝国与公子的唇齿关系,是建立在公子将成为晋侯的前提下。如果连这都达不到,敝国又何必收留一名流亡的公子?”百里奚附合到。 夷吾被两位老者一人一句,说得面色惨白,险些当场昏厥。“姐……秦……秦侯,两位老大夫是……是在说笑吧!” “晋侯之位,秦国志在必得!”秦穆公不给他任何商量余地。 “既然姐丈心意已决,夷吾听从便是。”看秦穆公露出满意的微笑,他又开始讨价还价。“姐丈,夷吾回国后,就再难一睹秦女风貌。夷吾想……夷吾想以五座城池,换秦国百名舞女。不……八座……八座城池。河西之地尽归秦国!” “秦侯替我母女做主!”丈夫说连如此不堪入耳的话,嬴夫人又哭闹起来。“秦、梁都是嬴姓后裔,秦侯岂能坐视别人欺负嬴氏子孙!” 秦穆公说:“为了秦晋百年好合,也为了嬴氏子孙不遭人欺负,孤想为圉儿定一门亲事。待圉儿成年后,孤会在敝国嬴氏宗族中选一位女子前往晋国完婚。” “多谢秦侯!”嬴夫人跪在堂下。她特意弄醒睡在怀中的圉儿,逗孩子朝秦穆公挥手。 “君上。”蹇叔说。“可否请夷吾公子立下字据,以免将来……” “这是自然!”夷吾赶紧接话。“不过……”他的脸突然一阵泛红,扭捏地说:“不过夷吾回国后,一旦被国人知道吾以八座城池换取一百名秦女,只怕国人恼怒。若蹇大人答应,我就写为助夷吾回国继位,以八城相谢。不知可否?” 一张小桌子,并一段竹简和刀笔摆在夷吾面前。夷吾看看竹简,又环视殿上众人,嬉皮笑脸地抓起竹简,边刻边念:“某年某月某日,晋国姬夷吾立誓。愿以晋国河西八城,请秦侯相助回国继位。”写完,他郑重其事地端着竹简来到晋献公面前,双手奉上。“姐丈,这样总可以了吧。” 秦穆公接过竹简,随手放在一旁。“公子回去休息吧。接下来的一年中,公子需多做准备,一旦晋国有恙,公子就要即刻启程回国。” “夷吾谨尊姐丈旨意。”他倒退几步,朝嬴夫人招招手,三人一同退了下去。突然,他像是想起什么,又端着长袍跑上来。“姐丈,夷吾还有一事相求。” “公子请说。” “夷吾也要姐丈并众位大夫保证,绝不能让重耳先得了晋侯的位子。” 秦穆公从身上摘下一个玉佩,交到夷吾手中。“孤以此为证,决不让重耳在公子之前继承晋侯之位。” 夷吾小心翼翼地收起玉佩,心满意足地离开。 夷吾走了,秦穆公长出口气。“如此一来,总算与预想的如出一辙。” “夷吾公子行事越是荒唐,臣的心里越是不安定。臣就怕夷吾城府极深,将来纵虎归山,会是秦国的劲敌。”太史赜说。 百里奚来到门口,远眺夷吾的背影。“老夫看来,夷吾公子实在是最合适的晋侯人选了。无论他如何诡诈、如何虚伪,他能对吾等如此,对国人亦会如此。由他治理邦国,邦国怎会强盛?” “就是他了!只要有他在晋国,晋国就永无出头的一天。”蹇叔胸有成竹地说。 秦穆公由衷地感叹。“若将来秦国也遭人摆布,该是多么可怕!” 众人都知道秦穆公在说什么。秦侯的世子还是个襁褓中的孩子,反倒庶长子嬴槊俨然成了个文武双全、独当一面的人物。一旦秦穆公遭遇不测,秦国内外,会不会也有人虎视眈眈呢? “还是早早确定罃儿的世子身份吧。” 众人默然,也知道秦穆公之言代表了什么。作为嬴槊的舅舅,太史赜尤其难过。这孩子越努力,其注定的命运就越令人伤心。他做好准备了吗?当他听到和他的儿子同岁的弟弟成为秦侯继承者,他会怎么想?是父亲太残忍,还是他不够优秀呢? 最后的问题,也是秦穆公在思索的。他不敢深想下去,赶紧转换话题。“列公,重耳那边真地不会出什么差池吗?” 蹇叔说:“据报,吕饴生于今早出城,朝绛城的方向去了。不需要我们出面,吕饴生自然会游说里克。”绛城较雍城早一刻迎来曙光。 城门开启,人们便开始了一天的忙碌,为即将到来的冬天做准备。人们操心最多的,还是这年冬天的食物。各类腌制或干货最为紧俏,它们大多是晋国的传统风味。也会有些从临近秦国贩来的肉类干货和风味独特的酿酒。 一辆平板牛车在大道上缓缓前行,车头坐着两个人,一人挥鞭,一人扶着身后高高隆起的货物。他们在城门口并未受到什么阻拦,轻松地通过关卡,进入绛城。 入城,挥鞭的人继续驱赶着车前行。另一人找了处宽敞的地方跳下牛车,三两转便没入巷子。 这人一路漫无目的地走着,不同任何人打招呼。他专挑些少有人走动的小巷子走,对热闹繁华的大街市充耳不闻。 足有一个时辰,他才在一座大宅子前停下。他进了街对面的小酒肆,点了一壶酒,一边吃,一边留意街上的动静。 不多时,一架马车停在宅子前。一位年约三十的男子下了马车。他刚想进宅,冷不防身后有人拍他的肩膀。公子回头,觉得这人好生眼熟。再仔细观瞧,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赶紧拖他进了宅子。 宅门合上,男子才敢开口。“兄长好大胆!捉拿兄长的榜文四处张贴,兄长就不怕差人拿住?!”来者正是吕饴生。那男子是晋国大夫丕郑的长子丕豹。吕饴生和丕豹年龄相仿,平素话最投机。吕饴生随夷吾去屈城后,丕豹仍常常前往探望。直到夷吾逃往外国,两人的联系这才中断。 吕饴生不失警觉,问:“贤弟,此处说话方便吗?” 丕豹在脑门上连拍数下。“兄长提醒的是,小弟一时高兴,竟然忘了。” 两人来到一间隐秘的偏厅,丕豹这才说:“哥哥,你怎么来了?” 故人重逢,格外激动。吕饴生平复了一番心情,把经历一一说了。丕豹越听越神奇,一双眼睛瞪得老大。 “照此看来,秦国是决心扶持夷吾公子了?” “即使没有十成,也有九成的把握。” “那重耳公子呢?” “愚兄这次回来,就是为此事求见伯父。”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下人进屋禀报,说老爷回来了。丕豹起身,带吕饴生去丕郑的书房。 自里克府上回来后,丕郑始终闷闷不乐。里克在西北的兵权被夺,与丕郑在朝中的联盟也受到影响。除了一些坚定的盟友、门生和故吏外,众多旁观者纷纷倒向重操兵权的荀息一党。至于骊姬,仗着奚齐更是嚣张跋扈、目空一切。 “父亲,您看谁来了。”丕豹闪开身子,让出身后的吕饴生。 丕郑见到吕饴生,也是出乎意料。他慌忙起身,亲自关上书房的门,说:“世侄好没有轻重,缉拿你的榜文还没有撤下,你怎么敢回来?别以为君上不杀你家人是对你网开一面,他可是要等拿到你,一起问斩。” 吕饴生给丕郑跪下,说:“伯父救我!” 丕郑又气又急。“你若不回来,你的家人自然无恙。如今你却回来,阖府性命必定不保。不是老夫不救你,实在是连老夫都无能为力啊!” 看丕郑急红了眼,吕饴生赶紧说:“伯父不要着急。小子的家人和小子的性命虽悬在一线,但伯父只消救夷吾公子,就等于救了小子。” “夷吾?” “伯父,近来朝中可有什么变化?” “荀息得了兵权,他和骊姬的联盟更加稳固。”丕郑说。 “君上怎么样了?” “晋阳会盟无疾而终,不期又遇上刺客,回来后,精神始终不振。他还扬言要兵伐齐国,若不是众人苦苦相劝,恐怕这时大军早就出发了。” “果然如此……”吕饴生凑近身子,神秘地说:“小侄在秦国听人说,君上大限将至,不出一年,就要殡天……” 丕郑一把捂住吕饴生的嘴,惊恐地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说!” 吕饴生推开丕郑的手。“这话是百里奚说得。百里奚善于相面,经他看过,十拿九稳。” “孩儿也曾听说百里奚相人最是老道。”丕豹附合到。他还想再说,被丕郑一瞪眼,只能闭嘴。 “伯父虽然不信,秦国上下可是深信不疑。就在小侄离开雍城时,秦侯召见了夷吾公子,似是要商议回国继位的事。” 丕郑父子交换了一下眼神。“秦侯真打算送夷吾回国?” “千真万确!这段时日,秦侯对公子照顾有嘉,还时常表示待时机成熟,要亲自送公子回国继位。” “这恐怕只是口头之约吧?”丕郑喃喃自语。“论长幼,夷吾之上还有重耳公子。” “伯父担心的,恐怕也是秦侯担心的。如今晋国局势混乱,人人都有继位的可能。从秦侯的角度看,如果晋国国内不做抉择,外人再怎么努力也是一厢情愿。所以,只要晋国上下一至拥立夷吾公子,秦侯的承诺才能兑现。” “夷吾公子真正的敌人只有重耳公子!”丕豹说。“重耳公子素有贤名,在朝中广有人脉。再者老大夫狐突根基颇深,支持他的人不在少数。自从申生死后,里克也倾向重耳。里克同家父是世交,若他开口,恐怕……” “恐怕老夫是不能拒绝的。”丕郑说得也是实话。 “重耳公子虽有贤名,可一旦他登基为晋侯,对伯父和里克大夫也未必是好事吧!” “此话怎讲?” “重耳公子长年居于番邦,依靠的都是身边近臣。他再有贤名,对朝中的大臣也是会存有戒心。况且重耳志在天下,登基后势必大展拳脚,岂肯让里克独揽朝纲?小侄估摸,除重耳一党外,他至少会留下荀息钳制里克;若一不顺心,真痛下杀手也未尝不可能。反观夷吾公子,逍遥快活惯了,要争夺晋侯之位,只是为了保命,别的他什么也不管。夷吾公子特地要小侄带话,一旦由他继位,朝政就听凭伯父和里克两位大人做主。” “夷吾公子真是这么说得?” “非但如此,夷吾公子还要将瓜衍、汾阳赐于两位,以作酬谢。” 丕郑面露悦色。“贤侄可回去转告夷吾公子,只要晋国变天,老夫一定推举公子为君。里克那里,自有老夫游说。” 里克和丕郑的攻守同盟,是全晋国人都知道的。但即便如此,仍有一条规矩连丕郑都不能打破:里克每日只在未时到申时之间见客。然而自从西北战场回来后,里克却一反常态,一日里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有客人到,他全都接见。他还放出话,自己不日就要告老还乡。 里克本以为示威会奏效,可是晋侯在晋阳遭遇连番打击,如今正被怒火冲昏了头脑,根本不曾理会里克的反常举动。 第一百三十三章【尽头】 丕郑于次日去了里克的府上。见着里克,丕郑一脸堆笑道:“恭喜大人!” “大人又在拿我取笑。吾自丢了军权后,早就门可罗雀,哪还有什么喜事?” “国中无人理睬,国外却有人在挂念大人。” 里克不解其意。 “重耳同夷吾公子可都在挂念大人啊!” “大人又在说胡话!大人还没有说,里克喜从何来?” 丕郑反问到:“荀息夺了大人的兵权,大人难道不想回击吗?” 里克盯着丕郑看了半晌,突然发起狠来。“里克做梦都想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如今有一人正能助大人达成所愿!” “谁?” “公子夷吾!” 听到夷吾的名字,里克的火气也泄了一半。他把脸撇向一边,不去理他。 “大人,丕郑绝非胡言乱语。如今吕饴生就在丕郑府上,他可从秦国带来了不少好消息。” “吕饴生?他说了什么?” “秦侯这次是下定决心助夷吾继位!” “河曲一战,我就以为他下定决心。谁想他只是贪图小利!”里克仍不忘河曲之事。 “彼时事发突然,晋、秦都没有做好准备。即使夷吾回来也无济于事。如今则不然,吾等有充足的时间准备。”丕郑留意里克的神情。“大人是否仍在夷吾和重耳之间犹豫?” “夷吾为人阴损诡诈……” “夷吾登基,朝政自然全在大人手上。那时大人再因势利导,不怕夷吾跳出掌心。反倒是重耳,他向来有主见,若继位,万事还不是他一把抓着。况且狐突的两个儿子长年跟在他身旁,将来狐氏岂不是要在朝中独大?” 丕郑说中了要害。 “夷吾还许给大人汾阳邑作为酬谢。” “他有心了。”里克喜在心中。 “重耳公子逃往翟戎多年,鸟无音讯。比起夷吾,他太不懂人情世故了。” “晋侯一旦殡天,按长幼之序,仍是要先请重耳公子。至于如何使他不来,还得从长计议。” 丕郑知道自己的采邑也将到手,连连点头。“全凭大人做主。” 这个冬天,一个过得踏实舒坦,一个却比严冬更难熬。 过得踏实舒坦的是公子夷吾,一想到自己即将回国,心情便格外地好。 河曲一事过后,嬴敖虽然仍和夷吾保持走动,但多少还是冷淡了些。如今秦国上下都知道夷吾要回国,嬴敖又接着往夷吾府上送美女。除秦国舞娘外,更添了他国的美人。 夷吾明白嬴敖的用意,既然盛情难却,索性美美享受。若说何时兑现回馈,连夷吾都不知道。 饶是如此,嬴敖每次见到夷吾,都不忘前一句恭喜,后一句恭喜,仿佛夷吾已经是晋侯似的。此举与其说是发自肺腑的祝福,不如说是时刻提醒夷吾莫要忘了承诺。 夷吾的承诺是什么?无非是礼尚往来,辅助嬴敖登上秦侯的宝座。“这可是需要长时间的经营啊!”夷吾说。 “吾自然明白。等公子根基稳固,吾的这档小事也自然成了。” 说得轻巧,这又怎么会是小事呢? 夷吾并非没有想过达成嬴敖的夙愿。相比留着老辣的秦穆公,由嬴敖登基,无论对晋国还是夷吾个人,都再有利不过。 可是,如何实现呢? 秦穆公正值壮年,等他生老病死?恐怕嬴敖早也没了锐气。若要动武,晋、秦实力相当,打个两败俱伤,只会遭旁人得利。思来想去,如果不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夷吾还真是爱莫能助。 “公子,您可千万不能同嬴敖走得太近。这人野心极大,且心狠手辣。把他逼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郄芮谏言到。 “这倒无妨。等吾回国,想同他走得近也不可能了。况且嬴敖的能为也不过如此,不然,那么多年他连一点机会都抓不到?” 另一个日子过得比严冬还要难熬的,非重耳莫属。 在秦、翟边关一战中立了大功,戎主吾离对重耳越发待若上宾。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甚至还将女儿许配于他。重耳在翟国的生活原本也算是舒坦。 可是,吾离绝非善类,他之所以肯收留重耳和随行众人,自然也是看在重耳能成为未来晋侯的份上。至于重耳多久才能继位,谁都不知道。于是,吾离在最初投入的无比热情和希望,不到几个月就退去了。 吾离先假托各种名目不再出席宴席,代为招待的官员级别也越来越低。后来,五日的大宴撤了,小宴的规格也降了。再往后,连宴席都没了。一日三餐是最后被克扣的。那时,重耳的随从已是忍无可忍,抱怨之声此起彼伏。 “想不到蛮夷如此势利!连自己的女儿都不善待。” “真是气人!若他日得以返回晋国,此仇必报!” 重耳的心里比任何人都不是滋味。四十多岁的公子依然漂泊在外,居无定所,实在是绝无仅有的笑话。要责怪,也只能责怪君父无情;责怪骊姬蛊惑君心;责怪荀息等人结党营私。无论如何,也怪不到吾离的头上。 “吾等寄居翟国多日,没有立下什么功劳,别人不撵我们走,已是万幸。”他以此宽慰属下的情绪。 晋阳之事过后,吾离和重耳的矛盾升到了顶点。 多日未见,重耳觉得吾离胖了许多,神情却更凝重,似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吾离也不客套,只抬了下巴,示意他在一旁坐下。 重耳坐定后问到:“大戎主找重耳来,不知所谓何事?” 吾离冷笑道:“贤婿果真久居西北,对家邦的事竟一概不知!” “请大戎主赐教。” “边关奏报,晋国大军正朝我国而来。算起来,大军该来了!” 重耳似是并不意外。“谁人为将?又是什么由头?” “上将梁五。至于由头……”他狠狠地瞪了重耳一眼。“贤婿派人行刺晋侯未遂!” “大戎主是要把我送去晋国问罪?” 既然被重耳点破,吾离也不再闪避。“晋国势大,若不能退敌,也只有委屈贤婿了。” “若重耳有破敌之策,大戎主还会将我绑回晋国吗?” “这个……”吾离环视两旁。 “大戎主若把重耳绑回晋国,晋国会视大戎主屈从其武力。若两国交战且胜了,晋国再不敢小觑大戎主。” 能胜一次晋国,也未尝不是一件让人心喜的事情。吾离低沉着头,一时拿不定主意。 “贤婿可有破敌良策?” “吾只消凭三寸不烂之舌,就能说退梁五。” “吾离自小在军营长大,马战、步战、车战、水战、夜战五战俱全,却从未听说凭三寸之舌就能说退敌军。” “大戎主可要开开眼?” 吾离在大腿上重重拍了一下。“贤婿真能说退敌军,吾离甘愿为贤婿执鞭坠蹬!若贤婿不能说退敌军……” 重耳胸有成竹。“大戎主可差人跟在重耳身旁。一旦重耳说不退梁五,大戎主就当场绑了重耳交给对方。” 不一日,大军抵达翟国边境。探马回报,晋军已突破边境,一路势如破竹,沿途守军莫有能挡。因重耳在一旁,吾离觉得丢了面子,破口大骂守军无能。 又走了一段,重耳手搭凉棚,见前方有一处宽敞的平原,平原背后被大山挡着,只有一条山路能通。重耳问:“大戎主,此处叫什么名字?” “这山因中间有条羊肠小路,便唤它羊肠山。” “大戎主可分两路大军在羊肠山两侧埋伏。” “却是为何?” “梁五大军一到,自有分晓。” 吾离将信将疑,命大军照重耳吩咐设伏。余部就在平原前扎下营寨,专等梁五。 这天,晋军兵抵羊肠山。梁五见此山生得凶险,不敢冒进。他点了几名小校先进山巡视。稍停,小校回来禀报,说山谷中并没有敌军的埋伏。反而在山路尽头的平原上有翟戎的行辕。 “行辕中还有公子重耳的旗帜。” “重耳?!”梁五乐了。他本以为这趟远征必须杀到翟戎都城才能遇见重耳,不曾想才刚进入边境,重耳就送上门来。想到能为荀息立下大功,梁五当即命大军穿过山谷,于平原结阵。副将劝梁五小心埋伏,可梁五一心建功,根本不听。副将无奈,只得小声提点手下军卒务须谨慎。 晋军来到平原,连营寨都不结,直接列队摆阵。梁五催动马车,来到阵前。不多时,翟戎营门大开,一队军马簇拥吾离和重耳出来。 重耳向吾离告禀一声,独自驱车来到阵前。 梁五看得真切,高声喝叫:“大胆重耳,竟敢派刺客刺杀君上!梁五奉君命,特来拿你!识相的速速下马受降,好免却梁五动手!” 重耳笑道:“多日不见,梁将军一向可好?” “拿着你便好!” “梁将军这次来,是受何人委派?” “荀息大夫在君上面前保举。” “晋国战将千员,为何独派将军一人?” “吾乃君上心腹。”梁五趾高气昂。 “重耳知道将军是君父身旁的红人,但将床第之事拿在两军阵前说,将军不觉奇怪吗?” “大胆重耳,你敢侮辱本将军!”梁五又羞又恼,一张粉白的脸涨得通红。 原来晋献公有两个宠臣,一个叫梁五,另一个唤作东关五。此二人原本是市井小民,因生得俊俏美貌,又会使些棍棒刀枪,在地方上颇有名气。 一日晋献公出外巡视,偏巧见到这两人在练功。两人因练得认真,白净的脸蛋上微微泛着红光,在阳光照耀下格外粉嫩。晋献公瞧得真切,顿起淫心。心腹人优施机灵,知道献公用意,便找上二人。 梁五和东关五本就是游手好闲、贪慕虚荣之辈,经优施从中牵线,遂同献公做了苟且之事。至此,两人每日在宫中侍驾,真比寻常嫔妃更讨献公欢心。晋人从此背地里唤他们做“二五”。 “重耳并非侮辱将军,只是奇怪,为何多派人手,只将军一人前来。” 梁五听重耳说得认真,不由也有些慌张,口气也渐软了下来。“公子想说什么?” “单说君父独派将军一人深入翟国,其中就有蹊跷。重耳以为,君父年事已高,将不久于人世。诸位公子中,奚齐最有可能继位。但奚齐只有十岁,骊姬又是女流,朝堂上的事,恐怕就得荀息做主。将军和东关五也是骊姬夫人的亲信,按理奚齐继位后,该对二位将军论功行赏。如此一来,朝中有三位尊者,到时众人该听谁的?荀息为了能在朝堂上独大,便假他人之手剪除将军。” “一派胡言!荀息大人待本将军不薄,怎么说动了杀机?”嘴上硬,心里却有些信了。 “将军难道不知此次远征,犯了三大忌嘛?隆冬季节孤军深入,先失了天机。其二,纵使将军是铁打的,以一人之力要荡平翟国,岂不是痴人说梦?其三,将军且看看身后。”说完,重耳挥动手中旗帜,只见羊肠山口两侧伏兵四起,满山旌旗舞动,杀声震天。 “将军且看,这羊肠山唯一的一条山路被阻,将军纵使肋生双翅,也逃脱不得。” 梁五大军见中了埋伏,顿时慌了阵脚。他心中连连叫苦,一时却无计可施。 重耳知道梁五没了主见,说:“将军莫怕!重耳并不想取将军的性命!将军只消退兵回国,重耳保证不伤你一兵一卒!” “梁五奉命捉拿公子,如今空手而回,若被君上责怪……” “君父要我的性命,无非是一时在气头上。远征翟国,难度可想而知。将军一路高奏凯歌,如今回去,非但无过,反而有功!将军切记,莫让荀息独大。” 梁五再看看前后的戎兵,心知若要硬拼,绝无胜算。于是,他把手一拱,说:“公子切莫失信!梁五这厢告辞了!” 重耳又挥动旗帜,伏兵顿时隐了下去。梁五高高举起兵刃,喊道:“大军朝后,退出山谷!”手下副将不敢说什么,只得命大军撤退。 望着大军远去,重耳的内衣竟也湿了一大片。 如此天渊之别的日子,到何时才是个尽头…… 第一百三十四章【阻止】 公元前651年,秦穆公九年,春三月。 商丘城上空的阴云久久不散。 宋桓公自年初染上恶疾,连着两个月不见好转。到了三月,医官们的努力已收效甚微。 宋桓公是最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人之将死,感觉越是准确。 现在,最令他头疼的就是继位者的人选。他原以为这事没什么困难,兹甫的地位无人撼动,一切只待自己双目闭拢就顺理成章了。如果真能那么容易,宋桓公就不必在忍受病痛的同时,分神忧心邦国的未来。 兹甫虽是世子,却不是长子。宋桓公的庶长子名唤目夷。其人才思敏捷、博古通今,辅国理政,绝不亚于兹甫。然而目夷为人谦和,他从一开始就尊兹甫为世子,绝无异心。宋桓公看在眼里,就连兹甫也对这位兄长推崇备至,每每提及,都会感叹其兄与世无争,是个真正的大丈夫。 反观兹甫,虽才智过人,可常常因狡诈多变、心狠手辣为大臣诟病。他或许会成为一代雄主,可若得罪了满朝文武,又有谁肯为他效命? 身处于世,自然不能事事随心。目夷虽无争位之心,可心向着他的大臣却并不这么想。作为邦国的基石,他们更愿意在一名宽厚仁德的国君手下做事。基石们同样明白,宋国只是个夹在大国间的小国,一位野心过大的君主将给小国带来怎样的命运,只需略加思索,便会有答案。 宋桓公会怎么想呢?一国之君,且有列位祖先在后瞧着,若不提拔一位能将邦国领上更高台阶的人为君,又怎能算是明君? 宋桓公先找来目夷问话。目夷仍是一如既往,誓死效忠兹甫。宋桓公听了,既开心,又伤心。“若是太平盛世,儿的宽仁敦厚方可令邦国长盛不衰啊!” 目夷落下两行泪。“无论如何,嫡子继位之法都是不可违抗的。况且说到治国安邦,世子要比目夷强上百倍都不止。” “儿真是这么想得?” “目夷对列祖列宗发誓,若心存一丝歹念,必遭天打雷劈!” 看来,目夷真是发自内心的。 作为世子,宋桓公染病后,国政早就由兹甫代理。但他仍是每日前来探视,盼望君父能尽快康复。 “君父,七月葵丘会盟声势必然不同凡响。君父一定得去亲眼看看!”他想以此激励宋桓公生存的意志。 “兹甫,孤走之后,儿可要担负起国之重任啊!”这是他到死都放不下心的事。 “儿臣之德,不及兄长目夷万分之一,大位该当他来继承。” “嫡长继位可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目夷宅心仁厚,儿臣性如烈火。若由他来继位,即使儿臣同他意见不合,兄长也是会多多包容,儿臣同他也仍能做兄弟。如果由儿臣继位,一旦有了分歧,兄长必然死谏,儿臣又未毕肯听。那时闹将下去,恐怕再难以兄弟相称!” 宋桓公感叹良多,说:“孤知道你们兄弟相互谦让。可如今身在乱世,四周又有强敌林立。只有儿的手段,才能令邦国振兴。孤不想别的,只想看着邦国有一天能与齐国一较高下。孤好想看着齐侯臣服的丑态啊!”他止不住泪,就任由它流淌。 “君父难道要看着儿臣兄弟不睦吗?” “邦国兴衰岂不比手足亲情更重要?”稍稍平复了,他才说:“当年先君湣公死后,正是因为孤的侄儿不济,才遭南宫长万的毒手。孤死后,难保朝堂上不再出个南宫长万。目夷能应付得了吗?” “有儿臣在,绝不让此事发生!” “可他若是打着你的名号,要推你为君呢?” “定斩不饶!” “一个能斩,十个能斩,百个如何?千个如何?” “即使儿臣继位,不也会有人打着目夷的名号逼宫?” “你是世子,继位理所当然。有人逼宫,就是忤逆。” “君父……” 宋桓公勉强地摆摆手,不想就此事再说什么。“孤不能亲眼见到齐侯臣服,总该让孤亲耳听见储君的承诺吧!” 兹甫跪在床前。“儿臣谨遵君命!” 兹甫走后,宋桓公命人取来一柄青铜剑。宝剑静静地摆在架上,许久无人打理。剑鞘锈迹斑斑,漫溢着铜臭味。只有靠近剑柄部分刻的“万”字还依稀可辨。两名内侍替他褪去剑鞘,把剑递到面前。宋桓公本想去取,可在他壮年时也举不动,何况行将就木时呢?内侍只得跪在床边,托着宝剑,凑到宋桓公跟前。 “也只有他才使得动这柄剑!” 他庆幸当年不曾死于天下第一勇士的剑下。可是,若没有南宫长万,他又能得到宋国公爵的封号吗? 公元前682年,周庄王十五年。 这一年,久郁心头的怒火终于换来南宫长万的一计重拳。第一拳还有所收敛。第二拳,南宫长万也有些慌神。第三拳,他的脑子一片空白。第四拳,他下定决心要致宋湣公于死地。第五拳,他将所有后果全都计划妥当…… 第四拳是致命的一拳。 一切皆源于半个时辰前的五局博弈,宋湣公五局全胜,灌了南宫长万满腹黄汤。宋湣公的嘲讽同酒精凑在一起,换来那致命的第四拳。 再往前半个时辰,南宫长万使出本事,朝空中掷戟数丈又稳稳地接住。众人无不赞叹,唯湣公心生妒忌。 再往前的两年,天下第一勇士在与鲁国的一战中中箭遭俘。第二年,宋、齐、鲁三国修好,南宫长万得以回到宋国。其时,他已名誉扫地,再不得器重。 南宫长万杀死宋湣公后,又连杀仇牧、华督两位大夫,激起商丘城腥风血雨。南宫长万自持勇力过人,拥立宋湣公从弟公子游为君。同年十月,公子御说在曹、萧、戴三家诸侯的协助下,率众公子杀入商丘。宋国平定,南宫长万奔走陈国。 次年,南宫长万被陈国人押回,收监天牢。绝少人知道,在南宫长万收押期间,宋桓公同他有过一次会面。 南宫长万虽囚在监牢,但仍是气概非凡,绝不似普通囚徒那般潦倒。除了吃饭和睡觉,他几乎都闭目盘坐,静等死期的到来。他不曾料到宋桓公会来,而且是一个人,不带任何随从。 “君上独自前来,不怕我发作吗?” 宋桓公倒是一愣,但很快又缓和过来。“南宫先生勇力天下第一,若真有反意,哪会等到今时今日。” “君上是头一个说罪臣无反意的人。”南宫长万确实没有料到。 “既然如此,南宫先生又为何要痛下杀手?” “他多番侮辱罪臣,罪臣忍无可忍,一时错手。” 宋桓公长长吐了口气。“忍无可忍,大可一走了之。弑君之罪,可是要千刀万剐的。” “君上也说长万没有反意,若要弃宋国而走,罪臣当日早就投降鲁国了。至于弑君……君不君,臣亦不臣。” “那你派军讨伐诸位公子,也是尽人臣之道?” “公子游虽然不是顺位继承。但毕竟也是一国之君。长万既然拥立了新君,自当死命效忠。” “南宫先生是当世的人杰,孤本想留你……” “君上该打消这个念头。罪臣不死,先君亡灵不宁;诸公子、大臣不服;更会有来者仿效罪臣作乱。” “千刀万剐……” “还不够!”南宫长万突然吼了起来。即使隔着粗壮的木桩门,南宫长万的威慑力丝毫不减。君上可想步先君的后尘?” “不想。” “那对罪臣就得再狠些!只有做到最狠,才不敢有人再反!” “如何做到最狠?” “千刀万剐后,将臣的尸首做成肉饼,分与众位大臣食用。好叫他们记着,再有作乱者,如南宫长万。” 宋桓公倒吸一口凉气,莫说是做,即使是听到,也觉得甚是骇人。 “南宫先生还有一位老母亲……” “罪臣一死,家母听凭发落。” “孤要将她一同处死,但孤向南宫先生保证,留令堂一全尸。” 南宫长万一阵心酸,却也只得认命。“多谢君上。” “一切皆为邦国,先生勿怪!” 宋桓公死于公元前651年三月丁丑,死前,南宫长万是他记起的最后一个人。 第二节.暗涌 夏五月。晋献公兵发葵丘。 去年至今,西乞术时常会来询问李翁伯的下落,除了搪塞,秦穆公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姬诡诸不死,李翁伯不可能回来。然而,姬诡诸究竟何时才会死? 同样的问题也萦绕在周襄王和太宰姬孔的脑中。今年是周襄王继位后的元年,又有葵丘会盟……一个月前再传来宋桓公驾薨的消息,晋献公如果不死,这天下还该有多乱! “太宰,秦侯该不会忘了誓言?”周襄王不安地问到。 “是啊,已经一年了,秦国方面怎么还没有动静?若再不动手……” “诡诸什么时候能到葵丘?” “听说行军速度缓慢,怕是要等诸侯到齐了。” “一定不能让他到葵丘!” “君上圣明。” “太宰,孤只有靠你了。” “臣……” “太宰务必阻止晋侯去葵丘!” 如今,谁又能阻止晋献公的远行?他乃是抱病远行,其心意不可不说为坚定。自去年回到绛城后,晋献公便积极筹备远征的计划。“孤要倾举国之兵,与齐国决一死战!” 第一百三十五章【尴尬】 丕郑越想越气,骂骂咧咧地朝书房走去。 家臣庆郑正在整理竹简。他见东家怒气冲冲,便问:“老爷,出什么事了?” 丕郑讲了来龙去脉,说:“这一定是荀息的奸计!” “虽说是计,可从前君上出行从未对大臣禁足。这次难道另有深意?” “他们要造反?” 庆郑摇摇头,说:“造反却不至于。但君上自年初期就染病,这次又抱病远征。只怕他们想早作准备,一旦传来噩耗,他们就能先下手为强。” 丕郑捶打桌案,说:“被这群逆臣占了先机。” “即使君上殡天,老爷只需假意拥戴奚齐公子,就能暂时保住合府及公子的性命。” “你要老夫趋附荀息不成?!” “庆郑并非要老爷就范。但唯有凑齐天时、地利、人和,老爷才能行事。” “你有何良策?” “君上的丧礼是整顿朝纲的最佳时机。” “丧礼?” “即使君上死在路上,以里克大人的才智,必能安然回城。那时,老爷就有机会和里克大人从长计议,定下诛杀逆臣的大计。至于目下,唯有隐忍。” “但众大臣皆被软禁在家,老夫又怎能叫众人静观其变?” 庆郑想了想,说:“老爷只需找几个精明能干的下人,推粪车上街,将密信见机送去各位大人府上。” 第三节.死士 六月的夕阳火辣无比,刚巧透过伞盖打在晋献公的脖颈上。低烧一直伴随其身,加之烈日照射,晋献公总是半昏迷,时好时坏。医官谏言还是返城为妙,但只要晋献公清醒着,就会过问行军方向,生怕大军调转方向。 晋献公对生的渴望还体现在他越发暴躁的情绪上。由于身子始终不见好转,他一连杀了几名医官。若不是里克从旁劝阻,恐怕大军还没到葵丘时医官就已经被杀光了。 里克一步不离晋献公左右。行军时,他的马车始终跟着;驻扎后,他也命人将自己的行辕紧挨着献公的行辕。稍有风吹草动,不论多晚,都必须通报里克。 晋献公对他的禁锢反而成了一招败笔。里克从获悉随行人员名册后便想到这一点。 “乍一看荀息、梁五等人在朝中掌控一切,而老夫和公子成了君上的人质。然而,你我是军中唯一的股肱之臣,一旦君上有恙,只能托孤于你我。”里克对丕豹说。里克和丕豹在军中都根基颇深,他要求丕豹尽快在远征军中组织力量,以应付随时出现的状况。 最令人揪心的仍是晋献公的健康。随军仅剩的医官和药物已经不足以应对不测。不得以,里克决定当大军经过王城时停留三天,并向天子求借医官。 周襄王收到里克的亲笔信时,大军据洛邑仍有一天的路程。 几位公卿看过竹简后,皆担心这又是晋献公假途灭虢的计策。 “绝不能让晋兵驻扎在城外!”姬虎说。 “爱卿有何良策退敌?”周襄王问。 姬虎垂下头,不吭声。 周襄王又急又气。“太宰大人,孤只有仰仗你了。” 姬孔知道此事最终是会落在自己头上。周襄王要仰仗自己的,又何止只是不想让晋军在洛邑驻军?“诸侯有求于天子,且言之凿凿,天子没有坐视不理的借口啊!” “这事的确棘手。”忌父和姬阅附和到。 “依臣愚见,不如随了里克,在王城中找些医术高明的医人,再备些草药。等上三日,臣再好言相劝,请他们走便是了。” “唯有如此。”忌父和姬阅附和到。 周襄王痴痴地盯着姬孔。他觉得这个主意实在太糟糕了。可是,若真要他想,恐怕比这还要糟糕。事到如今,周襄王感慨良多。无论阅历、胆识,自己根本及不上死去的父亲。他在临死前都能想出震慑秦侯的对策…… 秦侯…… “再给秦侯去一封书信……”周襄王思量再三。 众人面面相觑,唯有姬孔明白其中深意。秦侯的行动实在是太迟缓了! 侍卫将周襄王的谕旨张贴在王城的菜市口,大义是要招募二十名医人前往晋军大营听用。然而,谕旨的张贴除了晓谕王城子民莫要惊慌外,并没有什么作用。全城的医人都不愿响应号召。留在城中行医,每日多少会有些收入。和家人在一起,也是安心、惬意的事情。何况王宫中医官人数众多,为何非得从民间招募医人。恐怕只会凶多吉少。 榜文发出半日,只有一名医人应召。 负责应召的官吏闲得有些坐不住,他不停地摆弄着登录名册的竹简,焦躁地频频抬头张望。太宰虽给了三日期限,实则只有两天。若第三天交不出二十人,自己的人头就要落地。 半天只有一名医人报名,这样的速度实在是太慢了。 若有足够的人选,这样的医人根本入不了眼。他身高不过五尺,短手短脚,更像个贼人。不过论及医术,他倒也头头是道。只望了官吏一眼,就将他身上的病症一一道出。 “说得倒是挺准的。”官吏斜眼打量着这人。“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李六,家中排行第六。” 官吏对他仍有戒心。“招募半日有余,只有你一人应征,这是为何?” “小人一生从未到过东方。这次若能追随大军东行,正好开开眼界。” “那你在王城的行医怎么办?” “小人孤身一人,并无牵挂,到哪儿都能行医。” 官吏还想再问,又怕好不容易等来医人跑了,赶紧在竹简上刻了“李六”的名字,打发他先在营中住下。 接下来的两天,报名者寥寥无几。官吏只得纠结军卒,连哄带骗、连绑带抢,好不容易凑齐了二十名医人。 果不其然,姬孔于第三天上午就到军中视察。官吏呈上名册,太宰总算心满意足。他让这二十人换上宫中医官的衣服,亲自带队赶往晋军大营。 三日前,晋军在洛邑城外驻扎。里克三番五次派人去王宫催促,希望天子能尽快借调二十名医官随军听用。 看来,晋献公真地快不行了。 里克并没有邀请姬孔进晋侯的行辕叙话,而是把他引去自己的营帐。 “敝君上近来身体欠妥,不便见客。”里克说得合情合理。 姬孔料到见不到晋献公,他只希望自己送来的医人能在一两天内治好晋侯,让他在清醒的状态下听从自己的解劝,早早率军返回晋国。 “但不知晋侯的病治愈多少了?” “时好时坏,总在反复。” “行营毕竟及不上宫中舒服。”姬孔小心暗示。 里克心中明朗,说:“是啊,绛城才是最适合君上养病的场所。” “大人也这么认为?” “可国中无人能劝得动君上。”里克回望着姬孔。 姬孔心中咯噔一跳,知道里克也想把劝服的重任担在自己身上。未免里克当众点破,弄得尴尬,姬孔赶紧辞行。“既然晋侯身子不爽,下官就不打扰。过两日等晋侯病好了再来探望。” 姬孔走了之后,里克叫来二十名医官,对他们一一盘问。随后,他们被分为几组,轮番为晋献公看诊。 然而,绝大多数的医官对晋献公的病情都速手无措。从他们的神情看,晋献公已经是病入膏肓。他们陆续从晋献公的行辕中走出,或是愁眉苦脸,或是唉声叹气。若里克来了,他们则故意装做镇定,可一经盘问,仍是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唯有李六最气定神闲。他不但在每次的看诊时都和颜悦色,但凡里克发问,他总是对答如流。 “先生可有良方医治?” “小人确有一个方子,所需草药军中也都有。” 煎制草药时,里克命几名精干的下人跟随李六,时刻注意他的举动。 片刻功夫,李六将煎好的汤药端入行辕。门口放哨的士兵先在他身上搜了个遍,确认没有携带什么利器,这才放他进来。下人跟在身后,隔着李六朝里克连连摇头。里克又命李六将汤药端近一些,稍稍辨别了汤药的颜色,又轻嗅两下。 “大人尽管放心,这汤药没毒。”李六说。 里克被他看出心意,略显尴尬。 李六也不说话,单手托着汤碗,取了一小勺汤药喝下。里克见他喝了无大碍,这才闪开身,让李六凑近晋献公。 一名内侍费力地扶起晋献公,自己坐在床沿,以背抵住,让献公能坐直身子。另一名内侍接过汤药,跪在晋献公身前,一勺一勺地把汤药喂给献公。说来也怪,才喝了几口,晋献公突然“呜呼”叫了一声,像是浑身通畅了许多。 里克见汤药有效,略定下心来。 此后两日,里克叫退了其他医官,单留李六伺候。一日六贴药,全由李六煎熬。起初,里克对李六仍是存有戒心,每贴药都得李六亲自服用后才能喂给晋献公。两日过后,晋献公的病逐渐好转,里克的戒心也渐渐退去不少。 第三日,晋献公已是大有起色。 李六端着汤药进来时,里克也在一旁。晋献公自从喝了李六的汤药后,身子越发舒坦,整日只想着喝汤药。只要李六进来,献公都会挣扎着坐起身,抢着喝药。 晋献公坐直身子,目光恳切地看着李六。李六上前几步,恭敬地端上汤药。晋献公迫不及待地抢过药碗,往嘴里送。 大约是太心急,或是汤药的气味刺鼻,晋献公的手腕不慎抖动了一下,一碗汤药全洒在衣服和床上。只听“嗞啦”一声,溅在衣袍上的汤药顿时化为白沫。烟雾渐起,臭气熏天。 说时迟,那时快,李六的手上突然多了一柄利刃。他见汤药失手,赶紧长身而起,仗剑刺向晋献公。 这一切的变故全被里克看在眼里。当汤药翻洒出来时,里克大吼一声,抓起身旁一捆竹简,照准李六的手腕砸去。与此同时,里克也拔出佩剑,上前几步,挡在李六和献公中间。里克毕竟是能征惯战的统帅,手上本事自然了得。宝剑与匕首相触,两人打在一处。一边动手,里克一边大叫“捉拿刺客”。不多时,行辕内涌入数十名军卒。 第一百三十六章【差池】 李六的本事原来在里克之上,但因李六随身只有一柄短匕首,对上里克的长剑,除了自卫,并不能进攻。加之本就地方不大的行辕又涌入几十名士兵,把李六围在一个狭小的区域内。 “不要伤他性命,给我抓活的!”里克高声喊叫。 李六见斗不过里克,转身想要冲出行辕。可身后的士兵各个挺着长矛指向他,根本没有退路。刚砍翻几名小卒,缺口马上就被堵上。 晋国士兵见李六凶猛,虽然不能后退,却也不敢凑近半步。其中有几个机灵的,举枪专往李六的腿上扎。饶是李六眼疾手快,可双拳难敌四手,腿上顿时中了几枪。李六吃不住疼,“噗通”一声栽倒在地。他心知自己断难逃出行辕,索性把心一横,举起匕首往脖子上抹去。里克虽抢步上前,但仍晚了一步。鲜血如水柱般喷涌而出,李六当场气绝身亡。 一个时辰后,姬孔匆匆赶到晋军大营。一路上,冷汗不住地从额头上挂下。晋侯遭人行刺,刺客就混在王城送去的二十名医官中。怎么会那么巧?这些医人的身份确实没有严格的调查,但也不至于短短三天就有刺客能凭借高明的医术蒙混过关。会是秦国派来的吗?可为何选在这时下手?这样岂不是陷天子于不义嘛? “幸亏晋侯无恙……”姬孔在临别周襄王时感慨到。但无论如何,自己此次深入晋军大营,也是凶多吉少吧! 经过晋献公的行辕时,姬孔特地朝那边张望。只见行辕外满是守卫的军卒。除了里克,任何人都不得踏进行辕半步。这恐怕就是当初里克认为晋献公失策的地方,如今,晋献公的生死全掌握在里克一人的手里。 真到了这个节骨眼上,里克也不希望晋献公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这一点,是姬孔从他的神情中读出的。 这道坎非过不可。想到这儿,姬孔吞了几口口水,悄悄抹去额头上的汗,欠身走进行辕。 里克仍是坐着。姬孔神情尴尬,只得自己找了座位坐下。 “老大夫……”姬孔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太宰大人……”里克阴阳怪气地说。“老夫备了些薄礼,想要送给大人。” 军卒人手端着几个大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圆滚滚的东西,用红布裹着。 姬孔不知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怯怯地问:“大人……这……这是……” 军卒掀起红布,托盘上竟摆着十几只人头。姬孔见状,吓得后仰跌了倒在地。“大人……这……这” “这是太宰大人请来的二十名医人的头颅!”里克猛拍桌案。 姬孔瘫软在地,口中不住地喊着:“大人息怒!下官确有失察之罪!” “大人可是要取晋侯的性命?!” “下官不敢!下官奉天子之名挑选二十名医官,却不想……却不想其中竟然混着刺客。” “刺客是你派来的!”里克声嘶力竭地指着姬孔。其样貌甚是骇人,仿佛要把姬孔活剐了一般。 姬孔吓得热泪盈眶,苦苦哀求:“下官与晋侯并无恩怨,怎么会……怎么会出此下策?” “那就是天子?!” “天子素来敬重晋侯,且晋地与王城比邻,天子自然是要仰仗晋侯全力保护……” “既然不是你,也不是天子,那刺客李六是谁派来的?!” “这……这……下官……下官确实不知。” 里克这时从座位上起来,到了姬孔身旁,伸手将他搀起,突然态度转变,和颜悦色地说:“在下适才多有冒犯,让大人受惊了!” 姬孔惊魂未定,仍是一脸恐惧地望着里克。 “大人快快请起!”里克重将他让回座位,说:“大人受惊了!” “大人……这……这究竟是……” “晋侯遭刺客袭击,弄得合营上下人心惶惶。里克辨不清敌友,只得一一试探。” 姬孔听了,这才长处一口气。他坐定身子,重新端整衣襟,道:“吓死吾了!吓死吾了!”稍平平气,他才又说:“晋侯的身子……没什么大碍吧。” “受了点惊吓,并无大碍。” “刺客没伤着晋侯吗?”话一出口,姬孔就知说错了。他赶紧辩解道:“下官……下官是想问,刺客是哪里派来的?” “本想捉活口,但他自尽了。” “死了?” “太宰大人很乐意见到这个结果。” “不……不……下官只是……下官只是觉得没抓住活的太可惜了。” “恐怕李六也是个化名。” “下官命人调查过,这李六来王城只有一个月。看来是蓄谋已久了。” “必须得有个说法!” 姬孔拱拱手说:“天子差下官来,就是要请晋侯和大人放心,这案子一定会查得水落石出。” “那是最好……” 姬孔隐约觉得里克对刺客一事并不是最在意。 “既然晋侯无恙,那下一步……晋侯有什么打算?” “再修整一日,回军绛城。” “回……大人是说回去?”姬孔完全没料到里克竟如此爽快。 “未免路上再有差池,还是回去为妙。” “是啊!下官也是这么想。会盟的事将来还有机会,晋侯的贵体才是最重要的。” 里克笑得阴森。“只凭里克一人劝不动君上。” “姬孔愿陪大人一同去见晋侯。”有人肯在旁帮手,姬孔的信心陡然间提升了不少。 里克点点头,起身领姬孔去了晋献公的行辕。 行辕内,只有两名内侍伴着。晋献公半坐在床榻上,精神颇为恍惚。纵使姬孔不懂医术,也能看出晋献公病得着实不轻。刺客对他心灵的伤害更严重。姬孔站在里克身后,有些不知所措。 “君上,太宰大人到了。” 晋献公缓缓睁开眼,又很快地闭上。才一个多时辰,他的精神又退回到服药前状况。他想要再喝些那药,但又怕有毒。病痛和左右为难的精神压力交织在一起,迫得他都快透不过气来。 “太宰来了?” “下官在这里。”姬孔向前一步,和里克并肩站着。 “太宰……孤……孤有失……有失远迎……”晋献公从未如此的客气。 “下官不敢!晋侯还要保重贵体。” “孤这两日吃了汤药,身子倒是爽朗了些。” “下官有失察之罪,请晋侯恕罪。” 晋献公摆摆手,道:“太宰大人可再寻些医人,只要能让孤去得成葵丘……” “君上,还是先回绛城吧。”里克说。 “是啊!会盟之事,日后还会再有。晋侯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会盟天下诸侯,是孤毕生心愿。如今……如今眼看就要达成……孤却……”话未说完,晋献公竟是老泪纵横,当着众人面哭了起来。 “君上!” “晋侯休要伤了身子!会盟诸侯,本是为了叙友情,匡扶天子。如今齐侯屡屡会盟诸侯,骄横跋扈,会盟的意义早就不复存在。诸侯们对齐侯也是怨声载道。只是迫于齐国势大,才不得不忍气吞声。这样的会盟,连天子都不愿差人前往,晋侯又何苦自降身份呢?下官临行前,天子曾说,只要晋侯养好身子,天子会请晋侯主持天下诸侯的会盟。” “真的吗?” “天子亲口承诺。但也是要晋侯先养好身子……”姬孔朝里克使了个眼色。 “太宰大人说得不错。君上还是先回绛城将养些时日,再作打算。何况,君上贵体欠安,夫人同世子也会担心的……”里克故意在“夫人”和“世子”上加重语气。 一听“夫人”和“世子”两字,晋献公不禁抖了一下。虽说病痛缠身,可一说到奚齐,他仍很快清醒过来。“恐怕……也只有回去了……”他不甘地挤出最后几个字。 离开行辕,里克和姬孔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两人相视一笑,就在行辕门外别过。临行时,里克说:“还请大人再派几名医官。这次可必须查验仔细!” 姬孔连连点头,说这次一定不会再有偏差。 虽然不能保证不会再有刺客混入,可无论如何,晋侯都得活着回到绛城;哪怕只剩最后一口气。里克对此坚定不移。 晋献公被刺的消息于十日后传入雍城大郑宫。那时秦穆公正在花园中舞剑,世子嬴罃由穆姬夫人陪着,认真地看着一招一式。 内侍悄然来到,在穆公耳边低语几句。穆公收了剑势,把剑交给伺候的底下人。穆姬夫人也站起身,说了声告退,搀着嬴罃先回内堂去了。小嬴罃时不时回头张望,心想刚才好看的舞剑怎么会停了。不过他对武术并没有浓厚的兴趣,不像他的哥哥那样自小就喜欢舞刀弄枪。嬴罃只喜欢看别人舞剑,就像欣赏歌舞似的。每当别人练得满头大汗,或是出丑时,他就会乐不可支地大笑。 姬夫人走后,秦穆公来到另一处偏厅。一名密探正在堂上等着,见穆公来了,赶紧跪倒在地。只隔了一会儿,西乞术也来了。 密探报到:“君上,晋侯在王城遇到刺客。刺客先想引诱晋侯服用毒药,事情败露后,拒捕自刎。” “刺客生得什么模样?” “小人见着的,身高不过五尺。” 穆公和西乞术互望一眼。 “晋侯怎样了?” “只是受了惊吓。晋军在行刺后两日内便启程回国。” 穆公摆摆手,让密探和内侍全都下去。偏厅内只剩他和西乞术两人。穆公疑惑重重地问:“他是李翁伯吗?” “微臣觉得是。从身高、外形看都像。而且吾兄精通医术,怎么看都像是他。” “快一年了,孤以为他早就远走高飞了……”穆公没料到竟会是这样的结局。无论是达成任务凯旋,或是因无从下手放弃计划,哪一个不都比这个结局来得好吗?行刺成败事小,陷李翁伯于不仁不义更让秦穆公内疚。 “君上,人死不能复生。且吾兄为人忠义,他一定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 几日后,晋侯遇刺的消息在众臣间不胫而走。然而,除了有关刺客外貌、手法的些许描述外,并没有更多细节。 这日散朝,穆公退回内殿。不多时,嬴槊拽着西乞术闯了进来。穆公眉头一皱,挥挥手叫身旁的人退下。等人走了,嬴槊问:“君父,刺杀晋侯的人可是李壮士?!” “公子,您先别急。君上这么做……”西乞术帮着劝解。 “君父,李壮士为人光明磊落,且有安邦定国的能耐。君父为何不留他为国效力,却让他白白去送死?” “公子,行刺一邦诸侯,需有通天彻地的能为,非是常人所能做得。” “那就要让李壮士去做?李壮士与将军称兄道弟,将军怎能眼看李壮士往火坑里跳?李壮士还有老母在堂,君父怎能陷他于不仁不义?” “吾兄遇难,君上比谁都难过。” “早知如此,当初何必派他去?” 西乞术还想再说,却被穆公拦住。“槊儿说得不错,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派翁伯去……可是,换做是谁去,结果都是一样。” “哪为何非要刺杀晋侯?光明正大地就打不过他?” “为了达到目的,什么手段都必须用。”穆公不得不在儿子面前表现得更勇敢。“等槊儿更有担当时,自然会明白。” “这等国家大事,儿臣不明白!儿臣只知道,令李壮士丧命是不仁,委派刺客是不义。此等不仁不义的事,恕儿臣不懂!” “孤是一国之君,孤自有见教。槊儿不必再过问此事。记住,此事只有吾君臣三人知道。” “君父!” “退下……”穆公克制着涌上心头的愤怒、懊悔和哀伤。 余下几日,穆公的双眼浮肿,精神颓靡不振。他不爱和别人交谈,甚至有些怕光。透过他的内侍,姬夫人等得知穆公的食欲下降,一天只能吃此前一顿的饭量。他拒绝医官的问诊,却难得连着几日召见大、小巫祝。有几次,内寝竟摆起了法事。 “君上是怎么了?”人人都这么问。 “小人实在不知!”内侍都这么回答。 这天退朝,穆公又唉声叹气地低头走在通往内寝的路上。他未发现身后跟着一个人,直到那人开口说话。 “君上。”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吓了穆公。 “啊!”穆公仍是吓了一跳。“太史?!吓死孤了,吓死孤了!” 太史赜重施一礼,道:“微臣罪该万死!” 穆公连连抚摸心口。“太史有何事?” 太史赜环顾左右,欲语又止。穆公明白其意,挥手叫内侍退下。 “刺客李六是君上派的吗?” “太史在说什么胡话!”穆公故作镇定。 太史赜像是已经从穆公的神情中读出答案,忽而忧伤地说:“君上,刺杀诸侯之事一旦败露,秦国可是会遭致灭顶之灾啊!” “此事荒谬至极,太史不必再说!”穆公一甩袍袖,转身想走。 太史赜不依不饶地跟在身后,仍用极低沉的声音说:“君上自凭吊先王回来后就似变了个人,莫非……君上遭人胁迫?” “太史不必再说!”穆公逃也似地加紧脚步。走出不远,他突然收住脚步,转身问到:“太史,关于这件事,你如何记录?” “照实写,晋侯招人行刺未遂。”太史赜站在原地。 “如此写妥当吗?后人观史,难道不会问凶手是谁?” “君上想说……” “天子和晋国的史官一定不会记录此事。秦国史书又何必多此一举?” “臣起码要留下壮士的名号!”为国捐躯,竟连真名都不能留下。 “壮士即已捐躯,难道还在乎名号?” “真得不能写?”太史赜最后试探穆公。 “多此一举!”穆公毫不退让。 “前两日,臣已完成了记录,并由徒弟公孟誊抄在案。要改怕是万难。除非……” 穆公听到了转机。 “水火无情。”太史赜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当天下午,太史赜一家并徒弟公孟离开雍城。当天晚上,太史府遭遇离奇大火。家丁虽极力抢救,近日撰写的史稿仍烧成了灰烬。 死士终于还是未留下一个名号。 第一百三十七章【泪汪汪】 公元前651年,秦穆公九年,秋八月初。 为不使晋献公舟车劳顿,大军且停且行,此刻才回到绛城。听闻晋献公遭逢不测,众臣纷纷聚在城外,翘首期盼。梁五原本不想让丕郑等人同行,可荀息担心矛盾激化,暂且解除了对丕郑等人的软禁。 大军进城时,晋献公同往常一样斜倚车沿,单手枕头,闭目养神。听到众人的山呼声,他微微睁开眼,朝众人挥手。旁人看来,他只是气色不佳,稍显疲惫罢了。谁曾料想,为了能令晋献公在进城时显得精神些,随行医官几乎绞尽脑汁。里克下了死命令,若是让人看出献公的病态,就要他们人头落地。 仅为这一刻的演出,却耗费晋献公全部的精力。入宫后,他再也没从床榻上坐起来。 事务处理完毕,里克没任何人打招呼,径直回府,根本不给丕郑等人靠近的机会。他又亲自写下“谢客牌”,命人悬在府门外。 “父亲,您这是做什么?” “闭门谢客。”里克品着香茶,闭目养神。 里章好不容易等到父亲回来,迫不及待地将当日梁五羞辱自己的事合盘托出。 里克仍是紧闭双眼,慢条斯理地说:“跪下。” “什么?”里章以为听错了。 “为父要你跪下!”语气加重,表情却仍是泰然。 里章已经很久没有给父亲下跪了。 “儿是想封侯拜将,还是身首异处?” “自然是封侯拜将。” “既如此,就得闭门谢客!” “儿臣不明白。” 里克倒也不气恼。“晋国很快就会有一场大震动。” “父亲是说……” “君上一走,晋国必乱。”里克突然睁开双眼,目光炯炯,像一只猎鹰突然找到寻觅已久的猎物。 “君上深居禁宫,禁宫又被荀息一党掌握。吾等可是一点机会都没有啊!” 里克指东打西。“为父不在时,狐突可有何动静?” 里章眼珠一转,答到:“也是如父亲一般闭门谢客。” “儿还不明白其中的深意?照今日的时局,无论君上的遗诏写了什么,奚齐势必继位。荀息之所以握着君上不放,是怕吾等结党。既然他们怕什么,我们就不做什么。乖乖闭门在家,安稳地度过这段时日。” “父亲真就坐视奚齐登基,荀息独大?” “小不忍则乱大谋。” 所有可能因晋国立嗣或荣或辱的人,此时都在忍耐。 九月癸亥。 大限将至,心知肚明。 几日来晋献公没有说过一句话。原本抗拒服药、进食,如今也顺从了不少。他倒不是为了能再活多久,而是在积攒力量,一次性把该说地全都说完。 这几日里,荀息是唯一获准陪伴献公的大臣。他略通医术,就凭观气色也知道献公时日无多。他耐着性子伴在一旁,等候献公随时会说出口的遗诏。 “荀卿……” 声音虽然微弱,可突如其来,仍把荀息吓了一跳。“君上,臣在。” “孤忽然觉得爽朗了不少。”晋献公微启双目。以往,若觉得身子舒爽,晋献公必定会想坐起身子。可今天,他却保持原状,仿佛自颈部以下都没有知觉似的。 “君上的身子必然一日比一日好转。” 晋献公闷哼一声,说:“先君死前,也是突然来了精神……” “君上不可胡言。”只有这时,为人臣子才敢以这般语气同君上说话。 “孤有一事要托付荀卿。” 这一刻终于到了。 “孤戎马一生,不能说尽善尽美,可该有的全都有了。唯有会盟和继嗣两件事是孤的心病。”他让内侍往他嘴里倒了几口清水。“会盟,孤恐怕此生是见不到了。”无限的哀伤带来的痛苦绞动他的心脏。 “待君上康复……” 再愚蠢也知道这是旁人的安慰。“朝中众人,唯荀卿最值得信赖。孤打算把奚齐托付给荀卿。”他顺畅地、清晰地说出这句话。 内寝的屏风后竟传来啜泣声。荀息明白,骊姬夫人实在不放心儿子的前途。 “遗诏就悬在梁上的锦盒中。”他抬手指了指天。荀息抬头观瞧,横梁上果然悬着一只锦盒。 荀息仍保持头脑清晰,晋献公还未说出那关键的一句话! “荀卿,操劳一生,孤总算能歇歇了。”他真地闭上了眼。 “君上!君上!”荀息不想让他睡去。“哪位公子将继承晋侯爵位?”他必须亲耳听晋献公说出那人的名字。 晋献公像是又想起什么,但他已经睁不开双眼了。“晋侯之位非常人能担当!太苦、太累……奚齐是孤最爱的儿子,孤……孤实不想让他也受这般苦!” “什么!”骊姬突然从屏风后闪出,不顾拖沓的长袍,几步抢到床榻前。骊姬几乎是扑到晋献公身上,双臂拢住他的肩膀,发疯似地摇晃这早已枯朽的躯体。“君上在说什么?!” “夫人不可!”碍于主母的身份,荀息的双手僵在半空,急得大乱方寸。 “夫……夫人……”连续的摇晃,耗费了献公最后的体力。 “吾儿奚齐才是君上的世子!是奚齐吾儿!”骊姬夫人发癫似地拼命叫喊。 “夫人切莫声张!”荀息左顾右盼,深怕骊姬歇斯底里的叫声被人听见。 骊姬瞪大双眼,凶光咄咄逼人。她突然抓起一只枕头,死命地盖在献公的脸上。接着,她几乎爬上床榻,用自己的身躯紧紧压住垂死挣扎的献公。“除了奚齐,没人能做晋侯!没有别人!”她越来越用力,紧握枕头的双手竟像白骨一般。 “夫人!”突然的变故吓得荀息倒坐在地上,面色如骊姬的双手一般白。 不知过了多久,骊姬才慢慢地撤回力,翻身下床,把枕头从晋献公的脸上缓缓移开。她偷偷地朝尸体瞥了一眼,突然惨叫一声瘫倒在地。一介女流,见着尸体,仍不免惊恐。 关键时刻,荀息顾不上君臣之礼,扑到骊姬跟前,伸手捂住她的嘴,低声说:“娘娘,不可声张!”他又确认了床上的尸体,额头上的汗水悄悄挂在睫毛上,只一眨,便跌在衣袍上。“君上驾薨了!” 仿佛决堤一般,骊姬泪水止不住地掉在荀息的手上。 “人死不能复生,娘娘不必难过!”他试着慢慢撤出手中的力道。 骊姬又抽泣几声,连吸了几口气,问:“吾……吾杀了……” “君上是自己死的!”荀息目露凶光,斩钉截铁地说。 “吾……” “为了奚齐公子,娘娘可要小心!”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着牙关挤出来。 “可……遗诏……” 荀息抬手制止她再往下说。“老夫自有计较!” 荀息在宫里转了一圈,找了桌椅叠高,小心翼翼地爬上,抬手解开绸缎,单手捧着锦盒下来,重又坐到骊姬身旁。 骊姬也真地止住了啼哭,双目泪汪汪、炯炯地盯着锦盒。荀息长长吐了口气,缓缓打开锦盒。锦盒里只有一片竹简,歪扭的字像是晋献公在脱力时亲手写的。 荀息取出竹简,突然倒吸一口冷气,错愕道:“他真是要立奚齐为世子。” 骊姬不可置信地抢过竹简,上下看了几遍。竹简跌在地上,她注视着苍白的双手,刚才的画面反复在脑中重复。她杀了自己的丈夫。 “恭喜娘娘!”荀息跪在骊姬面前。“臣愿恭迎奚齐公子登基!” 骊姬哭了,也笑了。 “世子年幼,一切全凭娘娘做主!”荀息坚定着她的决心。 “尽力而为。”她现在急着想要见到儿子,告诉他将成为下一任晋侯。他已经十一岁了,早就懂得继任晋侯之位意味着什么。 荀息离开晋侯宫时,是癸亥日近傍晚时分。他跳上马车,直奔梁五的府上。这些日子,他要梁五和东关五务必留在一处,以便应对宫中随时发生的变化。 “二位将军,君上驾薨了!”荀息在见到两人后便开门见山地说。 “什么时候的事?”虽然早有思想准备,然而听到噩耗,仍不免为之一震。 “一刻前。” “是哪位公子?” “奚齐。” 梁五和东关五向视一笑。“下一步该怎么做?” “老夫决定明日才宣布先君死讯。如今,尚有几个时辰供两位将军使用。在先君死讯公布后,二位将军须谨防有人作乱!明日早朝,吾等奉迎新君登基。” “如何处置里克等人?” “他若顺从,就让他多活几天。他若要反,满门抄斩!” “末将谨记!”二将拱手。 九月甲子日,早朝。 里克在路上遇上丕郑的马车,两人故意保持距离。 一路进宫,里克的疑惑越来越深。不远处,就见狐突佝偻着背,蜷在马车上。连狐突都来了,莫非君上……不像,宫中无人穿丧服。宫中一切如故,看来是和君上无关。 朝堂上站得满满当当,里克站在第一排,左侧分别是荀息和狐突。他悄悄扭头打量身旁二人:荀息腰板挺直,昂首抬头;狐突仍是佝偻着背,似有浑身的毛病。视线跃过文官队伍,在武将队伍中,为何没有梁五和东关五? 外面传来铠甲碰撞声,就在宫门合上前一刻,大家都看到了东关五指挥军队将宫殿团团围住。 这时,一队身着缟素的武士从屏风后涌出。他们各个顶盔冠甲、手持兵器,沿着墙壁一路排到门边。梁五最后一个从屏风后转出,他也是一身缟素,却没有一丝悲伤。他在晋侯御座边站定,左手按着宝剑,右手叉腰,环视阶下。 一身缟素?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骊姬夫人一身白服而出。她双眼红肿,像是刚哭过。她可是从不上早朝的。 最后,一个十一岁的男孩转了出来。在众人的注视下,他走到晋侯御座边,朝母亲望了一眼,后者授意,他这才坐上去。他稍挪动几下屁股,双手垫在扶手上,羞涩地不知该看向哪里。 奚齐?! 即使早知会是这个结局,人们也免不了露出错愕的神情。 骊姬夫人站在奚齐身旁,操着沙哑的声音说:“今日丑时,先君……”话没说完,已被泪水和抽泣呛了过去。 众人纷纷跪地,齐声说:“娘娘节哀顺变!” 稍停,荀息长跪而起,问:“敢问娘娘,先君立何人为君?” 内侍手捧锦盒来到骊姬夫人面前,夫人接过锦盒,以无力宣读遗诏为由,请荀息代为宣召。 荀息走上台阶,整理衣襟,接过锦盒,恭敬地取出竹简,高声诵读。“世子奚齐继晋侯位。” “臣誓死效忠君上!”里克的声音嘹亮,荡彻所有人的心灵。丕郑跪在第二排。里克刚说完,他即心领神会地跟着表忠心。所有里克、丕郑一党的臣子都异口同声,山呼万岁。 荀息不曾料到里克竟不做任何反抗就已臣服。但既然障碍扫清,他也总能松了口气。他转身冲骊姬夫人点点头,跪下说:“臣荀息誓死效忠君上!”梁五、东关五等人也紧随其后,高呼连连。 狐突连口都不曾张开。 第一次接受众人朝拜,奚齐吓得面色发白,手脚冰凉,裤裆里竟湿了一大片。骊姬起先还在享受众朝臣的朝拜。忽然一阵腥味飘来,骊姬扭头一看,顿时花容失色。她一把拽起奚齐,直奔屏风后而去。“君上新近登基,尚未习惯朝堂之事。君上先退,众卿自行议事。” 荀息心中五味杂陈,不知哪般的感觉。先君戎马一生,虽骄横跋扈,毕竟是一代雄主。其继承人却是个懦弱的孩子……只有如此懦弱的孩子才能仍有自己摆布! “列位大人,新君正直冲龄,朝中的事务,还需列位大人替君上分忧。” 身后大位空着,身前山呼不绝于耳,那个位子会不会更舒服? 里克接受了荀息布置的筹备先君葬礼的任务,两人看似都有意暂罢刀枪。 大事已定,对朝臣的监视暂告解除。丕郑一声不吭地随着里克去了他的府上。 第一百三十八章【决战】 里克!卓子是先君的骨肉,他犯了什么罪过,你要如此赶尽杀绝?!来啊,一剑杀死老夫,朝堂便是你的。但你须答应我留下先君的这点血肉!”荀息蜷缩在晋侯宝座前,用双臂和袍袖拢住怀中的卓子。这孩子和他哥哥一样,像是吓傻了,不知啼哭。 在他身旁为之奋战的最后一名卫士也倒下了,这是荀息最后的一丝希望。面前,里克、屠岸夷等人个个仗剑在手,怒目而视。在他们眼里,荀息看不到哪怕一丝怜悯和同情,他和卓子不是一对普通的老人和孩子,他们是晋国走向未来的绊脚石。 宝剑无情,人亦无情。 “申生公子是不是先君的骨肉?他的下场又如何?谁曾给过他活的机会?!”里克剑指荀息。 申生……多么遥远的名字啊……若他活到今时今日,晋国能避免这动荡的局面吗? “杀了我!”荀息放开卓子,一把抱住里克的腿。“杀了我!只要留下卓子,你可以为所欲为!” “屠岸夷还不动手?!”里克厉声尖叫。 如黑塔般的屠岸夷想从荀息身旁跨过。不期荀息放开里克,转身一把抱住屠岸夷的腿。“力士不可!” 屠岸夷一脚踢开荀息,弯腰抓起卓子。后者如鸡仔般被抓在手里,接着被高举过头,猛地朝地上一摔。可怜卓子,连一声都没吭,就被活活地摔死在朝堂上。 卓子惨死,荀息竟像是疯了似地抓起地上的长剑,用尽全身力气朝里克刺去。里克眼疾手快,一剑格挡,复一剑刺入荀息体内。铜剑落地,荀息双手捧住长剑,痛苦地看着里克。后者脸上的冷酷、仇恨,在这一刻也竟消失了。 对手已死,孤独感油然而生。吾会遭逢同样的下场吗? “军士们,随我杀入内宫,生擒妖妇骊姬!” 半个时辰前,屠岸夷率领三百甲士将里克府邸围得水泄不通。他们只是排得整整齐齐,却并没有要冲进去的迹象。 里克家的门公躲在府门后,焦躁地透过门缝观察着门外的情况。不等冷汗收干,门外又是一阵喧哗。东关五领兵而至。 “屠岸夷,为何还不攻打?” “大司马不到,小人不敢轻举妄动。” 从屠岸夷身旁绕过,后者冷不防一把勒住他的脖子。屠岸夷臂膀如铁钳,只听“咯”的一声,东关五脖子断裂,气绝身亡。丢下尸体,屠岸夷振臂高呼:“重耳公子就要入城,不想死的随我入宫,诛杀逆臣荀息!” 听说重耳要回城,众军士下兵刃,甘愿倒戈。 屠岸夷又叫到:“请里克大人出来主持大局!” 府门应声打开。里克身披白麻,手挺宝剑,带着数十名家将一涌而出。“儿郎们!先君尸骨未寒,荀息就私立新君。今里克代先君整肃朝纲,迎立重耳公子。欲从者,随我来!” 前一夜,两条人影披着夜色拐出一条巷子,来到一处宅子的后门。 一丝光亮极微弱地从门缝中闪过。有人探出头,又缩了回去,木门开得更大,两人闪身而入。 里克一整晚都不曾合眼。 他预计荀息在一天之内必定会对他下手。是以,阖府家将全副武装。他又联络了几位大夫,一旦大街上乱起来,众人须即刻增援。可饶是如此,里克仍觉得自己落了下风。绛城兵权在梁五、东关五手中,自己的胜算又有多少? “老爷,骓颛大人带着一位大汉求见。”下人进屋禀报。 里克一愣,问:“现在是什么时辰?” “戌时二刻。” 骓颛深夜到访…… “大人,剿灭荀息一党,就在今晚!”刚进屋,骓颛就迫不及待地说到。 “这位壮士是……”里克警觉地问。 骓颛一拍额头,说:“下官一时兴奋,竟忘了说。这位壮士叫屠岸夷,虽然在东关五军中效力,却是下官生死之交。适才他来下官府上,说明日一早,东关五命他率三百甲士来府上捉拿大人。” 里克仔细听着,时不时抬头留意屠岸夷的神情。 “大人,不如现在就定一条计策,先发制人?” 里克沉吟半晌,说:“这事有些蹊跷。从行刺到现在,几乎一整天了。他何必等到明天?” 屠岸夷突然站起来,几步来到墙边,猛地拔出悬挂着的佩剑。“大人若觉得我使诈,小人这就以死明志!” “壮士息怒是在下以小人之腹,为君子之心。”里克一把抓住屠岸夷的手腕。“如今时局不定,在下不得不多生个心眼。”里克从怀中取出一块锦帕。“这是梁五派人送来的密信。” 骓颛读罢锦帕,又交给屠岸夷。“梁五为何要给大人透露军情机密?” “此人阴险,就算他有心投靠,也绝不能留!”里克说。 东关五对荀息和梁五延误抓捕里克时机一事极为不满。 梁五瞪了他一眼,说:“将军好心急!如今尚无十足的证据证明此事是里克做的。贸然动手,只怕落人口实。” 荀息也说:“里克等人是要捉拿,但不能大张旗鼓。老夫以为,择选一名心腹军官,带一哨人马,连夜捉人,神不知鬼不觉,这事才会成功。” 东关五心中早有人选。“末将有一名心腹叫屠岸夷。此人身高过丈,天生神力,万夫莫敌!若有此人,大事可成!” 稍停,一个黑大汉跨进内殿。此人高耸入云,,皮肤黝黑,膀大腰圆,活脱脱一头猛狮。荀息从未见过生得这样的人,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竟不能从他身上移开。 屠岸夷手叉在胸前,朝荀息、梁五深施一礼。其声如洪钟,响彻整个殿堂。 荀息由衷赞叹:“果然是位壮士!” “屠岸夷,你在我帐下听用,也有些时日。我知你本领高强,可惜始终没有立功的机会。今日,上卿大人要委你重任。若办好了,保管你将来高官厚禄,光耀门庭!” “得蒙三位大人器重,小人甘愿赴汤蹈火!” “好!”东关五一拍桌案。“吾有一计,乘今夜夜深人静,壮士可带三百甲士冲入里克府邸,将他阖府上下左右人全抓起来。只要里克伏法,不怕别人不从!” 荀息拿不定主意,低头沉吟。 “不可!”梁五打断他。“今日小主遭难,里克必有提防。若贸然冲进去,就怕两败俱伤。依我之计,不如等明日天明再动手。” “若有什么差池……” “若有差池,梁五提头来见!”梁五一拍胸膛。 明日清晨,决战即将开始公元前651年,秦穆公九年,冬。 诛灭荀息的次日早朝,大殿上少了一半人。这朝堂,俨然成了里克一家的。 “列位大人,逆臣荀息、梁五、东关五已伏诛。大位空悬,今召集列位,是要公推一名公子继位。” 众人各个低沉着头,不愿与他交流。里克明白,众人能走到一起,只是因为受到更大的威胁。 “在下提议,吾等联名做书,迎接重耳公子回国!” 朝堂上顿生骚动。 贾华、骓颛等人互望一眼,怎么不提夷吾的名字?是迫于公议,还是其中有诈? 内侍抬出桌案,丕郑听写,里克口述。一字一顿,他是要让所有人都听得真切。 书简写罢,里克抓起一支新的竹简,头上空出些位置,带头刻上自己的名字。随后,内侍捧着木盘来到每一位大臣面前,各人都按顺序亲自刻上自己的名字。最后,内侍将竹简装订成册,交到里克手中。 “里克以为,朝中局势纷乱,信中若无狐突老大夫的署名,重耳公子未必能信。” 众人真辩不明里克是忠是奸。 里克朝丕郑递了个眼神。后者会意,说:“大人,狐突大人闭门谢客多日,就怕他不肯上朝。” 贾华抢出一步。“下官与老大夫过从甚密,愿为说客。”他停顿片刻,又说:“还是由下官带着竹简前往,即便老大夫不愿上朝,也能在府上署名。” 里克鄙夷地一笑,爽快地把竹简交给贾华。 从贾华告辞离去,丕郑就伸长脖子盼着。里克此计虽妙,可万一狐突真在竹简上署名,重耳还朝也就生米成炊了。他时而看着里克,后者竟似有十足的把握。 贾华去而复返,间隔极短。丕郑见他一脸愁容,方佩服里克的未卜先知。 “老大夫可署名了?”里克胸有成竹。 贾华一脸羞臊。 答案昭然若揭,众人不免发出失落的声音。 虽然没有狐突的署名,迎立重耳的计划却未曾停下。里克派屠岸夷为使出访翟国。屠岸夷也不推诿,接过竹简,回府稍作准备,次日清晨便启程。 腊月,屠岸夷终于到了翟国。听说是晋国使者到,小番儿赶紧入城禀报。其实早在数日前,翟国上下已经获悉晋国内乱。吾离阴阳怪气地对重耳说:“公子终于盼来了这天。”重耳一声不吭,心想自己离国多年,朝中还能剩几人为自己效命。 屠岸夷上殿,众人为之一震。吾离出身蛮夷,见惯高大威猛的虎将。可像屠岸夷这样的却也少见。吾离越看越喜欢,恨不得将之招至麾下。又一想,有此人在晋国营中,势必是翟国的心头大患。一阵红、一阵白,吾离的表情怪异至极。 重耳也上下打量屠岸夷。他还在晋国时从未见过此任,不知是哪位大人慧眼识才,留他在朝中为官。 “大戎主,下官屠岸夷奉晋国大夫里克之命,前来奉迎公子重耳回国继承晋侯位。” 吾离听了,心花怒放。 小番儿将竹简递到吾离手中,吾离看得满意,又交给重耳。重耳接过竹简,直接跳至署名处反复看了三遍。 “恭喜公子!如今贵国奸佞已除,公子回国便可大展拳脚。将来成就霸业,可别忘了吾离与公子间的友情!” 重耳微微一笑。。 第一百三十九章【遗臭万年】 回到府上,重耳把书简传给众人过目。 狐毛自上而下读到署名处,说:“家父并没有署名。”他把竹简递给弟弟狐偃。后者看罢,也说:“荀息死后,家父在里克之前,名单上怎可没有他的名字?” 重耳遥指竹简,说:“里克在名字前留了个空,是为了让外祖父署名。外祖父既然没有署名,其中必定有诈。” 魏犨说:“里克既然派人来迎,岂有不去的道理。” “奚齐、卓子虽然死,但国中大臣未必人人想我回去。里克派来屠岸夷也令人生疑。屠岸夷天生神力,万夫莫敌,若他受里克之命在半道加害吾等,谁可敌之?再者,荀息一党难免没有漏网之鱼。他日一旦起了变故,要想再出来可就难了。” “既然公子心意已决,不如就说归国继位需名正言顺。如今乘丧因乱,名不正、言不顺,回国恐遭人耻笑。”狐偃说。 “吾弟说得是。”狐毛说。“公子素有贤名,以此为理由拒绝回国,里克也奈何不得公子。” “可吾离这边又该如何应付?”魏犨问。 长久留在翟国的确不是个办法。但一想到又将踏上颠沛流离的路途,重耳心中可谓五味杂陈。放弃继位,意味着夷吾极有可能就是下一任晋侯。夷吾比自己年轻,若无意外,却也能在大位上坐很久。“若天佑重耳,晋国终究是我的。”这话是在安慰别人,但连自己都骗不了。 回国之路,距离究竟还有多远? 有人不敢回去,有人急不可待地想要回去。可越是急迫,却又要表现得越沉稳。做个寄人篱下的公子实在不易。 晋国内乱,夷吾大约早于重耳几日获悉此消息。消息一经证实,吕饴生和郄芮第一时间赶到夷吾府。 歌舞不绝,吕、郄以为夷吾仍在花天酒地。可上了厅堂,只见舞女、乐师卖力,却没有夷吾的踪影。下人说公子累了,刚回后面歇息。他让歌舞照旧,这样他在内寝还能隐约听见。 “二位总算来了。”内寝里,夷吾坐在桌边,神情出奇地严峻。 吕饴生说:“公子,先君驾薨,里克两弑小主,荀息一党已被尽数铲除。” “吾正为此事要找二位。” “天赐良机,公子当早做准备。” 真到了此时,夷吾心中就越不安。秦侯虽说要立他为君,可万一临时变卦,仅凭三人之力又能耐他如何?况且,重耳在朝中人缘最好,如今大位空悬,朝中之人难道不会去请他?一旦重耳先一步回国……夷吾越想越怕。 郄芮在身后悄悄捅了吕饴生,示意这早晚是要说的。吕饴生一脸无奈,说:“刚才大郑宫来了消息,赢絷已前往翟国凭吊。他此行的目的是要试探重耳有无回国之心。” “他若真有,难道秦侯会助他?我们可是立了盟誓!”夷吾有些激动。 “为了能回国继位,公子什么事都敢做么?哪怕遗臭万年也在所不惜?”吕饴生问。 夷吾不解地看着他。 “是……是!只要能成为晋侯,即使遗臭万年!” 吕饴生和郄芮互递了个眼色。“有了公子这句话,也不枉我二人一路追随。如今吾有一计,此计成功,既能试探晋国究竟想立谁人为君,也能坚定秦侯送公子回国的决心。” 次日,夷吾身着孝衣,一路啜泣着上朝。站到朝堂上,夷吾双手垂在腹前,一脸愁容。 穆公见他伤感,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公子节哀。” 话刚出口,夷吾便止不住落起泪来。众人还从未见过这位公子有如此悲伤的时刻。 “多谢秦侯关心。人终究是死了,又能上哪儿找个一模一样的依儿来陪我?” “依儿?”穆公一脸疑惑。 “就是秦侯所赐的那名歌女。她于昨晚猝死,夷吾一夜未曾合眼。” 秦穆公险些笑出声来。“公子上朝,所为何事?” 夷吾破涕为笑。“夷吾是来兑现诺言。请秦侯借我一支军队进占屈城,权作订钱。待夷吾回国后,再双手奉上其余七座城池。” “公子不怕晋国反击?” “晋国是夷吾的,夷吾想将它给谁,就给谁。”他再次提醒穆公要信守诺言。 穆公听出弦外之音。“公子拿下屈城之时,就是任好送君归国之日。但不知公子几时出兵,要带多少人马?” 夷吾连连摆手。“秦侯误会了。此次出兵不是夷吾带队,而是吕饴生带队。夷吾么……”他又干嚎起来。“依儿自幼无亲无故。她既然死了,夷吾就要为她守孝。” 散朝后,穆公照例召集几位近臣。 “列公觉得夷吾说的可信吗?” 百里奚说:“此乃韬光养晦之法。攻打屈城,无非是想坚定君上送他回国的决心。” “他借这一招,还能试探晋国对他的态度。发兵反击,则晋国是立重耳为君。隐忍不发,则是想立夷吾为君。”蹇叔说。“夷吾曾蛰居屈城,破城不在话下。君上就权且当收个订礼,待他回国后,再讨其余七城。” 穆公点头称是。“里克派人去翟国请重耳,不知结果如何。” 蹇叔说:“君上放心,臣料定重耳不会回国。但凡流亡的公子回国主政,都需依托强大的后援。翟戎蛮夷之国,成不了依托。重耳深知其中利害,因此驷车庶长前往翟国凭吊,能得到的也无非是重耳的推诿之词。” 穆公喃喃自语。“不知他还会在翟国耽搁多久。” “不出所料,重耳会借机离开翟国。其志远大,应该会去东方找寻更有力的后援。” 重耳已年过五十,这种颠沛流离的还要过多久才能结束? 十二月,秦侯终于做出决定。 赢絷回到雍城时,吕饴生攻打屈城仍没有音讯。然而无论战况如何,赢絷带回的消息就已经令局势有了眉目。 赢絷说他见着重耳,后者并不曾多说什么,也不容赢絷有开口的机会。凭吊礼毕,重耳即刻退回内堂,只留客人独自在外。无可奈何,赢絷只能命人进去传话,说秦侯势必助重耳回国继位。 半柱香过去,重耳总算重又出来。赢絷问他考虑得如何,重耳大摇其头,说:“秦侯仁义,远道来凭吊。重耳年过五旬,无德无能。如今君父已死,重耳还能有什么志向?” “重耳公子虽然婉拒了君上的好意,可其仁义孝道却一览无余。如此仁德之人,留着实在是秦国的大祸!”赢絷也是这般说。 几日后,前方捷报传来,吕饴生攻克屈城。 木已成舟,秦穆公便横下一条心,只一味扶持夷吾。他命大司马公孙枝亲统战车三百乘,护送夷吾公子回国。 临行前几日,嬴敖每日必亲赴夷吾府上。他时而带着山珍海味、美酒佳酿,时而带着众多美女,并奇珍异宝。他要在夷吾离开雍城前,再好好同他热络一番。 “恭喜公子!隐忍多年,公子终于等到出头的一天。大志得随,将来必能雄霸列国。”嬴敖一味找些阿谀奉承的话。 夷吾对嬴敖的态度却有了微妙的变化。原本寄人篱下,能得人援手,自然是件好事。可时过境迁,如今的夷吾即将执掌晋侯大权,若再要同一个有意谋反的秦国公子纠缠不清,是否也会影响自己的大计? 夷吾冷淡地回应着嬴敖的殷勤,他或是说今日身子不爽不宜饮酒;或是说公子的盛情恐怕不能全部带回晋国。总之,嬴敖在夷吾府上吃的闭门羹,是自夷吾到雍城后绝无仅有的。 出发前的最后两天,嬴敖也不再来了。夷吾乐得清闲,命吕饴生将嬴敖所赠之人、物逐一清点,悉数退还嬴敖府。“虽然有马车三百乘相送,但夷吾确实带不走那么多东西。公子盛情,夷吾心领了。”夷吾命阍人传话给嬴敖。 临行前几日,夷吾见的另一个人就是姬夫人。 姐弟一场,两人在绛城的关系并不亲密。姬夫人和重耳、申生多有来往。夷吾天生就是个纨绔子弟,每日花天酒地。若两人还生活在绛城,恐怕到死也都是客客气气的。 三位兄弟离开绛城后,姐姐渐渐负起了母亲的责任。她时常往来于曲沃、蒲城和屈城之间,取代君父对三位遭遇窘境的弟弟表示关爱。她和夷吾间也竟不像以往那般冷漠。 她似乎开始理解这位遭人诟病的弟弟:强势的父亲、两位德才兼备的兄长、心机深重的继母、深得父爱的幼弟,若非时局变化,何时才是夷吾出头的一天?既然如此,还不如游戏人生,潇洒地活着。 谁知,骊姬竟连这样一个人都不肯放过。看着夷吾在屈城因没有美酒佳肴变得日渐消瘦,穆姬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 “夷吾并无野心,只要过几天舒服安定的日子。难道这样都得不到君父的信任吗?”那次夷吾饮醉酒,竟在姐姐面前掩面而泣。 屈城这地方,他住不了多久就要疯了。 天意弄人,姐弟二人又在雍城见面了。夷吾从进入雍城就摆出以往的浪荡样子。穆公几次动过要驱逐他的念头,每一次,都是穆姬夫人从旁劝阻。 “他在绛城就是这样,就随他去吧。” “他从小不受晋侯重视,无人教他礼乐。如今臣妾会慢慢提点,让他远离酒色。” 夷吾依然故我,秦穆公倒也放任自流。只有姬夫人处在当中,以为能令丈夫改变是自己的功劳。 谁知,只有姬夫人才是被蒙在鼓里的。 “吾弟回到晋国,要追随朝中股肱大臣学习治国理政之道,切不可沉迷酒色。。吾弟还应尽力邀请众公子回国,辅助吾弟。枝繁叶茂,晋国才能有长久的繁荣。”后半句,她想说的是重耳。嫁夫随夫,既然秦穆公选择了夷吾,作为姐姐,姬夫人能做的也只有求夷吾善待重耳了。 怕夷吾忘了,姬夫人还特地写了手书,命人在他动身前一天晚上送去他的府上。以示重视,夷吾亲笔回信,对姬夫人所说之事悉数应允。姬夫人收到回书,倍感欣慰。可她不知道,要令其答应让重耳回国,是比割地更不可能成真的事。 次日,夷吾在秦军的护送下浩浩荡荡驶出雍城。秦穆公君臣一路将他送至城郊。夷吾站在马车上,频频向众人拱手谢恩。直到众人身影在地平线上消失,夷吾这才坐下,头枕旗杆,如释重负。 多少年,他终于离开了雍城。无论如何,他都不想再回到这个鬼地方! 第一百四十章【难关】 公元前650年,秦穆公十年,晋惠公元年。 这一年,晋惠公夷吾无疑是列国中最耀眼的明星。 秦军悄然抵达绛城城郊。 一刻不进城,夷吾的心就一刻悬着。他特意让公孙枝莫要声张,只是默默行军。所过府县,但凡有官员迎接,夷吾也只是坐在车上同他们敷衍几下,既不愿留宿,也不愿用膳。这趟旅行,他从不曾离开过公孙枝。 威胁可能来自任何人,贾华就是其中之一。他曾奉命追杀过自己,还在郄芮的肩头留下的箭疤。贾华虽然因与荀息不合,同里克站在一起,可他毕竟是重耳的人,对夷吾始终嗤之以鼻。 一路上,难免不会有贾华的亲信受他指示? 前方,晋侯军队一字排开,里克率领众臣站在凛冽的寒风中,静候夷吾。 夷吾原以为他们会山呼万岁,可直到马车到了近前,众人才在里克的率领下跪下,谨慎地呼唤新君。 目光扫过处,夷吾头一个要找的就是贾华。“贾卿何在?” 贾华跪在第二排,特意离前一排中央位子的里克远远的。听到夷吾喊他,贾华似是见到天崩地裂。 “卿可认得此人?” 众人都不曾抬头,却知道夷吾指得是谁。 “贾华,当年汝射我的一箭,吾至今仍留着!” 贾华叫苦不迭,他时而恨自己当年没能一箭射死夷吾,时而恨重耳公子不肯回国继位。到最后,他把心一横,闭上双眼,任其处置。 “取箭来!”夷吾喝到。 好狠毒的夷吾!他一定是要郄芮将自己当场射死。 “这就是当年贾华射中郄芮的那只雕翎!当年你两人各为其主,怨不得对方。今日夷吾有幸回国,就要解开两人的心结。众卿请看!”夷吾把雕翎举过头顶,双手一折,雕翎顿时断做两节。“贾华与郄芮再无恩怨。从今往后,众卿当齐心协力,凡事皆以大局为重!” 贾华知道夷吾有心放他一马,带头呼道:“臣愿誓死效忠君上!”众人各自暗地里佩服夷吾的度量,对他的猜疑也暂时搁置在旁。 除了本国人马,齐国大夫隰朋和天子特使王子党也齐来道贺,这倒令夷吾始料未及。 这是齐国大军第一次踏上晋国国土。为此,齐桓公早在葵丘时就着手准备。齐国抽调了派往列国的最精锐的密探,频繁往来于绛城和葵丘之间。有关晋献公病情和继承人选择的情报铺满了齐桓公的桌案。在葵丘的每个夜晚,他几乎都是在这些情报的伴随下入眠。 齐桓公嗅到了染指西域的气息。 除了公子重耳,齐桓公对众多候选人并无什么偏好。只要是个懦弱无能的人登基,齐国的触须终有一天能跨过京畿。 齐桓公不得不提防秦国。夷吾蛰居秦国早就不是风闻。若让嬴任好抢先一步,齐国能分到的利益就所剩无几。但秦国毗邻晋国,这令其能在第一时间行动。因此齐桓公面前只剩两条路,或是卡准时机推举自己认可的继承人;或是跟着秦国,推举夷吾为君。两者谁更有利,一目了然。 大军从葵丘出发回齐国,这大约在当年(公元前651年)的九月,齐桓公打算先回国,再由管仲换下隰朋,兵进晋国。 回国时沿途景色宜人,齐桓公鲜能觅得如此惬意怡然的时光。三十五年了,劲敌们终于都死在他前面。年初收到宋桓公死讯时,齐桓公连鞋袜都顾不得穿,光脚召见群臣,庆祝这振奋但消息。晋国方面,恐怕不出年底就会有噩耗传来。齐桓公与晋献公从未谋面,可其人其事早已不绝于耳。两人神交已久,对对方的野心也了如指掌。十年前,霸主间需要比拼的是国力和谋略。如今,只有寿命才是唯一值得比拼的。 晋献公死讯传来,是在那年十月最初的几天。当时齐桓公刚进入国境,听闻噩耗,心情突然从天坠到地下。他决定即刻前往晋国。 隰朋在其身后,一声不吭。此时没有管仲或鲍叔牙在,无论是谁的话他都听不进。 “君上,这趟远行,是为哪位公子?” “奚齐。”齐桓公打算与其跟着秦国,不如跟着荀息的选择。 就在大军驻扎在齐国边境,等待粮草补给时,密探再次带来奚齐被里克诛杀,卓子继位的消息。 奚齐一死,卓子的命运也已注定。“难道真地要在重耳和夷吾之间做个选择?”齐桓公自言自语。 “君上,是否要往翟国去?”隰朋怕是也想到了。 风云变幻,不得不承认让秦国占了先机。“隰卿,接下来就靠你了,孤要回去了。”齐桓公长吁短叹。“大军只消在绛城城郊驻扎,静候秦军到来。” 有关齐桓公为何打消亲赴晋国的念头,一直要等隰朋回齐国,才由管仲揭晓。“君上不去晋国,实则是为重耳留了条后路。大人前往晋国,表面上是为了承认夷吾的晋侯身份。但君上本人不到,就说明对夷吾的晋侯身份仍有保留。君上恐怕是想告诉重耳,只要时机成熟,他仍有可能取代夷吾。” 隰朋是怎么来的绛城,夷吾并不知晓。但当他获悉周天子和齐国皆是为他而来,他陡然像多了几颗胆子,抖擞精神,挺直腰板,一派侯爵的气势。 再次踏入晋侯宫,纵使游戏人生的夷吾都不禁感慨万千:主人换成是我,我能为所欲为了。 众人上殿,王子党宣读圣旨。圣谕大义是天子惊闻献公驾薨,哀悼之情溢于言表。人死不能复生,望晋国子民节哀。然国不可一日无君,闻悉晋国公子夷吾仁德大义、才情兼备,是不二人选。今特命天使晓谕万民,令姬夷吾继侯爵位,领地、采邑一并照旧。 夷吾磕头谢恩,久悬的心也放了下来。 终于坐上君父曾经常坐的位子,冰冷的。先君的体温早就不复存在,它要开始习惯新的主人,就像堂上的大小臣工们,需要适应新君的统治。 王子党、隰朋、公孙枝在上首边就坐,里克等人全坐在下首。狐突仍未出现,夷吾倒也不气恼,只当不知此事。反正来日方长,该回敬的,夷吾一个都不会放过。 酒过三巡,王子党端起酒杯说:“本王代表天子恭贺晋侯继侯爵位。” “有劳天使屈尊。臣本该亲自前往王城拜见天子,但微臣刚回国,国内之事尚未安排停当……” “晋侯还是以国事为重。”王子党浅碰了口酒,又奉承到:“天子听闻晋侯朝中人才济济,将邦国治理得井然有序。诸侯中,也鲜有如晋国这般连年丰收。” 对面席上,众臣工可全都听明白了。诸侯们年年亏欠天子贡奉,只靠京畿地区的采邑,根本负担不起巨大的开销。恐怕,天子遣王子党来晋国,就是为了那些贡奉吧。 夷吾从来都不是一个慷慨的人。“天子恐怕是受人蒙蔽。敝国位处西域,地皆不毛。相比齐、鲁、宋实在是贫瘠不堪。两年又连遭旱灾,敝国不得不向秦国借粮,才将将度过难关。” “齐国这些年也连遭旱涝、洪涝。敝国国君每次提及此事,总是忧心忡忡,茶饭不思。” “天子正是知道诸侯的困苦,才有意减少贡奉的数额。”王子党忍不住挑明话题。 里克离席来到王子党面前,说:“大人,敝国先君尸骨未寒,新君又未行继位大礼。此时提贡奉的事,恐怕不合时宜……” 王子党面红耳赤,赶紧解释:“大人误会了!天子的确是差下官前来道贺的。至于贡奉么……” “至于贡奉,列国皆由成法。只要不遇上天灾人祸,列国也不会短缺天子的贡奉。”夷吾接下了话题。这话既说得冠冕堂皇,又不曾落下什么话柄。 “晋侯年轻有为,晋国必定能在晋侯的治理下国力大进。”隰朋不忘恭维。 夷吾微微一笑,道:“大人客气。齐侯九合诸侯,谁敢望其项背?” 好厉害的夷吾,其父一生志在会盟诸侯,其子的野心看来也决不小。“敝国国君对晋侯的青年才俊津津乐道,还晓谕臣子,说再有诸侯会盟,必定要请晋侯到场。” “敝国先君虽不能会盟诸侯,但孤必会完成其遗愿,。齐国地处东海,相隔万里之遥,他日若要再约,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今日天使大人、秦国大司马都在席上,不如就把会盟的事给订了。敝国有一处地方,名曰古城,是个灵验之地。孤想就在此会盟诸侯吧。”不经意间,夷吾竟公然向齐国发出挑战。对一位新君而言,这话确实轻狂了些。 隰朋知道夷吾的利害,说:“会盟事关重大,仅天子与三国商定,恐怕其他诸侯……” 夷吾冷笑一声,道:“齐国乃东方大国,鲁、宋、郑等诸侯谁人不臣服。只要齐国前来会盟,其他诸侯谁敢不望风而动?今日有天子和秦国的特使在,大人可千万不能说因为齐国连年歉收,国力大减,威信也大不如前了……” 隰朋面红耳赤,不敢再说。 夷吾今日的表现虽然替晋国长了脸面,但里克担心因他锋芒毕露而四处树敌。“君上,会盟之事不急于一时。待明年开春再议也不迟。” 夷吾知道里克用意,端起酒爵,自顾满饮了一杯。众人见夷吾不再说什么,又开始推杯换盏,饮酒为欢起来。 直到席散,王子党见今日前来的目的落空了,便起身说:“晋侯,天子还等着下官回去禀报晋侯回国之事。下官不敢久留,这便告辞了。” “下官也先行告退。”隰朋听王子党说要走,也赶紧起身告辞。 夷吾本就没有留他们的意思,他们既然开口,夷吾又客套一番,命里克代为相送,又命大夫梁繇靡跟随王子党出使王城,命韩简随隰朋出使齐国,以答谢意。他们走后,夷吾又拿眼梢看向一旁的公孙枝。只见他丝毫不为所动,仍坐着自斟自饮。夷吾知道他是为了河西的八城,一时没有对策,连饮数杯闷酒。最后,夷吾索性一甩袍袖,自行回内宫去了。公孙枝见他走了,也起身出城,可大军仍然驻扎在绛城郊外,并没有开拔的迹象。 转过一处屏风,夷吾长出一口气,他的晋侯生涯就此展开。他不急于参观宫殿,相比之下,他更愿意洗个热水澡。大约一个时辰,夷吾才换上干净的衣服走了出来。他伸了个懒腰,打算睡一觉。一名内侍自外走来,表情忸怩,欲言又止。 “君上,里克大人及几位大人在外殿等候多时。” 夷吾继续朝里走。 “里克大人说……若君上不见,他们就不走。” “孤困了!”夷吾耍起性子。 他还要再往前走一步,吕饴生也转了进来。 “孤说了不见。”夷吾动怒。 “君上新近回国,若怠慢了朝中大臣,将来只怕举步维艰。” 夷吾无奈,瞪了他一眼,只得随他出了内殿。 殿外,郄芮背对通道站着,像是在阻挡里克、丕郑、大夫虢射、七舆大夫等人闯入。夷吾显身后,郄芮这才闪到一旁。 “众卿不回府歇息,在此作甚?” 里克侍奉献公多年,怎会被他这套唬住。“秦国军队驻留城郊,君上可知是什么缘故?” 夷吾撇着嘴。 “君上是允诺了什么却没兑现吧?”里克不依不饶。 “里克!你怎敢对君上如此无礼?!”郄芮厉声喝止。 “若国君处处为国着想,为臣者自然不敢犯上。可若国君做出有损晋国之事,则另当别论!” “是!孤当日在秦国的确许下割让河西八城!可那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夷吾恼羞成怒。 第一百四十一章【冷风】 吕饴生怕夷吾舌战众人吃亏,从旁插话道:“之所以用八城贿赂,全因君上还不曾回国。如今君上既然登基,河西八城又怎么会拱手让人?” 里克冷笑道:“君上不能立信于诸侯,要那八座城池又有何用?” “让出河西八城,等于去掉晋国半数土地。拱手让予他人,大人他日又有何面目去见君上?!”郄芮也恼了。 里克勃然大怒,厉声呵斥。“混账东西!汝既然提起河西之地乃先君的功业,当初在秦国何不劝阻君上?为君者信誉第一,当初既然许下诺言,就该兑现。” “失了河西之地,晋国国力骤降。将来拿什么和强秦对抗?!”吕饴生说。 “当年先君自曲沃起兵,所拥有的土地不过尔尔。先君之所以能成大事,无外乎内修国政,外善邻邦。君上若有自强之心,满朝文武齐心协力,还怕失了区区八座城关嘛?” 郄芮被里克骂得又气又恼,脱口而出:“里克老儿!汝口口声声要割让河西之地,不是担心君上失信于秦国,而是担心君上失信于你的汾阳之地吧!” 此言一出,七舆大夫互相递了个眼神,心知肚明。丕郑似有所感觉,赶紧撞了里克的后背,示意他不可再言。里克强忍怒气,极为不甘地朝后挪了半步。 夷吾也怕自己同里克的勾当曝光,圆场道:“就胡乱给他一、两座城池吧。” 吕饴生说:“君上,这么做反而会激化两国的矛盾。与其如此,索性推辞算了。” 夷吾环顾众人,见不再有异议,把心一横,命吕饴生当场写下一册竹简。 书就,夷吾端着竹简上下看了几遍,问:“众卿,谁肯替孤去出使秦国?” 丕郑知道无人敢接这趟差事,是以也不着急,等夷吾问到第三次,这才开口接下任务。 七舆大夫又是一阵骚动:丕郑自告奋勇,其中必定有鬼。 谁说丕郑满腹私欲?关键时刻,只有他敢为孤分忧。他若能成功说服秦侯不讨要河西之地,当初许给他的封地就真给他。 好!你去秦国,好好在秦侯面前告夷吾一状。夷吾毕竟不同奚齐、卓子,光凭自己和丕郑的实力要对付他确实万难。 对丕郑的出访,众人皆颇感满意。 大人,下官走后,一切当以“忍让”为先!荀息、二五死了,朝中已然成了吕饴生和郄芮的了。且七舆大夫与吾等素有嫌隙,若被吕、郄二人分而击之……绛城满是吕、郄二人的耳目,大人还需处处小心。出殿后,丕郑最后望了一眼里克。 但里克的悲剧恐怕早已注定。出了大殿,里克一脸怒容。若给他一把剑,恐怕他早就刺向夷吾。 里克想乘丕郑离开前同他再好好商讨一番对策。可丕郑却独自一人远远走在前头,任里克怎么加紧脚程也追不上。末了,里克乏力,只得眼睁睁看着丕郑扬长而去。 里克回到府中,仍觉得心有不甘,可又不便屈尊去找丕郑。他只得命下人出门打探,只要见着丕郑出门,即刻通禀。 次日清晨,下人回来说丕郑朝城外去了。里克赶紧出府,命御者加紧赶路。里克满以为公孙枝大军开拔需要些时间,谁知秦军已于昨夜整顿停当,等晋国使者出城即刻起行。是以,当里克心急火燎地赶到城外,只空留沙石滚滚和里克的满腹怨闷。 “君上,里克私自出城追赶丕郑。”郄芮说。 “他去做什么?” “恐怕是对君上挟怨在心,要找丕郑密谋。” “他敢!” 郄芮眼神恍惚。“臣早就听说里克是申生、重耳一党。申生死后,他曾有意引重耳回国登基。只是重耳无意回国,他这才转投君上的旗下。如今迟迟不给他汾阳之地,万一他与重耳里应外合……” “他会么?”夷吾有些怕了。 “里克只手遮天,他有什么不敢做?” “不如赐死,以绝后患!” 唯有一死,夷吾心想。 “里克连弑二主,又杀害了骊姬夫人、顾命大臣荀息,这些罪名够他死几回了!” 一张口就能致人死地,夷吾对自己的权力也有些怕了。 “君上若留着里克,百姓只会说君上念着私情,纵容里克弑君的恶行。杀了里克,虽然会遭其党羽唾弃忘恩负义,百姓却会盛赞君上英明。孰轻孰重,君上当不难分晓吧?” 一不做,二不休!“谁可办这事?” “臣愿为君分忧。”郄芮信心十足。 “何时动手?” “只要准备完毕,即刻动手!” 午后,郄芮手托晋侯谕旨,率三百甲士将里克府围得水泄不通。吕饴生也于同时下令全城戒严。其亲率禁军以里克府为中心,往返巡查。 绛城的街头一片寂静。新年指日可待,它本应给这座都城带来欢声笑语。但几个月前,这里就只弥散着死亡和混乱。只要军队出动,百姓们便知有大事要发生。他们不知道这一次的目标是里克:这个踏在两个孩子的尸体上,以为爬上这个邦国顶点的男人。 巷口灌入的冷风,隐隐透着杀气。郄芮暗自提醒,门内也许早有准备。他再看了身旁的甲士,猛吸一口气,用力一点头。 “军士们,随我冲进去!” 一百名甲士守在府外,其余的全跟着郄芮冲杀进去。他们像是早知道这次进宅的目的,只要见着活人,一律杀无赦。这群野兽都急红了眼,在府内争相找活人。一时间,喊杀声、哀号声混作一团,充斥着整座无声的绛城。 “君上谕旨,里克两弑孤主,又杀害顾命大臣,其罪当诛!”郄芮径直来到里克书房。此时,后者仍端着酒爵,将满腹牢骚化解在杯中之物。 里克猛然醒悟,一把摔开酒爵,跌跌撞撞地爬到墙边,抽出宝剑,挺在胸前。“两弑孤主?郄芮,天下谁人不知我里克两弑孤主是为了夷吾?!” “君上说了,没有里克,就没有君上的今天。然里克两弑孤主,其心阴毒。不除无以对国人交代。里克唯有一死,方能警法世人!君上念你迎立有功,赐你自行了断,以尽君臣的情份!”说完,郄芮一把将竹简扔到里克身前。 书房内,甲士越聚越多。里克见终究难逃一死,索性狠命一跺脚,跳上桌案,喝道:“里克一生忠君爱国,竟落得如此下场!”说完,里克当场自刎身亡。 这仅仅是夷吾回国后的第二天。 除去心头大患,夷吾顿觉呼吸顺畅。这晚用膳时,他叫来先君留下的舞女、乐师助酒兴。酒到半酣,夷吾忽然想起昨天服侍他沐浴的宫女。他端着酒爵,挠挠脖子,对一旁的内侍说:“孤要沐浴。” 在秦国,哪能品尝到如此佳酿?夷吾端着酒爵,细细观察杯中圈圈波浪。每一次荡漾,每一次撞壁,无不摄人心魄,令人沉醉。 秦国……何故想起姐姐?多么扫兴的女人……贾夫人?是的,临行前姐姐曾嘱托我善待贾夫人。夷吾依稀记得,贾夫人是个标志的美女。在骊姬到来前,她是君父最宠爱的女子。那时的夷吾虽未成年,却早已熟络男女之事。他整日将贾夫人挂在嘴边,说若能一亲芳泽,虽死无憾。 夷吾问了此刻的时辰,尚不算晚,他勉强地站起,支着身旁的内侍,晃晃悠悠地朝殿外走去。 “君上是要去哪儿?” “贾……夫人……宫……” 冷风袭袭,夷吾顿觉爽朗。来到贾夫人宫前,他一把推开内侍,踏上台阶,伸手推门。见宫门纹丝不动,夷吾面露不悦,小声嚷嚷:“快开门,孤要进去!” 内侍不知何时从旁闪出,也冲着宫内喊叫。片刻,宫门打开,几名伺候贾夫人的内侍、宫女跪在地上,口诵君安。夷吾再一次推开身旁的人,独自踏进寝宫。他忽然蹲下身,轻轻抬起侍女的下巴,眼神迷离地将她打量一番。最后,他失望地“啧”了一声,慢慢起身,晃了几下,又朝里走去。 “娘娘,君上驾到。”侍女斗胆喊了一句。 夷吾闷哼一声。若是能悄悄掩进去吓唬贾夫人,看她一脸惊恐,该是多么美妙啊。“不识趣的东西!”夷吾咒骂着。 他低着头,醉醺醺地转过一处屏风。面前闪出一个人,那人来得突然,险些同夷吾撞在一起。“臣妾不知君上驾临,有失远迎,望君上恕罪。” 夷吾酒劲正盛,双耳入浸在水中,嗡嗡作响。如今听到一女子声音,在水中溅起涟漪,好不动听。就着昏黄的烛光,只见一名女子身着孝服,低头跪在跟前。夷吾向前冲了半步,扶起那人,再仔细一看,果然是先君遗孀。 贾夫人这些日子正在思念晋献公,每日以泪洗面。刚才夷吾登门时,她正想着伤心事,泪光斑驳,在眼眶中晃动。加之贾夫人天生丽质,虽上了年纪,但烛火轻摇,竟也是活脱脱一个可人。 夷吾看得出神,淫心大起。“孤……孤的姐姐,秦夫人临行……临行前,特意关照孤,要……要孤……与母后成鱼水之欢。” 贾夫人反应不及,早被夷吾一把抱住。贾夫人想要反抗,但一则夷吾力大如牛,怎么也挣脱不掉;二则傍晚时传来消息,说夷吾下令灭了里克满门。贾夫人迫于夷吾淫威,只得屈从。 事毕,贾夫人坐起身,整理衣襟,边哭边说:“臣妾早年侍奉先君,如今又失身于君上。传出去,叫臣妾如何做人?” 夷吾不以为然地欣赏着贾夫人的后背。“孤乃一国之君,谁敢议论?” “若被秦夫人知道了……” “姐姐远在秦国,这辈子恐怕都回不来。夫人还怕她作甚?” “但毕竟臣妾曾代替死去的齐姜夫人照顾过他们姐弟二人……” 夷吾坐起身,搂住贾夫人的腰。“一个死了多年,一个远在他国。孤才不怕他们。” 第一百四十二章【放手一搏】 “君上乃一方诸侯,自然不怕。但臣妾终究是女流之辈。若君上能答应臣妾一桩事,了结臣妾的心愿,臣妾也就安心了。” “夫人请讲。” “先太子生前被人诬陷蓄意谋害先君。如今先君驾薨,臣妾恳请君上能还先太子清白。” “奚齐、卓子已死,先太子早已沉冤得雪。” “可先太子至今仍草草葬在曲沃。”说着,贾夫人又泪流满面。“臣妾恳请君上念在兄弟一场,赐先太子谥号,将他风光大葬。如此,臣妾他日在九泉下也有脸面见先太子。” 夷吾一皱眉,心想申生在晋国声望极高。一旦将他风光大葬,是否会令人想起申生。 贾夫人看出夷吾的心事,说:“晋国百姓之所以对骊姬等人深恶痛绝,正是因她设计陷害先太子。如今君上能将先太子风光大葬,百姓定然会感念君上的仁孝。” 夷吾觉得并不吃亏,将贾夫人搂在怀里。“只要夫人从了孤,孤什么都答应你。” 贾夫人知道申生之事有了着落,悬着的心总算放下。“臣妾已经委身君上,哪敢不从……” 夷吾见她的娇媚更胜二八芳龄,对她越发喜欢。自此每日出没贾夫人宫中,毫不避讳旁人。 其后申生公子被追封谥号共世子,由郄芮之弟郄乞主持将他改葬于曲沃城郊的高原上。葬礼、用具规格,全照诸侯世子规格操办。 第三节.决心 公元前650年,秦穆公十年,晋惠公元年。 正月中旬,丕郑随秦军到达雍城。 刚进城,丕郑就提出要见秦穆公,公孙枝抬头看天,说已经过了早朝的时辰。丕郑不信,偏要去大郑宫看看。公孙枝无奈,只得一路相随,来到大郑宫。 一位值日的内侍刚巧从宫内出来,见公孙枝来了,迎上前说:“大司马回城了。” “晋国使者要面见君上。” “君上已经歇息了。” 丕郑哪肯罢休,焦躁地说:“吾有急事要面见秦侯。” 内侍陪话到:“君上确实已经退朝。大人不如先回馆驿歇息,明日再上殿面君不迟。” “吾就不信,秦侯退朝了就不能见客?”说完,丕郑竟要往宫里闯。 这时,从宫里又走出一人。公孙枝眼尖,叫住那人。“太史大人!” 太史赜闻声而至,问明情况,说:“君上确实已经退朝。若大人真有急事,在下可代为入宫通禀。” 丕郑见有人圆场,略有收敛,回礼到:“敢问大人尊姓大名?” “在下子禽赜。” “原来是秦国太史大人。在下确实有急事要求见秦侯。” 太史赜沉吟片刻,说:“有劳大人稍后,在下这就进宫通禀。” 稍停,太史赜出宫,满脸堆笑。“大人请随我来。” 丕郑知道秦穆公肯见他,连声道谢。公孙枝原本要走,太史赜又朝他递了个眼神,示意他一同入宫。 太史赜引二人来到一处偏殿。丕郑进殿,只见秦穆公端坐书案后,两旁坐着三位长者。 “大夫千里迢迢来到秦国,一路辛劳,怎么不先去馆驿歇息?” “启禀秦侯,下官此次前来,非为别的,而是为了晋国河西之地。” 秦穆公乐了。“难为晋侯恪守诺言,登基后不忘当初允诺的八座城池。” 丕郑听罢,心里顿时凉了半截。他原以为秦侯早该知道夷吾会撕毁誓言,却不料秦侯仍蒙在鼓里。丕郑灵机一动,突然跪在秦侯面前,哭诉道:“请秦侯给下官做主!” 秦穆公佯装吃惊地问:“大夫有何冤屈?” “夷吾回国前,曾许诺大夫里克和下官国中采邑。可登基后,非但给臣等的许诺不曾兑现。就连答应秦侯的河西之地也……” “大夫在说笑吧。”秦穆公抬手一挥,早有内侍递上夷吾写的盟誓。“盟誓在此,晋侯不会反悔。” “秦侯被他骗了!”丕郑掏出晋侯手书。“秦侯请看,这是夷吾写的手书。他谎称因满朝文武反对才不能守约。实则是他不舍的河西之地。” 秦穆公接过手书,只略看一番,便勃然大怒。 “秦侯息怒!”丕郑最愿见到这结果。 秦穆公突然手指丕郑,喝道:“大胆丕郑!敢用这雕虫小技骗我?!这分明是汝君臣耍诈,想要蒙混过关,不还河西之地!来人,将丕郑拖出去,打来见孤!” 丕郑吓得魂飞魄散,趴在地上大呼冤枉。蹇叔等人纷纷开口,替丕郑求情。 “秦侯,下官所说句句属实。自夷吾回国后,除了郄芮、吕饴生外,满朝文武皆赞成让出河西八城。可夷吾为人贪图小利,他竟不顾众人反对……” “大夫一路来雍城,没听到什么风声?”秦穆公收起怒容,目光掠过丕郑,望向其身后的公孙枝。后者摇摇头,称一路并未收到任何风声。 “这也难怪。”秦穆公又像是自言自语。“就在大夫到来前,绛城传来消息,说大夫里克一家满门抄斩。” 噩耗传来,五雷轰顶一般震得丕郑晕头转向。他仿佛跌入万丈深渊,顿时感到万念俱灰。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哭出声来,既为里克之死哭泣,又为其子丕豹的安危哭泣,更为晋国的未来哭泣。 “大夫不必担心,晋侯只治了里克一家的罪,其余的人并未受到波及。” 丕郑哭到:“请秦侯为里克报仇,为晋国子民除害!” “河西八城本就是晋国土地,孤若出面讨要,名不正言不顺。” “即使不能除了夷吾,也要折了他的羽翼。”丕郑狠狠地说。“秦侯只要施计赚吕、郄二人过来并杀了,夷吾便少了左膀右臂。那时下官再纠合众文武,与秦侯里应外合,废了夷吾,迎立重耳公子回国!” 丕郑说完,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秦穆公。秦穆公不动声色,推说要同诸大臣商议,请丕郑回馆驿歇息,明日即有回复。丕郑还欲再说,却被太史赜从旁拦住。无可奈何,丕郑只得长叹一声,告辞退了出去。 次日早朝,秦侯交给丕郑一封回信,只说了句“一切皆照大夫的意思”,并命冷至带着礼物随他同行。 到了正月末,绛城近在眼前。 这两日,丕郑的脸上阴云密布,总提不起精神。他故意落在后面,走一步缓一步,像是极不愿意回到绛城似的。秦穆公虽然答应与他里应外合,推翻夷吾。可他毕竟得先回到绛城。一旦夷吾起了杀意,所有的努力都将化为泡影。 这天,大军来到绛城郊外。忽然前方队伍起了一阵骚动,传令官报来说大军在城郊遇见晋国大夫共华。丕郑听说是共华,仿佛遇见下凡的神仙,催促御者快快上前。 两人来到僻静处,共华把朝中事一一道来。此时虽是隆冬季节,可一席话仍把丕郑吓出一身冷汗。 “依大人之见,在下可能回绛城吗?” “大人且放宽心。君上只治里克一人之罪,未迁怒旁人。况且事发时大人身在秦国,回城后大可说不知此事。但大人若因惧怕不敢回城,只会落人话柄。” 丕郑见他说得在理,悬而未决的心总算放下。 共华辞别丕郑,先回城去了。丕郑回到秦军中,与冷至并肩进城。 次日清晨,丕郑带冷至进宫。朝政处理完毕,内侍传召,宣丕郑、冷至觐见。 二人上殿,冷至递上国书并礼单。国书上道明秦、晋本甥舅之国,所有土地本就不分彼此。且诸位大臣极力劝阻,也是忠君爱国之表现。今特令使者送来薄礼一份,聊表道贺之心。虽然只有寥寥数语,却字字说进夷吾的心坎。 “吕卿、郄卿,有劳二位爱卿替孤去秦国答谢秦侯。” 吕饴生和郄芮被这莫名其妙的命令唬得摸不着头脑。夷吾拿起国书晃了两晃,内侍接过国书,转递到吕饴生手里。 看罢国书,两人的脸越发阴沉。 夷吾见两人迟迟不应旨,不悦地说:“二位爱卿还不接旨?” 两人无奈,只得接旨。 散朝后,两人进了内殿。夷吾正打算去花园赏雪景,见那两人又来了,问:“爱卿怎么又回来了?” 郄芮朝吕饴生使了个眼色,后者说:“君上不予他河西之地,秦侯非但不怪罪,反而送来各色礼物。如此殷勤,不免令人生疑。” 经两人提醒,夷吾也有些犹豫。“按说出访外国,使者人选该由孤自己决定。秦侯却指名道姓要两位爱卿同时前往……” “丕郑老儿一定是害怕自己遭牵连,和秦侯定计除去我二人。届时,丕郑再与秦侯里应外合……”性命攸关时,吕饴生早把与丕豹的结义情抛在脑后。 “迎立重耳回国!”郄芮有意吓唬晋侯。 “重……可秦侯不是……”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君上撕毁盟约,又遭臣子背叛,秦侯当然会倒戈相向。” “又要开杀戒了吗?”夷吾喃喃自语。 郄芮逼近一步,压低嗓子。“君上,别忘了奚齐、卓子!” 夷吾倒吸一口凉气,他不能没有这个国家,不能没有美女,不能没有……“还是先等秦国使者回去后,再看丕郑的动静吧。”登基至今,一个月的时间,里克已死,如果再将丕郑治罪,他想要的太平盛世还会来么? 郄芮还想进言,被吕饴生从旁拦住。对一位新近登基的君主而言,要接连处死重臣,是要有过人的胆识、坚韧的意志。就连先君献公也未必做得到,何况是他? “绝不能让重耳回国!”两人在宫门外分别时,吕饴生再次表明心迹。 次日早朝,夷吾推说朝中新定,方兴未艾,吕、郄二位大人有众多公务在身,不便远行。待朝中安定后,再派两人前往秦国回礼。冷至不知秦侯同丕郑的约定,既然晋侯有所安排,冷至不再久留,当天便离城而去。 直到冷至一行去远,丕郑这才恋恋不舍地打道回府。马蹄留恋着泥土,又像是被冻在雪地里。这趟出来,丕郑特地不带一名随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么做有什么特殊意味,可显然,夷吾的出尔反尔,冷至的一去不返,将给他的未来造成不可估量的影响。 逃吧,追上冷至,随他一起去秦国。秦穆公为人慷慨,应该会收留他。走吧,撤回缰绳,扬起鞭子,甩一下,马儿就会绝尘而去。 我走了,豹儿怎么办?他虽与吕饴生有结义之情,可到关键时刻,他们哪一个不是心狠手辣。若自己一走了之,妻儿老小必难逃厄运。 对,还是让豹儿走!只要豹儿无恙,一把老骨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回到府上,丕郑将儿子唤至书房,将自己的决定和盘托出。“明日一早,吾儿便投秦国而去。为父会为你写份书信,秦侯见了,一定会留你在雍城为官。” “孩儿怎可独自偷生!”丕豹性情刚烈,绝非临阵脱逃之辈。“朝中不满夷吾者比比皆是。只可惜里克死了,众人这才四分五裂。如今在朝堂上,除了狐突,就是父亲最德高望重。只要父亲振臂一呼,还怕麾下无人?” 见丕郑仍有犹豫,丕豹更进一步,说:“父亲,当断则断!” 事已至此,不如放手一搏! 第一百四十三章【杀戮】 自冷至回秦国那日起,每当夜幕降临,丕郑府上都会有人出没。这些人总是披着长袍,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他们大多都在傍晚前来,直到深夜才离开。且偏从后门出入。 如此往复,竟一直持续到当年的十一月。 这日夜里,屠岸夷不期而至。他平素和丕郑并无往来,此刻夜深人静,未免令人生疑。 “大人救我!”不等丕郑开口,屠岸夷倒头就拜。“下官从宫里相熟的内侍口中听说,君上恨我是里克一党,要治臣不忠之罪。臣自知劫数难逃,便去找骓颛商量。可骓颛说能救我的,唯有大人一人。下官走投无路,这才深夜来访。” 见他说得情真意切,丕郑一时也难辨真伪。“如今朝中是吕、郄两位大人做主。大人何不去求他们?” “要杀我的,正是吕、郄二人!” “可是老夫人微言轻……” “能救吾者,唯重耳公子!”屠岸夷紧盯着丕郑,目光炯炯。“公子重耳为人仁孝,天下闻名。且秦国对君上不肯让出河西之地深恶痛绝。下官只消得到大人一封手书,便只身前往翟国请重耳公子。下官再纠合秦、翟之兵,与大人里应外合,一举灭了夷吾一党。” 他见丕郑仍有疑虑,当下咬破手指,对天发誓。“若屠岸夷心怀不轨,必五雷轰顶!” “好!”丕郑拍手道:“能得大人相助,真如虎添翼。实不相瞒……” “父亲还没睡?”丕豹也不敲门,突然出现在书房里。 身后突然有人说话,吓得屠岸夷一阵哆嗦。 丕郑见是其子,介绍道:“吾儿快来见过屠岸夷大人。” 丕豹出入军营,认得屠岸夷。两人相互见礼后,丕郑问:“吾儿怎么还不歇息?” “母亲身子不爽,孩儿特地来告知父亲。” “大人……”屠岸夷仍想说些什么。 “大人,拙荆身子不爽,老夫不能相陪。明日此时,大人可再来府上一叙。” 屠岸夷不能再说什么,只得起身告辞。下人陪着屠岸夷,仍从后门离开。 丕豹目送屠岸夷转出去,这才转身关起房门。 “父亲,屠岸夷是敌是友尚不明朗,您对他如此推心置腹,恐怕……” 丕郑摆摆手,不以为然。“屠岸夷是骓颛的至交,那日若非他弃暗投明,只怕为父和里克早就死在荀息的剑下。况且他歃血立誓,恐怕不会有诈。” 丕豹见父亲深信不疑,不敢再说,也退了出去。 次日深夜,屠岸夷如期而至。后门开启,屠岸夷闪身而入。 “大人!”声音如鬼魅般从后射了出来。 深夜,一片寂静,突如其来的声音着实惊得屠岸夷心惊肉跳。他猛地回头,正想发作。“丕豹?”屠岸夷脱口而出。 “大人,踏进这扇门,便犯了忤逆之罪。可是要满门抄斩的!”丕豹仍是一脸阴沉。 屠岸夷脸上的横肉连抽几下,似笑非笑。“夷吾昏庸无道,吕饴生、郄芮把持朝纲,吾势诛之!若有二心……” 丕豹面如寒霜,也不再理他,绕过屠岸夷,将他领到书房。 书房内,除却丕郑,祁举、共华、贾华、骓颛也在。屠岸夷坐定,稍平了平气,总觉得浑身不自在。回头一看,原来丕豹正站在他的身后,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后背。屠岸夷有苦难言,只得忍气低头不语。 片刻,叔坚、累虎、特宫、山祈四人也相继进了书房。 丕郑见众人到齐,便开宗明义,陈以当今大事。“屠岸夷大人自告奋勇,欲亲赴翟国迎接重耳公子。”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屠岸夷。 “前番也是大人去的翟国。”又是丕豹在说。 屠岸夷只是干笑。 丕郑朝儿子递了个眼色,后者搬来一个托盘。托盘里有一只酒爵,一壶酒,一把尖刀。丕郑为酒爵注满酒,拿刀在指尖划开道口子,往酒里挤了几滴血。随后,他把刀递给共华,他们也学着丕郑划破手指,在酒中滴了几滴血。 轮到屠岸夷,他握着刀刚要下手。“大人可要想清楚了。”丕豹的声音又如幽灵般飘来。 屠岸夷不去理他,也往酒里滴了几滴血。最后,丕郑端起酒杯,向天、地各敬了一回,这才饮了一口。从共华以下,众人也依样饮酒。最后的屠岸夷接过酒爵,将杯中所剩的酒一饮而尽。 “大人,不如今晚就备好给重耳公子的书信。屠岸夷连夜就出城。” “大人何必心急呢?”丕豹说。 屠岸夷强忍着心中不满,道:“在下怕夜长梦多。” “大人当日临阵倒戈,对荀息、东关五而言确实夜长梦多。” “你说什么?!”屠岸夷忍无可忍,他一下窜了起来,恶狠狠地盯着丕豹。 “吾儿不得无礼!”丕郑怒喝到。“屠岸夷大人乃为父的贵宾。” 丕豹不敢再造次,只得退到一旁。丕郑见书房内气氛异样,说:“今日天色不早,众位大人可先回去。至于迎立重耳公子一事,还需从长计议。” “大人!绛城距翟国、秦国万里之遥,往返一趟也要一个多月。这些时间足够大人做准备。” 丕郑听他说得有理,说:“大人,不是丕郑延误时间,只是今日天色已晚,众位还在我府上逗留,恐遭人疑。大人不如明日再来,那时丕郑一定为大人备齐书信。” 送走众人,丕豹仍站在书房里。丕郑知道他想说什么,也不答理他,自顾在竹简上写着给重耳的手书。 “父亲……” “就连骓颛大人也不曾怀疑他。”丕郑将心里话说出了口。 “请父亲大人为孩儿写封书信,孩儿明日就带着妻儿投奔秦国。” 丕郑完全没料到他竟会说出这话。但转念一想,迎立重耳无异于一场政变。成则一步登天,不成则万劫不复。与其全家人守在一起,不如留下一支血脉。既然丕豹有了觉悟,做父亲的又怎能违背呢? 丕郑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将写给重耳的书简放到一旁,重新拿出一卷竹简,思量良久,这才提笔。书罢,丕郑有些费力地站起身,走到儿子跟前,把竹简郑重其事地交到丕豹手中。“无论晋国发生什么,吾儿都必须以秦国大义为先,不可意气用事,不可心向晋国,不可……” “父亲,您会成功么?”丕豹没有去接竹简。 丕郑没有直面他的问题。“吾儿切记为父的话,从今往后,你就是秦国人。晋国无论是好是坏、为父无论是生是死,都同你没关系。” 丕豹深吸一口气,接下竹简,跪在丕郑面前,恭敬地磕了个头。随后,丕豹离开书房,回自己屋做准备去了。 次日清晨,丕豹将妻儿藏在一辆牛车中,用油布遮得严严实实。丕豹自己则是狩猎的打扮,他特地找了一匹高头大马,挂上惯使的兵刃,挑了把硬弓,带着二十几名随从投西门而去。 这一天,漫长又乏味。丕郑独自坐在书房里,慢慢回忆自丕豹出生来的点点滴滴。丕郑预感,这或许是父子间最后一次见面。他是否真应该相信丕豹的直觉? 屠岸夷如约而至。他终于拿到了一份有九人签名的竹简。竹简上陈明利害,要重耳务必为以晋国为重,早日回国继位。 “大人也请在上面签字吧。”丕郑递上一把刻刀。 屠岸夷迟疑片刻,赶紧接过小刀,在竹简最末处刻了自己的名字。“下官今天就走。” 丕郑掐指一算。“一个月以后的今天,便是你我起事之时。” 屠岸夷也走了,大事成了一半。连日神经紧张,现在松弛下来,便被一股倦意轻易袭了全身。丕郑心情舒畅,索性就在书房睡了。 次日清晨,童子将他唤醒,说早朝时辰到了。丕郑胡乱整了衣冠,随童子出了书房。 一阵寒风,丕郑冷不丁打了个激灵。童子怕老爷冻着,回屋取了件厚实的衣服。丕郑坐上马车,单手撑着头,眼睛半开半阖。一路上,马车上下颠簸得利害,丕郑的头时不时会磕着围栏。才没几下,丕郑就觉得头疼得利害。接着,他的头就像被灌了沙子,随着马车颠簸一沉一沉地。最后,下巴几乎要撞到了胸口。丕郑猛地一抬头,眼睛用力弹出,想令自己清醒些。他调整姿势,手继续撑着头,双眼也很快地合了起来。 “老爷,到了。”童儿小声呼唤。 丕郑艰难地睁开双眼,在童儿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头仍是疼得利害,视线跟着模糊。 “大人,您这是怎么了?”骓颛的声音像针扎似地刺进他的耳朵。 “屠岸夷昨天就走了。”在骓颛的搀扶下,丕郑勉强支撑着身子。“一月后就是我们行动之时。” 骓颛双手扶着丕郑,警觉地四下张望。没想到丕郑竟敢在宫里说这种话,看他的样子像是喝醉了,又像是病了。骓颛故意用手臂压着丕郑的肩膀,让他的头沉得更低,声音更不容易发出。 上殿后,众人依各自位置站立。骓颛特意换了个位子,留在丕郑身后。 今会,夷吾正襟危坐。吕饴生和郄芮像两尊门神似地分居左右。郄芮的腰里还悬着一把宝剑。宝剑?郄芮平时上朝从不佩剑。不祥的预感降临,骓颛又忍不住看向屏风,阴谋不都是在暗处酝酿的吗? “丕郑大夫。”夷吾破天荒地先开口。 丕郑的头仍沉得很低,身子晃动,对夷吾的呼唤毫无反应。 朝堂上渐渐起了一阵骚动。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丕郑。 “大人!”骓颛拽撤丕郑的衣袍,小声唤着他。 丕郑站在文官位列第一排第二席,在他上首的只有虢射一人。虢射起手肘顶了丕郑,微微侧过头,用余光留意着丕郑。 “丕郑!” 这声音如晴空的霹雳,硬生生炸在丕郑的耳中。丕郑终于迈开步子,恍恍惚惚地来到中央,有气无力地朝夷吾行了个礼。 “丕郑好大的架子,孤连唤你三声,你这才肯出来。孤登基未久,你竟如此骄狂。” 第一百四十四章【夜幕降临】 “臣……臣不敢……臣昨夜不曾……今早偶然风寒……如今……” 一声冷笑后,是放肆地大笑。这笑声饱含嘲讽和蔑视,就连一旁的吕、郄都如坐针毡。 最后,夷吾透了力,这才止住狂笑。“丕郑,你得的不是风寒病,是相思病!” 丕郑面红耳赤,局促不安。 “臣老迈,哪……哪来的相思病……” “你想的不是女人,是重耳!”夷吾疯了似地拍打桌案。“你要重耳回来!你要孤像奚齐、卓子一般死在剑下!你要做荀息第二,做里克第二!”夷吾轰然起身。若非有人拦着,他几乎想要冲到丕郑面前,在他的脸上狠命地咬上一口。 一声惊呼,丕郑倒吸一口凉气。浑身毛孔张开,冷汗自体内逼出,内衣如淋过水一般湿了一大片。丕郑完全清醒了。可是,时局变幻之快,容不得丕郑多想。不等他狡辩,郄芮已经拔出佩剑,高声喝道:“大胆丕郑,你还等着屠岸夷送信回来不成?!” 一卷竹简从天而降,摔在丕郑跟前。 “屠岸夷夹带忤逆之书出城,被吾当场拿获。如今人、赃俱在,老贼还想狡辩?!” “武士何在?”吕饴生厉声尖叫。 金甲武士从屏风后蜂拥而出。 这屏风果然是暗藏杀机的地方,骓颛万念俱灰。 除共华因故未上朝外,其余在竹简上署名者悉数被捕。众朝臣不约而同地朝后退,为大殿留下更多的空间。 “可恼晚了一步!”骓颛喃喃自语。 “别再说了!”贾华抱怨着。 “死便死,怕什么!”也不知是谁说的。 郄芮步步走下台阶,抬起下颚轻蔑地看着他们。“既然敢做,何不敢当?” 贾华向前膝行几步,声泪俱下。“大人,当日在城郊,君上亲口说前仇一笔勾销……” 郄芮一脚踢翻贾华,跟着踏在他的头上。“不提当日之事便罢!当日君上免你死罪,你却恩将仇报,与丕郑为伍,阴谋陷害君上……” “够了!横竖是要死,何必受他的侮辱!”累虎也挣脱开武士的铁掌,低头朝郄芮撞去。 郄芮向后一闪身,冷笑道:“来人,将这群逆臣推出去,枭首示众!” 一名传令官奔上大殿。“启禀君上,逆臣共华,及其余众人家眷悉数捉拿归案。只是……” 夷吾最怕留下祸根。 “只是走脱了丕豹一家三口。” “什么?”丕豹骁勇善战,他日若…… “君上,事已至此,不必介怀。先治了他们的罪,区区丕豹,兴不起什么风浪。”吕饴生说。 “夷吾小人!祸不及妻儿!祸……”武士起剑柄,照准丕郑的腰部用力地捅去。丕郑吃不住疼,连吭声都来不及,昏死过去。其他人怕再受皮肉之苦,全都闭口不语。 “列公随孤一同去市口观刑,无论是谁,都得去。就算走不动,只剩半口气,也得将他抬来。”相较这几名阶下囚,夷吾对狐突更是恨之入骨。 今日,市口的买卖都早早收摊。武士们手举兵刃,肩并肩为了个足够大的圈子。圈子外挤满了瞧热闹的百姓。 圈子中央站着二十名刀斧手,他们各个端着鬼头刀,刀刃磨得雪亮,在冬末的阳光下格外耀眼。刀斧手都穿着白袍,据说这是夷吾下的命令,没人知道原因。事后,郄芮同吕饴生说,夷吾觉得血溅在白袍上格外好看。 为了尽览行刑,夷吾令人包下了市口的一座两层楼高的酒楼。二楼大间的窗户正对着市口中心。夷吾端坐当中,部分朝臣分两边排开。站不下的去了隔壁的包间。低级别的官吏站在一楼,酒店所有的门全都敞开,供这群老爷们一字排开。 丕郑带着满身镣铐,率先进入法场。他身前有两名武士开道身后则是一支庞大的队伍。 百姓人头攒动,争相目睹这一空前的盛况。大多数百姓都心情沮丧,在这盛况面前根本提不起兴致。今日问斩的几位大夫平素口碑颇佳,算得上清廉耿正的官员。将他们一网打尽,不留活口,他们究竟犯了什么罪过? “大人,是老夫看走眼了!”丕郑垂着头,声音经过雪地的反射传到骓颛的耳中。 骓颛几乎是与他并排走的,他看丕郑连迈步都困难,想去搀扶他,可碍于双手带着镣铐,只得时不时以肩膀撞他。“下官交友不慎!是下官害了大人!下官死了也不放过他!” “唉,只怪当初不听吾儿的劝……” 骓颛没去接他的话。提起丕豹,骓颛的心里总不是滋味。丕郑早做准备,一旦计划失败,还能留下一脉香火。这老滑头果然还是留了一手。 身后的几人难道就没有怨言了? 行刑官一声号令,共华带头跪下。有了共华带头,众人这才效法。抽泣声从这群人的中心开始散播,像瘟病一样蔓延到每个人身上。无论男女老幼,哭泣不再丢脸,他们即将死亡,任何嘲笑不屑对他们已无意义。 时辰到,行刑官远远眺望酒楼上的夷吾。之前等得时间长了,他不耐烦地让人备下酒菜,以此打发时间。 “君上,时辰已到。”吕饴生怕夷吾只顾喝酒,小声提醒他。 “杀。” “行刑!”命令自酒楼传出。 当第一批九颗人头落地时,刑场上激起了一阵更响亮的声浪。 “白服红血,美哉!美哉!”夷吾脱口而出。 顷刻,血染红了一整片地。白茫茫一片中的红色,格外惹眼。 “若雪不化,该有多好!”夷吾醉了。 自冷至回秦国那日起,每当夜幕降临,丕郑府上都会有人出没。这些人总是披着长袍,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他们大多都在傍晚前来,直到深夜才离开。且偏从后门出入。 如此往复,竟一直持续到当年的十一月。 这日夜里,屠岸夷不期而至。他平素和丕郑并无往来,此刻夜深人静,未免令人生疑。 “大人救我!”不等丕郑开口,屠岸夷倒头就拜。“下官从宫里相熟的内侍口中听说,君上恨我是里克一党,要治臣不忠之罪。臣自知劫数难逃,便去找骓颛商量。可骓颛说能救我的,唯有大人一人。下官走投无路,这才深夜来访。” 见他说得情真意切,丕郑一时也难辨真伪。“如今朝中是吕、郄两位大人做主。大人何不去求他们?” “要杀我的,正是吕、郄二人!” “可是老夫人微言轻……” “能救吾者,唯重耳公子!”屠岸夷紧盯着丕郑,目光炯炯。“公子重耳为人仁孝,天下闻名。且秦国对君上不肯让出河西之地深恶痛绝。下官只消得到大人一封手书,便只身前往翟国请重耳公子。下官再纠合秦、翟之兵,与大人里应外合,一举灭了夷吾一党。” 他见丕郑仍有疑虑,当下咬破手指,对天发誓。“若屠岸夷心怀不轨,必五雷轰顶!” “好!”丕郑拍手道:“能得大人相助,真如虎添翼。实不相瞒……” “父亲还没睡?”丕豹也不敲门,突然出现在书房里。 身后突然有人说话,吓得屠岸夷一阵哆嗦。 丕郑见是其子,介绍道:“吾儿快来见过屠岸夷大人。” 丕豹出入军营,认得屠岸夷。两人相互见礼后,丕郑问:“吾儿怎么还不歇息?” “母亲身子不爽,孩儿特地来告知父亲。” “大人……”屠岸夷仍想说些什么。 “大人,拙荆身子不爽,老夫不能相陪。明日此时,大人可再来府上一叙。” 屠岸夷不能再说什么,只得起身告辞。下人陪着屠岸夷,仍从后门离开。 丕豹目送屠岸夷转出去,这才转身关起房门。 “父亲,屠岸夷是敌是友尚不明朗,您对他如此推心置腹,恐怕……” 丕郑摆摆手,不以为然。“屠岸夷是骓颛的至交,那日若非他弃暗投明,只怕为父和里克早就死在荀息的剑下。况且他歃血立誓,恐怕不会有诈。” 丕豹见父亲深信不疑,不敢再说,也退了出去。 次日深夜,屠岸夷如期而至。后门开启,屠岸夷闪身而入。 “大人!”声音如鬼魅般从后射了出来。 深夜,一片寂静,突如其来的声音着实惊得屠岸夷心惊肉跳。他猛地回头,正想发作。“丕豹?”屠岸夷脱口而出。 “大人,踏进这扇门,便犯了忤逆之罪。可是要满门抄斩的!”丕豹仍是一脸阴沉。 屠岸夷脸上的横肉连抽几下,似笑非笑。“夷吾昏庸无道,吕饴生、郄芮把持朝纲,吾势诛之!若有二心……” 丕豹面如寒霜,也不再理他,绕过屠岸夷,将他领到书房。 书房内,除却丕郑,祁举、共华、贾华、骓颛也在。屠岸夷坐定,稍平了平气,总觉得浑身不自在。回头一看,原来丕豹正站在他的身后,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后背。屠岸夷有苦难言,只得忍气低头不语。 片刻,叔坚、累虎、特宫、山祈四人也相继进了书房。 丕郑见众人到齐,便开宗明义,陈以当今大事。“屠岸夷大人自告奋勇,欲亲赴翟国迎接重耳公子。”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屠岸夷。 “前番也是大人去的翟国。”又是丕豹在说。 屠岸夷只是干笑。 丕郑朝儿子递了个眼色,后者搬来一个托盘。托盘里有一只酒爵,一壶酒,一把尖刀。丕郑为酒爵注满酒,拿刀在指尖划开道口子,往酒里挤了几滴血。随后,他把刀递给共华,他们也学着丕郑划破手指,在酒中滴了几滴血。 轮到屠岸夷,他握着刀刚要下手。“大人可要想清楚了。”丕豹的声音又如幽灵般飘来。 屠岸夷不去理他,也往酒里滴了几滴血。最后,丕郑端起酒杯,向天、地各敬了一回,这才饮了一口。从共华以下,众人也依样饮酒。最后的屠岸夷接过酒爵,将杯中所剩的酒一饮而尽。 “大人,不如今晚就备好给重耳公子的书信。屠岸夷连夜就出城。” “大人何必心急呢?”丕豹说。 屠岸夷强忍着心中不满,道:“在下怕夜长梦多。” “大人当日临阵倒戈,对荀息、东关五而言确实夜长梦多。” “你说什么?!”屠岸夷忍无可忍,他一下窜了起来,恶狠狠地盯着丕豹。 “吾儿不得无礼!”丕郑怒喝到。“屠岸夷大人乃为父的贵宾。” 丕豹不敢再造次,只得退到一旁。丕郑见书房内气氛异样,说:“今日天色不早,众位大人可先回去。至于迎立重耳公子一事,还需从长计议。” “大人!绛城距翟国、秦国万里之遥,往返一趟也要一个多月。这些时间足够大人做准备。” 丕郑听他说得有理,说:“大人,不是丕郑延误时间,只是今日天色已晚,众位还在我府上逗留,恐遭人疑。大人不如明日再来,那时丕郑一定为大人备齐书信。” 送走众人,丕豹仍站在书房里。丕郑知道他想说什么,也不答理他,自顾在竹简上写着给重耳的手书。 “父亲……” “就连骓颛大人也不曾怀疑他。”丕郑将心里话说出了口。 “请父亲大人为孩儿写封书信,孩儿明日就带着妻儿投奔秦国。” 丕郑完全没料到他竟会说出这话。但转念一想,迎立重耳无异于一场政变。成则一步登天,不成则万劫不复。与其全家人守在一起,不如留下一支血脉。既然丕豹有了觉悟,做父亲的又怎能违背呢? 丕郑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将写给重耳的书简放到一旁,重新拿出一卷竹简,思量良久,这才提笔。书罢,丕郑有些费力地站起身,走到儿子跟前,把竹简郑重其事地交到丕豹手中。“无论晋国发生什么,吾儿都必须以秦国大义为先,不可意气用事,不可心向晋国,不可……” “父亲,您会成功么?”丕豹没有去接竹简。 丕郑没有直面他的问题。“吾儿切记为父的话,从今往后,你就是秦国人。晋国无论是好是坏、为父无论是生是死,都同你没关系。” 丕豹深吸一口气,接下竹简,跪在丕郑面前,恭敬地磕了个头。随后,丕豹离开书房,回自己屋做准备去了。 次日清晨,丕豹将妻儿藏在一辆牛车中,用油布遮得严严实实。丕豹自己则是狩猎的打扮,他特地找了一匹高头大马,挂上惯使的兵刃,挑了把硬弓,带着二十几名随从投西门而去。 第一百四十五章【边防】 周武王进占朝歌,下令斩了纣王的头,挂在白旗上示众,替老百姓出气。随后又杀了红颜祸水妲己,同时把没跑掉的恶来也一刀给剁了。 蜚廉的结局比他儿子好一些,商朝灭亡时,蜚廉为纣王出使北方,回来后,纣王已死,没地方去禀报了。他倒是个愚忠的人,就在霍太山筑起祭坛,向纣王的阴魂报告。在祭祀时,得到了一副石棺,石棺上刻有文字:“天帝命令你不参与殷商的祸乱,赐给你一口石棺,用来光耀你的氏族。”蜚廉一看就明白了,这是天上天要让他死!于是一咬牙,为已亡国的商朝殉死。他死后,就埋葬在霍太山。 从被商朝的英明领袖商汤重用,到与商朝的腐败领袖商纣王一起殉难,秦人的首领们神气了550多年,现在从天堂跌落地狱,都成了周王朝的奴隶。 这口气他们咽不下,瞪着眼珠忍了几年。等到周武王死后,周成王即位,商纣王的儿子武庚,见周成王年少可欺,就趁机率领殷遗民,发动大规模的叛乱,要夺回天下。留在山东的部分秦人氏族,也跟着一哄而起,组织“还乡团”参与了叛乱。 但是,复辟倒退是没有出路的。周成王在著名的政治家周公旦的辅佐下,果断平息叛乱。最后武庚战死,商遗民的复国战争彻底失败。 平叛之后,紧跟着来的就是清理阶级队伍,周朝命令所有与叛乱有牵涉的氏族,都要迁出原地,发配到老少边穷地区。这样,山东费国的所有秦人,就只能背井离乡,迁徙到陕西一带,与早先就到那里支边的鸟俗氏会合。 在迁徙的过程中,因为监管不严,有一小批秦人氏族在黄河、淮河边上停了下来,就地定居。后来他们建立了徐、黄、江、葛等微型国家,并以国名作为自己的姓氏。今天的徐、黄、江、葛等姓氏的人,其中有的就可能是早期秦人的余脉。 秦人如今是又栽了,再次从当红宠臣沦为微贱边民,连祭祀“嬴”氏祖宗的权利都给剥夺了,与戎、狄各族杂居。西部的条件艰苦,他们逐水草而居,成了游牧部落,但是他们也有一部分人尝试种植粟、麻、桑、稻,为定居创造条件。 秦人祖先坚忍不拔的族性,再次爆发出惊人的生命力。如今他们是全体成了失败者,翻身遥遥无期,但他们并没有沮丧,你让我插队我就插队、你让我放马我就放马。这辈子翻不了身,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 这批失去内地户籍的中国最早的知青部落,在茫茫陕甘大地上扎下了根。 当时周王朝国运正旺,国土不断扩张,边境也就不断向西延展。秦人知青们也只好不断向西迁移,据考证,最远的已经到达如今的甘肃天水一带。这在古人看来,遥远得就如同今日的土耳其或哈萨克斯坦了。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这句话在任何时代都是真理。秦人知青们栉风沐雨地放马,终于凭着他们放马的技术,迎来了命运的转机。 年复一年,周朝的王位,渐渐传到了周武王的曾孙周穆王的手里。这位国王就是传说中的“穆天子”。他在征伐西方的途中,曾经驾着“八骏”之车,前往昆仑山下,去会见当地一位温文尔雅的女酋长西王母。 据说,会面的那天,穆天子拿出白圭、玄壁等玉器赠送给西王母。第二天,他又在瑶池宴请西王母,两人相谈甚欢,作诗相互祝福。 这个传奇的睦邻故事,出自《穆天子传》。 穆天子是个奇人,《穆天子传》也是一部奇书。那是在晋太康二年,一个无名的盗墓贼纠集了几个恶徒,挖开了战国时期魏襄王的陵墓。几个小子在陪葬品中发现了一部竹片书,这就是《穆天子传》。 在这部书上记载,为穆天子驾车的人,叫做造父。这个造父,就是蜚廉的第六世孙。 造父干的是老祖宗的行当,为国王驾车,他在驾车技术上,的确有家族传承,能够“日行千里”,不仅送穆天子去见了美女西王母,还让穆天子迅速平定了一次叛乱,由此立下大功。穆天子器重造父,一高兴,就把赵城封给了他。从此,造父这一族就自称为赵氏。 造父姓了赵,儿子自然也姓赵,叫做赵大骆。赵大骆的嫡子就在赵城这个地方为周王朝保卫西部边陲,世代延续下去,后来成了春秋时晋国的贵族、战国时赵国的王族。从这儿我们可以知道,战国时期的赵国,其实和秦国是同宗的亲戚。后来秦国把赵国打得那么惨,简直是兄弟相残。 赵大骆另外还有一个儿子,叫非子,因为不能像哥哥那样继承父亲的城主地位,只能住在犬丘(在今甘肃天水西南)。非子可不是一个公子哥儿,命运使他漂流西陲,他就入乡随俗,非常喜好马和其他牲畜,懂得怎么养马。 他的这一特长,令当地的犬丘人非常佩服,就报告给了当时的周孝王。周孝王不拘一格用人才,立刻把非子召来,让他在“汧渭之间”(今陕西扶风、眉县一带)主持国家的养马工作。非子知道改变命运就在此一举,果然干得很好,致使“马大蕃息”——马让他给越养越多。 周孝王大为赞赏,说:“从前伯益为舜帝主管畜牧业,牲畜养得很好,因此得到列土封侯的奖赏,还被赐姓嬴。如今他的后代给我养马,工作成绩也不错,我要让他在秦这个地方建一座城,作为‘附庸’,准许他们恢复对嬴氏祖宗的祭祀。他们这一支,就叫做‘秦嬴’吧。” 秦地,就在今天甘肃省的秦安县。严格来说,这个地方,才是后来威震欧亚的大秦帝国的发源地。 秦人,从此也才有了自己堂堂正正的名号,虽然只是一个附庸,但是毕竟“正名”了。那么,什么是附庸?在夏商周三朝,从天子到公、侯、伯、子、男等诸侯,属地大小是有等级差别的,最小的男爵只有五十里方圆的封地。其余不足五十里的,就只能附属于诸侯,这就是附庸国。附庸国的国主,是没有资格去朝见天子的。 尽管如此,秦人在历尽艰辛之后,终于有了自己的一块根据地,有了自己在周王朝中的政治地位。 别看现在还弱小,还需要战战兢兢伺候着周天子,但星火可以燎原,有了火种,还怕什么? 人只要有做大的志向、有脚下的一点点根基,就不愁发达不起来! 秦人的祖先曾经助纣为虐,周朝开国之后他们又曾参加过叛乱,按理说这都是十恶不赦的罪,为什么到了周孝王这一代,周朝高层突然对秦人开始示好了呢?难道是周朝统治者变得宽宏大量了吗? 不是。凡事无利不起早,政治上的事亦是如此。 原来这时候的周王朝,已经堕入了王朝腐败定律的下滑轨道,实力大大衰弱。它在国家体制上实行的是诸侯分封制,用这种制度来统治庞大国家,本身就有问题,时间一长,某些有兵、有赋税收入的诸侯渐渐坐大,便不大听招呼了。在外部,化外之民的氏族也羽翼丰满,不断蚕食周王朝的土地,袭扰内地。周王朝夹在内外两股不安定势力的中间,深以为苦。 而秦人长时间生活在边疆的戎狄之中,与戎狄的关系很密切,不仅保卫了周朝西部的安全,还使桀骜不驯的西戎来服,在实质上,成了周王朝在西部的边防民兵。 秦人在西部边陲建立起的巨大声望,使周孝王刮目相看。起初,他想把养马有功的非子作为大骆的嫡传后代,也就是让非子成为赵氏的正宗,让非子心存感激,更好地保卫边疆。要真是这样的话,后来春秋战国的历史,恐怕就要改写了。 这时候,诸侯之一的申侯出来说了话。这个申侯,是大骆的老丈人,他把女儿嫁给了大骆,生了嫡子成,是为赵氏正宗的继承人。如果周孝王的计划实施,申侯的外孙就做不成赵氏的老大了。 于是申侯劝阻周孝王,向孝王介绍了秦人在西部的作用,又表功说,我是深谋远虑,才把女儿嫁给大骆的,我们两家联姻后,连西戎也惧怕我们周朝的实力,前来归服。因此,你要谨慎考虑,不要轻易变动赵氏的继承权。 申侯的这一番劝说,目的当然是为他的女儿及外孙打算,不过却使周孝王做出了更为正确的决策。 周孝王还不昏庸,知道要想让秦人给中央卖命,“必也正名乎”,于是就赏给了秦人封地和名号。 周王朝调整了对秦人的策略(从这一刻起,他们才真正具有秦人的称号),秦人也不傻,紧紧抓住了机会,从牧马知青一跃升为周王朝正牌的边防军。 大秦的赳赳武士,从此就开始奉周天子之命,骑着马儿保边疆。黑穗旗所到之处,猎猎生风,桀骜不驯的西戎人纷纷归附或走避。秦人的首领也从此就代代有了更宏大志向。他们可能对未来发展的具体规模还很模糊,但一心做大、做大再做大的冲动,是没有问题的。 诸侯能做到的,我们就一定能! 他们所做的,是历史上所有聪明诸侯或权臣玩的权力魔术——利用天子的声威去压服异己,然后回过头来向天子邀功请赏,对上和对下,都不断捞取好处,渐渐增强自己的势力。 他们知道,当势力增长达到了某一个节点,事情就要起变化。 第一百四十六章【空头支票】 犬戎占了镐京,来到镐京城外的诸侯联军不敢大意,坐下来讨论驱逐这帮野蛮人的办法。那时秦襄公还只是个附庸的首领,排座次,得排到最末位。但他跟犬戎打交道久了,熟知敌之脾性,说出了一番话,让大伙不得不服。 他说:“犬戎之心,全在于金帛女子,乌合之众而已。彼辈以为我军初至,必不防备,不如我们今夜就去劫营,分三面攻打镐京,留下西门一路放他逃去。半路再预伏人马一支,伺机出来掩杀,何愁不胜!” 众诸侯颔首,没有不叫好的,于是依计而行。果然,半夜里一发动,杀得犬戎措手不及,逃之夭夭去了。 犬戎走远了,周王室的麻烦还多着呢!国不可一日无君,王室与朝中重臣商议,赶紧把躲避在申国的太子宜臼请回,扶上了王位,是为周平王。 这次镐京陷落,给周人的刺激太甚,与犬戎这样的强敌为邻,怕是不会有一日安宁。于是王室决定,将国都从镐京东迁至洛邑(今河南洛阳),以避其锋。 经此变故,数百年一统天下的西周,便不复存在,此后的周朝,因首都在老周朝的东边,故后人称为东周。 周还是那个周,王统也继续了下去,可是周王室这一回颜面与权威都扫地,更被诸侯看不起了。周平王之后的周天子,就只有一个最高统治者的虚名了,手下一批尾大不掉的诸侯,再无一个肯听招呼。东周,成了中国古代的“联合国”。 迁都之日,栖栖遑遑。王室与百官队伍浩浩荡荡出城,回望百年旧都,都不胜哀伤。不过,就在周王室成了褪了毛的凤凰时,却有一支强悍的队伍,紧跟在王室队伍之后,忠心耿耿地担任护卫。 由历代周天子分封的诸侯,多达140余个,封他们原意是为了让他们拱卫中央。如今天子落难,却没有一个肯来护驾的。唯有秦襄公亲率大队,寸步不离。这一路,究竟护送到了哪里,史无所载。总之,一个“附庸”的头儿,能在疾风板荡之时,如此不势利眼,周平王肯定是心存感激的。 投桃报李,历来是政治场中的第一基本定律。周平王在洛邑安顿下来后,就给秦襄公开出了两张大额支票,作为回报。一是封秦襄公为诸侯,将其晋升为国家的上层精英;二是把周族的老家——丰、岐一代的土地,赐给秦人。 这两张支票看上去很美,但细考起来,却都是空头的。那丰岐一带,也就是今陕西长安丰河以西、岐山东北一带地方,当时早就被戎、狄占领了大部,只有零星地块为秦人所据,与戎狄杂处。秦人要想名副其实地占有这一大片土地,那就得看自己的本事如何了。 史书上记载的是,周平王与秦襄公盟誓,说:“戎无道,侵夺我歧丰之地,秦能攻逐戎,即有其地。”其实那片土地,若以周王室之力,怕是八辈子也拿不回来了,所以,给了秦只是个空头人情。 周朝的所谓诸侯,其实质就是土地,包括土地上的人民与税收。一片只在地图上有意义的地,等于没有任何实惠,因而赏给秦襄公的这顶诸侯帽子,其实也是空的。 但是,秦襄公不这么看。他意识到,天赐良机到了! 周平王的封赏虽然是空的,但对蜗居边陲的老秦人来说,史无前例的翻身日子到了! 有了周平王的封赏,秦人才在历史上第一次获得了立国机会。史载:“襄公于是始国,与诸候通使聘享之礼”,这就是说,秦从此得到了与齐、晋、郑等各诸侯国一样的政治地位。这个意义非同一般:不爬上这个平台,怎么可能有更大的作为? 况且,这个权利的取得,不过是担任了一回仪仗队,太便宜了。平王东迁,能有什么危险?面子上的意义远大于实质上的安保意义。 秦襄公,明白人也。 仅仅武装游行一回,就完成了275年以来梦寐以求的建国大业,堪称是成本最小、收益最大的一次投资。 这次得到的封地,虽然只是地图上的作业,但从此以后,秦人——不,秦国,就有了周天子的尚方宝剑,可以名正言顺地从西戎那里拿地。人家当然不会乖乖地给,可是有了周天子的名义,抢就不叫抢了,叫合法收回。至于抢到了丰岐以外的地,那也是合法的了。开疆拓土,前提就是要有一个合法的名义。 周王室的老家丰岐一带,即所谓关中地区,经历了周朝建都后270多年的开发,人多物丰,已是一块十分滋润的宝地。周王室东迁,让出了这块“地王”,秦国可以坐享其成,岂不快哉? 要想建成西部强国,要想站在西部雄视中原,都有赖于周平王开出的这两张支票。 中国历史上的统一事业,有它独特的地理因素——雄踞西或北,则居高临下易于成功。 秦人目前就是屹立于关中,虎视莽莽山东! 秦襄公不失时机,把秦国的建国仪式搞得很隆重。他首先驻跸西陲(今陕西陇县一带),把政治军事中心西移,以便今后与西戎作战。其次是建立了自己的天神系统,也就是“天命所归”的意识形态体系。 新成立的秦国,尊崇少皞之神,这个“少皞”,亦名“少昊”,是轩辕黄帝的次子,迁移到东方安家落户,建立了鸟图腾的国家,国中所有的官职,全用的是鸟名。 秦襄公独尊少皞,乃是不忘本。说起来,少皞与秦,大有渊源。据推论,少昊生于嬴水之滨。嬴水是山东汶河上游源头的两大支流之一,其发源地,就是古时候嬴氏族的最早居住地,至今还保留有古嬴城的遗址。 秦人的著名祖先伯益(也就是大费),即是少昊的后人。伯益被舜帝赐姓嬴,跟少昊出生在嬴水一带当然有关系。 秦襄公还用马驹、黄牛、羝羊各三头的“太牢”大礼,祭祀白帝,以庆贺秦的正式立国。这里祭祀的白帝,也是东方古老氏族的始祖。白帝是上古羲和部落的后裔、东夷族的首领,也是赢姓及其秦、徐、黄、江、李等几百个姓氏的始祖。白帝最初建立的国家,就在今天的山东日照。 秦襄公玩这些,可不是没用的花活儿。他以白帝为上帝,大张旗鼓地祭祀,以至于司马迁认为是“僭越周礼”。因为只有天子才能祭祀上帝,而诸候只能祭祀本国的名山大川。秦襄公“越礼”祭祀上帝,正表明了他要取周而代之的远大志向。 建国之后的四年间,秦襄公一直在加强武备,“备其甲兵,以讨西戎”。 经过四年的浴血苦战,“伐戎而至岐”。他终于打到了周人的老家岐这个地方。这里土肥水美,战略位置十分重要,戎人当然不肯轻易退出,双方争夺十分激烈,秦国一时还拿不下这个地方。 公元前766年,也就是秦襄公执政后的第十二年,在一次进军至岐的战事中,襄公不幸死于军中,葬于西陲。 可叹秦国的这位开国英雄,连个本名也没留下来。他的爵位,终其一生只做到了“伯”,“襄公”只是美誉。他的生年也不可考。 历史的黄沙,掩埋了英雄太多的光辉。 秦襄公,应算是秦国的第一位大英雄。有了它,老秦人脚下才有了一块夯实的基地。往后的春秋霸业、战国宏图、混一宇内,才有了逐一展开的起点。 襄公之名,当永垂史册。 司马迁说,“秦起襄公”。 有了秦襄公建国,心急的读者可能要问了,秦国是否就此能一飞冲天了呢?否! 一个新兴国家,不管他的创始人有多么大的雄才大略,要想让国家发育成超级强国,怎么也得一百年,急不得,也快不得,否则就要出问题。 秦襄公之后,先后有七代国君登场,慢慢地把秦国带向了天下霸主的序幕地位。 为什么这么慢?是因为秦国还太落后,还处在不文明的阶段。 你看看它——穷,典章制度也不完备。建国的时候,尽管有山东诸国派来使节,向他们行聘问之礼,但展示在人家眼里的,大概仅仅是不止百年的差距吧? 尽管秦襄公筑了别国都没有的祭祀台,叫做“西畤”,祭祀远祖白帝;尽管他以后的秦文公,也制造了“神鸡”从天而降,为秦国带来王霸运气的神话(今陕西宝鸡的命名,就是从此而来);但这都是雄心壮志而已——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秦国穷,物质谈不上了,他们就是靠这精神慢慢地往前挪啊! 从秦襄公之后,秦国领袖的名字就好记了。不过,严格说来也不是他们的名字,从受封“秦嬴”名号的非子以后,秦人领袖居然都没留下名字,有的就叫做“秦侯”,有的则叫做“秦仲”。秦仲——晕,这不就是古语中的“秦老二”吗? 这一百多年,我们先按照顺序理一下,那就是文公、宪公、出公、武公、德公、宣公、成公。 先来说文公。文公对秦国“大国崛起”的贡献,是他继承父业,经16年努力,终于赶跑了戎人,夺得了周族的发祥地——岐,控制了岐山以西的大片土地。 他从即位起,就张罗着讨伐戎人,先是领着700名武士从西垂宫(今甘肃礼县)出发“东猎”,其实就是军事演习。第二年到达“汧渭之会”(究竟是哪儿有争议,估计是在宝鸡以东),觉得这地方不错,四通八达,于是就在这里住下,把都邑迁至这里。这一举措,使秦国势力进入了关中腹地,为将来的起飞找到了一个最好的立脚点。 至此秦国之土,西起天水,中跨宝鸡,东达岐山,在地理上已经具有一个大国规模了。 领土扩张以后,为取得周王室的更大支持,秦文公就把岐山以东的土地,献给了周王室,自己专心向西拓展。 他发兵驱逐了戎人后,岐山一带还有大量没有随周平王迁走的周人,秦文公就把他们统统收留。这些周人,都是农业上的好手,秦人从他们那里学到了种庄稼的本事。到此,秦人的游牧经济,就转型成了当时先进的农业经济。 经济的转型,与国家的政治进步、军事强大互为表里。可以想象秦人中的赳赳硬汉,在学习扶犁点种时的笨拙。可是再困难也不能骂娘,为了子孙万代,转型的代价是一定要付的。 文公上台第13年,设立了史官,记录国家历史,老百姓也逐渐有所开化,开始向往文明了。文公在位第20年时,为解决秦人的宗族纠纷,设立了“三族之罪”法律,开始以法治国。 在意识形态方面,他也筑了高台,祭祀白帝。还别出心裁,在陈仓北坂(宝鸡之南)修建了一座大庙,祭祀为秦国带来王霸气象的“神鸡”。 当今也有历史学家说,从天而降的“神鸡”,不过是陨石而已。不管它是什么,秦国的志向,就是要做一个有翅膀的民族。 第一百四十七章【潜在的霸主】 在文公死后,是文公的孙子宪公继位。宪公也为秦国的强大做出了贡献,他的主要功绩是,把都邑从汧渭之会迁到了平阳(今岐山县西),以利征战;又派兵讨伐“荡社”并灭之。荡社,是前商朝在西部一个封国的后裔,居住在今西安以南。这个行动,说明秦国在主要对付西戎的同时,也开始向东边拓展了。 不过,宪公时期也有负面的事件,秦国发生了第一次内乱。乱子是因为国君的老婆太多引起的,宪公先是娶了鲁国国君的女儿,生了两个儿子——武公、德公;后来又娶了周王的女儿,生了出子(也就是出公)。这三个儿子,先后全都当了国君。 周王之女是王姬,身份当然要高过鲁姬一头,可是此前,宪公已经立了长子武公为太子,不好变了。这就为某些人制造动乱埋下了伏笔。 宪公一死,秦国位高权重的大庶长(相当于丞相)等三位大臣,废掉了太子,另立五岁的娃娃出子为国君。他们这样做,显然是要揽权,把小君主当成傀儡。 等到出公长到10岁,大概是不大听招呼了,三大臣便又杀掉出公,复立武公为国君。 这样反三复四的,哪成啊?武公上台三年后,羽翼丰满,就以擅杀国君的罪名,灭掉了三大臣全家。 变乱的教训是惨痛的。相国揽权,自然是要谋私,武公又恢复了集权制, 武公为秦国扩张做出贡献,可不是一星半点,他的战略,是东西并进。 向东,讨伐戎人的小部落和周王室封的小国,一直打到了华山脚下。向西,压迫西戎,一直打到临近西垂的地方。后来,又索性灭掉了周文王舅舅虢氏传下来的一个小国——虢国(今宝鸡虢镇)。 这是连周王室的面子也不给了。 经过80多年的戎马征战,秦国终于建成了以关中为中心,西至甘肃天水、东至陕西华县的一个强大诸侯国。 从武公十年起,他还创新了行政区划。这个制度上的创新,一直延续到今天,就是设县。“县”,古字义为“悬”,也就是用绳子拴住之意。当时的县,是秦国在边境上的军政单位,向国君直接负责。这一设置,敲响了分封制的丧钟!一个全新的、中央直接管地方的行政体制,已在酝酿中了。 武公真可以说是武功赫赫,死的时候也非常威风,据记载生殉者有66人。当今有人说,这是奴隶制,用奴隶活活做殉葬;但也有人说,是秦武公的人缘好,不少亲朋故旧愿意跟他一块儿去死。先秦时代的风俗,也真的没法说。 武公死后,是弟弟德公继位。德公迁都于雍(今凤翔之南),地理位置更加理想了,可以兼顾东西两面。至此,秦国的力量,今昔大不同了,其势力向东直达黄河岸边。吓得黄河边上的两位诸侯——梁伯和芮伯,都乖乖地跑来朝见。 德公也有三个儿子,宣公、成公和穆公,也是三个都做了国君。 连续两个“三连冠”,秦国彻底变了样子。宣公时,与东方大国晋在河阳打了一仗,居然大胜。河阳是在河东一带的黄河之北,即便在10年前都难以想象,秦国已经可以跑到那么远去开辟战场了。 从秦襄公去世后,一共经过了七代君主,耗时108年,秦国终于甩下了“小国寡民”的破衣烂衫,向山东诸侯亮出了它泱泱大国的蛮野之魄! 这一惊世骇俗的蜕变,其最后的完成,有赖于一位秦国历史上除秦始皇以外最牛的君主。 他叫秦穆公。 从他开始,秦国的国君也有了名字了。 他的名字,就叫做任好。 伟人秦穆公能够登上秦国的国君宝座,也是上天赐给秦国的一个机缘。 秦穆公(任好)是从哥哥成公手中接过权柄的,可是他的哥哥有七个儿子,哪一个都够资格当国君。成公没有把君位传给自己的儿子,却给了幺弟任好,也许看重的就是他能成为“雄主”的潜质。 秦穆公在即位之前,就非常关心国政,好琢磨天下大势。 秦国的发展到了如今,没有一点气魄是掌不了国家这个舵的。成公把穆公推上台,很有道理。 我们来看穆公即位后面临的天下大势—— 各诸侯国头顶上没有了周天子的权威,就开始互相征伐,各显其能,进入了乱纷纷的“春秋”时代。实力强大的,就“大鱼吃小鱼”;再强大一点,就要称霸天下,做强国中的盟主。 齐国的齐桓公,在任用了贤相管仲之后,国势大增,就在秦武公十九年那一年,大会天下诸侯,成了春秋时代的第一个霸主。 齐桓公的成功,让秦国有了一个近期的效仿目标。 秦国何时也能当上诸侯的盟主?成了国家发展的首要课题。 所谓“国际准则”,从来就是挑好听的说,只有在实力不够的时候,才“反霸”;实力若够了,不当霸主的才是傻瓜! 而发展就要继续开疆拓土,增加土地与人民(实质上是增加税收)。可是秦国这时候的位置比较尴尬,继续征讨西戎吧,土地倒是很辽阔,但是一味向西只能越来越边缘化。要想称霸,就要向中心地带突进。 当秦国把西戎料理得差不多之后,转身向东之时,猛然发现前路上有一座大山——晋国。 晋国是大国,是周族的后裔。据说,当初是周成王说了一句戏言,要封弟弟叔虞一个爵位。结果“天子无戏言”,没法收回了,才不情愿地封给弟弟一块地,在唐(今山西翼城西)。 所以这国家一开始叫唐国,后来叔虞的儿子把国都迁到了晋水之畔,这才有了后来大名鼎鼎的晋国。 晋国在东周一开始的百年里,内乱不已,烦心事多,直到当前的晋献公执政,国家才强盛起来,也想着要扩张了。 于是,秦穆公和晋献公,两人脑子里想得几乎是一模一样的问题——要扩张! 当他们四目相对时,心里就明白了:这场“双雄会”是免不了的啦。 秦穆公元年,也就是他刚一上台后,就带领精锐军队,去征伐茅津一带的戎人,结果大获全胜。茅津是著名的黄河古渡口,就在今天的三门峡市,秦国打到这里,是要向东方进行武力试探。 就看晋献公这下子怎么接招? 如果说秦穆公是锋芒毕露,晋献公就是老奸巨猾。秦国扩张的前锋,已经到达晋国鼻子尖跟前了,晋献公竟然熟视无睹。 你打吧,我让你一拳打到空气上。 但是,秦国的动机,晋献公完全明白。如何应付,他召来了左膀右臂——大夫里克、荀息,君臣一起讨论对策。 在座谈中,荀息献了一计,就是后来成了成语的“假道灭虢”。 在秦国向东拓展的必经之路上,有两个小国——虢和虞。这是两个微型小国,却占住了战略上的好地方,虞国能控扼茅津,虢国能据守崤函。 茅津在前面已经说过了,是黄河渡口。这崤函呢,则是一条“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古道,路面至今还留有1米宽的车辙印,位置就在今河南陕县的硖石乡,距三门峡也不太远,是古代关中通中原的咽喉要道。 杜甫大诗人曾写过一首著名的《石壕吏》,写的就是夜宿这里的见闻。 如果能灭掉这两个小国,占住战略要地,秦国想出来透透气的脖子,晋国轻轻松松就能给卡住。 可是,虞和虢,这两个国家情同兄弟,互相声援。晋要是袭击虞,虢就会出兵救援;晋若攻虢呢,虞也会拔刀相助。 晋是大国,打其中一个没有问题,若跟两个小国同时缠住,夜长梦多,就容易出麻烦。 荀息献计说,要拿下这俩国家,须使离间计,拆散他们的钢铁同盟。主攻对象是虞国的国君。此君贪得无厌,我们就需要行贿。此次行动,君上可以拿出心爱的两件宝物——屈产良马和垂棘之壁,送给虞公。 晋献公倒抽一口气,舍不得呀!苟息说:君上放心,只不过让他暂时保管罢了,等灭了虞国,拿回宝物还不容易吗? 然后呢?荀息说:然后我们就如此这般。之后,这两颗葡萄,就确保可以吃到嘴里。 晋献公感觉这计出得毒,于是欣然依计。 虞公没来由的,忽然得了良马美璧,果然大喜。 晋国随即就故意制造事端,找了一个借口,要大张旗鼓去伐虢。要求虞国借道,让晋国大军通过,虞公刚收了晋国的好处,这时候拉不下脸来,只得答应了。 虞国大臣宫子奇看得明白,苦谏虞公:“使不得呀!虞虢两国,唇齿相依,虢国一亡,唇亡齿寒。晋国怎会放过虞国?”那虞公是一位超级现实主义者,嗤笑道:“因为交一个弱朋友,而去得罪一个强朋友,不亦傻乎!” 于是虞国开放边境,让晋国大军通过虞国境内,去打虢国。晋军牛刀宰鸡,很快就灭了那个从宝鸡迁过来的“西虢”。 晋军班师回国,路过虞国时,把抢来的财产分了许多送给虞公。虞公更是大喜过望:什么“唇亡齿寒”论,完全是谬论! 晋军统帅里克,就在这时称病,说是没力气带兵回国了,暂时驻扎在虞国的都邑附近休息。虞公也不疑有他。 几天后,晋献公亲率大军前往虞国都城,虞公出城相迎,双方的会见气氛坦诚。晋献公起了兴致,约虞公前去打猎。 一行人到了郊外,还没等打到几只兔子,虞公忽见都城起火,连忙往回跑。等赶到城外时,都城已被两支晋军里应外合拿下了。 “假道灭虢”这一计,真的就把秦国的脖子卡住了。 秦穆公该怎么办? 雄主就是雄主,他没有逞匹夫之勇,掂量了一下形势,知道晋国目前还硬碰不得,就采取了两个措施,一是,对晋国采取守势,衅绝不由我出。二是,决定迎娶晋太子申生的姐姐为夫人。 ——晋献公啊,别斗了,我来做你的女婿吧! 秦穆公的这个策略,是典型的韬晦之计,打不过,就暂时交好。这里又出来一个成语,叫做“秦晋之好”,直到今天人们也还在用,不过是指真心实意的结婚行为了。 这秦穆公,一个人就带出了三条成语。你说牛也不牛? 第一百四十八章【五张羊皮】 称霸的时机没到,并不意味着无所作为。秦穆公知道自己现在的任务,是要苦练内功。 秦国大了,秦国强了,但是秦国还缺人。 一个领袖人物英明不英明,就看他有没有好的辅佐。齐桓公是秦穆公的仰慕对象,不错,论心智、论抱负,秦穆公可以比一比,但是齐桓公有人啊,那就是管仲。 秦国的管仲在哪里? 没有。 因此,选贤任能成了秦穆公练的第一内功。 秦国地处偏僻,人才稀缺,要找合格的相才,就要对山东士子敞开大门。开门纳贤,在我们今天不觉得稀奇,但是在春秋时代,不大容易。各诸侯国用人,都在本国的宗族里边找,要是用“外国人”,老贵胄就要不满意—— 敢用外国人的国君,我能把你扶起来,就能把你推下去。 有的国君大胆启用了外国人,遭到贵族势力反对,最后被弄掉了脑袋的也有。 秦是新兴国家,保守习俗相对小一点,但也不能硬来。秦穆公不事声张,让负责去晋国送彩礼的特使公子絷,到了晋国以后,好生暗访贤才。 公子絷不辱使命,果然带回来了贤才,并且牵连引荐,终于引来了一位“秦国的管仲”。 这就是著名的百里奚。 百里奚这人,半生寒微,择主不遇,只落得飘流江湖;但他能忍心耐性,等待时机,最终得到明主赏识,一跃而成卿相。其传奇经历和励志的成功,可与姜太公有得一比。 他的传奇,内容写一大本《百里奚那些事儿》都够,这里只能简单捷说。 百里奚早年是苦命人,生卒年不详,连老家是哪里的,在后世都有争论,有的说他是宛(今河南南阳)人,也有的说他就是虞国人。 他家贫如洗,年纪30以后跑出去找事做。老婆杜氏杀鸡炖汤给他饯行,家里连柴火都没有,只得拔掉门闩当柴烧。此后,他到过齐、到过周,行过乞、养过牛,总之是颠沛流离,折腾不已。 在流浪途中,他结识了一位齐国人蹇叔,也是个不得伸展的人。两人辗转来到虞国。 虞国大夫宫之奇,可巧是蹇叔的好朋友,便推荐百里奚当了虞国的中大夫。蹇叔不看好目光短浅的虞公,便与百里奚分了手,去宋国乡下耕读去了。 虞公果然是扶不起的稀泥。 虞国被晋献公“假道”给灭了以后,百里奚随同虞公做了俘虏。有人向晋献公推荐百里奚,但百里奚表示,只要虞公还活着,就不肯另事新主。即使虞公死了,也不干晋国的公务员。 不变节,那就只有屈辱的身份,百里奚沦落成了与奴婢仆人一样的贱奴。 秦国的特使公子絷,就是在这个当口,获知了有个才干超群的百里奚。 公子絷从晋国带回来一个奇人公孙枝,说来还是个嬴姓的本家呢,是从秦国岐这个地方流落出去的。此人在晋国游历多年,没找到出路,就在当地做了老农民。 即便老农民也非凡人。他一把漂亮的大胡子,双手握双锄,双锄同时入土,可达尺余深。公子絷路过见到,一惊,正待搭话,不想却被大胡子一语道破了他“猎头特使”的隐秘。 于是这美髯老农就做了那时的“海归”,被公子絷带回了秦国。在秦穆公座前,公孙枝力荐百里奚,说百里奚才是一位能辅佐霸业的真正贤士。 当时,百里奚正被被囚禁在晋国的国都绛城(今山西翼城、绛县之间)。可巧晋献公要嫁妹妹,秦穆公要娶新媳妇,百里奚就是新媳妇随嫁队伍中的一名“滕臣”(陪嫁臣仆)。 据说,这“百里奚”根本就不是他的本名,“百里”是姓不错,“奚”则是奴隶之意——这跟现代的仆佣叫做“张妈”、“李妈”差不多了嘛。 这事情本来就要水到渠成了,不想百里奚却逃掉了。逃跑的动机不详,据说他是深以为耻而跑的。一跑就跑到了宛。宛这个地方是楚国的边境,楚国猎户见他酷似卧底,就把他当间谍抓了起来。 百里奚连忙辩称:“我乃虞国人,亡国了逃难出来的。” 楚国人问他有何特长,他答曰:“会养牛。” 楚人便叫他养牛。以往的漂泊经验起了作用,他养的牛比别人养的牛都壮,很快名声鹊起,连楚成王也知道了他是一位劳模,便当面召见。又任命他为“圉人”(弼马温),叫他到南海牧马。 秦穆公费了好大劲儿,才打听到百里奚的下落。穆公求贤心切,准备以重金将百里奚赎回。可是公孙枝表示反对,说:“您这样做,反而使楚国知道了百里奚是稀世人才,他们还能放人吗?”末了,他给穆公出了一招。 秦穆公从谏如流,就派人去对楚国人说:“吾国有滕臣百里奚者,逃至贵国,欲将其逮捕归案,请以五张黑公羊皮(五羖羊皮)赎回。” 楚人不疑有诈,欣然同意做了这笔亏本买卖。 百里奚到了秦国,秦穆公迎于郊外,亲自为他打开了囚车之锁,向他询问国家大事。 百里奚辞谢说:“我乃亡国之臣,不值得询问。” 秦穆公说:“虞君不用子,故亡,非子罪也。” 随后,秦穆公与百里奚促膝谈论国事三日,十分投机。穆公感到如虎添翼,大为高兴,要封百里奚为“上卿”,授以国政。 这时候,百里奚已是70多岁的高龄老人了。 一部失意者的流浪史到此结束,终于修成了励志的正果。 百里奚不忘旧谊,又向穆公举荐了蹇叔。他说:“我游齐、游周,曾经两次听从了蹇叔的劝告,躲过了灾祸;第三次没听他的,就遭遇了虞国的灭亡而成为奴。蹇叔之识,无人可及呀!” 穆公于是派人携带重金,去宋国请来了蹇叔与其子西乞术。 与蹇叔一谈,果然英才,穆公便分别封百里奚和蹇叔为左、右庶长,位列上卿,并称“二相”。 百里奚是秦国有史以来第一个来自山东列国的“客卿”,开了一代新风。他起自草根,严于律己,勤于政事,时人不无亲切地称其为“五羖大夫”。 这位五张羊皮大夫,相秦不过七年,但声望极高。到后来商鞅变法时还有人评价,百里奚做秦国的相国时,“劳不坐乘,暑不张盖,行于中国,不从车乘,不操干戈。” 也就是说,他出门不坐车轿,天热不打伞盖,在首都大街上行走,没有护卫队随行。 好官一位呀! 秦穆公重用百里奚,也是为后来秦孝公开门招贤纳士开了一个先河。 令人唏嘘的是百里奚的老妻杜氏,自从百里奚出游,说话间也有40年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杜氏就独自带着儿子孟明视,艰难度日。 后来母子俩被迫逃荒,辗转来到秦国。她听说百里奚做了相国,起初还不大信,在街头偶然望见,也没敢相认。最后杜氏想办法进相国府做了洗衣妇。一次,趁着百里奚欣赏音乐之机,她自告奋勇加入乐队,抚琴而歌: 百里奚,五羊皮。忆别时,烹母鸡,烧门闩,今日富贵忘我为? 百里奚一听,大惊失色,连忙起身询问。夫妻俩这才相认。 秦穆公闻听此事,也不胜感慨。 百里奚之子孟明视与蹇叔之子西乞术,皆孔武有力。此外还有一位从本国招来的白乙丙,也是武夫。三人均被秦穆公拜为大夫,号称三将,共同掌管征伐之事。 至此,秦国将相齐备,人才荟萃。就连天下闻名的相马专家伯乐、九方皋,也跑来服务了。 这时候的秦穆公再转过头来,打量东边的晋国,心里就一点也不虚了。 韬晦了没多久的秦穆公,在当上了晋献公姑爷的第二年秋,就觉手痒,竟披坚执锐,跃上战车,向老丈人发起挑战。他亲率军队斩将过关,与晋军激战一日,拿下了河西战略要地河曲,踏出了窥伺河东的第一步。 自此,大秦之黑穗旗,矛头所向一直朝东,秦晋两国关系进入多事之秋。 令穆公数年间不安于枕的霸业大梦,折腾得他再也按捺不住,大捷过后,就把都城所在地的雍水,更名为“霸水”。又新起一座宫殿,呼之为“霸城宫”。 就在翁婿之间即将展开生死较量之际,老谋深算的晋献公出事了,一命呜呼! 他身后留下的晋国,是一个泱泱大国,地广人众,猛士如林。可是,山中若没了老虎,山也就不成其为山了。晋献公一死,晋国立刻陷入了长达20年的内乱。 动乱是由晋献公生前的好色而引起。 晋献公一生勤奋“播种”,竟生有八子。老婆也多达五个,其中有两对是姐妹。 大太太齐姜,生了太子申生。 二太太大狐姬,生了公子重耳。 三太太小狐姬,生了公子夷吾。 这大狐、小狐是一对姐妹,来自狐氏部族。狐人属于狄人的一支,世居在今山西中部一带。 第四、第五位太太,是大小骊姬,分别生了儿子奚齐、卓子。这对姐妹,来自骊山之戎,其心机和谄媚之术非同小可。 大骊姬生了儿子奚齐,野心顿然膨胀,起了小老婆最容易萌生的夺嫡之意。替儿子夺嫡也就罢了,其手段又极为阴险,以至千年之下也留有骂名。 那时在晋国,申生、重耳、夷吾三人素负贤名,百姓都呼为三公子。 骊姬要为儿子铺路,就设法撺掇老公,把三公子赶出政治中心绛城。晋献公过不了美人关,照办了。但骊姬还不罢休,又在献公面前故意掩面垂泪。献公怜香惜玉,当然要问个究竟,骊姬就顺势把一通谎言拿来懵老头子:“申生因君上宠爱臣妾,出口不逊,图谋犯上,此事朝野皆知。臣妾一死无足惜,只恐连累君上不测。君上莫如一刀宰了臣妾,以安申生。” 这一篇漏洞百出的谎话,激得晋献公大怒,分不清血缘与非血缘哪个更亲了,只想一刀宰了儿子。可是,在春秋时代,诸侯还不能专制到不顾舆论。要杀太子,总要有个合法理由。 老头子正在沉吟之际,骊姬出了个主意:可以派申生带兵去讨伐皋落狄人,让他死在狄人刀下,要是没死,则以战败为由,治他死罪。 晋献公想也不想,就依计而行。但是没料到申生伐狄,一举获胜,班师后,又侍奉君父更勤——你总不能无缘无故杀一个英模人物吧? 这问题难不倒骊姬,她又出一招,说梦见了已故大太太齐姜。大太太在梦中带话,希望申生去她的居住地曲沃给母亲祭祀一下。 申生马上照办。祭祀过后,又按照礼法,把祭祀用过的肉带回来给老爸享用。骊姬就在这个环节中下手,在肉里下了堇毒和鸩毒。 晋献公被蒙在鼓里,刚要吃肉,骊姬就拦住,要人先喂狗,再让一名小奴隶先尝尝。结果不问而知,狗死人亡! 第一百四十九章【权利斗争】 晋献公一看,申生果然有害我之意,这不是弑父之罪吗?于是,要宰了申生。 公子重耳知道事态严重,跑去劝申生说:“你什么都明白,为什么不把自己的想法对父亲说呢?”申生说:“不行。父亲有骊姬才得安乐,我说出来会伤他的心。”重耳又说:“那你为什么不逃走呢?”太子说:“不行。父亲会说我想谋害他。天下哪有能收留弑父者的地方?我能逃到哪里去呢?”说完,跑去新城太庙,再拜叩头行礼,上吊身亡。 申生就这么死了。一切正如骊姬所料,她又再接再厉,诬陷重耳和夷吾也是“下毒门”的同案、晋献公恨恨不已,下令追缉二儿子和三儿子——为博得美人欢心,多杀几个亲骨肉又算什么! 申生是死脑筋,舍生取义去了,可是剩下的两位公子,脑筋还不死,闻风逃命。重耳逃到了母亲家的狐氏部落,夷吾逃到了一个嬴姓小国——梁国(今陕西韩城)。 晋献公如愿以偿,终于立了宠姬的儿子奚齐为太子。 献公老矣!就在他的一系列昏招达到顶峰时,他自己也彻底发昏了,在一阵神经错乱中暴亡。 他一死,大臣们立刻分为两派,展开了激烈的权力之争。以太子傅、大夫荀息为一派,是托孤派,遵守晋献公遗嘱,拥立奚齐为国君;以大夫里克、郑丕为另一派,是权臣派,觉得奚齐的君位来得不正,暗地里策划拥立逃亡在外的重耳为君主。 里克等人树大根深,朝中力量甚大,索性阴谋杀了奚齐,但荀息仍坚持愚忠,又立了小骊姬的儿子卓子为国君。 这下子,里克火起,又杀了卓子,连带冥顽不灵的荀息、祸国殃民的骊姬,都一勺烩给宰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里克现在的算盘打得好:国内的公子没有像样的,国外还有两个有声望的公子,无论迎回来谁,自己都是拥立功臣,可保一生的荣耀。 他派人去狐国迎接重耳,但重耳被政治斗争搞怕了,坚辞不受。 里克只得到梁国去迎接夷吾。 ——好戏就从这里开始。 强邻晋国发生政坛动乱,秦国君臣早就坐不住了。现在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对于晋国高层的这个权力真空,秦国应该如何作为,回报才能最大? 秦穆公思考得茶饭不香、无法入眠。急火攻心,竟然卧病在床,一连五天不醒。刚一睁眼,就说:“我梦见了上帝,上帝命我平息晋乱。” 这事到底有没有?上帝不可能有,但秦穆公这番话,大概是有。据说史官马上记录了下来,藏之于史料馆。 秦穆公说出这番话来,满朝文武都很高兴:这不是天示大秦吉兆么?当下,穆公就在霸城宫举行了紧急会议。议题是:上天授命秦国来挽救晋国,看谁当晋国的君主最好? 秦国现在已经是华夏第四大国了,连中原大国晋国的国君人选,都有秦国置喙的份儿了,这一态势,真乃今非昔比! 古时通讯不发达,晋国连里两位新君、又先后掉了脑袋的事,晋国君臣大概还不知道。讨论结果是,晋献公儿子虽多,大多为废物,只有重耳、夷吾还行。 然而,两人之中,那个最好?穆公君臣都拿不太准。 聪明人百里奚提出了建议:“重耳奔于狄,夷吾居于梁,都距此不远,君上可派人前去吊唁,借机考察两公子的品行为人,从中择一,岂不是好?” 秦穆公觉得不错,就派公子絷代表自己,去慰问两位逃难的晋国公子。 公子絷先去的狐国,见到了一身丧服的重耳,却不想重耳对来使很淡漠,行礼完毕,就告退了。 公子絷纳闷,赶紧拜托重耳府上的看门保安,进去传句话儿:“公子若有意当国君,秦国愿以车马为公子前驱。” 这话说得文雅,实质上是说:你要是想干,我秦国派兵护送你回去。 这是秦国干预晋国国政的第一次尝试。晋国的内乱,徒授人以柄,秦国打这以后,就以武力威慑或者干脆出兵,三次干预晋国立新君的事,史称“三置晋君”。 再回头去说那重耳,难道是天资不行,反应迟钝?不是。重耳极有城府,虽然知道论资排辈的话,国君也该轮到他了,但国内托孤派余党尚在,里克等重臣又能对君主操生杀之权,自己还有几个兄弟在,回国的变数——太大了! 国君不是不可以当,但他还要等一等。 日前里克派人来迎接,他就推脱说:“重耳不孝,逃亡四方,更有何德何能窥伺大位?还望顾命大臣另立贤明。” 公子絷的话,当时就传了进去。重耳对秦国的表态略感意外,便与跟随他逃亡的大臣赵衰商议。 赵衰不同意,说:“依靠别国之力登上君位,即使能做到,也不大光彩吧?” 重耳转身就出来,对公子絷说:“父死亲丧,重耳已形同枯槁,何敢做他想?”说完,伏地大哭,声震屋梁。 公子絷知道游说不成,也领略了重耳的城府之深,怅然了一会儿,便打马去了梁国。 此时躲在梁国的夷吾,也没闲着,他也得到了国内大乱的情报。不过,他的思路,与重耳哥哥截然相反,他认为:到手的机会岂能错过? 他不仅没有退让,反而采取了主动。里克派人来请他,他喜出望外,答应把“汾阳之地百万”送给里克,把“负葵之地七十万”送给丕郑。 ——这可能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一笔巨额贿赂了。目的,就是要让权臣里克、丕郑死心塌地做他的内应,让他能顺顺当当归国去当老大。 另一方面,夷吾也留了个心眼:国内纷乱如麻,权臣手握生杀予夺大权,自己孤家寡人地跑回去,总不大牢靠。于是他对秦国特使公子絷提出,请秦国派兵护送自己回国,以防中途生变。当然了,请也不是白请,慰劳费大大的,那就是,以河西八城(黄河与北洛水之间)相赠。 秦穆公哪能不同意啊!这简直太好了,既得土地,又扬威风,何乐而不为? 于是在秦穆公九年的一个好日子里,霸城宫前驶出了浩浩荡荡三百辆战车,黑旗猎猎,铠甲耀日。白发飘飘的老臣百里奚,手持穆公亲授的符节,与孟明视等三虎将一起,率队护送夷吾回晋国。 这又是一次武装游行,但秦国不再是谨小慎微的“附庸”了,而是要为另一个大国“置君”。旗甲赳赳,何其堂皇! 老秦人的霸气,已隐然腾起。昔日被山东诸侯鄙视的“戎狄之邦”,如今已可以染指大国内政了,这因为有了神鸡的保佑吧? 但是,这支队伍神气了没有多久,就全体让人家给上了一课。渡过滔滔黄河,还没等踏上晋土,秦国武士们就呆住了,只见岸边黄尘满天,旌旗蔽日,一队约莫百乘的战车队伍正在源源开来。 这是哪家的队伍? ——是春秋第一霸主齐桓公的队伍。 秦穆公在河西逐渐崛起时,虽已是齐桓公称霸的末期,但霸主地位仍令人生畏。此时齐桓公也注意到了晋国的局势,看准时机出手了:老大就是老大。 他的来头那就大了,奉周天子之命,率诸侯来到权力出现真空的晋国,也是来帮助“置君”的。而且情报工作已做到了前头,知道秦国大队正在护送夷吾回国,就派隰朋率一百乘战车,前来黄河边迎候。 武装游行也是一种较量。秦国官兵一下就明白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看齐国的队伍,旗帜更绚丽,铠甲更鲜明,这才是超级大国之师! 想称霸?想当老大?要凭国力、军力、号召力。 秦虽新锐,前路仍长。 齐桓公给了秦军一个无言的警示,秦军也只有低首下心的份儿。于是,两支队伍并行,算是目标一致,合力帮助晋国的新君归国。 引起这么多“国际力量”的关注,夷吾的风头出大了。不仅诸侯武力护送,周王室还派了大夫王子党,奉周天子之命帮助他确立新君地位。一番隆重的仪式之后,他如愿以偿,当上了国君,是为晋惠公。 但是,这个依靠内外力量合谋登上宝座的晋惠公,一登台就变了脸。“背内外之贿”——当初答应人家的好处,不认账了。 赖账一般是有难度的,可这个人,是个玩权术的高手,最善于使连环套,他不怕。 首先他把里克、丕郑这两位权臣分开,先派丕郑携带公函去秦国,告诉秦穆公,事先答应的地,给不了啦。 这个活儿不好干,就让丕郑去干吧。秦穆公要是发了火,把丕郑当场给宰了,那更好。 可是,秦穆公没发火,忍了。 秦穆公知道,夷吾这个小舅子敢赖账,是因为有齐国在一旁盯着。秦国如果发兵去讨账,恐怕要与齐国的力量对撞。现在,秦国还没对撞的资本。 秦国不动。好,果然在预料之中,晋惠公又开始第二步——除掉里克。 政治潜规则是,贿赂要先给,然后办事。而里克已经帮忙把事办完了,还想要什么贿赂?这种权臣,前为申生党人,后为重耳党人,最后许以贿赂才是我党人,怎么能靠得住,只有杀! 晋惠公召来亲随郤芮,问计:“里克有迎纳之功,怎么杀他才能占住理?” 郤芮说了一番话,说得晋惠公再无顾虑,就派郤芮去里克府上执行。 郤芮到了里克家里,传达晋惠公命令:“君上有话:您迎驾有功,倘使没有你,我坐不到这儿,但您连弑奚齐、卓子二君,逼杀一大夫荀息,当您的君主不亦难乎?请您还是自裁吧。” 说得有没有理?有理。 里克这才知道诺言靠不住,威权有限度,只有叹一声:“不有废也,君何以兴?欲加之罪,其无辞乎?”撇下了一句千古成语,拿剑自刎了。 第一百五十章【自相残杀】 正在出使秦国的丕郑,听见里克被逼死的消息,三魂出窍。这不是要拿我们这些申生党人祭刀了吗?那“负葵之地七十万”,原来是钓鱼的饵! ——他为砧板,我决不去做那条鱼。 于是,丕郑与秦穆公商量,我就给你们当卧底吧。有夷吾在,你们就别想得到河西地盘,这都是夷吾的两个亲信吕省、郤芮在搞鬼。若除掉这两人,夷吾就没了左膀右臂,又能何为? 秦穆公正咬牙恨着他这无赖的舅子,听了眼睛一亮。 丕郑献计说,请您出具公函一份,由臣下捎回晋国。信中就说,吕省、郤芮是舅子的功臣,您十分仰慕他二人,想见见,另附上一份重礼。您舅子贪利,收到礼品必遣二人来,来了您就赏他们一人一刀!剪除了您舅子的这两只翅膀,您再以重兵护送公子重耳归国。而我呢,则联络申生党诸大夫做内应,里应外合,您的夷吾舅子,就只有出逃的份儿啦。 秦穆公正被忘恩负义的晋国气得肝颤,又苦于投鼠忌器,不敢得罪齐国,一听此计,大叫一声好。于是,挥笔修书一封,说秦晋是何等关系?甥舅一家,打断骨头连着筋呢!河西之地在晋,与在秦国无异,此事不用提了。另外,我国最近要举办大比武,久闻吕省、郤芮功夫了得,我十分想与他二人当面切磋,请给我这个面子。 晋惠公收到秦国公函和聘礼,乐不可支,出示给吕省、郤看。那吕省、郤芮跟随惠公流离多年,是何等精明,立刻看出不对。 第一,丕郑使秦,带去的礼薄,怎么带回来的礼反而厚? 第二,里克死,丕郑竟无兔死狐悲之情,出使回来后为何一声不吭? 这太不合常情了! 吕省、郤芮两人一碰头,马上有了共识:丕郑这老狐狸,必是在秦国说了我们什么坏话,什么大比武,分明是诱我上钩。这样的人不杀,必为后患! 不过,杀,也要有理。吕省、郤芮发现,丕郑回国后交往频繁,府邸里人来人往。于是将此异常情况密禀晋惠公。 晋惠公也起了疑心,同意派卧底打入丕郑府中,没几天,就把情况摸个一清二楚:原来是丕郑联络了申生旧党——世称“七舆大夫”的几个人,日夜谋划怎么响应秦国,迎回重耳! 这还了得! 晋惠公下令,将丕郑与共华、贾华、叔坚、骓歂、缧虎、特宫、山祁等“七舆大夫”一伙,先后收捕,全部宰掉。 丕郑在回国途中,一度很担心自己的安全,曾在途中向同伙共华询问:“我可以回国吗?”共华说:“我们几个在国内,都没有受里克案株连,你是出使秦国的,当然可以放心回来。”结果,这判断全错,晋惠公杀了丕郑。 共华的哥哥共赐得到消息,连忙跑去找弟弟:“兄弟,跑吧!快要轮到你了!”共华倒还是一条汉子,说:“让丕郑大人放心回来,是我出的主意。是死是活,我都要在这儿等着。” 共赐顿足道:“嗨,迂腐吗不是!这事儿有谁知道啊?” 共华说:“不行!” 随后,他抛出了落地有声的三句话—— “知而背之不信,谋而困人不智,困而不死无勇。” 啥叫“春秋大义”?这就是。他意思是说:我是知情者却瞒着,这是不讲诚信。我给人出谋划策却让人身陷罗网,这是不聪明。我遭遇困境却不敢面对死亡,这是没勇气! 然后他又说:“我担着这三大恶名,又有什么地方可去?你跑吧,我姑且在此等死。” 里丕之党就这么被一网打尽。只有丕郑的儿子丕豹,侥幸脱逃,出奔秦国。 丕豹满怀杀父之仇,跪在秦穆公面前哭诉:“晋君已经没有群众基础了。他赖您的账,杀死里克,忌恨身边大臣,大家本来就不满。如今他又杀死我父亲和七舆大夫,他在全国的党羽马上就散了一半了。您要是去讨伐他,他一定会被群众逐出晋国。” 秦穆公虽然年轻,但早已不是愤青了,多年历练,已使他学会了做事留半步。沉吟半响,才答复说:“要是他真的没有拥护者了,怎么还能杀这么多人?他的罪,还不到该死的程度吧,罪足以死的人,不会稳坐。稳坐的人,那就是罪还不足死。胜败那可是变化无常的哦!那些可能被晋君杀掉的人,都逃离了晋国,谁还能起来把晋君赶跑呢?你还是等我考虑考虑吧。” 秦穆公这段话,充满了大智慧。 他按下了愤青丕豹,没有发兵去讨逆——没把握成功的事,先不忙做。至于丕豹,精神可嘉,秦穆公留他在秦国做官,封了个大夫。 此后,秦晋并未交恶,姐夫、小舅子照常联络。两国还曾联合出兵,去救过一次周王室。那是在周襄王三年,几个戎人部落攻入王城,把东门一把火给烧了。 周王室积弱如此,舞台就只能让给诸侯。秦穆公的这次勤王,又进一步提高了他的声望。无论是周王室,还是诸侯国,都不再敢小瞧他。 甥舅两国撕破脸皮开打 秦穆公十二年,晋国遭了殃,年成不好,民间发生大饥荒。舅子没办法,只好向姐夫借粮。 强邻之灾,就是我之福祉,这是一般的世俗逻辑。借还是不借,秦穆公征求臣下的意见。 丕豹不忘复仇,提出可以趁此机会出兵,讨伐晋国。他们都没粮食吃了,哪还能拿得动长枪大戟? 但是蹇叔、百里奚不同意。两位老臣过去在民间吃过苦,说的话很有深度。 蹇叔说:“灾荒无常,谁都难免。应该借。” 百里奚补充说:“其君是恶,其民何罪?” 穆公一听,心里有数了,立刻命令援助晋国。大米、小米调集了数万斛,从雍城到绛城,舟楫相接。运粮船出了渭水入黄河,出了黄河进汾水,几十天连轴转,其规模之大,竟被秦人命名为“泛舟之役”。 秦国的国君,在我们印象中似乎都不大仁义,可能是如此。但秦穆公确实就这么仁义。大批的粮食送给人家救灾,解救的大部分还是草民吧。等草民们缓过神来,对秦国自然有感恩之心,这就是军力之外的影响力,也算国力之一。现在的人们比较务实,不大好理解这个。 可巧隔了一年,秦国也遭遇旱灾,发生了大饥荒,而晋国却是丰年。老天爷在压跷跷板,轮流着折腾这甥舅两国。 秦穆公按照常人逻辑,想当然地去向舅子借粮。 这事儿,晋惠公也需要和臣下商量。近臣虢射建议说:“乘秦之大饥,可以攻打,必有收获。” 这是晋国愤青的思路了,晋惠公想不到太远的事,一听就高兴。不但粮食不给,还要请你们尝尝我长枪大戟的滋味。紧接着,他就招兵买马,调集队伍,准备第二年狠狠打击饥饿的老秦。 这个夷吾舅子,欺人太甚!秦穆公获得情报,大怒,干脆先发制人,就在秦穆公十五年九月,率领秦军强渡黄河,杀入晋国的韩原(今山西河津东)。晋惠公早就把军队集结好,浩浩荡荡来迎战,两军就在这里展开决战。 阵前,双方都是剑拔弩张,就等主帅一声令下。 春秋时打仗是真正的先礼而后兵,两国国君要交换宣战通知书。晋惠公在通知书上写道:“寡人不想欺负您(毕竟看姐姐面子),仅带战车六百乘,但打您怕不在话下。您要是知难而退,那么正合寡意。如果您不退,我也想退,只是将士们不让啊!”秦穆公被奚落,不想玩文字游戏,回信道:“我陪您玩。你要当国,我陪您;您要粮食,我借给您;您要开战,我哪能溜啊?玩吧咱们!” 晋惠公并不是废物,你想,他的亲随吕省、郤芮都是天下第一功夫高手,他也错不了。大战一起,他挺立战车,横戈长啸,冲到了前头。秦军也有薄弱环节,被他一冲,纷纷败退,盔甲、旗帜散落满地。晋惠公越战越勇,冲到前头去抢东西,竟然脱离了自己的队伍,车子陷在泥泞中拖不出来了。 秦穆公远远望见,立刻率卫队赶来,将晋惠公团团围住。 晋惠公不孬,被打得鼻青脸肿也还在搏斗,眼看就要被秦军生擒。恰在此时,晋军一支主力战车队撵了上来,反而把秦穆公和他的卫队围在了核心。 晋军见围住了敌军统帅,兴奋得大叫。一士卒冒死上前,一把揪住了秦穆公战车左侧的战马。一位晋军将领杀到近前,挥戟猛刺,一家伙刺中了秦穆公的胸甲。 “噗”地一声,戳进去六层牛皮甲,只剩最后一层没透,否则秦穆公就成了羊肉串。 情势万分危急!就在此时,忽然战场上一阵狂呼,从阵角不要命地杀进来一彪人马,共有三百人。一阵狂砍把晋军击溃,救下了胸甲开裂的秦穆公。又一阵狂砍,竟然杀上了晋惠公的战车,活捉了晋惠公! 这是哪来的神兵天降?再看,这三百勇士,连正规铠甲都没有,原来是老百姓! 秦穆公定了定神,下了战车,问他们从哪里来?一问才知,这是自愿随军作战的岐下地方的老百姓。穆公一下就记起来了,以前有一次去岐山脚下游玩,一没留神,走失了一匹心爱的战马。寻了半天,才发现,马已经被当地一群老百姓给抓住杀了,正架起大锅熬马肉吃呢! 侍从警卫长大怒,要把这三百多馋嘴的老百姓送到衙门去治罪。 秦穆公断然制止,走近村民说:“老乡,吃马肉不喝酒,要伤身啊,你们知道不?”说罢,挥手叫部下拿酒来。 村民们不但没受罚,反而喝了宫廷酒,都感激涕零,总想找个机会报答君恩,这次随军参战就是为了报恩,没想到在关键时刻起了大作用。 秦军押解着战俘晋惠公,得胜还朝,一路上歌声嘹亮自不必说。回到首都,秦穆公就向全国发布公告:“全体国民一律斋戒,晚上独宿,寡人将以晋君祭祀天帝!” 夷吾小子,姐夫要送你去见见我们的白帝了。 要杀大国的国君?这事惊动了周王室,周天子从洛邑派使者来说情:“晋侯与我,我们三百年前是一家,看我的面子,可饶恕乎?” 秦穆公还没想好怎么答复,夫人穆姬、也就是夷吾的姐姐也来求情了。穆姬和已故太子申生是同母姐弟,和夷吾是异母姐弟。虽不是一个妈生的,毕竟是一个爹,她不能坐视。 穆夫人一身丧服,从头白到脚。脚上啥也没穿,在古代叫“跣足”,表示至为诚恳、至为哀伤。 穆夫人态度很坚决:“我要是救不了我弟弟,就一直穿这身丧气的衣服,君上要是不怕倒运,就看着办吧。” 秦穆公长叹一声:“寡人原想,捉住晋君怎么也是为天下除害立功,却不料周天子来说情,你也让我郁闷。罢罢罢!” 就这样,舅子的命,被姐姐从姐夫手里救出。 秦穆公把夷吾安排到国宾馆住下,还送给他牛、羊、猪各七头,管饱。 穆公之所以不杀舅子,倒不完全是听了枕头风,而是考虑到,以秦国之蛇,还吞不下晋国这头象。那么杀了晋君也确实没有实际意义,不如放回去。有了这次教训,夷吾自然会心有惧意,秦国再控制晋国也就会容易一些。 夷吾果然是怕了,最后与秦国签订了屈辱条约,内容是:秦国答应放夷吾回国,继续做晋君;晋国割让河西八城以示感谢;晋国太子圉入秦为质;秦穆公将宗室一个女孩怀嬴作为女儿,嫁给晋太子圉为妻,秦晋两家成为世代联姻。 这条约的实质,就是割地。河西之地,一纸而得。 从此大秦的疆域,往东就达到了黄河。秦晋两国,以黄河为界。 晋国,我看你还能威风多少年? 第一百五十一章【执政】 晋惠公夷吾在栽了这个大跟斗之后,多少受到些触动,想想自己也是够混的,今后该怎么办,心里还没数。于是在有可能被释放前,派郤乞为自己的代表,先回国去,把消息告诉在国内的亲信吕省。 吕省给郤乞出了个主意,让郤乞召集国人,假借晋惠公名义赏赐国人,“以悦众”。同时假传惠公之言:“秦将归寡人,寡人不足以辱社稷(我不够资格当国君了),你等可改置新君,以代犬子圉也(我儿子也不行)。”众人听了,都感动得大哭。 在软弱的时候,说软话,是政治家的基本常识。吕省、郤乞就这么以赏赐“悦众”和以国耻激发,取得了国人的支持,为晋惠公顺利复位打下了基础。 群众情绪一起来,就好办了。吕省这时候才出面,召集群臣,继续煽动:“国君因败亡在外而愧疚,他并不为己忧,而是为咱们大家忧,这不是大恩惠吗?这样好的国君还流落在外,我们怎么办?” 群臣齐问:“是啊,我们该怎么做,国君才能回来?” 吕省说:“晋国这一败,国穷了,咱们应该增加生产,也就是增加国家税收,富国强兵,辅佐太子,以作为后备。这样,别国看见我们虽然没有了国君,但还有接班人,就不敢存觊觎之心。我们群臣和睦,兵甲增多,友好国家都来相助,敌对国家心怀恐惧,不是很好吗?” 于是众人都同意实行经济改革,模仿秦国实行了“爰田制”。 什么叫“爰田制”?现在的专家也搞不大清楚,大概就是老百姓的田地有好有坏,如果官府授田之后,终身不变,得到坏田的草民吃亏就大了。因此“爰田”就是换田,三年一换,好处均沾,以激发大家的生产积极性。 这事情,因触及到利益集团的利益,平时搞不动,但是在国耻的激发下,实行起来就很容易。 接着吕省又提议全民皆兵,众人又是哄的一声同意,“于是乎作州兵”。州兵,就是地方军,属于民兵预备役,平时为民,战时为兵。 “穷则思变”,真是没错呀。晋国趁着国耻之机,顺利推行了经济改革和军制改革,一时颇有复苏之意。 最后,吕省亲自去秦国迎晋惠公归国。 吕省不愧是政治场中的老手,在与秦穆公对话的时候,暗示秦穆公,晋国并不怕失去国君,因为已经有后备,同时他也拼命给秦穆公戴高帽子,说您老人家对敝国的国君,能置、能俘,当然也能放,真乃“德莫厚焉,惠莫大焉”! 这一番说辞,说得秦穆公大悦。据说,晋惠公能在囚禁之中享受“牛、羊、猪各七头”的待遇,就是在吕省拍马屁之后才提供的。 这个待遇,在春秋时叫做“七牢”之礼,是诸侯来做客才能享用的。 晋惠公终于顺利回国了。他在复位之前,先杀了导致他阵前被俘的失责者,用以立威,然后才进入首都绛城。 从此秦晋两家,暂时无事。 在晋惠公执政第十四年的时候,忽然病倒,眼看就要不行了! 秦国在此期间,则继续扩张,先后灭了梁国、芮国。其中梁国的国君梁伯,是个好搞面子工程的人,经常大兴土木、筑城挖沟。被征发参加大项目施工的百姓,因疲于奔命,整天怨声载道。国中多次传出谣言说“秦军来了”,引起全社会惶恐。这样的国家,当然没有任何抵抗能力。 被送往秦国做人质的太子圉,听到这些消息,忧心忡忡。他想:“我母亲家在梁国,今梁被秦灭,我在外被秦轻视,在内又无援助。父亲卧床不起,万一咽了气,秦必然扣住我不放,而晋国大夫也会忽视我,改立其他公子为新君。” 晚上,他就对老婆怀嬴说,“我今日若不逃回,晋国可能就不是我的了。怎么样,你敢跟我一起逃吗?” 怀嬴是个知晓大义的女子,她说:“您是一国的太子,被质于此,想回国是理所当然的。我们国君让我来服侍您,为的就是要让你安心。如果我跟着您跑了,那就是有背君命,罪就大了。怎么做您自己看着办,甭和我讲,我是不会跟您跑的,但也不会去告密。” 有这么好的老婆,太子圉的君主做不做都无所谓了(后来证明也是如此),但男人不为权力动心的,极少。就这么,太子圉乔装打扮,潜出了秦国。 秦穆公听说太子圉在这个关键时刻跑了,气得破口大骂:“竖子忘恩负义,天必不饶!” 他怎么气得这样?因为,太子圉一跑,秦穆公手中就少了一个能要挟晋国的砝码。把自己的干女儿嫁给这个“竖子”,就是为了等到这一天,好向晋国要价呀! 秦穆公叹息一声,夷吾这父子俩,没有一个讲信用的,只后悔当初没辅助重耳上台! 想到这儿,他一拍案,决定打发人寻找重耳,帮助重耳坐上晋国的国君宝座。不然,秦晋两国又该扯不清楚了。 太子圉逃回晋国后不久,晋惠公终于撑不住了。临死前,托孤给吕省、郤芮,撒手而去。太子圉如愿以偿坐上君位,是为晋怀公。 晋怀公登台后,最担心的就是其他公子还在,怕有人来夺位。吕省、郤芮谙熟晋国政界状况,说:“君上不必担心诸公子,唯有对您的伯父重耳,要小心提防!” 于是晋怀公发布了一道命令,凡是随重耳逃亡在外的,限期三个月内返国,逾期不归者,死!其父兄子弟,均有义务召唤亲属归国,不尽义务的,一并去死! 这是要剪除重耳的翅膀,让他一个人在外流落至死。 重耳现在在哪儿,晋国人也不清楚。 一时之间,秦晋两大国,都在加紧寻找那位名气极大的隐身人。 再选出一位舅子回晋国执政 秦穆公要找重耳,向各国撒出了不少卧底,几个月后,情报回来了——重耳在楚国。 这个流亡的晋公子现在混得还不错,是楚国的上宾,若想把他接到秦国来,需要楚成王点头。于是秦穆公派公孙枝,带了聘礼去见楚王,告之这个意思。 重耳这时候在外流浪已经19年了,生生把个老青年熬成了老头。自始至终跟着他流亡的,有赵衰、狐偃、介子推等一大批死党。 他先后走过的国家,没有十个也差不多。其间,遭人家白眼的时候也有,险些被夷吾刺客干掉的时候也有,落架的凤凰,一言难尽。 比较典型的,是重耳流浪到了曹国。曹共公听说重耳的肋骨是连成一片的,好似一大块搓衣板,很好奇,就趁重耳洗澡的时候,偷窥了一下子。这算是哪门子事?重耳知道后,感到是奇耻大辱。 以后到了宋国,宋襄公送他20辆马车。又到了郑国,郑文公拒绝接待。最后到了楚国,楚成王设宴款待,问重耳以后打算如何报答楚国。 重耳正色答道:“万一将来晋楚之间有战事,我情愿命令晋军退避三舍(九十里)。” 楚成王要的就是这句话! 既然有了这句千古成语,那你就住下吧,没问题了。 但是楚国的大夫子玉,听出来重耳绝非庸碌之辈,于是建议楚成王马上杀死重耳,以免他将来为患楚国,但是楚成王不听。 到了楚成王这儿,人家终于能高看一眼了,重耳喘了一口气。忽闻秦穆公派特使来请,重耳一惊,知道出头的日子快到了,但是又担心楚成王不肯放人。于是重耳就玩了个虚的,表示不想走:“大王如此善待我,我是真的不想去秦国。” 楚成王早知道他的心思,嘿嘿一笑说:“楚和晋,离得太远啦,公子要是有什么机会想回晋国,得经过好几个国家(黄花菜都凉矣)。而秦国呢,和晋国紧挨着,朝发夕至(就如两千年后的和谐号),多好啊。现在时机不错,秦晋交恶,正是上天赐你的好机会,老兄,还是去吧。” 重耳这才放了心,连忙拜谢楚王,然后就和公孙枝一道去了秦国。 秦穆公听说重耳到了,喜形于色——这个舅子还像个样。他亲自到郊外迎接重耳,待之以国宾之礼,安排在国宾馆住下,但是上的猪羊什么的,各类只有五头,那时叫做“五献”,是给各国的公子之礼。 紧接着就解决生活问题。秦穆公给重耳送来了五个嬴氏宗室之女,不要什么名分,就是做做家务,连带陪睡。 很奇怪,在这五个女子之中,居然有一个就是怀嬴! 这不是太子圉的老婆吗? 是。但是此刻重耳并不知道。 第二天早上起来洗脸,一个侍妾低头端了一盆水来,请重耳洗手。重耳心事多,洗完手,挥挥手叫那女子把盆端走,不小心,把水珠洒在了女子脸上。 女子大怒,“咚”地一声把铜盆摔在地上:“秦晋是对等国家,你如何敢如此轻慢?” 重耳大惊,随从的臣子也被惊动了。大家一调查:哦呀,原来这烈女就是怀嬴! 这下子不是要得罪秦穆公?于是随从臣子不由分说,把重耳的上衣扒下,一把绳子捆了,算是赤膊请罪。 秦穆公知道了,倒还不好意思,对重耳解释:“这个怀嬴,是宗室女子里最有才德的一个,就因为嫁过太子圉,所以不敢正式许配给你,反正也就是“奉巾执帚”,洗碗扫地的干活,要不要随您。” 重耳犯难了:不错,太子圉是跑了,怀嬴这时候算是守寡。但是问题还很多呀,一是,她毕竟是侄媳妇,差着辈儿呢;二是,这怎么还重复利用啊? 这“二手房”,收还是不收?重耳和随从们郑重其事地商量。大家引经据典,认为重耳和太子圉虽然是同姓叔侄,但是志不同道不合,已是陌路,“取其所弃,以济大事,不亦可乎?” “以济大事”,四个字打动了重耳,猛地醒悟。他一拍案说:收!不仅仅是收,还要举行大婚。 就这样,一个烈女,促进了两国友好关系。 这位“怀嬴”,其实连个真正的名字都没留下。周朝女子没有姓氏和名字,在文献记录上以家族姓氏为名,姓是从夫的。比如,怀嬴嫁给了太子圉,太子圉后来做了晋怀公,所以她姓“怀”,名字“嬴”就是娘家的姓。后来她嫁给了重耳,重耳回国当了晋文公,后世又称她“文嬴”。 经过一番考验,秦穆公了解了重耳的脾气秉性,认为他和夷吾父子决然不同,识大体,讲信义,送他回国去当国君,大体可以敲定了。于是秦穆公隆重设宴,向重耳摊牌。两人按照周朝时的路数,在酒宴上各自念《诗经》,进行了一场交易。 秦穆公先朗诵,是一首《采菽》:“君子来朝,何锡予之?”诗句的意思是说,君子来朝拜我,我拿什么赐给你呢? 里面暗含的意思是,你将来可是我的附属国,不要忘了。 重耳明白,连忙拜谢,当即朗诵了一首《黍苗》:“芃芃泰苗,阴雨膏之。”诗句的意思是,小苗嫩嫩,全赖雨水浇灌呀。 暗含的意思是,公之大恩,我哪敢忘? 秦穆公哈哈笑了,又吟诵一首《鸠飞》:我一定帮你飞回晋国。 重耳赶紧答一首《河水》:我执政了以后,一定像河水归海一样向着秦国。 秦穆公豪气勃发,吟啸一声,最后朗诵了一首《六月》,诗的原意是歌颂周宣王返国中兴的。秦穆公就借这个典故,正式表了态。 妥!主宾皆大欢喜,拍板成交。秦穆公喜孜孜地敬了重耳一大杯:舅哥,你就等着瞧吧。 第一百五十二章【总司令】 转过年来,秦穆公二十四年初春,也就是太子圉刚把国之位坐热了才半年时,秦穆公就发动了。 他召集大臣,开始制造舆论:“过去晋献公与我是铁哥们儿,诸侯没有不知道的。可惜他撒手而去十年了,后继者都不是什么善类。这么搞下去,恐怕他们的宗庙都要都要长荒草了(要亡国呀)!这个事儿要是搞不定,我就妄为晋献公的至交兼姑爷了。现在我想辅佐重耳,让他回晋国去当国君。你们说如何?” 重耳在秦,彬彬有礼,与秦国大臣百里奚过从甚密,又有穆夫人这一层关系,所以秦国的大臣们对他多有好感。 群臣知道秦穆公又要施展抱负了,去扫他人瓦上霜,在朝议上没有不赞成的。此事遂成定论。 兵贵神速。就在晋怀公(太子圉)发布对重耳属臣限期三个月自首的通告之后,没过三天,重耳就进入了晋国的国境! 这次是秦穆公亲自带领百里奚与大将公子絷、公孙枝、丕豹等,送重耳从雍城出发,急驱黄河边。 秦国太子罃,素与重耳友善,在雍城送别之日依依不舍,一直送舅舅重耳至渭水北岸,赋诗以赠: 我送舅氏,至于渭阳。何以赠之?路车乘黄。 我送舅氏,悠悠我思。何以赠之?琼瑰玉佩。 在场者无不感动,潸然泪下。“渭阳”就是指渭水北岸,此后,这个词儿就代表了甥舅之情。 护送大军来到黄河口岸,秦穆公设宴饯行,叮嘱重耳:“公子返国,勿忘寡人夫妇。” 重耳诺诺,热泪盈眶。 秦穆公便下令,分军一半,由公子絷、丕豹护送重耳过河,自己率大军屯于河西,为重耳撑腰。 重耳的随臣中有一个叫壶叔的,平时主管行李之事。他在收拾行装时,仍将平日用的残筐烂碗、敝席破帐,一件件都搬上了船。还把宴席上没吃完的肉干,也当成宝儿,摆列在船内。 重耳见了大笑:“吾今日入晋为君,餐餐美食吃不够,这些残敝之物,留之何用?”于是喝令,都抛弃于岸,一点儿不留! 随臣中的狐偃,是重耳的舅舅,见此情景暗暗叹息:“公子还未得富贵,就先忘贫贱。我等同患难之人,将来还不是像这破碗一样!” 于是狐偃从怀中掏出秦穆公所赠白璧一双,献给重耳说:“公子今日一渡河,便是晋界。臣若再跟从无益,愿留秦国,为公子外援。这白璧一双,算是我心意。” 重耳大惊,忙细问缘故。 狐偃说:“以前公子尚在漂泊,臣不敢辞。今入晋,再无问题矣。臣奔走十九年,心力耗尽。就如这残筐烂碗一样,不可再用;正像这敝席破帐一样,不可再设。臣因此求去!” 重耳一下就明白了,垂下泪来:“舅舅责备得对,此乃孤之过。”于是命壶叔把那些已抛弃之物,全都取回。又面向黄河立誓道:“孤返国,若忘了舅舅之劳,不与同心执政者,子孙不昌。”随后,把狐偃所献白璧投于河中,说:“河伯为盟证也!” 这时介子推也在船中,听到了重耳对狐偃的发誓,明白了狐偃的用心,笑了:“公子之归,乃天意也。这个狐偃,想窃以为己功乎?此等贪图富贵之辈,吾羞与同朝!”自此,介子推便有了隐居之意,以至于后来引出了“寒食节”的故事,流传千古。 这次重耳确实是牛,往日沦落客,今为摘桃人。随着重耳一起踏上晋土的,有秦军的牛皮装甲车500乘、精锐骑兵2000名、步卒5万名。 重耳方面,也有晋大夫栾枝与郤溱、舟之侨等做内应,聚集大批私人武装,在国内准备起事。 秦国大军过河往东,抵达令狐城,城官拒不开门。秦军一拥而上,先锋丕豹奋勇先登,把城官一刀斩之。临近各城见势不妙,都望风迎降。 秦军战马长嘶,鼙鼓动地,晋国组织起来的所谓“州兵”,哪里敢和这样的铁军相抗衡? 晋怀公闻报大惊,连忙调集全国的车乘甲兵,命吕省为大将、郤芮副之,开到了庐柳地方,以拒秦兵。 哪想到,秦军主帅公子絷,成功地策反了这两个晋怀公死党,晋国军队遂后退至郇城,观望不前。 是啊,大军压境,任什么死党,也得先顾及自家性命。 吕省、郤芮曾参与过迫害重耳,为打消他二人顾虑,重耳特派舅舅狐偃与秦军主帅公子絷,前往郇城大营,与二人歃血盟誓,抛弃前嫌。 随后,这两个叛徒,就把重耳迎到了郇城的晋军大营中,请重耳发号施令。就这样,重耳在没当上国君之前,就先当上了全军总司令。 晋怀公傻乎乎的,还在等两位心腹传回捷报呢,久久不见动静,好生奇怪,就派了太监(那时候叫寺人)勃鞮前往晋军大营,催促开战。 勃鞮走到半路,听说大营发生了政变,重耳掌军权了,便慌忙跑回来禀报。晋怀公惊了一身汗,急忙召集郤步扬、韩简、栾枝、士会等一班大臣商议。可是这一班大臣,全都是重耳的粉丝,平日里见晋怀公专宠吕省与郤芮,心里早就有气,于是都道:“他二人位高权重尚且背叛,召我等来,何济于事?” 众大臣一个都不靠近,朝堂上转眼空荡荡的。晋怀公知道事不济矣,叹了一声:“孤不该从秦私自逃回,放弃了秦国强大后援,蠢么!” 太监勃鞮见主子忏悔也是无益,连忙劝说:“我听说,群臣已有私约,要迎新君,主公犹豫不得啦!我给您赶车,去高梁(今山西临汾)躲一躲吧。” 晋怀公想,现在想回到怀赢的被窝里,重做人质太子,也是不可能的了。遂长叹一声,出奔高梁去了。 且说重耳在晋军大营坐稳后,由随臣和两个叛徒护送着,进了曲沃城。留守绛城的一班老臣特地赶来,将重耳迎入绛城即位,是为晋文公。 重耳从晋国出逃那年,年岁就不小了,已经43岁;最后到秦国时,已经61岁;至复国为君,年62岁矣!折腾大半生,总算是苦尽甜来。 如今,晋文公从被通缉者,一下就变成了要抓反贼的人,即位后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去高梁,刺杀了晋怀公。这个晋怀公,前一年九月才上的台,转年二月就被宰了。命运何其无常!唯有身边的太监勃鞮,还算忠心,把尸首收而葬之,洒下几滴泪,然后潜逃回绛城。 晋文公吃水不忘挖井人,设宴慰劳秦君大将公子絷等人,又厚厚犒赏了一回担任护送的老秦人兵团。 正在胡吃海喝的当儿,丕豹忽然跃出,哭拜于地,请求改葬他的父亲丕郑。 晋文公心里也难受,点头应允。等一代老臣的葬礼办完后,晋文公想留用丕豹,丕豹却不干,“当啷”甩出一句话来:“臣已委身于秦庭,不敢事二君也。”说完,随公子絷回到河西,去向秦穆公复命了。 秦穆公见大事完毕,心满意足,下令班师回朝。 赳赳老秦,这一回的车轮马蹄声,可谓声震山东各国了! 按说晋文公从此该无忧了吧,却也不是。国内局势并不稳。从他老父亲起,已经换了三朝了,各种政治群体利益交错,不是一下就能摆平的。 第一个不稳定的,就是吕省、郤芮。当初反戈,是因为迫于秦军势大,但是叛变后仍心存疑虑——不秋后算账的领导,有吗? 他们见晋文公即位了好几天,并不封赏一个有功人员,也不杀戮一个有罪之徒,动向很诡秘,于是更怀疑这里面有问题。两人商量道,这么提心吊胆地等着,太难受,不如率家丁造-反,一把火烧了晋文公的宫殿,立别的公子为国君。这样,永绝后患,新君也会感激俺们。 这是典型的“有功才能坐稳”论,当下属的,有这样的思路也不为怪。 两人商议着:“这掉脑袋的事儿,在朝没人可以商议,只有那个没卵的勃鞮,以前受怀公之命去刺杀过重耳。现在重耳即位,勃鞮必然怕被杀。此人可邀来共起大事。” 他们派人找到了暗藏的勃鞮,告诉他焚宫之事,勃鞮果然愿意参加。三人就歃血为盟,约定二月晦日各方会合,夜半举事。 这晦日,乃是每月的最后一天。吕、郤二人布置好,就各自前去自己的封邑,召集徒众。 但是在这之后,勃鞮突然反悔,他也在转着“有功才能坐稳”的念头,于是深夜去叩见狐偃。 狐偃大惊:“你怎么来了,不要命了么?” 勃鞮说:“请国舅引见,我在主公面前自有话说!” 狐偃不敢怠慢,去禀报晋文公。但晋文公听了禀报后,不能释怀,说:“今寡人回国,他有何面目来见?你让他快跑吧,晚了我可就要宰他了!” 狐偃奏道:“勃鞮必有情报而来,君上请务必见之。” 等勃鞮告完密,晋文公这才知道事态严重,遂与狐偃商议了多时,做了周密安排。 先是预备好了一辆温车(即古代的小卧车),放置于宫中后门,留几个人等候。然后晋文公召来心腹内侍,嘱咐了一番。 当晚,晋文公照常就寝。到了五鼓,忽然爬起来,谎称偶感寒疾,要拉肚子,让小内侍端着灯去厕所。一拐弯就溜出后门,与狐偃一块儿,登车出了城。 第二天一早,宫中都传遍了,说主公有病,各位夫人来寝室问安,内侍都挡了驾‘ 天亮后,百官齐集朝门,却不见晋文公登殿,来到宫门询问,才知道国君病得不能下床了,改在三月朔日视朝。 这三月朔日,就是三月第一天。吕、郤二人知道后,都高兴得不得了。 哪知晋文公此时已经与狐偃离开了晋界,进入秦国。他们派人送了一封密书给秦穆公,约秦穆公在王城相会。 秦穆公听到报告,心知晋国有变。于是假托打猎,当天就启程赶到王城,来会见晋文公。 见面后,晋文公说明来意。秦穆公仰天大笑:“舅哥哟,天命已定,吕郤之辈,何能为哉?吾料定你的左右,必能办下这两个贼,哥哥勿虑也!”随后,他派大将公孙枝屯兵河口,打探绛都方面的消息,随机应变。 晋文公呢,就暂时住在王城,等候国内消息。 第一百五十三章【雄才大略】 勃鞮告密后,秦文公答应有赏,让他不动声色地做卧底。勃鞮怕吕、郤二人生疑,索性就住进了郤芮家里,天天假模假式地与郤大夫商量“大计”。 到了二月晦日这天,勃鞮对郤芮建议:“主公约定明早视朝,想来他的病可能是好多了。我们在宫中放火,他是一定要往外跑的。这又如何应对?我看,请吕大夫扼守前门,郤大夫扼守后门,我率家丁看住朝门,凡救火之人全部挡住,把个重耳活活烧死!” 郤芮不防有诈,欣然同意,将此计通告给了吕省。当天晚上,众家丁分几路埋伏在宫墙外。到了三更时分,就在宫门放起火来。 宫人们在梦中被惊醒,乱成一团,吕、郤一党的徒众持刀闯入宫内,左右搜寻,一面大呼:“不要走了重耳!” 也是该着宫人倒霉,刚被大火烧得乱窜,又遇见凶神恶煞的闯宫暴徒,被砍得头破血流。 叛乱的主谋吕省气势汹汹,提着长剑闯入寝宫,搜寻晋文公,但床上床下都看了,却连鞋子也没寻见一双。 不一会儿,郤芮也提着剑从后门杀来,二人碰了头。郤芮急问:“干掉了否?”吕省无言以对。两人顿时焦急起来,又冲进火海仔细搜寻,但仍然无果。 就在这时,忽听宫外喊声大作,勃鞮跑过来说:“狐、赵、栾、魏等各大夫,都率领家丁来救火了。天一亮,国人聚集,我们怕不好脱身,还是先出城再说吧。” 一伙叛贼跑出城去后,众大夫率人扑灭了火,却寻不见晋文公。正疑惑间,赵衰说:“主公必有准备,先行避开了,我们只须守好都城就是,静候主公回来。” 吕、郤二人跑到郊外,派人进城打探,得知晋文公未死,诸大夫紧城门不动,一时反而不知如何是好。 卧底勃鞮又开始忽悠说:“重耳的儿子公子雍,现就在秦国做官。多少年来,俺们晋君的废置,皆出于秦国之意。您二位过去就与秦君相识,咱们不如谎称宫中失火,重耳不小心烧死了,去请秦君协助,迎公子雍回国做国君。只要这事一定,重耳就算是活得活蹦乱跳,也难再入都城了。” 这个主意,简直漏洞百出,连走投无路的两个叛徒也是疑疑惑惑:“那秦君如何肯接纳我等?” 勃鞮又开始诈:“这不难,我可先去试探。行就行,不行咱们再说。” 二人想想,也只有这样。于是勃鞮西行至河口,得知公孙枝正屯兵河西,就渡河求见,向秦国方面通报了情况。 勃鞮是卧底,公孙枝当然掌握,当下就给两叛贼写信一封,称“闻贵国新君葬身火海,二大夫有意于推举公子雍,此主意当然为我国君所赞同”,诱骗吕、郤前来。 两叛徒得信,喜上眉梢,立刻率队赶往河西秦军大营。公孙枝连日款待,笑容可掬,最后说:“俺们主公闻报,现已在王城等候,你二人随我去见见,你们的队伍暂留此地,等回来时再带走如何?” 这小儿科式的钓鱼法,竟唬得吕、郤二人深信不疑,轻易就与命根子武装分离了。 秦穆公在王城接见这两个人,劈头就说:“公子雍已在此了!” 二人大喜,说:“愿求一见。” 秦穆公即向屏风后喊了一声:“新君出来吧!” 围屏后簌簌一阵响,慢慢踱出一位老头儿。两人一看,魂飞天外:原来是晋文公! 余下的,就是题中应有之义了。晋文公痛斥叛贼,命勃鞮将二人拖出去斩了。二人这才知道:被个卧底给涮了。 要说吕省、郤芮二人,还算有些才略,侍奉晋惠公、晋怀公父子多年,可谓忠臣,错就错在不该当叛徒,结局还是死,却落得个千古恶名。 消息传回国内,留守诸大夫皆大喜:“果不出赵衰所料也!”赵衰等人,赶紧预备好了车驾、仪仗,到河东去迎晋文公。 晋文公这次是又得了秦穆公助力,感激不尽,于是提出:要用亲迎夫人之礼,把怀嬴接回国。 秦穆公说:“这哪成?弱女子已失身于子圉,做正房有辱您的祖宗,就做个二奶、三奶便好吧。” 晋文公说:“秦、晋世代交好,不这么办,怎能体现这骨肉深情?况且我此次狼狈逃出,今日以大婚之名回去,岂不是脸上很有光彩?” 昔日称“舅哥”,今日唤“姑爷”,秦穆公反过来做了晋国的老丈人,心中大喜,遂邀请晋文公先到雍城。准备好香车宝马,把怀赢等五名赢姓女子一块儿拉着,秦穆公又亲自送到河口。 临别,又派精兵三千护送,算是给怀赢的陪嫁仆人。队伍过了河,那边赵衰等一干大臣早在迎候。晋文公和怀赢夫妇下了船,一块儿登车,风光十足地回到了绛城。 秦穆公执政之后,几乎把一半的精力都花在了晋国上面。“三置晋君,世作甥舅”,这也算春秋间的一段佳话。 晋文公再次回国,可就一飞冲天了。受过苦的人,一般都知谨慎、知发奋,晋国在他治下迅速强大,对外则尊王平乱,会盟诸侯于践土,成了核心国家。由此,晋文公竟然先于秦穆公一步,成了春秋霸主。 有人说秦穆公这么做不值,为何要帮晋国这个忙,让它一天天烂下去不是好? 不过,我看秦穆公是个有大抱负的人,扶植重耳上台,是不忍心目睹晋国人民遭罪,同时跟一个理性国家为邻,也是为自己争得和平发展空间。终晋文公一世,秦晋两国真就像民间甥舅一样,亲如一家。 晋国之所以能够先称霸,足见秦国的实力从根底上还是不如晋,还要等待时机。秦之得益,不在这一代,而在后世。即使秦穆公本人看不到这一点,这也是是实 晋文公满腹雄才大略,19年未得施展,一旦坐上君位,就显出了他的超级天才。 即位当年,也可以说是上天照顾吧,他奇峰突起,做了一件漂亮事。这一年秋,周王室发生内乱,周襄王的弟弟王子带想夺权,带着狄人攻击周襄王。周襄王顶不住,出奔于郑国。 第二年,周襄王实在忍受不了委屈,派人到秦晋两国,通报了祸乱情况,向秦晋求助。晋文公当仁不让,出兵护送周襄王回国,秦国也同意出兵协助。两大强国之兵如泰山压顶,轻松就宰了王子带,平息了叛乱,把周襄王请回来复位。 这一次,晋文公举的是“尊王攘夷”大旗,占住了道义制高点,不仅得到周襄王的土地赏赐,在中原的威望也骤然提高,诸侯不得不服。 后世曹操的谋士荀彧叹道:“昔晋文公纳周襄王,而诸侯服从;汉高祖为义帝发丧,而天下归心。” 这说的就是要按政治潜规则办事。做下属的,一定要捧“一把手”的场,只要捧好了,就能顺风顺水。 此后,仅仅过了四年时间,晋文公的励精图治就有了大效果。秦穆公二十八年这年,晋文公率军与楚军展开了一场大战。 这时候的楚国,仍是晋文公昔日的恩人楚成王在执政,但为了大国崛起,晋文公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楚国势力在扩张,晋国不能坐视,两国为了各自的同盟国终于撕破了脸皮。 两军开战之初,晋军弱,楚军强,但是晋国方面的战略正确,在外交上又争取到了秦、齐两国的加盟,形成三强对一强。 楚成王是大智慧之人,一看不好,便不想打了。但是楚军的主帅子玉,骄傲自负,坚决要打。当年就是他,曾经劝楚成王杀了重耳以免后患的。 子玉瞧不起晋文公这个当年的破落户,可是,晋文公早已今非昔比,要给楚国一个永远的国耻了。 在决战中,晋文公见楚军逼近,势不可挡,便借口要履行当年对楚成王做的许诺,“退避三舍”,其实是避开了楚军的锋芒,后撤到预定的战场城濮(今山东鄄城西南),与秦军、齐军会合。 决战当天,晋军一部以虎皮蒙在马上,连冲带吓唬,首先击溃了楚军阵营中最弱的陈、蔡同盟军,导致楚军大溃。好在楚军主力还算保全,撤退至连谷(今河南西华境内)。主将子玉被迫自杀,将一世英名丧尽。 这场战役,是中国古代战争史上极为著名的以弱胜强战例,恐怕连美国西点军校如今都要学习。 城濮之战后,晋文公在践土(今河南荥阳东北)隆重朝见周襄王,专门给周襄王修了一座行宫。在此,晋国会盟诸侯,向周王献上楚国战俘,成为盟主。后来周襄王又正式命晋文公为侯伯(诸侯之长),一跃而成为“春秋五霸”里的第二位霸主。 晋文公的成功,简直像在变政治戏法,看得秦穆公眼花缭乱。晋国的两次主要军事行动,秦国都派兵给予协助,但却是处于配角地位。 秦穆公此时的微妙心理与战略打算,不好推测。能够确定的是,由于与晋修好,向东发展不可能了,秦国扩张唯一的出路是向西、向南。 就在这个时候,晋文公给他送来了一个机会。 秦穆公三十年,晋文公派特使到秦国,邀请秦国一起出兵伐郑。晋文公这次的略意图与出师名义,极具“春秋无义战”的特色,实质上是为扩张、为本国利益,对外却要说得义正词严。 晋文公在做流亡公子的时候,途径郑国,郑文公当时觉得对落魄公子投资的意义不大,因此拒绝接纳。晋文公现在是霸主了,就要来追究郑国当年为何不进行“风险投资”的罪。 而在骨子里,是晋国瞄准了东南方的这个邻国,要向南扩张,借此进一步压迫楚国。 对这个机会,秦穆公迅速做了一个判断:秦国早晚是要向东扩张的,现在晋国不宜去碰,那么,如果能在郑国方向取得一点成果,作为将来东进的立足点,也还不错。于是,就派兵前往,组成了秦晋联军。 这样一个态势,就算是楚国也要心跳,郑国哪里能扛得住?郑文公一面哀叹“出来混,早晚都是要还的”,一面请老臣烛之武出面,去秦军大营做说客。 烛之武既老练又忠诚,连夜用一根绳子缒出城门,潜入秦营。只用了一席话,就让秦穆公打了退堂鼓。 老臣在政坛历练久了,说辞用的是典型的攻心术,他不说郑国多么可怜、请宽恕之类,只谈秦穆公最关心的秦国利益。他说,晋国与郑国为邻,吃掉郑是为了扩大领土。而秦国呢,与郑国八竿子打不着,中间隔着个晋国,还隔着个周王室。您帮晋国灭了郑国,有什么好处?主公啊,可知“邻之厚,君之薄也”! 这话太厉害,一下就刺中了秦穆公的软肋。 烛之武接着又给秦穆公开出支票,说您要是留着郑国,您将来往东边去,我们就是您的接待站啊! 这下,秦穆公大悦,当即就和郑国立下盟约,双方成为战略伙伴,然后,留下三员战将带领一支小部队就地驻戍,自己带着大军跑回去了。 秦军一撤,晋军觉得局面难弄,也只好撤了。 晋文公心里当然不高兴。这件事,标志着甥舅两国从此开始离心。 又过了两年,一代霸主晋文公去世了。说来也真不简单,他上台执政总共才七年,就创下了天下霸业,使晋国的霸主地位维持了一百多年。 就在这时,秦国在郑国的驻军将领杞子等三人,送来了一份绝密情报,说郑国人极为信任秦军,让秦驻军掌管了都城新郑的北门钥匙。君上可“潜师袭取郑国”,到时我们把城门一开,就什么都解决了。 这可是天时、地利、人和!秦穆公在狂喜之中做出了错误判断。 晋文公卒了,天下霸主也该轮到我了。拿下郑国,就是开辟了一块东进基地,机会不可错过!他随即下令,由“三虎将”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为帅,领兵袭郑。 但是百里奚和蹇叔坚决反对,蹇叔苦谏道:“千里劳师,隔着好几个国家去偷袭远地,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等大军到达,郑国必然已有备,军队白跑一趟,还容易发生哗变。况且你大军远行千里,谁还能不知道?”他之意,此事断不可行! 这的确是秦穆公一生中仅有的一次发昏。此次袭郑,是无后方作战,一旦受挫,将全军覆灭。且行军路线的一侧就是晋国,极易受到狙击。就算是拿下郑国,也只是远离本土的一块飞地,实不易守,不过是一块鸡肋罢了。 ——货不在便宜不便宜,而在于有用没用。 但是秦穆公不听。他太渴望成功了,当即派出400乘战车、2000名精兵组成奇袭部队,浩浩荡荡出发了。 出师之日,蹇叔随秦穆公为大军送行。三虎将中的西乞术,是蹇叔的儿子。蹇叔想到此去凶多吉少,就哭着对孟明视说:“孟子,君上能见到大军出国门,可是见不到你们回来了!” 秦穆公气得胡子上翘,派人去斥责蹇叔:“你知道什么?简直是个老不死的!” 蹇叔只得叮嘱儿子西乞术,此去晋人最可畏,若晋来袭,必在崤山! “三虎将”壮年气盛,没把老爷子的话当一回事。大军一路上耀武扬威,路过周王城北门时,傲慢无礼,视天子为无物。 第一百五十四章【号令天下】 秦穆公豁然开朗,照计而行,一连几天陪着由余吃饭,两人接席而坐,共用碗盏。接着蹇叔、百里奚、公子枝又轮流坐庄,陪由余喝酒。几天下来,也不知由余是有意投靠呢,还是保密意识不强,他把西戎的地形与兵力部署都透露给了秦国君臣。 而后,秦穆公就选出美女16名和良厨若干,派内史廖把这些人去送给戎王。 食色性也,戎王哪里见过这世面,喜得三魂出窍。从此日日笙歌、夜夜宣淫,天堂似的日子一过就是一年。 一年后,秦国才放由余回去,这时的西戎,国事早已荒废,民间变成人间地狱,而戎王的兴头还没有够呢。 由余大惊,数次劝谏,戎王哪里肯听,反而因为由余逾期未归而猜疑他。秦穆公则派人暗暗劝由余弃暗投明。 事情果然如内史廖所料,由余失去了政治生存空间,只有考虑投秦。 秦穆公大喜,以盛礼相待,封由余为上大夫,与之共谋伐戎之事。 西戎到此,基本上就算玩完了,我们暂且先放一放。 秦穆公三十六年,也就是崤山惨败的三年之后,自感衰老的秦穆公决心雪耻。他仍任命孟明视为帅,派大军从晋国的防卫薄弱处洛水突进,北上袭击王官(今陕西闻喜西)。 孟明视为表示决死的信念,等大军渡过洛水后,将舟船一火焚之,先于楚霸王400多年就来了个“破釜沉舟”。 秦军此次,勇不可挡,大军一口气拿下了王官和和郊,晋军不敢与之决战,只能固守城池。 秦军虽未能找到机会与晋军主力决战,但在气势上已全面压倒晋军。 秦穆公遂从茅津渡过黄河,来到崤山旧战场,为三年前再次阵亡的将士收拣尸骨,积土为坟。 看到漫山遍野的白骨,穆公悲从中来,在这里一连三天哭祭。他还在军前宣读了一份誓词,就是后来收入《尚书》的《秦誓》。 誓词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不用百里奚、蹇叔之谋,才铸成如此大错,发此誓言,是为让后世记住我的过错。人要是随心所欲,那就一定会多灾多难。我们责备别人不难,自我批评则何其难也!我心之所忧,是时光一去不复返了! 秦军的将士们听了,都感动得落泪。崤山之仇,算是报了,但秦穆公与晋国争霸中原的梦想,也到此全部终结。 此后数年,秦国全力经营西进方略。秦穆公三十七年,秦军大举讨伐西戎。 亡国在即,戎王还没从美梦中醒来,拒绝听谏,谁要是敢说“秦军来了”,他就搭箭射谁。等秦军真正开到了,他才目瞪口呆。 秦军横扫西戎,还是小菜一碟,眨眼之间“益国十二,开地千里,遂霸西戎”。 这新吞并的十二个戎国,究竟是哪些国家,《史记》上记载不详,总之是一大片广阔土地。 秦穆公声震西戎,周天子也感到震撼,派了召公过,带着金鼓来向秦穆公祝贺,正式承认秦穆公的霸主地位。 秦穆公由此成为春秋时代的第三位霸主。 穆公的霸业,主要体现在征伐西戎上。西戎,是一个泛称,商周时代,今天的甘肃一带并无华夏人居住,就是一些戎人在住着。戎人,大约有些是与华夏人共同血统的蒙古人种,另外一些则是亚利安人。 西戎骚扰中原,导致西周王朝覆灭,诸侯也很头痛,最早的烽火台就是为防备他们而建的。 一直到秦穆公称霸,来自西部的威胁才彻底被遏制,形成了以后两千年的大致格局。 因此,秦穆公是秦国第一个对我们民族有两千年影响的人。 人伟大不伟大,就看他对后世的影响是好还是坏,看后世的千秋万代是否从他的事业中得益。 穆公的霸业,虽然短暂而有限,但对我们后世却很有用。我们不应忘记这位很有人情味的霸主! 他虽没有像齐桓公、晋文公那样,取得会盟诸侯、号令天下的盟主地位,但秦国在他治下,国力大增,跃升为能与晋、楚、齐相抗衡的强国,同时还在西部竖起了一道钢铁屏障,这一功绩,又使他声威一点也不亚于齐桓、晋文。 他扫灭12个戎国部落(另有一说是20个),其一生的事业达到辉煌顶点。但正如他所忧心的,“日月逾迈”,老天给他的时光不多了。当年朝气蓬勃的小伙子,经过39年的奋斗,已垂垂老矣。 就在荡平西戎两年之后,秦穆公的生命终于走到了终点。 秦穆公,成为老秦人永远怀念的一代英主。 除了尚武精神之外,秦穆公的胸怀气度,也是他成为霸主的缘由。 在他的统治时代,秦国人才济济,文武兼备。他敞开大门接纳山东士子的气度,成为后代人追慕的榜样。在几百年后李斯著名的《谏逐客书》中,还特别提到了秦穆公的阔大胸襟。 孔子对秦穆公的用人之道,也有相当高的评价。孔子30岁那年,齐景公与晏婴到了鲁国见到孔子,齐景公问孔子:“昔秦穆公国小处辟,其霸何也?” 不想孔子说出了一番惊世骇俗的话来:“秦,国虽小,其志大;处虽辟,行中正。身举五羖,爵之大夫,起累绁之中。与语三日,授之以政(按:指百里奚事)。以此取之,虽王可也,其霸小矣。”(见《史记》) 在未展抱负的孔子心目中,像秦穆公这样虚心接纳人才的君主,即使为天下之王,也不为过;当个霸主,是小事一桩。 秦穆公去世之后,就葬在雍城。史载,为他殉葬的活人就有177人之多! 这是在他身后引起极大争议的一件事。 生殉,是上古时代一个极为恐怖的风俗。在西周和春秋战国时相当盛行。按照古人的观点,殉葬是为了“事死如事生”,被活埋的不仅有奴隶、仆佣,还有近臣。后来战国时代的墨子曾经说过:“天子杀殉,多者数百,寡者数十;将军大夫杀殉,多者数十,寡者数人。”(《墨子-节葬》) 被作为殉葬的男子,身体可以伸展;女子则弯腰佝偻,显示了在阳间就有的等级。 为秦穆公的殉葬人数,远远超过为秦武公殉葬的66人,确实令人震恐。 在为穆公殉葬的人中,有秦国著名的贤臣子车氏的三个儿子:奄息、仲行、鍼虎。这三人,在民间的口碑很好,被公认为是有才干的人。他们死了,秦人为之悲伤,有人写了《黄鸟》一诗,以抒幽愤: 临其穴,惴惴其慄。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意思是说:他们走近墓穴的时候,因濒死而战栗不止。苍天啊,为何要灭掉我们的大好人呢?如果能赎回这几位好人,我就是死一百次也不悔啊! 秦国的这个生殉制度很野蛮,但秦人的心地也很淳朴,发而为诗,竟是如此之真挚! 当时就有有识之士,对秦穆公临死前的这个决策颇有非议,并以此看出,秦国只要还是如此野蛮,就不可能再有力量去东征了。 但也有人说,事情不是这样。是有一次秦穆公与近臣喝酒,酒酣耳热之际,穆公说:“我辈生同此乐,死亦共此哀吧!”奄息等人欣然从命。到穆公死时,他们都自愿跟着死,并非强迫。 总之,秦穆公是带着他的辉煌与阴影,永远地去了。 从他身后,到春秋末期,又经历了七代君主,是为康公、共公、桓公、景公、哀公、惠公和悼公,共有144年。 这144年,秦国每况愈下,虽然也有君主参与中原争霸,但作为始终不大,国内更是君臣秩序混乱,“兵弱而主卑”。秦国,又重新沦为被山东各国鄙视的“夷狄之邦”。 曾有今人对秦穆公做评价,说:“秦人异日统一之基,实自穆公建之,此不可不知者也。”(马非百《秦史集(上)》) 这话说的对,穆公实是老秦人命运的关键人物。 在穆公之前,虽已有百年的酝酿,但秦国终究是西陲小国,而秦穆公之后,又有两百年的萎靡不振,若非中间有秦穆公的冲天一飞,秦国的后人未见能以“穆公霸业”为蓝本再图崛起。 如此的话,可能终东周之始末(从春秋至战国),秦国都只能是西陲小国。在我们今天的华夏,也就很难再找到关于它影子了。 正因为有了秦穆公,我们华夏的文化构架,才永远有了“秦”这个底色。 在春秋末期的一百多年中,诸侯之间的兼并更其激烈,楚庄王继秦穆公之后成为新的霸主,之后就是我们都详知的“吴越争霸”。 秦国在这期间,与楚国关系一直紧密,后来终于结成牢固联盟,以遏制晋,但仍不敌晋之强大。 后来,诸侯召开“弥兵大会”(也就是那时的世界和平大会),公推楚、晋为盟主,齐、秦也与之实力相当。诸侯大国在总体上实现了均衡,但在细部上,因制度的交替,阶级的演变,各国间动荡更甚。 “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在社会大变动的时代,有多少人沉沦,就有多少人跃起,人被不可知的力量所挟,在金戈铁马中杀出自己的路。 秦国业在找路,但在其后与晋国的争霸中,却屡屡不利。 秦桓公二十六年,秦桓公急欲向东发展,与狄人合力攻晋。晋厉公斥责秦国背约,纠合“八国联军”伐秦,连周王室也派了两名大夫参与其事。 联军与秦军大战于秦地麻隧,结果秦军大败,狼狈溃逃。联军乘胜西进,渡过泾水,进至秦地侯丽(今陕西礼泉东)后撤兵。 之后,秦景公又联合楚国,渡过黄河攻晋,晋国暂时受挫。新即位的晋悼公大为愤慨,纠合十三国联军攻秦,秦军又一次败逃。联军再次深入秦国腹地,兵锋直逼雍城(今陕西凤翔),秦国上下震动。 秦军被迫出雍城自卫,使出狠招,在泾水中投毒阻挡渡河联军,又后撤至棫林(今陕西咸阳)坚守,联军才撤回。 国土连连受到外军践踏,连都城都几乎不保。穆公时代,这可以想象吗? 秦势,衰了! 老秦人只有哀叹。 第一百五十五章【扬威】 就在这一百多年的屈辱岁月中,中原诸国完成了中国历史上最惨烈的一次社会转型。各国的奴隶制逐渐崩溃,新兴的地主阶级控制了政权。秦国在这个转型潮流中,脚步是比较缓慢的。 唯其在政治、经济制度上的变革太缓慢,它才渐渐沦为了弱国。 公元前403年,庞大的晋国解体了,韩、赵、魏三家分晋,权臣大夫上升为诸侯。公元前379年,齐国也发生政变,君主干脆换了姓。原先多入牛毛的小国,经过剧烈兼并,到后来只剩下齐、楚、燕、韩、赵、魏、秦七国。中国进入了“战国时代”。 从晋国脱胎出来的魏国,最先适应潮流,改革不合理的上层建筑,任用李悝实行变法,成为战国诸侯中第一个强盛起来的国家。 秦,又摊上了一个危险的敌人! 除秦国以外的其他国家,在魏国的影响下,也继起变法。土地私有制代替了贵族井田制,官僚制代替了世袭领主制。政治与经济制度改革,释放出了巨大的国家能量,六国的实力几乎在同一时间有了质的飞跃。 像楚国这样一个春秋时代的大国,国号虽未变,君主也没换姓,但内里却是完全变为另一性质的国家了。 战国时代,是中国少有的自由竞争时代,群雄逐鹿,百家争鸣,时代在演绎着一场优胜劣汰的大戏。可是,秦国在这场大戏的一开始,却是一个相当边缘的小角色。 秦国原先之所以能虎虎有生气,是因为它实行的是中央集权的土地制度,内部并未实行分封。这样,国力就比较集中,行政与军事上也很有效率。它正是凭这一点,在相对较弱的前提下,也敢向实行分封制的晋国发起挑战。 到了地主阶级掌权后,山东诸国的生产力得到大解放——大家自己种自己的地,那还不高兴吗?而秦国的中央集权制度,在技术上就很难进行这种分散化的变革。此外在主观上,依附于秦庭中央的贵族利益集团、也就是所谓的老士族,则宁愿国家衰落,也不愿放弃利益。 秦国由此成了贵族文化的保留地。山东各国的变革完成后,失势的贵族彷徨无依,多有逃往秦国避难的。 秦的落后,直接后果就是国弱被人欺。秦简公时代,魏国的名将吴起训练了一支特种兵部队“武卒”,制定了专门针对秦军特点的战术。他认为秦军严赏罚,士兵皆有斗志,魏军不能与之硬拼。在他指挥下,魏军一遇秦军,就撇下满地财宝遁走,等秦军士卒离开主帅去抢时,魏军伏兵再突然跃出,杀得秦兵狼狈逃窜。 秦简公六、七年间,魏军就是用这个办法,两次攻入秦的河西之地,夺得临晋、元里、洛阴等重镇,就地大筑城堡,建起了河西郡。吴起担任了首任郡守,以此为据点南征北战,“辟土四面,拓地千里”。 外患如此,内乱又不已。 秦国的内部,冒出了一个“农民起义首领”盗跖,率领九千人横行天下。 秦国的上层政治,更是一片混乱,权臣竟能逼死君主、执掌废立。 战国时代的初期,秦国经历了厉共公、躁公、怀公、灵公、简公、惠公、出子几位君主。其中,只有惠公稍有作为,曾经伐蜀而取南郑,可惜天不假年,他执政13年后一病不起。老世族为了把持政权,竟然选了惠公一个4岁的儿子出子坐上宝座。惠公的夫人(后世称之为“小主夫人”)抱着出子参加即位典礼时,小崽儿竟吓得哇哇大哭。 当这位傀儡国君长到6岁时,秦国又发生了一场大政变。这时候,灵公的儿子公子连,正流亡在魏国所占领的河西之地。他早先是太子,曾作为人质长期居住在魏国,对魏国的改革耳濡目染。后来由于老士族作乱,灵公的继任者并不是公子连,而是灵公的叔叔简公。简公死后,传位给儿子惠公。 那么,现在的傀儡君主出子,就是公子连的堂弟。 公子连曾是一个有改革思想的青年,正因为这个才被老世族废掉,如今已经40岁了;但20年的漂泊,并未磨灭他的雄心,他还在等待时机。 在雍城,小傀儡当政后,母亲“小主夫人”没有施政的能耐,也迫于老世族的咄咄逼人,就任用“阉人”所信任的官员,自成体系。其结果不用问,是“贤者不悦,百姓非上(发政治牢骚)”。 太子连看准了机会,在国内同情者——庶长(官职名,相当于别国的卿)的接应下,从渭水边的一个要塞叩关而入,策反了前来抓捕他的军队,包围了雍城宫。 变乱中,“小主夫人”被迫自杀,可怜的出子也被乱兵杀死,两人尸体被抛入河里。 政变后登台的新君主,就是秦献公。 献公即位,为实现理想,也为凝聚人心,立即着手进行了改革。首先是废除了千夫所指的“人殉”。 生殉制度在秦延续三百年,给秦国抹了不少黑,墨子曾痛骂过“秦之野人”,就是对此有感而发。 秦献公下令“止从死”,考虑的是要重塑大秦文明形象,以便将来重返大国俱乐部不至有太大障碍。尽管“从死”的现象后来并未绝迹,甚至一直延续到战国末期,但“止从死”令在君主葬礼上是严格执行了的。 秦献公的另一项改革,是建立户籍制度,成立了城乡居民组,即“五家为一伍”。这也是解放生产力的一个举措。其实,在周朝初期早就有居民组,那时是“五户为邻,伍邻为里”,里长就是居民小组长。但周朝的户籍只涵盖贵族和自由民,不包括奴隶。周朝的上等人在城里,叫“国人”;下等人在城外,叫做“野人”。而现在,秦献公把他们统统拉平,不再搞二元化。 这样做,等于把奴隶从“贵族私属”的身份中解放了出来,成为国家公民,从而扩大了赋税来源和兵源,国家从中将大大得利。 再一个重大举措,就是迁都。 秦国的首都,长期以来在雍城,地理位置远离中原,不利于东进。秦献公将首都迁到栎阳(今陕西富平东南),平地筑城,是为新都。这个新首都。跑到关中平原的腹地来了,可以直控三晋。 迁都之后,经济日渐繁荣,秦献公就开始发力,接连向“三晋”主动出击,要扭转战国以来80多年的颓势。 秦献公十八年,栎阳建好了,秦正式迁都于此。有占卜者说,当年在营建栎阻城时,“上天雨金”,又有献公下令“止从死”,这都是“上天降吉兆,秦兴旺之象。” 国家强盛,信心也很重要,秦国有了复兴的大志,机遇也就跟着来了。 两年后,机会成熟了,东边两大邻国魏、韩的国君在宅阳(今河南荥阳东南)举行会议,秦国就在此时向魏、韩大举进攻,大败两国联军于洛阳。 秦献公二十一年,秦军挺进河东,在石门大败魏军,斩首六万,获得百年未有之大捷。周显王闻讯,也派了使者为秦献公送来礼服,以示祝贺。 再过两年,秦军又趁魏与韩、赵两国激战,突袭魏国,在少梁大败魏军,拿下了庞城,还俘虏了魏军大将公孙痤。 连战皆捷,秦国士气大盛,震慑三晋。可惜就在少梁大捷的当年,暮年的秦献公身体撑不住了,抱憾而终。 不过,献公打下的这个底子,给后来者以极大的信心。 他在临终前,叮嘱将继承大业的儿子嬴渠梁说:未能收复河西,是为父之耻,你一定要完成我的未竟之业。 这位嬴渠梁,就是电视剧《大秦帝国》里威名赫赫的秦孝公。他登基时,年仅21岁。 自古英雄出少年。 秦孝公,是彻底扭转秦国颓势、使秦走向混一宇内康庄大道的关键人物。 他的胸襟,他的气度,使华夏在他身后迅速形成大一统的走向,其影响直至我们今天。 “天下定于一”,就是他的报负。 然而,他登基之后,情势并不乐观。远僻之地的秦国,面对的是强盛的关东六国(此外在淮泗之间还有十几个小国,微不足道)。 六国中掌权的强势大夫,先后驱逐君主或与君主达成一致,完成了各国的中央集权化,将原先的贵族阶层压制了下去。各国的新统治阶层为了巩固新秩序,纷纷启用法家人物,以新法令来约束贵族、鼓励平民。 楚用了吴起、魏用了李悝、韩用了申不害,变法成为浩荡的历史潮流。 法家思想,风靡天下。 而秦国,虽然早就有了中央集权制,但这个中央集权制是依赖贵族阶层而建立的,如何使这个中央集权甩掉老世族,重新焕发活力,是迁延了百年也未能解决的问题。 这就是秦国落后的症结。 落后不仅要挨打,还要遭人鄙视。六国对秦的鄙视,一如既往。 就在秦孝公执政三年后,魏惠王“使龙贾率师筑长城于西边”。这条魏长城,从郑向北,沿洛水而建。几年后又进一步扩建,把秦向东方扩张的出路完全堵死。 诸侯在中原频频会盟,却对秦以“夷狄遇之”,冷落在一边。 青年嬴渠梁站在栎阳城头,浮想联翩。他比父亲想得更远:自“穆公霸业”以来已是259年过去,其间有16个君主。漫漫长路中,秦之内乱,多于和平;秦之败绩,多于扬威。 祖宗基业,难道就这样永久颓败下去了么? 200年的岁月,蹉跎得实在太久了。 国何以堪? 人何以堪? 心何以堪! 第一百五十六章【忠魂】 周室的王孙满见了,慨叹说:“秦军之为,如此不合礼法,想不败也难啊!” 这一路,也确实是千里迢迢,从秦都城雍城出发,沿渭水而下,东渡黄河,过崤山,进函谷关,军队着实疲惫。等到了滑(音念“骨”)地,走了快两个月,已是次年的早春二月了。 滑是个弹丸之地,是晋国的一个边区。此地离郑国边境尚有十多里,离新郑还有大约百里。 这时,秦军大队迎面撞见一位郑国商人弦高,正赶着12头牛西行。 弦高是个爱国主义商人,见秦军浩浩荡荡往自己的祖国进发,暗暗心惊。于是连生意也不做了,派人赶快回新郑报警,又急中生智,把12头牛赶进了秦军大营,对孟明视一拜,谎称:“我乃郑国使者,受我国君之命,以肥牛十二头犒劳秦师。” 秦军“三虎将”一听:完了!郑国早已有备,我军若继续前进,岂不是中了钓鱼之计? 偷袭不成,“三虎将”不想惊动郑国,只好对弦高说:“我等此来,只为滑地。”矢口否认有觊觎郑国之心。 为了圆谎,“三虎将”只得顺手灭了滑(今偃师东北),然后班师回国。 郑文公得报,连忙加紧了新郑的戒备,严阵以待。秦驻军首领杞子发觉机密已经泄露,连忙逃往了他国。 跑了一趟,虽然没损失什么,但毕竟无功而返,“三虎将”怏怏不快,带队按原路往回走。 但是,秦军的行动,惊动了晋国。 上次秦晋联合伐郑,秦国说跑就跑了,晋国已很感不快。现在正值晋文公丧期,别人吊唁还忙不过来呢,秦军却悄悄通过晋国边境,趁机破滑,这不是大不敬吗? 晋国老臣先轸、栾枝等被激怒了,进言说,不能轻松放他们回去! 晋文公的儿子晋襄公也被激怒了,他特地穿起墨染的丧服,调集三军,激励将士道:“秦侮我孤,因丧破我滑!” 古话说“哀兵必胜”,晋军还没出手,劲儿已经鼓足了,要宰光这些不懂礼貌的家伙。 晋国随后又暗暗联络南部的“姜戎”,一起出兵,把军队埋伏在了秦军归国的必经之路——崤山的悬崖峭壁处。 秦军进入崤山峡谷时,时节已是初夏。大军携带者灭滑时掠来的牛马、女子,缓缓而行。 西乞术看到山势险峻,忽然想起老父临别前的叮嘱,心中不禁有一股寒意,提醒主帅孟明视:“此地险峻,家父送行时有过话,不可不防!” 孟明视仰头哈哈大笑:“千里往返,未见一兵一卒。过了崤山,便是秦境,还怕他个鸟?”遂不以为意。 大队蜿蜒进入了东崤山,一切正常。但越走越发觉不对:山上的许多树木,都被人伐尽,再看刀斧之痕,竟都是新的! 秦军正在疑惑间,忽闻山上传来隐隐的鼓角声——有伏兵! 孟明视叫声不好,急催大队加速通过。却不料,前锋部队一哄声地叫嚷起来,原来前面峡谷已被伐下的树木堵死。 此时秦军全队人马已进入峡谷,正不知如何是好,就听得一片杀声响彻山谷。 晋和姜戎联军以逸待劳多时,此时纷纷跃出,居高临下地杀来。一场混战之后,“大破秦军,无一人得脱者”。 可怜两千名精锐老秦人,转眼之间横尸荒野。 三虎将也做了俘虏,被五花大绑至晋君祖庙所在的曲沃。晋襄公准备杀了他们,以祭祀晋文公。 幸亏晋文公的遗孀、也就是那个怀赢出面,对儿子晋襄公说:“三将贪功,致使甥舅之国翻脸,秦君必恨极这三人,不如放回去让秦君去烹杀他们。如此两国仍可修好。” 这实际上是向着娘家说话,但晋襄公没听出来,他想想也有道理,就给了母亲这个面子,放了“三虎将”。 孟明视三人如褪毛之鸡,狼狈不堪地奔至汾河渡口。正待渡河,忽见晋国大夫阳处父,率领着数十人的小队追来,大叫:“且住!” 三人愕然,连忙找了个小船,催促船夫手忙脚乱地离了岸。 阳处父赶到河边,下得车来,打了一躬,说明了来意:原来是来践行的。 孟明视哪里肯上岸,只是回了个礼,说:“不必了,还要多谢贵国不杀之恩!” 原来,阳处父此来,果然有重大使命——要擒拿三将。 释放三将时,老臣先轸并未在场,他闻知后,跑来找晋襄公质问:“我等冒死血战才抓获此囚,如何凭一妇人之言,就放走?孺子糊涂!” 晋襄公是聪明孩子,一听就明白了:杀了这三人,就等于砍掉了秦军的头,起码也能震慑秦军若干年。于是,命令阳处父赶紧去把三将诓骗回来。 阳处父见三将不肯回头,又谎称晋襄公要将好马一匹相送,你们这就带走吧。 孟明视完全明白了,打了一躬,哈哈大笑说:“多谢多谢!等三年后我们再来领受恩赐吧。”说罢,小船已飞驶而去。 三将军脱险,刚松了一口气,忽然想起:按秦律,全军覆没者,将领必处死罪。回去后不还是个死?三人不禁又闷闷不乐起来, 到了雍城,他们却惊见秦穆公一身缟素,亲率群臣在郊外迎接他们。 三位将军羞愧难当,一齐跪倒在地,请求给予死罪。 秦穆公对着三人泣曰:“寡人不听蹇叔劝谏,致使三位受辱,这是我的过错,你们有什么罪?” 随后,他恢复了三人过去的官职俸禄,更加厚待。 自此秦穆公一心想着报崤山之仇。他立即将以前所俘虏的楚将斗克释放,与楚国结好,共同对付晋国。 第三年,秦国便对晋国发动了猛烈进攻,以示报复。殽山之役中的败将孟明视,再次担任秦军主将。 严格来讲,在殽山之役中,晋军属于偷袭,胜之不武。而这一次,秦晋两军是摆开了堂堂正正之阵,堪称一次军力的总较量。 秦军来势凶猛,晋襄公亲率主力迎战,两军在彭衙一带(今陕西白水北)决战。彭衙是在秦国的地盘上,可见会战一开始,秦军就打得不大顺手,被迫在境内进行决战。 早在崤山之役的第二天,晋军营垒里曾发生过一件事。晋襄公把俘虏的秦军先锋官褒蛮子捆了起来,派“车右”(战车右边之将,为主将的副手)莱驹用戈去宰了他。褒蛮子突然拼死大喊:“手下败将,你有什么权力杀我。”这一声喊如晴天霹雳,声震屋宇。褒蛮子借势用力一挣,将捆他的绳子一下迸断,跳将起来就要夺武器。 莱驹吃了一吓,手一软,竟然把戈掉在了地上。晋襄公吓得赶车就跑。旁边恰好有一位叫狼瞫的小校,一跃而起,捡起戈一通乱砍,砍掉了褒蛮子的头,又一把抓起莱驹追上了晋襄公的战车。 晋襄公对这位勇士大为赞赏,就任命狼瞫作了自己的车右。 在这之后的一次作战中,老将军先轸不知为何,看着狼瞫不对头,就撤下了他,换了另外一人做晋襄公的车右。狼瞫气得火冒三丈,恨不得吃了先轸。 狼瞫的朋友见状,对狼瞫说:“何不死?”狼瞫说:“尚无死地。”他朋友说:“俺们一起发难,杀掉那个老杂毛先轸吧。”狼瞫却说:“死而不合于道义,非勇;为国所用,方为勇。姑且等着瞧吧!” 彭衙大决战的当天,秦晋两军摆开阵势,狼瞫率领徒众不要命地冲进秦军阵中,晋军将士见己方竟有这等勇士,都热血沸腾,跟着就冲了上去,一鼓作气将秦军击败。最后勇将狼瞫战死在了阵上。 晋军获胜后,又率宋、陈、郑联军展开战略反击,攻下了彭衙和汪(今陕西澄城)。 秦穆公丧师失地,心情沮丧。他终于强迫自己正视现实:虽然自己能够三置晋君,但晋国之强,自己的有生之年恐怕不能摇撼。秦国的扩张方向,今后主要不应向东,而应向西。 崤山之仇,是一定要报的,但“打过黄河去”这个宏伟蓝图,就丢给子孙们去做吧。 战略主攻转向西,就是要清除西戎势力。当秦穆公开始转这个念头时,老天就给他送来了一个很有用的人。 崤山之败后,秦虽在心理上遭受重创,但国力并未削弱,尤其在西部地区声威赫赫,戎王对秦也敬畏三分,就派了一个使团,来到秦国参观学习。 使团的团长叫由余。这个由余是哪里人,史书上记载不一。很可能他的出生地为晋国,后来迁至西戎长大。由余是个智囊型的人物,对中原文化倾心向往,并通晓晋国语言,当官后辅佐戎王,使西戎在长时间内非常稳定。 西戎使团此来,秦穆公感到很得意,毕竟秦之强大,让这些野蛮人也不得不心服了!他兴致勃勃地领着由余游览雍城的华美宫殿,向他展示秦国的府库积存之盛。 他料定只要西戎使者看到这些,就足以产生心理上的巨大震撼,从此对秦国更加敬服。 不曾想,才看到一半,由余忽然说:“这些宫殿是如何造的?若是役使鬼神造的,那么是劳神,如果是役使人工造的,那么是劳民,又谈何政绩啊!” 秦穆公闻言悚然一惊,想不到西戎竟有这等见解非凡的人。他顿时收起骄奢夸富之心,态度恭谨地问:“有一事寡人想问,中国以诗书礼乐及法度为行政之本,尚且不免变乱,西戎没有中原的这些东西,平素又何以行政,那不是更要乱么?” 由余笑道:“我看这些玩意儿,正是中国变乱不止的根源。自从上古的黄帝创立礼乐法度,他本人以身作则,也仅仅达到小治。到了后世,君主们自己胡来,却借礼乐之名粉饰自己,以法度来严厉督责小民;小民受到压迫,生活苦极,当然要怨恨上位者。如此,上下失信,互相仇视争斗。天下由此而贪欲横行,篡夺不止,这不就是变乱之源么?” 批判完了秦国与其他诸侯国,由余话锋一转,又大肆赞美起西戎的政治来:“戎夷国家就不同了,俺们在上者实行醇厚之政,待民以惠;在下者报之以忠诚不二。这样,国家就像人的头脑在指挥身体一样,上下合一。圣人治国,也不过如此吧?” 秦穆公听了这番见解,大为震惊。他默然良久,想到了自己的国家与山东诸侯国的现状。 无为而治,是最好不过的,可是秦国发展到今天,退回原始状态已不可能了,那么如何治国才是图强求治的出路呢?由余的话,显然是轰毁了秦穆公心目中诗书礼乐那一套的神圣感,此后秦国凡有作为的君主,都非常注重制度创新,并不拘泥于中原国家的陈规,大约都与秦穆公的这次顿悟有关。 参观完毕,秦穆公把由余的话告诉给百里奚。百里奚也慨叹说:“真乃贤人啊!” 百里奚回头就把这件事告诉给了内史廖。 秦穆公隔天又问百里奚:“我听说邻国有贤人,就是我国的忧患;现在由余是贤人,正是寡人的忧患,这如何是好?” 百里奚请秦穆公去向聪明的内史廖请教。 内史廖早想好了对策,侃侃而谈道:“戎王地处老少边穷地区,从未享受过中原的五色美味,君上不妨选些歌舞小姐和超级大厨给他送去,以此麻痹他的心志。同时再想办法把由余牵制住,不让他按期返回。这样,戎王就会因吃喝玩乐而怠于政事,对由余逾期不归也会产生猜忌。做到了这一步,不要说想得到由余这个人,您就是想取西戎这个国家,也是易如反掌啊。” 第一百五十七章【利益】 魏惠王不懂“出头的椽子先烂”的道理,贸然称王,只换来了一群强敌。齐、赵那一边压力已经够大,秦军又来趁火打劫,再次陷入腹背受敌。 咸阳城门大开,黑旗之下,商鞅为大将、公子少官副之,率雄师五万东进。 魏国这边,警报早已飞传至河西,守臣告急文书一日三发。魏惠王连忙召集群臣,问如何御秦。 公子卬进言道:“商鞅昔日在魏时,与臣是朋友,臣曾向大王举荐他,但大王未用,今日臣愿领兵前往,先与他讲和,如若不许,然后固守城池,再请援兵。” 群臣都说这办法可以。魏惠王就拜公子卬为大将,也率兵五万来救西河,进屯吴城。吴城,是当初吴起在河西时所筑的,修城的目的就是用以拒秦,坚固可守。 秦军到得河西边境,把累累连营扎在了狼牙山下。 秦、魏两国的这一仗,大有可观—— 无论是将,还是兵,都是棋逢对手。 但是,魏国来的是名将,军队也是精锐之师。 商鞅治国有方是没有问题的,但是领兵打仗,尤其是这种堂堂正正之阵,究竟能行否?内行的人为他捏了一把汗。 但是,商鞅自变法以来,行事似乎就有天助。这次他又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解决问题的要窍。 商鞅与公子卬年岁相仿,志趣相投。正如公子卬所说,商鞅的游魏岁月,处处都有公子卬的影子! 既然是旧相识,那就对不起了,今天我就是要“杀熟”。 公子卬全然不知什么样的危险在等着他,只按当初部署,先礼而后兵 他正欲修书送往往秦营,劝商鞅罢兵,却不料守城将士来报:“今有秦相国差人下书,现在城外。”公子卬命人把信使用绳子拽上来,启开书信细读:? 鞅始与公子相得甚欢,不异骨肉;今各事其主,为两国之将。何忍治兵,自相鱼肉?鄙意欲与公子相约,各去兵车,释甲胄,以衣冠之会,相见于玉泉山,乐饮而罢。免使两国肝脑涂地,使千秋而下,称吾两人之交情,同于管、鲍,公子如肯俯从,幸示其期。? 那公子卬也不想想商鞅在秦发迹靠的是什么,竟相信友情可以战胜利益,读罢竟大喜,拍案道:“吾意正欲如此。”于是厚待使者,写了一封回信:? 相国不忘夙昔之好,安秦、魏之民,明管、鲍之谊,此卬志也。三日之内,惟相国示期,敢不听命?? 商鞅吃准了公子卬会被打动,一见回信,冷冷一笑:“吾计成矣。” 于是又派人入城订日期,说:“秦军前营已撤,打发先回,只等我相国会过主帅,便拔寨尽行撤走。”来人还给公子卬捎来了商鞅送的旱藕、麝香,传话说:“此二物为秦地所产。旱藕益人,麝香辟邪,聊志旧情,永以为好。” 公子卬在魏国位极人臣,平日感觉太好,见了商鞅这番表示,以为是自己的人格魅力把敌人也给征服了,于是不疑有诈,写了回信答谢,定下相见日子。 秦军大营立刻中传出军令,由公子少官率领,前营先撤至狐岐山和白雀山,将士皆放假,打猎改善伙食。 秦军前营这一动,公子卬更是满心欢喜:友谊不可以战胜功利么?眼下就是一例! 到了约定的相会之日,一大早上,商鞅的使者就到了吴城城下,大声吆喝:“相国先往玉泉山伺候,随行不满三百人。” 公子卬听了,抹不开面皮带着大队人马去,便也用车载了酒食,还有一个乐队,乘车赴会。他所带的随从护卫,人数上与商鞅相当。 三百人旗帜华丽,车马辚辚,迤逦往玉泉山行去。 那玉泉山,恰在狐岐山和白雀山两山之间。这是什么样的险地,公子卬就敢昏头昏脑地闯去? 看来,人要是蠢,也不是天生的,而是相信了某些过时的废话。 春秋已是无义,到战国更是礼崩乐坏,哪个成功者是以信而立?商鞅固然有“南门徙木”的优良诚信记录,但那是为了哄本国老百姓守法的,而对敌方主帅,诈还诈不过来呢,要诚信又有何用? 出发前,有一个名字叫“错”的裨将,苦苦谏道:“秦乃夷狄,素无信义,请不要去。” 公子卬说:“以往,我与鞅二人都在故相公叔痤手下做事,鞅廓然有大志,大王不能用其材,我甚惜之。鞅欲去,我赠以百金,拿去贿赂秦臣景监,他才得见秦伯。鞅既受大恩,安肯欺于我?” 从这个道理上说,商鞅如要骗公子卬,确为不仁不义之至,但这只是两人关系,现在两人关系是与两国关系搅在一起的,那又大不同了。 裨将错见主帅迷糊,又再三劝谏,公子卬不听,坚持要去会盟。 商鞅在玉泉山下相迎,满脸真诚笑容。 公子卬见对方随从既少,也无兵器,于是一百个心放下,欣然拜会老友。落座之后,两人叙起昔日交情,都有不胜沧桑之感。讲到当下两国讲和之意,商鞅更是诚恳,魏国方面的随从无不欢喜。 各自的随从都带了酒席,主要的事谈罢,就宣布开宴。 公子卬是地主,先上魏国的酒席,并先敬商鞅酒。三敬三酬,乐队也奏乐了三次。 商鞅见喝得差不多了,就命撤了魏国筵席,另用本国酒馔。秦军这边两个侍酒的,都是秦国有名的勇士,一个叫乌获,能力举千钧;另一个叫任鄙,能手格虎豹。两人伺候着主宾,样子很怪异。因是军前宴席,所以用了这么两个粗人敬酒,公子卬也不以为疑。 商鞅一边举爵劝酒,一边以目视左右。左右会意,马上去山顶上放了一个信号,山下顿时杀声响应,声震峡谷。 公子卬饶是愚蠢,也被这杀伐声警醒,质问道:“杀声何来?相国莫非要欺我否?” 商鞅笑道:“暂欺一次,尚容告罪。” 公子卬心慌,便欲逃走,却被乌获紧紧抱住,动弹不得。任鄙指挥左右,将公子卬绑住。秦军副将公子少官率领军士,将公子卬的车仗、随从全部俘获。 商鞅吩咐把公子卬押上囚车,先送回秦国报捷,却把俘获的随行人员留下,解开了绳子,赐酒压惊。 商鞅不是大慈大悲的菩萨,放了他们是因为还有用。他命令魏国随从仍用原来车仗,教他们道:“只说主帅赴会回来,赚开城门,另有重赏,如若不从,即时斩首。” 那些魏国随从被置于死地,忽然见有生路,如何不依?商鞅就叫乌获假扮公子卬坐在车中,任鄙冒充护送使臣,另坐一车随后。 到了吴城,城上裨将错认得队伍是自家人,毫无防备,马上开门。那两员秦军猛士跳下车来,一顿乱砸,将城门砸坏,关闭不得。 魏军有上前格斗的,都被打倒。城外不远处,商鞅亲率大军急速赶来,杀声震天! 城中军民慌成一片,四处乱窜,商鞅大军从从容容占了吴城。 河西郡守听说主帅公子卬被俘,料定河西难守,便弃城而遁。商鞅率军渡过黄河,长驱而入,直逼魏国旧都安邑。 魏惠王大惧,只得派大夫龙贾做使者,到秦军大营议和。 商鞅等的就是这一天!经过讨价还价,秦国拿到了绝大部分的河西之地。穆公的伟业暂时还没达到,但献公的伟业在商鞅手中,得以重振。 魏国谈判代表向秦军献上地图,商鞅按图接收了河西各地,班师回国。 大秦旗帜,几十年后又飘扬在河西上空了! 河西之地后来的苏秦,对秦孝公与商鞅几乎未动干戈就取了河西,表示了高度的敬佩。他赞美说,这是“谋约不下席,言于尊俎之间,谋成于堂上”。 一失,魏国西边顿失屏障。魏惠王大忿,想起当年那个可怜巴巴的卫鞅就咬牙切齿,说:“寡人恨不用公叔痤之言也。” 魏惠王觉得安邑离秦地太近,不安全,于是正式迁都大梁,连同全部百姓都移走。自此,魏国也称为梁国,魏惠王也叫做梁惠王了。 可怜那被俘的公子卬,最后的结局是“陷于秦,不知所终”。 公子卬是魏惠王的同父异母弟弟,文武兼备的一代名将,史籍上说他“性豪率,善属文,七岁能诵诗书,有古君子之风”。 正是这“古君子之风”害了他,据说他后来被迫降了秦。 此后七年,有自称公子卬者,向魏国投了一封密信。魏惠王见信而泣,命大夫龙贾带兵出河西,去把这位不知真假的弟弟接回来。结果遭遇秦军,龙贾败死。 不管商鞅是怎么胜的,总之是大胜魏国。魏国自此一役,终结了它居于列国之首的地位,开始走下坡路。 商鞅的个人功业,也因此役达于极致。 十数年来,在他的治理下,秦国威名赫赫。史载“天子致伯”、“诸侯毕贺”,也就是周天子打发使者送祭肉来给秦孝公,封秦孝公为“方伯”(一方诸侯的首领),中原的诸侯国也纷纷向秦国道贺。 秦孝公为嘉奖商鞅之功,封商鞅为列侯,把以前所取魏地商、於等十五邑,作为商鞅的食邑(向商鞅纳税),号为商君——后世称卫鞅为商鞅,就是因此而来。 这个封赏,使得商鞅落入了一个历史悖谬。商鞅本是以强公权、削分封起家的,到头来,他本人倒成了一方领主。也就是他恰恰成了自己要反对的那一类人。 这个悖谬,在不久的将来就将使他陷入绝境。 不过此时的商鞅,浑然不觉,谢恩后回到府第,对家臣说:“我不过是卫国宗室的一个支庶,挟满腹谋略归秦,为秦改革治国之道,立致富强。今又夺得魏地七百里。封邑十五城,大丈夫得志,可谓极矣。”? 然而,自古高处不胜寒。况且商鞅这样一个客卿,在秦国毫无根基,完全是因秦孝公的器重与信任,才获得如此之成功。那么他的荣辱,也就与秦孝公的状况密切相关。 这不单是“封建社会”才有的人际关系,这种依附式、授权式的人际关系学,是千秋万代都会有的。 商鞅,现在已经是危乎高哉了! 他的成功,潜在着对他本人的极大不利。他在变法期间,对秦国的宗室管束极严,到了“日绳秦之贵公子”(每天都要约束秦国宗室)的地步,以至“宗室贵戚多怨望者”。这就基本上把秦国的上层给得罪光了。 那么下层老百姓是否可以成为他的靠山呢?不能!且不说小民究竟有多少力量,悲剧性就在于,商鞅变法也使小民心生怨恨。从种种记载看,商鞅既是个理想主义者,也是个目的论者,为人刻薄寡恩,为了推行变法绝对不讲温情。他的新法中,设有连坐之法,相当严厉,据说增加了凿顶、抽肋、镬烹之刑。 酷刑固然是西周以来的习惯法,但在战国时期已渐渐淡化,到了商鞅这里重新加强,百姓焉能不怨? 除了秦孝公,他已经完全没有任何屏障了。 这处境,就相当险恶。 他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子的呢? 司马迁说商鞅是“天资刻薄之人”,刘向《新序》里也说商鞅“内刻刀锯之刑,外深铁钺之诛”,也就是说,他加强了周朝肉刑的严酷性。据说商鞅在渭河边对触犯新法的人行刑,一天内就杀了700人,“渭水尽赤,号哭之声动于天地”,他丝毫不存怜悯。 后世对商鞅的记载,也许有夸张的地方,但所有资料中,均不见商鞅有什么私敌,因此可以断言,他对秦宗室的压制,完全是出于公义。 至于“刻薄寡恩”,估计是由于他信仰法家理论的缘故。人,或者民,在法家理论中基本是没有什么位置的,无非是被驱使的羔羊。法家是目的论者,为了富国强兵,百姓就出让一些自由吧。百姓的感受,不在他们的考虑之列。因此,新法实施后,“秦民皆言其便”和“秦民皆怨望”是可能并存的。什么样的话,看在什么场合说而已。 有一位老世族叫做赵良,身份大概是嬴姓中的赵氏一族,曾经去见商鞅。 商鞅问他:“请你说说我之治秦,与五羖大夫哪个更高明?” 赵良说:“五羖大夫相秦六、七年,三置晋君,并国二十一,施德诸侯,而八戎来服。五羖大夫做相国,劳不坐乘,暑不张盖,行于国中,不从车乘,不操干戈,功名藏于府库,德行施于后世。五羖大夫死,秦国男女流涕,童子不歌谣,舂者不相杵。此乃五羖大夫之德也。而您呢,您能见到秦王,是通过嬖人(宦官)景监,名就不大正。您相秦也不以百姓为事,而大筑宫殿,乃面子工程也。刑黥太子之师傅,以峻刑残伤百姓,是积怨畜祸也。您还南面而称寡人,日绳秦之贵公子。诗曰:‘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何不遄死。’以这诗来看,你这么做,怕是要折寿。公子虔杜门不出已八年矣,您可要小心。诗曰:‘得人者兴,失人者崩。’您做的这几件事,都不得人心。你出门,后车十数,从车载甲,高头大马做您的车驾,持矛拿戟者随车小跑。这些东西,假如少了一样,您就不出门。《尚书》曰:‘恃德者昌,恃力者亡。’您已经危若朝露了,还想延年益寿乎?您何不归还十五城,在郊区灌园种菜,劝君上尊崇隐居之士,养老存孤,敬父兄,奖有功,尊有德,您也许可以稍稍安全一点。您要是贪商、於之富,独断秦国之教化,积百姓之怨,君上一旦不立朝(上不了班了),秦国想收拾掉您的,人数还能少吗?您的败亡,可翘足而待哩。” 也不知这赵良是何方神圣,这一大篇声讨词,居然没引得商鞅大怒而动刑罚,只是一个“弗从”(不采纳),就算完了。 但是赵良所说的,后来全都应验了。现代有学者说他是代表贵族利益集团去说服商鞅的,这当然也有可能。但我估计,这篇慷慨陈词,大抵也是司马迁先生的文学加工。 第一百五十八章【大戏连台】 就在俘获公子卬在战役第二年,秦军又与魏军激战于岸门(今河南长葛境内)。秦军又胜。这回把公子卬的部下,那位一点也没错的魏错将军也给俘虏了。 岸门这地方已是中原,这一仗,说明秦军的实力已经强大到能进入中原作战了。 至此,秦孝公与商鞅的联手变法,已经进行了21年,秦国从步步走下坡路,一变而为正在崛起的西方大国,“穆公霸业”又在新的时代再现了。 老秦人的每一声吼叫,都能使山东六国心头一紧。 看来只要目标明确,策略对头,中枢强硬,行政有效率,把个奄奄一息的弱国变为一等强国,是没有问题的。 问题是很多执政者锦衣玉食,就不想有什么大作为了。 孝公这个新时代,实际上是商鞅的时代。秦国的很多东西,都深深烙下了一个大大的“鞅”字。 看来只要顺应潮流,个人改变历史或推进历史,完全不是狂想。 但是,这也是商鞅最后的辉煌。 商鞅的政治知己秦孝公,把整个秦国都托付给商鞅去运作,从史料上找不出一点孝公对商鞅生疑的迹象。秦孝公确实是把商鞅视为异姓兄弟,封其为“君”,是给予了公族宗室才有的待遇。 商鞅年长于秦孝公,按照自然规律,他这一生,是有君权做保障的,可以顺顺当当地走完。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秦孝公竟然死在了商鞅的前头。 秦孝公二十四年,正在壮年的秦孝公突然去世,年仅44岁。 伟大的商鞅,顿失护佑! 据说秦孝公在死前,曾想把国家交给商鞅,让商鞅做秦国的国君,而商鞅坚辞不受。当今有人说,这是秦孝公在试探商鞅有否可能篡国;但我以为这不可能。如有其事,也是秦孝公出于真心。 秦孝公是古今唯一的一位民主主义君主,只要秦国强大,管他姓嬴还是姓商。 他对商鞅,始终用而不疑,没有任何的掣肘与防备。 而商鞅拒绝接管秦国,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秦孝公知道:未竟的大业,只有靠自己心爱的儿子了。他临死前,把太子驷一人留在身边,命儿子给他背诵《黄鸟》诗,可能是意在让太子知道珍惜人才。 太子驷继任,是为秦惠文公。 就此,历史掀开了奇诡的一页。 太子驷的两位老师——公子虔和公孙贾,到这时已经深居宫内12年不见人了。 这是空前的险境! 但是商鞅一点也没意识到。他自负是先朝旧臣,出入仍傲慢如昔。 ——人们可以忘恩,但是几乎没有可以忘记仇恨的。所有的老世族,都看准了这一转机。 秦国通过变法强大了,他们不会因身为秦国人而高兴。他们是受损者,所以他们宁肯国家退回到原先的孱弱历史中去,也要否定变法,争取政治翻身。 在惠文公第一次视朝时,商鞅不知为何没有出席。第一个出来禀奏的,就是公子虔和公孙贾。 两人说:“臣闻‘大臣太重者国危,左右太重者身危''。商鞅立法治秦,秦邦虽治,然妇人童稚皆言商君之法,莫言秦国之法,今又封邑十五,位尊权重,后必谋叛。” 新君年轻,商鞅和对立派都看到了这一点。但是商鞅完全看错,以为君主年轻就不敢轻易变更父亲的既定方针;而老世族却能看得很准,他们要用“某人功高震主”来吓唬年轻的君主。 这两派的态度,在新君心中恰好形成一正一反两种感受。天平倾向哪一边,不言而喻。 秦惠文公果然上套,对两位老师说:“吾恨此贼久矣。但以先王之臣,反形未彰,故姑容旦夕。” 惠文公虽然年少,但做事还不是没原则的,他很懂得处理问题的分寸:先君的面子要照顾,旧臣的气焰也要打掉。于是派使者去收了商鞅相印,命商鞅退归商、於。 商鞅不觉得大祸临头,反而觉得这样也好,辞朝之后,就收拾好车驾出城。他虽去职,但爵位没变,其仪仗队伍,犹比诸侯。 商鞅在朝主政20年,文武百官无不出自他门下,见老主人走了,百官都来饯送,朝署为之一空。 这又给了反对派以口实。? 公子虔、公孙贾密告惠文公:“商君不知悔咎,僭拟王者仪制,如归商、於,必然谋叛。” 当年与商鞅辩论输了的甘龙、杜挚,也没忘20年前的耻辱,出面作证,将此事证实。? 惠文公不由大怒,即令公孙贾率武士三千去追赶商鞅,追上了就威权的倒台,不管后续的影响如何,都是民众的开心之日。当时百姓知道商君走了,都跑了出来,满街满巷,抱怨商君。一听说公孙贾要领兵追赶,攘臂相从者,竟有数千余人之多。 当时商鞅车驾出城已有百余里,忽闻后面喊声大作,忙派人去探听,回报说:“是国君发兵追赶。” 商鞅大惊,知道是新君翻了脸,怕是难逃一劫,急忙卸去衣冠,下了车,扮作卒隶,带着妻儿老母逃亡。 一行人仓促奔至函谷关,见天色将黑,便往旅店投宿。哪知道店主向他索要“照身之帖”(身份证)。 商鞅推说没有,店主遂闭门不纳,说:“商君之法,不许收留无帖之人,犯者连坐,要与你一并处斩,我可不敢留。” 商鞅叹道:“唉,为法之敝,一至此哉!” 一行人只得顶着夜色前行,混出函谷关门,径直投奔魏国去了。当年,商鞅在魏国游历多年,他眼下心存侥幸,希望在魏国能找到一二至交,也许能东山再起。 来到魏国边关之下,守令为一老者,名叫襄疵。此人阅历颇多,居然认得商鞅,他怨恨商鞅欺公子卬而败魏军,拒绝接纳。 商鞅请求从魏国转道别国,并不在魏国逗留。关上的魏人说:“商君,秦之贼。秦强而贼入魏,不把你送归,怕要惹祸上身。”随后,就将商鞅遣送回秦境内。 这真是应了“作法自毙”那句话!商鞅走投无路,只得急赴自己的封地商邑,纠集徒属,发邑兵向北攻击郑地,以谋求一块立足之地。 现在,商鞅的身份变得很尴尬,虽然秦国目前的中央体制,没有一处不烙着“鞅”字,可是他作为一个个体,已经被这体制排除出政治中枢。现在不过是一个与中央政权作对的小小城邑主了。 他亲手缔造的中央体制,只要稍稍动动手指头,就能把他捏的粉碎。 秦惠文公当然不可能放跑他,发大军进攻商鞅,在郑的渑池将商鞅的队伍击溃,生擒了商鞅。 20年的旧仇,今日终于可得报。秦惠文公下令,将商鞅车裂(五马分尸),以祭祖先,且恨恨道:“没有谁像商鞅这样敢造反的!”随后,又杀掉商鞅全家。 ——这就是旧时许多权臣的宿命,主子一死,立刻遭灭顶之灾。据说“自商鞅之死,百姓歌舞于道,如释重负;六国闻之,亦皆相庆”。 这就是激进政治家的悲剧。 在绳索将他的四肢和脖颈勒紧时,曾经伟岸不可企及的商君,是极端孤独的。 没有人怜悯,没有人惋惜,没有人为他作《黄鸟》歌。 他所缔造的事业,将延展至广大的华夏之土,并将延续至千秋万代。可是他只是孤零零的一个犯人,连一个知音都没有了。 一个伟大人物的孤独陨灭,没有谁比商鞅更凄惨的了。 不过,虽然作为肉体的商鞅,悲惨地毁灭了,可是他的精神仍在。 秦惠文公初即位时,尚且年少,杀商鞅是有些意气用事了;但他是头脑清醒之人,很快摆脱了甘龙、杜挚之流的影响,承袭了商鞅变法的所有成果。老世族并没有重新得志。 这就是所谓的“商鞅虽死,秦法未败”。新法的许多规定,在秦国一直延续了下去,直至最终。 凡头脑清醒一点的,都不敢再开历史的倒车了。 谁愿意再做那个遭人鄙视的“夷狄之邦”的君主? 当然,商鞅本人的败亡,也有一部分原因在于他的极端化。他所主张的“贬抑工商”、“弃绝文化”、“倡主独裁”、“轻罪重刑”,都违背了一个正常社会的规范。 他是在两难中,选择了风险极大的一难:如不激进,秦国便不能迅速富强;如果激进,他将陷于千夫所指。 他选择了千夫所指。 他以自己的毁灭,换来了一个雄风引领百代的大帝国! 砍脑袋,然后提他的头来见。? 商鞅远去,大秦仍在。 法家商鞅以其铁的意志,留下了一个咄咄逼人的秦国。 秦惠文公灭掉商鞅三年后,自称惠文王,共在位27年。这位小时候对商鞅大不敬的太子驷,并非头脑昏庸之人,他当时给商鞅捣乱,不妨可看作一个少年人的叛逆行为。当他登上君位、逐渐成熟后,就清醒地意识到:商君之法,决不可废,新法与商鞅本人的荣辱其实没有什么关系。 秦惠文王在不动声色中,逐渐疏远了老世族,延续耕战政策,继续开疆拓土的大业。 他上台后第五年,任命魏国人公孙衍为大良造,魏国迫于压力,向秦国献出阴晋,秦国改名宁秦(今华阴县)。他上台第七年,派降将公子卬与魏国大战,俘虏魏军统帅、大夫龙贾,斩首八万。夺取了渭水以南的“河西之地”。他上台十年后,任用张仪为相,魏国又献上了十五县。他上台十三年后,派张仪伐陕,占有其地,驱逐魏国居民。 至此,魏河西之地全部落入了秦国囊中。 变法图强,可谓立竿见影! 秦国的这种进攻态势,使得山东六国大起恐慌。 过去是“诸侯卑秦”,现在是“以一强对众弱”,天下的形势变了! 六国在惶惶不安中,都开始考虑应对秦国的策略。在此情势下,一个叫苏秦的的人,脱颖而出,提出了“合纵”战略。 什么叫“合纵”? 用后来韩非的话说,就是“合众弱以攻一强”。之所以叫“纵“,就因为六国在地理位置上,都在函谷关以东,由北到南排成一个纵向。合纵,就是把六国串成一个羊肉串。 与这个策略相对,秦相张仪也提出了一个“连横”战略,即韩非所说的“事一强以攻众弱”。这个战略,是秦国给六国中的任意一国出的馊主意,让它做秦国的仆从,攻击其他五国,从中占便宜。 之所以叫“横”,是因为六国中的任意一国,在地理位置上都处于秦国的东方,与秦国携手,就是牵起了一条横线。 “合纵”,可以说还有一些联合自保的大义在里面,而“连横”纯粹是利用别人的自私心理。但在赤裸裸的利益面前,就是有人上钩,全然忘了晋国伐虢时发生的“唇亡齿寒”。 “合纵”与“连横”,是战国后期群雄逐鹿的一台大戏,一直演了上百年,尤以秦惠文王在位的27年为甚。 天下大势的轴心,开始围着秦国转了。 为何战国时最精彩的段子从这时候开始?是因为战国七雄到此时都完成了变法改革,成了以地主、自耕农为基础的一批新型国家。 各国都是相同的制度,并不等于“四海之内皆兄弟”,恰恰相反,各国在强国的过程中,都意识到,天下完全可以“定于一”。现在已经不是谁来当老大的问题了,而是谁有实力来当这个“唯一”。 不能不佩服古代政治家的“野心”或者说雄才大略。以古代的交通与通讯条件,天下实在是太大了。就算我们现代人,对过于遥远的疆域,都不会有实际的兴趣,而古代的君主们却没有放弃对于疆土扩张的冲动。正是这种近于狂热的冲动,才为后代开辟了一个可以承载帝国伟业的广大空间。 民族要强大,空间就要足够大。这是不言而喻的道理。 秦惠文王就是有同意野心的政治家。在他执政的27年中,对六国左右开弓、攻心为上,施展了高超的政治军事手腕,打得六国几无还手之力。 他的时代,也造就了两位名声不相上下的纵横家——苏秦和张仪。 这两个人,各据舞台,玩弄六国于股掌之中,留下了“朝秦暮楚”这样富有戏剧性的千古成语。 苏秦,是东周洛阳人,曾经拜纵横名家鬼谷先生为师。据说苏秦读透了周书《阴符》(此书在汉代亡佚),他先游说周显王,后游说秦惠文王,都没获成功。 苏秦巧舌如簧,把纵横术学到了家,他的那一套对日薄西山的周王室没有大用,但对秦国应该有大用,可惜秦惠文王放跑了他。 接下来他入赵国,仍碰壁;又入燕国,苦等几年,终于见到了燕文侯,从此大展宏图。 纵横家最善于揣摩听众心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苏秦到了燕国,当然要鼓吹合纵,把合纵说成是燕国自保的万全之策。 燕文侯纵是国君,还从没见过如此雄辩的人,被苏秦一通忽悠,上了钩,立刻给苏秦提供车马、钱财,让苏秦转回赵国去游说。 赵国政局此时已发生变化,赵肃侯对苏秦以礼相待,苏秦仍是老办法,先吹捧对方一通,再吓唬一通,指出割地贿秦是为不智,只有山东六国形成纵约,才可称王称霸。赵肃侯也被忽悠得头晕,觉得眼前一片光明,马上赞助苏秦车千乘、金百镒等一大堆财宝,让他去说服诸侯。 当初苏秦在游说秦惠文王时,不过一介布衣书生,纵论天下事,总不免有说大话之嫌。现在他有燕赵两国的支持,华车美服,气象大不一样。接下来的游说势如破竹,韩宣王、魏襄王、齐宣王、楚威王纷纷首肯,六国共推苏秦为“纵约长”,同时挂六国相印。 就这样,苏秦凭着一张嘴,成为天下最显赫的人。当他游说一圈回到赵国后,赵国封他为武安君,请他向秦国宣布六国纵约之事。 同时任六国相位,在中外历史上也实属罕见,苏秦之威风,不可一世。秦惠文王想起这位暴发户式的布衣卿相,心里大概很不是滋味。 六国合纵,实力大增,秦国一时无法破解,只得隐忍,史载“秦国不敢窥函谷关十五年”。 苏秦由此名声大震。据说他早年出外游说不成功,回到家后潦倒不堪,兄弟姐妹、嫂子、妻妾都嘲笑他说:“周人习治产业,致力工商,以谋利十之二为务。你舍本逐末,卖弄口舌,受困如此,不是活该吗?” 苏秦大受刺激,于是闭门苦读一年,思想水平大有长进。一年后,再游说诸侯,一举成功。当他腰挂六国相印,北上燕国去汇报情况时,路过洛阳,随行的各国使者及车马浩浩荡荡,堪比王侯。 他回到家中探视,兄弟、妻子和嫂子皆匍匐于地,不敢仰视。苏秦叹息道:“同为一人,富贵之时亲戚敬畏,贫贱之时遭人蔑视,何人不如此呢?” 第一百五十九章【成功的谋略】 就在张仪相魏的期间,秦与六国冲突不断,而秦国每战必胜。 先是秦国进攻韩国,拿下了鄢地(今河南鄢陵北)。第二年,六国合纵攻秦。秦军东出函谷关,大破联军。这是自合纵以来,六国唯一的一次像样的对秦作战,可惜大败亏输。 又过了一年,韩、赵、魏三国曾联兵攻秦。秦国派庶长樗里疾与之大战,击溃联军,俘虏了韩军主将申差,击败赵公子渴、韩太子奂,斩首八万二千。 秦国连连遭受攻击,遂视韩、赵为肘腋之敌,要对两国实施重点打击。 张仪一回到秦国,马上就介入了一场关于战略方向的讨论。 秦之西方,有渐渐坐大的巴、蜀;秦之东方,有虎视眈眈的韩国。目前秦国的实力,可以在其中一个方向上来一场大决战了,是先灭巴蜀,还是先攻韩?秦惠文王召开会议,问计于诸位大臣。 张仪根本不把巴蜀当一盘菜,根据秦与山东诸国争锋的大势,他认为应先伐韩,打掉一个出头的,可以震慑其他诸国,从而开始底定天下的大业。 而秦国名将司马错持相反意见,认为应该先伐巴蜀。司马错的一意见是:拿下巴蜀,可以富国广地,营建攻楚的前进基地,而后再图中原,看似缓慢,实际很稳妥。 秦惠文王权衡再三,采取了司马错的主张,先打扫好后院再说。但他对张仪信任如故,命张仪与司马错同率大军西征。两人不辱使命,并不因见解不同而互相掣肘,而是配合默契,率秦军在葭萌关(今四川广元昭化镇)与蜀军决战,大获全胜,灭掉了蜀国。而后又接连灭掉苴、巴,使巴蜀与汉中、关中连成一体,疆土大大膨胀。 秦惠文王还派自己的儿子公子通,去治理巴蜀旧地,使之迅速与内地文明接轨。 秦的这一胜利,使它最终获得了出击中原、消灭六国的实力。虽然合纵的铁壁仍在,但双方的强弱已开始易位。 就在这个时候,又传来了让张仪亦忧亦喜的消息——合纵的核心人物苏秦在齐国被刺! 当时苏秦正在齐国做客卿,颇受齐王信任。齐国的大夫中,有不少人不服,与之争宠,就派人行刺苏秦。 苏秦受了重伤,自知性命不保,决心不放过凶手,在临死时又玩了一回诡计。 齐王到处搜寻刺杀苏秦的凶手,但抓不到,苏秦就说:“我是不行了,大王可在我死后将我五马分尸,诈称我为燕国的卧底。这样,刺杀我的人肯定要跑出来请赏,您就可以把他抓住了,为我报仇。” 齐王照办,果然谋刺的人以为歪打正着,自己跑出来向齐王报功请赏,自投了罗网。 苏秦一死,合纵势力江河日下,再也组织不起像样的抗秦联盟了。 张仪大大松了一口气、 就在张仪回秦后,秦惠文王称王的第十二年,秦国又开始打楚国的主意了。楚国是邻近大国,又与其他五国不合,处于孤立状态,正好下手。 于是,张仪故伎重演,又跑到楚国去当相国了。 这是张仪一生中玩得最成功的一次谋略。后代不断有人说,张仪是史上最大的诈骗犯,而受害者就是那个可怜的楚怀王。这样看问题当然也可以。 不过,提到楚怀王,大家心里就会有一点数了。他是楚国史上最贪婪、最昏庸的一个主儿,把忠心耿耿的屈原气得跳了江。这样的受害者,不同情他也罢。 再者说,国与国之间的政治、军事较量,并不是契约交易,而是斗智斗勇,不存在诚信无欺原则,只存在利益为本原则。他方“兵不厌诈”,你方就要洞若观火,光埋怨人家不诚实有什么用? 说起来,“张仪相楚”有一个较大的战略背景,事情牵连到齐国。齐国离秦国虽远,但时不时地,就要跟秦国捣一捣乱,很是讨厌。在合纵连横的大戏中,齐国曾帮助楚国攻秦,夺取了秦国的曲沃。 秦吃了这一暗算,当然要复仇。可是齐、楚一贯友好,强强联合,动哪一个,另一个都要帮忙。秦惠文王为此愁得脑瓜子疼,他对张仪说:“吾欲伐齐,然齐楚两国正眉来眼去,关系好的不得了。您为寡人考虑一下,怎么办?” 张仪说:“请大王为臣准备车马和财货,臣请试之。” 征得秦王同意,张仪就南下去见楚王了,他对楚怀王说:“敝邑之王(指秦王)最敬重的人,莫过于大王了;我这做臣子的,也最希望能给大王您做臣子了;敝邑之王最痛恨的君主,莫过于齐王,而我张仪最不愿侍奉的君主,也莫过于齐王。现齐之罪恶,对秦王来说是最重的,所以秦才打算发兵征齐,无奈您这个大国跟齐有友好盟约,以致秦王没法侍奉您,我张仪也做不成大王您的臣子(笔者注:一钱不值的迷魂汤,在游说中尤有必要)。然而大王若能闭关绝齐,我就能劝说秦王献给楚国商、於之地,方圆共有六百里呐!如此,齐(失了楚这个盟友)必实力衰弱;齐弱,则必听从大王的驱使。大王您要是这么干,北可削弱齐,西可对秦施恩,又白得了商於之地,算是您赚的吧。如此一计,而三利都来呀!” 这可以说是史上最成功的一篇直销广告词。楚怀王听了大悦,当场就拍板成交。然后又将他跟张仪做的这个交易公布于朝廷,对大臣们说:“我没费事,就得了秦国的商於之田,方圆六百里呐!” 群臣多为马屁精,全都祝贺“领导英明啊”,唯有那个被张仪排挤到楚国来的陈轸,最后一个出列,独独不贺。 楚王知道这位客卿常有独立见解,但还是挺纳闷,问道:“我不烦一兵、不伤一人,而得商於之地六百里,寡人自以为是大智慧哩!诸位士大夫都祝贺,您老先生独不贺,为何?” 陈轸对奏道:“臣的见解,这么干,商、於之地您根本拿不到,而且祸患必至,所以臣不敢妄贺。” 楚王很好奇,赶忙问:“道理何在?” 陈轸说:“秦之所以这么看重大王您,是因为您有齐这么一个盟友。现在地还没得到,就先和齐绝了交,楚不就孤立了么?秦又怎能看重一个孤国?假如让秦先出地,我们后绝齐,料想秦必不能同意。我们若先绝齐,然后去讨要这块地,必受欺于张仪。受欺于张仪,大王您必后悔之。这么干,西生秦患,北绝齐交,齐、秦两国的兵就要来犯啦!” 楚怀王贪小便宜,又自以为聪明,正沉浸在英明领导的自我感觉中,哪里忍得了这一盆兜头凉水,不禁发了火:“我这事已策划好了!您就捂住嘴别说了,就看我的事是怎么成功的吧。” 楚怀王说到做到,马上派使者去与齐绝交,齐国的反应慢了一点,楚国又派了一使者,再去绝交一次,很怕绝得不彻底。 怀王又下令,让北关守将封锁与齐国的交通,不准齐国使者往来。 张仪对楚国立了这么一个大功,楚怀王很满意,慷慨地授予他相印。这就是“张仪相楚”的由来。 张仪除了得到相印,还有楚怀王赠的黄金、良马,风光无限地返回秦国复命了。楚国派了一位将军,跟随张仪去秦国接受赠地。 可是等张仪一回国,秦国马上就派使者到了齐国。秦国使者去说了些什么,傻瓜都能想出来,从此秦、齐两国在暗中恢复了友好邦交。 张仪只说了一番好听的话,许了一个虚诺,就切断了齐楚联盟,孤立了楚国,这就是“好话的价值”。 说好听的话,不费一钱,却能扫清如山的障碍,所以后世专有一类人,一张嘴说的就是好听的话,其上进的路途也平坦得很。这是一个规律。 张仪在离楚之前,特地去拜会了楚怀王的近臣靳尚,送了不少礼,为日后的进一步动作埋下了伏笔。张仪当初游历楚国,曾与靳尚有过交情,这段旧谊,现在的用处就大了。这次来,张仪早就以重金收买靳尚、子南、郑袖等人充当内奸。有它们在楚怀王跟前吹风,没有办不成的事。 张仪带着准备受地的楚国将军逢侯丑回到秦国,看看渐至咸阳,就假装醉酒,忽然坠于车下,摔坏了脚脖子。他对逢侯丑说,要先去治疗一下,就坐卧车先进城了,让那逢侯丑独自去驿馆等消息。 哪知道一连三月,张仪称病没有上朝。逢侯丑求见秦王不得,就天天去候着张仪,张仪只推说脚脖子未愈,就是不露面。 逢侯丑急得跳脚,只好上书秦王,说起张仪许地之言。秦惠文王回信道:“张仪如与贵国有约,寡人必当兑现,但我听说楚与齐尚未决绝,寡人恐受欺于楚,非得张仪病好,见面再说,否则不可信也。” 这情况传回楚国后,楚怀王竟然认为秦国的这个姿态,肯定是嫌楚国与齐国断交的态度不够激烈,于是就派了一名勇士借道于宋,持宋国的路条,进入齐的边界,破口大骂齐闵王。 齐闵王闻听大怒——这楚国搞的简直是疯人政治嘛,于是派使者出使秦国,商量联兵伐楚之事。 到此,张仪的离间策略完全奏效,他也就在秦国朝堂上现身了。 逢侯丑天天都在朝门等着,张仪见到他,故意惊讶地问:“将军为何不去接受土地,至今还滞留我国?” 逢侯丑说:“秦王只说是等相国出面,幸而相国无恙,请您跟大王说说吧,早定地界,我也好回复寡君。” 张仪呵呵一笑,说:“此事何须跟秦王说,我所言者,是我的俸邑六里,自愿献给楚王。” 逢侯丑惊得差点没背过气去,说:“臣受命于寡君,说是商、於之地六百里,未闻只有六里呀。” 张仪也故作吃惊:“是楚王误听了吧,秦地皆百战所得,岂肯以尺土让人,何况六百里呐?” 逢侯丑无计可施,只好回国,报告楚怀王。 楚怀王大怒道:“张仪果是反复小人,吾得之,必生食其肉!”随即就要兴师伐秦。 陈轸见势头不对,忙说:“臣可以说句话么?” 楚王说:“可矣。” 陈轸说:“伐秦不是个办法,大王不如顺势送给秦一座名城,以此作为条件,与秦一块儿伐齐,这样我虽失地于秦,但可以从齐那里补偿,楚国利益不还是能保全么?大王如今已绝齐,而又向秦讨要许诺之地,那将是我促成齐、秦之交,我国必受大损失。” 楚怀王已被气昏了头,哪里能听进去这割肉的办法,于是不听建议,以屈原的本家屈匄为大将,以逢侯丑为副将,兴兵十万,取道天柱山西北,袭击秦国的蓝田。 这一次,楚国是倾全国之兵来攻,兵锋深入秦地。秦惠文王不敢小视,命魏章为大将,甘茂为副将,起兵十万迎战。 此外,秦国又派使者请齐助战,齐将匡章率齐国援军前来相助。 那楚军主帅屈匄虽然勇猛,但一支军队挡不住两国大军夹击,连战皆败。秦、齐之兵追楚军至丹阳,屈匄收拢残兵再战,被秦将甘茂斩了脑袋。 楚军这一仗,可是败惨了,前后被斩首八万有余,名将逢侯丑等七十余人被杀。楚国汉中之地六百里,也尽为秦所得。 第一百六十章【不要轻易相信】 楚怀王决心复仇,再次发兵击秦。这次楚军攻势猛烈,深入到了秦地蓝田(今陕西蓝田县)。结果孤军深入,又大败于蓝田。 墙倒众人推。楚国如今倒了大霉,昔日的合纵盟友韩魏两国,也乘机攻楚,进兵至邓邑。楚腹背受敌,急忙撤军。 楚怀王的这一场赌博,输了个精光,这才如梦方醒。为了应付危局,他只好忍痛割给秦国两个城邑以求和,另外又派屈原出使齐国,试图重修齐楚旧好。 以上张仪玩的这一套,还算是小菜,只不过是一欺楚怀王,紧接着还有“二欺”。 楚国提出求和,秦国当然要提条件,条件就是要得到楚国的黔中,情愿拿武关外的一块地来换。只要楚国同意,秦国就愿与楚国结盟。 那楚怀王对张仪恨之入骨,答复说:“宁愿不要关中之地,而只要张仪,然后奉送黔中。” 秦惠文王没料到楚怀王还真是性情中人,宁愿复仇,也不要实惠,想想张仪若去,凶多吉少,心里自是不忍,踌躇着没答应。 不想张仪知道后,却主动请缨:走一趟就走一趟吧! 张仪虽然是狡诈之人,但对秦国事业却忠心不二,他坦然道:“秦强楚弱,我奉大王之命使楚,楚国哪敢害我?纵使我被杀,只要秦能得黔中之地,那也是臣之心愿!” 张仪到了楚国,果然没有悬念,楚怀王再不听他啰嗦,立刻囚禁了起来,准备杀掉张仪祭祖。 不过,那张仪岂是坐等挨宰之人?他先前发展的“线人”,这时候开始起作用了。 他暗中通知楚国大夫靳尚,赶快去宫内找怀王夫人郑袖。至于见了郑袖怎么说,张仪也叮嘱好了。 这郑袖,是楚国政坛上一个不容忽视的人物。她娇媚无比,得楚王专宠,为人又极爱吃醋。有一次楚怀王新宠一位美人,郑袖便设下圈套排除对手,与那美人假意交好,对美人说:大王最厌别人的鼻息了,您和大王讲话,最好用手挡住鼻子。那美人信以为真,果然照做。楚怀王大惑不解,去问郑袖。郑袖就说:她呀,是嫌您有狐臭!怀王大怒,立刻命人削去了美人的鼻子。 有这等厉害人物,不愁玩不转楚怀王。 靳尚找到郑袖,一脸严肃地说:“知道吗?您即将被大王疏远了。” 郑袖顿时花容失色:“为什么?” 靳尚说:“您看这回张仪栽了吧?不过呐,秦王最喜爱张仪,不可能坐视不管,他决定用秦国的上庸六个县来赎回张仪,还要把伐三晋时抢来的美女送给大王。听说使者就要从咸阳出发了。等三晋美女一到,夫人您还能继续受宠了吗?我看,您不如劝大王赶快放掉张仪,那样就没事啦。” 郑袖眼珠子一转,回到宫中就开始装病。楚怀王心疼,忙问缘由,郑袖故意愁眉不展地说:“臣子就是臣子,各为其主罢了。你看看咱们还没把土地给秦国,秦国就把张仪给送来了,这不是很看重大王您么?可是大王呢,不仅没有回礼,反而要杀张仪。您这么干,秦王必然震怒。现在宫中上下都在传说,秦将有吞楚之举。我请求大王,快把我们母子迁居别处吧,免得为秦军鱼肉。” 楚怀王被老婆这么一说,又糊涂了,连忙将张仪释放,厚礼相待。 张仪早知道棋会这么走的,刚一获释,就趁机游说怀王:“当今天下强国,非秦即楚,非楚即秦,两大国交战,势不两立。大王如不附秦,秦攻楚之西,韩魏攻楚之北,国将危矣!” 楚怀王被吓出一身冷汗:“哦?愿闻其详。” 张仪就接着忽悠:“秦今据有巴蜀,战船顺江而下,一日五百余里,不用十日即抵达杆关,杆关若危,楚之东难保,楚之西的黔中、巫郡必失。若秦军出武关,则楚之北亦失。楚被秦攻,只在三月以内;楚若得诸侯之援,至少要半年。故楚不可不与秦善。再说,指望弱国的援救,却忽视秦国的威胁,这不大明智啊!” 这一番花言巧语,说得楚怀王心里发虚。张仪便趁机提出:楚国最好的出路,是和秦国联手,倾全国之兵去攻宋国。只消几个月功夫,拿下宋国,然后东扩,泗水边的诸多小国,就全归大王所有了。 最后,张仪一拍胸膛说:“大王如能听我的,我将让秦太子到楚做人质,楚太子到秦做人质,再把秦国女子送给大王做姬妾,再献一座万户都邑作为汤沐邑。咱们两国,长久为兄弟,永世互不攻伐。世上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儿吗?” 楚怀王既贪财贪色,又怕秦国来硬的,立刻忘了上次的惨痛教训,再次与张仪拍板成交,为了表示诚意,还把黔中之地白白送给了秦国。 这是张仪“二欺”楚怀王,他乘车载着怀王赠的财宝,得意洋洋出了郢都。当时,有一位高官与他擦肩而过,那就是出使齐国归来的屈原。 大名鼎鼎的屈原,说起来还是楚怀王的本家,算是宗室成员。他生于丹阳(今湖北秭归),做了高官以后深受楚威王、楚怀王的信任,朝廷一切政策、文告,皆出于其手。 尤其在楚怀王当政的初期,屈原辅佐怀王变法图强、联齐抗秦,使楚国一度威震诸侯。可是,好人总有坏人磨,在官场上是没道理可讲的,屈原干得好,就有上官大夫靳尚向怀王进谗言。 楚怀王因此疏远了屈原,免去他左徒之职,改任三闾大夫。这三闾大夫的地位就低多了,只负责掌管王族昭、屈、景三姓的事务。 这次屈原去齐国修好,如能成功,将对楚大大的有利。可是楚怀王在家中却跟张仪做了交易,实际上让屈原白跑了一趟。 屈原还都,还不知道张仪已走,只听说张仪被拘,他非常兴奋,匆忙跑去见怀王,催促道:“何不速杀张仪!” 楚怀王一看屈原的神色,忽然就清醒了,赶忙命人去追杀张仪。可是张仪知道这次是捡了条命,一出郢都就快马加鞭,早就跑出了郊外,怎么也追不上了。 张仪回到咸阳复命,很认真地对秦惠文王说:“我大难不死,全仗大王之威。我一位,这次再不能忽悠楚国了,希望大王依前约割汉中之地给楚,与楚结成姻亲,我就可以趁势说服其余五国连横事秦了。” 秦惠文王权衡再三,觉得要破合纵,只有推倒楚国这张牌,才有可能推倒其余五张牌,所以现在不宜使诈,应先给楚国一点甜头再说。于是分了汉中五县之地给楚,还把女儿嫁给了怀王的小儿子为妻;同时又求楚怀王之女嫁给秦太子荡,也就是给自己做儿媳妇。 两家这么一联姻,秦楚联盟就坚固无比了。 楚国自此彻底倒向连横阵营,怀王还把主张抗秦的屈原逐出郢都,外放到了汉北。 张仪为打破六国封锁立下如此大功,秦惠文王非常满意,加封张仪五邑之地,封号为“武信君”,其显赫,不亚于前朝的商鞅。 接着,秦惠文王又让张仪带着黄金白璧、乘着高车驷马,去其他五国游说。 借着与楚国结盟的东风,张仪的连横工作做得顺风顺水,连着跑了韩、赵、燕、齐,一通海吹,说得这些国君纷纷同意放弃合纵,加入连横。 张仪的个人事业,到此已达于顶点。天下诸国,他只消动一动嘴,就能改变整个格局。这样的神通,古往今来有几人能够? 可惜,上天不会把所有的好运只给一个人。就在秦惠文王十四年秋,张仪出使燕、韩,风尘仆仆回来,还没走到咸阳,就听到了一个晴天霹雳——秦惠文王死了! 这一变故,是张仪万万想不到的。秦惠文王这一年才46岁,别说千岁万岁,连百岁的一半还不到!他的儿子——太子荡即位,做了新君,是为秦武王。 这位秦武王素来喜好武事,不喜欢说客,在做太子时就看不大惯张仪。张仪心知不妙,只得硬着头皮去复命。 从这以后,张仪的日子果然不好过了,群臣中嫉恨张仪的大有人在,张仪先前怎么排挤陈轸的,现在就有人怎么排挤张仪。有人对秦武王说:“张仪非诚实之人,卖国牟利。秦有此人,恐为天下笑。”还有人建议,杀了张仪算了。 山东诸国闻听秦武王与张仪有隙,也见机行事,纷纷弃连横而复合纵。张仪的事业,转眼间就落花流水了。 此时的张仪,最常想到的是商鞅的结局。 ——天下的能人,结局都是差不多的。 再想想自己的老同学苏秦,他忽然就理解了苏秦一生的作为。两人虽属两个阵营,命运其实并无不同。张仪又想到,苏秦在临死之前,还使了一回诈术,了掉一个心愿,自己也不妨运用诈术脱险。于是,张仪便去向武王说:“齐最恨者,张仪也。大王若将臣送至魏,则齐必攻魏。齐、魏交战,大王您就可趁机攻魏,不愁不成帝王之业呀!” 秦武王想想也有道理,另一方面也向甩掉这个前朝功臣,省得天天看不顺眼,于是就答应了。 张仪跑到了魏国,做了相国,齐国果然来攻魏国。 魏哀王不知如何应付,张仪则不慌不忙地出手。他派舍人去楚国,充当楚国的使者出使齐国,对齐闵王说:张仪相魏,是秦武王与张仪设下的圈套呀!就为了引诱大王您攻魏,好让秦国混水摸鱼。 齐闵王一听,叫声不好,连忙下令从魏国撤兵。 如此一搞,张仪在魏国的地位算是稳住了。不过,想起自己为秦国付出的心血,还是郁闷异常。如此在魏国呆了一年,郁郁而终。 随着张仪的死去,一个有声有色的纵横家时代,也就宣告结束。 考察张仪的一生,似乎他没有什么原则,出牌也不按常理。这些道德缺欠,经常为后人所责骂。其实,他对秦国的事业始终是忠心耿耿的,最终不能坚持到底,是因为换了领导。 这也是中国特色吧,一个人的命运与作为,往往与某个领导有关。要是你终生遇不到一个器重你的领导,就只能终生不得志,这是没办法的事。 张仪与苏秦,虽是诡计多端的纵横家,但都没有出卖自己的事业以获利。他们在维护自己的事业方面无所不用其极,是令人佩服的。 秦国自百里奚以后,多有山东各国来的人做客卿,但结局往往不好。张仪的这个结局虽不如百里奚,但还是好过商鞅等许多人。 他这一生,活得很值啊! 第一百六十一章【宰相小甘罗】 把张仪赶跑的秦武王,也是个人物。他做秦王的那一年,才19岁,在位仅4年。这个年纪,可想而知基本上就是个愤青,因此他的政绩,很有随心所欲的特色。 如果是一位平民,给他4年时间,就是使出吃奶的劲儿,也不见得能留名青史,而秦武王这位愤青,就因为身份是王,所以轻轻松松留下了不少的轶闻。 他还在少年时,就语出惊人,有一次问他的老师——太师、太傅:“九鼎有多重?” 这就是所谓的“问鼎”。 九鼎,是周王室的镇国之宝,九个三脚大铜锅,就存放在太庙里。传说早先禹分九州,给一州铸了一鼎,故有九鼎。这些器物,是社稷的象征——拥有九鼎者,即拥有天下。 问鼎,无疑是对社稷有野心。历史上最早的一次“问鼎”,是楚庄王干的,他问周王室的王孙满:“九鼎有多大、有多重?”这自是不怀好意,但那时周王室还有一点余威,所以王孙满不软不硬给了他一个钉子:“周德虽衰,天命未改,鼎之轻重,未可问也!” 秦武王这孩子,初生之犊不怕虎,偏要问鼎。师傅们正不知如何作答,他又问了一句:“我能举起否?” 师傅们更是吃惊,秦武王(那时叫太子荡)忍不住哈哈大笑。 可是小伙子万没想到,这个不听邪的念头,到最后要用性命来兑现。 秦武王的性格,史载是“有力”、“好戏”,上台后的作为也有这两个特色。 他身边,常有几个侏儒,给他说笑话开心,他还重用了任鄙、乌获、孟说等几个大力士,让他们天天在宫中比武。秦国的宫中,从他上台起,就充满了欢声笑语。 每会一散,秦武王就忙不迭脱去朝服,走到殿前,跟武士们一块儿练武。 不过,如果他仅仅就这么点本事,也就不可能留下“问鼎”的美名了。他一上台,就宣布:要坐着车,驶到韩国的三川之地,去“一窥周室“,然后死而无憾! 这可不是一句玩笑话,是他的一个大战略。 要“一窥周室”,就要带兵到周王室的都城洛邑去,这意味者秦国的疆土要大大向东扩张。 要实现这个梦想,靠侏儒和大力士那可绝对不行,要靠张仪才行。可是张仪走了,怎么办?不怕,张仪的位置有人顶,那就是樗里疾和甘茂。 这是秦武王任命的左右二相。 这两个人,非同小可。 樗里疾是秦惠文王的异母弟,是武王的叔叔,其人滑稽多智,秦人都叫他“智囊”。甘茂,是下蔡人,精通百家之说,曾辅佐秦惠文王灭掉蜀国。 有这两个前朝老臣来辅佐,武王时代,不愁没有好戏看了! 韩国的三川之地,就是宜阳。这地方到现在也叫宜阳,属河南管辖,是陕西通河南的重要通道。此地两侧重峦叠嶂,中间一线直通洛阳,就位于洛阳以西四十公里的地方。 这样一说,我们就不难明白它的地理位置,在秦国来看是何等重要。宜阳是韩国的西部重镇,如果不拿下宜阳,秦国就无法兵进函谷关,也就谈不上东窥中原。而想要拿下宜阳,就非得来一场空前的恶战不可。 再看新上台的秦武王,说起来是个王,年岁不过就相当于如今的大一学生,这小子能行吗? 别担心,秦自献公以下的君主,没有一个是窝囊废。我们来看秦武王的部署。他先效仿父亲使用张仪的招儿,把“笑星”樗里疾派到韩国去做相国,在嘻嘻哈哈中完成卧底的重大使命。然后派甘茂出使魏国,连哄带吓,劝说魏国联秦攻韩。 这样里应外合、两面夹击,不要他韩国的老命才怪。 甘茂是个绝顶聪明的主儿,一到魏国,就说服了魏王。而后他动开了脑筋,叫副使向寿先一步回国。 甘茂叮嘱向寿:回去后,跟大王转达我的话,就说魏王已经没有问题了,但是攻韩之事,我的意思还是算了。 向寿不解其意,直眨巴眼睛。甘茂就说:“你只须照转,不要多问。将来事成,功劳全归你!” 秦武王听了汇报,立马猜到其中有文章,就自备车驾,赶到息壤之地,迎接迟一步回来的甘茂,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甘茂也是一位忠于秦国事业的客卿,他不可能半途退缩,之所以跟秦武王卖这样一个关子,实在是商鞅、张仪的前车不远,他要留个心眼儿。 他的想法就是:“我羁旅而得相秦者,我以宜阳饵王。” 在他看来,宜阳岂能不打?是一定要打下的,而且还要把打下宜阳作为自己在秦国安度晚年的护身符;所以,他预备拿打宜阳这件事来“钓”秦武王。 甘茂见到秦武王,就极言宜阳必打,接着又话题一转,强调宜阳虽是韩国的一个县,但粮足城坚,抵得上一个郡。打宜阳路远关险,何其难也…… 武王一听就明白了,打住他的话头说:“取宜阳,进而一窥周室,乃寡人之一生之宏愿,所需兵马多少、财物多少,卿直言便是!” 甘茂心里有了底,但还是放心不下君主的多变(经常翻脸不认人),于是给秦武王讲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是“曾母投梭”的故事。说的是,当年,贤者曾参居住在费地,当地有一个与曾参同名的人杀了人,于是有人去告诉曾参的母亲:“曾参杀人了!”那时犯杀人罪,家属是要受株连的,所以乡邻好心跑来通知。曾参的母亲却纹丝不动,继续在织布机上织布。老太太想的是:“我儿子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知道么?他怎会杀人?” 不一会儿,又来了一个人,气喘吁吁地说:“曾参杀人了!”曾参的母亲还是镇定自若地织布——胡扯些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第三个人心急火燎地跑来,告诉曾参的母亲:“这回是真的了,曾参杀人了!”曾参的母亲神色一变,立即扔下手中的织布梭子,翻墙而逃,躲了起来。 曾参是知名度非常高的贤人,曾参的母亲对自己的儿子又十分了解,可是,只不过听了三个人的传言,就相信曾参真的杀人了,这不是很可怕么? 甘茂讲完这个故事,对秦武王说:“臣下我远没有曾参那样的贤名,大王您对我的信任,也不可能像曾参的母亲信任自己的儿子一样。攻宜阳一旦出现挫折,起而诽谤臣的人,大概不止三个,大王会不会也丢弃梭子呢?宜阳城坚,臣无所惧,唯大王弃梭为臣所惧!” 这一番话,听得秦武王一懔,甘茂又接着讲。 第二件事,说的是“张仪无功”的事。张仪为秦国立了大功——西吞巴蜀,北收西河,南取上庸,哪一件事不烙着张仪先生的印记?可是,满天下人都认为,这是先王(秦惠文王)的贤能,没人想到什么张仪先生。 秦武王听了,腰板又是一直,触动显然不小。 甘茂又说出第三件事,是一则魏国的典故,叫做“文侯烧信”。 当年魏文侯派名将乐羊攻打中山国,打了三年,才把中山国给灭了。 乐羊班师回国之时,不免沾沾自喜,自以为立了大功。却不想,魏文侯见到他,就拿出整整一筐告状信给他看,一看,全是状告乐羊的。 乐羊明白了君主的意思,吓得拜伏于地,连声说:“此非臣之功也,主君之力也!”、 ………… 秦武王还想再听,但是——没了。 他完全听明白了,神情激动地对甘茂说:“卿请放心攻韩,寡人愿与卿盟誓!” 一个君主,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基本也就保险了。于是君臣俩歃血为盟,将誓书藏于息壤——即使是在人心不古的战国时代,人们对誓言还是很郑重的,没有多少人敢耍赖。 甘茂这才放了心,受命率五万大军,从函谷关东进,沿洛水而下,直扑宜阳。 智者就是智者,甘茂估计得没错,宜阳有险可守,端的是难攻。五万秦军铁桶似地围了五个月,就是啃不下来。 秦庭中反对声浪日渐喧嚣,反对攻韩的谏书愈来愈多,开始时武王一概不加理会。 可是,过了不久,在韩国做卧底的樗里疾也回来了,建议武王赶紧撤兵。他说:“宜阳城方圆八里,勇士却有十万,存粮可吃好几年。我军师老兵疲,难以应付,如不撤回,恐日久生变!” 连了解韩国内情的叔叔都这么说,武王撑不住了,给甘茂发去了命令:班师! 甘茂早料到有这一天,急派使者回国,给武王送去一信。武王拆开一瞧,两字——“息壤”。 秦武王到底是热血青年,一看这俩字,即刻清醒了,马上派大力士乌获、孟说带领援兵五万,赴宜阳城下助战。 援兵到后,秦军士气大振。甘茂与两位大力士密谋,约定次日凌晨三鼓时分,趁敌不备,发起总攻 为鼓舞士气,甘茂还把自己私藏的家产——所有的金银财宝,全都拿出来,分赏众将士。 他做阵前动员说:“明日如不克,宜阳城郭,即是我之墓葬!” 经过这一番精神物质双鼓励,秦军的劲头鼓得足足的,第二天,恶战一整天,到日暮时分终于破城,十万大军蜂拥而入,杀得魏军魂飞魄散,共计斩首七万余。 这一仗意味着什么? 韩国的西大门被撞开了,秦国世世代代梦想的东方之门被打开了!东进中原,再无山川之阻! 梦想,就是要靠有梦想的青年来实现。 秦武王闻报大喜,令甘茂率队凯旋,副将向寿留守宜阳。接着他又派樗里疾率战车一百乘先行一步,往三川开道。他本人则与要好的几个大力士一道,向周室的都城洛邑进发,? 秦之威武黑旗,第一次飘扬在中原的腹地。 韩襄王闻宜阳失,大起恐慌,忙派人携带玉帛、宝器前往秦国求和。 秦武王顾不上他,只顾驱车飞驰在韩国的土地上,眼睛盯着天际的洛邑。 六国诸侯,无不为之震恐——开天辟地都没有过的事发生了!自周得天下后,无论王室怎么衰落,诸侯对王室必要的礼节是从来没废止过的。当年秦穆公派孟明视千里偷袭郑国,秦军路过洛邑北门,全部脱去盔甲、下车徒步,以示敬畏。队伍中有个别不守纪律的将士,故意跳上车去,事后还引起了诸侯一致的谴责。 如今这乳臭未干的秦武王是怎么回事?竟敢带领甲士和战车,直闯王室都城的大门! 就算小子有种,敢于“问鼎”,是否也轮不到你“戎狄之国”来开这个头啊。 这时的周天子,是周赧王。这是一位东周史上有名的丢脸天子,他的谥号叫“赧”,也就是脸红的意思。做了丢人的事,能不脸红吗?他对秦国来的孩子诸侯,不敢说二话,反而穿戴整齐,恭候于道旁。 这种有辱王室尊严的行为,甚至引起了楚国的愤怒,后来派了使者前来责问周赧王。周赧王一阵脸红,不敢见楚使,让一位能言善辩的侍臣出面,把楚使给忽悠回去了。 周赧王此时怕不怕秦武王呢?也怕,也不怕。 怕,是因为秦国实在太强大了。不怕,是因为周王室实在太衰弱了。 周室的土地,方圆不过百里,仅仅相当于一个微型小国。七国诸侯中,不论哪一国,都能轻松把它一脚踩扁。可是,踩扁了又有什么好处?周赧王心里很清楚:无论哪个诸侯要灭周的话,“裂其地不足以肥国,得其众不足以劲兵”,而且还要担着“弑君犯上”的罪名。这样不划算的买卖,是没有人肯做的,因此也用不着真的怕秦武王发飙。 不过,战车百乘开到了门口,不低头也是不行啊。周赧王的策略,就是“忍”。忍气吞声,说什么也比全都丧失了强。 秦武王就这样,耀武扬威走进了洛邑大门,周赧王陪着笑在一旁伴随。 这小孩子诸侯要上哪儿去? 去太庙。 去太庙干什么? ——问鼎啊! 第一百六十二章【抗秦】 应该说,昭襄王执政以后的前40年里,是比较窝囊的。他对老妈一党有所顾忌,一是因为中国古代讲究长幼有序,君权也压不倒“娘权”;二是因为他本人能当上君王,是老妈和舅舅一手扶起来的,他不能忘恩, 尤其他的舅舅魏冉,在朝中越来越专权,给昭襄王留下的权力空间非常小。 魏冉专权,有功有过,有爱一分为二。司马迁对他为秦国扩张立下的大功评价不错,昭襄王与魏冉之间的配合也相当不错。 昭襄王初期,因为有内乱,对外攻势大为削弱,面对同仇敌忾的“三晋”,无可奈何。昭襄王十一年,齐、韩、魏、赵等国还联手攻入秦国,进兵至盐氏(今山西运城),因内部不合才撤走。秦国此时还需要养精蓄锐,只得割地给韩、魏国求和。 这一时期,秦国的锋芒,主要是对准楚国。 秦楚两国的交恶,缘于楚怀王处理外交关系不当。 自秦楚结盟后,齐闵王心有不甘,写信给楚怀王说,楚事秦,是开了一个恶例,直接后果是韩、魏、赵、燕都效仿,争相事秦。四国争相事秦的后果,就是楚国把自己降到了郡县地位。 楚怀王没啥主见,听了这一番危言,立刻转向,放出风来,说要联齐抗秦。 秦国方面,朝政说了算的是宣太后和魏冉,他们是楚国血统,天然有亲楚的倾向,连忙派使节携厚礼去拉拢楚怀王,又要给楚怀王送美女。 楚怀王在财色攻势下,又摇摆回来,声称还是要事秦。 齐王大怒:没见过这么玩人的!于是联合韩、魏,发兵击楚。楚怀王招架不住,忙把楚太子横送到秦国为质,请求秦国出兵援助。秦国遂派兵助楚,逼退了三国联军。 秦楚又和好如初,可是没过多久又出了乱子,楚太子横在秦国偶然失手,杀死了秦国的一位大夫,怕秦国方面治罪,就擅自跑回了楚国。楚怀王了解情况以后,又故意装聋作哑,这就把秦国君臣给激怒了。 从这件事之后,秦国调整了战略,分别与韩、魏、齐和好,决心给楚国一点颜色看。从昭襄王六年起,秦国开始发动,次年秦军攻取了楚国新城(今河南襄城)。昭襄王八年,秦国又趁齐、魏、韩攻楚之机,派华阳君芈戎领兵攻楚,拿下八城,杀死楚将景快。 楚国的连连失利,使秦国信心大增,昭襄王在魏冉的辅助下,开始实施一个针对楚国的大阴谋。 昭襄王写了一封信给楚怀王,约怀王在武关相会。武关是秦的四大要塞之一,在今陕西丹凤县东,位于秦楚分界线上。 昭襄王在信中说:这次相会,就是要抛弃前嫌,归还先前侵占的楚地,与楚重新结盟。大王您若是不来,就是与寡人绝交,那就免不了要兵戎相见,请大王三思。 楚怀王接到信后,心里犯了嘀咕:去还是不去呢?他召集大臣来讨论。 三闾大夫屈原、相国昭雎都坚决反对赴约,他们知道秦没安好心,主张不但不能去,还要守好边关。屈原说:“秦,虎狼之国,不可信。不如毋行。” 而上官大夫靳尚基本等于内奸,当然主张不要惹恼秦王,还是去为好。怀王的小儿子公子子兰,主张一定要去,他说:我娶了秦王之女,是亲上加亲,所以不能贸然绝秦楚之好。 楚怀王又一次犯了迷糊,听了儿子的话,决定还是去。在车驾启程时,屈原曾攀车苦谏,但没有用。 楚怀王风尘仆仆赶到武关之西,果然见秦昭襄王的仪仗正在迎候。待到楚怀王下车,走到近前一看,哪里有什么昭襄王?原来是秦军的一位将军假扮的! 就在昭襄王派出使节赴楚时,就派了泾阳君带着君王车驾和护卫来到武关,设下圈套。又派大将军白起率兵一万,埋伏于关内;将军蒙骜率兵一万,埋伏于关外,用以震慑楚军。 楚怀王一到,即被扣押,秦国的伏兵跃出,迅速截断了怀王的退路。 楚怀王,插翅难飞了! 随后,他被带往咸阳, 一国之君像这样被阴谋劫持,在春秋战国时代也是很罕见的。 阴谋既然好用,那为何不用?昭襄王大喜,在章台之上举行大朝,对楚怀王就像对待籓臣一样,强迫他割让巫(今四川巫山县东,已被淹没)与黔中郡(今湖南沅陵县西)两地。 楚怀王稀里糊涂成了人质,只得同意割地,但他倒还是个爱国者,坚持要先签盟约,再谈割地。秦国方面哪容他做这个美梦,只同意先割土地,然后签约。 楚怀王怒而拒绝,说:“秦王欺我,还要夺吾土地!” 秦国方面见怀王不服软,就将他软禁了起来。 消息传回楚国,朝野无不震惊,群臣聚在一起商量对策。有人提出,大王被扣留,秦国以此为要挟,要割我土。太子横现在尚在齐国为质。若秦、齐合谋,则楚亡矣!不如拥立其他公子为王。 相国昭睢不同意此议,说:“大王与太子皆困于诸侯,今又要违背大王立太子的初衷。改立其他公子,实为不妥!”于是他找了个借口,派人到齐国去请太子横回国。 齐国早已得到了楚怀王被扣的情报。齐闵王召集群臣商议对策,有人建议:“不如扣住楚太子,要挟楚国割让淮北之地。” 齐相国孟尝君表示反对,说:“那不行的!如此的话,楚国就会在国内找个公子立为王,我们就将留住了一个没用的楚太子,而落下乘人之危的恶名。” 对方反驳说:“否!楚若立新王,我们就可与之讨价还价:如割让淮北,我们可替你杀掉太子横,否则我们将立太子横为楚王。” 齐闵王权衡了半天,还是不敢做得太黑,于是把太子横还给了楚国。 太子横回到楚国后,成了新君,是为楚顷襄王。 楚国新君既立,也就不怕他秦国要挟了,马上派人去通知秦国:楚怀王在被扣期间所答应的一切条件,全部无效。 楚怀王,这个超级筹码的分量,也随之全部失效。 倒霉透顶的楚怀王,在秦国苦捱了两年,居然找了个机会,逃脱了囚禁,准备潜回楚国。 秦国方面立刻派人在各个通向楚国的通道上拦截,怀王无奈,只好绕道赵国,可是赵国已不是赵武灵王在世时那么威风了,不敢接纳楚怀王。 怀王只得转向魏国,就在赴魏国的途中,被秦军追上,押往咸阳。他最后的日子,只能是以泪洗面,悔恨不已,不久便郁郁而终。 秦国见这事情再也做不了什么文章了,就把怀王的尸体送还给了楚国。 楚怀王之死,使天下震动,各国诸侯纷纷谴责秦国的无义,楚国军民更是悲愤万分。怀王不幸,魂归故里,百姓都列队哭迎,史载“楚人皆怜之,如悲亲戚”。 据说,“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说法,就是打这之后流传开来的。 秦楚两国,本是累世的姻亲,此时完全断绝了邦交。 秦国见“楚怀王”事件犯了众怒,只好暂避锋芒,放缓了对楚国的逼迫,而转过头来,对东方的韩、魏发起了密集而凌厉的攻势。 秦昭襄王十三年,也就是公元前294年,是秦国崛起史上一个值得记忆的一年。从这年起,秦国连续5年对韩、魏出手,攻城略地。其中以昭襄王十四年发起的伊阙之战最为激烈,名将白起率秦军大破韩魏联军,斩首24万,俘虏韩军主帅公孙喜,连下五座城邑。 从这一时期起,秦国对六国用兵的规模骤然加大,战争烈度远超过从前。 韩、魏两国元气大伤,无力招架。魏国更是献出安邑(今山西夏县)以求和。自此,秦国在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河东,也牢牢地站住了脚。 秦国对韩、魏两国无所顾忌的欺凌,惹恼了“三晋”中的另外一个——赵国。 在昭襄王执政的初期,赵国国君是著名的改革家赵武灵王。 赵武灵王先前曾多次联合韩、魏攻秦,但屡战不胜,为此大受刺激,遂提倡“胡服骑射”,锐意革新,使赵国的战力大大增强。 即便如此,赵武灵王也并未轻易用兵。在此后的很长时期里,赵与秦一直保持着良好关系。后来赵武灵王又力主护送秦太子稷(即昭襄王)回国即位,两国关系就更加友好。 赵武灵王去世后,继位者为赵惠文王。赵惠文王对局势做了新的判断,重用奉阳君李兑,对秦采取了强硬态度。韩、魏在节节败退之时,自然都将赵国视为强大的后援。 约在昭襄王十九年时,由李兑首倡,纠合五国联军,共同伐秦。可惜联军貌合神离,纷争不休。结果进兵到成皋,便无功而返。 五国诸侯里的齐闵王,在这次出兵时表现最不积极。秦国探知这一情况,立刻对齐国采取了别样政策,派相国魏丹出使齐国,给齐闵王送去了一份超级大礼包——建议秦、齐两国的国君同时称帝。 所谓称帝,就是要超出“王”一头,显示其霸权之国的地位。 战国七雄到了这一阶段,也只有秦、齐两国卓尔不群,有这个资本。称帝虽是僭越之举,但总守着规矩不变,经年累月的打拼又有何意义? 齐闵王闻言大喜,乐得接过这顶帽子,于是同意了。 秦昭襄王见齐闵王上钩,就在这一年,先自称为西帝,并尊齐闵王为东帝。 送给齐闵王这个大礼包,暗含的动机有二:一是,犯规的事,要拉着齐国一块儿来干,以减轻舆论压力;二是,以此作为交换条件,拉拢齐国一起对付赵国。 这个消息一公布,天下哗然。六国的有识之士都看出势头不对,合纵呼声顿然高涨,策士们纷纷游说各国抗秦。 齐闵王一时没想那么多,只想着早点戴上东帝冠冕,也好流芳百世。 就在这时候,有策士给他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于是,一场牵动天下人目光的“政治小品”就开演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完璧归赵】 策士们给齐闵王出的主意,是这样的:先不忙跟着秦王去称帝,而是集中力量先灭掉邻近的宋国。假如秦王称帝顺利,那么齐再称帝也不迟;假如秦王称帝惹出了麻烦,齐就有了“辞称东帝”的美名。而身边的宋国,因为宋王偃暴虐无道、天怒人怨,趁此机会灭之,就更是名利双收。 齐闵王依计而行,果然把秦昭襄王放到了火炉上烤。秦王称帝不过一个月,天下汹汹,骂什么的都有。昭襄王招架不住,只得放弃帝号。 而齐不久就在赵、魏、楚的支持下,举兵伐宋。大军长驱直入,一举吞并了宋国。宋王偃仓皇逃亡到了魏国,最后死于温地。经此一战,齐国拓疆千里,政治与军事实力达于顶峰,“邹鲁之君皆称臣,诸侯恐惧”。 昭襄王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齐闵王当成了猴耍,发誓要报复,把齐作为了主攻目标。 秦国先软硬兼施,拉拢住了“三晋”,然后派名将蒙骜率大军穿过韩、魏之境,千里远征,拿下了齐国的九座城邑。 打了齐国这一家伙,秦国还不解气,又酝酿更大的伐齐战争。秦国先后与魏、韩、楚三国会盟,又通过赵国联络了与齐有隙的燕昭王。 秦昭襄王二十三年,伐齐之谋终于成熟,由燕国相国、上将军乐毅为统帅,率领燕、赵、韩、魏、秦五国联军,合纵攻齐。 联军来势汹汹,在济水以西大败齐军。长期受齐国气的燕国军队,在神将乐毅的率领下,一气拿下齐国70余城,攻破了齐国首都临淄。 齐闵王做梦也想不到:一个大国垮下来,竟能这么落花流水。 他仓皇出逃,先后到对齐称臣的卫、鲁、邹避难,但仍摆出一副大国君主的架子,当然都站不住脚,最后逃到齐国尚未丧失的莒。 这时在一旁观战的楚国,派淖齿领兵来救援齐国。齐闵王大为高兴,任命淖齿为齐相,以图恢复。哪知道他看错了人,淖齿竟把齐闵王杀掉了,与燕国一起瓜分了齐国土地。齐国仅余莒(今山东莒县)和即墨二城,几乎灭亡。 齐国作为一个东方大国的历史,也就此结束。 报仇嘛,就是要狠。 秦昭襄王这下才算了却一桩心头之恨。 五国联军几乎把东方大国齐国给废掉了,从大的战略上看,最占便宜的是西方大国秦国。 长期以来,为“三晋”撑腰抗秦的是齐,与楚联手遏制秦的也是齐。偏偏齐又与秦隔得太远,秦鞭长莫及。 这次秦国利用燕国的反齐情绪,一举消灭了这个强大的威胁因素,在天下这个大棋盘上,走出了最具威胁性的一步。秦,从此在实力上已全面压倒六国,可以操控全局了。可惜,六国在此之前,对秦的意图竟毫无察觉,进行了自寻死路的最后一次连横。 接下来,秦国的布局,就有了明显的图谋天下的意思了。 首先是对付南方大国——楚。 现在楚基本是孤家寡人了,前一段囚死楚怀王对楚人的心理打击也是致命的,下一个顺理成章要废掉的,当然就是楚! 从秦昭襄王二十七年起,秦对楚的战略总攻开始了,秦将司马错先后从北线(南阳)、南线(蜀地)攻楚,拿下了黔中。 第二年,已升任大良造的白起,带兵攻下鄢、邓等五城,攻破了楚都郢(今湖北江陵),在此设置了秦国的南郡。 连首都都丢了,楚国的国运岌岌可危。楚顷襄王仓皇出逃,迁都于陈(今河南淮阳)。 此时楚国的令尹(相当于宰相),就是那个娶了秦国女子的公子子兰。楚顷襄王在即位七年后,在亲秦派子兰等人的鼓动下,为求苟安计,把杀父之仇撇到一边,与秦国再次结成婚姻。 此时屈原坚决反对向秦示弱,痛斥子兰对怀王之死负有责任。子兰惶恐不安,指使上官大夫靳尚在顷襄王面前诋毁屈原。那顷襄王也是个没头脑的,不想再听唠叨,就再次把屈原流放到沅、湘一带。 白起破郢后,秦国又从蜀地攻楚,拿下巫郡,把江汉和江南一带尽收囊中。昔日声威赫赫的楚国,现在大片领土都归入了秦国的黔中郡。 屈原见国家复兴无望,曾经想出奔他国,但终究不忍离开故土,遂投汨罗江自尽。 他是个忠臣,有一颗青年才有的纯正之心——国家破败如此,生之何益? 屈原壮烈殉国之后,楚国百姓无不哀怜之,他们把原五月初五日的民俗节日,作为了纪念屈大夫的日子,这就是流传至今的“端午节”。 把楚国基本废掉之后,秦国又掉过头来收拾“三晋”。首先对付的是魏、韩,攻势相当凌厉。 这次是秦相魏冉亲自出马,攻至魏国都城大梁,斩首四万。接着客卿胡伤又领兵攻魏,连破三城,斩首十五万。 几次战役,虽未灭掉魏国,也基本把魏给打残了。 秦国如此猛烈地攻魏,是想在灭魏之后,把疆土与前不久攻齐获得的定陶连成一线。这样,就把燕、赵和韩、楚给分隔开了,使它们无法合纵,然后再分别收拾掉。 接下来秦国又开始攻韩,白起、王贲连续攻韩,一共攻取二十城。这一时期,大秦之滚滚铁流,在中原摧枯拉朽,所过之处一片降旗。 就在这看似不可逆转的冲击中,凶猛的秦军突然撞到了一座铁壁上。 这铁壁,就是对秦早就憋了一肚子火的兄弟之国——赵国。 赵国大军严阵以待,其无言的警示乃是:秦军不得猖獗! 而秦军视而不见,所有东进的障碍都要排除,哪怕是铜墙铁壁! 两支劲旅,就这样迎头相撞了。 秦赵之间,因赵武灵王曾扶助秦昭襄王上台的缘故,两国间一直没有大的冲突。赵武灵王主要担心的是环绕赵国的东胡、林胡、楼烦等部落以及心腹之患中山国,于是发奋图强,改战车作战为骑兵作战,改宽袍大袖为紧衣窄袖,又大胆任用胡人为重臣。 赵国军队的机动性增强了,又引进了胡人的彪悍之风,国力也随之大大增强。 到了赵惠文王时代,赵国仍是很有作为,对横行天下的秦国,一改昔日的睦邻政策,而是针锋相对。两国间,时有争锋。 赵惠文王上台17年后,秦将白起攻取了赵国的简(今山西离石县西)和祁(今山西祁县)两地。次年,秦国又攻占了赵国的石城(今河南朴县西南);第三年,秦又攻赵,赵极力抵抗,损兵折将两万多,总算遏止了秦军的攻势。 自昭襄王二十七年开始,秦国发起对楚国的毁灭性打击之后,对赵国还是有所顾忌。为稳住赵国,秦昭襄王邀请赵惠文王到西河外的渑池(今河南渑池县境内)相会,这就是著名的“渑池之会”。 赵惠文王可不是草包,收到这个邀请后,立刻想到楚怀王的命运,坚决不去。可是他身边的文臣武将不这么认为,蔺相如、廉颇、赵奢等人都说:不去,给秦国的印象就是赵国弱而且怕秦国,所以一定要去。 去,当然不能像楚怀王那样傻乎乎,要做好应变准备。 首先,由上大夫蔺相如,随赵王一起赴会。 这蔺相如的名气,就太大了。他的事迹,至今中学生都耳熟能详。 先前,赵惠文王得到了楚国的一块宝玉“和氏璧”,秦昭襄王听说后,派人送信来,说愿意拿十五座城邑换这块璧。 赵惠文王与大将军廉颇等大臣商议,想把宝玉给秦,但又怕得不到秦城,像楚怀王那样白白被骗。可要是不给呢,又怕秦军以此为借口大举进攻。商量来商量去,定不下来,于是想找一个人出使秦国,先搪塞一下再说。可是这样机智的人,到哪里去找? 这时,宦者令缪贤报告说:“我有一个舍人蔺相,可以出使秦国。” 舍人,就是门客,被权贵人家养起来吃闲饭的。蔺相如少年时,因遭受秦军入侵的战乱,全家颠沛流离,出身很低微。 赵惠文王问其故,缪贤就讲了一件往事,说:以前臣随大王与燕王在边境上相会,燕王曾偷偷握了一下臣的手说:“愿交个朋友。”我还真动了心,后来很想跑过去,可是蔺相如劝我决不能去,他说:“赵是强国,燕是弱国,所以燕王要结识你。你要是真去了,燕国畏惧赵国,肯定不敢留你,会把你绑了归还赵国,那不就惨了?想跳槽,这不算什么大错,你去向大王请罪,就没事了。”我照他说的做了,大王您果然赦我无罪。 最后缪贤说:“我认为他是个勇士,有奇谋,可以出使秦国。” 赵惠文王觉得此人不错,马上召见了蔺相如,问道:“秦王以十五城换寡人之璧,可给不?” 蔺相如说:“秦强而赵弱,不可不答应。” 赵王又问:“假如拿了我的璧,而不给我城,奈何?” 蔺相如说:“秦以城求璧而赵不许,赵理屈;赵给了璧而秦不给赵城,则秦理屈。权衡这两种结局,还是让秦理屈为好。” 赵王又问:“你看谁能充当这个使者?” 蔺相如说:“大王您一定找不到人。臣愿奉璧出使,城划归赵,璧就留秦;城没有划归,臣负责完璧归赵!” 第一百六十四章【利益集团】 见蔺相如这样有把握,赵惠文王很感放心,派他携带玉璧出使秦国。 这天,秦昭襄王在章台之上接见赵国来使。蔺相如把玉璧献上,昭襄王大喜,看过一遍,又传给周围的美人观赏,左右皆呼万岁。 蔺相如见势头不对——这个秦王,似乎不想提用十五城交换的事,我这玉璧就这么白送啦?于是他上前几步,说:“这玉璧有瑕疵,请允许我指给大王看。” 昭襄王便把玉璧递给蔺相如,蔺相如行动迅急,接过玉璧就倒退几步,靠在立柱上,怒发冲冠,对昭襄王说:“先前大王想得到玉璧,派人送信给赵王,赵王曾召集群臣商议,大家都说:‘秦国贪婪,仗着强大,以空言求璧,说啥用城来换,恐不可得。’朝议一致不同意把玉璧给秦。但臣以为,布衣之交尚不相欺,况大国乎?而且就因为这么一块玉,使强秦不高兴,这也不划算哪!于是赵王斋戒五日,派遣臣为特使,带着玉璧,恭恭敬敬送国书到秦庭。为何要如此?是敬畏大国之威,所以特别小心啊!今臣至,我看大王的接见仪式,在礼节上甚傲慢。大王得到璧以后,传之美人以戏弄臣。臣琢磨,大王这是无意给我们赵王城邑啊,所以臣又拿回了璧。我想大王一定会逼迫臣,那么,臣的脑袋今天就与这璧都撞碎在柱子上吧!” 蔺相如说完,拿起玉璧,眼睛瞄着柱子,做出要撞击状。秦昭襄王一下懵了,生怕玉璧撞破了,赶紧同意:十五城的事儿,好说!他马上让有关部门拿来地图,指着地图说,从哪里到哪里,看清楚啦?十五城,给赵。 蔺相如是天才,吓唬住了昭襄王之后又琢磨:秦王这肯定是诈我呢,说是给,实不可得!于是他对秦王说:“和氏璧,天下所共传宝也;赵王他怕,所以不敢不献。但是赵王在送璧时,曾斋戒五日,所以现在大王也应斋戒五日,设九宾于廷,臣才敢献上玉璧。” 昭襄王想想,这玩意儿终究不可强夺,于是答应斋戒五日,让相如先住下。 过了一两天,蔺相如在馆舍里想:秦王虽然澡也洗了、素也吃了,但是决计要爽约的!于是他派了一随从,穿上破衣服,怀揣宝玉,从小道溜走,归璧于赵。 待到秦王老老实实斋五日后,便设九宾大礼于朝堂,恭请赵国使者蔺相如。 蔺相如来了,但两袖空空,只对秦王说了一番话;“秦自缪公(穆公)以来二十余君,没一个是说话算数的。臣实在是既怕得罪大王,又怕有负于赵国,所以派人持璧归去,从小道早就回到赵国啦。依我看,秦强而赵弱,大王随便派一个使者去,赵国立刻就得奉璧来献上;不如这么的吧,现在就以秦之强大为先决条件,先割十五城给赵,赵岂敢留着玉璧而得罪大王哩?臣知道欺大王之罪当诛,所以请大王把臣下汤锅吧。我要说的,就这些,请大王与群臣好好商量再说!” 这叫什么事儿! 昭襄王与群臣面面相觑。左右的人一拥而上,想把蔺相如拉出去砍了。 昭襄王想了想说:“今天就是杀了相如,也还是得不到璧,反而绝了秦赵的友好邦交;不如给了顺水人情吧,好好的招待他,送他回去。我想赵王岂能以一块宝玉就骗秦国呢?” 于是,昭襄王还是照国际惯例,完成了接见仪式,把蔺相如毫发未损地给送回去了。 蔺相如回到赵国,那声誉就不是一般的了。赵惠文王认为他简直是个少有的贤大夫,能这么不辱使命,于是拜蔺相如为上大夫。 后来,秦也不给赵城邑,赵也不给秦玉璧。昭襄王就算吃了个哑巴亏。 有蔺相如这样的上大夫随行,赵惠文王与秦昭襄王相会,胆气当然是壮了不少:你要是把我当猴耍,我也就把你当猴耍! 国与国的邦交,和做生意、混职场,都是一个道理。 廉颇带着大军,送赵惠文王一行到了边境,与赵王分手时说:“大王此行,我估摸,按照路程的长短、仪式的时间,等礼毕回来,不过三十日。若三十日不回,就请允许我立太子为王,以绝秦望。” 赵惠文王想想,这虽然有一定风险,但确是好招,就答应了。廉颇便把大军布置在边境,随时准备应变。 秦之声威,于此可见一斑。 赵国也并不算太弱,赵王前去秦地会盟,竟然要做好一去不复还的准备。 在西河之南的渑池(今河南渑池县),两国君主见了面,行礼如仪。一切就像今日的官场,喝酒为主。秦昭襄王喝酒喝得有点高了,乘兴说道:“寡人听说赵王喜好音乐,那么,就请奏一曲瑟助兴吧。” 赵惠文王不好推辞,默默起身,鼓了一通瑟。 谁想到,侍立在一旁的秦御史,立刻跨步上前,记下了此事。这段记录,是要载入国家历史的:“某年某日,秦王与赵王会饮,令赵王鼓瑟。” 这话从哪里说起? 赵惠文王知道上了圈套,分明是秦昭襄王这次要报“完璧归赵”之仇,但庄严场合又不好发作,正憋得满脸通红,忽见蔺相如上前道:“赵王听说秦王善为秦声,请秦王击缻(瓦盆),以相娱乐。” 又是这个蔺相如!秦昭襄王大怒,不答应;但蔺相如上前,捧起瓦盆,跪请秦王。 秦王还是不肯敲瓦盆。蔺相如遂厉声道:“五步之内,相如请得以颈血溅大王矣!”也就是说,你若不敲一下,我就当场死给你看(当然你也别想活着)! 会场一片哗然。 大秦开国至今,还从来没有这等事!秦王的左右侍卫纷纷拔刀,涌上来要砍蔺相如。 蔺相如怒睁圆眼,喝叱众侍卫,侍卫皆被吓退。 秦昭襄王能震慑天下,但此时无异于人质,他知道蔺相如这个疯子什么事都能干出来,还是不要冒险为好,于是满脸不快,勉强敲了一下瓦盆。 蔺相如立刻满面春风,环顾四周,召赵国御史上来,命令记下:“某年月日,秦王为赵王敲瓦盆。” 秦之群臣见君王遭此羞辱,都不甘心,于是建议:“请以赵十五城为秦王祝寿。” 蔺相如寸步不让,高声道:“请以秦之咸阳为赵王祝寿。” 秦昭襄王一直喝到酒宴散席,一点赵国的便宜也没占到,想把赵惠文王当楚怀王那样处理了吧,又明知“赵亦盛设兵以待秦”,所以最终也没敢动。 昭襄王毕竟不是莽夫,没忘了“渑池会”的终极目的是什么,虽被蔺相如羞辱了一回,但还是忍了,反而主动提出,要送自己的孙子,也就是秦太子安国君的儿子异人,入质于赵国,以示对赵之诚意。 这位王孙异人,确乎异于常人,他之入赵,后面就要引发一系列惊天动地的大事出来。 回过头来,我们再看渑池会。蔺相如忠勇可嘉,维护了赵国的面子,但他的匹夫之勇也大有问题——两国交往,切忌在交际场上逞口舌之快。大国最终制胜的法宝,是在于合纵连横的长远战略,你羞辱了人家,人家哪能无动于衷,定会要你用血流成河来偿还。 渑池会,虽有喜剧效果,但秦毕竟按照原计划达到了目的,安抚住了赵国,卸掉了后顾之忧,终于顺利拿下楚国的郢都。 九年之后,秦国已经基本制服了楚国,掉过头来,才来与赵国算这笔账。 两国积怨已久,终因一事不合,爆发了著名的“阕与之战”。那还是在早先,秦国攻赵,拔取蔺、离石、祁三地,突入了现今的山西腹地,斩杀甚多。赵惠文王无法,只得求和,送公子郚入秦为质,又请求以焦、黎、牛狐三城,换回上述失陷的三地。 秦答应了,归还了三地。可是赵惠文王也学会了秦的诈术,通知昭襄王说;“蔺、离石、祁远离赵地,而靠近贵国,是先王和先臣的功劳,才有可能归于赵。我的才能就不行了,连社稷都不保,怎么能保住这三地?所谓换地,都是我手下几个不听话的大臣干的,我也管不了他们。” 这等于是公开决裂。昭襄王大怒,在执政三十七年那年,派胡伤率军进攻赵国的阏与(今山西和顺西),拟拿下阏与后,就一鼓作气攻邯郸,把赵国废了算了。 赵国毁约,涮了秦国一道,秦出兵是名正言顺,士气很壮。但是,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秦军抵达阏与后,赵惠文王也觉得这事不好收场,急召大臣商议。他先问廉颇:“可救不?” 廉颇说:“那个地方,路远,地形狭小,难救。” 惠文王又召名将乐乘来问,回答跟廉颇一样。 最后叫来了赵奢。赵奢的胆略,在前二人之上,他说:“那地方确是路远地狭,但犹如两鼠斗于穴中,将勇者胜。” 好,要的就是这种胆气!惠文王立刻授予赵奢虎符(调兵牌),让他提兵去迎战秦军。 哪想到,赵奢带兵离开邯郸才30余里,看看离阏与还有百里,就命大军扎营,不再动了,还下令加固营垒,在营区周围修了许多屏障。 这一驻扎,就呆了28天,纹丝没动。 在阏与那一面,秦军是赶了两千多里地来的,人困马乏,粮草也不多,急于寻找战机。见赵军居然龟缩起来了,就试图把赵军主力引出来。于是派出一支人马,自阏与开拔,直扑邯郸方向,围住了离邯郸不远的武安城。 秦军的打算,是要围点打援,把赵军调出来,再与之决战。 但赵奢就是不动,整天帘幕垂下,不知道在干什么,还放出话来:“谁敢跟我谈军事,斩!” 军中有一小军官坐不住了,建议火速去救武安,赵奢立即把他杀掉,并且下令再次增筑营垒。 赵奢是赵国宗室,利益集团的一份子啊,难道这是要卖国? 不大正常。 第一百六十五章【报应】 秦军也甚感纳闷,派了探子潜入赵军驻地侦察。赵奢假作不知,用好酒好菜招待探子,而后放走。 那探子把赵军高垒不出的情况报给秦军大营,秦将胡伤拍案大喜,断定赵军“去国三十里而军不行,乃增垒,阏与非赵地也!” 于是,在阏与的一支秦军更加放心地围城,在武安城的一支秦军也放松了警惕。 然而,就在放走秦军探子之后,赵奢一跃而起,一改往日怠惰,急令大军拔营出发,卷甲而趋,仅一日一夜,就向西进抵阏与50里之外,在围攻阏与的秦军头上悬了一把利剑! 而在武安城外的这支秦军,忽闻赵奢全军巳急赴阏与,这才恍然大悟:中了赵奢老匹夫的计了!于是慌忙掉头,朝阏与方向狂奔,欲追上赵军与之决战。 赵军此时虽抢了先机,令两处秦军措手不及,但因长驱百里,孤军独进,还远不能说是胜券在握。 赵奢此时尚未考虑得太周全,而军中一位名叫许历的军士,向赵奢建议:“秦人不意赵师至此,其来气盛(集中全力冲击我军),将军必厚集其阵以待之。不然,必败。” 赵奢是一位奇人,受命之时并非军人,而是一名税务总管,但他天赋过人,立刻领悟到这建议的含金量,于是同意:“领教了!” 许历也不简单,论职务不过是个百夫长,却有将军之谋。而且爱国心也甚了得,他这建言献策,是违背军令,冒了杀头的危险的;所以他谈完了建议,就说:“请将军砍了我吧!” 赵奢笑笑说:“稍后听邯郸的命令吧.” 随后,赵奢即令修筑营垒,弓弩手做好准备,截击从两个方向来的秦军。 过了一会儿,许历又进帐,恳切谏言道:“先据北山上者胜,后至者败.” 赵奢说:“好!”于是立即发兵万人,抢占了北山的制高点。 果然,从武安城方面追来秦军源源而来,围阏与的秦军也蜂拥而至,仰攻北山。但终因地势不利,死伤狼籍而不得,在山下拥挤成一团。 赵军居高临下,占尽地利,始之万箭齐发,继而漫山遍野地冲下来。 秦军虽骁勇,无奈被困在狭长地带中,左冲右突不能解脱,真的就成了风箱里的老鼠,终至全军溃散。 这一战,秦军完败,阏与之围也随之解除。 税务官赵奢凭借勇气,由此一战成名。赵惠文王封赵奢为马服君,地位与廉颇、蔺相如相同,后世视他为山东六国的八大名将之一。 小小百夫长许历,也攫升为国尉。 谁也没有料到,威震诸侯的大秦在日益强盛之时,遭受了这样一次空前之败。 “败军之将不可言勇”,秦军在此后好长时间内,竟不敢再与赵军争锋。 难道,自秦穆公以来的东进大业,就此要半途而废了么? “阏与之败”是秦国崛起过程中的一个转折点。 没有这一仗,志骄气满的秦国上层不会反思,秦国扩张的战略也就不会调整,以后的事将很难说。 所以,辩证法这个东西,在中国的事务上是很好使的,比如说坏事变好事,比如说月圆则亏、水满则溢,还有物极必反之类。 说起来,秦国东进的受挫,跟魏冉的专权有关。 魏冉长期为相,独揽军政大权,一言九鼎,在秦国的扩张事业上是功不可没的。他任用名将白起,轮番进攻魏、韩、赵、楚,为秦的开疆拓土做了不小的贡献。但毕竟他是外戚,不是嬴姓,秦国的事业与他并非一体,所以他免不了有私心。 他的私心表现有两点,一是专权;仗着宣太后的名分,飞扬跋扈,压制昭襄王。后党一派,长期垄断大部分的政治资源。他们还一反秦国长期以来招贤纳士的传统,排斥六国士子,使政治趋于僵化。 二是腐败;后党一派各有封地,幅员广阔,成为秦国最大的一批封建领主,成为政治上的保守势力。魏冉在后期更是热衷于扩大封地,大治产业,显得过分贪婪。他在远征齐国时,夺得富庶的陶邑,将其作为自己的封地。此后他就把陶邑作为将来的养老地,用心经营。为了扩大陶邑的领地,他还指挥秦军跨越韩、魏,企图夺取齐国的刚、寿之地。这样短视的行为,使秦的扩张付出了过高的成本。 昭襄王是一个很想有作为的君主,但魏冉在朝中经营40年,盘根错节,这张网,何时能破,何人能破?昭襄王很茫然。 这天,昭襄王翻阅案头积压的简册,忽然看到一卷积满灰尘的帛书。他感觉好奇,就打开来看。一看,不禁大吃一惊! 这帛书,实际上是一封人民来信,写信的是一个叫张禄的人,信写了已经有一年了。 信的内容是: 臣听说,若明主在位,无能者不敢滥政,有能者亦不至被遗弃。可是臣待命客舍至今已一年了!大王如认为臣有用,可于百忙之中,听听臣的见解。如认为臣无用,那么臣留此何为?大王自听,臣自说,臣若有一句谬言,请赏给臣一斧子好了! 昭襄王这才想起,一年前,谒者(近侍)王稽出使魏国,偷偷带回来一个魏国的说客,就是这个张禄。张禄自称有治秦的高招儿,但要求面谈,不肯上书。 当时昭襄王问王稽,张禄有什么高见/ 王稽说,他只说了一句:“秦王之国,危若累卵!” 昭襄王心想,又是个大言不惭的人!那时秦已攻取郢都,又大败齐国,昭襄王对各国说客已然厌烦,于是没理睬,只安排张禄在客舍先住下。这一延宕,就把张禄晾在馆舍里一年多。 现在再细品味张禄的危言,昭襄王不觉一惊:哦呀,这人,是应该见见呀! 那么这个张禄是个什么人呢/ 在秦国的发展史上,这又是一个惊天动地之人。且也是命运在眷顾秦,秦需要什么样的人,就给送来了什么样的人。 张禄本不叫张禄,真名叫做范雎,字叔,是魏国大梁人。 范雎素有辩才,亦有治国大志,原本想登上政坛后,能辅佐魏昭王,可是因他出生太寒微,无门得入,只能委屈在中大夫须贾的门下,做了个吃白饭的舍人。 如果就是这样子,倒也好了,他时运太不济,后来连这碗白饭也吃不到嘴了。 当初齐闵王败亡之后,即墨有一个工商所长田单,率众反击,使用著名的“火牛阵”击败了围城的燕军,完成复国大业,又辅佐齐闵王的儿子齐襄王上了台。 齐国声势复振,原先伙同燕国一块儿伐齐的魏国,就感觉有点心虚。魏王怕齐国来报复,与相国魏齐经过商量,决定派中大夫须贾做使者,去齐国修好。 须贾此行,很偶然地,带了舍人范睢做随从。 范雎的个人命运,以及后来秦国的命运,就因为这件事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齐襄王接见须贾时很不客气,劈头就问:“我国与魏国过去一块儿伐宋,同气相求,但是燕人残灭齐国,魏又参与。你们把寡人老爹搞死,这家国之仇切齿钻心。现在可倒好,又以虚言来忽悠寡人,魏如此反复无常,教寡人怎么能信?” 话问得厉害,须贾答不上来,范睢赶紧从旁代答:“大王之言差矣。伐宋的事,本来约好三分宋国,可是贵国背约,又不给我们地了,这是齐失信于敝国也。诸侯都怕齐国贪得无厌,于是才去附和燕国。五国同仇伐齐,那可不是敝国一家呀!然而敝国也没做绝,没有跟燕国打到临淄,对齐还是仁至义尽的。今大王要报仇雪耻,敝国君上认为您一定能重振祖业,没有问题,所以才派下臣须贾来修旧好。大王您如果只知道责人,不知道反思,恐闵王之覆辙,又将再现于今矣!” 这番反驳,不管怎么说,总还算抓住了对方的短处,使劲儿夸大,以掩己过。 齐襄王愕然,起身道歉说:“这是寡人之过也。”随即又问须贾:“这位是何人?” 须贾答:“臣之舍人范睢也。” 齐王注视良久,心想:舍人?真乃神人也! 等须贾回到公馆后,齐王下令提高魏国使者的待遇,然后又派人暗地游说范睢:“我们君上慕先生人才,想留先生在齐做客卿。” 范睢不干:“臣与须贾大人同来,而不与他同回,那不是无信无义,又何以为人?” 齐王听到后,越发赏识,派人赐给范睢黄金十斤及牛、酒。范睢坚决不受,来人说:奉了齐王之命,不收交不了差。范睢不得已,只收下了牛、酒,而把金子奉还。来人见范睢高风亮节如此,只得叹息而去。 这个情况,当然有随行人员报给了须贾,须贾很警觉,就召范睢来问:“齐王派人,为何而来?” 范睢坦然答道:“齐王以黄金十斤及牛酒赐臣,臣不敢受,但来人四次非要强给,臣只留下了牛、酒。” 须贾又问:“赐给你这些东西是何故呢?” 范睢答:“臣不知,或者他们认为臣在大夫您左右,由于尊重大夫而惠及臣罢了。” 须贾不满意这个答案:“赐东西不给我而独独给你,必是你与齐有隐情吧。” 范睢说:“齐王曾派人来,想留臣为客卿。臣严词拒绝。臣素以信义自律,岂敢有私?” 话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但须贾疑心却更重。从齐国出使归来,须贾就向相国魏齐汇报了这事,说很怀疑范睢在暗中将魏国的机密告诉给了齐国,否则人家怎么又要给官做、又要给金子的。 魏齐大怒,于是派人去抓来范睢,又召集宾客聚会,即席审讯。审讯中,范睢还是那套话,拒不承认与齐国有私。 想那魏齐是何等人,当惯了大官儿的,脾气暴怒无常,对着范睢咆哮道:“卖国贼!既有牛酒之赐,岂能事出无因?”于是招呼狱卒来,把范睢绑了去,用竹条抽脊背一百下,要逼出口供来,但范睢抵死不认。 魏齐更怒,叱道:“为我笞杀此奴!” 狱卒一顿鞭笞,打得范睢牙齿折断、血流满面。范睢受刑了也不服,只是喊冤。众宾客见相国发怒了,哪个敢劝?就这样,魏齐一面和大家用大碗喝酒,一面叫狱卒使劲儿打。自辰至未(从早8时左右,到下午4时左右),打得范睢遍体皆伤,血肉横飞,最后“卡啦”一声,肋骨被打断。范睢大叫一声,背过气去了。 ——这舍人的白饭,真不是好吃的,前有张仪被诬陷偷窃宝玉,现又有范睢“被卖国”。男儿之所以要自强,就因为寄人篱下,远不止受气而已。 左右的人看看,报告说:“范睢气绝矣。” 魏齐亲自走下来看,见嫌犯断胁折齿、体无完肤,觉得还不解气,指着“尸体”骂道:“死得好!”随后,命狱卒用苇席卷了尸体,放在茅坑旁,让宾客撒尿于其上,卖国贼嘛,就得遗臭万年。 天黑之后,范睢命不该绝,死而复苏。他见狱卒还老实,就许诺以黄金数两,买通了狱卒,让狱卒把自己偷偷背回家去。 狱卒便趁着魏齐与宾客都喝得大醉,禀报说:把死人埋了算了。 魏齐命令:“把他扔到郊外,让老鹰饱餐一顿。” 监狱守卒便偷偷把范睢背到范家,范睢的妻子儿女见了,又惊又痛。范睢命家人拿出黄金来酬谢狱卒,又卸下苇席交给狱卒,嘱咐他扔到野外去。 范睢告诉家人,自己能逃得一命,是因为魏齐喝醉了,醒后一定会来查。范睢让家人通知铁哥儿们郑安平,来把自己接走,又嘱咐家人在家中装样子哭丧,迷惑外界,自己藏匿一个月后就会逃走,千万不要牵挂。 次日,魏齐果然起了疑心,怕范睢没死,怕人去查看尸首。监狱守卒报告说:“扔到野外无人之处啦,现在只剩苇席在,可能是被野狗叼去了。” 魏齐眼珠一转,叫人去监视范家,见到范家举哀带孝,这才放了心。 这件事的处理,足以说明古代政治家之厉害,一是对下属宁可信其坏、不可信其好;二是搞人就要搞死。 可惜魏相国做事还是稍粗心了一些,第二条没做到,后面就有了报应。这个,我们稍后便知。 第一百六十六章【改革】 范雎藏匿在郑安平家,身体渐渐复苏。两人就一起上了具茨山隐居起来,范雎改名为张禄,外人皆不知他何许人也。这样过了半年,刚好碰见王稽奉秦昭襄王之命,出使魏国。郑安平就冒名顶替去当了驿卒,伏侍王稽。 郑安平应对敏捷,王稽对他很欣赏,私下里问他:“你们国家有贤人但又没当官的吗?” 郑安平说:“过去有一范雎者,其人乃智谋之士,可惜被相国给棰死了。” 王稽叹道:“惜哉!” 郑安平接着就说:“不过,臣的邻居中有一位张禄先生,其才智不亚于范雎,您想见见否?” 王稽很高兴,马上就想见。郑安平说:“此人有仇家在国中,不敢昼行,只能晚上来见。” 到了深夜,范雎也扮做驿卒模样,跟郑安平一块儿到了公馆。王稽略问了问天下大势,这位假张禄侃侃而谈,无所不知。王稽大喜,当下邀请“张禄”赴秦,并约好日期相会。等到了辞别归国之日,王稽就偷偷把范雎、郑安平装到自己车上,给拉回秦国去了。 没走几天,就进入了秦界,到了湖关,忽然望见对面尘头起处,一队车骑自西而来。 范雎问道:“来者谁人?” 王稽认得仪仗,说:“此是丞相穰侯,代秦王巡视郡邑。” 范雎就说:“我听说穰侯专权,妒贤嫉能,最讨厌山东诸侯国的宾客,见了就要骂,我还是藏在车箱中避一避吧。’ 不一会儿,穰侯魏冉到了,王稽下车迎谒,魏冉亦下车相见,两人互致寒暄。 魏冉目视车中,说:“先生没带诸侯宾客一块儿来吧,此辈仗口舌之能,游说别国,以取富贵,全无实用。” 王稽鞠躬说:“不敢。” 魏冉点点头,告别而去。范雎从车箱中爬出,便欲下车徒步行走。 王稽笑了:“丞相已去,先生可与我一同坐车。’ 范雎说:“臣偷看穰侯之貌,眼多白而斜视,说明其人性疑而反应慢,刚才目视车中,就已有怀疑,他没有马上搜索,不久必悔,悔必复来,我还是避开比较安全。”于是招呼了郑安平也出来,一块儿步行。 王稽的车仗,就跟在他们后面几里地,走了大约十里,忽听背后有马铃声响,果然有二十骑从东边如飞而来,赶上了王稽车仗。 为首的军士说:“吾等奉丞相之命,恐大夫带有游客,所以派我等再来查看,大夫勿怪。” 可是搜遍了车中,并无外国之人,一伙军士这才打马离去。王稽叹道:“张先生真智士,吾不及也。”于是催车前进,赶上了范雎、郑安平二人,把他们装上车,一起回到了咸阳。 这就是假张禄、真范雎的身世与来由。 由此可见,战国时期的知识分子,固然有“一朝君王垂拂拭”的奇遇,但也可能有“被卖国”的无妄之灾,远不如今日之书生做得稳当。 那么,这位假张禄闲呆了一年,为何忍不住要给昭襄王上书了呢? 原来,有一日范雎走到街上,见到处都在征兵,说是丞相魏冉要发兵。 范雎就偷偷问别人:“丞相征兵,将伐何国?” 有一老者说:“欲伐齐地刚、寿也!” 范雎纳闷了:“齐兵曾犯境乎?” 老者说:“没有啊。” 范雎就更不明白了:“秦与齐不接壤,中间隔有韩、魏,且齐不犯秦,秦为何要长途跋涉去远征?” 老者见这外乡人不开窍,就把范雎引到僻静处说:“伐齐,非秦王之意,因陶邑在丞相的封邑中,而刚、寿近于陶邑,所以丞相派武安君为将,要把这两块地拿下,以增加自己的封地。” 范雎一听,心里有数了,回到客舍就上书给秦王——他知道怎么能打动秦王了。 滔滔千年的历史,有时候命运就系于一卷尘封的帛书上。 秦昭襄王早把张禄忘了个一干二净,一见到这帛书,忽然触发了某种灵感,命人用车把“张禄先生”接到离宫召见。 范雎到了以后,秦王还没到。远远望见秦王的车骑来了,他佯作不知,故意快步走到巷子中央,宦官连忙来驱逐,说:“大王来了。” 范雎故作惊人语:“秦独有太后、穰侯,哪里有王?”一面说着,一面继续朝前走。 正在吵嚷间,昭襄王到了,听了宦官的汇报,也不怒,遂将范雎迎进内宫,待之以上宾之礼。 昭襄王屏去左右,长跪而请求道:“先生有什么赐教于寡人的?” 范雎一抬头,作了个揖:“呵呵。”而后便无语。 过一会儿,昭襄王又跪请一遍,范雎又客气了一下:“呵呵。” 如此三次,昭襄王忍不住了:“先生不赐教于寡人,莫非认为寡人不足以与您对话吗?” 范雎说:“臣哪里敢这样?臣所欲言者,皆秦国兴亡大计,或关系宗室骨肉之间。不深言吧,则无助于秦;欲深言呢,则箕子、比干之祸就会随之而来。” 昭襄王一听就明白了,又跪请道:“事凡可言者,上及太后,下及大臣,愿先生尽言无隐。” 范雎这才放下心来,滔滔不绝,说出了一番石破惊天语来。 他的这番话,决定了华夏后来的历史。是功是过,不易分辨,反正很多东西一直延续到现代。 先秦人物的智慧,真是无可估量! 他说:“秦地之险,天下莫及,甲兵之强,天下也无敌;但兼并之谋无果,霸王之业不成,这不是秦之大臣脑筋不灵么?” 一语击中软肋,昭襄王连忙问原因。 范雎说:“臣听说穰侯想穿越韩、魏去攻齐,这计划不是太傻了么!齐离秦甚远,有韩、魏隔在中间。出师的兵力要是少了,则不足以损齐;要是出师的兵力多了,则秦之负担太大。如果伐齐而不克,为秦大辱;就算伐齐而克,不也是白白便宜了韩、魏,于秦有何利呢?我为大王考虑,不如远交而近攻。远交是离间远近邻国的关系,近攻是扩展我之土地。如此由近而远,如蚕吃叶,天下就不难吃完呀!” 昭襄王听得入迷:“远交近攻?好。那么实施细则何如?” 范雎微微一笑:“远交齐楚,近攻韩魏。拿下了韩魏之后,齐楚还能独存吗?” 秦王豁然开朗,鼓掌叫好,旋即拜范雎为客卿,号为“张卿”,用他的计谋,实施东征韩魏战略,并下令白起的伐齐之师停止开拔。 智者的一席话,可以左右千万人的命运。风向变了,秦之黑旗的指向,也就要变了。 范雎受到赏识这一年,秦昭襄王执政刚好过了四十年。四十年的忍耐,终于像弹簧被压倒了底,反弹起来后,力道就是无比之大。 这时候,魏冉与白起在朝中已得意多年,忽然看到来了个张禄,一夜之间成了昭襄王的亲信,俩人就都不大自在。 昭襄王则像那久旱逢甘霖,一刻也离不开范雎了,每每半夜还把范雎召来议事,无所不谈。 范雎揣摩着,秦王对自己的恩宠已固,没有问题了,就请秦王找了个地方,屏去左右,神秘兮兮地说:“臣有安秦之计。” 昭襄王连忙又跪下,洗耳恭听。 范雎说:“臣从前居住在山东时,只闻秦有太后、穰侯,不闻有秦王。按理说能管理国家的,那才叫王,现在太后恃国母之尊,擅专朝政四十余年;穰侯为秦相国,华阳君辅之;泾阳君、高陵君各立门户;他们生杀自由,私家之富十倍于公室,大王徒有空名,不亦危乎?现在穰侯内仗太后之势,外窃大王之威,用兵则诸侯震恐,讲和则列国感恩。他还在大王左右遍布眼线,大王孤立无援,已不是一天了吧。怕是千秋万岁之后,掌控秦国的,就不是大王的子孙了!” 所谓专制之权,就在一人,即使老妈、老舅也不行。这番话,句句都是攻心术,昭襄王听了,不觉毛骨悚然,连连拜谢范雎。 第二天上朝,昭襄王立刻宣布,收穰侯魏冉相印,请回封邑养老去。 古代政治的不可思议处,就是如此。权臣如没有篡权准备,一把手只一句话,权臣之权就顷刻丧失,全无反抗之力。 魏冉离开咸阳之时,从政府借了牛车运他的家财,竟有千乘之多,满载的奇珍异宝,全是秦内库所没有的。 又过了一天,昭襄王又宣布:放逐华阳、高陵、泾阳三君于关外,安置宣太后于深宫,不许他们参与政事。而后,任命范雎为丞相,以应城为其封地,号为“应侯”。 就这样,范雎与昭襄王只是聊聊天、喝喝茶,就全面改革了秦国的内政外交。 可见,改革并不是一件难事,关键是决策者想不想改。想改,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搬掉了内政上最大的障碍,接下来对外战略的大戏,就看范雎与昭襄王如何放开手演了。 对秦国所发生的变化,最为敏感的当然是“三晋”。当时魏昭王已死,儿子安釐王即位。风闻秦王启用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张禄为相,要讨伐魏国,安釐王慌了,急召群臣来商议。 安釐王的弟弟、“战国四公子”之一的信陵君说:“秦兵不来进犯魏国已有好几年了,如今无故兴师,明明是欺我不能与之抗衡,所以应严阵以待,他敢来就痛扁他!” 那位曾把范雎置于死地的相国魏齐,则表示反对:“不然,秦强魏弱,要打肯定是不能侥幸取胜的,咱们还是来软招子为好。我听说秦丞相张禄是我们魏国人,既是魏人,岂能无香火之情?如果派使者多带点钱财,先买通这位张相,后谒见秦王,许诺以公子为质讲和,可保魏国安然无事。” 安釐王是初即位的国君,从未经历过战伐之事,哪知道什么是正确的战略战术,觉得还是相国的办法省事,于是就派中大夫须贾出使秦国,去忽悠一下。 事情到了这一步,就很幽默了,仿佛“基督山恩仇记”的中国古代版。须贾傻头傻脑地领了命,直奔咸阳,下榻于馆驿。 这边范雎早已探之,窃喜道:“须贾至此,乃我报仇之日到了!”于是他换掉华丽衣裳,装作寒酸落魄之状,来到馆驿谒见须贾。 须贾一见,大吃一惊:“原来范叔没事哦?我还以为你被魏相打死了,怎么还留了条命在此?” 范雎说:“那时候把我的尸首扔到郊外,第二天早上才苏醒,恰好遇到有客商路过,听到呻吟声,怜而救之,我这才苟延一命。但不敢回家,专拣小路走,来到秦国。没想到在这儿还能见到大夫之面!”说着,似乎泪珠就要滚滚落下。 须贾忙问:“范叔是想在这儿游说秦王吗?” 范雎可怜兮兮地说:“我昔日得罪魏国,亡命来此,能活着就不错了,还敢开口言事么?” 须贾又问:“范叔在秦,何以为生?” 范雎这回眼泪真就掉了下来:“为人帮佣,糊口而已。” 须贾早先坑害范雎,不过是嫉妒加上“极左思想”,他本质上还并非冷血之人,见范雎这副“犀利哥”的模样,不觉动了哀怜之意,连忙招呼同坐,又吩咐手下端了酒食来,给范雎充饥。 时值寒天,范雎衣衫单薄,冻得瑟瑟发抖。须贾见了,叹道:“范叔怎么穷成这个样子?”于是又命左右,拿一件棉袍来给范雎穿。 范雎慌忙摆手:“大夫之衣,范某何敢当?” 须贾说:“故人何必过谦呐?” 范雎穿上袍子,再四称谢,然后问道:“大夫来秦国有何事?” 须贾说:“如今秦相张君正受重用,我想走走他的门路,但遗憾无人引见。先生你在秦国久了,是否有关系,能让我先跟这个张君勾兑勾兑呢?” 范雎说:“巧了,我的主人恰好与丞相关系不错,我也曾随主人到过相府,这个张丞相,特好谈论,言谈间我的主人答不上,我往往就要插上两句,张丞相认为我有辩才,常赐我酒食。跟他,我还算贴得上,先生您要想谒见张君,我当同往。” 须贾喜上眉梢:“既然如此,麻烦你预先定好日期。” 范雎说:“丞相事忙,今日正好闲暇,何不这就去?” 须贾当然愿意,不巧他的马车坏了,范雎就诈称自己主人的马车可以借出来,于是回到相府,赶着自己的马车出来,再到驿馆请须贾上车:“今儿我为先生赶车!” 世上的事情,如果巧得像个故事,那就肯定有假无疑。须贾居然丝毫不疑,欣然登车。 一路上,范雎牵着缰绳,摇着鞭子,像模像样。街市上的路人望见,都吃了一吓:“唔,今儿怎么丞相御车而来?” 众人肃然起敬,拱立两旁,也有吓得慌忙走避的。须贾见了,以为是秦人都敬畏自己,很是得意,万没想到大家怕的是他的车夫。 第一百六十七章【耳目众多】 到了相府门前,范雎说:“大夫请在这儿稍等,我先进去,为大夫通报一下。”说罢,就径直进门去了, 须贾立于门外,候之良久,只听见府中有鸣鼓之声,有喧哗之声,都喊“丞相升堂咯——”随后属吏、舍人奔走不绝,但并不见范雎出来。他只好问守门人:“刚才有故人范叔,进去通报相国,久而不出,您能帮我叫一下么?” 守门人问:“先生所言范叔,是何时进府的?” 须贾答:“刚才为我御车的就是啊。” 守门人哈哈大笑:“御车者?那就是丞相张君呐!他是微服到驿馆去访友的,哪里有什么范叔?” 须贾闻言,不禁愕然。 张禄——秦相——魏人——范雎……他脑袋转了半天,才如梦方醒:“吾为范雎所欺,死定了,死定了!” 想想没法,只得脱袍解带,免冠光脚,跪于门外,托门子进去通报,只说是:“魏国罪人须贾,在外领死。” 过了好久,门内才准入。须贾哆哆嗦嗦,低头膝行,直至阶前,连连磕头称:“死罪。” 范雎威风凛凛,坐于堂上,直视着这个家伙——又要搞人,又搞不死,不是自己在找死么?于是问:“汝知罪么?” 须贾汗流浃背,伏地答道:“拔我贾某的头发,以数我之罪,尚犹未足。”既然身陷绝境了,要保命,就先糟蹋自己吧。 范雎冷笑道:“你死都不知怎么死的!我来教你吧,你罪有三:我的先人庐墓在魏,所以不愿去齐国做官,你却以我私通齐国去告状,此罪一也;魏齐发怒之后,把我打得满地找牙,你却一点也不劝阻,此罪二也;到了我昏死过去,已弃厕中,你还率宾客尿我。过去孔子说‘不为已甚’,你怎么会如此忍心,此罪三也。今日至此,本该拧掉你的头,以报前恨,你之所以还死不了,是因刚才赠我棉袍,尚有故人之情,因此能苟全你的命!” 须贾叩头称谢不已,范雎挥挥手让他滚,须贾连忙匍匐而出。从这一天起,秦人才知道:威名赫赫的张禄丞相,原来是魏人范雎伪装的。 次日,范雎入见昭襄王,报告了魏国有求和之意,并讲明了一切。 昭襄王大为感慨:“寡人不知卿受冤如此。那今日就把须贾砍了吧,以解卿心头之恨。” 范雎奏道:“须贾是为公事而来,自古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况求和乎?臣岂敢以私怨而伤公义?况且当初要杀臣的人,是魏齐。” 昭襄王又是一番感慨,准了与魏国讲和。 须贾办完了公事,回国之前来向范雎辞行,范雎盛情留他吃饭,让他先在门房里等着。须贾心里还暗暗高兴:不想自己成了秦国丞相的朋友了。 可是,只见各国使节与众多宾客纷纷到来,却没人来请他。等客人到齐后,也没人来叫他。须贾等得又饥又渴,胸中烦懑,不可形容。 开宴后,酒过三杯,范雎才把须贾叫进去,命左右摆一个小座位于堂下,让两个囚徒夹着他坐。小桌上也不设酒食,只放着一大筐炒熟的喂马料豆,两个犯人手捧豆子喂须贾,如同喂马一般。 众宾客有点看不过去,议论纷纷,范雎这才将旧事诉说了一遍,大家恍然大悟。 须贾虽然受辱,但也不敢违抗,只能张嘴吃那料豆。吃完,还要叩谢。 这种官场上的庸碌之辈,能诬陷人,能打小报告,也就能受天大的辱,强势者可以放心作践他。 果不其然,范雎瞪圆了眼睛数落他:“秦王虽然许诺讲和,但魏齐之仇,我不可不报,留着你的狗命,回去告诉魏王,速斩魏齐之脑袋送来,并将我家眷也送入秦,两国自然交好。不然,我亲自引兵屠大梁,你信也不信?” 须贾吓得魂不附体,连夜奔回大梁,求见魏王,转述了范雎的意思。 安釐王听了,踌躇半晌。送范雎的家眷不成问题,可是要斩相国的脑袋,这事情怎么做魏齐耳目众多,早听说了消息。他左思右想,还是弃了相印,连夜逃往赵国,投靠平原君赵胜去了。 战国时大名鼎鼎的平原君,是赵惠文王的弟弟,他之所以声名远播,一是因为豪侠仗义,门下曾有食客数千;二是因为治国有方,从赵惠文王元年起就拜相,后“三去相、三复位”,累计当了48年的相国。 这下魏安釐王就好办了,用豪车良马,载了黄金采帛,送范雎的家眷到咸阳,又跟范雎说明白了:“魏齐闻风先逃,现正在平原君的府中,不干魏国的事了。” 昭襄王一向视范雎为“叔父”(二大爷),一心要为范雎报仇,不禁大怒道:“丞相之仇,即寡人之仇。寡人决意伐赵,一来报阏与之恨,二来索取魏齐。”于是亲率大军二十万,命王翦为大将,一口气攻下了赵国三城。 当时赵惠文王刚死,太子即位,是为孝成王。赵孝成王年少,由惠文太后执掌朝政,母子俩听说秦兵深入国境,怕得不得了。 老臣蔺相如那时已身患重病,告老还乡去了,相国一职由虞卿接替,虞卿派大将廉颇率军与秦军僵持。然后对惠文太后说:“事急矣!请把长安君入质于齐,求齐国出兵相救吧。”太后答应了。 原来,惠文太后是齐闵王之女,长安君又是惠文太后最爱之幼子,入质于齐,齐国怎能无动于衷?果然,齐国答应援救,以田单为大将,发兵十万前来助战。 秦将王翦看看势头不对,一军怎能跟两军斗,就建议撤军。 昭襄王实在不甘心,于是派了使者直接去见平原君,要平原君交出魏齐。平原君死也不承认魏齐在他家,秦国使者前后去了三拨,他就是不松口。 昭襄王一急,想了个法子,修书一封给赵安釐王,诈称是误听传言,表示愿意撤军,归还赵国三城。 齐国的田单在半路听说秦军已退,就带队回去了。昭襄王回到函谷关,马上派人送了一封信给平原君,信中写道:“寡人愿与君为布衣之交,君若看得起寡人,寡人愿与君为十日之饮。” 在这个微妙的关头,平原君只能硬着头皮去赴约,以免引起别的枝节。 等到了函谷关,昭襄王与他一见如故,天天设宴相待。热闹了几天,昭襄王趁着酒桌上气氛热烈,就对平原君说:“过去周文王以吕尚为太公,齐桓公以管仲以为仲父,如今范君就是寡人的太公、仲父。范君之仇人魏齐,就藏在您家,您可派人回去取了他的脑袋来,以解范君之恨,就等于寡人受了你的大恩。” 这话说得很重,但平原君也有对答:“臣听说,‘贵时交朋友,是为贱时做打算;富时交朋友,是为贫时做打算。’魏齐,臣之友也,即使真在臣的家里,臣也不忍交出,何况不在乎?” 昭襄王勃然变色道:“您要是不交出魏齐,寡人就不放您出关。” 平原君面色如常,缓缓道:“出不出关,事在大王。况且大王以喝酒召我来,而又劫持我,天下都知道是非曲直!” 权威再大,也怕碰上死脑筋的人。昭襄王没有办法,只好带着平原君回到咸阳,留在馆舍里软禁起来,再派人送信给赵王说:“魏齐脑袋朝至,平原君夕返。不然,寡人将亲自举兵去赵国,讨要魏齐!” 赵孝成王得了信,大起恐慌,对群臣说:“寡人怎能为别国的逃亡之臣,损了我国的名公子?”于是,发兵围住平原君家,索要魏齐。 平原君门下的众宾客,多与魏齐有交情,他们乘着夜色把魏齐给放跑了、 魏齐万想不到,自己眨眼间就变成了丧家之犬,只好去投奔相国虞卿。 赵国这位新任的丞相虞卿,是个善于游说之士,他脚穿草鞋,肩搭雨伞,四处游说。第一次拜见赵王,赵王便赐给他了黄金百镒、白璧一对;第二次拜见赵王,就当上了赵国的上卿,所以人称他为虞卿。 虞卿对魏齐说:“赵王畏秦,甚于豺虎,不如还是投奔魏国大梁去吧,信陵君招贤纳士,天下亡命者都奔他那儿去,况且他又是平原君的至交,必然能庇护您。然而,您是罪人,不可独行,我当与您同往。” 说罢,虞卿解下相印,写了一封信给赵王谢恩,与魏齐换了“犀利哥”似的乞丐装,逃出赵国,直奔救星信陵君去了。 得出?这里要稍微费点笔墨,交代一下魏齐的结局。两人逃至大梁,虞卿把魏齐藏在郊外,安慰道:“信陵君是慷慨丈夫,我去投奔,他定会立刻相迎,不会让您久等!” 不过,虞卿可完全想错了。他来到信陵君的府门,递进名片,向迎宾主管讲明了来意。信陵君畏惧秦之威势,不愿接纳魏齐,但想到虞卿千里来投,又不好意思拒绝,于是犹豫半天没有动静。虞卿在门外久等,知道信陵君怕事,不禁大怒而去。 随后,信陵君询问宾客:“虞卿为人何如?”宾客中有个叫侯生的,大笑道:“虞卿以三寸不烂之舌,取赵国相印、封万户侯,。魏齐穷途末路去投奔他,他可以立即辞官不做,天下如此之人有几个?就这一点,公子还不能判定他贤或不贤么?” 这话说得信陵君大惭,急忙坐上车就往郊外奔。 魏齐在郊外等了半天,心里早明白事情办不成了。果然,虞卿含泪跑回来说:“信陵君非丈夫也,我与您从小路奔楚去吧。” 魏齐仰天叹道:“我一累平原君,再累先生您,又要苟延残喘投奔楚国,我活着还有什么用?”说罢就拔剑自刎。 虞卿一不留神没拦住,魏齐归了天。虞卿正在悲伤间,信陵君的车骑赶到了,虞卿远远望见,立刻躲开,拒绝见这个徒有虚名的信陵君。 信陵君看见魏齐的尸首,悔之莫及,抚尸恸哭道:“我之过也!” 当时赵王没抓到魏齐,又跑掉了相国虞卿,急得焦头烂额。后来打探到两人行踪,就派使者去魏国索要人头。经过一番外交折冲,魏齐的脑袋最终还是被送到了咸阳。 魏齐在个人事业的顶峰突然跌落,原因就在于“无端辱士”。他的悲剧给我们的启示,就是:弱者不会总弱,强者不会恒强。草根知识分子中大有藏龙卧虎者,无端辱之,很可能就会遭报应。 虞卿的结局亦颇令人感慨。他最后被困于大梁,穷愁潦倒,不得已钻进白云山(今河南嵩县)隐居起来,著书立说,写了《虞氏征传》、《虞氏春秋》等十五篇,可惜早就散失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大幕】 范雎与魏齐的恩怨情仇,到此就算彻底了结。这件事,是战国后期一件极偶然而又非常诡异的事。 在这件事中,个人的恩怨与历史的走向纠结得最为紧密。 当昭襄王启用范雎为相时,距离秦穆公的时代,已有380年了。在这样漫长的时期里,秦国的君主一代代地前仆后继,不断在做着东进的大梦。几乎每一代君主,都为未来的帝国大厦增添了一根梁柱。 可是早先的晋、以及后来的“三晋”,却始终铁壁雄关似地横在东方。 秦之猛虎,在槛中冲撞了多少回、咆哮了多少年,它的利爪已经足够锋利。可是,如何才能冲出函谷关,在中原纵情驰骋?如何才能重临远祖的发轫之地,傲立滔滔东海之滨? 铁甲千乘,早已练就。赳赳老秦,壮怀激烈。 华夏的河山,何日能在玄色旗下一统?华夏之族裔,何日能拥有共同的疆域? ……时光就这样流过了380年。 结束了一切徘徊的,就是那位有大智慧的范雎。 廓清了百代混沌的,就是那位不甘受辱的草根书生。 “远交近攻”这四个字,冲决了老秦人思想上的最后一道藩篱。齐楚既已被打断过脊骨、且又地处遥远,那就不妨怀柔之,使羁绊多年的连横再无可能。 “三晋”失掉齐楚的后援,且又不能同心,便可集中精锐直捣其都城,逐一粉碎之。 历史的演进,有时候就需要有一个人去揿动一个枢纽。 范雎为相后,华夏历史上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统一战争,就在铁马金戈的撞击中拉开了大幕。 当范雎登上秦的政治舞台后,秦军的战车就显得更加迅疾,老秦人的精骑也变得更加凶狠了。 东进的节奏骤然加快。 范雎官拜客卿后,秦军拿下了魏国的怀(今河南武陟)、刑丘(今河南温县)。 范雎拜相后,秦军攻取了韩国的少曲(今河南孟县)、高平(今河南济源)。 范雎拜相后第二年,秦将白起又攻韩,拔城五座,斩首五万。 由于魏如今是“三晋”中最软的柿子,所以秦暂时把它先放一旁。而赵是“三晋”中最强的一个,因此也放在一旁。秦的“破三晋”战略,一开始是想肢解韩国。 昭襄王四十五年,按范雎制定的谋略,秦又派大将白起攻取了韩国的野王(今河南沁阳),切断了韩国上党郡(今山西长治)与黄河以南本土的联系。这时候的上党,就如秦国的囊中之物,随时可取。 上党郡守冯亭,眼看着要做俘虏,情急之下擅自作了处理,决定带领全郡十七城集体降赵。他派人把上党地图送到了赵国。 对赵国来说,这个情势就有点微妙了——受降还是不受降? 邯郸朝中出现两种不同意见。赞成者当然是图利,说:不战而得十七城,岂不是天下掉下来的馅饼?反对者说:不然,不付代价的便宜是没有的,冯亭这分明是想“嫁祸于赵”。若受降,秦之祸水,势必入赵! 赵孝成王刚上台不久,老成不足,贪心有余,没有了蔺相如这样的智者给他出主意,他的政治智慧与庸人无异,最后决定还是吃下这馅饼。 当然他笑纳上党,也还是做得很谨慎的,他知道这是虎口里取肉,先派了平原君赵胜去接收上党,封冯亭为华阳君,大赏上党吏民,以防备秦军来攻。同时还派出老将廉颇率军一支,进驻地势险要的长平(今山西高平),与上党为掎角之势。 但是,在虎口里抢肉的事,哪里会这么容易?秦国果然被激怒,把东进锋芒转向了赵国。昭襄王四十七年,秦国派左庶长王龁率大军进攻上党。 千山万壑间,秦军势如疾风,志在必得。 冯亭哪里挡得住这股雄师?勉强应付了几下,就率吏民突围,奔入赵国。廉颇见上党难民势如潮水般地涌来,也是无奈,只得把百姓都安置在长平。 一时之间,长平城内人满为患。 王龁见状,便临时改变战略方向,挥师进攻长平。 长平,这个原本默默无闻的小城,转瞬间战云密布。一场中国战争史上最惨烈的战役就要在这儿爆发。 好在,长平此时的守将是廉颇。廉颇老矣,但智慧一点也不衰减,他指挥赵军筑垒坚守,任凭秦军如何在城外鼓噪挑战,就是不理会。 狐狸不能直接去和老虎决战,而是要把老虎拖瘦、拖垮直至饿死。廉颇这一守,就是整整三年。秦军攻不下,围不死,无计可施。 如此拖下去,看见老虎饿死的日子就会不远了,可惜,廉颇如今已经没有当初“将相和”那样好的政治环境了。 赵孝成王,愤青一个,终于沉不住气了,见秦军在长平师老兵疲,就连连催促廉颇赶快出城与秦军决战。 廉颇是老狐狸,就是不动。 君王与将帅之间,出现了观点上的裂隙。 这个裂隙,被远在咸阳的一双眼睛捕捉住了。范雎一直在注视前线局势,见有机可乘,就派了间谍,携带重金去贿赂赵国的朝中大佬,散布谣言说:“秦人独独畏惧马服君之子赵括。至于廉颇,太容易对付了,而且这老头儿就要投降了。” 这其实是并不高明的反间计,但是针对愚蠢的人、浮躁的人、急功近利的人,就是一条好计策。 赵孝成王早就指责廉颇“怯战”,听到这个流言,更是疑心大起,决定让赵奢的儿子赵括去换下廉颇。 此时已因病离休的蔺相如,不同意换将,他捎话给赵王说:“大王要是仅仅凭名气就任命赵括,那不是胡来么?赵括徒然读了他老爹的许多兵书,但不知应变呐!”赵王不听劝谏,随即就将任命书发下。 这个赵括,不仅在当时名气大,到后世名气就更大了。连当代的小学生都知道,他是成语“纸上谈兵”的始作俑者。 赵括自从幼时就跟着老爹学兵法,喜好谈论军事理论,以为天下没谁可以比。他经常与老爹赵奢谈论军事,赵奢竟然说不过他。 但是赵奢对儿子的评价并不高,赵括的母亲曾经问其故,赵奢说:“用兵,是涉足死地也,而赵括小子说得那么容易。如果赵国不用赵括为将则罢,若用他为将,能让赵军大败的就是这个赵括!” 等到赵括领命即将出发时,他母亲向赵王上书说:“赵括不可为将。” 赵王把老太太召来,问其故。赵母说:“以前他老爹为将,曾亲自捧着饭碗给伤兵喂食,有十几例;跟军士交朋友的,有上百例。大王及宗室赏赐给他的东西,他全都给了军吏与士大夫。老头子受命之日,就不再问家事了。可如今赵括呐,一旦为将,就不知道有多威风了,上朝时,军吏没有敢仰视他的。大王所赐的金帛,都拿回家去藏好,每天都去看地看房子,见到好的就买。大王您说,他啥地方像他父亲?父子太不同了,愿大王不要派他去。” 赵孝成王求胜心切,不想再听唠叨,就说:“您一边歇着吧,吾意已决。” 赵括的母亲只好说:“大王要是非派他去不可,那么,即使他不称职(打了败仗),我这老婆子可以不受株连吗?” 赵王一口答应下来:“行行行。”? 就这样,廉颇不得已,从他坚守了三年的岗位上撤了下来(前文表述有不妥,应是“廉颇到长平驻守共计三年”),让位于“儿童团员”。 儿童团员一到,立刻更换军吏,撤除壁垒,准备出城作战。 秦昭襄王接到赵括已取代廉颇的情报之后,就暗中任命武安君白起为上将军、王龁为副将,要吃掉这个来找死的赵氏小儿。秦王还传令全军:“军中有敢泄露武安君为将者,斩!” 白起是天下闻名的战将,秦国保守这个秘密,就是要让赵括轻敌,然后突然亮相,在心理上予敌以致命一击。 约在当年的八月初,两军决战爆发。 赵括果然轻敌,指挥一部赵军贸然出击。秦军刚一接战就按计划佯败,诱敌深入。当冲锋的赵军“乘胜”追至秦军壁垒前时,事情就不那么顺了,壁垒里秦军防守森严,赵军攻不进去。 就在赵军狂追秦军的同时,白起早已派出两支奇兵,在两翼伺机而动。 赵军受阻于秦军大营的壁垒前,正欲猛扑,忽见秦军壁垒里竖起帅旗一面,正是神将白起! 赵军将士大惊,正在疑惑间,忽见有人大喝一声冲出营垒,果真是白起将军来了。 赵军顿时斗志全无,正欲撤退,却有两万五千秦军奇兵呐喊杀出,切入了赵军的背后;又有一军五千骑,把赵军壁垒团团围住。这样,赵军就被一切为二,连粮道也被阻断了。 秦军为主赵军后,派出轻骑兵不断骚扰。赵军转眼间就陷入了危急境地,几次突围,皆无成效,只得筑垒壁坚守,以待援兵。 昭襄王听说赵军的粮道被切断,知道秦国百年不遇的机会到了,便亲临河内(今河南泌阳)督战,赐给全民爵一级,征发全国15岁以上男丁从军,悉数派往长平,以阻绝赵国的援军和增援粮草。 第一百六十九章【不详的危机】 这时候的长平战场上,已呈现出两国倾全国之力决战的态势。 赵军被围的士卒有45万,几乎全国的丁壮都在此了。而秦国也征伐了大批丁壮围困长平,总兵力也应与赵军相当。 在中国历史上,像这样规模的国运博弈,此前没有,而此后也少见。 围困至九月,赵军士卒断粮已有46天,只能在内部互相暗杀,食人肉为生。其间,赵军也曾组织过大规模的突围,分为四队,先后四、五次反复冲击秦垒,但均不能突破。 这是空前的绝境。 赵括再也无法骄狂,老爹死前的对他的评价,真是一个字都没错啊!绝望之中,赵括亲自率领军中的特战队与秦军搏战,可惜,在激战中赵括被秦军一阵乱箭射杀。 主帅一死,赵军顷刻间瓦解,共有40万人投降了白起。 白起在接收了这批降卒之后,颇费踌躇。他琢磨:“以前秦军攻取上党,上党百姓不喜欢秦,而归顺了赵。看来赵军士卒是反复无常之辈,如不全数杀掉,恐怕要作乱。” 于是他使了个诈术,把40万降卒全部坑杀,只留了年纪小的240人,割了耳朵、斩手断脚放归赵国。若加上在战斗中斩首的赵军士卒,白起这次共杀了赵军45万人。 他这么干,就是为了在心理上对赵国以沉重打击。 果然,败报传回邯郸,“赵人大震”。 这一仗,不光是对赵国人震慑,也是对全天下的震慑。 在中国历史上,像这样惨烈的战争极为少见。改朝换代之战尽管是常有的事,但近百万人的对阵厮杀,只有当制度更替成为内在动力之时,才有可能发生。 长平大捷,诚如昭襄王所预见的那样,是“远交近攻”以来最重要的一仗,但这场胜利,却在秦国的外交与内政上引起了一系列意料不到的后果。 在这场战役中立下奇功的白起,个人的命运也因此发生了逆转。 白起在长平坑降卒40万,这件事使秦国在道义上大大失分,山东诸国一致谴责秦国的不义,舆论同情一面倒向赵国。原已呈现瓦解的合纵倾向,一时间又有复燃之势。 遭受重创的赵国,此时为了赢得喘息机会,表示愿意割让给秦六城以求和。 对赵国的这一举动,秦国的君臣之间、将相之间,发生了严重的意见分歧。 白起以他的军事眼光看,虚弱的赵国已不堪一击,他主张乘胜进攻邯郸,一举灭赵,而后攻韩。 于是在当年十月,他率军重新占领上党。而后,分出两路兵马,一路由王龁率领,攻下了韩国的皮牢(今山西翼城);另一路由司马梗率领,进占赵国的太原。而白起本人,则率主力军留在上党,眼巴巴等着国内发来进攻邯郸的指令。 可是,他没有等到进攻的命令,等到的是一道“罢兵令”。原来,是范雎奏请了昭襄王,命令白起班师回朝。 范雎是个有战略头脑的人,为何在这个关键时刻,见识反而不如白起? 这是因为,秦国方面中了人家的反间计。 韩、赵两国,在长平之战后都意识到形势的危急,于是他们派出苏代,前往秦国游说范雎。这位苏代先生,是苏秦的族弟,在苏秦死后仍活跃在各国政坛上。 苏代不愧是游说世家出身,一句话就击中了范雎的软肋。他对范雎说:“如赵被秦灭,则秦霸天下,武安君必为三公,您还能在他之上吗?赵亡,即使您不想在他下面,也不可能了。” 范雎内心暗自吃惊,的确不能不考虑有这种可能。白起自魏冉为相时,就已开始为秦国服务,几十年间屡立奇功,自己的资历是比不上的。如果白起位列三公,那就等于自己的地位下降,这可万万使不得。 于是他向昭襄王建议:秦兵疲劳,百姓凋敝,请允许韩、魏割地求和,且休整士卒。 昭襄王同意了这个建议,于昭襄王四十八年正月,与赵、韩停战言和,说好各自撤兵。? 可是,等白起一万个不愿意地撤军之后,赵国又变卦了,不但不割让六城,反而派虞卿去齐国游说,鼓动齐国合纵抗秦。 这简直是玩得完全没有规矩了!昭襄王大怒,于当年九月命白起率师伐赵。这次,昭襄王是铁了心,要灭掉赵国。 但白起却提出了反对意见。 昭襄王甚感不解,问道:“前年国虚民饥,您不考虑百姓之力,一个劲儿请求增加军粮以灭赵。如今寡人息民养士,蓄积粮食,三军之俸也翻了一番,而你却说不可伐赵,根据何在?” 白起说出了一番道理:“长平之事,秦军大胜,赵军大败。秦人欢喜,赵人畏惧。秦人战死者得以厚葬,伤者得以厚养,劳者受到补助,老百姓胡吃海喝,把财富都花费的差不多了。而赵人呐,战死者不得收尸,伤者不得治疗,人民涕泣相哀,戳力同忧,都努力种地以生财,两国的财力已经很不同了。现在大王发兵虽然占理,是为了让赵国兑现前约,但臣料定赵国守备比以前强了十倍。赵自长平之战以来,君臣忧惧,早朝晚退,相当之敬业;另外还卑辞重币,四面嫁女儿嫁妹子,与燕魏结亲,与齐楚结好,处心积虑,以防秦为要务。其国家内部稳定,外交已有援助,所以当今之时,赵不可伐也!” 不管白起说得多有道理,昭襄王也还是忍不下赵国违约这口气,几次强请白起挂帅出兵,但白起就是不应。后来,白起索性装病不朝——爱怎的怎的吧! 昭襄王知道白起这是功高震主了,但此时又不宜杀功臣,只好另派大夫王陵率兵攻赵,在当年十月,围住了赵国都城邯郸。 次年正月,昭襄王又增兵入赵,黑蚂蚁般的秦兵猛攻邯郸城,但却没有像预想的那样得手。 原因是,赵人在长平惨败后,已休整了一年多,政治刷新,上下一心,此次邯郸被围,全民都知国运所系,抵抗非常顽强。尽管精壮在长平丧失殆尽,但其余老少皆合力守城,秦军饶是勇猛,也屡屡挫于城下。 昭襄王认为这是远征军主帅不行,就派范雎去劝说白起复出,白起依然托病不肯。 范雎虽是奉命行事,但还是很好奇:你白起是百战神将,却为何怕这个邯郸? 白起系古今罕见的大军事家,一语就道破了问题的所在:应侯啊,那赵国现在搞的是人民战争呀! 白起说:“当初我能破楚,是缘于楚内部腐化,良臣被斥,百姓离心,城池不修,守备无力;而秦则将士一心,亲如家人,都愿为国效命,所以终成大功。而如今的赵国,那完全不一样啊。” 说到这儿,白起就来气,索性连昭襄王和范雎一起埋怨:“前年秦破赵于长平,那时不立即趁其恐惧而灭之,放过了他们,使他们有时间侍弄庄稼积累财富、抚养小孩补充兵员;使他们有机会置办甲兵加强军力、增添城池巩固防卫。他们的君主,对臣子礼贤下士;他们的大臣,对勇士毕恭毕敬。至于平原君之辈,皆令妻妾到军队中去补缝军衣。这是什么情景?是臣民一心,上下同力呀!就像勾践卧薪尝胆一样。你这时候去打,必不克,也抢不着东西。我们兵出无功,诸侯就要趁火打劫,派来援军。所以现在伐赵,我只见其害,未见其利。” 范雎听了没作声。他早就有意,让自己的患难之交郑安平取代白起,所以也没反驳,就回去照直向昭襄王禀报了。 昭襄王闻报火冒三丈:“无须白起,寡人亦可灭赵。”于是他下令,改派长平之战的副帅王龁接替王陵,继续猛攻邯郸。可是赵人依旧死守,换帅后的秦军围困邯郸八、九个月,死伤甚众,仍不能撬开邯郸一块城砖。 赵孝成王也抖擞精神,不断派出轻装猛士,绕到敌后骚扰。秦军屡战不利,眼望着邯郸没办法,真就应了白起的预言。秦国目前的情况,已预伏了不祥的危机——将相不和,对外战略不当,最高执政者头脑发热。但昭襄王对危机毫无察觉,反而认为秦已经强大到足以称霸天下的程度,他在范雎的建议下,又做起了称帝大梦。 前一次称帝失败,是被齐闵王涮了一道,现在齐闵王见阎王去了,秦王这次要做天下唯一的帝王。 范雎建议说,这种事推行起来会有一定难度,应该先拣软柿子捏,派人去魏国大梁,逼迫魏安釐王带头“帝秦”(尊秦为帝)。魏一服软,再威逼其他诸侯,就好说话多了。 果然,魏安釐王被秦给吓住了,不知如何是好。 邯郸被围后,赵孝成王和平原君先后数次写信给魏安釐王和信陵君,请求支援。 这两家有着错综复杂的裙带关系,不帮忙不行。魏安釐王抗不住信陵君的软磨硬泡,只得派晋鄙率十万大军去救赵。 但还没等这支援军走到地方,秦国就向列国发出警告:谁援赵,就打谁!吓得安釐王赶忙派使者追上晋鄙,让魏军在距离邯郸30多里的邺(今河北磁县)待命,做出援救的姿态就行了。这样,就两边都不至于得罪。 这时候,秦国特使许绾来到魏国,请魏安釐王去咸阳入朝,尊秦为帝。 安釐王第一个念头,就是想起了楚怀王:我可不能做那被打狗的肉包子。 见魏王态度犹豫,许绾急得指天发誓道:“大王您要是去了回不来,我割下脑袋来为大王殉葬!” 安釐王这才放了心,准备西去“帝秦”。但大臣魏敬跑来劝阻说:“像臣下我这样卑微的人,如果有人跟我说‘你去险地走一趟,要是最后出不来,我拿一个老鼠脑袋来为你殉葬’,臣也绝对不干,何况大王乎?对大王而言,许绾的那脑袋,不就是个老鼠脑袋么?” 这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安釐王立刻打消了入朝秦王的念头。但是,秦之压力,如何消除?赵国求助的道义压力,又如何有个交代? 魏安釐王头痛了几晚上,终于想到了一个万全之策,他派出“客将军”新垣衍,走小道混进围城中的邯郸,通过平原君见到了赵孝成王,给赵国出了个主意:“方今唯秦雄天下,他们不是贪图邯郸,而是意欲为帝。请赵尊秦为帝,秦自然会罢兵而去。” 这个办法,对于绝境中的赵国君臣,不啻是个很大的诱惑。平原君拿不定主意了,陷入犹豫之中。 可巧这时有一个齐国人鲁仲连游历到赵国,被困在了邯郸。他是当时出了名的策士,自小善辩,成人后不喜做官、唯愿远游,到处替人排忧解难。 鲁仲连得知魏国有说客来,就求见平原君,要求与新垣衍辩论。 平原君同意,对新垣衍说:“山东有一位鲁仲连先生,今在此,我做绍介,与将军交个朋友吧。” 新垣衍不想多事,推辞道:“我听说过鲁仲连先生,齐国之高士也。我不过是给人家做臣子的,负有使命来此,我不愿见鲁仲连先生。” 平原君不好意思地一笑:“我已经把消息泄露给他了,怎么办?”新垣衍只好答应见面。 刚开始鲁仲连没说话。新垣衍便问道:“观察先生之玉貌,不像是有求于平原君的人,却为何久居此围城之中而不去呢?” 鲁仲连说:“那秦国,是弃礼义而崇尚以头颅计战功的国家,对臣子以威权驱使,对人民如对奴隶。它要是为帝,定会把它的暴政加倍施于天下,那么,我鲁仲连愿蹈东海而死,也不愿为秦之民!我来见将军,就是想助赵。” 这段话,为鲁仲连赢得了千古美名。“鲁仲连义不帝秦”,在后世就成了一句成语。唐代大诗人李白,也曾数次在自己的诗中提到他。 在这场千年大辩论中,鲁仲连后发制人,滔滔不绝,最后用了“归谬法”,斥责了“帝秦”的不可行。 辩论最精彩的一段,是在最后。新垣衍说:“先生知道仆人是什么吧?他们十个人跟随一个主人,是他们力不胜人家、还是智不如人家?都不是,是怕人家。” 鲁仲连说:“我的天!你们魏跟秦比,难道就像仆人吗?” 新垣衍说:“是的。” 鲁仲连嘿嘿一声冷笑:“那么,我可以让秦王把魏王煮成肉酱!” 新垣衍脸色变了,说:“哦呀,也太过了吧先生之言!先生怎么能办到?” 鲁仲连说:“目前秦是(战车)万乘之国,魏也是万乘之国。都是万乘之国,各有称王之名,而只看秦一战而胜,就要随大流去帝秦,你们这些大臣是怎么长的脑子?秦如果称帝,就一定会换掉诸侯的大臣,去掉旧人,换上他们自己的人。你想,这样魏王还能安然无恙吗?而将军您,还能得到君王的宠信吗?” 第一百七十章【阳光大道】 大器晚成的昭襄王,虽然在晚年时心急了一点,灭赵没有达到战略目的,但长平大捷毕竟是一个历史转折,预示着统一天下的战争已然开始。 这之后,秦仍在卓有成效地向东扩张。 昭襄王五十一年,秦发兵攻韩,占领了阳城、负黍(今河南登封),斩首四万。 继而又攻赵,占领了二十余县,斩首及俘虏九万。 秦的铁甲雄兵,已经越来越逼近中原的核心地带了。 当时,在周王室的附近还有两个微型小国,一个叫做西周国、一个叫做东周国,他们的君主都是周天子的后裔。 其中的西周君比较有手腕,周王室衰落之后,王室的很多事就是由西周君在控制着,他甚至把办公地点就设在王城内。 昭襄王五十一年,这位西周君不自量力,秘密号召诸侯合纵抗秦,相约天下共出“锐兵”,把秦遏止在阳城以西,诸侯也都跃跃欲试。 这是哪里跑出来的螳螂?昭襄王大怒,派将军谬攻打洛邑,要抓住这个西周君。秦军的战车兵临洛邑,诸侯谁也不敢发兵来救,西周君这个螳螂只好举臂投降,自己跑到秦国“顿首受罪”,献出了所属的三十六邑和三万人口。 灭了西周国以后,紧接着周王室的最后一个天子——周赧王也死了,王室属下的老百姓一逃而空,都流亡到东方去了。象征天下社稷的“九鼎”,自然也就落到了秦的手中。 到此,所谓“东周列国”的东周,就寿终正寝了,只留下了列国。从这时起,到秦统一天下,华夏疆域内就没有了名义上的“天子”,呈完全分裂状态。 没有天子,就要有个霸主。昭襄王五十三年,各国诸侯派使节来向秦王祝贺,表示臣服。其中魏国的使者来晚了一步,秦国立刻派兵挞伐,夺了魏国的吴城(今山西平陆北)。魏国完全没有脾气,表示“一切从命”。 这时候的昭襄王,威势达到顶点,每迈出一步,天下怕是都要颤一颤。他回顾老秦人三百年来的建国史,不胜感慨,在雍城热热闹闹办了一次郊祀白帝的大典,算是功德圆满了。 两年后,也就是昭襄王执政五十六年时,这位雄才大略的君主,走完了一生。 成大业者,要能控制自己死后的历史走向,才算是真正的英明之主。 昭襄王死的时候,应该是安然瞑目的,因为连傻瓜都能看出来,将来使天下“定于一”的,非他的子孙莫属! 接下来,太子安国君即位,是为孝文王。 这个孝文王的命太不好,被立为太子时,就已经40岁了,登上王位时已经53岁。他本人性格软弱,身体可能也不太好,偏巧父亲又是秦国执政时间最长的国君,好不容易熬到出头之日,结果扛不住大喜大悲,做了三天国君,就一口气上不来死了。 接着即位的,是安国君的儿子“异人”,前面提到过的,在赵国做人质的那位王孙。接班之后,即是庄襄王。 异人能接安国君的班,在秦国历史上是一大诡异事件,庄襄王登台后引发的一系列事件,等于把老秦人积累三百年的原始冲动开了闸,引出了翻天覆地的一场大戏。 所有的诸侯及策士,都没有料到:在异人背后,有一位大商人早已谋划好了一副帝国蓝图。 这位商人,要以自己的胸襟、自己的设想、自己的胆略,(有人怀疑)再加上自己的血脉,为秦国踏出一条前无古人的路来! 这个与秦国没有任何渊源、与政治没有任何渊源的商人,就在昭襄王的晚期,突如其来地楔入了秦国的政治,替秦国栽培了一个大帝国的君主。 这个没有任何根基的商人,就是吕不韦。 在春秋战国时代,专业的经商者据说大多来自殷商贵族的后裔,所以周朝的统治者对他们存有戒心。那时候商人很活跃,冲破列国壁垒,奔走四方,可是从事政治的商人很少,只有管仲勉强算一个。 吕不韦的这次从政,实属偶然,否则他就是千千万万被历史埋没的商人富户之一。而他的这次偶然从政,却大大改变了我们这个民族的命运。 吕不韦的出身很普通,普通到他究竟是哪一国人,到现在都还有争议。一般认为,他是卫国濮阳人,这地方今天也还叫濮阳,属河南地面。 卫国原来算是个大国,但是后来衰微了,卫君的爵位不断在降级,地盘也一天天缩小,几乎就等着被哪个大国一口吞掉了。 可是卫国却是个出人才的地方,它先前给秦国贡献过一个商鞅,让秦国起了惊天动地的革命;现在它又要给秦国贡献一个吕不韦了,让秦国来结束东周500年以来的礼崩乐坏。 吕不韦出生于商人家庭,可是自幼就喜欢读诗书,还研究过黄帝是怎么做天下之主的。看来一个人的成就,是由青少年时期的志向决定的,吕不韦要是只研究怎么摆弄算筹,那就绝无可能成为秦帝国的设计师。 他早先是在濮阳、邯郸和韩国的阳翟(今河南禹县)一带跑买卖,挣到了千金家财,后来就长期在邯郸经商。 赵国邯郸这个地方,因为有成语“邯郸学步”的缘故,说起来似乎有点搞笑的意思,而实际上在春秋战国,这座城的规模,为各诸侯国的王城之最。 就在旅居邯郸的时候,吕不韦碰到了一个人——潦倒在邯郸的秦王孙异人。 后来挂在吕不韦名下的学术著作《吕氏春秋》里,有这样一句话:“凡遇,合也。”意思是说,凡是机遇,就是各种因素都凑齐了。 吕不韦和异人的相撞,就是各种因素都凑齐了。 这个异人(后改名为子楚)遇见吕不韦的时候,正过着狼狈不堪的生活。他只是太子安国君20多个儿子中的一个,既不是长子,生母夏姬也不得宠,虽是昭襄王的王孙,却是十分无足轻重的一个。 当年昭襄王为了集中力量攻楚国,与赵惠文王订了渑池之会,于一念之间,就把连话都还不会说的小异人打发到赵国为质了。 昭襄王与赵国结盟只是权宜之计,等打败了楚国,很快就与赵国翻了脸,两国越打越激烈,直至长平之战杀红了眼。可是异人却一直在邯郸没撤回,一晃就是20多年。他这个“庶出”的王孙,成了一个无实际意义的人质。秦国根本就没打算往回要,赵国也只当他是个废物。 两国交恶,赵降卒被白起坑杀了40万,赵国不杀异人作为报复就不错了,对待异人,赵国也就当养了个流浪狗,给他的车子很破,待遇也很低。 异人就这么长大成人,在贫寒中捱到了而立之年,不仅没老婆,连个相好的都没有,郁闷死了。 吕不韦见到他后,不禁动了怜悯之心,并且想到了更深的一层,大呼;“此奇货可居!” 吕不韦回家后,问父亲:“爹,种田赢利能有几倍?” 他爹说:“十倍。” 吕不韦又问:“做珠宝生意的盈利呢?” 老爹说:“百倍吧。” 吕不韦又问:“立国家之主,赢利几倍?” 老爹吃了一惊,答曰:“无数。” 吕不韦一掌拍下:“如今拼命种田,不得温饱;但是建国立君,好处可以传给后代。我就要干这么一件事了。” 于是吕不韦再次去见异人,开口就说:“我能光大您的门庭!” 异人根本没把这下九流的商人放在眼里:“你还是先光大自己的门庭,再来光大我的门庭吧!” 吕不韦说:“这您就有所不知了,我家门庭,要靠您的门庭光大而光大呐。” 异人一听,这绕口令似的话里,大有深意呀!于是赶紧招呼吕不韦坐下,两人开始深谈。 吕不韦就掏心掏肺地说开了:“您爷爷秦王,老了。您爹安国君已经立为太子。我听说安国君最宠爱的是华阳夫人,华阳夫人没有儿子,可是对立太子继承人说了算的,还真就只有华阳夫人一个。您兄弟二十余人,您又居中,不怎么被您爷爷和爹喜欢,所以‘久质诸侯’。等大王一死,安国君立为王,您怎么能有机会和长子、还有那些早晚围着老爹转的其他公子争做太子呢?” 异人赶紧请教办法。 吕不韦就说:“您不光是穷,还客居在这儿,要是没有孝敬您长辈和结交宾客的钱,那哪成?不韦虽贫(谦逊语),请让我用千金为您往西边跑一趟,疏通疏通您老爹安国君和华阳夫人,立你为继承人。” 这话说得异人精神一振,知道这吕不韦绝非常人。 异人的大哥、安国君的长子公子傒,与华阳夫人不睦,这是公开的秘密。吕不韦要做的文章,就是从这儿做起。 异人大喜,激动得赶紧叩头,当场发誓说:“先生此计若成,我愿把秦国分了,与您共享。” 吕不韦说:“子傒按顺序是要继承君位的,又有他母亲在宫中。您没有母亲在宫中,又寄居在这个不可测之国,一旦两国毁约,您立刻化为粪土。您就听我的吧,想法子回国,去做秦国之主。我给您跑一趟,秦国必然会来接您回去。” 这个邯郸之夜,异人的寓所里一灯如豆。两个四十不到大男人,猛地找到了人生的阳关大道。 他们一个有钱、有心计,一个有身份、有机会。于是就决定了要干。如果不干的话,历史的潮水就将把他们永远淹没,而他们一旦决定干了,也就决定了华夏族群往后两千年的命运。 吕不韦把政治当成了交易,他的这种思维方式,一般都有效。他进行的第一笔投资,是拿出五百金送给异人,让他广交宾客,也改善一下生活。然后,又拿出五百金买了奇珍异宝,自己入秦去游说。 游说的目标很清晰,就是华阳夫人。华阳夫人来自楚国,和宣太后一样,也是楚国给秦国输送来的主内人才。她并不是安国君的正妻,而是爱姬,但却牢牢掌控了这个太子的一切,唯一的遗憾是无子嗣。将来安国君能当秦王是没有问题的,可是安国君“百年”以后怎么办?这是华阳夫人心头的一大隐忧。 这就是吕不韦看到的“商机”。他先攻外围,去拜见华阳夫人的姐姐和弟弟,请那位老姐把珍宝、华服转交给华阳夫人。顺便就说到了在赵国的邻居异人,说异人聪明贤能,在邯郸结交的诸侯、宾客遍及天下,还常对人家说“我把夫人看成天一般,日夜哭泣思念太子和夫人”。 这种奉承话只有傻瓜才信,但人一坐上高位,多半嗅觉就不灵。华阳夫人收到了礼物,竟高兴得心花怒放,真是凭空来了一个孝子! 吕不韦又通过那老姐传话说;“以美色来侍奉人,色衰则爱驰(咱就事实求是吧),您现在很受太子安国君宠爱,可惜没有儿子,不如趁早在诸公子中找一个才德兼备的,认作儿子,立为嫡子,将来就是安国君百年后,也是您这儿子即位,您仍有权势。这就是所谓一句话惠及万代呀!不在花容月貌时树立根本,等衰落时说话还有人听吗?那么,要选的贤能公子,我看异人就正合适。’ 这个建议,挠到了华阳夫人的痒处,没有什么说辞比长远利益更能打动人的。于是华阳夫人开始对安国君吹枕头风,三下五除二,解决了这个继承人的问题、而且还逼得安国君诅咒发誓,刻了玉符作为凭信,立异人为嫡嗣。 可是这时候昭襄王还没死呢,正和赵国较着劲,跟他说把王孙异人接回来,是大大地不合时宜。于是安国君和华阳夫人就托吕不韦给异人送了好多礼物,据说是黄金三百镒,华服一箱,又请吕不韦做异人的老师。如此一来,异人在诸侯中的名声就越来越大了——秦国,早晚是要归这个人管的。 吕不韦忙了一气,大功告成,这可不是牟利百倍的问题,而是一千金买到了一个超级大国! 第一百七十一章【虎视天下】 激发吕不韦要编撰这本书的,是战国后期著名的“四大公子”。 哪四位呢?是魏国的信陵君、楚国的春申君、赵国的平原君、齐国的孟尝君。 四位风流倜傥,仗义豪侠,都结交了不少宾客。吕不韦以他们为标杆,觉得秦之强大,天下无敌,却在意识形态上乏善可陈(诸子百家无一个出自秦),这是秦国之耻。于是他也广招天下学士,厚而待之。 那时各国有很多才辩之士,如大儒荀卿,就是被春申君养起来的,神闲气定,写出了传世名作《荀子》。吕不韦也如法炮制,命食客将各自见闻记下,精心组织成篇。 这部《吕氏春秋》又称《吕览》,分为“八览、六论、十二纪”三大部分,每一部分的篇数固定,外加一个序言,共计161篇。 其中“十二纪”是全书的要旨,分为《春纪》、《夏纪》、《秋纪》、《冬纪》四部分。本书的涵盖广大,号称要“(效)法天地”,所以“十二纪”就是象征天,以十二月令为篇章序列。《春纪》谈养生之道,《夏纪》谈教育及音乐理论,《秋纪》谈军事,《冬纪》谈道德品质。 “八览”,是从开天辟地说起,说到做人、治国、明理。涉及了驭民之术、为君之道等等。“六论”,则是杂论各家之说。 这书对于儒法各家,并不是简单杂凑,而是各取其精华。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它提倡治国要“以德以义”,以高尚风气熏陶之,那么国家即使不赏赐,百姓也争着立功;即使不惩罚,邪恶也自动终止(不赏而民功,不罚而邪止)。 这是秦国意识形态里一贯很缺乏的礼义教化。治国安邦,不讲礼义如何能行?? 书是门客所写,吕不韦参与了多少很难说,但他完全不知晓内容是不可能的。吕不韦是秦国历史上很少见的有儒家色彩的客卿。这书,也就是在他名下才能有这种高论。 《吕氏春秋》对法家的权术、黄老的无为而治、墨家的“非攻”、“尚贤”,也都统统拿来。 成书以后,计有20多万字,若折算成现代汉语,怕是要超过百万字的容量。吕不韦对这个成果甚为满意,为了制造轰动效应,他将书挂在咸阳的城门上,悬赏千金,声称“各国游士宾客,若有人能增删一字,即赏给千金”。结果,无一人敢来领赏。 吕不韦很自负,觉得这书可以“上揆之天、下验之地、中审之人,若此,则是非可不可无所遁矣”,也就是终极真理了吧。 只可惜了,这样一部为建立帝国而准备的巨著,后来没排上用场。 ——独裁的政治家,都希望一口吃成个胖子。 一位青年执政者虎视天下 庄襄王年轻时困顿邯郸几十年,可惜即位才三年,就一命呜呼了。 他清楚这王位是怎么来的,在位的三年,他兑现了当初在邯郸对吕不韦的承诺——“分秦国与君共之”。三年中所有的军国大权,都是让吕不韦管着。 吃水不忘挖井人。战国末期尚有如此的豪侠之风,君王也不例外,不似后世的一律过河拆桥。 接着,就是13岁的嬴政即位,当了秦王。 小孩子不能亲政,还要读书,军国大权仍旧在吕不韦手中。 吕不韦在邯郸时,就是嬴政的“伯伯”,现在的地位更加隆宠,由丞相尊为“相国”。嬴政还正式称他为“仲父”。 什么是“仲父”?这是古汉语,若翻译成现代汉语,就很亲切了,相当于“叔叔”、“二爹”之类。 此时秦国的权力中枢,没有比他权力更大的男人了。华阳太后和刚升格为太后的赵姬,虽然能分享王权,但毕竟是女人,不能参与具体操作。 吕不韦就成了秦国的天下第一人,无人可辖制。他不仅有门客几千,还有童仆上万,封邑十万户。当初“千金买国”的投资,已有百倍的收效。 他当然也知道这魔术成功的前提是什么,所以对庄襄王感激不尽,对秦国死心塌地。 此时的秦国,三分天下有其二,“诸侯服秦,譬若郡县”。秦统一天下,只是个时间表的问题了。 出于内心感激和客观上的形势,吕不韦才想到了为秦国制定一套宏大的意识形态。《吕氏春秋》那种百科全书式的架构,就是要为万世立法。当然,他本人也想借此名垂千古。 可惜,他的大梦,被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后生之辈给粉碎了。 这个后生,就是口口声声叫他“二爹”的秦王嬴政。 嬴政小的时候跟母亲在邯郸是如何苦熬的,回到秦国又是如何在深宫中长大的?情况都不详。但可以想象:这种冰火两重天的折腾,足以形成一个少年叛逆、偏执的性格。 嬴政即位之后的前九年,秦国的政治格局几乎没有变,仍是吕不韦一手遮天。 吕不韦的权力来源,就来自他以前转让给公子异人的赵姬,赵姬现在是秦王的母亲,那么吕不韦这位老关系户的权势,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是,问题也恰恰就是在这九年中酿成的! 在这一时期,毕竟是换了国君,秦国对外扩张的脚步放缓了下来。很多内部的问题,需要理清。 首先是平定新边疆的叛乱。出乱子的地方,是庄襄王时代并入的国土——晋阳。这地方原属赵国,被秦将蒙骜带兵拿下,但是晋阳的老百姓不服管,趁着秦国连换国君的时机,举兵叛乱。 乱子越闹越大,波及到了邻近城邑,赵国当然也要在暗地里资助一把。 最后带兵去把叛乱平息的,还是蒙骜。 接着又有长安君成蟜,在嬴政上台八年时,受命率师讨伐赵国,在半途突然发动叛乱。这个长安君,是嬴政的同父异母弟弟,也就是并非赵姬所生。成蟜的年纪,据猜测大概比嬴政小两岁,应该也在邯郸出生。当年的异人受到吕不韦资助,估计也养了二奶、三奶。 秦王嬴政此时尚未亲政,但他亲口下令平叛,还要求把所有跟随成蟜造反的军吏全部杀掉,死者计有数万人。就连无辜百姓也遭了殃,因成蟜是在屯留(今属山西)造反的,所以屯留的全部老百姓都被发配到临洮(今属甘肃),一次就迁徙了数十万人。 嬴政果断狠辣的法家特色,于此可见一斑。 因为史料缺乏,这个事件的前因后果扑朔迷离。据说是由于成蟜的存在,构成了对嬴政王位的潜在威胁,因此吕不韦处处欲制成蟜于死地,让成蟜伐赵也没干什么好心。逼得成蟜在伐赵途中降了赵,还接收了赵王给的一块封地,叛乱之后死在了屯留。具体是怎么死的,说不清了。 这一时期,秦国还出了一个世界史上最年轻的政治家甘罗。“甘罗十二做宰相”,在后世已成中国民间俗语,可见这小孩是何等超群绝伦。 甘罗的祖父叫甘茂,也是秦国一位名臣,曾任左丞相。后来遭到排挤,被迫逃离秦国,可怜巴巴地死在了魏国。甘罗小小年纪欲求出路,就投到了吕不韦的门下,成了最年轻的门客。 甘罗之所以成为史上最年轻的政治明星,是由于口才好、会协调。 当时秦国打算联燕攻赵,与燕国展开了友好外交。燕国方面答应得很痛快,送来燕太子丹作人质,要求秦国派一名大臣去燕国为相。 燕太子丹已经来了,可是受命去燕国做相国的张唐,却提出了一个不想去的理由:前去燕国要途经赵国,以前自己曾带兵打过赵国,到今天也还是赵国的通缉战犯,怎么能去自投罗网呢? 这理由毕竟也是个理由,吕不韦还真拿他没办法。这时候,小小门客甘罗自告奋勇站出来,说他愿意去劝说张唐赴任。 吕不韦嘘了他一下:小孩子有什么能耐,吹什么牛?甘罗却振振有词地答道:“从前项橐7岁,就做了孔子的老师,我现在已经12岁了,难道就不能让我试试么?” 吕不韦半信半疑,说那你就去吧。 甘罗得令,一副少年意气,驾着马车就去见张唐。 张唐当然知道,这小孩儿是吕不韦派来的说客,就静听黄口小儿能有什么说法儿。 甘罗也知道,假如单单晓以大义,对这个老臣是没用的,于是出人意料地提了个问题:“卿之功,与武安君相比,如何?” 张唐淡淡笑道:“武安君战胜攻取,不知其数;攻城堕邑,不知其数。臣之功不如武安君也。” 甘罗故作认真地追问了一句:“卿明知功之不如武安君么?” 张唐说:“知之。” 甘罗又问:“那么当年的应侯范雎与我们文信侯,哪个说了更算?” 张唐承认:“应侯不如文信侯专权。” 甘罗再追问:“卿明知应侯不如文信侯专权么?” 张唐似乎体会到了什么:“知之。” 甘罗立刻点出了要害:“当初应侯想伐赵,武安君百般刁难,结果被撵出咸阳七里,绞杀之。现在文信侯请您赴燕为相,而您不肯行,那我就不知您将死在哪里了!” 张唐闻言,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拜谢道:“我就按你这小孩子说的办!”说完,就让手下备车备马,包扎礼品,定下了启程赴燕的日期。 甘罗顺利复命,对吕不韦说:“请借给臣车五乘,我为张唐此行,去赵国做一下铺垫。” 此次秦国联燕,目的是想夺取赵国的河间之地,以扩大秦国的河间郡。吕不韦见甘罗如此伶牙俐齿,就同意派他去赵国游说——要是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岂不是好? 那边厢赵悼襄王早就听说秦燕两家在勾搭,心里正慌着,忽闻秦国有特使来,连忙破例迎出郊外20里,以大礼相待。 一看来者竟然是个孩子,赵王着实吃了一惊。礼毕后,甘罗仍是先发制人:“大王听说燕太子丹入秦为质了么?” 赵王说:“听说了。” 甘罗再问:“听说张唐已经去相燕了吗?” 答:“听说了。” 甘罗说:“燕太子入秦,证明燕不欺秦;张唐相燕,证明秦不欺燕。秦、燕不相欺,就将伐赵,赵国可就危险啦!燕秦之所以不相欺,其原因,就是想攻赵,扩张河间的地盘。我劝大王您就交给我五个城,满足秦国对河间的胃口,我就能保证秦国送回燕太子,与强赵联手而攻弱燕。这样的话,赵国所得又岂止五城?” 赵悼襄王被这小孩子给侃懵了,立刻同意,把河间五城的地图、户籍交给了甘罗,秦燕联盟随即瓦解。然后赵国反手就去攻燕,夺得上谷三十六县,分给了秦十分之一。 甘罗就这样不费一兵一卒,白得赵国五城,又分赃得到燕国三城还多,一共八个多城,典型的空手套白狼。秦王嬴政认为这小家伙真是太有才了,就封12岁的甘罗为上卿,还把当年封给甘茂的土地原样赏给了他。由于丞相和上卿在当时官阶差不多,民间便演绎出了“甘罗十二为丞相”的说法。 第一百七十二章【青年君王】 总之,吕不韦的几千门客,连黄毛小子都这么厉害,可见其阵容强大。 这时候的吕不韦,坐在了秦国的权力顶峰上,太后是他的“前妻”,国君是他半个儿子,几千门客藏龙卧虎。这地位,谁还能撼动? 但,没有监督的权力,是最容易出问题的。就在这有恃无恐中,吕不韦犯了一个大错误。这个错误,断送了他的政治生涯,也使他的身后名声严重不佳。 人在得意时,肯定要出事。他犯的错误,据司马迁说是“秦王年少,太后时时窃私通吕不韦”。 这还了得!不管赵姬是不是前妻,可现在她是国君他妈,这风流事可干不得! 这件事,究竟有没有?司马迁写《史记》,依据的是秦国的官史《秦纪》(其他六国的史书,后来都让秦始皇给烧了),所以这件事,十有八九是有。 后世士大夫对吕不韦的评价不高,也是缘于这件事。他在嬴政上台之初的权力来源,有点不正,古时候叫做“秽乱宫闱”,正牌的政治家都瞧不大上。 可是也有专家指出,秦国是女权主义国家(后世的北朝也是),女人地位较高,太后有风流事的并不鲜见。 是啊,太后要搞,吕不韦怎敢不搞? 但问题是——“始皇帝益壮,太后淫不止,吕不韦为恐觉祸及己”。嬴政渐渐都成大小伙子了,太后还要搞,吕不韦焉能不担心? 结果,他千虑一失,又做了一件大错事,彻底把自己给栽到里边了。 据《史记》说,他私底下访求到了一个“大阴人”(阳物奇大的人),名字古怪得紧,叫做嫪毐(音làoǎi)。 找到这人干什么?要推荐给太后,以替换下自己。 封建社会,老臣也是不易啊。而且推荐还要用点技巧,不然就太像拉皮条的了。吕不韦先把嫪毐收作门客,让他纵情玩乐。这嫪毐,有独门功夫,把车轮子挂到他自己无与伦比的阳物上,可以滴溜溜打转。 这可是天下第一了,无人可及。吕不韦又故意让这奇闻传到太后的耳朵里。太后果然上钩,发话要见见这犀利哥。 赵姬一见之下,果然动心,跟吕不韦打了招呼,就要这家伙来伺候床铺。可是,外面的男人怎能进宫来生活? 吕不韦这才献出他想好的妙计。 他建议太后用厚赐拉拢负责阉割事宜的官吏,只拔去嫪毐的胡须,让嫪毐看上去像个宦官就行,至于那关键的玩意儿,就别动了。 这样,嫪毐便冒充阉人顺利进了宫,伺候太后起居。 太后当然笑纳,“私与通,绝爱之”。嫪毐这个混混,公然成了面首。 吕不韦以嫪毐代己,留下了千古笑柄;但今人也有不相信的,说嫪毐是赵姬在邯郸时的旧人,跟赵姬认识不是一天两天了。司马迁关于吕不韦推荐嫪毐的记载,有可能是陈胜吴广者流编出来给秦抹黑的。不管真相怎样,嫪毐的出现,的确是吕不韦悲剧。 嫪毐有了面首身份后,威风大了,原先的“吕不韦——赵姬——嬴政”三位一体,现在变作了“吕不韦——赵姬、嫪毐——嬴政”三股鼎立的政治力量。 吕不韦与赵姬的关系一削弱,分量就骤然下降。当然,他在朝中经营多年,内政外交一把抓,一时还看不出什么来。 嫪毐的政治意识非常敏感,好不容易混成个人物,就拿出了政治人物的作派,蓄养了僮仆好几千人,作为他的私家军队。另外来自六国的宾客见他坐大,也都纷纷投靠,愿做他的舍人。他手上的牌,不仅不输于吕不韦,就赵姬这方面讲,还大大超过了吕不韦。 赵姬抓住了嫪毐这个奇男子,轻易就不放过,一来二去竟然有了身孕。虽然与嫪毐私通,是公开的秘密,但太后大了肚子。总不大好看,于是赵姬就搞了一次假占卜,说要“避时”,躲一躲不吉利的因素,和嫪毐一块儿迁居到秦国旧都雍城去了。 到了雍城,脱离众人的视线,一切都好办了,一个新的政治核心悄然形成。 这时候,嬴政上台九年了,已然21岁,行了成人加冠礼,按照秦制要开始亲政了。 秦国的政局,变得非常微妙。 权力更替之际,总是专制政体容易发生大震荡之时。各方都在权力分割上使劲儿。 在太后的提议下,嫪毐被封为长信侯,赐给山阳之地作为居住地。至于吃喝穿戴,打猎游乐,都可着嫪毐的心意来。后来,又把太原郡更改为“毐国“。 封侯建国,这就不是一般的亲随了,而是有了政治身份,而且宫中“事无大小决于毐”。 嫪毐走得是枕席之路,吕不韦就以堂堂正正指针来抗衡。他编好了《吕氏春秋》,公布于城门,悬赏千金求“一字之师”。这个动作,是向世人宣示他的治国理念个威权。 嫪、吕俨然成为两大派。嫪毐这个“替身演员”,现在要与原主角平起平坐了。秦国上下,真至街巷百姓,都在议论一个问题:刚刚亲政的嬴政,将支持哪一方? 这么热闹的斗争,情况自然会泄露到国境外,魏国最先抓住了时机。魏王召集群臣商议对策,有人提出,可以贿赂秦国的政治暴发户嫪毐,跟嫪毐套近乎并割地给秦国,增加嫪毐的政治砝码。嫪毐一势大,必然压倒有战略头脑的吕不韦,魏国的压力就会大大减轻。此外,嫪毐的来路不正,势大之后,秦国必然会发生内乱,魏国便可乘虚而入 这种反间计,过去一直是秦国在对别国使,今天,这杆长矛倒过来了。 大家都在注视着声势显赫的两大派,却忽略了三极中最弱小但权力资源最正统的一极——嬴政。 嬴政此时是什么心情? 这位长大成人的秦王,也许是小时候在邯郸过得太苦了,发育不良。人家19岁就举行冠礼,他21岁才举行,据今天有的专家说,就是因为他个头太矮。司马迁《史记》里,有对嬴政长相的描述,资料来自曾受嬴政重用的尉缭: 秦王为人,蜂准(鹰钩鼻),长目(暴凸眼),挚鸟膺(鸡胸脯)。 这简直就是个缺钙病人。 不过,这短短几个字的描述,也太像是漫画了,不大可信,也许是尉缭的主观色彩太重了,所以也有今人说嬴政可能是伟丈夫的。 《史记》里还说,嬴政“少恩而虎狼心”,看来他的性格相当严苛。这也难怪。小时候父亲不见了,母亲靠卖唱或卖身在邯郸苦熬,小孩子会是什么心态?好不容易到了秦国,成了万乘之尊,老妈却又有个怪物男宠,贻笑大方;还有个不伦不类的“仲父”,把内政外交一切大权揽在手。 21岁的青年,正处在叛逆时期,怎么忍得下,内心不像虎狼一样狠才怪。 就在嬴政举行加冠礼之前,偶然遇到了一个奇人。这又是命运给秦国送来的一颗吉星。 这人,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法家人物李斯。 李斯原在吕不韦的门下,当他看到秦国政坛的微妙变化时,觉得有必要把自己的一生押在最正统的权力基础上,于是就脱离了吕不韦,直接向嬴政进言,争取得到重用。 他进言的主旨是:秦灭六国,已经到了“万世之一时”。他的这个判断,是中国古代最有价值的见解之一,如果不是李斯用这样略带夸张的表述说出这个道理,那么大一统的华夏也许就不能出现。我们这片土地,没准儿也像现今的欧洲一样,一直是小国林立。 李斯说:如果错过了时机,等到六国复强,那大王您就是有黄帝那样的能耐,也吞不下这个天下了! 春秋战国时代的说客,说服君王都是用一个套路,就是开门见山把危机说得严重点,引起听者的震惊,然后再灌输思想,就很容易了。李斯劝嬴政:一定要完成“灭诸侯,成帝业,为天下一统”的大任,做个万古巨人。这话不要说让青年人听,就是老年人听了,也不能不心动。 秦王嬴政明白了李斯的用心——身边的人事纠结,跟万世大业比起来,算什么?都是家长里短。定下一个超级大国的基业,才是青年君主的心胸与抱负。嬴政对李斯一下就产生了无限信任,任命他为“长史”(职责不详)。李斯趁热打铁,再上灭六国策,嬴政又拜李斯为客卿。 李斯的计谋,也被嬴政采纳,暗地里派了许多谋士携重金去六国,游说六国的名臣不要抗秦,六国大臣中愿意接受贿赂的,就给贿赂;不愿意受贿的,就用利剑刺死! 这是嬴政在亲政之前独立作出的举措,其志不小,其狠辣也超乎寻常。 这期间,嬴政又读到了法家名著《韩非子》的片段,被里面的“君王独断论”所吸引。韩非子认为:君王安能与臣下构成利益共同体以求成功? 这叫做权柄下移,而君王就要做到“权柄不可借人”。嬴政看了,被刺到了痛处,不禁拍案而起,连声叫道:“快哉!快哉!寡人若能与此人交游,死亦无恨!” 但是这几块竹片之上,并没有写作者的名字。嬴政赶紧把李斯叫来,询问是何人所写? 李斯答曰:“是韩非,臣的同学,臣曾与之师从荀子。” 嬴政急切地说:“那么你为寡人下个令,立即召见韩非。” 李斯却犯了难:“这怕办不到,韩非是韩国公子,素来为韩王所重。” 嬴政说:“请不来就抢。先伐韩,命韩王送韩非来,为寡人所用。” 青年君王一锤定音——管他什么嫪毐、仲父,我今天就要单干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客卿】 嬴政上台九年这一年,也是合该有事,天人共举。先是天上彗星见,横空而过,这不是什么吉兆。而后是嬴政去参加华阳太后的七十三岁大寿典礼,嫪毐酒后失言,说:“吾乃君上之假父,尔等鄙俗小人,何人敢比?” 嬴政以前只是隐约觉得不对,这次有人报告说嫪毐发此狂言,嬴政几乎气晕,但作为君王又不能当场发作,只好强忍着挨到退场,马上命令李斯去调查。 调查的结果,让嬴政脸色发青:嫪毐,假阉人也,与太后私通,生有二子,不知藏匿于何处。 他立刻定下计策,要在加冠礼举行之后,先干掉这个“假父”。这些狐假虎威的家伙,权力来源不正,就要当什么“某父”。殊不知,嬴政今日已经无父! 他立刻召见左丞相昌平君、昌文君,令其选择精兵进驻雍城,而后宣布加冠礼要在雍城举行。 雍城是嫪毐势力的大本营,什么地方不好,偏要选在这里? 嫪毐看明白了嬴政的这步棋,这是嬴政要敲山震虎了。 他早就和赵姬有过密谋:“大王只要一死,就让我们的儿子为王吧。”那赵姬,又不是秦国人,也不是邻国的贵族,没有什么国家观念,老公亡故多年,嬴政在她心中有多少分量?还不如与眼下的这个情夫堂堂整张共享荣华的好,至于秦国今后就是算姓了嫪,又有何不可? 歌妓的心胸,还能有多远大? 这样,秦国三角关系中的两级,嬴政与嫪毐集团,就趁着大典举行在即,各自不布下了阵势。一方是正统君主,一方是太后的情人,都不善。 嬴政按照计划,在春四月离开咸阳抵达雍城,住在了蕲年宫,外围有昌平君保驾。 嫪毐则在咸阳窃用了秦王御玺和太后玺,调集县卒、卫卒、官骑,还有他自己的舍人,以及戎狄的头头儿,阴谋发兵前去攻击蕲年宫。 叛乱者剑拔弩张,就等着大典一完就开杀戒。 古时候的所谓加冠,是西周以后固定下来的一种礼仪,也就是男子20岁时才算成年,要戴上一种帽子,算是成人了。另外秦国的国君加冠,还要同时举行佩剑礼,戴上一把太阿宝剑,象征王权正式到手。 这个隆重的典礼刚一结束,嫪毐在咸阳就开始发动了。他网罗到的死党,包括卫尉竭——王室近卫队长、内史肆——京城军政长官等,诸如此类,也甚是了得。 嬴政知道嫪毐会跳起来,就命令昌平君、昌文君带领三千精兵,从雍城赶往咸阳平叛。 嫪毐的那一伙毕竟不是正规军,嚷嚷了半天,还没离开咸阳,嬴政发来的大军已将咸阳团团围住。 嬴政又亲自下令:“凡有战功的,均拜爵厚赏,宦者参战的也拜爵一级。” 秦王本人虽然年轻,但毕竟是正统权力的握有者,他派出的军队,气势上就要压倒叛军一头。而参与叛乱的,都怀揣投机心理,不会有多少人愿意死战。 咸阳城内立刻爆发一场混战,结果叛军有数百人被杀死,嫪毐徒众大败。嫪毐本人与死党仓皇逃亡。 这一逃,还真就没了影子。 秦王随即通令全国:“生擒嫪毐者赐钱百万,杀死嫪毐者赐钱五十万。” 重赏之下,哪有不奋勇捉贼的?通缉了五个多月,嫪毐还是没跑得了,与其余党被一网打尽。 嬴政想的就是树威,于是下令车裂嫪毐,灭其三族。把嫪毐的死党卫尉竭、内史肆、佐戈竭、中大夫令齐等二十多人通通砍脑袋。 “大阴人”嫪毐被绑在五辆牛车中间等死时,不知是不是有点后悔:再怎么荣华富贵有什么用,现在连命都保不住了,坏事就坏在那条“根”上了。 追随嫪毐的那些宾客舍人,罪轻者为去为宗庙砍柴三年;罪重者四千余家,夺爵迁蜀,徙役三年。 嫪毐与太后生的两个儿子,一个三岁,一个五岁,都装在皮囊里“扑杀”——摔死。 这些乱七八糟的人,还不都是寄生在王权上的蚂蚁,君王一发怒,就可以碾死。 现在,要来处理住在咸阳甘泉宫里的老妈了。这不是别人,毕竟是直系长辈,但是不管那许多了,嬴政把老妈逐出咸阳,勒令迁往雍城,断绝母子关系,永不再见。嬴政怕老妈的势力死灰复燃,明令朝臣敢有为太后事进谏者,“戮而杀之,蒺藜其背”。 但还是有27个大臣想替太后说话,全都被砍掉脑袋和手脚,尸首挂在宫墙上示众。 政治家为什么这样残忍?是因为中国人也懂“农夫与蛇”的原理。? 在雍城的冷宫里,赵姬名义上还是太后,日子却如同死囚。她当然也会后悔:床上戏,演得太过了。 唯有一个齐客茅焦不怕死,闯到宫门来进谏,秦王按剑大怒:“你不怕死么?” 茅焦说:“我听说天上星宿有二十八个,现在已经死了二十七个,还差一个,不才茅焦前来凑个数。” 嬴政被气晕了,叫人架起大油锅,要烹了这茅焦。 茅焦一点不慌,说:“秦国正在以天下为大事,大王您要是沾上迁母后之恶名,怕是诸侯听说了,就要以此作为借口背秦。臣恐秦亡,也为陛下感到危险,所以来劝谏。现在劝谏完了,请把我扔锅里吧!” 茅焦这显然是提着头来谏,但他抓住了要害,劝秦王要抓大放小,不要让人心离散。 嬴政果然听进去了,把太后从雍城接出来,还是住回甘泉宫。母子俩算是和解了,但赵姬从此再也不敢乱来了。 就在这场快刀斩乱麻的平叛中,吕不韦在干什么呢?成了千古之谜。 吕不韦是相国,管理全国的军政大事。可是在加冠礼和平叛中,都不见有他的影子。平叛,嬴政用的是左相昌平君,昌平君是楚公子,在秦国做官,可见吕不韦已不受信任。 一年后,嬴政终于对吕不韦开刀,罪名是与嫪毐案有牵连(拉皮条的?),免去相国一职。嬴政还想杀掉这个“二爸”,但考虑到他为先王做的贡献实在大,又有宾客辩士纷纷来说情,闹得下不去手。吕不韦被罢免后,仍顶着文信侯的贵族帽子,坐拥洛阳十万户的封地。 这样的日子也不错,满咸阳都是故旧,即使被监视居住,老吕也不会寂寞。 可是没多久,嬴政又一道令下:“就国河南(今洛阳一带)。” 二爸,还是到你的封地上去呆着吧! 吕不韦在洛阳又晃荡了一年多。这期间,各诸侯国对吕不韦仍是恭敬有加,宾客使者络绎不绝,都来问候吕不韦。 听到这个情报,嬴政心里不舒服,怕“二爸”有一天也来个造反,也怕六国把吕不韦偷偷地携带走,做人家的谋臣。于是嬴政写了一封措辞严厉的信: 你对秦国有何功?秦国却封你在河南,食邑十万户。你和秦王是什么亲?而敢号称仲父。现在命令,你全家都迁到蜀地去住吧! 到此终于,恩断义绝了。嬴政要是老考虑先王不先王的,也就没法做事。这样子逼迫吕不韦,就是要逼他死。 青年君王终于从“伪父辈”的阴影中走出来了。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愿意为别人义务当爹的,还不都是为权力而来。于是,嬴政也只能寡情,以期把大事做起来。 秦王嬴政的这一道谕令下来,韬光养晦的吕不韦知道,想苟且偷生是再也不能了。昔日权倾一时,今日贬斥边地,这反差太大了,超过了他的心理承受底线。也许是对复起灰心失望,也许是对君主的冷酷十分愤怒,也许是对下一步可能的惩处感到害怕,于是他不再留恋人生,饮鸩而死。 这颗政治巨星陨灭了,可是他的影响还在,还得劳驾秦王嬴政下一番工夫来清理。 吕不韦死后,他的数千宾客感念旧主人,偷偷把他葬在洛阳北邙山下了。这就是著名的“窃葬”事件。 嬴政发怒了,难道还有拿死人压活人的么?你们感念他,就等于说我不对。于是,嬴政又有一道谕令下来: 吕氏舍人凡是去哭丧的,三晋人逐回老家去;秦人六百石以上爵位者,夺爵、流放;五百石以下未参加哭丧者,流放、但不夺爵。 这道命令一下,算是把吕氏集团完全摧毁。据考证,吕氏的这些舍人,全都被迁到了蜀地的房陵(今属湖北十堰)。 耐人寻味的是,几乎就在同时,原先被流放到房陵的嫪毐门客四千余家,却被允许从蜀地迁回老家去。嬴政的这一措置,也许是为了安抚母亲,也许是为了凸显打击吕氏的力度,让人感觉这个年轻君主在想些什么,不是那么好琢磨的。 就在对吕不韦不断惩罚的这几年,秦国实施了400年的客卿政策,突然发生了了大的改变。嬴政下了一道《逐客令》,在境内大肆清查,凡是外来宾客全部限期离境。周朝人都知道,自秦穆公发布《求贤令》之后,来自山东六国的客卿,为秦的扩张事业立下赫赫功劳。嬴政不会是个不了解历史的人,那么,是什么原因使他出此极端之策的呢? 事起一件匪夷所思的间谍案。 第一百七十四章【收拢】 《逐客令》下得很突然。事情的始末是:有一个韩国人,名字叫郑国(很怪异),他来到秦国,知道秦王好大喜功,就向秦王建议,修建一条大渠。可以引泾水入洛水。 这渠长三百里,对秦国的农业大有好处,但工程十分浩大。 后来这桩案件暴露了,郑国确实是个杰出的“水工”(水利工程师),但也是韩王派来的奸细,之所以给秦国出了这么一个好主意,是想以修渠来消耗秦国的国力,免得秦国向东拓展得太快。 天下的局面到了这会儿,谁都看出来了,六国亡于秦,也就几年十几年内的事。但是,诸侯们锦衣玉食惯了,谁也不想亡国了怎么办,能享受一天算一天。所以把这种修渠的主意也拿来实施,能多维持一天现状,就是好。 这个修渠“疲秦”的阴谋一暴露,立刻引起了王室与贵族老秦人的愤怒。多少年来,高官让客卿们做着,老秦人反而下降为二等国民。这下子可找到一个出气口,舆论顿时沸腾,要求驱逐所有的外来宾客,因为他们都有间谍嫌疑。 这种情绪,掩盖了一个事实,就是客卿们虽不是秦国人,难有“祖国荣誉观”,但他们到秦国来,是为了施展个人抱负的,秦国给他们提供了舞台,他们就能演出得很精彩,最终受益的还是秦国。从秦穆公起,凡是秦国有为的君主,都能坚决抵制地域观念。 因此,以地域观念来排外,是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很落伍的见解。这种流弊,至今也还不算绝迹,本土与外来户孰优孰劣之争,在某些地方,还是颇有市场的。 秦王嬴政本不是昏聩之主,但当他看到吕不韦的势力遍布朝中,也很感不安。尤其想到在吕不韦当政时期,外来者大批入秦,投到吕氏门下或占据政坛要津,这会不会潜藏着颠覆的危险?于是,他顺应舆论,断然下了《逐客令》。 逐客,是为了对付吕不韦的,所谓“修渠行间(搞间谍活动)”只是一个由头,总不能说逐客就是为了要铲除前“仲父”的势力吧? 君主的意见,就是法令,逐客进行的相当彻底,没有任何通融。包括很受嬴政器重的李斯,也在被逐之列。 他已经打起行囊,离开咸阳,走到五十里外的骊邑了,想想心有不甘,就给秦王写了一封奏章,要阻止秦王自毁长城。 这篇奏章,就是著名的论辩雄文《谏逐客书》。 李斯的才华是罕见的,他的这篇文章,留下了千古美名,后世还收入了《古文观止》,成了学子作文的普及读物。 这文章,滔滔雄辩,用事实说话、用推导法说话、用归谬法说话,环环进逼。 他先用穆公重用百里奚与蹇叔、孝公重用商鞅、惠文王重用张仪、昭襄王重用范雎的实例,证明这四世君王重用客卿没有错儿,使秦国由弱致强,成就帝业。 接着再说,假如大王您只用秦国国货,那么您就没法儿享用六国的珠玉宝贝、宝剑骏马、乃至郑卫美女了,只有眼馋的份儿。即便郑卫的流行歌曲也甭听了,只能重新拍着大腿、敲秦国的瓦罐儿。 然后李斯用了一句“太(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这样的宏大语言,逼秦王向真理低头。又把秦王逐客比喻成借兵给敌国、送粮给盗贼,而后疾呼“物不产于秦,可宝者多;士不产于秦,而愿忠者众”。 大王啊,您这样逐客以资敌国,不是亡国的搞法吗? 上书时,李斯已在被逐的途中,不说也是被逐,所以他豁出去危言耸听了。 一番激烈的言辞,特别是“士不产于秦,而愿忠者众”这句,把嬴政给雷到了。 上书的结果是,嬴政立刻撤消了《逐客令》,派人把李斯追回,官复原职,应该说更倚重了。 嬴政明白了,过河的时候不能拆桥,拉磨的时候不能杀驴。于是他对六国来的宾客更加客气,甚至对其中的傲慢者,也能做到忍气吞声。 且慢赞美他“礼贤下士”。有这样克制力的雄主,一旦爆发出力量,那是可怕的! 既然秦王求贤如渴,六国名士当然就趋之若鹜。其中,有一位军事天才不可不表,那就是尉缭。 尉缭的本名,其实就叫“缭”,魏国大梁人,早在嬴政十一年就来到秦国了。他给嬴政献计说:“若想成大业,就得趁眼下诸侯事秦如郡县之时,逐一灭之。臣恐诸侯一点联手抗秦,秦即失机,会像智伯、夫差、齐闵王那样败亡。希望大王不要小抠,拿财富去贿赂各国权臣,总共也就损耗三十万金吧,即可把六国统统吃进。” 这个主意以前李斯也出过,只是因嫪毐案发给耽误了。此次尉缭提出,李斯马上附和,嬴政也就立刻采纳。 从这时候的秦王看,他对宾客的态度,一律是“你们太有才了”。为向宾客表示诚意,他对尉缭亲如兄弟,甚至把自己的饮食、服饰水准,降到与尉缭同,对尉缭持平等之礼。 这还了得! 李斯看不出什么来,为客卿地位之高而沾沾自喜。可是尉缭更聪明一点,他觉得君王作秀做到这个程度,就不可不警惕了。这嬴政,在尉缭眼中,不仅长相不好,还有虎狼之心,事业还没成呢,当然容易做到礼贤下士,可一旦得志,还不得吃人! 于是他断言:“诚使秦王得志于天下,天下人皆为虏矣。不可与久游。”也就是说,秦王得到天下后,还不知要怎么折腾老百姓呢,哪能长期在他跟前晃悠! 主意一定,尉缭就想一跑了之。秦王发现了这个动向,连忙委以重任,极力挽留。给尉缭的任命,是“国尉”,即秦国的最高军事长官,因此后人才叫他“尉缭”。至于尉缭的武功事迹,史书记载很少,他后来的结局也不大清楚,估计最后还是跑掉了。 他给后世留下兵书一部,就是《尉缭子》,也相当有名。 嬴政清理了内部对王权构成威胁的政治集团,身边又有了李斯、尉缭两位文武之才,就开始对外发力了,对东方六国实施文武两手。文的一手,是大量派出卧底,去六国游说、贿赂、收买代理人;武的一手,就是先解决韩国。 韩国在六国中最弱,其间仅有十多年因为用了法家申不害为相,一度强大。而到了现在,它疲弱得连贿赂秦国的财力都没有了,只好高价销售本国美女,换来黄金贿赂秦国。六国诸侯中哪家也买不起这天价美女,只有秦国能出得起钱。于是,事情就有了一个幽默的循环——秦国把黄金给韩国,买回美女;韩国收了黄金,再用来贿赂秦国。这就等于秦国经过一轮交易,白得了美女。 韩国的这个国策如此之蠢,以至成了天下的笑柄,后来不得不停止了。 嬴政首先攻打韩国,有一个堂皇的理由:要韩国把韩非给送来。在攻韩国的同时,也向赵国示威,秦将桓齮攻战赵国的平阳、武城,杀了赵将扈辄,斩首十万。 这可吓坏了韩王安,他一向对韩非子不大感冒,现在见秦军气势汹汹而来,不过就是索要一个学者,连忙答应。于是,韩非就在嬴政十三年来到了秦国。 这个韩非,对秦国后来成为超级大帝国的贡献可是不小。他是韩国的宗室,是一位公子,大概属于旁枝的吧,所以没有什么地位。 韩非口吃,不能当辩士,但文章写得世无其匹。法家理论传到了他这一代,面对的是天下统一的前夜,兼并战争非常残酷。法家理论怎么才能更实用?韩非做了很大贡献。他综合了商鞅的“法”、申不害的“术”、慎到的“势”,炼成了他自己的一套统治理论。 韩非认为:光有法还不行,还要有驾驭大臣的术,再加上以情报系统控制全国的势,王权才能空前强大,“治天下而征诸侯”。不然,像以前那样,秦国白白强盛了几十年,因为权臣分了权,为自身利益而模糊了秦国的政治目标,所以迟迟成不了帝业。 韩非对韩国的毛病看的很清楚,他说,在有功者、实干家之上的,都是浮淫之徒,是一些蠹虫。他屡次向韩王进言,但韩王不理他,反倒是秦王嬴政读了他的书,把他视为知己。 他的这套理论,离哲学有点远,本质上是实用的帝王之术,也就是专门写给帝王看的政治管理学。 韩非最推崇申不害的“君主独断”论,说如果君王不能独断,还怎么治天下?君王当得好不好,就看驾驭臣下有没有办法。他认为“人生之患在于信人,信人则制于人”,所以不要动感情、不要讲良心,就是用一个“术”去监视控制群臣。君臣之间,其实就是买卖关系,我给你高官厚利,你给我出卖智力,我对你也不讲什么“仁”,我也不指望你“忠”。君与臣的关系,就是“一日百战”,只要君王一疏忽,人人都可能跳出来篡位。 韩非的学说,与嬴政急于收拢权力的心理恰好吻合,也为即将出现的超大帝国提供了一整套统治方法。所以,嬴政才看重他,为夺取他而不惜发动一场战争。 第一百七十五章【绝世英雄】 等到王后的儿子迁长大了,原先的太子嘉就太碍眼了。王后阴谋废长立幼,郭开自然乐于从旁协助。悼襄王禁不起软磨硬缠,只好废掉了太子嘉,立公子迁为太子,让郭开做新太子的老师。 嬴政十一年秦军攻赵,一口气攻下了阏与、邺等九城。赵悼襄王本来就卧病在床,经此打击,一口气喘不上来,死了。 新太子迁继位,是为赵幽缪王。他的妈妈,也就是邯郸站街女,现在成了王太后。郭开有功于这母子俩,理所当然地升任了丞相。 赵幽缪王上台的第五年,也就是嬴政十六年,魏、韩两国都献地给秦以求自保,赵国在秦国兵锋面前首当其冲。偏巧再这一年,赵国又发生了大地震。 天灾、外敌,两大因素搞得赵国百姓惶惶不安,民间就有民谣传唱出来,说:“赵为号,秦为笑。以为不信,视地之生毛。” 地怎么能生毛?不详。古人就这样神神怪怪的。 可是这民谣传着传着就走了样,变成了:“赵国何号?秦国何笑?有木生子,盗国盗宝。” 这就是古代的谶语。什么叫“有木生子”?意思就是“李”字。这不是说,现在要出一个姓李的窃国大盗了么? 末世里谣言也传得快,街市上老人也唱,孩子也唱,酒楼茶肆里的闲人们也在议论。 姓李的奸贼,是谁呢? 这个经过刻意加工的民谣,是从赵王宫里传出来的。不用说,又是王太后与郭开一伙在制造舆论。 李牧是国家长城,贸然加害会有很大的政治风险,郭开一伙就只能从造谣下手,先搞臭了你再说。 果然,民谣渐渐成了有鼻子有眼的流言,说秦国许诺李牧为相,李牧即将叛赵…… 等到嬴政十八年,王翦率军与李牧相持时,秦国隐蔽战线几年来取得的战果,就开始发挥决定性的作用了。 秦军正面战场上的统帅王翦,也特别予以配合。他写了一封信给李牧,表示了对李牧的敬慕,并透露出和解之意。 李牧感到奇怪,但王翦之名,如雷贯耳,出于英雄相惜吧,李牧也回书一封,表示只要秦军如能稍作后退,则和谈有望。 然后,双方又各有一通书信来往,商谈此事。 秦国的卧底此时发挥出了高效率的能量,这个情报,立刻传到了郭开那里,郭开当然也就立刻汇报给了赵幽缪王。 可以想象,这个情报在赵王宫里引起了什么样的震动! 主帅要叛国,这不是天要塌了吗?赵王惊恐异常,连忙派人前去暗访,得到的汇报是“情况属实”。 流言果然不虚,赵王连忙下了一道谕旨:撤去李牧、司马尚将军职务,由赵葱和颜聚接替。 赵幽缪王的这一举动,无疑加速了六国败亡的进程,因这时李牧岂止是赵国一国的长城,简直可以说是山东各国唯一的长城。 能遏住秦军攻势的,唯此一人。 个人的力量,有时会短暂地超过历史的力量,李牧就是明显的一例吧。 但最终,还是有雄图大略的一方能占上风。唯其有雄图大略,它才能想尽办法取胜。而没有自觉意识的一方,由于不思进取,自然是破绽百出,即使是有一两个英雄人物,也要被逆向淘汰机制给淘汰掉。 可怜李牧,一生英雄盖世,结局却是以叛国罪被收缴兵符。《史记》上说:“李牧不受命,赵使人微(秘密)捕得李牧,斩之。” 李牧抗命,显然是知道赵国的国运系于自己一身,一放手,赵国就完了。可是,这个国家的主人不这么想。 李牧糊里糊涂地死了,秦国就这样如愿换掉了赵军的主帅。王翦便不再客气,率军铺天盖地杀向邯郸。新换上去的赵军主将完全不能抵挡,军队一触即溃,赵葱被杀,颜聚被俘。不到三个月,秦军即拿下邯郸,荡平了赵国全境。 赵王迁,当然也就成了秦军的俘虏。 王翦大功告成,在派使者向咸阳报捷时,顺带请求北攻燕国,可是嬴政让他慢一点儿。 32岁的秦国君王,要亲自到童年时代的故城去看看。 猎猎王旗,辚辚战车,簇拥着嬴政踏上了邯郸故地。 在城郊,举行了盛大的献俘仪式。赵王迁跪在阶前,头顶降书。 嬴政轻蔑地看了看,饶恕了这个“兄弟之国”的可怜虫。赵王迁后来被流放到蜀地房陵,居一石室之中,终日惆怅,不久就满怀忧愤而死。 司马迁极度鄙视这个亡国之君,在《史记》上特地注明一笔:“赵王迁,其母倡也”。如果翻译成现代汉语,意思就是说,这是个婊子养的。 在邯郸,不知嬴政勾起了心中什么样的回忆。他下令:凡是当年与他母亲家有仇的,全部坑杀。 这不是一个君王的报复,而是一个平民的复仇。 只可惜,母亲赵姬也恰恰就在这个时候“崩”掉了,没能享受到儿子复仇的快感。 漳水滔滔,看尽了这人世的沧桑。 嬴政在丛台之上,心里在算着一个最简单的算术:赵国灭亡,六国又倒掉了一个。 前太子嘉侥幸没被俘,与王室脱逃人员数百人,一路跑到了赵国北方边境的代地(今河北蔚县),收拢陆续逃来的赵人,自立为代王,依附于燕国。等到后来秦灭燕之后,顺便也就灭了微型的代国。太子嘉走投无路,自杀了。赵国的余脉,也断掉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不是一句虚话。 就在秦军横扫赵国的疾风中,相邻的燕国也感到了瑟瑟寒意。 由秦来统一中原,是当时的历史大势,也是被后世史家所肯定的正面潮流,但是,潮流是潮流,有些逆潮流而动的人,也不见得是丑角。 看历史,不能只戴着一副眼镜看。 就在燕国危若累卵时,它的土地上,出了一个以血肉之躯抵抗强溱的英雄——燕太子丹。 燕太子丹年已40多岁了,倒有大半生的时间是在别国当人质。燕国势弱,需要不断跟强国结盟,太子就只有长期做人质的命。 燕太子丹早年在赵国做人质,在邯郸认识了比他小六、七岁的嬴政,两人是关系很好的玩伴。 如今时势易矣,邯郸歌女的儿子,应成了气吞万里如虎的秦国君王,也就成了燕太子丹的最大敌人。 此时的燕太子丹还是在做人质,就住在秦国首都咸阳。太子丹的父亲燕王喜,苟且偷安,胸无大志,燕国的灭亡看起来是迟早的事。太子丹忧心于国,曾经上书幼年伙伴嬴政,希望嬴政能放他回国。 嬴政当然忘不了邯郸旧友,但也忘不了秦国的最大利益,他答复太子丹说:“可,然须等到天雨粟、马生角!” 这话让太子丹明白了,友谊无用,利益第一。于是他在嬴政十五年的某一天,伪装癫狂,逃离了咸阳。 嬴政闻报,立即向全国各关塞发下了图形通缉令,捉拿太子丹。却不料,太子丹化装成乞丐,跟在一支送葬队伍后面,混出了函谷关。 太子丹回到了故国首都蓟(今北京市),他的父王一则以喜、一则以忧,竟要求太子丹回到秦国去,向秦王赔罪。太子丹愤而搬出东宫,决心以个人身份纠集力量,抵抗强溱。 对他的行为,后世多有赞美之词,因为很符合“威武不能屈”的儒家传统,是以弱抗强的侠义行为。只是在上世纪70年代中的“批儒”运动中,一切观念都颠倒了,连环画中居然把这个人画成了小丑模样。 太子丹想干大事,就留意结交四方豪杰,他的老师给他推荐了一位布衣名士田光。 田光是一皓首匹夫,谋略深远,但他以自己是“老马”不堪重用为由,向太子丹推荐了一位卫国人,这就是千古留名的勇士荆轲。 田光在推荐之前,先卖了一个关子,要求看看太子丹已招纳到的勇士。太子丹就把勇士夏扶、宋意、秦舞阳等人一同请出。待勇士退下后,太子丹忙问田光印象如何? 田光微微一笑,说:“我看太子的这几个门客,无可用者。夏扶,血勇之人,怒而面赤;宋意,脉勇之人,怒而面青;舞阳,骨勇之人,怒而面白。我所认识的荆轲,神勇之人,怒而色不变。” 太子丹惊喜道:“愿先生引见,得以结交荆卿,可乎?” 田光一口应承:“敬诺。” 太子丹送田光至门外,扶其登上马车,叮嘱道:“丹之计,先生所言,国之大事也,先生切勿泄于外人!” 田光猛然回首,意味深长地淡淡一笑,说:“好吧。” 老人要隆重推出的荆轲,先祖是齐国人,后迁居卫国。荆轲自幼喜欢读书、击剑,年长后周游四方,涉足魏赵。在榆次,与著名剑客盖夏切磋剑术,一度十分投缘,后来因一语不和,盖夏瞪了他一眼,他便不辞而别。但离开后,荆轲又念念不忘盖夏,认为盖夏是天下无二的高超剑客。 游历到燕国后,荆轲结识了田光和高渐离。那高渐离擅长击筑(形似筝,演奏时右手执竹尺击弦发音)。平日荆轲愿与高渐离厮混,一人击筑,一人就舞剑,间或引吭高歌。 两人又喜饮酒,喝到昏天黑地时,忽而大笑,忽而又为人生蹉跎而大哭。 田光到家,立刻将荆轲请来,开门见山就说:“我与你是好友,燕国无人不知。今日太子召见我,他只知我盛年之名,不知我已老迈不堪。蒙太子不弃,嘱托我道:‘燕、秦不两立,愿先生留意勇士。’我素与你友善,便将你荐于太子,你就追随太子去吧。” 荆轲慨然应允。 田光又说:“年长者行事,不能使人生疑。今太子叮嘱我道:‘丹之计,先生所言,国之大事也,先生切勿泄于外人!’此乃太子疑我也。大丈夫行事而使人疑之,就不是有节之大侠也!” 言毕,田老爷子猛地拔出佩剑,高声呼道:“愿荆卿立即去见太子,就说田光已死,绝无泄露!”就在呼喊的同时,他举剑刎颈,血喷如柱。 荆轲惊诧万分,欲夺其剑,但为时已晚。 漫漫岁月,只在春秋战国才有这样的豪侠。一代英烈,就用这样极端的行为,激励荆轲赶快去助太子丹。 第一百七十六章【伟大的义举】 荆轲内心震撼,但丝毫未露悲戚之色,转身就去找太子丹,向太子丹报告了田光的死讯。 太子丹不禁愕然,对荆轲拜了两拜,跪倒在地,膝行流泪,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就座,说道:“我之所以嘱老先生万勿泄密,是想成大计罢了。现在田先生以死明志,这哪是我的本意呐?” 荆轲坐定后,太子丹又离席,对荆轲叩头说:“田先生让我见到您,对我能有所指教,这是上天怜惜燕国,不忍抛弃燕之后人。如今秦国贪婪,他不把天下的土地全部吞并,不使诸侯全都成为他的臣下,是不会厌足的。现秦已经俘虏韩王,占领了韩地,又发兵南攻楚国、北进赵国。王翦大军已逼近漳水、邺城,李信又出兵太原、云中。赵国哪能抗得住秦如此之攻势,定会投降。赵若向秦称臣,大祸就将降临燕国,燕国弱小,多困于兵祸,现在就算征用全国之力也难阻挡秦军。诸侯畏秦,无人敢与燕联手。窃以为:能得到天下最勇之士出使秦国,以重利引诱秦王,秦王贪利,我们就能如愿以偿。如能劫持秦王,让他归还侵占的诸侯之地,那就更好了;如秦王不从,就杀掉他。秦之大将在外征战,而内又大乱,他们君臣必会相互猜疑,列国可趁这个机会联合纵而起,破秦必矣。此乃我之大愿,但不知将此使命托付给谁才好,望先生帮个忙。” 荆轲完全明白,太子丹这是在道义上施压,于是说:“此国之大计,我才能低下,恐不能胜任。” 太子丹又上前叩头,坚请荆轲不要推辞。荆轲这才答应下来。于是,太子丹尊荆轲为上卿,安排他住在上等的馆舍。太子丹每天前去问候。供给牛羊猪“三牲”,备办奇珍异宝,不断向荆轲进献车马、美女,让荆轲放手享用。 据说,一次荆轲偶然说到太子丹的爱马:“千里马的肝一定很肥美吧?” 结果,这千里马的肝,就成了当天荆轲的午餐。 还有一次,太子丹陪荆轲在华阳台喝酒,旁边有美女弹琴助兴,荆轲不经意地赞叹了一句:“好一双巧手!” 未等酒樽放下,太子丹酒悄悄下令将那美女的手砍下,用托盘呈献到荆轲面前。 在这样的道义压力下,不容荆轲不答应献身。 这样的事,令人惊骇。但考虑到战果末期奴隶制阴影犹在,不能做到“以人为本”,这事也就顺理成章了。即使是在今日,弱小者被砍掉别的东西的事,也是经常发生。因此,我们就用不着对太子丹的冷酷感到特别惊诧了。 就在太子丹着意笼络荆轲的时候,王翦麾下的十万秦军已灭掉了赵国。秦人的脚步,已经踏在了易水之滨。燕国边境之南,满眼是所向无敌的黑穗旗了,但荆轲仍无动身去刺杀秦王的意思。 太子丹非常恐惧,向荆轲请求道:“秦军就要渡过易水了,我虽愿长久奉陪您,但哪里还有可能呢?” 荆轲这才正色答道:“就算太子您不说,我也想去拜见您了。但是有个问题,现在去秦国,要是没有足以让秦王相信的信物,就没法子接近他。现在秦王正以千金和万户封邑悬赏,缉拿逃到燕国的秦将樊於期。如能得到樊将军的首级和燕国督亢的地图,献给秦王,秦王定会接见我,这样我才有下手的机会。” 这里提到的樊於期,是因得罪了嬴政才逃亡到燕国的,因何故得罪?史料不详。反正嬴政终其一生,只通缉过他这一个叛臣,可见所犯的事很大。据《东周列国志》演绎,樊於期曾经帮助长安君成蟜造反,这也算聊备一说吧。 太子丹颇为犹疑:“樊将军予困厄中来投奔我,我不忍心为自己的私事而伤害这位忠厚长者的心,还望您另想办法吧。” 荆轲知道太子不忍心,就自己去见樊於期,说道:“秦王对待将军,何其狠毒!您的父母与族人或被杀或被收作奴婢。现在又悬赏千金和万户封邑来求您的头颅,将军打算怎么办呢?” 樊於期仰天长叹,泪流不止:“我每次想到这些,就痛入骨髓,思之再三,只是不知如何才能报仇?” 荆轲说:“我现有一计,不但可解燕国的祸患,且可以为将军报仇,将军以为如何?” 樊於期立刻移席上前说:“於期应怎么办?但说无妨。” 荆轲说:“我希望能得到将军的首级,拿去进献秦王,秦王必定乐于见我。到那时,我左手抓住秦王衣袖,右手以匕首刺其胸膛。如此,您大仇得报,燕之耻辱也可雪洗了。将军以为这办法如何?” 樊於期一听,眼里精光一闪,袒露出一条臂膀,扼腕走近荆轲说:“这正是我日夜咬牙切齿、痛彻心肺的事,今日才听到您的指教!” 说完,他就自杀了。 太子丹听到消息后,匆匆驾车赶来,伏尸痛哭,直哭得天昏地暗。但事已至此,太子丹也只能收敛起樊於期的头颅,装入匣子封好。此前,太子丹已花费百金,从徐夫人那里买到了天下最锐利的一把匕首,命工匠用毒液加以淬砺。以人来试,见血即可毙命。 现在,武器和诱饵都齐备了,太子丹便为荆轲打点行装,准备送荆轲启程。 荆轲此行,要带一个助手,太子丹决定派秦舞阳去。这秦舞阳,是燕国名将秦开的孙子,勇悍过人,十二岁时就杀过人,别人都不敢正眼看他。但荆轲却一直在等另一个人,是过去他在榆次认识的盖聂。他与盖聂,仅有短暂的交往,却是情投意合。这次荆轲特地派人去邀约,只是迟迟未见回音。 荆轲很耐心地在等候,但太子丹却等不及了,他看荆轲磨磨蹭蹭,怀疑荆轲要反悔,就跑去央求:“时已无多,你难道不打算去了?请让我先派秦舞阳去吧。” 轲圆睁双目,喝叱太子丹说:“我今日去了倘若不能回来,大概就是因为秦舞阳之辈!我拿着一把匕首,到吉凶莫测的秦国去,之所以还不动身,是要等我的朋友一起走。您既然嫌我行动迟缓,那么就诀别吧!”于是,他把给盖聂准备的行装弃之一旁,决定出发了。 太子丹以及知道这件事的宾客,都身着白衣、白帽前来为荆轲送行。一行人到了易水岸边,祭祀了路神之后,诀别的时刻就要到了。 易水这条河,宽不过十丈,在中国历史却是大大地有名。它的盛名,就来自我们正在讲述的故事。 易水在荆轲出发的时候,已成了秦燕的边界,跨过它,无异于跨过生死界。 人在理性中等待死亡已属不易,而主动去迎接死亡,就更需要有超人的勇气了。 荆轲的好友高渐离,心中惨痛,击起了筑乐,荆轲和着乐曲放声高歌。情景一如往日,但今日实有不同。歌声凄厉高亢,送行者闻听无不泪下。 筑声突然变调为悲凉的清商,荆轲踱上前几步,仰天唱道: 风萧萧兮易水寒, 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接着乐音又变作慷慨激昂的羽调,竹尺击于弦上,如急雨、如奔马,人们莫不嗔目奋励,怒发冲冠。 歌声余音未止,荆轲便一掠衣襟登上车,疾驰而去,连头也没回。 今人未可笑古人。古往今来,自认为英雄豪杰的比比皆是,但敢于这样放声一歌的,寥寥无几! 荆轲到了咸阳后,先用钱来砸路,他先去见秦王的宠臣中庶子蒙嘉,奉上千金巨贿,请蒙嘉在秦王面前美言几句。 蒙嘉收了钱,还真就办事,他对嬴政说:“燕王是怕了大王啦,不敢发兵抵抗大王,情愿让燕国人都做大王之臣民,就像秦国的一个郡县那样进奉贡品,只求能让他们奉守宗庙。燕王是没胆了,不敢来向大王面陈,特地派出使者,献上樊于期的脑袋和燕国督亢的地图,都封在匣中。燕王还亲自在朝堂上隆重送行,现燕使就在驿馆等候,请大王明示。” 秦王听了,喜上眉梢,于是忙不迭地穿上朝服,设九宾之礼,传谕在咸阳宫接见燕使。 荆轲捧着装有樊於期头颅的匣子,秦舞阳双手托着装地图的匣子,按顺序走进咸阳宫。 那咸阳宫壁垒森严,刀枪剑戟四处闪光。此行哪里是谒见秦王,在荆轲他们看来,分明是踏进了有去无回的鬼门关! 走到殿前的台阶下,秦舞阳因太过紧张,脸色忽变,浑身颤抖,秦国大臣们感到奇怪,目光都集中到这位脸色发白的副使身上。 荆轲心知不妙,但仍保持镇静。他笑着回过头看了看秦舞阳,上前向秦王谢罪道:“他是北蕃蛮夷的下等人,从未见过天子,故而发抖,望大王稍微宽容,让他能完成使命。” 秦王听了,方才释然。他对樊於期死不死的,不大关心,关心的是不劳而获的土地,便吩咐荆轲:“把舞阳所持地图取来。” 荆轲走下台阶,从秦舞阳手中取过地图,呈递上去。秦王激动不已,展开卷轴细细观看。当地图完全展开时,就出现了一个经典成语——“图穷匕见”! 这是秦庭有史以来罕见的外交事故! 没等秦王有所反应,荆轲左手死死拉住秦王衣袖,右手抓过匕首,猛地向秦王刺去。 可惜荆轲也太过紧张,没有刺中。秦王大惊,急切中抽身而起,用力之下竟然挣断了衣袖。 刺客贴身,命在旦夕。秦王一边闪避,一边伸手拔剑。他这剑,名叫鹿卢,长达八尺,情急之下竟一下拔不出来! 咫尺之间,哪有什么天子与平民之别,全是以勇气相搏。荆轲挥舞匕首,追赶秦王,秦王只得绕着柱子躲避。群臣完全被突发事件吓呆了,束手无策,个个失态。按照秦国法律,大臣在殿上,不得携带任何兵器,宫禁卫兵“郎中”虽然持有武器,但只能立于殿下,秦王不下令就不能上殿。 秦王跑得气喘吁吁,哪里能分神命令卫兵上殿?于是在秦庭上,就出现了卡夫卡式的幽默——在警卫最森严的地方,秦王的安全最无保障。 大臣们想找点砖头瓦片来投掷荆轲,可是殿上哪有这些东西?只好徒手去抓荆轲。荆轲此时已进入忘我状态,神勇非常,几个大臣怎能拦住他。 此时,御医夏无且(ju)回过神来,他手上正捧着一个药箱,连忙把药箱向荆轲砸去。荆轲没防备,用手臂一挡,也就分了一下神。 秦王正绕着柱子跑得晕头转向,此时有了一个喘息机会,连忙拼命拔剑,但这剑实在太长,还是拔不出,惶急中不知怎么办才好。忽然有人对他大喊:“大王背剑,大王背剑!” 秦王被提醒,忙把剑鞘移到背后,右手从头顶伸到背后一拔,利剑果然出鞘。 这才是“扬眉剑出鞘”之时,既然要较量匹夫之勇,那就来吧! 荆轲的匕首,不过一尺八寸;秦王这剑,可是有八尺之长。嬴政的功夫也是了得,一剑就斩断了荆轲的左腿。 荆轲受重伤倒地,知道此番休矣,但又于心不甘,便使出全身之力,将首向秦王投去,可惜偏了一点,投在了铜柱上,“砰”一声火星四溅。 秦王这下来了精神,举剑连连击刺,眨眼间荆轲身上就连受八处剑伤。 荆轲自知事败,便倚柱而笑,坐在那里大骂:“事所以不成,皆因我想活捉你,逼迫你签下契约归还燕地,以回报太子。” 这时,侍臣们一拥而上,将荆轲击杀。而站在阶下的秦舞阳,早就被宫禁卫士们剁成肉泥了。 这一惊吓,可是不小,秦王闷闷不乐良久。 过了不久论功行赏,群臣受赏赐的和负有责任的,分别视当天表现而定。秦王还特别赐给夏无且黄金二百镒,说:“无且爱护我,所以才用药箱砸荆轲。” 第一百七十七章【横扫天下】 “荆轲刺秦”,以失败而告终。 失败是一种必然,秦的强大,以及它问鼎中原的趋向,是一个积累了几百年的历史能量,不是说挡住就能挡住的。再说,华夏大地上诸侯国割据、关塞林立,这个状况与民族心理也有巨大悖逆。因此,强秦的脚步,不可能因为一次暗杀而终止。 当然了,荆轲所表现出来的抗暴精神,也有它独立的文化意义,并不一定要受上述“政治正确”的检验。 正因如此,后世对荆轲的评价,也就有了两种意见,正统派史家倾向于否定,说他是轻率行动、以卵击石,而性情中的知识分子则认为其忠勇可嘉。 至于说到细节,则所有的人都很惋惜,觉得行刺失败的一个具体原因,是由于荆轲“剑术疏”——这倒是真的。 回过头来,再说秦王嬴政吃了这一吓,头晕了好几天,不由对燕国恨之入骨,立刻增兵赵国旧地,与在那里的王翦部会合,集中了40万大兵,跨过易水,要立时扫灭燕国。 燕太子丹与代王嘉联手,与秦军斗了几阵,完全不能抵挡。次年十月,秦军长驱直入,围住了燕都蓟城。燕王喜没了主意,要学赵王开城投降,太子丹坚决不同意。因为燕国也是个边缘国家,邻近的边疆地域大得很,往外跑总没有什么问题。 父子俩便纠合了几千精兵突围而出,辗转千里,来到了辽东的襄平(今辽宁辽阳)。此地远离中原,尚可负隅顽抗一时。 秦军攻陷蓟城,实际上就算灭掉了燕国。老将王翦立下了大功,班师回国后因为太劳累了,便告老还乡。 此时嬴政对天下这盘大棋,已经可以闭着眼睛来下了。六国倒掉了三国,按远交近攻之策,剩下的三个要先干掉楚与魏,剩一个齐,最后来玩。 但是燕还有残余势力,不干掉它,解不了心头之恨,于是嬴政派大将李信,带领原王翦一部,去征辽东。 燕王喜又慌了,竟然写信向千里之外的代国求援。那代王嘉,是原来的赵太子嘉,算是燕王的晚辈了,又是蕞尔小国的国君,能有什么好主意。代王回信,果然是一馊招儿:“大王若杀太子丹以献秦王,则秦王必消气。” 燕王喜想想,这馊主意,还真是唯一的好主意,就决意实行。太子丹此前被李信追缉,已经跑到衍水藏了起来,没料想他父王派了秘使去把他杀了。 可怜一场惊天动地的谋杀行动之策划者,此时,自己的脑袋也被装进木匣里了。 嬴政得到太子丹的首级,心理平衡了一些,在庭上拔不出剑的耻辱,总算血洗了。由于这时秦军已准备收拾强大的楚国了,所以捉拿燕王喜的行动有所放缓,老头儿在辽东多受了几年冻。 在辽东,燕王喜苟延残喘了五年。秦灭楚后,嬴政腾出了手来,派军中新秀王贲,去辽东把燕王喜生擒了回来。名义上的燕国,才算彻底终结。 此后,“荆轲刺秦”还有一个尾声。嬴政统一天下后,自称始皇帝,曾经下令缉捕太子丹和荆轲的门客,门客们闻讯全部逃亡一空。 荆轲最铁的哥们儿高渐离,也改名换姓,给人家去做酒水师傅。时间长了,干得很劳累,有时听到主人家堂上有客人击筑,就流连不忍离去,常常品评道:“这琴弹的,有好的,也有不好的。” 有仆人就把这情况告诉了主人,主人觉得新奇,便叫高渐离到堂前击筑,满座宾都说弹得好,赏了他不少酒喝。 高渐离想:这么藏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呀?于是退下堂来,把自己的筑和衣裳从行装匣子里取出来,打扮一新,来到堂前。这一下,举座皆惊,大伙儿都站起来向他行礼,尊他为上宾,请他击筑唱歌。 高渐离一弹起琴,还是要想起荆轲,直唱得客人泪流满面而去。 宋子这地方的人,都知道了他有这一手,就轮流请他去作客。 名气一大,渐渐的嬴政也知道了,下令召见这位奇人。有认识他的人,就汇报说:“这是高渐离呀。” 嬴政怜惜高渐离擅长击筑,就特别开恩,赦免了他的死罪。薰瞎了他的眼睛,让他做宫廷琴师。他每次击筑,嬴政都说好。就这样,高渐离成了嬴政身边的人。 时间能磨灭是非,但磨灭不了仇恨。高渐离,忘不了的还是密友荆轲的未竟之志。他悄悄把铅块放进筑中。当再次进宫击筑,靠近了嬴政时,高渐离举起筑,猛击嬴政。可惜,又紧张了,没有击中。 秦始皇嬴政终于明白了:仇恨是不能化解的,狼就是狼,羊永远是羊。于是下令杀了高渐离,“终身不复近诸侯之人”。 易水悲歌,到此才成绝响。 什么叫信念?荆轲、高渐离所做的就是。相比较之下,古人大概对信念要更执着一些。 嬴政二十一年,强秦对剩余三家的总清算开始了。这一年,由小将王贲领军,试探性地伐楚,一口气拿下了十余城。 这王贲,是名将王翦的儿子,此时尚未及冠(未成年),小孩儿一个,但智勇不下于其父。嬴政非常看好年轻一茬的将领,这一段很愿意使用新人。 伐楚的成功,使嬴政心里有了底,这华南虎并不可怕,还是先把大门口蜷缩着的魏国收拾掉再说吧。少一个,是一个。 第二年,他令王贲率军转向魏国,包围了孤城大梁。 魏国两年前刚死了国君,太子假即位,他知道这一天早晚要来,又不想投降,可是满天下连个求援的主儿都找不着了,只有困守。 魏王假把大梁城的城墙加固了、雉堞加高了、护城河挖深了,又把城中精壮全部集中起来,配上强弓劲弩,日夜巡逻。 反正不能不战而降,毕竟也曾是七雄之一雄啊。 少年王贲到这儿一看,硬攻是不成,这城池“固若金汤”可不是吹的,于是就仔细察看,看出了大梁的破绽——大梁城地势低洼,黄河与汴水皆从城西而过。 王贲笑了:这就是我的两支“水军”呀! 于是他下令,挖渠引流,不到一个月,把沟渠挖到了大梁城下。看准了时辰,王贲下令颇堤灌水,滔滔洪水狂泄而出,大梁顿成泽国,人或为鱼鳖。 就这样泡了三个月,大梁城多处崩塌,秦军趁势破城而入,魏王假不得已出城投降。秦军入城后,大开杀戒屠城,没屠干净的居民,后来都迁移走了。 六国中的第四家,也倒掉了。 这真是天命在秦,一个尚未“参加高考”的小将军,轻轻松松就能灭国, 司马迁后来到过大梁,在城里对老户访谈,还有人记得水淹那会儿。他抚今追昔,也直叹“天方令秦平海内”,换了谁来守大梁那么下一个是谁?肯定是楚国了。 嬴政在摆弄天下的棋局中,玩到现在,是处处得心应手了。灭魏之前,他对楚做了试探性的武力警告,结果在灭魏的过程毫无阻碍。 与此同时,秦国又派出卧底把齐国君臣摆平了——我要灭谁,你齐国不要管,自然就没事。 现下,就是集中力量对付楚国的时候了。楚国,是六国中相对强大的一国,事后证明,打起来甚至比打赵国还费力。 伐楚的时机也选得很好,楚国上层发生内讧,新君楚哀王上台才两个月,就被弟弟给杀掉了,现任楚王负刍,根基也不大牢。 在灭楚之前,嬴政召集文武群臣,专门开了研讨会,主要征求了两位战将的意见,一位是王建,一位是李信。 李信也是个少年将军,估计岁数比王贲也大不了多少。他在灭赵、灭燕战役中都是王翦的副将,屡建奇功。特别是到辽东去抓燕太子丹时,只带了几千轻骑,千里奔袭,把燕王父子追得无路可逃,这一点甚获秦王信任。。 正因如此,李信也就有点傲气。 嬴政先问李信:“我要攻取楚,将军您考虑,要多少人够用?” 李信没把楚国当成什么真老虎,一拍胸脯说:“不过用二十万人。” 嬴政转而又问老将军王翦。 王翦答道:“非六十万人不可。” 嬴政忍不住笑了:“王将军果然是老了,何故胆怯至此!” 于是很快敲定,由李信和蒙恬带领20万军队伐楚。 王翦无端被秦王视为懦弱,心中不平。实际上他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才告老回乡的。 嬴政二十二年,灭楚行动开始。秦军分为两路,李信一路攻击平舆(今属河南),蒙恬一路攻击寝(今安徽临泉), 楚国方面也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派出了老将项燕,以全国之力迎击秦军。 一面是少年将军、兵甲鲜丽;一面是沙场老夫、众志成城;好戏就这么开演了。 秦军首战的这两处,都无险可守,因此轻松拿下。 蒙恬得手后,又转而拿下城父(今安徽亳县)。李信接着也拿下楚之鄢郢。看来,楚国真不是什么华南虎,跟待宰的羔羊差不多嘛!李信志骄意满,急于得胜,便孤军深入千里,去与蒙恬会合。 中国有句俗话说:“老将出马。一个顶俩。”其实中国的真理,都在这样的俗话中。 楚将项燕,早看出了李信孤军深入的破绽。老将军不打阵地战,专打运动战,率领楚军紧随李信军之后,三天三夜,马不停蹄,夜不宿营,瞅准了机会发起攻击,连破两座营垒,杀死七名都尉,大破李信军 李信军支撑不住,狂奔而归,全数退出了楚境。 而另一路蒙恬的军队,也因失利,不得已退入赵国旧地。 灭楚的第一阶段战役,秦军竟然输得这么惨,秦国从上到下,全都傻眼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道路网】 归纳起来,就是“五统一”吧。首先是统一文字。 中国古代,有文字证明的历史是从商朝时起,可见文字是在商朝以后普及起来的。到春秋战国,文字已经从甲骨文进化到“金文”,也就是钟鼎文,刻在青铜器上的。 这种金文,形制华美,各诸侯国在使用时,笔画也比较一致。可是其他刻或写在兵器、陶器、竹简和丝帛上的文字,就大不同了,有的字差异很大。如果齐国人读不懂赵国的字,那太正常了。这就是《说文解字》上说的,“语言异声,文字异形”。 秦一统天下后,这事儿就显得比较麻烦,说方言咱管不啦,可是皇帝的诏书发到南边的桂林郡,当地官员全不认识,那还怎么工作?秦始皇觉得这是大问题,就交代李斯他们来做统一文字的工作。 李斯等人领命,以老秦人习惯用的“大篆”为基础,吸收了齐鲁一带流行的蝌蚪文,创造了“小篆”,其优点就是笔画简略好写。为了普及,李斯用小篆写了《仓颉篇》、赵高写了《爰历篇》、胡毋敬写了《博学篇》,作为儿童识字课本,发到全国去。 在文字上更进一步的改革,是出现了更简单的字体“隶书”。这种新文字的创始人,是一位叫程邈的衙门小吏,因犯了罪,在监狱里呆了10年,没事儿就琢磨文字演变,大有成就。秦始皇认为他太有才了,开恩予以释放,还把他提拔为御史。 秦始皇大概是批复公文批得太累了,认为写篆字跟画画一样,不科学,就命程邈发明一种更简便的新字体。 程邈这一研究,就不得了啦。他把篆字笔画转折处的圆弧形,全部改为直角转折,成为后世“方块字”的起源。从此,华夏主体文字就变得横平竖直,方方正正,与世界上绝大多数文字的曲里拐弯分道扬镳。 当时秦朝实行严刑峻法,征发民夫、派遣戍役、监狱断案这类事特别多,文书工作繁重。这种新字体,因为易写,深受当时抄写文书的“徒隶”欢迎,一下就流行开来,后世也就把它命名为“隶书”。到汉朝,隶书已上升为主流字体。 秦始皇对文字的改革,有着划时代的意义,只可惜这文字后世并未冠名为“秦字”,反而给了承袭者冠名权,叫成了“汉字”。 文字的统一,有利于建设强势文化,在后世还曾影响到周边国家。华夏族群之所以有强大的凝聚力,统一文字的作用,怎么估计也不会过高。至于说我们今天还在受用秦始皇的恩惠,这不就是很好的例子么? 秦始皇的第二功,是统一度量衡。 度量衡,也就是计量标准,关于长短、容积、轻重什么的——斤两,斗升,尺寸。这东西既跟国家税收有关,也跟老百姓过日子、做生意有关。秦国从商鞅变法起,就对计量标准进行了统一规定,官府每年都要校准一次。秦国的量制(升斗)也比较科学,是十进位制,不像齐国是四或五进位制。 秦始皇的统一意识特别强,他就是要把秦国的先进标准推广到所有的“新区”去。 在统一的当年,他就下了诏令统一度量衡,俗称“四十字诏”,把这个诏令加刻到秦国原先的所有量器上。现存于世的“大良造商鞅方升”等文物,就刻着这个诏书。 战国时,六国各自为政,老百姓和官府约定俗成,度量衡各自不同,国与国之间的交易要经过复杂换算,算得人头晕。秦始皇的这一整顿,不用说,大大方便了群众,促进了商贸发达。 秦始皇还规定,六尺为步,240步为一亩,这个算法后来延续了千年,大致不变。 他的第三功,是统一货币。 春秋战国的货币之乱,也足以让人头晕,可以写一部书了。像齐、燕用的是“刀币”,三晋用的是“布币”,楚国用的是“蚁鼻钱”,五花八门。这些钱币,当成艺术品来看是绝佳,如果互相要兑换,一个人的脑袋还真是算不过来。 秦国使用的货币,是方孔圆钱。秦始皇统一后,制作了法定货币“秦半两”圆钱,与黄金并用。其他商周以来作为古老货币流通的珠宝、龟甲、贝币、银子等等,统统退出流通领域。 从此,铜制的方孔圆钱作为主流钱币,在我国流行2000年,直到清末才退出货币体系。 秦始皇的第四功,是统一交通。 交通在古代,不光是关乎老百姓出行方便,还关系到国家的税收、征战、行政效率、信息传递、维系边疆等等,可说是政治、文化的大动脉。 在没统一之前,各国道路不一般宽,车辆也不一般宽。诸侯为防止外敌侵入,还设了很多关卡,就如现代的“柏林墙”。 于是,秦始皇在实行“书同文”之外,又下令“车同轨”,车道宽度为六尺,全国一样,六国的所有关塞统统拆毁。 统一之后的第二年,他又下令:以咸阳为中心,修建古代的高速路——“驰道”。路宽五十步,路基宽厚,埋有金属标杆,两旁遍植青松,壮丽无比。 从统一第三年起,他就在这条高速路上出巡全国,第一次就去了今日的山东半岛,登上了泰山,然后转到琅琊、彭城,看完了南岳衡山才回去。这条路线,就是今天开汽车跑一趟,也不轻松。 为了防御匈奴,秦朝还从咸阳往北,修了通往边境的“直道”,用以运兵运粮。后来司马迁去北方旅游,走过这条路,看见道路凿山填谷,感慨始皇帝太不爱惜民力。不过这个问题,就看怎么看了。就防御匈奴而言,比较一下秦的气壮和汉初的窝囊,不能不承认秦始皇还是够有气魄的。 秦朝后来又平定了西南,设置了桂林、南海、象郡,涵盖今日的广东、广西和越南北方地面。为了经略这些岭南之地,又专门修建了“新道”。 始皇帝所建设的这个道路网,就是搁到今天,也堪称伟大的实用工程。 秦始皇的第五功,是“统一法令”,这是诸统一中最根本的一个统一。六国灭后,秦国蜕变为史无前例的大帝国,如何去统治,如何去管理,没有统一的礼法制度是不可想象的。 所以,统一之初,秦始皇就废除了六国五花八门的礼仪和法律,实行商鞅之法,“海内为郡县,法令由一统”。 秦始皇废除分封制,等于铲除了春秋以来混乱分裂的根源,后来的事实也证明,郡县制保障了古代中国以千年为单位的超级稳定统一。 自从鸦片战争清政府战败以后,现代中国人对古代的超稳定结构颇有非议。其实,稳定当然要比动荡好,起码古代中国人享受到了当时欧洲人连想也不敢想的经济、文化繁荣。一千多年的好日子,谁不想过? 可是古代人也有思维定势,凡事不问好不好,只问习惯不习惯。秦帝国统一之初,丞相王绾就曾提出,燕、齐、楚故地离中央太远,应考虑当地人民习惯,保留分封制,设置国王。群臣都认为这个一国两制很方便,只有李斯反对置诸侯。 秦始皇肯定了李斯的意见,说:“天下之所以苦斗不休,是因为有王侯分封,现在天下初定,又复立国,不是自己找乱子吗?” 不料,统一八年后,也就是秦始皇三十四年,郡县制好还是分封制好,这个古代的“姓社姓资”问题又成了舆论焦点。 这就牵出了一个与“秦始皇”这个名字紧紧相连的成语“焚书坑儒”。 据记载,这一年秦始皇在咸阳宫设宴,召集博士70人前来祝贺。秦在灭六国过程中,有意搜罗了各国的博士70人和诸生2000人,由公家养着,但豢养他们不是为了让他们议政,而是让他们歌功颂德。以今日眼光观之,这也没什么大错。 问题在于,这些博士是喝着六国的文化乳汁长大的,就有一个习惯的问题。祝酒这天,仆射(官职名、位置较高)周青臣先站出来唱主旋律,说:“以前秦地不过千里,全赖陛下神明,平定海内,放逐蛮夷,日月所照耀之地,莫不臣服。废诸侯、置郡县,人人自安乐,无战争之患,传之万世。自上古以来的帝王,都不及陛下的盛德呀!” 周青臣说得不完全错。可惜秦帝国的国祚太短,后来又被汉朝有意妖魔化了,否则它留给后人的大概不会是个“暴秦”形象,如果历史也给它两三百年时间来纠错,它就很可能是个光辉无比的形象。 但拍马屁总有点讨人嫌,原为齐人的博士淳于越听不下去了,站起来反对:“我听说殷周的国运都长达千年,分封子弟与功臣,为中央的辅佐。现在陛下占有海内,子弟却是平民,一旦有篡位的野心家,您没有辅佐,如何相救?做事不效仿古制而能长久的,我没听说过。现在,周青臣又当面吹捧,以加重陛下之过,他这可不是忠臣呐!” 秦始皇被泼了一头凉水,倒也没怒,他把这问题发给群臣去讨论。 主张郡县制是李斯坚持的,李斯当然要起来辩护,于是他滔滔不绝、说了一大篇反复辟宣言。 李斯本人虽然也是学者出身,但已蜕变为掌权的政治家,对原先的同类很鄙视,斥之为“愚儒”。他高屋建瓴,不屑于跟儒生们纠缠,只是一句话,就将淳于越等人的意见反驳了回去。 他说:“五帝的统治术不相重复,三代的统治术不相沿袭,各个都能达到大治。这不是后来者故意要相反,而是时势发生了变化。今天陛下创始大业,建立万世之功,其诀窍不是愚儒所能知道的。而且说到三代那么远的事,怎么能去效法呢?” 他的驳斥,就到此为止,而后突然引申出了另外一个问题,也就是六国旧时周游天下的知识分子,还有没有存在的必要。 一说起这个话题,李斯的语气就很严厉,千年之下也能感受到那股杀气。他说:“过去诸侯并争,所以厚待游学之士。现在天下已定,法令统一,百姓忙着务农做工,士子都学习法令以避免犯法,而诸生却薄今厚古,非议当世,迷惑黔首。” 接着他提出一个震铄古今的建议:“今皇帝已兼并天下,区别黑白而定于一尊,但民间的私学还在非法教学。上面一有法令下来,他们就用自己所学的那点东西来非议,在家里嘀咕,到外面巷议,吹捧君上是为博取名声,标榜另类是自以为高明,成群结队地造谣诽谤。这要是不禁止的话,则朝廷权威下降,在野的结成死党。我建议,今后凡不是秦记的史书,全部烧毁。如不是博士官,天下其他人不得藏有《诗》、《书》和诸子百家著作,应命令地方官把它们全部烧掉。有敢偶语《诗》、《书》的,杀头示众;以古非今的,诛杀三族;官吏知情不举的,同罪;法令下达三十日官吏不烧的,脸上刻字,罚做苦役。能留下的,只有医药、占卜、种树之书。若有想学法令的,以吏为师。” 李斯这番话,真是骇人听闻,与吕不韦的海纳百川截然相反。他这是极端功利的法家手段,为了尊重权威,连一般的意识形态、一般的文化教育都要取消了。 现在治秦史的专家,很奇怪,多有认为这是有道理的,说是为了结束百家争鸣,统一法令与思想。还有人举例说,六国就曾干过清理图书的事。 但李斯建议的“焚书”,不是清理掉一点禁书,而是要把文化类图书全消灭。要看书,就看技术书;要学习,跟官吏学法律条文就是了。 这种极端做法,造成统治者与知识分子的关系极度紧张。知识分子当然不满,就不会给上面卖命,还要到处造不利舆论,使政权的合法性大打折扣。 秦始皇想不到这些,对李斯言听计从,于是一道焚书令发到全国,民间所有的文化典籍统统被付之一炬。好在中央府库还有完整的藏书,不过后来也被“不读书”的项羽在入关后,一把火给烧了。 这个文化断层,给汉代的文化重建带来了巨大困难,华夏文化可说是遭到了第一次浩劫。 可叹的是,近世居然还有“四人帮”者流,不学中外先进的统治术,偏偏去效仿李斯的干法,禁绝丰富生动的文化,让老百姓活得索然无味。学史学到了这个地步,他们的结局,当然也就比李斯的结局强不了多少。 第一百七十九章【方士】 李斯实际上也是个没有治国经验的激进派,视历代统治术为腐朽过时之物,他以为“法令”能至高无上,取代文化与道德。他又迷信官吏万能,以为有了忠心耿耿的官吏,连教师也可以不要了。 其实法律只是上层建筑的一部分,要想官民都守法,还得有良好的文化、道德氛围,天下人如果都成了无知无识、狠如禽兽的乱民,靠法律能镇得住吗?官吏也是同样,不要教育,不讲道德,怎么能有合格的官员?像李斯这种人,在法家中也算是极端的,思维中缺少一点基本逻辑——他以为,如果一个人吃三张饼能饱,那就直接吃第三张好了,头两张饼不吃也罢。 他提出的焚书,开了人类历史的恶例。六国那会儿,君主多少都还标榜自己有文化,贵族交往聚会,不念两句诗是不行的。李斯却要挖掉人头脑中的文化,百姓偶尔说两句《诗》、《书》,都要砍脑袋,这不是要退回原始社会去么? 接着“焚书”事件,又发生了一桩“坑儒”事件,其案情扑朔迷离,给了秦朝的知识分子最致命的一击。 秦始皇做了千古一帝,起码在中国历史上无人可比,不仅李斯这类拥护者是这么认为的,始皇帝本人感觉也是这样。那么,一般人到了这地步,就“真的想再活500年”了。与我们常人操劳衣食、奔走禄位不同,我们活上70年,大概就很有些不耐烦了。 秦始皇不可能有现代科学意识,他自然要开始琢磨:如何能长生不老?这也不完全是为了贪图生之享乐,他一天看几百斤的文件,也不见得是什么享乐,这里面,也有为帝国的长治久安着想的因素吧。 秦始皇二十八年,他冬巡至琅琊(今江苏赣榆),有齐人徐福(又名徐市)给他上书,说海上有三座神山,分别是蓬莱、方丈、瀛洲。这就是李白后来所说的“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徐福说山上有神仙,长生不老。他请求率童男童女入海求仙,定能求来长生不老药。 始皇帝照准了徐福的请求,给徐福派了好几千童男童女,载上够吃三年的粮食,坐着大船就下海去了。 现在的人看,这徐福好像就是个骗子。其实不然,他是琅琊当地的一位“方士”,博学多才,通晓医学、天文、航海等知识,且同情百姓、乐于助人,在沿海一带名望甚高。徐福还是鬼谷子的关门弟子,跟师傅学到了辟谷、气功、修仙的本领,且兼通武术。 在中国古代知识分子中,就有这么一类,当时叫方士,并不见得就是骗子。他们弄的那些玩意儿,有的是化学,有的是医学,有的是心理学,还有的是占卜,不能说都是骗术。 徐福这一折腾,耗资巨大,但出海数年,空手而归。九年后,秦始皇东巡至琅岈,听徐福说神山尚未找到,大为生气。徐福连忙推说出海后碰到巨大的鲛鱼阻碍,没法儿登陆神山,请求增派射手对付鲛鱼。秦始皇应允了,派了一批射手出海,果然射杀了一头大鱼(估计是鲸鱼吧)。 大鱼除掉了,再去总成了吧。秦始皇再次派徐福携带童男童女,还有百工巧匠、甲士、射手500多人,装载了满满一船五谷种子、粮食、器皿等入海。 这回徐福不敢折回来了,硬着头皮往前走,终于登陆了一块“平原广泽”。这是哪里啊?据说就是日本的九州。原来,所谓蓬莱,就是日本的北九州;所谓方丈,就是韩国的济州岛;所谓瀛洲,就是琉球群岛。 按照秦律,方士的药方要是不灵验,那时要砍头的。徐福上岛一卡按,这也就一荒郊野外,何来长生不老药,所以不敢回去,就在日本定居了下来。那时的日本也不叫日本,还没有国家形态,徐福这一群人的到来,无异于是先进群体插队落户,他们教给当地土著农耕、捕鱼、锻冶、制盐等技术,传授医术,大受欢迎。所以在日本后世,尊徐福为“司农耕神”和“医药神”,还有说他曾自立为国王的。 徐福最后到了日本,这事八九不离十。日本的地名和人名中有那么多以“福”字打头的,似乎也跟他有关。 徐福在东瀛算是安居乐业了,可这边厢急坏了秦始皇,他坐等徐福不归,就又派了方士卢生去寻找仙人,还派了另外的人去找不死之药。世界上除了人以外,不能长寿的东西多了,大部分事物都“犹有竟时”,可还是有人祈望能千秋万代,这一点都不可笑。 卢生还真是有点收获。秦始皇再次巡游到达上郡(今陕西与内蒙古交界处)后,卢生求见,说自己刚从海外归来,带回来一本《录图书》,是一本谶书,可预测将来之事,书上说:“灭秦者,胡也”。 秦始皇高度警觉:是啊,这些北方的胡人,不扫灭还真是不得了!于是他派大将蒙恬,带领33万大军北击匈奴,又在北方修起了长城。过了若干年,秦始皇死了,秦朝也亡了,人们才醒悟过来,这个“胡”哪里是胡人,而是“二世而亡”的胡亥。这些传闻,我们姑且听之吧。 这个卢生只是个方士,弄点占卜、气功什么的还行,要拿出长生不老药来,他得掂量一下自己的头颅有多重。于是他只能哄秦始皇:“臣等去求仙人奇药,常不遇,好像有什么东西伤害了仙人。”他建议秦始皇要隐蔽自己的行踪,以远离鬼怪,这样才能迎来水火不侵的“真人”,求得不死之药。 秦始皇被忽悠住了,说:“我仰慕真人。”于是不再自称“朕”,而自称“真人”,又下令将咸阳方圆200里内的270座宫殿,用空中“复道”和带盖子的“甬道”相连,他走到哪里都要严格保密,谁说出去就是死罪。 从此,秦始皇深居简出,处理朝政都在咸阳宫,要是偶尔出去也行踪诡秘。原先性格还算开朗的他,这以后就变得很孤僻了。政坛从来是高处不胜寒,换了谁也难免。 秦始皇对方士深信不疑,但方士心里明白:这不过是哄独裁者高兴。可是方士这个活儿,跟御用文人不一样,文人怎么吹都行,方士是必须要拿出长生药来的,“不验,辄死”。时间一长,总拿不出来怎么办? 就在焚书的第二年,负有寻找长生药使命的侯生和卢生,私底下就这一问题,展开了一番讨论。 他们说:“始皇这人,天性刚愎自用,从诸侯起家,兼并天下,随心所欲,以为自古以来无人可及。现在又专用狱吏,博士虽有七十人,但备而不用,丞相等诸大臣,只管办事,一切由皇上说了算。皇上以杀人刑罚树立威望,天下人怕得罪、要保俸禄,都不敢尽忠。这样一来,皇上听不到批评而日益骄横,下面因为害怕就只挑好听的说,以取悦皇上。秦法,药方不灵验,那可是立刻就得死的呀。现在,懂天文气象的有三百人,皆良士,因为忌讳就只能说些拍马屁的话,不敢直截了当批评上面。天下大小事,都是皇上说了算,一天要看几百斤文件,不看完不休息,贪恋权势如此,我们决不能为他求仙药。” 看来,古代的方士,也不能简单归结为骗子,他们还有以天象、占卜劝谏君主的功用,这是积极的一面。 两人讨论完毕,既出于害怕,又出于正义感,决定不玩了!于是一起逃亡了,不知所终。 秦始皇听说这两个方士跑了,大怒道:“我不久前收缴了天下不中用之书,全部销毁;又召集大批文学之士和方士,想发挥他们的作用,开创太平盛世,方士却劝谏我求奇药。现在方士一去无消息,徐福花费巨大,终究也没得到奇药。只有狡诈之徒为了图利,日日报告说有发现。像卢生等人,我赐给甚厚,现在却诽谤我,给我扣上‘不德’的大帽子。这岂能容忍?诸生凡是在咸阳的,我都要派人查问,看是否有以妖言惑众的!” 于是,始皇帝派御史,对首都所有的儒生和方士立案审讯,被审者只有供出有嫌疑的人,自己才可解脱。 高压之下,什么口供没有?如此辗转攀扯,查出犯禁者共有460余人,皆在咸阳坑杀,并公告天下,以警示其他知识分子。这之后,更有大规模的贬谪、流放,对象都是知识分子。 可怜这460多名首都知识分子,是在渭水之滨被坑杀的,据说在今陕西临潼以西20里,就有一处山谷叫做“洪坑沟”,清乾隆时代的县志上载,此地又名“坑儒谷”,就是秦始皇当年的坑儒之地。 秦始皇的长子扶苏,是个有慈悲心肠的人,他对知识分子如此惨遭活埋看不过去,向父皇提出了委婉的劝谏:“当今天下初定,远方黔首还未真心归顺,诸生也还都习惯于尊崇孔子。爹爹您现在全部施以重罚,臣恐天下不安,望父皇察之。” 这番话触怒了秦始皇,他现在只听得进法家言论,听不得“孔子”这两字,于是他把扶苏派到上郡,去做蒙恬的监军。扶苏这一去,就再也没有踏上归路。 秦始皇把扶苏送到北方边境,是要让他受点锻炼,知道国家不是那么好摆弄的,似乎还没有不再信任的意思,因为监军等于手握兵权。北方的30多万大军,是秦军的精华;从这一点看,秦始皇对扶苏还是寄予厚望的。 现代史学界对始皇焚书一般都予以指责,烧书总是不对的,有的烧了就永远不能恢复。但对于坑儒,却有不同看法,最极端的是《剑桥中国秦汉史》,干脆认为“坑儒事件”是瞎编的。 瞎编当然不太可能,司马迁写《史记》的时间距离坑儒并不远,他不可能把流言当做正史。还有学者说坑的都是骗子,不是知识分子,其实方士也是古代知识分子的一种,在社会中有他们独特的功用。秦朝以“查禁妖言”为名,一次坑杀460多个读书人,无论如何也是暴政。 秦始皇功高于天,这不假,但历史人物在做好事的时候,有时候不可避免地也会做坏事。古人对于政治,有他们自己的理解。一个开创性的大帝国,应怎么统治,也需要有一个漫长的探索和纠错的过程。 秦始皇焚书坑儒,对知识分子是空前的重创,有人视为民族千年之痛。他的这一举措,使得原六国的知识分子迅速离心,成为潜在的叛逆者。 专制政权,如果没有知识分子自群体参与,就无法完善和自我纠错。政权只依靠狱吏实行高压统治,使帝国政务变成了单纯的镇压与控制,再加上大工程的劳役空前繁重,百姓不堪其苦,知识分子趁势制造对抗舆论,帝国的基座也就十分不稳了。 秦始皇一定读过很多法家著作,但他要是能领会一点老子的精髓,就好了——辩证法,这是中国哲学最有用的瑰宝。 第一百八十章【伟人】 在上古传说中,也有三皇五帝这样的伟人,但多半可能只是部落首领,管辖的也许只有几千户。在秦始皇之前,能管一个统一的大帝国、且能一管到底的,不可想象。 秦始皇有了这么大的权力,自然会产生国家意志就是朕的意志、朕的意志无往而不胜的错觉。秦始皇在营建他的大帝国时,难免要被胜利冲昏头脑,干些劳民伤财的事。 如果仅是在言论上限制“黔首”自由,问题倒还不大,因为绝大多数人不是靠嘴皮子或笔杆子吃饭的。可是浩大的工程、繁重的劳役,还有迁徙富户、卫戍边疆等等,都势必要影响到民生。 老百姓活得不安稳,他们也就不想让这帝国安稳了。这才是大秦帝国致命的软肋。 在秦始皇的功绩中,就有一些这样负面的东西,愈演愈烈,后患无穷,足可给后世统治者以刻骨铭心的教训。 他的负面“功绩”之一,是修建阿房宫。 秦始皇是喜欢豪华建筑的人,在灭六国时,每灭一国,就要把该国的王宫复制下来,在咸阳原样造一个,这大概算是历史上最早的“建筑世博会”了吧。这些宫殿群,规模达到什么程度?咸阳一带东西八百里,离宫别馆,连绵不绝。就算是有人“穷年忘归”——走上一年,也不能逐个看遍。 但这些建筑,仍不能让他满足。就在秦始皇亲政之后不久,即在丰镐(今陕西长安)开始营建空前绝后的超级皇宫——阿房宫。 这阿房宫,有多大?不好估摸。因为它修建了快10年也没最后完工。单说正殿的规模就很吓人,东西宽五百步,南北长五十丈,殿上可同时坐一万人,殿前广场上可容纳十万人。古代的人口少,设计这么大的广场想干什么?只有伟人才知道了。 宫殿的四周,回廊环绕。从殿前直通南山顶上的宫殿。又建有一座天桥,凌空飞架渭水,直达咸阳。 先秦时代的宫殿,不像明清的北京故宫那么世俗化,早先的宫殿更高、更复杂、更富有奇幻感。 阿房宫采用的技术,也是一流的。为防刺客混入,前殿用磁石做门,四夷来朝的使者中,如果有身怀利刃的歹徒,立刻就有机关“咔嚓”一声拦住。 秦始皇把灭六国时抢来的美女、钟鼓乐器,都安置在阿房宫,以至于“后宫列女万人,气上冲于天”! 唐代诗人杜牧曾做了一首《阿房宫赋》,把当年盛况想象了一番,估计与事实差不太多。开篇的第一段,就气势压人:“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 这样的宫殿,施工延续了10年,罪孽真是大了。 秦始皇的负面“功绩”之二,是修建骊山陵。 深宫大宅是现世的住房,与营建阿房宫几乎同时,秦始皇又开始了修建来世的住宅,也就是后世叫做秦始皇陵的墓园。 秦始皇陵在咸阳的芷阳一带,占地56平方公里,其坟头经过两千年的风雨侵蚀,至今仍有46米高,屹立于临潼之南,与骊山并立。据考证,当年的高度竟有120米,令人目瞪口呆。 在这座宏伟的人造山丘下,有一个迄今未能知晓详情的地宫。为防泄密,当年修建地宫的能工巧匠,在始皇帝落葬后全部被封杀在墓中,因此地宫的建制、形状如何,没有片纸资料留存下来。 我们只能从《史记》上的只言片语想象这个地下世界——穿凿了三层地下水,用铜汁浇铸成墓室,将天下奇珍异宝搜罗来,堆积成山。又用水银制作了人造的江河大海,流动不止。天棚顶上画满天文景象,地面画着地理图案。又用东海人鱼的油脂做灯,长明不熄。 这样壮丽的地宫,绝大多数读者大概今生无缘得见了。但是从1974年在骊山脚下挖出的秦兵马俑坑来看,秦始皇陵有多神奇,就能品味一二。要知道,这个坑,不过是骊山陵外围的一个小小的部分。 它足以让一个人不朽! 这浩大的工程,确实保住了秦始皇的灵魂两千年不受侵扰,因为谁也组织不起那么大的一支盗墓队伍。 可是,伟业不可能凭空而起。修建阿房宫、骊山陵这两个大工程,不知耗尽了多少百姓的血汗。史料记载,共动员了70余万人,其中大多数是刑徒。 这就要提到秦始皇的第三个“负面”功绩了——法网太密。 秦法严苛,人民动辄获罪,当时的刑徒在服劳役时,要穿赭色衣服,《汉书》上说“赭衣塞路,囹圄成市”,可见犯罪者之多。 秦朝的律令,刑徒是没有刑期的,要一直服役到死。这就使几十万、几百万人毫无解脱的希望。人不怕苦,也不怕穷,就怕永无希望。遍地的刑徒,以及更多的害怕自己将成为刑徒的人,就成了大秦帝国潜在的掘墓人。 法家理论向来有神化法律的倾向,秦崇尚法家,传统上就是严刑峻法,到了商鞅变本加厉,主张“轻罪重罚”。秦始皇则集一切之大成,将帝国变成了一张大法网。 秦的法律相当完备,涵盖各个领域,超出了我们现代人的想象,涵盖了刑法、刑事诉讼、官吏赏罚、所有制、农田水利、山林保护、军队管理等等方面,条文细密,可以说办什么事都有法可依。 如果仅止于此,倒也不可怕,法律严密还不好吗?可怕的是秦律鼓励告密,鼓励父子、兄弟、夫妇间互相告密。规定“告奸一人得爵一级”。 在这样的法网之下,即使不出冤案,人也活得战战兢兢,人与人的互信荡然无存。 不仅如此,秦从孝公起,就实施连坐法,一人犯罪,亲属、邻里、同事都要连坐,判死刑也有灭三族、七族的。这样牵连起来,谁还敢说我一辈子也不可能犯法?无怪乎秦帝国的刑徒那么多。 秦始皇的第四个负面“功绩”,是大迁徙。 以各种名义,把成千上万的人口迁移到别处,大概是专制者的通病。中国人“安土重迁”,一般都故土难离,搬一次家,长途跋涉,拖家带口,到了新地方又要适应生存环境,何其难也!几十万人口的大迁徙,有多少是出于必要,有多少是为了显示权力,就很难说清了。 自六国统一后,秦帝国在不到10年时间里,竟然进行了20余次人口大迁徙。秦亡,其是就是这么折腾的。后来的陈胜吴广大起义,就是在迁徙中发生的问题。 大迁徙的目的与对象,分几种不同类型。第一类是为了惩罚,对象是六国贵族遗民、犯罪者的家族,名义上统统叫做“不轨之民”,如何叫“不轨”?就是当局认为靠不住的,把你从原地迁走,省得盘根错节。 第二类,是为了充实边疆,这还算是正常移民,政府有奖励,对移民往往免去10多年的徭役,或者拜爵一级。 第三类,是为了修工程,征发大批人口,长途迁徙去修阿房宫、骊山陵,还有长城。 被迁徙到边疆地方去的,不光有刑徒,还有商人、欠债者、官员渎职的,说让你走你就得走。 上述都是从好地方往苦地方迁徙,只有一次是倒过来的,秦始皇二十六年,迁各地富豪十二万户到咸阳,这么做,是为了充实首都。 秦始皇的第五个负面“功绩”,是征越遭遇惨败。 我们印象中的秦军,是一支战无不胜的雄师,即便是国家瓦解了,这支军队到最后仍然很凶猛。 其实,秦军在始皇时代也有过耻辱的惨败。大败秦军的,不是六国中的任何一国,而是不起眼的越人。 春秋时期的“百越”,应该说是一个大族群了,人数众多,占地辽阔,其地域绝不止粤地,还包括今天的湘、赣、桂、浙。百越的一支,曾建立过强大的越国,与吴国争霸,出了勾践这样的大英雄。 越国亡于楚国。秦灭楚后,顺带把越国的遗民也摆平了。可是大多数的百越,住在岭南,他们仍不服, 秦始皇就派了屠雎为主将,率50万大军,分五路进兵湘粤。以正规军来对付游兵散勇,结果应该是没有意外,但秦军与越人苦战了三年,人不解甲,马不下鞍,最后却是大败。 主要问题是秦军战线太长,后勤不济,虽然曾凿渠以运粮,但供应还是不足。再就是牛刀杀鸡,使不上劲儿。秦军出击,杀掉了越人的君主,越人不但不降,反而都跑进丛林,宁愿与猛兽为伍,也不做秦军的俘虏。君主死了,他们就推选出勇猛之人为将,袭击秦军。最后秦军师老兵疲,主帅屠雎被杀,秦军“流血伏尸数十万”,基本上全报销了。 这当然不是最终结局,但秦军不可战胜的神话却被打破了。 后来秦始皇派任嚣、赵佗率大批水军南下增援,又征发了大批闲杂人等戍边,长期驻屯。秦始皇还给士兵们派去了15000名剩女作为婚配。在长期戍边的政策下,才慢慢平定了百越。 在设置了南海、桂林、象郡三郡后,又征发50万罪徒去南疆屯垦戍边,最后才搞掂了这片蛮荒之地。 第一百八十一章【开天辟地】 秦始皇的第六个负面“功绩”,是大巡游。 他可以说是中国古代级别最高、跑的路最长的旅行家了,从称皇帝起,到最后死在巡游途中,11年中,进行了五次大巡游,行程60万里,耗时占统一后的一半还多。 始皇帝出巡,有多大的派头?透过几个细节,我们不难想象—— 浩荡的车队中,前五十对车是鼓车,上有鲸皮大鼓。出行时,百面大鼓齐擂,震天动地。后面是卫士执戈,肃立车上,再往后是执戟骑兵。 等前卫队过完了,才是核心部分,先过的是开道的“辟恶车”,由警卫司令——太仆令亲自执弓箭,观察四方,警示恶人。然后是护驾的“警跸车”,上立威风凛凛虎贲勇士,再后面是500名轻骑、200名刀斧手,簇拥着始皇帝的豪华龙车。后面还跟着一辆古代的空调车——温凉车。 再往后,是从属之车,载着嫔妃、近侍、文武大臣。仅从属之车就有八十一乘,取九九之数,车队源源不断有五里之长。 这样排场的出巡,令现代人愧不可及。 秦始皇的出巡途中,常有一时兴起,与天奋斗。第二次出巡到泰山,他决心举行“封禅”。 这是一种古礼,大概只在传说中有。即:在泰山顶上祭天,为封;在附近的梁父山顶祭地,为禅。 秦始皇请来了70名鲁地儒生,向他们咨询,应该如何封禅。儒生们七嘴八舌,意见不一。秦始皇听得不耐烦,斥退了他们。最后,冒着瓢泼大雨上了山,按照秦族以往祭祀白帝的古老礼法,拜祭了天地了事。这是中国古代有可靠记录的第一次封禅。 当时民间有一个说法,说是“东南有天子气”,秦始皇就老往东南跑,要去压一压那里的天子气,免得五百年后出外姓的天子。为此,他还把“金陵”改名为“秣陵”。 他东临大海,在琅琊刻石,歌颂秦帝国的丰功伟绩;又把徐福打发去找蓬莱三山,空等了三个月不见回音。 到彭城以后,他想起当年的周之九鼎,有一鼎掉落在泗水之中,便发动千人下水去捞,但一无所获。 在湘君祠一带,因遇到风大浪急,阻挡了巡游队伍。始皇帝心有敬畏,把随行博士叫来问:“湘君是什么神?” 博士说:“是尧之女,舜之妻,葬于此。” 笑话,女人也敢如此!始皇帝大怒,发动刑徒三千人,把湘山上的树统统砍光,露出红土,成了个“赭山”。 传说当初舜帝南巡,死在了半途中,他的两个妃——娥皇和女英,为追随他而溺死在湘水。后世有名的“湘妃竹泪”,典故就来源于此。 这一切传说,都不足以让秦始皇敬畏。 因为——我才是开天辟地者。 秦始皇这样不安于宫廷,拿一多半的时间往外跑,实际意义并不大。依我看,多半是因为新鲜。自古以来能拥有这样大一块疆土的君主,还不曾有过,所以他要尽兴跑遍大好河山。 可是,他的功绩中有如此之多的败笔,不可能不招致民怨。秦法严苛,连说也不许人民说,于是必然会有千奇百怪的反抗形式爆发出来。 他在世时,反抗还是零星的;他一死,这股力量就开闸一般释放出来了。 就在他第三次巡游时,路过博浪沙(今河南原阳县东南),忽然路边跃起一个大力士,甩过来一只百余斤重的大铁椎,卡啦一声巨响,把秦始皇龙车后面的一辆副车击得粉碎。 椎,是一种兵器,具体什么样子?就是古戏里的铜锤一类。 那刺客趁着卫士们混乱,一溜烟跑了。李斯等率人在周围一带搜捕了半天,毫无所获。 原来,这是张良谋刺秦始皇。 张良在故国韩国灭亡后,逃出城去,散尽家财要谋杀秦始皇。他后来见到了一位高人仓海君,仓海君为他推荐了一位力士,打造了一只重120斤的铁椎。 张良和力士躲在道边,看得准准的,本来可以一击而中,但秦始皇的龙车还有一辆副车,两车一模一样,故布疑阵,力士判断失误,砸烂了空空的副车。 秦始皇终于侦知事情是张良干的,于是下令全国大搜捕三日,却搜不到张良。 张良早就改名换姓,逃到了下邳(今江苏邳州市),隐蔽起来。在这里,他认识了项羽的叔叔项伯,又遇见了传奇高人黄石老者,这都是后话了。 博浪沙这一击,不能简单地归为六国贵族心不死,它代表了黔首的一种反抗心理。 你作为绝对统治者,可以极度夸张地使用权力,但是如果你的辉煌大部分是建立在百姓的痛苦之上时,就会有人以民意为后盾,挑战你的权威。 古往今来最伟大的人,为什么有人就不服?为什么能开天辟地的人,人身安全反而要受到威胁? 秦始皇大概没往深里想,只把这归结于复辟疯子在捣乱。两年后,他有一次晚上微服出游,只带了四名卫士,走到咸阳附近的兰池,又突遇多名刺客。卫士们还算机敏,当场杀死了刺客。此后,秦始皇下令在关中搜捕20天,想找出幕后指使来,但仍一无所获。 秦始皇三十五年,有陨石落在东郡。没过几天,有人就在上面刻了“始皇帝死而地分”的字样。这系何人所为?查来查去没有结果,始皇帝就下令,把陨石附近的居民全部诛杀,陨石也销毁掉。 同年秋,有一名使者从关东来咸阳,半夜里走路遇到一个神秘人。神秘人把一块玉石交给使者,拖他捎给咸阳附近的水神,还说了一句:“今年祖龙死。” 秦始皇觉得这事很蹊跷,问使者在哪里遇到怪人的,使者说在华阴山下。始皇便不以为意,认为是山鬼出来作祟。 其实秦始皇也知道,天下黔首的服帖,绝不是真心拥戴,绝不是“民始安”而其乐融融,而是慑服于强大的政权。 统一之初,他就下令收缴了天下的兵器,铸成12个铜人(古称“十二金人”),每个重一千石,放在咸阳宫内。为防止极少数黔首造反,他还规定10户人家合用一把菜刀,这把刀还必须用铁链锁住。 可是,问题哪是出在刀具上? 问题是出在人心里。 秦始皇时代,仅修建阿房宫、骊山陵和长城,就征发了100多万民夫,再加上其他工程,大约一共征发了300万人服劳役。而当时的人口,大概还不到3000万。 这就意味着,丁壮起码有一半被抽走了,剩下的老人、妇女干活儿。这情况本来就很严重,再加上秦朝的田租、人头税、盐铁专营之利,如汉代董仲舒所说,“三十倍于古”,就是把百姓的劳动所得收缴一半以上。结果是,男人再怎么勤奋耕耘,也不够吃;女人再怎么辛苦纺织,也不够铺盖。家里孤寡老弱,互相不能养活,道路上病饿而死的人到处都是。 这样的惨景,人心怎么会服?你就是到处刻石碑,歌颂“祖龙”的丰功伟绩也没用。 元朝人陈孚有一首《博浪沙》诗写得好:“一击车中胆气豪,祖龙社稷已惊摇;如何十二金人外,犹有人间铁未销?” 说得好!人心不服,你就是把菜刀收缴了,又有何用?后来的陈胜吴广大起义,人们就是拿了镰刀、锄头杆起来造反的。所谓“斩木为兵,揭竿为旗”,一点也不错。 秦始皇对此毫无察觉,他也怕有人威胁他的统治,但担心的并不是黔首们会怎么样。 前述使者在华阴山遇到怪人,拿回来一块玉石,在收进府库时,仓库吏认出了这块玉——这不是始皇在第二次巡游渡江时,投到水里去祀神的么? 秦始皇这才认真起来,连忙命人占卜,得出结果说:要想逢凶化吉,就要再次巡游,还要迁徙人口才好。 于是他下令,迁徙三万户到北河榆中定居,每家赐给爵位一级。这么做,是为了敬神。 第二年,也就是秦始皇三十七年十月,又开始了第五次、也是最后一次大巡游,这么做,是为了避害。 这次巡游,他踏上了壮阔人生的不归路。他好像,到死也都没有什么太大的遗憾,因为在他的有生之年,看到的永远是壮阔。 。 对于成功、对于英雄,在今天我们已谈论得太多。可能有人对失败的英雄也很崇拜,但极少有人能承受生前的失败,哪怕死后被人们誉为英雄。 人们只为现世的成功而努力。 秦始皇也不例外,他很幸运,一直是在走向顶峰的。更为幸运的是,在某种意义上,他在死后也赢得了永久的辉煌。 他最后的一次长途之旅,从咸阳出发,先到了云梦。云梦,是古代大湖,在今湖北孝感一带。始皇来此,看见湘山上仍是一片赭红,感觉过去对舜帝的夫人实在太不敬,于是郑重其事地“望祀”舜帝,算是道了个歉。 接着沿江东下,过丹阳,来到越国旧都会稽(今浙江绍兴),在这里祭了大禹,又遥望南海,不知想了些什么。然后下令刻了一块石碑,自己吹了一通自己。 他五次出巡,先后立碑八块,碑文是极漂亮的小篆字体,由李斯书写。看碑文,秦朝是五千年未有之盛事,很难想到它已维持不了几年了。 接着北上,来到吴国旧都吴(今江苏苏州)。据说来吴,是为了搜寻吴王阖闾的名剑——干将、莫邪。 名剑没有搜到,于是渡江,沿海岸北上,到了琅琊。他还是忘不了这地方。想要找到徐福。 秦始皇年已五十,在古时就是来日无多了,他最想的就是长生不老。 这一次,就是前面说过的,徐福编瞎话说海上有大鱼。《史记》上说,秦始皇亲自拿了连弩,跟着船队下海,北上千里搜寻大鱼,来到了芝罘(今属山东烟台),果然发现海上有大鱼。秦始皇和射手们一通狂射,终于射死了一只。 徐福再次下海去了,茫茫海上也许有彼岸,但秦始皇却等不到他回来了。秦始皇很失望,知道天不助自己,有过焚书坑儒,难道还能信方士的话么? 在琅琊无所获,只好踏上回程。 第一百八十二章【终结】 秦始皇素来身体不好,平时公务繁重,更兼旅途劳顿,体力竟渐渐地不支了。随行的上卿蒙毅、也就是蒙恬的弟弟,受命在中途赶回咸阳,去祈祷山川,让老天能开恩保佑一下。 可是未等蒙毅抵达咸阳,秦始皇就在平原津(今山东平原南)准备渡黄河时,彻底病倒了,危在旦夕。 由于他平日非常厌恶谈论死亡之事,所以群臣没有敢说死事的,即使是随行的重臣李斯、赵高,也只能捱过一天算一天。 这次病来得厉害,秦始皇也知道怕是不行了,勉强支撑着安排后事。 在此之前,他一直未立太子,这时候他给公子扶苏写了一封加盖御玺的信件,嘱咐扶苏赶回咸阳,主持丧事。言外之意,就是让扶苏继承帝位。 在大事变到来之前,所有巧合的因素,都能决定历史的走向。当时深受信任的蒙毅不在身边,秦始皇自己又没有在关键时刻明确帝位的传承,这就给了别人做手脚的机会。 这封信写好之后,需要经过当时任中车府令的赵高盖章,赵高在盖章封口之后,不知是因来不及,还是有意为之,并没有马上交给使者发出。 庞大的出巡车队仍在威严地行进,除了李斯、赵高与几个近侍宦官,没人知道秦始皇已是气息奄奄了。 在随行队伍里,还有一个很关键的人物,就是公子胡亥。 胡亥是秦始皇的第18个儿子,若论传位,是怎么也轮不到他的。但历史在一个非常吊诡的时刻,给了他意想不到的青睐。 秦始皇出巡,总是喜欢带上几个孩子一起走的,这大概是为了排遣寂寞。前四次出巡中,就曾有一子一女染病,死在了途中。 前四次,这种随父皇游逛天下的殊荣,轮不到胡亥。可是胡亥也有得天独厚之处——他的师傅,恰恰就是赵高。 赵高此人虽是近侍,但权力却远不及李斯、扶苏。秦始皇如果一旦归天,帝国最高权力的延续,应该是一件很清晰的事。 为此,赵高动开了脑筋。他不想让自己的权势因秦始皇的死去而衰落,因此早就注意到了一个可以操纵未来的人,那就是公子胡亥。 赵高常常教胡亥应该如何讨父皇的欢心,这一招已经大见成效。因此,在第五次出巡之前,胡亥不失时机地向父亲提出:非常喜欢与父皇一起出巡,请求恩准跟随。秦始皇倒也不讨厌他,就答应了。 这就使得一个本来距最高权力很远的人,忽然近距离地获得了觊觎这权力的机会。 车驾在北方的秋野上继续前行。秦始皇三十七年的十月,在沙丘平台(今河北广宗西北)停下,病体不支的秦始皇住进了当地的行宫。 车驾在此异乎寻常地停留了三天。 这三天,天翻地覆。 就在丙寅日这一天,秦始皇病逝。 一位巨人,在知天命之年溘然长逝了。 人类历史,素来以百年、千年为单位来进行大总结,而一个人的有效社会活动时间,充其量不过40年。秦始皇虽然做了37年的君王,但真正亲政,是从秦始皇十二年开始的,因此到临终也就是短短的25年。 25年的勤政、征伐与变革,他亲手创建了一个空前的帝国,开拓了一个族群的生存与文化空间,留下了一份能保留几千年的政治遗产。 他是一位雄才大略之主。 他是一个眼光能看到两千年之后的政治家。 他是一位对民族有巨大贡献的人。 当然,他的败笔,开了独裁专制的恶例,成为后世统治者的前车之鉴。可是,没有他,我们今天也就根本不可能如此昂扬地对世界说话。 在可以预见的未来,我们还无法完全抛弃他的遗产,另起炉灶。 这样的人,即使我们并不敬佩,也无法不对他的能量感到惊异。 嬴政,一个瘦弱、敏感、勤于政事的伟大政治家,以自己的意志,造就了一个伟大的民族。 秦始皇的终结,只是一个生命的终结;他所导演大戏,将以无数个不同的舞台背景演下去。 他的死亡是一个辉煌之死。 但由于高度的集权专制,他的死,同时也就成了一幕接一幕宫廷阴谋的导火索。 这时候,丞相李斯犯了一个致命错误。李斯考虑:皇帝猝死在出巡途中,中枢机构一半留在咸阳,一半在这车队里,国家最高行政机构处在非正常状态中,这很可忧虑。 再加上始皇帝的遗诏里面,并未明确立扶苏为太子,如果现在就发丧,“恐诸公子及天下有变”。于是,李斯决定秘不发丧,把秦始皇的棺材秘密置于于辒辌车中,只允许几个近侍宦官在车上,每天照常奉上美食。百官也奏事如故,赵高再装模作样地从车里发出皇帝的批复谕令。 这种辒辌车,有特制的窗子,关上则温,打开则凉,可以调节车内温度。不过,功能也还是很有限。秦始皇死后七、八天,车队过恒山,出雁门,来到九原。这时的天气虽已是中秋,但温度仍很高,尸体的腐烂气味就渐渐溢了出来。 再不掩饰,就要露馅了! 赵高就向全体随行官员下了一道“矫诏”,内容很奇特:命每部车上都要载上一担鲍鱼。 这里所说的“鲍鱼”,并非海鲜珍品,而是指臭咸鱼。官员们不解其意,但哪个敢提出疑问? 这样,每部车上都溢出了一股臭咸鱼味,秦始皇驾崩的秘密,也就得以隐瞒下去。 李斯秘不发丧,实际上存在一个巨大的风险,那就是权力更替进入了暗箱操作状态。李斯本人,还停留在过去的权力感觉中,没有意识到秦始皇一死,这个权力的保障已经没有了。李斯虽然还是左丞相,但对将要发生的事,控制力已大打折扣。 秦始皇留下的,是一个最具诱惑力的权力资源,谁接管了它,谁就会拥有与始皇一样至高无上的地位。 从合法程序上说,接替秦始皇的应是长子扶苏,但秦始皇并未把交班的事情法律化,这就给最接近他的一个人带来了机会。 这个人不是李斯,而是赵高——赵高现在是“虚拟的秦始皇”的代言人。 这样,他就掌握着打开历史新阶段的锁钥。 他手上有加盖了玉玺的始皇帝遗诏,这张写了寥寥数字的绢帛,就是威力无比的授权书。 既然是暗箱操作,那么以右丞相冯去疾、左丞相李斯为首的中央官员集团,就无法在权力真空时期正常地发挥作用。赵高,可以拿着这份封了口的遗诏,去胁迫和利诱任何人! 秦始皇临终时没有想到,权力接替中的这一小小环节,竟然能使帝国在他死后立即发生剧烈震荡。 赵高在秦始皇死亡前后的数天内,萌生了攫取最高权力的念头。当然,要想帝国改姓,是不可能一步就办到的,因此他谋划了一个曲线的方法。首先,他要改变秦始皇原定的接班程序,换上一个他可以操控的公子接替帝位。 他选中的,当然是由他培养多年的公子胡亥。 如何让公子胡亥参与篡位的阴谋,是一件高难度的事,赵高用的是从利害两个方面,来进行说服和拉拢。 他对胡亥说:“皇上驾崩,未对诸公子封王,仅有给长子扶苏的一封书信在此。如果扶苏来到咸阳,即可立为皇帝、拥有天下,而公子您却连一寸土地都没有,这该如何是好?” 胡亥一开始不解其意,随口答道:“也只好如此啦!我听说,知臣莫若君,知子莫若父。父皇不封诸子,我们就当遵从,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赵高见胡亥如此冥顽不灵,就直截了当地点拨:“不然!今日天下的大权,全在您、我和丞相李斯手中,我和李斯无所谓啦,还请公子早早谋划。况且,做别人的臣子与别人臣服于我,受制于人与制人,两者的差别可就大了!” 胡亥终究是受过正统教育的,闻听此言,脸色骤变:“不可!废兄立弟,是为不义;不奉父诏,是为不孝;才薄而强立,是为无能;这三种行为都是背德的。如果恣意妄为,则自身难保,国家也将危殆!” 胡亥如果能到此为止,那么对他本人与对大秦帝国,都幸莫大焉。可惜,人心的防线很脆弱,尤其禁不起权力的诱惑。赵高说到这儿,已经没有退路了,他必须把胡亥拉下水,否则,即使马上停止阴谋活动,也保不定哪天胡亥会把这事儿捅出去。 于是赵高紧逼道:“公子不信赵高之言,总该信古昔之史吧?昔日商汤、周武王弑君,天下都称义,无人说他们不忠;卫君杀父,卫国人都称颂其德,孔子还记载了这事儿,并不认为是不孝(注,此事纯属子虚乌有,是赵高瞎编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有盛德者不必谦让,乡俗各有不同,百官职份不一,您高贵如此,怎能墨守陈规?要是顾小而忘大,则难免后悔;临事犹豫不决,则必有祸患。只要做事果断,鬼神也会避之,何愁事不成?请公子三思。” 这一番劝诱,终于攻破了胡亥的心理防线,他长叹一声:“现在丧礼尚未进行,怎么好拿这事儿去求丞相呢?” 赵高一听,有谱了,连忙说:“事不宜迟,千万不可耽误时机。” 胡亥终于入彀,遂与赵高商量了一通具体事宜。赵高说:“倘若不去与丞相谋划,此事恐不能成,我就为公子去和丞相一块儿谋划吧。” 赵高的阴谋,到此顺利地实施了第一步——掌握住了将来能够控制帝国的一个“抓手”。 然而,事情能否完全成功,还在两可之间。胡亥是个八辈子也轮不到当皇帝的人,以利诱之,并不困难;而下一步要说服位极人臣的李斯加入阴谋,难度则要稍大一些。 第一百八十三章【篡权】 赵高知道李斯的智商与胡亥不是一个级别的,所以开门见山就谈实质问题:“遗诏现在公子胡亥处。我来与您商量,皇上驾崩与遗诏之事,尚无别人知道。这样一来,立太子之事,就在你我两人怎样说了,请问您意下如何?” 李斯闻听此言,不由大惊:“这是亡国之言,岂是为人臣者所应议论的?” 赵高这才开始做思想工作:“您应当自问,您才能与蒙恬比,谁高?功劳与蒙恬比,谁高?谋略与蒙恬比,谁高?声望与蒙恬比,谁高?与长子扶苏之关系与蒙恬比,谁深?” 李斯老老实实回答:“这五个,我都比不过蒙恬,但您为何要以此来责备我呢?” 赵高说:“我不过是一打杂的仆役,有幸靠着粗通狱法、文书,进入秦宫,办了二十年的事。这许多年来,我还没见过最终没被秦王罢免的丞相与功臣,即使有将封爵传到第二代的,也难免被诛杀。今皇上有二十余子,你无一不熟知。长子扶苏,刚毅勇武,对人信任,又善于激励将士,他如即位,必以蒙恬为丞相。到那时,您还能保全你的印绶、光荣还乡么?我曾受命教育胡亥,教他学习法令,数年间未见他有任何过失。胡亥这人,仁慈忠厚,不爱钱财,礼贤下士,内心明达而不善言辞,诸公子中无人能及。依我看,可立他为嗣君,请您斟酌后决定。” 这些话,虽然说到了李斯的痛处,但李斯仍不能接受,愤然道:“无须多言!李斯亲受遗诏,一切听天由命,无从选择。” 赵高冷冷地说:“安可以转为危,危可以转为安。今安危之势未定,却听之任之,这如何算得是一位尊贵者?” 李斯凛然道:“我李斯原是上蔡(今属河南驻马店)布衣,皇上之所以把我拔为丞相,封为通侯,让我子孙也获得高位厚禄,就是要把国之安危托付给我,我怎能有负于皇上?忠臣不避死,孝子不惮劳;为人臣者,只能恪守职责。请您不要再说了,以免我李斯因此而获罪。” 如果李斯到此为止,那么对他和对秦帝国也都幸莫大焉,可惜,这位元老重臣也未能摆脱赵高的圈套。 赵高接着攻心:“自古圣人无常道,无非是能见微知著、顺应时势而已。当今天下权命,全在胡亥手中,我也只能顺着胡亥的意思来。政治这东西,以外制中,那就是惑乱天下;以下制上,那就是乱臣贼子。您总不至于愿意做乱臣贼子吧?其实呐,秋霜降,草木落;春冰融,万物苏。这就是物有本末,事有始终,您要是知道这先后因果,那就离道不远了。请您尽早决断吧。” 李斯是法家,讲究的是用狠辣手段达到实际效果,也可说是一个实用主义者。赵高的攻心,恰恰用的就是实用主义逻辑。李斯渐渐地守不住底线了,但仍在做内心的苦苦挣扎:“往事可鉴,过去晋易太子,三世不安;齐桓公与公子纠兄弟争位,公子纠身死受戮;纣王杀亲戚比干,不听忠谏,社稷倾危,都城变为废墟;这三件事都是逆天理之事,直闹得国破家亡、宗庙绝祀。我李斯还是个人呐,怎能参与这大逆之谋?” 赵高听出李斯已经有所动摇,就赤裸裸地威胁说:“自古上下同心,事可必成;内外合一,绝无差错。您要是能听我的计谋,可保长久为通侯,世代荣华,寿比王子乔、赤松子,智如孔子、墨子。如果舍此不从,必殃及子孙,我实在为您寒心呐。凡是善于处世者,可因祸得福,请您自己掂量吧。” 李斯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赵高已经与胡亥串通好,如果不从,厄运立见;但违心从之,又觉不忍,于是仰天长叹,流着泪道:“生不逢时,偏遭乱世。既不能以死尽忠,又何以安托此身?” 在这决定国家命运的关键时刻,李斯终以一念之差,放弃了原则。他之所以退让,是出于恐惧,可是他就没有想到,如果坚持原则,那么秦始皇余威尚在,仍在运行中的国家中央机构就是他的后盾,一个宦官赵高、一个普通的公子,很难与他这位百官之首抗衡。而一旦屈服,加入了阴谋集团,他的地位立刻降到赵高之下,且完全被赵高所控制,原有的丞相权威如同虚设,今后的不可预见性就更大。 李斯是出于私利而跳了火坑,这也算是他谋害韩非的报应吧。凡是过于急功近利的,最终不一定有好结局,这规律于政治家、于普通人都是一样的。 赵高成功实施了篡权的第二步,便兴冲冲去向胡亥汇报,一开口就改了称呼:“我奉太子明令,去向丞相传达,丞相岂敢不遵?” 胡亥一夜之间成了准皇帝,大喜过望,立刻召李斯来,三个人密谋了一番。 在权力接替的非常时期,胡亥、李斯、赵高抛开法定程序和公开机制,非法结成了“三人帮”,开始扭转帝国的命运了。 赵高开始篡权的第三步,他与李斯合谋,毁掉始皇帝写给公子扶苏的遗诏,对外诈称李斯亲受始皇帝遗命,立公子胡亥为太子。然后,另外伪造了一封始皇帝写给扶苏的信,给扶苏与蒙恬安上了几宗罪,赐他们两人死。 伪造的遗诏说:扶苏与监军蒙恬率师十万屯边,十多年了,不能前进一步,士卒消耗却很多,可说是无尺寸之功。不仅如此,扶苏反而还数次上书,诽谤我之所为,因为没能卸职回咸阳做太子,而日夜怨恨。扶苏这样子,是作为儿子的不孝,现赐给剑以自裁。将军蒙恬与扶苏驻外,对扶苏的行为不加纠正,明知其谋,却不及时汇报,是作为臣子的不忠,现赐死。兵权交给裨将王离(王翦之孙)。 接班的问题,就这样完全变了样子。兵权的问题,顺带也就解决了。 这就看出赵高拉拢李斯的必要性了。赵高扶植胡亥上台这件事,太过离奇,帝国的任何官员都可能会提出疑问。而李斯是帝国最高行政官,如果谎称是李斯亲耳听始皇帝说的,事情才具有可信性。赵高这是在拿死人压活人。 在这场阴谋戏里,赵高要磨米,李斯就是拉磨的驴;赵高要过河,李斯就是临时搭建的桥。 政治阴谋,一切取决于利益。赵高可以在君王刚刚咽气之际,就违背君王的旨意,他对李斯怎么可能抱有一丝慈悲? 可惜,李斯竟一点也意识不到这危险处境。 伪造的遗诏写好之后,胡亥马上派亲信作为特使,飞驰上郡,送到蒙恬军的大营去。 事情办到这一步,仍然还潜藏着一个危险,那就是扶苏与蒙恬可能会抗命,发兵造反。如果是这样,问题就大了,因为在扶苏那里,也有一定的权力正统性。 为防止出现这种可能,车队在过了井陉之后,故意向北绕了一大圈,窥探北边的动静。 却说那信使到了上郡之后,把信交给扶苏。扶苏万没想到父亲的诏书竟是这样的内容,立时如雷轰顶,悲泣不止,但知道父命难违,只好接过宝剑,回到内舍准备自杀。 蒙恬虽然也很震惊,但他较为冷静,劝阻扶苏道:“皇帝巡游在外,并没有立太子,命臣领三十万军戍边,以公子您为监军,这是将天下的重任托付给我们。如今仅凭一使者来,就要自杀,焉知其中无诈?可暂且派人向皇上请命,若属实,再死不迟!” 扶苏为人忠孝,不肯抗命,对蒙恬说:“父令子死,唯有一死,又何必请命?”说完,便自刎而死。 蒙恬久经战阵,深深怀疑其中有诈,说什么也不肯死。伪造遗诏只是说赐死,使者并没有权力杀死蒙恬,只好把他交给狱官,关押在上郡阳周,自己回咸阳复命去了。 此时,出巡车队已过了九原(今内蒙包头西),正沿着著名的“九原直道”驰回咸阳,在临近咸阳时,终于得到了扶苏已死的消息。赵高欣喜若狂:第三步也实现了!于是催促车队加紧赶路。 等到了咸阳附近,见留守的右丞相冯去疾率领众人,已在郊外迎接。 这时候,时间就是政治,赵高立刻假传圣旨,说皇上重病在身,免去一切朝仪,车队直接回宫。 早一步回到政治中心,就是早一步夺得正统,赵高哪里有心思再玩那套“虚拟皇帝”的花样。一声呼喝,车队马不停蹄,一股脑地拥进咸阳宫去了。 胡亥此时志得意满,想到远在北边被囚的蒙恬,觉得他一门三代有功于秦,便也有了想宽恕的意思。可是赵高不想让蒙恬活。 赵高对蒙氏有宿怨。当初赵高在刚进秦宫时,曾犯有大罪,秦始皇让蒙毅治他的罪。蒙毅不敢枉法,判决赵高罪当死,开除官职。可是秦始皇考虑到赵高办事机敏,算个人才吧,就饶了他一命,恢复了他的官职。 这本不干蒙毅什么事,可是赵高却记了仇,现下可算找到报复的机会了,于是赵高向胡亥进谗道:“先帝早就有意让你做太子,可是蒙氏兄弟反对,所以才改立了扶苏。今日不除去蒙氏兄弟,来日他们必为扶苏复仇,那时恐陛下就难以安枕了。” 胡亥不会追究这谗言是真是假,凡是能威胁到他帝位的,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于是下令缉拿在“祈祷山川”返回途中的蒙毅。将蒙毅逮捕后,就关押在代郡的狱中。 先朝的重臣这样一个个地被剪除,李斯却不置一词。李斯自以为扶助胡亥上台有大功,可保代代无忧;却不想胡亥是一个连哥哥都能杀的人,还能指望他吃水不忘挖井人吗?如果蒙氏兄弟能保下,李斯多少还能有些应援,这两位重臣一除去,将来首当其冲的,不是李斯又是谁? 当时倒是有一位皇孙看不过去,他劝谏叔叔胡亥道:“蒙氏是秦之大臣谋士,不可一下子就抛弃。诛杀忠臣而树立没有节操的人,群臣就会互不信任,将士也会离心,臣以为不可。” 这位贤明的皇孙,就是后来接了胡亥班的子婴。 看来不光是扶苏,就是子婴,也都是正直之人,可惜历史不给他们机会。 胡亥哪里能听这个小侄子的话,反而派御史曲宫,到代郡去赐蒙毅死。 在代郡狱中,蒙毅做了长篇辩白,但曲御史不想打抱不平,手起剑落,把蒙毅给砍了。 胡亥又派出使者,赴上郡再次向蒙恬宣布赐死,蒙恬也作了长篇辩词,但使者说,自己只是奉诏行事,不敢把蒙将军的话上达。 蒙恬自知存活无望,仰天大呼道:“我如何得罪了老天,为何要无罪而死?”随后吞药自杀。 一代名将,就此陨落。这位蒙恬将军,不仅治军有方、威震匈奴,而且也是一个心灵手巧的人,传说他在治军之余,还发明了毛笔和古筝。 蒙恬死后,“三人帮”害怕蒙恬的旧部有异动,特别派了李斯的舍人去做护军都督,负责监视众将。 扶苏与蒙氏兄弟一死,秦朝等于垮了半壁江山,此后的命运,凶多吉少了。 把秦始皇的社稷以及秦族的大业推到悬崖边上的,是赵高。 这位赵高,是不是赵国宗室派来的卧底呢?当然不是。 赵高的爷爷,确实有一点赵国宗室的血脉,不过已经很疏远了。他爷爷在赵国混不下去,流落到了秦国,从此这一支就留在了秦国谋生。秦国法律很严酷,他爸爸不小心触犯了秦律,被阉掉了那玩意儿,送入宫中服役。 且慢——赵高的爸爸是阉人,那么赵高从何而来? 是他妈妈生的。 赵高的母亲,也是犯了罪的,被送入宫中作奴婢,属于很低级的宫女一类。不知与那个男人野合,生下了赵高,所以赵高真正的血统,和曹操一样说不清楚了。 按照秦代法律,阉人一门,必须代代为阉人,所以赵高和他的兄弟从小就被阉了,留在宫中伺候。 因为出身卑贱,赵高总想出人头地,他从小好学,也积累了一些优点,比如精通狱法,书法也好,为人不但有心计,且膂力过人,算是有一点豪杰气。 他在处理秦始皇死后的一连串事务中,心狠手辣,毫不迟疑,远胜于书生出身的李斯。在他这里,验证了“实践家强于理论家”的道理。 秦族560多年的基业,很快就将败在这个奴才手里。中国古代的宦官擅权,对后世影响最大的当属此次。 假如秦朝不遭此劫,公子扶苏顺利接班,将来的政策肯定会改弦更张、爱惜民力的,那么就不可能有汉。 我们的族群、我们的文字、我们的语言,都极有可能以“秦”冠名,与世界上大多数地方对我们的称呼相对应。 这一切,九泉之下的秦始皇都不知道了。这片辽阔国土上的剧变,不是他能掌控的了。 他走时,所能看到的,是万里江山的大好秋光。 不能长生,自是遗憾,但也可满足了。他必是以为,秦时明月不知将照耀千世万世! 25年执政,即手创江山。如此的人生,不也很豪迈吗? 第一百八十四章【末日狂欢】 秦始皇三十七年(公元前210年)的初冬,万木萧疏。秦帝国的辽阔疆土上,照常日落月出。 从秦长城的东端(今朝鲜平壤),到新辟“越道”的南端(今越南中部),数以百万计的刑徒仍在从事此生看不到尽头的苦役。雪满山头的长城线上,30万戍卒仍在执戟警卫。 咸阳街头,熙攘如故。 十月戊寅日,在连续的阴谋中完成了权力接替的胡亥,以秦二世的名义为秦始皇发丧,诏令大赦天下,宣告自己正式承继帝位。 这一天,是秦始皇死于沙丘的第72天。 胡亥即位时的年龄,才21岁,正是大好年华。最高权力来得是否合法,可以不论;只要好好去做,父辈创下的基业,就是他最好的舞台。可惜,他不是那样一块料。 他一上台,就论功行赏,把赵高提拔为郎中令,负责宫中卫戍。 秦二世的权力来得不合法,生怕有人异动,于是把中央警卫大权交给阴谋的始作俑者赵高,他才能放心。至于赵高会不会有异动,秦二世并不担心——没有我胡亥,也就没有他赵高的今天。 可是秦二世想错了。权力一旦授予人,就具有了某种独立的性质;被授权人可以借机培植自己的力量,最后反制授权人。想想看,一个宦者赵高,就可以颠覆伟大秦始皇的政治遗嘱,其野心与能量该有多么大,怎么还敢把最敏感的中央警卫权授予他? 胡亥本没有当皇帝的命,也没有当皇帝的脑,他侥幸当上了皇帝,自然想不到这许多。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要隆重地为已逝父皇举行葬礼,以死人压活人,凸显自己的继承合法性。 始皇的骊山陵我们在前面已经讲过,其宏伟空前绝后,由于工程庞大,附属工程极多,70万刑徒夜以继日地忙,到始皇下葬时也还未能完工。秦二世就下令突击修建,昼夜不息,一直到后来造反的队伍闯进了关中,才被迫中止。 始皇下葬之际,秦二世连发两道命令,令人倒抽一口冷气。一条是,始皇后宫的嫔妃,凡是没有生子的,放到民间去不宜,皆应殉葬。 秦国过去有古老的生殉制度,因为不人道,早在160多年前,就被秦献公废止了。秦二世不管那么多,老爸后宫的宫女,统统要塞到坟墓里去。曾有记载说,始皇后宫“列女万余人”。生了孩子的能有多少,微乎其微。始皇仅有儿子20多个,女儿10个。看来,万余宫女中的绝大多数,都做了殉葬品。 第二道命令是,始皇灵柩下葬,葬礼大事完毕后,为防止泄密,马上将墓道的中门关闭,然后落下巨大的外门,填土封树。那些仍在中门之内的工匠和放置珍宝的工作人员,就统统不管了,活埋。 这些人有多少?据《汉书》上说,也有万余人! 这是秦族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生殉。 秦二世,没有秦始皇的机谋,却有比秦始皇更出格的霸道。他在做公子时,就是个顽劣人物。一次始皇帝大宴群臣,让诸子也参加。诸公子先吃,吃完先走,胡亥走到阶下,看见群臣脱下的鞋摆了一大排。他见里面有华丽的,气不过,就用脚逐一踩坏,而后扬长而去。其他公子见了,莫不摇头叹息。 这样一个地痞式的人物,接管了一个疆域万里的大帝国,能发生什么事,我们不用想也知道了。 可叹李斯为一代名相,深受秦始皇倚重,其子皆娶秦公主,其女皆嫁秦公子,父子两代都是帝国重臣。他的命运,与秦朝的兴衰紧密相扣,却忍心参与阴谋,断送了帝国的和他自己家族的未来。 胡亥骤得大位,心里还是没底,必然以极端行为来巩固位置,这就使得秦朝政治本来就绷得很紧的弦,更加紧绷了。 胡亥问赵高:“我既然已经坐了天下,就想享尽声色荣华,想玩什么就玩什么,还想长久拥有天下,有什么好办法吗?” 赵高给他的主意,跟法家的办法相似,就是严刑峻法。他建议说:“咱们的沙丘之谋,诸公子和大臣都有点怀疑。诸公子是您的兄弟,诸大臣又都是先帝的旧臣,今日陛下初立,他们当然要不服,恐怕要闹事。怎么办好呢?就是严刑峻法,抓住有罪的就株连,以至于灭族。这样,把大臣全干掉,疏远您的兄弟。为了树立权威,您可以从小人物中选官,让贫者富、贱者贵,把先帝的大臣全部除掉,换上您所亲信的人,天下不就归心了吗?” 赵高的这番话,说得恶毒,但细品也没有什么,不过是自古以来的统治术。“一朝天子一朝臣”,到后来都成了俗语了。 秦二世听信了赵高的话,立刻变更了法律,对大臣、诸公子、公主下手了。负责处理这些公子、公主的问案法官,就是赵高。 皇上想要一个人死,那是不难找到理由的。胡亥一口气在咸阳街头砍了12个公子的头,在杜县(今陕西长安西南)处死了6个公子,财物没收,受株连者无数。另外,还有10位公主被碎尸于杜县,简直是骇人听闻。 公子高在听到风声后想逃跑,又怕株连亲属被满门抄斩,只好上书秦二世,表示愿意为始皇帝殉葬。秦二世大喜,批准了,还赐给钱十万用以安葬。 从此之后,秦朝的法律愈加严苛,群臣人人自危,都有了反心。胡亥加强专政的结果,适得其反。 赵高还给秦二世出主意说:始皇帝所以能说一不二,是因为君临天下的时间较长,现在陛下刚开始执政,万一说错了话,群臣就会不服。因此,不宜与群臣多见面。 秦二世深信不疑,从此深居宫中,有事只和赵高商量,即便公卿也难得见上一面。 这样一来,秦朝的中央集权达到极致,文官体系的纠错功能完全丧失,国家等于只有一个人说了算,根本无法有效应付任何事变。 就这还不够,秦二世认为自己刚当皇帝,大臣虽然被压服了,黔首可能还不服,必须像老爸那样巡游天下,让百姓知道新皇帝也不是好惹的。 这位二世办事,实事求是讲,还是很有效率的。 秦二世元年春天,胡亥沿着秦始皇冬巡的路线,从咸阳出发,到碣石,向南到会稽,在秦始皇所刻石碑上都刻上了自己的铭文,而后远赴辽东而还。 此行费时十个月,行程竟有八千里以上,每天要跑一两百里,堪称高速行驶。 回到咸阳后,秦二世继承老爹的大业,继续建设阿房宫,外抚四夷。可能他感觉还是不够安全,就从各地征发善战甲士5万人,驻屯咸阳,拱卫首都。考虑到一下子来这么多人,咸阳当地的粮食供应不上,就令各郡县自己筹粮,士兵们自带粮食,咸阳300里内不提供一粒米。 秦二世的预感是准确的,就在他东巡归来两个多月后,秦朝的土地再也承受不住他的超高压了。 当年七月,在泗水郡的大泽乡(今安徽宿县)爆发了由农民陈胜、吴广领导的全民大起义。 在我们的印象中,好像是由于陈胜、吴广首举义旗,刘邦等枭雄才跟上的,其实不然。就在此前一年,泗水的亭长(基层治安组长)刘邦,就拉杆子起来造反了。 当时,刘邦负责带队,送一批刑徒去骊山修始皇陵。一路上,刑徒不断逃亡,怎么也管不住,估计到地方也就快跑光了。队伍行至路途的一半,刘邦陷入了绝境——就这支人数不全的队伍,即使到了咸阳也要遭处罚,自己也得沦为刑徒。 人被逼急了,总要有个活路。刘邦是个带点痞气的人,他想来想去,决定不按常规过这一辈子了,索性放掉了所有的刑徒,自己要去当土匪。其中有10多个刑徒为刘邦大大义所感,愿意跟随。 这支小小游击队,就这么形成了,隐蔽在草泽之中等待时机。渐渐地,竟然混成了好几百人的大队伍。 与此同时,彭越,一个打鱼人;英布,一个受过“鲸刑”的人(也就是脸上被刺字,故又名鲸布),被罚在骊山修陵墓。在修墓期间,他俩秘密联络有志之士反秦,策划了一阵子之后,带着一批刑徒逃到了长江上,当了水匪,实际上就是开始了反秦起义。 是陈胜、吴广的投下的星星之火,把四方民怨的燎原大火给点起来了! 秦二世这个倒霉蛋,撞上了中国古代最经典的一次全民大起义。 秦朝是伟大的,但也是有深重罪孽的。这罪孽实事求是讲,不是由秦二世而起,秦始皇的政策需要负重大责任。秦法从来严苛,但自商鞅以来内部还没出过问题。因为百姓只要肯作战,上进之途还是有的。且国家在不断扩张的非常阶段,秦民多少还有个盼头。 待到天下统一后,战火熄灭,万民都有“更生”之感,如果这时候秦始皇与民休息,黔首必然感恩,秦朝就会有一个非常稳固的民意基础。 可是统一之后,秦法愈加严酷,完全针对着老百姓来了,再得军功不易,而不小心犯法当刑徒的机会倒是增加了。国无宁日,民无安居。问题那就严重了。 秦朝的赋税,是征收百姓收入的大半。聚敛过重,百姓难以承受,这是弊病一。 秦朝的边防、修建任务太重,征发卫戍和劳役人员一直征发到基层闾里。丁壮被搜罗一空,百姓没法过正常日子了,这是弊病二。 人民没有了希望,就要出事。 在这种危局下,如果中央机构头脑清醒、运转有效,还能防范一下。可是秦二世得国不正,他要防范大臣中的异己,所以采用了最极端的寡头统治,只依靠赵高一个人来施政,听不到正确意见。另一方面,本应自觉为政权服务的大臣和郡县官僚,因为秦二世在残杀亲兄弟时株连过重,人人震恐,大家都是活一天算一天,完全失去了屏障政权的主动性。 正因为有这样种种失当的举措,火山一旦爆发,皇冠必然落地。 本想延续千世万世的秦朝,二世而亡,就是它的宿命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水覆舟】 秦二世的元年,本来可以是一个新的辉煌开始,可是胡亥的命运不济,这一年,恰成了他与帝国末日的开幕式。 彼时的帝国,还在按照秦始皇规定的惯性在运行,北部边境防范匈奴的负担很重。 防匈奴,这没错儿,北方游牧民族对中原的威胁和侵袭,是一部后来延续了几千年的大戏,数次改变了我们民族的人种、文化与政治结构。 对北方的防范,按理说,应该用一支职业军队去完成,可是秦朝的办法是,直接征调基层的居民去戍边。这就引出了一些问题,积累日久,成了溃堤之穴。 当年七月,官府下令,征发居民组的贫民去渔阳郡(今北京密云)戍边。 密云这地方现在早不是边疆了,不过,如果你登上离此不远的八达岭长城,放眼看所谓的“塞北”平原,你还是能体会到长城之外的浩大与苍凉。 秦时,这里当然是边远的苦寒之地了。 老百姓再穷,也不愿意离乡背井跑到长城上望天去。征发贫民戍边,本来就是容易引起民怨的事儿,而秦朝的法律,对戍卒到岗的要求又过于苛刻,一旦误期,就要斩首。 古代交通不似现代,一遇风雨,很难准点到达,秦律却不考虑这一点,斩首没商量。 如果误期了,是不是在半途就斩首呢?不是,是到达以后,由接受官员来验证、执行。 那么在半道上误期了的戍卒,会那么老老实实地跑去送死吗? 这就是法律上的空白了。这个问题,没人过问。法律的设计者们把黔首看成了牛马,在他们看来,既是牛马么,让你左,你就不敢右。可是人不是牛马,人有一种意志。 就在这批牛马当中,有一批900人的队伍,被征发后暂时集中驻屯在大泽乡。这支队伍里,有两个在意志上非凡的人物,一个是陈胜,一个是吴广。 陈胜是阳城(今河南商水)人,吴广是阳夏(今河南太康)人,两人都是农民。 在我们这个族群的历史中,有很多伟大人物,都出自农民,这一点我们到今天也不能忽视,尤其不能忽视那些有作为、有抱负的农家子弟。 陈胜和吴广,当时就不是一般的贫民,他们能力很强,双双做到了“屯长”的职务,大概就是临时中队长吧。 陈胜这人,素来有大志,曾经给人当雇工,帮有钱人家耕田。一次在田间休息,他想到自己这做牛马的命,怅恨久之,忽然对农友们叹道:“苟富贵,勿相忘!” 能说出这话,前面会有很多的思想铺垫,也许他想到了将来能有良田百亩、仆拥成群等等。他的同伴就嘲笑他:“你一个打工的,怎么富贵啊?” 陈胜轻蔑地看看同伴,嘿嘿了一声:“嗟呼,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这是一个很著名的段子了,如果我们把它放到现实的环境中想一想,相信每个人都会感到震动。 再说那900名戍卒驻扎在大泽乡,想必是要择日开拔,可是偏偏遇上连日暴雨,走不了路,活活把行期给耽误了。现在,他们就遇到了要不要乖乖去送死的问题。 不送死,也可以,有一条出路是逃亡。可是逃亡的风险也很大,被通缉后也是死路一条。秦的法律之严,是连商鞅本人也跑不掉的,何况几百个人生地不熟的新兵? 人到了绝境,本能地就会想法子求生。唯一的求生之路,就是造反,陈胜和吴广这两位屯长商量开了:“如今逃亡也是死,举大计也是死,一样的死,咱们死国可乎?” “举大计”是指造反,“死国”就是为国而死。陈胜、吴广现在虽是秦朝的黔首,但他们内心仍把自己视为楚国人,反正楚国已亡,闹腾一把,为国殉死总算是个痛快的死。 陈胜不愧是人中豪杰,平时在田垄上干活时的思考,给他带来了超出一般农民的政治头脑,他对吴广说:“天下苦秦久矣。我听说二世是少子,不应立为太子,当立者是公子扶苏。扶苏因为几次劝谏的缘故,始皇帝才让他在外带兵。听说他无罪,就被二世杀掉了。百姓多数只听说他的贤明,不知道他已经死了。此外项燕是楚国将军,数次有功,爱护士卒,楚人对他很怜悯,有的以为他死了,有的以为他逃亡了。现在咱们这支队伍应该诈称以扶苏、项燕为首领,作为天下首倡,响应者一定多。” 陈胜、吴广打算带着900名闾里贫民造反,要对抗的是正统的帝国机器,只有举起一面“义”字大旗,拉出两位名震天下的贤者,才有可能唤起民众,点燃干柴。这些,陈胜都想到了。 两人定下大原则后,就一块儿去问算命先生。那算命先生可能也是个牢骚满腹的人,看出这两位中队长心存不轨,就给出了一个“足下事皆成,有功”的吉兆来。那时候算卦,是烧龟甲,看裂纹的走向说话,怎么说、怎么是。 于是中国史上的第一次全民大起义,就在一位卜者的激励下拉开了序幕。 卜者还暗示他们说,可以“卜之鬼”,也就是装神弄鬼,唤起民众。陈胜、吴广一点就通,马上用朱砂在绢帛上写了三个字“陈胜王”,意思就是“陈胜为王”。然后,把这“丹书”偷偷塞到鱼贩子卖的鱼肚子里。 戍卒队伍里的伙头兵去市场买了鱼回来,剖开鱼肚一看:呵!有字! ——陈胜王。 这顿晚饭,900人可就炸开了锅,大家惊疑不定。吃完饭,陈胜又让吴广跑到驻地附近神祠的小树林中,点亮一盏忽忽悠悠的灯烛,装作狐狸叫:“大楚兴——,陈胜王——” 戍卒们听见,面面相觑,更加惊恐。 陈胜故意装什么也不知道。第二天,大家看见陈胜,都盯着他。陈胜心中有数了,这“狐狸广播电台”的舆论宣传,有效果了。 吴广平时对手下很爱护,深得人心,于是他决心上演苦肉计,把戍卒们埋藏在心底的怨气点燃。那时官府派来带队的,有两名正式的军官,官职叫都尉。都尉的官儿不大,但吃喝很讲究,常常醉酒。吴广就趁着都尉醉酒时,故意说自己要逃跑。 戍卒逃跑,都尉就要被治罪。其中一位都尉大怒,当众拿起竹条子就狠抽吴广。 百姓没有向着官员的,众戍卒果然被激怒,群情汹汹。吴广趁机夺下都尉的剑,一剑把他刺死。 陈胜也没闲着,紧接着就杀死了另一名都尉。 然后,陈胜把戍卒们召集起来说:“各位先生遇到下雨,都已误期,误期就当斩。就算是不被斩,去戍边而死的,也有十分之六七。咱们是壮士,不死则已,死就应该出个大名。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算是中国最早的人权宣言了。 戍卒们正愁得不行,这话算是说到他们心里去了,于是齐声说:“愿意从命!” 接下来,就是一套庄严的仪式,全体脱光右肩膀的衣服(右袒),设坛盟誓,拿都尉的头颅做祭品,诈称受了扶苏与项燕的命令,起事了! 陈胜终于实现它的鸿鹄之志。他自立为将军,任命吴广为都尉,宣布建国,国号为“大楚”。国王的职位虚悬,给人印象是,将来不是扶苏来做,就是项燕来做。 一帮还没有上岗的戍卒,怎么造反?他们没有弓箭,没有刀枪剑戟,就拿了锄头、白木棍做武器。没有后勤保障,就“望屋而食”,看见有村子就进去吃饭。 装备虽然简单,但造反队伍因为得人心,进展非常顺利,轻松就攻下了大泽乡,紧接着就攻下了当地的县城——蕲县。 在此之前,造反者只是一些藏在山泽的小帮伙,现在陈胜的队伍一家伙就拿下了一个县城,轰动当然不小。一路挺进,加入者也就甚众,反正老老实实地活也活不好了。 占领了蕲县之后,陈胜做了分兵部署,一小部分向东,而他自己率大部分义军向西,连克数城,一直推进到了陈县(今河南淮阳)。 这一路,义军旌旗飘飘,气势大盛,不断有穷人和失意者加入进来。到达陈县境内时,队伍壮大得已不可想象——有战车700乘,骑兵千余人,步兵数万人。 这些队伍,虽然没有秦军那种威武的锁子甲,胸前背后也没有赳赳红缨,但几万把锄头林立,也足以让秦朝的地方官胆战心惊。 牛马们,今朝也要怒吼了! 秦朝关东地区的地方官,不可谓不敬业,但他们无法阻止这潮水般的造反队伍。陈县的县令和当地郡守率先逃跑,只留下一个负责治安的郡丞,带着少数士卒与义军接战。几个秦兵哪里是几万把锄头的对手,一开战就被杀个一干二净。 陈胜进入陈县后,邀集了当地的“三老”(乡官,主管宣传教育)与豪杰,共商大计。乡官和豪杰们一致拥戴陈胜,说:“将军亲临前线,伐无道,诛暴秦,恢复楚国的社稷,功劳大了,可以为王。” 短短几天时间里,陈胜也迅速适应了身份转变,其胸怀已不是简单的求生了,他立刻顺应民意,自立为楚王(扶苏、项燕那是等不来的),国号“张楚”,意为“弘扬大楚”。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谶语,终于应验了。 穷雇工的“鸿鹄之志”,也应验了。 陈胜义旗一举,天下果然响应。各郡县的老百姓,被秦朝的官吏压迫的太苦了,都一哄而起,把县官关押起来,随后就砍头。秦朝在关东一带的基层政权,迅速瓦解。 前面提到的刘邦,此时正隐蔽在芒砀山,听到了消息,也率众攻下了沛县,被拥立为沛公。英布、彭越等江洋大盗也纷纷相应。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全民起义,参加者不仅有底层百姓,还有知识分子、六国前贵族、基层官员。魏国的名士张耳、陈余,孔子的八世孙孔鲋,都投奔了陈胜,那位曾经谋刺过秦始皇的韩国贵族张良,也加入了刘邦的队伍。 官员参与造反的,级别较高的有会稽的郡守殷通。他认为亡秦之时已经到了,晚动手就会受制于人,于是也起兵闹事。后来被项燕的后裔项梁、项羽叔侄所杀。 四方豪杰,都喜欢把陈胜叫做“陈王”,一来他本来姓陈,二来义军大本营陈县原为陈国的旧都,叫“陈王”比较顺嘴。 陈胜占据陈以后,在战略部署上是四面开花,分别向南、北、西进军。其中西路是主力,又分为三路,直指咸阳。这样做,是要到处点火,狠掐命门,把“大一统”的天下完全搅乱。 第一百八十六章【最后的挣扎】 在陈王的号令下,武臣、张耳、陈余向北,攻略赵地;周市向东,攻略魏地;葛婴向东南,攻取九江郡。而主力则分三路向西,其中“假王”(代理王)吴广攻荥阳、宋留攻南阳、周文挥师关中,意在取咸阳。 此时秦朝之命运,就看这三路向西的大军战绩如何了。 吴广,是起义军的副帅,名满天下,率大军围住了荥阳。可惜,在这里他遇到了强劲的对手。驻防在这里的是三川郡守李由。李由是谁?李斯之子,堪称大才,他硬是挡住了浩浩荡荡的吴广军。 宋留一路则比较较顺利,拿下了南阳,准备取武关。 最让秦廷感到震动的,是周文一路。周文有点来历,以前当过项燕将军的“视日”(看太阳占卜的小官),后来又在春申君门下混事,颇知军事,因此他这一路势如破竹,打进了关中。队伍已经扩大到车千乘、士卒数十万人,屯兵于戏亭(今山西临潼东)。下一步,就要一脚踢开咸阳的城门了。 历史发展到此,似乎天下没有几天,就要从嬴姓改为陈姓了。可惜,天不助陈,由于起义军发展过快,在队伍控制上出了问题。 正当吴广在荥阳受阻时,与部将田臧发生矛盾。田臧竟然假传陈王号令,说吴广骄傲,把吴广给杀了。事后陈胜并未责难,而是予以默认,封田臧为上将军。这个事件,是义军初现的乱象。 向北一路的张耳、陈余,原就是魏国的小官或清客,他们的梦想就是复兴六国,很反对陈胜称王。陈胜没听那一套,他们就请求拨给军队向北发展。陈胜还是信不过他们,任命了自己的老友武臣为将军,带3000人去北方,让张耳、陈余随行。 那张耳、陈余在赵地有人脉,两人利用优待秦朝降官的办法,竟然不战而下30余城。这一路,渐渐地脱离了陈胜的控制,只是给六国复辟创造了条件。 周文大军暂时没有什么问题,但其统帅周文,原不过是个算命小官,颠覆秦朝的大任落到他肩上,前景如何?不好说。起义军,拥有数十万众容易,得一名将,难啊。 那么秦二世面对天下的乱局,是一种什么态度呢? 执政者往往有他独特的思维。当陈胜攻下陈县之后,纸里包不住火了,有使者飞马将坏消息报入咸阳。 秦二世一时反应不过来,连忙召集博士来咨询:老百姓这是要干啥? 看来当年秦始皇“坑儒”是定向打击,并未把知识分子斩尽杀绝,召来的博士有30多人。他们异口同声说:这不就是造反吗?应该发兵击之! 这与秦二世的思维完全对不上——秦一统天下,功盖尧舜,百姓安心,怎么可能造反?说话间,他的脸色就阴了下来。 待诏博士(候补博士)叔孙通见势头不对,连忙改口说:“诸生说的不对。明主在上,法令在下,致使人人恪尽职守,这点小事何足挂齿?让郡守尉去抓捕就得了,有什么可忧虑的?” 秦二世转忧为喜,遂下令:刚才说是造反的,全部交御史审问;刚才说是盗贼的,皆免罪。叔孙通说话尤其符合政策,特别赏给帛20匹,华服一件,转正为博士。 谁知那叔孙通根本不领情,见秦二世死到临头还讳疾忌医,领了赏他就潜逃回家乡,投奔起义军去也。 等到周文的几十万大军屯聚在戏亭时,秦二世才如梦初醒:这哪是盗贼啊?朗朗乾坤,法令严明,老百姓怎么要造反啊?他只好又问计于群臣。 伟大帝国的最高执政者,愁眉苦脸地问臣下:“奈何(怎么办)?” 毕竟帝国是吸纳精英的正统体制,秦朝高官中,高明者大有人在。九卿之一的少府章邯,本是一个负责国有资源专营和内府制造的技术官员,但政治头脑在当时实属一流。他出了一个主意,挽救了一下危在旦夕的帝国。 章邯说:“这盗贼(不是造反者)已经迫近了,人数又多,征发邻近郡县的丁壮来抗击,怕是来不及了。不过,正在修骊山的刑徒多的是啊,请求赦免他们,发给兵器,可以让他们去挡一挡。” 那些可怜的刑徒,平时在秦二世眼里,猪狗都不如,如今国家有难,还真只有指望他们出力了。 秦二世脑筋稍微清醒一些了,立刻大赦天下,凡是刑徒、“奴产子”(官私奴隶之子)统统赦免,成为自由民,但都要武装起来,在章邯的领导下为国争光。 光是这帮乌合之众还不够,秦二世又下令,让王离带领防守北方的精锐撤回来,与章邯部配合作战。 帝国开始了它最后的挣扎。 秦末乱局中,章邯算是一个奇人,他不光是理财有术,统军的本事也是一流的。他所统辖的军队,不过是刚刚赦免的刑徒,战斗力不可能太强,但在他的指挥下,乌合之众竟然成了雄兵。 只在戏亭一战,就把一路顺风的周文大军打败。周文没了办法,只好撤出关中,退到曹阳(今河南灵宝)。章邯率军来攻,周文苦守了两个多月,弃城退至渑池,在渑池又为章邯所败。 不久前还是声威赫赫的“张楚”,现在竟然孤立无援了。 这时候在北方赵地的武臣,不想再听陈王节制,自立为赵王,封陈余为大将军、张耳为右丞相。陈胜大怒,一度想杀了武臣等人的家属泄愤,但上柱国房君劝谏,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让赵王去打章邯。 赵王武臣现在也是王了,哪里肯再为陈王卖命?他不发兵击章邯,转身去经略燕地了,派部将韩广北攻燕地。哪晓得韩广也学会了主子的那一套,到了燕地,就被当地豪杰拥立为燕王。 原齐国的王族田氏,这时也起兵,自立为齐王。他们不去打秦军,反而趁火打劫,袭击困窘中的周文。 周大将军没有了脸面,自杀了。 周文军崩溃,对秦末局势影响甚巨,首先是田臧就是在这当口杀的吴广,陈胜只能默认事实,让田臧去阻挡章邯秦军。田臧率军在敖仓与章邯战,失利,田臧本人也战死了。 章邯稳稳当当地解了荥阳之围。 整个局面,陡然逆转。 两路西征军完全溃散,章邯又连连进击,打到起义军的大本营来了。这时除了韩国,其余五国都有了自己的王,可是各有各的算盘,谁也不来救助首义的“张楚”。 陈王身边的重要人物上柱国房君,带兵与章邯在陈县城下大战,不幸战死。陈王又亲自出城督阵,也没用,还是败了。 威震天下的陈王,也走投无路了,于是开始逃跑。 陈胜到了现在,完全乱了章法,逃跑的方向很奇怪。当时他的东北方有起义军刘邦、秦嘉的地盘,可以缓冲一下。可是不知为什么,他选择了没有任何基础的东南方向。跑到汝阳(今安徽阜阳)后,大概发现不对头,又掉头往东北跑。这一折腾,耽误了时间,被章邯死死咬住。跑到下城父(今安徽涡阳东南),陈王的驾驶员庄贾绝望了,杀了陈胜,投降了秦军。 一代英杰,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此时,陈王下属还有一路西征军毫发无损,就是宋留的那一部分。他们在占领南阳后继续西进,准备攻武关。就在这时,传来陈王被杀的消息,身后的南阳又被秦军夺回。这支义军只好往东撤到新蔡,想想,没什么出路了,全体投降了秦军。 宋留被押解到咸阳,可以想象他的下场——车裂! 陈胜虽然败亡,但忠于他的人还是有的。他的清洁工吕臣,拉起了一支“苍头军”,夺回了陈县,把叛徒庄贾给宰了,然后汇合到英布的起义军里去了。 陈胜的失败原因,可以总结很多,比如赏罚失当、缺少将领、四面用力、大本营太靠后,等等,但根本一条还在于战略失当,他心里明白“务在入关”,打进函谷关是关键,但实际上并没有“御驾亲征”,没有集中全力去实现这一目标,这就给了秦帝国一个喘息之机。 陈胜以900名疲惫之卒起兵,到浩荡大军抵近咸阳,才三个月时间;而从戏亭之败到最后覆灭,也才三个月时间。真可谓其兴也忽,其亡也速。他的迅速失败,跟他的个人品质有关。 赏罚不明使得部将离心,关键时刻没人来救,这是一大原因。 前面说了,武臣自立、田臧杀吴广,陈胜给予默认;而陈胜的老友葛婴,屡立战功,在九江郡因为不明情况,立了襄强为楚王。后来听说陈胜自立为楚王,葛婴连忙杀了襄强以谢罪,但陈胜竟不能原谅,杀了葛婴。这样没有标准的乱来,使众人心寒。 此外,陈胜做了楚王后,立刻在陈县这个小地方大建宫殿,沉湎于帝王的享乐中,具有浓厚的暴发户心理。 过去一起干苦力的老朋友来见,说了一些田间地头的旧事,陈胜也不舒服。有人进谗言道:“客人愚昧无知,喜欢胡说,有损大王权威。”于是陈胜就把老朋友给杀掉了,哪还能记得自己曾说的“苟富贵,勿相忘”?就连他的岳父,也受不了他的傲慢,离他而去。 用人方面,陈胜也脱不出小人物暴发后的俗套,喜欢用佞臣,信任佞臣朱房、胡武,用他们来监视群臣。两人也是一样俗套,排斥忠直者,以权谋私。诸将不服,当然见死不救。 尽管如此,陈胜总体上还是一个伟大的人。他首开全民起义反抗暴政的先河,为后世被压迫者提供了一个典范。一个贫苦的雇工,能在六个月内号令天下,与强大的帝国体制相对抗,颠覆了尊卑贵贱的固有体系。起码给了他的继任者刘邦以巨大的心理启示。 就具体而言,他放的这一把火,已燃遍中原,虽然半途熄灭了,但有人会接着放,最终烧掉阿房宫。 司马迁说:“陈胜虽已死,其所遣王侯将相竞相亡秦”。一个灭掉了六国的强大帝国,却栽在了一个雇工的手里,可见民心最强大的一种力量。 第一百八十七章【最后的时刻】 读一部大秦史,最让人感叹的是,在秦襄公建国后的570年里,老秦人的步履踏得是那么坚实,直至登顶。而在此后的步履,却又是那么踉跄,连一点悲壮感都没有。 子孙,永远愧对光荣的祖先。 秦帝国的最后时刻,连找到一位威震天下的武将都没可能了,幸亏临时上阵的经济官员章邯有胆略,为帝国挽回了一点面子。 陈胜覆灭后,起义军仍是遍地开花,因为帝国不可挑战的神话破灭了,从旧贵族到老百姓,都明白:宁死也不能再退回去了。天下的局面是“盗贼益多”,秦廷从关中源源不断给章邯发兵,但也浇不灭遍地烽火。 这种严峻的形势,使朝中几位老臣感到忧虑。李斯曾数次劝谏二世,不要太花天酒地了,但二世反问:“难道君王就是为了过辛苦日子的么?我想穷尽欲望、长享天下而无害,怎么办好呢?” 面对这样的昏君,李斯也没有办法。李斯的所有才能,只有秦始皇那样的雄主才会赏识。为了保住禄位,李斯只好写了一封《谏督责书》,提出一套“督责之术”,以讨好二世。所谓“督责”,就是让臣下不敢不竭其所能侍奉君主。具体的有两条,即:税征得多的是好官,人杀得多的为忠臣。 说了半天,还是法家理论中最极端的那一套,独裁加上严刑峻法。秦二世看了,大为高兴,接受了这个建议。 可是,这副药,治不了秦帝国的膏肓之病了。 此时,李斯与赵高为了政治利益之争,已势同水火。李斯稍稍得宠,赵高就要下药,他对二世进谗言道:“丞相李斯原是楚国上蔡人,现在的盗贼首领陈胜、吴广也是楚人,而且就是丞相邻县的小子,他们原本就有乡谊。丞相之子李由又是三川郡守,现在只是固守,不肯出击盗贼,听说已经与群盗有书信往来。丞相之权本来就重于陛下,这个样子,恐怕要危险了。” 庸碌之主,别的话听不进去,这样的话最能听得进去。二世马上就派人去调查李由通盗贼的事。 这个情况,被李斯获知了,知道赵高又在搞名堂,于是开始反击。他和右丞相冯去疾、将军冯劫一起劝谏二世说:“盗贼太多了,都因为戍边、漕运、转输、工程太辛苦引起的,赋税也征收过多。请暂时停止阿房宫工程,减少边境的卫戍与物资转运。” 这本是一个釜底抽薪的好建议,在这个时候提出,是李斯想通过强调局势严重,以遏制秦二世的胡来。 可是,秦二世对危机的真相根本不掌握,所以也不明白这建议好在哪里,反而大怒道:“朕即位两年间,群盗并起,几位大人不能禁止,现在又想罢先帝的事业。你们这样子,上对不起先帝,其次不能为朕尽忠效力,凭什么官居高位?” 国家就快要完了,但秦二世还是敢除掉大臣。他下令将李斯、冯去疾、冯劫下狱治罪。秦朝监狱之恐怖,一般人大概受不了,冯去疾、冯劫不愿受辱,自杀了。李斯求生心切,没死。 但此案由赵高负责审理,李斯的结局可想而知。他把李斯家族与门客全部收捕,痛打了李斯一千多棍子,硬逼李斯承认与儿子李由谋反,李斯禁不住痛楚,只好违心地承认了。 最可叹的是,此时李斯之子李由,还在三川郡与起义军苦战,后被刘邦部将曹参杀死。死的时候,派去调查他的使者还没到达前线呢。 李由一死,李斯百口莫辩。尽管他最后还是写了谏书为自己鸣冤,但赵高岂能让这东西落到二世手中? 李斯的末日到了,对他的判决是“具五刑、腰斩、夷三族”。这是极刑了,所谓“具五刑”,就是断舌、割鼻子、斩脚趾头、用竹板子打死、砍下首级并剁烂尸骨示众,另外还给李斯还加了一个腰斩。夷灭三族,就是父母、妻妾、子孙全部杀掉。 李斯早年做小官吏时,偶然看到“厕中鼠”与“仓中鼠”的命运大不相同,遂决意要做一只养尊处优的仓中鼠。以这样的价值观为动力,历经30年拼搏,做到了位极人臣的位置,但也因为他把这价值观贯彻得太彻底,才落得连厕中鼠都不如了。 临刑前的一刻,自是惨不忍睹。李斯的小儿子也被押在囚车上。李斯见了,发出千古一叹:“我想与你再牵着黄犬,一块儿出上蔡东门追逐狡兔,其可得乎?” 人之将死,竟发出这样的一叹,也是情有可悯。看来,法家(包括近世的那一伙)一旦参了政,就是自作孽吧? 除掉李斯、冯去疾之后,朝中总要有一个主事的人,这人当然就是赵高了。赵高是阉人,可以出入内宫,因此大伙又称他“内丞相”。皇权体制下的宦官专权,他为史上第一人。 秦二世耽于享乐,帝国的事情,就都决于赵高一人了。 就此,他还不满足,他潜意识里想要的,是整个帝国。于是他先任命女婿阎乐为咸阳令,又任命弟弟赵成为郎中令,分别掌管了首都与皇宫的警卫工作。说是警卫,实际上是可以决定皇帝本人的生死了。 下一步,赵高就要试探群臣是否真的畏惧自己,看看自己的权威是否已经超过皇帝。秦二世三年八月里的一天,赵高牵来一头鹿,对二世说:“献给皇上一匹马。” 二世一看,乐了:“丞相,开玩笑吧,这不是一头鹿么?” 赵高坚持说:“就是马。” 秦二世有点晕,连忙问左右大臣。大臣有的说是鹿,有的说是马,还有一部分人选择了沉默。后来的事情不问可知,凡是说鹿的,都没有好下场。 赵高也因此留下了一句千古成语——“指鹿为马”。 从此,大臣们都知道祸从口出,今后不论你赵高再说什么,都不反对。专权专到这个份儿上,赵高认为可以放心了。 就在帝国的高层这样自相残杀时,全国的大起义又出现了新浪潮。 话说早在陈胜称王时,曾经派了一个叫召平的人,领兵去攻广陵(今江苏扬州西北),打了半天没打下,却听到了陈王从陈县败走的消息。召平一急,连忙渡江南下,与占据江东的义军首领项梁联系,假传陈王之令,封项梁为上柱国。封也不白封,要求项梁“急引兵西击秦”。 这位先生的病急乱投医,还真就大大改变了秦末的历史。 那时天下义军全都听陈王节制,项梁不敢怠慢,带着江东八千子弟兵,就渡江向西而行。等渡过淮水之后,陆续已有陈婴、英布等义军加入,一支小队伍竟滚成了六万余人的大军,最后集结在下邳。 这时候,号令天下的陈王跑到哪儿去了,是生还是死?谁都不知道。在彭城(今江苏徐州)这一带,是陈胜的部将秦嘉的地盘。秦嘉本来就不大听招呼,现在更是立了景驹为楚王,公开与陈胜决裂了。 项梁却很仗义,对部下说:“陈王首先起事,战斗不利,不知下落。现在秦嘉这么干,就是大逆不道。”于是率军击秦嘉,一直撵到胡陵(今山东鱼台),激战了一日,把秦嘉给杀死了。秦嘉所部,也归并了项梁大军。 这时候章邯军已经打到了栗县(今河南夏邑)。项梁军与之有过战斗,但初战不利。项梁就屯兵在薛(今山东滕县)等待战机,渐渐地聚起了十余万人,成了天下义军中的一杆大旗。就连沛公刘邦,也跑来向他借兵。 陈胜已死的消息终于被证实,项梁认为,天下义军不能无首,于是就召集手下的几位枭雄共商大计。 在秦二世二年六月召开的这个会议,就是著名的薛城会议,它也许是最早改变华夏命运的一次会议。在会上,项梁接受了谋士范增的建议,立已故楚怀王的孙子心,为新的楚怀王。这孩子在秦末的情况够狼狈的,流落民间,成了放羊娃。 立楚怀王的意义在于,填补了陈胜死后义军群龙无首的空白,使各路人马有一个名义上的共同领袖。这样子,有助于凝聚起义力量,不至于被章邯各个击破。 新立的楚怀王,只是个光鲜的品牌,而手握重兵的项梁,才是义军实质上的盟主。 理顺了领导体系之后,大家达成共识,要要协调行动,集中力量消灭章邯这头猛虎,否则谁也难逃陈胜的厄运。 会后,经过调整后的起义军,立刻显示出了空前的打击力。从秦二世二年的七月起,全国起义再掀高潮。 此时的形势还是蛮严峻的,章邯消灭了陈胜之后,继续北进,进剿其他义军。当初,陈胜的部将周市拥立了魏王咎,现在章邯军在临济(今河南封丘东)就围住了这位魏王。 周市跑到齐王田儋那儿求援,田儋急忙率军去救,结果都被章邯杀死在临济城下,魏王咎看看无望,也自杀了。 田儋的弟弟田荣收拢残兵,仓皇逃至东阿(今山东阳谷东北),被章邯死死困住。 这个局面如果发展下去,各路义军的结局将很不妙,极有可能被章邯逐个吃掉。 这年七月间,项梁军刚刚冒雨攻破亢父(今山东济宁境内),就接到了田荣的告急。 义军的新领袖项梁,开始发挥作用了。此时阴霾连月不开,项梁带领江东子弟兵长驱400里,大败章邯军于东阿城下,打破了章邯不可战胜的神话! 紧接着,项羽与刘邦各领一军,追踪撤退的章邯军,在城阳(今山东菏泽东北)与濮阳以东,两次大败章邯。章邯收拢残兵,退入濮阳,引黄河水绕城自保。 项羽、刘邦见濮阳成了个水城,不好攻,就掉头去攻定陶(今属山东)。但定陶没能攻下,于是转攻雝丘(今河南杞县)。最后终于得手,斩杀了李斯的儿子——三川郡守李由! 而项梁在东阿大捷后,也率大军西进,来到定陶,再次大破秦军。 起义军连战皆捷,章邯灰头土脸,天下的形势眼看又要翻转过来了。 历史往往就在这种关头,考验一个统帅人物的谋略与城府。项梁成了义军盟主后,战绩辉煌,不免就露出了短处来,“益轻敌,有骄色”。他的子弟兵,也日渐怠惰。 秦二世在这个时候反倒是很清醒,知道章邯在这时候绝对败不得,于是加紧给章邯增兵。九月,章邯得了援兵,就在一个大雨滂沱之夜突袭定陶,打得义军猝不及防。住在定陶城内的项梁,也在睡梦中被糊里糊涂地杀死了。 起义军遭此重挫,不得不调整战略,项羽、刘邦和吕臣分别率军东撤,退守彭城,并把楚怀王也接到了彭城。 楚怀王到彭城后,接过了义军的领导权,部署各军准备与章邯来一场恶斗。 可是,聪明的章邯在此时犯了一个大错误,竟然以为“楚地兵不足虑”,转而渡河,去攻击赵王了。 这是秦帝国回光返照时期一个最大的失误。章邯杀了项梁,从战场态势和心理上,对义军都是致命的打击,如果趁胜追击,天下形势则难以预料。可惜鬼使神差,他挥军北上,放过了强敌。 赵国的军队哪里是章邯的对手?章邯军轻而易举拿下了赵旧都邯郸。为了从心理上给赵人以毁灭性的打击,章邯把邯郸居民全部迁至河内(今河南武砂),将邯郸古城夷为平地。 赵王歇和张耳仓皇撤出,跑到了巨鹿(今河北平乡),哪晓得正遇上从长城线上南下的秦将王离。王离的这支军队,是秦军中最精锐的一支,不像章邯统辖的只是一些刑徒。其人数也多,大约有30万人。 当年初冬,王离把巨鹿团团围住,章邯军也来到了巨鹿之南,修筑了甬道,通过漳河给王离大军源源不断送给养,王离兵多粮足,遂猛攻巨鹿。赵王歇,眼看着就要歇菜了! 此时陈余收拢常山之兵,大概有万余人,驻在巨鹿之北。他认为自己这一点兵,怎么能与秦军一战,于是不敢接战。在他旁边,有张敖收集了代地之兵,也有万余人,也不敢战。 此外,还有齐、燕的兵马来援,还是一个不敢战。各路人马只是高筑壁垒,“作壁上观”。 ——巨鹿,请大家记住这个地方。 《史记》里说:“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所谓逐鹿中原,就是指群雄都来争夺天下的领导权。 今后的天下,究竟谁说了算?巨鹿,还真就成了秦与群雄逐鹿的焦点。 从目前的形势看,章邯气焰万丈,志在必得。什么赵王歇,不过就是小菜一碟。 他完全没有料到,秦末战争史上最壮观的一幕,就要拉开了。 披挂一身闪亮锁子甲,高大、威猛、杀人如麻的秦军,马上就要遇到一支要让他们魂飞胆丧的天兵天将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大战】 巨鹿被围得苦,赵王歇可不想就这么歇了,塔不断派出使者去哀求楚怀王出兵相救。 楚怀王,这阵儿看起来已经不像个放羊娃了,做事有了点“谋略”。不过他出的招儿,都是臭棋。他怕部下坐大,收了项羽和吕臣的兵权,自己直接统兵,收兵权本来没错儿,但当此用人之际,这样干也未免过早。 他只给项羽一个空头的“长安侯”,项羽本来就怀恨在心,出兵救赵的时候,又偏偏任命不懂军事的宋义为上将军,让项羽和范增做宋义的副手。 这种安排,完全是乱命,就是自己给自己添乱。 宋义进兵到了安阳之后,也畏惧秦军,不再前进了,一呆就呆了46天。不管赵国使者怎么泣血来求,他就是按兵不动。 这时节,正是死冷寒天,十几万义军冻得清鼻涕直流,宋义却毫不体恤。项羽忍无可忍,掂量了一下,觉得军心还是可利用的,就冲进宋义的大帐,一剑宰了这个怕死鬼,然后诈称奉楚怀王之命,将阴谋叛变的宋义就地正法。 陈胜这一系的军人,个个都善于“矫王命”,好在士兵们都尊重项羽,拥戴项羽做了“假上将军”(代理上将军)。 楚怀王听到消息,当然不满,但也只能认可,正式给了项羽指挥权。 现在,是项羽来挑战不可一世的章邯了。 项羽不愧是名将的后人,有胆有谋,他先派英布与蒲将军率领二万人渡过漳河,切断了章邯给王离送粮的粮道。 巨鹿城下的王离大军一下子断了粮,顿生恐慌。项羽趁势率领全军渡河,要求士卒砸碎锅碗、烧掉军营、沉掉船只,每人只许带三日干粮,有进无退。 英雄项羽,就这样留下了千古成语“破釜沉舟”。 项羽大军一过漳河,首先就猛扑又累又饿的王离军。 义军是没有退路了,不胜即死,于是个个没命地冲杀,以一当十,那气势远远超过了按首级多少立功的秦军。大概在此时,往昔灭国之恨、老怀王客死异邦之仇,都是义军决胜的信念。 就这样一连九战,大楚义军杀声震天,摧枯拉朽。 即使是从血海里踏过来的秦军,也从没见过这种阵势,终于不支,王离军折损了大部,章邯军则仓皇西逃。 这是一场自春秋以来从未见过的恶战,在壁垒里作壁上观的各军,都吓得瑟瑟发抖。直至九战之后,王离军的残余被项羽军围在核心,各军这才开门助战。 巨鹿一战,义军获完胜,生俘了秦军主帅王离,杀死秦将苏角,另一秦将涉间被迫自焚而死。 项羽一战成名,威震天下。此时的她,不过才24岁! 战后,项羽在辕门召见参战各军的将领,诸将都被项羽的气势吓坏了,膝行近前,没人敢仰视一下。 自古英雄出少年,此话不假。 巨鹿之战,彻底扭转了秦末战场的总体局势,决定了秦帝国最终的命运。此后,章邯虽然还能顽抗,但气数已尽。义军夺得天下,已在指顾之间。 因此说,亡秦者,江东英豪项羽也。 在我们的印象中,古人好像都是些白胡子老头,历史都是由迂腐老者所书写的。其实不然,中国的古代史,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年轻人所创造、所推动的。 秦始皇亲政时才21岁,就亲手灭嫪毐、除吕不韦,开始了统一六国的大业。 项羽勇冠三军,破釜沉舟,打碎了秦帝国的脊梁骨,时年24岁。 周、秦时代的风云巨变,难道不是年轻人创造的吗? 章邯也被项羽的气势给镇住了,在巨鹿之南犹豫不决,与漳河之南的项羽军隔河对峙。也许他是在寻找战机,曾有几次向后移动。但是这一撤退,就有人打了小报告,秦二世很生气,派人前去斥责章邯惧战。 章邯知道跟着来的有可能是什么,急忙派长吏司马欣赶回咸阳,向赵高说明情况。可是连等三日,赵高理也不理,显然已有不信任之意。司马欣怕被赵高整肃,就抄小路逃回河北,对章邯说:“赵高专权,大臣很难有作为。如果我们战胜,赵高必然嫉妒;如果我们战败,则不免一死。愿将军早做打算。” 赵国的陈余也写信给章邯,点破章邯“有功亦诛,无功亦诛”的尴尬,劝其倒戈,也可参与分地为王。 章邯进退无路,有所动摇,想与项羽议和,但没能谈成。此时项羽开始发动,接连大破秦军,章邯心理上终于撑不住,于秦二世三年的七月,在殷墟(今河南安阳)带领20万秦军投降了项羽。 秦军主力,到此全部丧失,再无人可以阻挡义军开进咸阳的脚步了。 就在十个月前宋义渡河救赵时,刘邦也受怀王之命,领一支义军向咸阳进发。原本怀王与众首领约定:“先入定关中者王之”,即:谁先打下关中,就封谁为关中王。这任务在当时看来有相当难度,项羽自告奋勇,愿与刘邦一起去,可是怀王考虑项羽的脾气太大,军队所过之处无不烧杀,所以没答应项羽,只让他随宋义走。 就在宋义、项羽率援军去救赵的同一天,刘邦这一路,人数不足万人,也不声不响从彭城出发了。刘邦军辗转千里,与秦军数战,有胜有负,一路收拢陈胜、项梁的散卒,收纳了彭越等义军,最后滚成了几万大军,耗时近两年,终于打到老秦国的本土,攻破了武关(今陕西商南境内)。 武关,原是秦国与楚国交界处的一处关隘。武关一破,咸阳便袒露无余。 刘邦的进军,既不能说是避重就轻,也不能说是一路顺利。河北战场虽然减轻了他进军的压力,但一路上也有过几场硬仗。只是刘邦所部纪律严明,口碑甚好,所经之地大部分秦朝地方官都不战而降。 再看秦二世这里,仍是对全国的情况不明。赵高在杀掉李斯后,曾向二世拍胸脯担保:“关东盗贼没什么大不了的。” 等到巨鹿一战,秦军败亡,章邯投降后,赵高才感到不妙。他怕秦二世怪罪下来,砍他的脑袋,于是索性装病不朝。 赵高不办公了,秦二世当然就知道了起义军的一些真相,大吃一惊,原来咸阳都要危险了!他连忙催促赵高抓紧严打盗贼。 赵高更加惶恐,事情瞒不住了,怎么办?盗贼现在成了气候,连章邯都搞不定了,我赵高难道有三头六臂? 在这种困境下,他应该怎么办?政治小人的思路往往很奇特——目前谁对他威胁最大,就先搞掉谁,其余的事再说。 现在最迫近的威胁,就是二世,万一哪天这个昏君翻了脸,赵高的权力大厦一晚上就会崩塌。想到这儿,赵高坐卧不宁,召来女婿阎乐与弟弟赵成,商量干脆干掉二世算了。 问题的吊诡就在这里。赵高的权力从哪儿来?是秦二世赋予的。搞掉二世,赵高岂不是否定了自己权力的合法性?所以,他考虑到,把二世的侄儿公子婴扶起来。赵高虽然恶贯满盈,但他也知道,子婴为人仁俭,有群众基础,换一个皇帝也许能缓和民怨。 当时秦二世为祭祀泾水,暂时住在望夷宫。阎乐带领千余吏卒,气势汹汹来到这里,要强行闯宫,被警卫官员拦住。阎乐诈称有贼进了宫,杀了警卫官员,一路杀了进去。事先埋伏在宫内的赵成,也率众而出,两队一起向二世的寝宫放箭。 秦二世大惊,疾呼左右护驾,但左右侍者早就吓得逃散一空。 阎乐带着兵闯入,对二世说:“足下恣意妄为,诛杀无度,天下共背叛,您还是自己想个办法吧。” 这些话,以前哪里有人敢说?二世听了也是一惊:局面原来已经到了这程度!而且,他也听出阎乐这是在逼宫。正巧身边还有一亲信宦官没跑,二世不禁埋怨那宦官:“您何不早告诉我,乃至于此?” 那宦官说:“因为臣不敢说,所以才得保全。假如早说了,早就被诛了,还能到今天?” 二世这才体会到,太集权了也有可怕的一面,下面只敢说好话,不敢说出真相,关键时刻真是要老命。没办法,他只得提出,要见丞相赵高说话。 阎乐不允。 二世说:“我愿得一郡为王。” 回答是不行。 二世又说:“我愿做万户侯。” 回答还是不行。 二世明白了,沉默良久,泫然泪下,说:“望禀明丞相,我愿意与妻儿为黔首。” 阎乐怒斥道:“我奉丞相之命,为天下人诛足下,足下多说,有何用?”他手一挥,士卒们一拥而上,就要动手。 秦二世知道,莫说活着,连一个时辰也挨不过去了,只得拔剑自刎。 他做了三年昏庸的皇帝,死时才23岁。 逼死二世之后,赵高马上做了两件事,一是派人去和刘邦联系,相约媾和,自己想做关中王。 刘邦在接到赵高的这个信息后,与谋臣张良商议了一下,觉得这个姿态可能有诈,不宜答应。另外,秦已经失去了对关东的控制,撑不了多久了,根本无须与之议和。 赵高发动的政变,看来是晚了一点,要是在巨鹿大战之前,还有能够谈判的筹码,现在秦只剩下本土这一小块了,谁还肯跟你客客气气? 于是刘邦没有接招,而是继续部署向咸阳进军。 赵高办的第二件事,是试探群臣,看有没有可能干脆自己来做皇帝。 但这也碰了壁。赵高在二世死后上朝,自己佩戴了大秦的国玺,可是百官谁也不向他敬拜。他走上殿去,宫殿上的构件竟然连连崩坏。赵高叹了一声,知道是天不许、群臣不许,只好选择了子婴继承大位。 赵高说:“六国已经复立,秦地日渐缩小,还是称王为好。”于是,立公子婴为秦王。 历史又退回到原点,但一切都不同了。 子婴是始皇帝的皇孙,二世的侄子。前面我们曾说过,他反对二世诛杀蒙氏兄弟,算是一个很有胆量的人。 现在,他的处境很不妙,赵高扶他上台,无非是当作一个傀儡,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一刀给砍了,再换一个。这一点,子婴很清楚,于是开始想对策。 子婴为秦王,需要有一个仪式,即斋戒沐浴若干天,然后去太庙祭告祖先,接受传国玉玺,这才算登上大位。在斋戒的这几天中,子婴表面在老老实实吃素、洗澡,暗地里却开始了行动。 到了斋戒第五天,他的亲信宦官韩谈来禀报说,赵高派使者秘密与楚军媾和,现已谈判完毕回来了,估计下一步,就是大杀赢姓宗室,要自立为王了。 子婴大惊,担心在告庙的时候,赵高会设伏弑君。那么事不宜迟,就要在告庙之前解决这个问题。 子婴马上叫来自己的两个儿子,策划好一个圈套,决定装病不去告庙,赵高派人请也不去,赵高必会自己来请。两个儿子预先持剑埋伏在内室,只要赵高一进屋,就宰了他! 赵高在政坛上连胜对手,根本没把子婴当回事,见子婴称病不去太庙,急了,果然亲自去请。一进屋,他就责问子婴:“祭告宗庙是大事,大王为何不去?” 为何不去?要你的老命!子婴的两个儿子突然拔剑,结果了这个政坛老狐狸。 赵高倒是死了个痛快,但家属也和李斯的家属一样,被夷三族。 宫廷政治,或别的什么政治,都是这样子——先下手者为强。 这一年,是子婴元年(公元前206年)。八月初秋,子婴祭告太庙,正式做了秦王。 他一共只做了46天的秦王。 在赵高杀了秦二世之后,刘邦并没有中赵高的缓兵之计,而是率军进入武关,到了峣关之下(今陕西蓝田境内),按照张良的计策,在山上遍插旗帜,震慑秦兵,又用重金收买守关秦将,假意劝说秦将投诚。趁着秦将麻痹大意,刘邦军绕过关口,从背后猛击秦军,夺下峣关。紧接着又在蓝田之北大败秦军。 秦关中精锐经此一战,丧失殆尽。唯余咸阳守军,寥寥无几。昔日令六国震颤的赳赳老秦,现在只剩下孤城一座、气息奄奄了。 十月,刘邦大军已经挺进霸上(今陕西蓝田西),距咸阳不过百里。 刘邦挟十万大军之威,“约降”秦王子婴,敦促他赶快投降。 子婴还能有什么话说,只能白马素车,脖子上套着绳索,将皇帝的御玺、玉符、节杖带着,到咸阳以西50里的枳道亭旁,向刘邦义军投降。 刘邦、项羽,此时都是楚怀王名义下的“楚军”。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之谶,到此完全实现。 初冬的这一日,何其苍茫! 赢姓子孙的这一幕,何其屈辱! 天道也许真的有一种轮回,人间也许真的不容有太多的戾气。 从东海滨西迁的赢姓一族,至此已有千年历史。散居在西戎的老秦人,从秦襄公八年建国,至此已有563年。秦始皇一统天下,至此却仅有15个年头。 秦帝国,成了中国历史上寿命最短的统一政权。 此时距秦始皇归天之时,仅有三年。 子孙不肖,龙种无存。 咸阳之郊的落日,洒落的是无边血色…… 第一百八十九章【大风】 公元前195年。沛郡沛县。 十月,天气已经渐渐转冷。山林蓊郁不在,树枝已经开始褪去绿装,将枯枝瘦干赤裸裸地展露出来。村庄里,勤劳的农人们早晨起来,总见昨日干干净净的场地,又是一层落叶。 农活已经结束,该收的已经收进家里,藏进囤里,该种的也已经下了地,孕育着,等待来年的收获。 难得的闲天!农人们为国家的徭役,为自家的收成,已经辛苦了一年,现在总算到休息的时候了。 但是这一天,里长村长忽然将锣敲得震天响。莫非上面又有什么新政策颁布了?莫非又有什么紧急的情况?村民们很快聚集起来。 “各位高邻,都听好了,有一个贵客很快就要到咱们这里了,大家抓紧时间做准备,衣服呢就做两件新的,别太寒碜,卫生也要搞得干净些,到日子了,准备些好酒好菜,招待贵宾。”村长站在场中央,高声宣布着。 是哪位贵客?居然要用这么隆重的仪式?莫非是衙门的差役又来宣布政府的法令?有什么好的政策了?说实话,自从新天子建立新王朝以来,好政策是一项一项的颁布着,先是减少了农民们的税赋,后来又减轻了百姓的徭役,以前当官的来骚扰百姓的现象越来越少了,吃拿卡要的现象也好像很久都没发生了。 这样的生活,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本来百姓们都觉得,谁当皇帝那是别人的事儿,跟自己没关系,只要少交钱交粮,少负担徭役就行。但是现在,沛县的百姓们相信,这里的社会转变这么好,是因为一个人的原因——皇帝。皇帝是他们沛县走出去的,每一个沛县人都为此而自豪。既然老乡做了皇帝,肯定是要照顾老家人的了。 嘿,不想这么多了,先把眼前的事情对付过去。村里人都忙活起来了。忙活起来的可不仅仅是一个村,沛县很多地方都忙活起来了。 很快,沛县的面貌就焕然一新。该准备的,都已经好了,现在就等那个神秘贵客到来了。 过了几天,神秘贵客终于来了——的确是位贵客啊!沛县老百姓做梦都想不到的人。 一大早,百姓们就被组织起来,在官道两旁排列着,等候着。村长里长包括亭长三老们,个个紧张异常,前前后后跑着,指挥着:“不要大声说话,保持肃静,待会儿人来了,就赶紧跪下。”天气已经微冷,但是他们个个脑门上渗着汗珠。 正说着,有人骑着马飞奔而来,一边疾驰一边着急地说:“快!快!过来了,过来了!” 所有官员陡然脸色大变,慌忙喊道:“快跪下,不要抬头。”说罢扑通一声,自个儿先跪下了,两股战战,胳膊发软。 百姓们也马上如临大敌,慌忙跪下,低头敛声,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很快,就有动静了。 只见一列列马队,踢踏踢踏过去,有的马儿不时喷个响鼻,后面紧跟着无数人,一双双腿从眼前过去。有胆大的百姓偷偷抬头瞄了眼,马上吓傻了。只见旌旗蔽空,阳光失色,一队队士兵,带刀的,执戟的,佩剑的,个个无比威严。 众人簇拥的中心,一个车辇上,端坐着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 有幸看到他的人马上愣住了,这——这不就是他们的老乡,当朝天子刘老三吗? 正是刘老三,不过这个时候他已经有了一个叫起来响当当的名字——刘邦。 刘邦已经六十二岁,从四十八岁那年走出沛县,他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回家乡了。如果不是因为平叛,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机会回来。此刻,坐在辇车里,他的心也很不平静。 十几天前,他打败了起兵造反的英布。 八年前,他打败了一代枭雄,西楚霸王项羽,夺得天下,即位称帝。 十三年前,他攻破武关,打进咸阳,亲手埋葬了大秦帝国。 回首这些年来走过的路,他感慨万千,不容易啊,真是不容易。谁人能想到,当初那个不务正业,还有点儿痞子气的刘家老三,居然做成了这么大的事情! 他抬头望着两边跪倒的人群,又想起多年前的一幕。 那一年,他奉命送一批壮丁到咸阳去搞工程,很幸运,他碰到了始皇帝出行。那庄重的场面,那威严的气势,让他一辈子难忘。始皇帝的仪仗过去好久了,周围的人已经爬起来各走各的,他还呆呆地跪着,想着。好久,他由衷地说道:“唉!男子汉大丈夫,就得这样才好啊!”接受万民敬仰,那得是一种怎样好的滋味! 现在,他做到了。无论到哪里,无论是谁,见到他,都忙不迭跪下,唯恐动作慢了。有时候出去巡游,两边也是跪满了人。当初自己的梦想是实现了。但是奇怪的是,当初观看始皇帝时所憧憬的那种心情,为什么没有了呢?最初几次心里还微微有些高兴,但是经得多了,怎么那些喜悦感都没了?更让他不可思议地是,为什么有时候内心深处居然会有一种厌倦感呢?莫非真的像老人们说的那样,就算是肉,也有吃腻的时候。没东西的时候,一想到肉,就忍不住流口水,天天大鱼大肉,反而腻味了。卑贱的时候,渴望被人重视,现在天天接受三叩九拜,反而觉得没意思了。 真是奇怪啊!为什么会是这样呢? 对的,每天被人顶礼膜拜,每天高高在上,与众人隔绝,与亲人疏远,每天要做出一副皇帝该有的样子,不能张嘴大笑,不能饮酒过量,不能出外打猎,不能纵马疾驰…….什么都不能!只要你稍微有点儿动作,那帮臣子一个个就扑出来:“陛下此举,奈江山社稷何?”个个一副正义凛然,不怕死的样子。甚至躲在里面跟亲爱的人拥抱一下也是不对的。不是吗?那次抱着戚夫人,心里正高兴,那个以不怕死著称的周昌忽然进来了,一看,马上就退出去,赶上去拉住他,一把将他撂倒,这要是在以前,朋友之间,这是多亲昵的动作,问他:“你看我这个皇帝这么样?”这老小子居然说:“也就不过跟桀纣一路货色罢了!”搞得人欲哭无泪,欲笑不得。唉,做皇帝,真是累啊!以前不知道,还以为有多威风。现在才知道,威风那是观众的感受,其实自己心中就一个字——累。想必当初坐在辇车里的始皇帝也是这样的感觉吧。现在他明白了,为什么以前那些国君都自称“寡人”,真的,坐到这个位子上,你可真就成了孤家寡人了。以前那些老朋友,甚至一起长大的发小,见了你也是毕恭毕敬。以前大家围坐在一起喝酒聊天,吵吵闹闹,聊女人,聊社会,可以大笑,可以大骂,那种感觉多真实!现在虽然也可以坐在一起喝酒,但是个个都是正襟危坐,敛声屏气,整个场子就自己说话,不耐烦了,叫到谁,谁才象征性地说一两句。你说,这还是喝酒吗?喝酒不就要骂人,要撒野,要说粗话吗?这算哪门子喝酒?搞不懂叔孙通当初为什么要制订这样的礼仪,搞不懂这些文人为什么要这样拘谨人!做了皇帝,做了大臣,反倒不如老百姓,放不开了。这难道就是叔孙通说的什么中庸吗?不笑不叫,不吵不闹,没有人性,没有自由,这就是中庸吗?凭这些就能治国吗?开什么玩笑! 不过,叔孙通讲的、做的,也许真的有道理。如果君臣无分,上下无别,那么岂不是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打这个座位的主意吗?殿上台阶那么高,就是要所有人仰望皇权,敬畏皇权,从心里断绝觊觎皇权的念头。 世事无完美,你要保住权利,你就要有所牺牲。 刘邦暗自叹了一口气。所有的道理其实他都明白,只是,他无拘无束了半辈子,现在忽然将他约束起来,他觉得难受。他可以打破这些约束,但是他不能。相反,现在他反而要极力维护这些规矩。 回到沛县,刘邦暂时住在沛宫,那是地方上专门为他修筑的宫室,就是希望他有朝一日能会家乡看看。 刘邦忙碌起来。每天,都要举行宴会,招待地方的官绅,招待地方上的长老。这些官事一定要做。这些人为他这次回乡,做了这么多事情,而且家乡的管理也靠他们,真得要感谢他们。 当然,最让刘邦开心的,就是宴请他的那些乡亲们。邻里乡亲,远房亲戚,一些老朋友,老伙计,能找的,全都找来,大家好好聚一聚,聊一聊。这样的机会,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 能找的人全都找来了,见到刘邦,他们赶紧都跪下,匍匐在地上。 “好了好了,全是自己人,不要客气,都起身吧。不要拘泥于礼数,就像以前那样,随便坐,随便说,想吃就吃,想喝就喝。”刘邦笑呵呵地说。 大家都起来了,但是看得出,他们还是非常拘谨,既高兴,又紧张。 “来!来!快坐!”刘邦说。 酒席早就摆好了,只等客人们入座了。大家互相推让一番,也就入座了。 喝过几巡酒,场面渐渐热烈了。山野村夫,本来就不懂什么礼数,更不习惯这些礼数,说话就说话,大笑就大笑,想说了就大声说。 刘邦正希望如此。 “张二哥,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我们几个跑到前村李姓人家的园子里偷瓜果吃,被人家发现了,放狗来咬我们。你们那个跑啊!个个跟骏马一样,剩下我一个小的在后面哭!”刘邦笑着说。 “陛下还记着呢!那次我们回来,给家人一顿好打!嘿!我的屁股真开了花。现在想想,都坐不住了,疼啊!” “哈哈哈!”众人大笑起来。 “还有还有,那次陛下领着我们到河里去摸鱼,何老五的衣服被水给冲走了,他光着膀子回去,让他老娘一顿好揍!”众人又笑起来。 “何老五来了没有?”刘邦大声喊道。 “没有,他这老东西,已经病了好几年,动弹不得。”有人说道。 “来人哪!准备五十匹绢,派人送去给何老五。”刘邦说。 “是!”有人应了一声,出去了。众人立刻大惊,没想到随便一句话,就给老五谋了这么大的福利,同时也对刘老三的出手阔绰敬佩不已。 “老三哪!你小子今天可是发大了,金山银山的。”一个老头刚想说什么,旁边一个官员模样的人怒喝一声:“大胆!敢如此称呼陛下!死罪……” “好了好了,”刘邦打断他的话,“今天我们这帮老哥们在一起聊天,你还要管我们吗?好了,你们都去吧,留下几个斟酒的就行了。” 侍奉的都去了。 第一百九十章【运筹帷幄】 这下整个没有规矩了,大家聊着往事,更多的是刘邦小时候的事情,聊到高兴处,个个大笑不已。说来也奇怪,当初那些提起来就让人头疼的往事,如今说起来怎么居然如此有趣呢! 刘邦更是高兴,这些年来,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高兴过。因为这是在家乡,因为是在乡亲们面前。只有在这里,他才能忘掉自己尊贵的身份,回到以前的刘老三,将自己跟大家放在一样的地位,也只有在这里,乡亲们才能将他看做刘老三。 老三心里的鸿沟消失了,他感觉他们平等了。他可以尽情说,尽情笑,无拘无束。“陛下!歌舞已经准备好了,请陛下观看。”有人款款进来,禀报道。 是戚夫人。 她美丽,大方,仪态万千,她的美让在座的乡亲们吃惊,惊若天人。 刘邦有些得意地跟大家说:“这位是戚夫人,她跳舞可是很好看的。你们今天有眼福了。”说罢,对戚夫人说:“好吧,让你的弟子们过来展示吧。”众乡亲们马上离席,自有人将酒席挪开,腾出一大块儿场地。 只见上百个少年,排成队形,进入场地,然后随着音乐,开始起舞。戚夫人果然是舞蹈大家,不仅舞跳得好,教导徒弟跳舞也这么好。众人一边饮酒,一边观看着。 刘邦望着场地下面那群矫健的少年,不禁想起了年少时候的他,和他的那帮好友。那个时候,他们是多么快乐,多么潇洒,想做什么就去做,丝毫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他也想起了这些年他所走过的路,从一名逃犯,到沛公,到汉王,一步步走到皇帝的宝座上,他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以前的不说,就说这次平叛,他被一支箭射中,那个该死的英布让他又一次负伤。做了皇帝,还是这么辛苦,东征西讨,南征北战,一天也不能安宁。有谁能替他分忧,有谁能替他守护天下? ??樊哙,老了,而且如今身在北方防御匈奴,周勃,不是英布的对手,曹参,也老了,如今改作文职,受命为齐国相国,他们这帮老兄弟老了,都老了。其他的就更不用提了。能打的韩信,二年前已经被吕后处死,擅长游击战的彭越,去年已经被他给煮了,最后一个能打的英布,因为韩彭惨死,物伤其类,不久前背叛了他。? ??能帮自己守护天下的人,已经被处死了。是自己做得过分吗?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过河拆桥?但是这些人不除,他的心实在不能安,他刘家的天下实在不牢靠啊!打天下靠他们,如今要坐稳天下,又不能不处死他们,这究竟算是怎么回事呢? ??朝中没人了,就靠自己这把老骨头死撑了。甚至连王黄、利几这样的鼠辈,也得自己御驾亲征。后面如果还有叛乱,还得自己去,叛乱不止,自己就别想过安稳日子。 ??唉!这就是自作自受吗??? 刘邦心里感慨万千,他缓缓起身,来到击筑的人面前,示意他将竹尺交给自己。筑声停止,正在起舞的少年们脚步乱了,赶紧停下来,望着这边,戚夫人望着这边,所有的乡亲们都望着这边。 只见刘邦缓缓拿起竹尺,击一下,又击一下,越来越快,越来越激烈。然后刘邦高声唱到:“大风起兮云飞扬,维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歌声慷慨悲壮,很多人不禁流下眼泪。 在这歌声里,刘邦想起了项羽,萧何,曹参,想起了樊哙,更想起了被自己处死的韩信、彭越,还有这次刚刚被斩杀的英布。 戚夫人来到刘邦跟前,只见刘邦也早已泪流满面。他放下竹尺,对戚夫人说:“就把刚才我唱的这首歌编成舞蹈,教给孩子们跳吧。” 他转身对乡亲们说:“游子悲故乡,我刘老三是从这片土地上走出去的,虽然现在我定都关中,但是我的心一直在这里,百年之后,我的魂魄也会回到故里。沛县从此就是我的汤沐邑,免除这里百姓的赋税徭役,世世代代不用缴纳。” 乡亲们一下子欢呼起来。 亲爱的故乡,亲爱的乡亲们,我能为你们做的,大概也就只有这些了。 他看着身边的戚夫人,这位绝世佳丽,如今也沾染风尘。这些年来,她跟着自己从东到西,到处奔波,饱受舟车劳顿。自己能为她做点儿什么呢?他将戚夫人搂在怀里,心里却异常不安起来。他知道,身在关中的吕后跟戚夫人水火不容,她们有着完全不同的性格。吕后如今在朝中广有人脉,而戚夫人所拥有的,大概就只有自己。自己百年之后,她还有什么呢? 亲爱的人,我能为你做点儿什么呢?刘邦又一次泪流满面。结局,其实他已经看到了。 十几天后,刘邦启程,离开沛县,离开他深深留恋的家乡,回到关中。这一走,他就再也没能回来。返程途中,他的伤势加重,回到关中后,伤情愈加严重。半年后,刘邦驾崩。如果有灵,他的魂魄或许真的如他所说,回归故里。 刘邦死后,戚夫人的儿子刘如意被吕后征召到关中毒死,而戚夫人,刘邦临死一直放心不下的人,被吕后断手断脚,挖眼毒喉,安置在厕所里,成为“人彘”。 晚年的刘邦,饱受痛苦的折磨。这痛苦不仅存在于他的身体,也存在于他的内心。他视作威胁的人,已经被他处死了,朝中上下就剩跟他出生入死过的这帮兄弟们。但纵然如此,他也整日惶惶不安。 萧何,从起事就一直忠贞不渝地跟随他,从沛县打进咸阳,从关中打到荥阳,萧何的大部分家人、族人都跟随刘邦上了前线,死的死,伤的伤。萧何从来没有埋怨,默默地帮刘邦管理关中这块儿根据地,征兵征粮,将五年艰苦的楚汉战争给熬了下来。刘邦能夺得天下,萧何功不可没。但是他在关中多年,深得民心,他要作乱,关中可就非自己所有,甚至刘邦的性命也在他手里。萧何,老朋友,对不起,不能不防你啊! 卢绾,这个跟刘邦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家伙,从小就跟刘邦亲密无间,父辈关系也那么好,可谓世交。从一开始,刘邦就对他多好!萧何曹参之辈也不能望其项背。即位之后,异姓诸侯王中,其他几人都是凭战功封拜的,只有卢绾,是刘邦打破当初跟诸侯们的誓言而封为燕王的,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跟匈奴勾结,背叛朝廷?这跟对着刘邦胸口捅一刀有什么区别? 樊哙,刘邦当初的铁哥们,后来的好连襟,一直是刘邦最信任的人。刘邦在病危之际,却听说他居然要在自己死后,跟吕后联手,铲除戚夫人跟如意,这不是要刘邦老命吗? 为什么卑微的时候能够亲密无间,如今拥有荣华富贵,却有了猜忌?这个问题很多皇帝都没想明白,刘邦也没想明白。在弥留之际,他内心最强烈的感受,除了对戚夫人和如意的担心,恐怕就是对故乡、对往昔的留恋了吧。 人类文明的历史如一条长河,流过了五千年。它时而流经险滩,时而淌过平坦。在它经过的每一个地方,总会留下深深的印迹,留给后人观瞻。一代代的人溯回追源,总会看到岁月里那一个个光辉的名字。 他们在历史需要的时候及时出现,用他们超凡的智慧和才能,把握了历史的方向盘。你无法想象,假如没有他们,历史将会怎样。这一切好像都是天意,他们是上天派来人间的使者,是改变人间的英雄。 英雄创造了历史,历史铭记英雄。 公元前218年,秦始皇二十九年。 一生好游的始皇帝又一次开始行程。所到之处,万民叩首,顶礼膜拜。威严的依仗,蔽天的旌旗,整齐的战阵,令跪在地上的黔首们胆战心惊,两股战战。行至阳武县,一样的膜拜,一样的畏惧,似乎跟别的地方没有区别,没有人嗅出空气中已经飘散开一丝不祥的气息。 突然,人群中跃出一个壮汉,他手持大铁锥,狂喊着,尽力一撇,沉重的铁锥脱手而出,砸在一辆豪华马车上。马车顿时粉碎,车里的人粉身碎骨。 风云突变,天地易色。 局面顿时混乱起来,惊叫声,呼喊声,军士们杂乱的脚步声,黔首们凄惨的哭叫声,混成一片。壮士已经跟军士们打成一团,还有一个身材矮小,面如妇女的男子,也在军士中冲杀着。 他,就是张良。 张良本是韩国旧贵族。他的爷爷、父亲都曾经做过韩国相国,辅佐过韩国五世君王。张家跟韩国已经水乳交融,不可分割。如果不出意外,张良也将继承父志,继续做韩国相国。他绝对有这个能力。可惜他生不逢时,还没等他长大,韩国就被秦国给灭了,他的相国梦破灭了。 在张良看来,国家的灭亡,他个人的遭遇,都是因为秦国,因为那个可恶的秦始皇。他愤怒,他痛苦,他身负国仇家恨,此仇不报,誓不为人。这个身材瘦小柔弱,好似女人一样的男子,其实内心却刚烈如火。 弟弟去世,他没有安葬,家里三百多个仆人,他全部卖掉,又变卖了全部家产,四处寻访。他要报复,要让秦国付出血的代价。纵然倾家荡产,纵然砍头送命,也在所不辞。在仓海君那里,他结识了一个刺客,此人力大无穷,使用一个重达一百二十斤的铁锥。 张良跟力士做好了一切准备,他们要让全天下人戴白,要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 男儿本自重横行,撞碎山河留后名。 他们选择博浪沙,要在这里截击秦始皇。 可惜他们砸中的是皇帝的副车。秦始皇安然无恙。行刺失败,他们仓皇而逃。受了惊吓的秦始皇大怒,昭告天下,寻查刺客。大索十天,刺客却似乎人间蒸发,丝毫未见踪迹。 一击车中胆气豪,祖龙社稷已惊摇。如何十二金人外,犹有人间铁未销? 十年里,张良再没有出现。他逃到下邳,躲藏起来。在躲避的这段时间里,世事在历练着他,在这十年间,他不管在反思自己,从一个热血鲁莽的少年,成长为成熟稳重的中年人。他知道,只凭一身肌肉是不能报仇的,只能给人家像杀鸡一样杀掉,要想有作为,还得靠脑子。当然,脑子要好使,这可不仅仅是自己反思就能做到的,面壁思过的那是佛,佛在反思中参透了人生,弄清楚了自己的内心世界。而光弄清楚精神层面的东西是远远不够的,要用脑子战胜别人,你还得有经验,经验往往来自两个方面,一个是自己的经历,一个是别人的经历,为我所用,这就得学习。 十年的时候,他成长了,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也改变了他的内心。经历了十年的磨练,骨子里那种倔强还在,但是心中的热血已经逐渐冷却,胸中的暴戾也渐渐散尽。 就在他强烈的渴望自己成长起来的时候,他碰到了黄石老人,得到了《太公兵法》。他真是太幸运了。如果他没耐心,或者当初根本就不给老人捡鞋,那么这一切就都不存在,历史上也不会有那个运筹帷幄的帝王之师。老人在选择,或许他经历了太多的人,那些人不是懒于捡鞋,就是不愿赴约,但只有张良坚持下来了,他选择了张良。上天在选择,如果一个人始终沉浸在自己的仇恨中,只想着用拳头解决一切,那么这种人只是莽夫,莽夫就是另一种下场,张良改变了自己,上天选择了他。 第一百九十一章【权谋】 张良在遇到刘邦之前,也遇到过其他的领导者。他用自己学到的,参悟到的东西游说他们,怎样做才是对的,怎么才是更好的,但是这些人听不懂,甚至觉得好笑,没人听他的。张良摇头叹气,他也在选择,这些人不是他想要的。 张良知道自己的长处,他懂权谋,懂兵法,但是他不适合带兵,一般来说,文人带兵是个很麻烦的事儿,你总想什么事都绝对要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因为你觉得自己的想法就是最好的。事必亲躬,过于斤斤计较,过于吹毛求疵,甚至让自己跟部下对立起来。这对一支部队来说,就是灾难。他可以做一个很好的军师,但不能做将领。他需要依附一个人,然后实现自己的抱负。 军师通过影响将领来指挥军队,将领凭借军师来征服天下。 但是这个人到底是谁呢?他在哪里?张良其实也很着急。你这一辈子或许就是等一个人,他可以改变你,改变你的命运。只是有时候我们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遇见他?什么我们不知道这辈子会不会遇见他。多少人期待一生,也没有遇到自己要找的人。 这将是多么令人遗憾的人生! 公元前209年,轰轰烈烈地反秦斗争开始了。各地义军蜂起,势成燎原。几个月后,义军首领陈胜战败被杀,秦嘉等人拥立景驹为楚王,驻守留县。张良聚集上百人也去投靠,他只能碰运气,只能先广泛接触。幸运的是,在半路上,他遇见了毕生为之效命的刘邦。两人一拍即合,相见恨晚。历史上伟大的一段君臣合作即将开始。 张良是韩国人,他最痛彻骨髓的事,就是国仇家恨。对他来说,国,家,是连在一起的。在世事纷乱之际,他首先要为韩国着想。在薛县,见到项梁,他游说项梁,恢复韩国。项梁答应了,项梁也早有立六国之后,为自己增加帮手的想法。他立横阳君韩成为韩王,任命张良为司徒,攻占韩国旧地。在颠沛流离之际,刘邦已经奉命西征。他特地率军绕到轘辕,帮韩王成打下十几座城池,然后请求借张良。 此时距离刘邦接受命令已经过去了四个多月,可是他还在河南地徘徊,距离关中还有千里之遥。河北的项羽此时正在进行他一生中最辉煌的巨鹿之战,并且杀得秦军连连败退。下一步,项羽就要进军关中。当初楚怀王约定,先入关者为关中王。这样耽搁下去,关中王就成了项羽的囊中物了。此时刘邦已经深感到了谋士的重要性。 张良向刘邦建议,不要走新安、渑池,函谷关一线,这条线上的守敌太多,通过南阳郡,攻打武关,进入关中地区。这就是几个月前宋留曾经打出的那条路线,宋留攻下了南阳,还没来得及进攻武关,陈胜就失败了。绝望的宋留投降了秦军,被押解到咸阳,车裂了。 这条路线虽然绕的距离远些,但是相对来说却更好走。此时章邯正在漳河边跟项羽相距,关中部队源源不断地出函谷关,经过荥阳赶去支援章邯,如果他们也走这一路,那么就有打不完的仗,凭他们这点儿实力,恐怕还不等到关中,就已经消耗殆尽了。而项羽有了他们的庇护,将会在很短时间里消灭章邯,迅速赶上来。 进军很顺利,他们成功地打下了宛城,进入武关,来到蓝田县城南的峣关下。这里驻扎着大量的秦军,刘邦打算强攻。张良分析了双方力量对比,认为强攻不是最好的办法。峣关守将是商人的儿子,商人重利,他建议用重金收买。在取得成功之后,趁秦军守备松懈,进行突然袭击,拿下峣关。攻下秦都的天然屏障,秦军再无险可守,刘邦得以率军首先进入咸阳。 谋士不会上阵杀敌,可是谋士发挥的作用却胜于十万雄兵。 在咸阳,刘邦志得意满,得意洋洋。他左拥赵姬,右搂齐妃,眼前斗鸡走狗,府库金玉无数。刘邦陶醉了,他深入宫中,再也不愿出去,他愿意就这样做个富家翁,终了此生,他已经五十岁了,还想什么呢?有了这些,什么都不想了。樊哙来说,被他骂走。群臣惶惶,不知所为。 张良对刘邦说:“秦王无道,你才能够到这里。为天下除残去贼,就应该身披缟素,不应该助纣为虐。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请您听从樊哙地建议。” 张良对于刘邦就相当于汲黯对于汉武帝,汉武帝可以在大将军卫青面前不庄重,但是绝对不敢再汲黯面前放肆。同样,刘邦可以在樊哙面前不像话,可是一听到张良来了,他心里就有些发怵。张良给他出了太多的主意,让他得以顺利进入关中,他一直把张良当做老师来看待。不管多调皮的学生,见到老师总会规矩些。刘邦从来不喜欢文人,更不会尊重文人,张良是个特例。刘邦乖乖地从宫中出来了。 项羽率军入关,愤于刘邦派人守关,要发兵攻打刘邦。形势紧迫,如千钧系于一发。张良故友项伯趁夜色来救他。在张良的斡旋下,项伯答应与刘邦见面,并答应劝说项羽,制止了战争的爆发。第二天,鸿门宴上,在张良的努力下,刘邦化险为夷,逃过一劫。鸿门宴之后,项羽分封天下,负约将刘邦封为汉王,王巴蜀一带。张良将刘邦赠送的金银送给项伯,为刘邦争取到了汉中。天下已定,诸王归国。张良是韩国司徒,跟着韩王成回到韩国。临行前,他劝刘邦烧绝栈道,麻痹项羽,在汉中韬光养晦,以图再来。 不久,刘邦卷土重来,还定三秦。项羽打算亲自率军讨伐。张良送给项羽一封信,“汉王失职,欲得关中,如约即止,不敢复东。”在这之前,自以为受到不公平待遇的陈余曾经派相国夏说游说齐王田荣,“项羽为天下宰不平,尽王诸将善地,徙故王王恶地,今赵王乃居代!愿王假臣兵,请以南皮为扞蔽。”在得到齐国相助后,陈余马上率军赶跑了项羽任命的常山王张耳。张良将赵齐联盟的事儿告诉项羽,成功地将项羽引入齐地,为刘邦的下一步行动赢得机会。项羽因为张良屡屡帮着刘邦,于是处死了韩王成,韩国名存实亡。张良逃回汉军中,开始一心辅佐刘邦,从此再没离开过。 刘邦率领诸侯联军攻下彭城,天天饮酒高会,被项羽率骑兵奇袭,损兵折将向西逃窜。到了下邑,刘邦叹息道:“我打算将关东地区放弃,赏给能帮我的人,不知道谁有这个能力?”张良说:“九江王布,楚枭将,与项王有隙,彭越与齐王田荣反梁地,此两人可急使。而汉王之将独韩信可属大事,当一面。即欲捐之,捐之此三人,楚可破也。”对于目前的这种局势,他早就分析得很透彻了。对于当时那些将领们的能力,他也了然于胸。他就跟几百年后的诸葛亮一样,将整个天下都装在了他的胸中。谁是狼谁是虎,谁又是可独当一面的欧洲雄狮,他早就看得清清楚楚。所以,当刘邦惑于不知道谁可以跟他共成事的时候,他说了三个人:韩信,彭越,英布。楚汉战争这局棋,他知道下到什么程度了,也知道走哪些棋子有用。 刘邦马上派辩士随何去策反英布并取得了成功,同时与彭越取得联系,至此,三位一体的拱汉体系形成,刘邦有了对抗项羽的三把宝剑,在战场上的劣势逐渐得到改观。 在楚汉战争的最后一战中,刘邦跟韩信、彭越约定好共同出击,但是韩信跟彭越放了刘邦的鸽子,让他差点儿喂了项羽。对此刘邦只能是大怒,暴跳如雷,却束手无策。现在他们都是翅膀已经硬了的大鸟,而自己却劣势尽显,也奈何不了他们。张良找出了他们不出兵的心结所在,他对症下药,并药到病除,韩信跟彭越马上亲自率兵跟刘邦汇合,消灭了项羽。 谋士最出色的,第一是谋事,第二是谋心。 刘邦取得天下之后,大封群臣,当那群文臣武将们个个为了功劳争执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当刘邦要让张良自择三万户的时候,张良开始往后退了,他把所有的功劳都推给了刘邦,陛下能得天下,那是因为天下本来就是陛下的,我们不过幸运跟在陛下身边罢了,怎么能够贪天之功呢!再说,当初臣在下邳起事,跟陛下在留相遇,这是上天让臣来跟随陛下。陛下能用臣的计策,这才让臣有了这些所谓的功劳,假使陛下不用臣的计策,臣如今不是什么功劳都没有吗?所以,陛下把留县赐给臣吧,臣是绝对不敢接受三万户的。 这番话说得极其高明,首先,他将功劳全部推给刘邦,将他置于真命天子之位上,这是刘邦最喜欢听的;其次,他把自己的计策能被采用也说成是刘邦圣明,这种不居功自傲的做法当然深得刘邦的欣赏。刘邦一介草民,如今要领导这些文臣武将,在内心深处他是有一些自卑的。当初打天下的时候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出身,但是如今已经贵为皇帝,他怎么说也得维护自己的形象。能神话就神话,不能神话了也尽量让人吹得伟大些。这从后来他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拜了之后大喜,重赏了点化他父亲的人就可以看出。他总喜欢突出自己的位置,甚至不希望亲生父亲凌驾于自己之上,更何况其他人。韩信不久之后就被贬了,最终被杀,彭越被醢,英布被剿,萧何屡屡被整,但是张良却可以独善其身,这跟他懂得功成身退是密不可分的。我的任务完成了,从此,维护世界和平这些事就交给别人吧。 树欲静而风不止,张良希望借道退隐,但是这个世界不忍心浪费这么一个绝世高人,后来张良帮助刘邦稳定新生的国家、定都关中这些事情中,张良都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太子地位不稳,吕后跟哥哥寝食不安,他们想到了张良。但张良一再推迟。天下已定,这些事情已微不足道。再说,从来皇室中的事情最难插手,无论帮谁,势必得罪另一方。不管得罪谁,都没有好下场。他已经开始隐形,他借口身体差,借口要向赤松子学道,开始疏远朝廷。张良是个聪明人,他岂不知功成身退的道理?功臣对于皇帝而言就如同枕戈待旦,有争斗的时候,有它可以保证安全,一旦威胁消除,这把剑的存在就成了最大的威胁,必欲除之而后快。飞鸟尽,良弓藏,亘古不变的真理。张良看透了这些,明哲保身,他知道怎么做才能保护自己。对于自己的一生,他已经很满足了。“家世相韩,及韩灭,不爱万金之资,为韩报仇强秦,天下震动。今以三寸舌为帝者师,封万户,位列侯,此布衣之极,于良足矣。愿弃人间事,欲从赤松子游耳。”入世为复仇,出世为保身,有此智慧与见识,足称圣贤矣。 骑牛远远过前村,短笛横吹隔陇闻。多少长安名利客,机关用尽不如君。 公元前186年,刘邦死去十年之后,张良去世。历史上著名的一位帝王之师去世了,他追随主上去了,留给世人的则是无尽的嗟叹与敬仰。 义熙十三年,刘裕率军平叛,路过留县,拜谒了张良庙,乱世思贤臣,他怀着崇敬地心情下了一道命令:“夫盛德不泯,义在祀典,微管之叹,抚事弥深。张子房道亚黄中,照邻殆庶,风云言感,蔚为帝师,大拯横流,夷项定汉,固以参轨伊、望,冠德如仁。若乃神交圯上,道契商洛,显晦之间,窈然难究,源流渊浩,莫测其端矣。涂次旧沛,伫驾留城,灵庙荒残,遗象陈昧,抚迹怀人,慨然永叹。过大梁者,或伫想于夷门;游九原者,亦流连于随会。可改构榱桷,修饰丹青,蘋蘩行潦,以时致荐。以纾怀古之情,用存不刊之烈。” 第一百九十二章【计划】 二千多年前,淮阴城外,中午。 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在路上慢慢地走着。他不是在散步,更不是在观光,此刻的他,根本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已经一天多没吃饭了,他早已饥肠辘辘,全身发软。走起路来,双腿似乎都在发抖。 哪里有他吃的一碗饭呢? 在这之前,他已经在亭长家混了好多天了。一到吃饭时间就去,吃过了,闲坐一会儿就走。但是昨天,好容易等到早饭时间,他来到亭长家,刚赶上亭长的老婆正在往外泼洗锅水。从她的眼神,脸色,韩信明白了亭长老婆的意思。他转身走了。 家里早已没有什么人了,母亲不久前去世了,没有钱下葬,棺材还在那里放着。他成了孤身一人。这样的日子,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问题是,他一个人也吃不饱啊! 再到哪里混口饭吃呢?年轻人边走边想。能想到的人他都想了,但又被他否定了。实在没脸再去这些人家里了,他们的脸色他实在不想再看了。 还是到没去过的人家去吧,不过思来想去,没去过的就只有陌生人了,有谁愿意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吃饭?现在年景这么不好!再说,这岂不成了要饭的了。 就是要饭,也总比挨饿好啊!年轻人轻轻叹一口气。他抬头看看,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了小河边。对了,不如抓鱼吃吧。他马上脱掉鞋子,下到河里。鱼滑溜溜的,怎么也抓不住。水经他这么一折腾,已经浑浊不堪,眼看抓鱼无望,他上了岸,有气无力地躺下来。经过这一阵折腾,他浑身一丝力气似乎也没有了。 莫不是真的要饿死了!年轻人心里一丝悲凉,只觉得脸上已经饿出一层油汗。 “喂!小伙子。”旁边有人喊道。年轻人抬头一看,是一位洗衣服的老妈妈。 “看你这幅样子,是不是饿了?”那位老妈妈问道。年轻人失魂落魄地点点头。 “来,你要是不嫌弃,我这里还剩了一点饭,你把它吃了。”老妈妈端起一个瓦甑。年轻人有点儿不敢相信,他连忙爬起来,走到老妈妈跟前。 “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老妈妈问道。 “我......我叫韩信,就在这淮阴城。家里就剩我一个人了。”他低声说。 “哦!”老妈妈怜悯地看看他,想了一下,将瓦甑递给他。韩信看看老妈妈,颤抖着双手接过来,坐下来,狼吞虎咽起来。 老妈妈看着他吃着,慈祥地笑了笑,说:“我专门给人洗衣服,大概还得洗些日子,要是你饿了,就到这里来找我。我年龄大了,吃不完的。” 韩信一边使劲儿吃着,一边点点头,心里不断念叨着,将来发达了,一定要好好报答这位好心的老妈妈。没想到心理活动太激烈,他竟忽的站起来说:“大娘,谢谢!将来我一定会报答您!” 大娘却并不为他这番话所感动,她略带愠色地说道:“一个大小伙子,连自己的肚子都喂不饱,说什么报答!我图你报答了吗?” 不怪老人生气,谢谢二字其实是最廉价的东西,在这个时候说这个,有谁会信! 大娘不会想到,眼前这个饿得差点儿昏过去的名叫韩信的小伙子,最后居然兑现了他的诺言。 韩信,淮阴人,西汉著名的军事家,“汉初三杰”之一。他大概要算是在军事上对刘邦贡献最大的一个人了,他帮助刘邦制定先取关中,再夺天下的这一战略计划,并亲自率军去实现,在短短的五年间,他帮助刘邦还军关中,下魏,擒代,破赵,定燕,灭齐,夺取了大半个天下。 如果说拿破仑是法国皇室的一柄战刀,那么,韩信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刘邦的一个战神。他文韬武略,无所不能,所指挥的背水作战、垓下大战等战役,已经成为军事史上的经典,他的用兵之道为历代兵法所推崇,他对兵法创造性地运用也给后人无尽的启迪。 韩信被刘邦拜为大将,大概是在公元前206年的五六月份,当时韩信差不多26岁左右。在这之前,他一直不被人重视,怀抱利器,郁郁无所依。 当项梁率军度过淮河的时候,他就投靠项梁了,可惜并没有施展抱负的机会,一直默默无闻。项梁死后,他又归属在项羽帐下,还曾给项羽提过很多建议,可惜并没有引起项羽的重视。 韩信离开了项羽。做一个帐下郎官他不在乎,只是他不能说话,即使说了也跟没说一样,他心里很不好受。正是天下大乱之际,风云际会,英雄蜂起,眼看着其他各方势力不断壮大,而自己对天下形势的估计却得不到主将的认可,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窝气!在这里呆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还是走吧。 一个人走在辽阔的旷野,他一定觉得非常孤单。天下之大,竟没有他效力之所。他要的只是一个懂他的人而已,为什么就这么难呢?这一刻,他和张良有了同样的感慨。 他只能先去接触每个有势力的人,这次,他来到了刘邦麾下,又是小兵一个,又是不被赏识,还差点儿丢了性命。 同犯的十几个人被处斩了,下来,该到他了。临行刑之际,他仰望蓝天,满肚子的不甘心。牵黄犬,放苍鹰,城东逐兔,他不懂得,自由与闲适,他也没想过,他只是不甘心。人来到这个世界是多么不易,这就要离开了吗?可是,他还什么都没有留下啊!难道就要像一阵风,一根草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吗?他实在不甘心! 他叹了一口气,说:“汉王难道不想要天下了吗?为什么要杀壮士啊!” 藤公夏侯婴救了他,还把他推荐给刘邦,刘邦封他做了个治粟都尉,管钱粮的官儿,虽然不大,但好歹是个官儿了,韩信应该收收心,做好自己的事情吧。但是他对什么粮食问题并不关心,他关心军事,为此他好几次跑去找丞相萧何聊天儿,谈当下的时局跟战争的形势。 韩信的能力得到了萧何的赏识,萧何向刘邦推荐他。可惜刘邦并没有打算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升韩信的官儿,对萧何的意见置之不理。这个世界上并不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千里马常有,伯乐却不常有。萧何虽然是个伯乐,但他没有决定权。 此时刘邦已经受封为汉中王,他率领军队失落地向汉中走去,等到达都城南郑的时候,逃亡的将领已经有很多了,韩信也选择了逃亡。他想当官儿,但不是什么管粮食的官,他要做军事统帅,指挥千军万马驰骋战场,既然刘邦不能满足他,他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他不是为了五斗米而活。 是萧何追回了他,萧何不能眼看着这样一个人才被项羽任用,或者被湮灭。刘邦还打算采取更大的动作,需要这样的人才。于是,在他的一再力荐下,刘邦终于筑拜将台,郑重其事地拜韩信为大将。然后,一个属于韩信的时代终于到来了。 韩信首先分析了项羽的弱点,指出了项羽强大外表下的几个弱点:一、匹夫之勇,妇人之仁;二、背信弃义导致诸侯不平;三、太过暴虐,失尽民心。并针对这几点,制定了夺取关中的计划。 刘邦根据韩信的计划开始部署,很快夺取关中,败走雍王章邯,降塞王司马欣、翟王董翳,三秦王被一个素无名声的人打败了。不久,河南王申阳、韩王郑昌先后归降。韩信的计划取得成功。但这只是韩信小试牛刀而已,他真正展示自己才能的机会还在后边! 公元前205年4月,刘邦在彭城被项羽大败,逃至荥阳。6月,魏王豹借口回去探亲,离开刘邦回到魏国,一回去就宣布反汉归楚。这件事情的影响很不好,在这之前已经有好几个诸侯都叛汉依楚了,在这样发展下去,刘邦非成孤家寡人不可。 刘邦对此很重视,派了那个能言善辩的高阳酒徒郦食其去游说魏王豹,希望他认清形势,不要犯方向性的错误。但是魏王豹听不进去,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软的不行,就只有来硬的了。等待了这么多年,韩信终于要走上战场了。 历史开始颤抖,因为精彩的一页就要开始书写了。 8月,刘邦任命韩信为左丞相,率兵击魏。此时魏王豹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他派兵在蒲坂(今山西永济西蒲州镇)摆好阵势,并守住临晋关(在陕西大荔东边)。他相信,临晋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再加上有黄河天险,而刘邦所任命的那个叫韩信的将领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家伙,相信任他插上翅膀也绝对飞不过来。 韩信率兵来到临晋,望着面前滚滚黄河发了一会儿愣,然后组织兵力准备好船只,作出渡河的架势。对面魏豹警惕的注视着这边的举动,准备趁其半渡而击之。但是对岸的汉军行动缓慢,举止拖沓,久久还组织不起渡江行动。刘邦那边是无人可用了吗?怎么派了这么个家伙来,魏国就很好对付吗?我魏豹就很好对付吗?魏豹顿时有种受辱的感觉。 就在魏豹愤愤不平的时候,消息传来,一支汉军已经从夏阳(陕西韩城南部)渡过黄河,直扑安邑(山西夏县西北)。战国时期,安邑曾经是魏国的京师,可见它的地位有多么重要。魏豹大惊,自己还笑别人是傻蛋儿,原来自己才是最大的傻蛋儿呢!别人耍了一招“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可笑自己还信以为真,在这里傻等。魏豹急忙回师救安邑,结果被汉军以逸待劳,魏豹兵败被俘。 魏豹被俘,只能叹息:出其不意,出其不意啊!其实出其不意除了让敌人防不胜防外,更重要的是对敌人的心理产生了很大影响,乱其军心,夺其士气。军心一乱,士气消沉,如此,则战争变数就更大了。韩信派人将魏豹押回荥阳去见刘邦,刘邦派张耳去增援韩信,引兵去平定赵国跟代。 帮助刘邦攻城略地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韩信每攻下一个地方,就将收服的精兵派去支援刘邦,自己则就地征兵,带着这些未经训练的新兵南征北战。这个时候刘邦正在荥阳跟项羽打持久战,兵员消耗很大,不是韩信,他恐怕根本支持不了两年,并最终获胜。 9月份韩信将魏豹送去荥阳,同时向刘邦再制定一份计划,向刘邦请兵三万,让他攻打燕、赵、齐,然后向南断绝楚军的粮道,对楚军形成夹击之势,跟刘邦会师荥阳。 第一百九十三章【尽失】 经过这次伐魏,刘邦这才看清楚,原来韩信真是个人才。战乱之际最缺的是什么?人才!刘邦马上同意他的意见,同时派张耳前来帮忙,要他跟张耳一起去平定赵国跟代地。赵王是赵歇,此人无关紧要,关键他的辅相比较厉害,他就是陈馀,曾经数次击败秦军,并两立赵王,赵王感激他,封他为代王。陈馀考虑赵国刚定,还存在不稳定因素,因此让夏说去守代地,自己暂且帮助赵王歇守赵国。 这是一个比较难缠的家伙,并且在赵国呆的时间比较长,也深得民心。而韩信不过刚刚拜将,军中还有很多人不服他,这样,韩赵大战的结果就多了几分不确定性。刘邦派来的张耳也号称贤人,但是跟陈馀比起来,他在军事上的能力就逊色多了。此次刘邦派他来,不过是因为他曾经在赵国呆过几年,对那里的情况比较熟悉,可以做一个出色的向导。除过这一点,还有一个私人原因:张耳曾经跟陈馀好了几十年,现在又反目成仇,水火不容。陈馀当初答应出兵帮助刘邦的前提就是要张耳的脑袋,现在刘邦让他跟着韩信去攻赵,好让他亲眼看到陈馀之死,以了结他们之间的恩怨,同时对韩信起到监督作用。 闰九月,在攻下魏国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后,韩信跟张耳率领数万部队,从魏国出发讨伐代国,很快就擒获代相夏说,攻占了阏与(在今山西和顺)。此时荥阳战事吃紧,刘邦将韩信的精兵都抽调到荥阳去增援,伐赵的军队让韩信自己另想办法。 韩信很快又在当地征集了一批新军。这时候陈馀跟赵王驻守在信都(其时项羽已经改信都为襄国,今天河北邢台西南一带),听说韩信来攻,陈馀马上集结二十万军队,亲自率军赶到井陉口(今天河北获鹿西的土门关)防备着。 井陉口长数百里,是一条长长的狭窄驿道,“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成列”(李左车语),是易守难攻的关隘。现在赵兵扼守着这条要塞,等着汉军送上门来。 兵家老祖孙子曾经说:主孰有道?将孰有能?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众孰强?士卒孰练?赏罚孰明?吾以此知胜负矣。我们来分析一下影响胜负的这七种要素,看看汉赵之战到底谁的胜算会大些。 首先,主孰有道?他们都生活在秦朝末年,都有一个共同的主人——二世,不同的是,陈馀辅佐赵王歇几年前就已经开始经营赵国,他这个人比较讲仁义,跟赵人相处得应该不错,而韩信的主子刘邦虽然在关中的影响力比较好,但在别的地方应该不会多么好,加上客地作战,这一点上韩信应该比不上陈馀。 再看天地孰得?陈馀守住井陉口,韩信远道而来,陈馀的要塞加上以逸待劳,这一点韩信也输了。 兵众孰强?这一点更不用说了,陈馀麾下有二十万精兵,而韩信率领的不过几万左右,虽说兵不在多而在于精,但是韩信所率领的这支部队无论如何也称不上精兵,一大部分是刚刚征集的新兵,一部分是几个月前才跟随他的,还没有磨合好。这一点韩信更比不上陈馀了。 法令孰行?士卒孰练?赏罚孰明?这三点上,韩信恐怕勉强可以跟陈馀打个平手。不过韩信的军队是刚刚征集起来的,还谈不上这几点。陈馀的部队成立较早,而且这几年跟着他东征西战,战斗素质肯定要优于汉军。 这样看来,七个因素中,陈馀在六个方面都有优势,韩信输定了。 但是最终的结果却是汉军大破虏赵军,斩成安君陈馀于泜水上,俘虏赵王歇。战斗以汉军完胜而结束。七点因素,六个都是劣势,韩信居然可以战胜对手,看来是这七点因素中的最后一点因素起了决定作用:将孰有能,韩信的军事才能远远胜于陈馀,而这正是他以区区三万劣势部队战胜二十万精锐赵军的最主要的原因。 出征赵国前,韩信首先派出间谍打探赵国举动,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陈馀在守住井陉口之后,认为万事大吉了。谋士李左车献计,由陈馀率领部队守住井陉口,深沟高垒,坚营勿战,拖老汉军。同时,自己率领三万人马间行绕道汉军背后,截断汉军粮道,这样正奇结合,汉军陷入赵军两面夹击之中,进不得斗,退不得还,粮草断绝,野无所略,如此不出十日,汉军必败无疑。 李左车的这个建议其实很好,这是一种比较典型的反攻击打法,历史上很多名将都采用过。例如长平之战中,白起就曾经采用过这种战术,秦赵之战中,廉颇也曾经采用过。只要汉军敢来,必将陷入包围之中,而此时刘邦正在荥阳跟项羽激战,根本分不出部队来增援韩信。 可惜的是,陈馀是一个正人君子,他不喜欢玩儿阴的,要打就在战场上摆开阵势,堂堂正正的打一场,这样才能让敌人输得心服口服。所以他便对李左车说,先生不要耍诈了,这样不好,韩信的区区三万人我们都不敢跟他正面打,这样不是向诸侯们示弱吗?我们有二十万精兵,又有天险井陉口,我们怕什么! 李左车无奈,只好摇摇头出去,心里暗骂陈馀果然不负他的名字,迂腐。陈馀不齿于李左车的阴险。陈馀的确够正的,跟春秋时期的宋襄公一样,可惜他忘了,宋襄公就是因为要打仁义仗,最后被敌军击败,坐骨神经也被射伤了。他熟读兵书,记性却不好,忘了《孙子兵法》开篇中的一句:兵者,诡道也。 在探听到陈馀没有采用李左车的建议之后,韩信大喜,他当然知道李左车的建议有多高的含金量,既然陈馀没有采用,那是他愚蠢,他要打一场仁义战,就让他打吧,这样迂腐的家伙,还用害怕他?他已知陈馀深浅。于是韩信令旗一挥,出发。进军到距离井陉口三十里的地方停下来了。 半夜时分,他将部队召集起来,开始发号施令。 首先,他派两千人每人手持一面汉军的旗帜,从偏僻小路绕到赵军大营侧翼的抱犊山隐蔽起来,等待赵军倾巢而出追击汉军时,趁虚夺下赵营,将汉旗插满营寨。接着,韩信又派一万多人到绵蔓水东岸依河摆阵。 布置完毕,他对将领们说:“今天好好打,击败赵军,与各位好好吃一顿。” 部将怀疑,历史怀疑。因为双方实力相差太过悬殊,天时地利人和,汉军尽失。 汉军在水边摆阵,那边赵军在营垒上看见了,都忍不住大笑起来。想不到堂堂的汉军大将军,居然犯这种违背兵法的低级错误。魏豹那个家伙可真够窝囊,被这个家伙给打败了。 阵摆好了,韩信满足了陈馀的要求,摆开阵势,打一场仁义战。于是,竖起军中大旗,调动攻击部队,进攻!赵军也不客气,打开营门,放进汉军,双方一场厮杀。 大战良久,陈馀果然看到了他希望看到的一幕:汉军开始溃退了,他大喜,马上吩咐手下,追!一个也不能少!他又忘了孙子的告诫,穷寇莫追。 于是,韩信也看到了他希望看到的一幕:赵军倾巢而出追击过来。汉军撒开双腿跑回去,进了水边的阵中,赵军开始打阵,不过这次汉军都不跑了,因为没有后路了,于是都玩儿命了。 一场鏖战,赵军不能取胜,只好鸣金收兵,可是回到营寨一看,傻眼了!只见整个营寨已经赤化,插满了汉军的红旗,怎么了这是?赵军军心大乱了,惶惶不知所归,只好四散溃退。陈馀急了,但是韩信不按套路打,他也没办法,转身跟着逃窜,结果在泜水上被汉军杀死,赵王歇也被俘。 汉赵之战,韩信以差不多赵军十分之一的劣势兵力完胜赵军,取得了自己一生中最辉煌的战绩。 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背水一战”,在这一战中,韩信充分展现了他作为一名优秀的军事指挥家的能力,对兵法进行创造性地运用,让人们明白,“兵者,诡道也”,“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未可先传也”。兵法不是死板的知识,完全在于人的灵活运用。 背水一战,赵国覆灭,接着,韩信采用李左车的建议,以长击短,先声而后实,传檄而定燕国,做到了不战而屈人之兵。这一招看似动静不大,其实水平更高。既避免了战争,又平定了燕国。这种谋略非一般将领所能拥有。这份功劳应该算到李左车跟韩信共同的功劳簿上。 至此,韩信已经帮助刘邦平定了代、赵、燕,诸侯中只剩下齐了。 定赵之后,韩信又将精兵送去荥阳,帮助刘邦击楚。可惜在韩信手中战无不胜的军队到了刘邦手中就不堪一击了,刘邦荥阳战败,被项羽四处追着打,惶惶若丧家之犬。东躲西藏之后,跟夏侯婴从成皋渡过了黄河。他想到了韩信,只有逃到韩信那里,他才觉得安全些。 此时韩信跟张耳已经从赵国撤兵回来,打算度过黄河,征讨齐国,这时驻扎在修武(今天河南修武县)。清早,刘邦带着夏侯婴跑到韩信军中,自称汉使,有急事要禀报,直接跑进韩信的卧室之中,将符印抢在手中,夺了韩信的兵权。 韩信此事还在做梦,等他醒过来,刘邦已经在外边调兵遣将了。刘邦命令张耳守住赵国,让韩信率领还没调到荥阳的赵军去攻打齐国。 刘邦这个人,的确不够意思,别人给你立了这么大的功劳,你非但一句感谢的话也没有,反而毫不客气地夺了人家的军队,还得让人家去给自己完成更大的一个任务。至于军队,赵国不是还有一点儿吗?要是不够,自己想办法。 他简直把韩信当成了自己的训兵师。他自己操心什么呢?粮食有萧何从关中源源不断地送来,军队有韩信不断给他征调,他还用操心吗?其实,作为主子他还是很操了一番心的,他得时刻想着仗打败了之后该有哪个门儿逃出去?逃到什么地方去? 在韩信手中无比精锐的部队到了他刘邦的手里就仿佛缺了钙似的,不堪一击。这次刘邦率领军队回去,不出意外,又被项羽给吓得跑到山上去了。而韩信接受命令之后,立刻征集军队向东进发,此时齐相田横已经派将军华无伤、田解率领重兵驻扎在历下等待韩信。 这时候,刘邦身边的那个高阳酒徒郦食其已经身在齐国了,凭着游说家的三寸不烂之舌,说动了齐王跟田横,他们表示愿意归顺汉王,于是他们天天饮酒高会,等待着汉王的封赐。而酒疯子游说齐王使用的材料就是韩信破赵,他做了一次狐狸,借着韩信这只大老虎的威风,吓住了齐王。 汉王的命令还没有来,韩信的军队来了。在得知郦食其已经游说成功之后,韩信采取谋士蒯通的建议,趁齐军放松戒备,奇袭了历下军。恼羞成怒地齐王烹了郦食其之后,逃往高密,齐国被平。 平定齐国之役,韩信虽然做得不够讲究,但是这对汉军来说,是减少损失最好的办法了。齐国虽然目下迫于形势归降汉军,但反叛是早晚的事儿,趁其不备搞突袭,孰与待其恢复实力?而且此时几个国家之间,朝秦暮楚,也给汉军增加很多不确定性。 韩信击败齐军,齐王跑到高密(今山东高密)去了,跟赶来救援他的楚国大将军龙且合兵一处,号称有二十万。而此时韩信的兵最多也不会超过五万。两军潍水东西(今山东境内的潍河)摆开阵势。 第一百九十四章【诛杀】 龙且是楚军大将,经常跟着项羽打胜仗,因此滋生了骄傲情绪。大战在即,有人对龙且说:“汉军打了胜仗,现在锋芒正锐,士气正盛,将军此时不宜跟他们正面交锋。他们是客地作战,只求马上开战,但是咱们不跟他打,守住营寨不出战,将他们肥的拖瘦,瘦的拖死,同时派出齐使招降所亡失的城池,他们听说齐王还在,一定会背汉归齐的。这样,汉军就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中,再加上断了粮草,这样不用打,他们也必败无疑。” 对于远道而来的敌军,这是最经典也是最常用的战法,但是可惜龙且没有采用,他自视甚高,打过无数硬仗,数次击败秦军,并击败九江王英布,又有远胜于汉军的兵力,怎么会做这种困死敌人的事情呢!要打就在战场上打,大家堂堂正正打一仗,这才是大丈夫所为。 陈馀有点儿书生气,这个龙且则有些莽夫气了,再加上他平日里根本就看不起韩信的这些小动作,所以断然拒绝了好心人的建议。 他说:“我知道韩信这个人,很好收拾。他没法养活自己,向漂母讨饭;没有一点勇气,从别人的胯下往过钻,这样的人我们还用害怕吗?再说,我们来解救齐国,如果围困韩信让他投降,我们有什么功劳?不如跟他们打一仗,这样我们还可以得到齐国的一半。” 关于韩信的事情,龙且说得都对,但是他的认识错了。同样一件事情,有的人会看到这一面,有的人则会看到另一面。比如韩信受胯下之辱,龙且看到的是韩信的懦弱,但是更多的人则看出了韩信的隐忍。 从这一点上来说,龙且在看人这一方面还不行,这就犯了兵家大忌。你跟一个人对阵,却不了解这个人的本质,也不知道这个人会如何用兵,这岂不是很危险吗?龙且现在就处在这样危险的境地,可是他什么也不知道,只管隔着潍水喊着要大决战。韩信当然答应他了,不过,韩信早已经做好了准备,他派人在大战的前一天夜里到潍水上游准备了万余囊沙子,然后堵住水流。 白天,战斗开始了,他指挥军士们渡江去打阵,然后假装打不赢,迅速退回来,龙且也不加分析,率领军队渡江去追击。这时候上游决水,水势顿时大增,将齐楚联军冲得七零八落,汉军趁机出击,擒杀龙且,俘虏齐王田广。龙且勇猛一世,如今败在韩信手中,不知是他的耻辱还是他的荣幸。 这次韩信又以劣势兵力击杀了楚国名将,真正做到了‘为兵之事,在于顺详敌之意,并敌一向,千里杀将,此谓巧能成事者也。’(孙子语) 至此,韩信已经确立了他在汉军中第一猛将的地位。其实这个“猛”字用来形容韩信并不恰当,他不像项羽那样,每次大战都身先士众,冲锋在前,怒吼一声,千人皆废。他更多的是运用智慧来跟敌人周旋,于是就将许多高手旋进他挖好的坑里去了,要用一个字来形容他,最恰当的应该就是“智”了。 平定了齐国,韩信做了一件很不明智的事情,他派人对汉王说:“齐国人很狡诈,不立齐王不足以震慑他们,所以臣请自立为假王。”攻下赵国,他推荐了张耳做赵王,现在齐国也拿下了,是不是也该我来尝尝做诸侯王的滋味了。 韩信有这个想法完全不为过,若是论他为刘邦立的战功,完全够资格被封为王的,要是让项羽来分封,他一定会封韩信为诸侯王,但是现在韩信伺候的是刘邦,不是项羽,而且他没有挑个好时机。 此时刘邦正在荥阳煎熬,韩信此举,在刘邦看来,大有胁迫的意味。刘邦听到这个消息后怒骂:“老子困在荥阳这里,眼巴巴地望着你来帮我,你倒好,要自立为王。”最后虽然韩信达到了他的目的,但是也为他日后的悲剧拉开了序幕。刘邦现在正要用他,当然会尽量满足他,但是这并不代表着刘邦会永远放任韩信,日后用不上韩信了,韩信也就会像他名字那样寒心了。在刘邦的心里,韩信已经不会而且永远不会等同于萧何张良诸人,从韩信求王开始,刘邦心里已经跟他有了隔膜,他在刘邦的眼里也不过是良弓、走狗而已。 但是可怜的韩信并不知道刘邦心里怎么想,他要当齐王,汉王不是答应了吗?而且不是还派他的重要谋士张良来封赐吗?这足以说明他在汉王心里的地位了吧? 韩信不会明白,谋士最厉害的不光是嘴,还有脸,他们的脸面都不过是一张面具,你永远不会从他们的脸上看出他们内心的真实感受。 他更不会明白,他的主子是怎样一种人。正是因为有了刘邦,中国历史上才会诞生一种新的哲学——厚黑学。韩信以为汉王对他依然如旧,甚至因为倚重而更信任他,所以,当项羽派武涉来游说韩信,希望他能背汉归楚,最不济也可以像美国一样保持中立。这时,韩信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还说:“当初我跟随项王的时候,不过是一个郎中,我的计策不被采用。但是你看汉王对我,那是咣咣的,他授我上将军的职位,配给我数万人的军队,脱下他的衣服给我穿,把他的饭菜给我吃,对我言听计从,现在我多幸福,我怎么能背叛他呢?” 不久,汉王派使者来传达命令,要韩信围攻项羽,同样受到邀请的还有彭越,这次韩信没有听从刘邦的吩咐,他用沉默给刘邦施加压力。彭越也没有出兵。大战结束,鸟尽弓藏,这个道理谁都知道,趁还有用处的时候,给自己想个好归宿。 不管怎么说,韩信没有出兵,这已经让刘邦大为恼怒,做走狗的居然敢放主子的鸽子,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刘邦采纳了张良的建议,增益了韩信的封地,韩信果然出兵了,看来,增加封地的确是症结所在,韩信高兴了,像个孩子一样的笑了。但是他不知道的是,危险已经离他不远了,当一个人觉得自己已经登上成功顶峰的时候,也就是他即将跌落山崖的时候了。 韩信的军事才能跟他的政治素质是成反比的,他领兵打仗时仿佛一个天才,可是搞起政治来却像一个傻子。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用消极对抗的方式来要挟刘邦,按照封建社会的传统思想,他应该玩儿命似的为刘邦卖命,然后等事成之后急流勇退。做臣子的就是这样,只可与君王虑始,不可与其乐成。这是时代的游戏规则,谁也别想违背。韩信不懂得与时俱进,他的悲惨结局具有必然性。 公元前202年十二月(开年后的第三个月),中国历史上最悲壮的大战开始了,曾经的盖世英雄楚霸王走到了他生命的终点,而为霸王敲响丧钟的正是韩信,他接受汉王刘邦的委任状,全权指挥联军部队。不出意外,楚军被击败了,项羽逃到乌江边自刎而死。 在垓下之战中,韩信将部队分为三队,用车轮战消耗楚军,在楚军被击败,退回营寨坚守不出时,他又想了四面楚歌的办法,彻底瓦解了楚军的斗志,也让霸王的心理彻底崩溃,不战而逃。 击杀项羽后,韩信走到了他人生的顶峰,他当然沉醉了,但是当他醒过来却发现,刘邦已经站在他的旁边,手里拿着兵符,二年前的那一幕又上演了。刘邦在消灭项羽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夺了韩信的兵权。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就都在预料之中了,韩信被剥夺齐王爵位,受封为楚王。虽然同是王,但是偏僻的楚国怎么能与富庶的齐国相比,然后,他又被抓捕进京,刘邦给他的罪名是:“有人说你想谋反。”这或许有吧。一千年后,宋朝有人将刘邦的这一手发扬光大,用同样的罪名处死了国家砥柱,这个罪名就是“莫须有”,这个人就是秦桧。 公元前196年,刘邦出征去平叛,韩信被吕后杀死,这位曾经为刘邦平定天下立下汗马功劳的杰出军事家、白痴政治家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享年36岁。他用他的生命证实了中国自古以来的一句箴言: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九嶷山下,一条河流向东蜿蜒而去,犹如一条长龙,流过上千里,滚滚东逝,注入长江。 这条河,便是著名的湘江。湘江沿岸,是永州、衡阳、株洲、湘潭、长沙。千年以前,这些是怎样的地方?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大雁飞此,即向北回,没有丝毫眷恋。长沙,更是荒漠之地,蛮夷之国。过去几千年,多少罪臣流放于此!多少官员贬黜于此! 湘江,你奔腾无语,但你见证了多少迁客骚人的流离!你见过了多少文人们的断肠,你饮尽了多少谪臣的眼泪! 两千一百多年前,几辆破旧的马车从远处缓缓驶来,到了湘江边,车夫吆喝住马,跳下马车,向着江面四处望望。茫茫江水,缓缓流逝着。 没有过客,没有船夫,只有大江奔腾。一切显得这么宁静。 马车夫走到车前,说:“大人,到湘江边了,我们得找条船过去。” “湘江?”车里的人似乎在喃喃自语。一会儿,帘子掀开,一个年轻人走了下来。他望着茫茫江面,半晌,一句话也没说。车夫看看他,他冷峻的脸上,并没有显出什么表情。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江水呜咽着,似乎在倾诉着什么。 年轻人呆呆地望着,他就这样,一直看着,看着。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一切似乎都已经进入永恒。 在这一刻,他似乎看到,大江岸边,一个中年人,一路走着,一路高声吟诵着:“ 彼尧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 何桀纣之昌披兮,夫惟捷径以窘步。 惟夫党人之偷乐兮,路幽昧以险隘。 岂余身之惮殃兮,恐皇舆之败绩! 忽奔走以先后兮,及前王之踵武。 荃不察余之中情兮,反信谗而齌怒。” 他披头散发,形容枯槁,双手挥舞着,嘴角泛着白沫,他似乎已经疯狂了。 浣湘流不尽,屈子怨何深!日暮秋风起,萧萧枫树林。 三闾大夫!莫非您是三闾大夫?年轻人的眼睛湿润了。 这个年轻人,便是贾谊。 贾谊所处的时代,正是被后人称为文景之治的时期。这个时候,汉朝开始走向鼎盛,国家逐渐走向富强,这跟众多贤人分不开。文帝因为态度谦虚,允许臣子说话,而且态度相对来说还算很民主,所以,越来越多有才能的人都在这一时期得到重用,他们的意见和建议被广泛采纳。 这个时候,天下刚刚平静二十多年,百姓还处于伤痛的恢复期。大乱之后,其实易治,从高祖到孝惠帝再到高后,制定政策的指导思想是一致的,那就是无为而治,休养生息,尽管高后时期有所谓的吕氏之乱,但那只是朝廷管理层的事情,并不涉及底层社会,风吹河面,水底尚安。而且这也可以说是名分之乱,而并非社会动荡。文帝即位,也是奉行这一思想。一方面继续推行休养生息的政策,另一方面,选贤任能,参与政治。 文帝听说河南郡守吴公很有管理才能,连年考核都是第一,觉得此人是个人才,便将他调到朝廷来做廷尉。吴公来到朝廷后,向汉文帝推荐一个人,此人名叫贾谊,年龄虽然不大,但是很有才华。 文帝听说后,思贤若渴,一纸诏令,将贾谊征来做博士。于是,年仅二十多岁的贾谊,带着他的行李,以及他超凡的才干来到朝廷,成为朝廷最年轻的博士。年轻的皇帝,年轻的博士,相差无几的两人是那么谈得来,只要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总感觉你说的就是我心中所想的。相见恨晚的感觉同时存在于两人心中。狗烹。 第一百九十五章【时运不济】 初到朝廷,他便给皇帝提了一系列建议,改正朔,易服色,定官名,兴礼乐。并且拟定了一份草稿呈递上去。这可都是圣王们才能做的事情啊!文帝看了,自认为还不是时侯,虽然没有采纳,但是他对贾谊能提这些建议却很高兴,对他的才能也很赏识。 建议搁置,但是贾谊并没有气馁,马上又提出别的建议。他就像一个高明的园丁,满脑子有数不清的好点子,希望能将国家这坛巨花修剪得更加完美。这次,他提出的建议,比如更定法令,遣列侯回国,都得到了实施,于是,一班列侯们灰溜溜地回封国去了,而功高劳苦的丞相周勃以及灌婴等人因为担任高职,暂时留在朝廷。 每有朝廷下诏令问讯,诸位老先生还没想出怎么应对,贾谊就已经拟好了奏折,大家看了,都觉得正好是自己心中要说的,人人心中皆有,而人人笔下全无。 贾谊红了,成为皇帝的大红人,他以其过人的才智,得到了汉文帝的赏识,一年之中连升四级,成为太中大夫。 此时的贾谊风华正茂,踌躇满志,他相信,他一定能让朝廷焕然一新,能让国家更加富强。但是他不知道,他的锋芒毕露以及一些政策,已经招致这些功臣们的极大不满。若政策继续落实,周勃他们也得卷铺盖回封国,这可不是他们想看到的。当贾谊挥洒才华,跟文帝火热问对之际,很多朝臣却都冷眼旁观。一个人是不能过于表现自己的,尤其是有才能的人,你也得给别人表现的机会,同时,你的建议不能打击太多人,尤其是很有话语权的人,否则,你就真的跟皇帝一样,成为孤家寡人。一个人同一个集团的作战,注定是要失败的。贾谊看似光明的前途,其实已经成为镜中花水中月。 当汉文帝提出要任命贾谊为公卿的时候,朝中立刻有很多人站出来反对。其中犹以周勃、灌婴、张相如、冯敬这些有分量的大臣反对最剧烈。当然,他们都是有反对资格的,周勃身为丞相,有责任对大臣的选拔提出建议和意见。他们纷纷给皇帝进言,那个洛阳少年才学了多少东西,就想要擅权!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还是不要太相信他为妙。 周勃灌英他们其实也不完全是出于嫉妒,他们已经位极人臣,而且四朝元老,就算贾谊平步青云,暂时也不会对他们的地位构成威胁。退一万步,纵然不在朝廷为官,他们还是万户侯,依然不失富贵。他们看不惯贾谊,其实还有原因。 有一次,文帝到上林苑去,来到虎圈,看着圈中威风凛凛的老虎,文帝问管理上林苑的官员:“上林苑中还有哪些珍禽异兽?”官员愕然,不知所措。他慌忙看下四周,希望能有人替他解围。 文帝以为他没有听见,继续问到:“上林苑中还有哪些珍禽异兽?” 他还是没有回答。 此时上林苑有个搞杂役的人也在人群中,他见状,赶紧应声答道:“还有大象,狮子,孔雀,鹤…….” “每种动物雌雄各有多少?” “……” 杂役代为回答。 “每天大概需要多少食物?” “……” 杂役又代为回答。 官员并非一问三不知,他的情况比这还严重。文帝问了十多个问题,他一个都回答不上来。文帝看看他,只见他额头冒汗,战战兢兢。 就这样管理上林苑吗?就这样搞你的本职工作吗?俸禄白给你了!文帝恼火了。他又看看那个搞杂役的,很普通的一个人嘛!但是他对答如流,可见平常对工作有多用心。搞工作不就需要这样尽职尽责的人吗?文帝马上下令:“谒者仆射过来一下,提拔这个杂役为上林令,这个官员就地免职!” 谒者仆射是张释之,一代名臣。文帝通知了好一会儿,他才慢吞吞地过来,说:“陛下认为绛侯周勃是怎样的人?” “忠厚长者啊!” “那东阳侯张相如呢?” “一样啊,也是长者。怎么了?你问这个,跟提拔上林令有关系吗?” 张释之说:“陛下您也说了,周勃周大人跟张相如张大人都是忠厚长者,他们为国家为朝廷立下多大的功劳!但是他们说话迟钝,几乎说不出口,哪像这个杂役,伶牙俐齿,喋喋不休!陛下想想,哪种人才值得任用?再说,秦朝就是因为任用刀笔之吏,只知道说,不知道做,最后才亡了国。今天陛下您因为杂役应对如流就要拔擢他,我担心以后天下从风,只务口才不务实。” 文帝想了想,说:“你说得太对了!” 论积贮疏 管子曰:“仓廪实而知礼节。”民不足而可治者,自古及今,未之尝闻。古之人曰:“一夫不耕,或受之饥;一女不织,或受之寒。”生之有时,而用之亡度,则物力必屈。古之治天下,至纤至悉也,故其畜积足恃。今背本而趋末,食者甚众,是天下之大残也;淫侈之俗,日日以长,是天下之大贼也。残贼公行,莫之或止;大命将泛,莫之振救。生之者甚少,而靡之者甚多,天下财产何得不蹶! 汉之为汉,几四十年矣,公私之积,犹可哀痛!失时不雨,民且狼顾;岁恶不入,请卖爵子,既闻耳矣(。安有为天下阽危者若是(,而上不惊者?世之有饥穰,天之行也,禹、汤被之矣。即不幸有方二三千里之旱,国胡以相恤?卒然边境有急,数千百万之众,国胡以馈之?兵旱相乘,天下大屈,有勇力者,聚徒而衡击;罢夫羸老,易子而咬其骨。政治未毕通也,远方之能疑者并举而争起矣。乃骇而图之,岂将有及乎? 夫积贮者,天下之大命也。苟粟多而财有余,何为而不成?以攻则取,以守则固,以战则胜。怀敌附远,何招而不至!今殴民而归之农田,皆著于本;使天下各食其力,末技游食之民,转而缘南畮,则畜积足而人乐其所矣。可以为富安天下,而直为此廪廪也,窃为陛下惜之。 太对了吗?或许是吧,从汉朝开国到现在,从高祖的垂拱到曹参的无为,他们都提倡任用忠厚淳朴之人,甚至曹参担任丞相期间,凡忠厚木讷者则任用,凡口齿伶俐者则罢黜。朝廷的用人机制引导着下面对官员的选拔。 问题是,业务不精跟不善言辞并非一回事啊! 这是一个伟大的时代,从头做起,百业正兴。但可惜的是,这个时代却不需要才干,需要的是一些踏踏实实的老黄牛,却不需要具有远见卓识的凤凰麒麟。 文帝曾经拍着大腿惋惜李广:“惜哉,李广!若值高祖时,万户侯岂足道哉!”英雄,到了这个时代,也只能无用武之地。不要你多有点子,不要你多有智慧,你只要低头干事,至于为什么干,怎么干,你不知道也无所谓。怎么能干得更好,你最好不要知否则你就是个喋喋不休、徒逞口舌之人。 这个时代是伟大的,但是对于天才来说,却生不逢时。就像贾谊,因为卓越的才干,受到那些忠厚长者们的诋毁。 朝廷一直很安静,有事说事,没事退朝,大家该干嘛干嘛。几乎所有的大臣都秉承既往方针,讲求无为。现在忽然来了一个年轻人,口若悬河,挑东挑西,说这也要改,那也要做,有谁受得了?国家大事,岂是你这等人所能言说?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听得多了,文帝相信了这些人的话,渐渐疏远了贾谊。朝廷是用不上了,又将贾谊贬为长沙王太傅。 锐意进取的年轻人终于碰钉子了,他带着行李,以及满心失意,前往长沙国。一路颠簸,他来到了湘水边,在这里,他停了下来。一百多年前,也有一个人,曾经在湘江边踟蹰徘徊,他形如枯槁,面如死灰,望着南方,嘴里念叨着,他诅咒馋臣的奸佞,他抱怨君王的昏庸,他为生民罹受荼毒而叹息,他为国家即将沦丧而痛哭。“世人皆醉我独醒,举世混浊我独清”。国家抛弃了我,君王抛弃了我,如此浑浊的世界,还有什么可留恋的。这个人怀抱石头,纵身跳入滚滚江水。 一百多年后的今天,贾谊又来到这里。相同的遭遇,相同的心境,一切似乎正在重演,历史何其相似乃尔!望着滚滚不息的江水,贾谊久久不能自已。忠心见疑,报国无门。“于嗟默默,生之亡故兮!斡弃周鼎,宝康瓠兮。腾驾罢牛,骖蹇驴兮;骥垂两耳,服盐车兮”,“国其莫吾知兮,子独壹郁其谁语?凤缥缥其高逝兮,夫固自引而远去”,“凤皇翔于千仞兮,览德煇而下之;见细德之险征兮,遥增击而去之。彼寻常之污渎佤,岂容吞舟之鱼!横江湖之鳣鲸兮,固将制于蝼蚁”。屈原似乎就是自己的前世,而自己正是屈原的今生。为什么忠心为国,却总是遭受猜忌?有心问天,天却无语,有心问河,江水不息。 贾谊离开了朝廷,郁郁适南土。伟大的时代依然在前进,但是表面的兴盛下,一些隐忧的问题也开始显现。诸侯王过于强大,朝野崇尚奢靡之风,礼义不用,仁恩并弃……朝廷依然淡定,依然歌功颂德,“国家堪比唐虞,陛下匹俦文武。”在这一片大好形势中,文帝飘飘然了。创业容易守业难,祖先家业,看来他不但守住了,而且守得非常好。没有人在他耳边时刻提醒:“陛下,要冷静,要清醒。”充斥于耳际的,尽是“歌舞升平,形势大好。”国家需要有人未雨绸缪,但未雨绸缪的人已经被调离朝廷了。 贾谊到了长沙,这一呆就是三年多。在这三年里,他一直郁郁寡欢。他不明白,自己一心希望补过拾遗,裨益国家,为什么被贬到这里?是自己才学不够吗?好像不是,是自己议论失当吗?好像也不是,难道真的像朝中元老们所说,自己是在擅权?这个似乎还不至于,自己区区一个太中大夫,能擅什么权?想不明白,真的想不明白啊!明明跟皇帝很谈得来,可是最终还是难以逃脱被贬黜的命运,莫非真的是自己时运不济,命途多舛?贾谊伤心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悲惨】 这一天,当他凭几而坐,陷入冥思之际,一只鸟从窗户飞进来,落在他面前,将他从沉思中拉回现实。他认识,这种鸟被人们称为鵩鸟,又名山鸮,晚上啼叫,格外悲惨。传说中,这种鸟出现,就意味着有人要死去。这是一种很不吉祥的鸟。现在,它落在贾谊的几案上,跟贾谊对视着,眼神热烈,仿佛多见不见的好友。 这个心事重重的年轻人更加伤感了。鵩鸟上门,多不吉祥!他有点儿悲天悯人了。他占了一卦,卦文显示,“野鸟入处兮,主人将去”,莫非自己真的要命尽于此?莫非此生注定怀抱利器而不能用?“请问于服兮:“予去何之?吉乎告我,凶言其灾。淹数之度兮,语予其期。”鵩鸟啊!你告诉我,我将要到哪里去?这一天何时会到来? 但是他不甘心,就这样结束,实在太不甘心了!他一再给自己找理由,找借口安慰自己,“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忧喜聚门兮,吉凶同域。彼吴强大兮,夫差以败;越栖会稽兮,句践霸世。斯游遂成兮,卒被五刑;傅说胥靡兮,乃相武丁。夫祸之与福兮,何异纠纆。命不可说兮,孰知其极?水激则旱兮,矢激则远。万物回薄兮,振荡相转。云蒸雨降兮,错缪相纷。大专盘物兮,坱扎无垠。天不可与虑兮,道不可与谋。迟数有命兮,恶识其时?” 世事难料,谁能说清?虽然眼前身处困境,但未必日后不会通达,上天安排,自有其数,达不必喜,穷不必忧。“乘流则逝兮,得坻则止;纵躯委命兮,不私与己。其生若浮兮,其死若休;澹乎若深渊之静,泛乎若不系之舟。不以生故自宝兮,养空而浮;德人无累兮,知命不忧。细故輺虦兮,何足以疑!”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 或许真的是福祸难料,就在贾谊为自己命运悲叹的时候,朝廷诏令来了,文帝思念贾谊,让他速速去朝廷相见。这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啊!贾谊的心中瞬间沸腾了,所有压抑在胸口的滞气顿时烟消云散。朝廷没忘我,陛下没忘我!他喜不自胜。此次西行,一定要将自己心中的一些想法说出来,朝廷一些法令需要更改,还有一些隐患也要及时剔除。陛下如今怎么样了?几年没见,他的白发该更多了吧?是的,陛下尽心国事,渥发吐哺,是千百年来难得一见的贤君明主,他的心简直为国家、为百姓操烂了。但是有一点,文帝肯定没有变化,那就是听取建议。这一次回朝廷,一定要把自己所有的想法说出来。 贾谊兴冲冲地赶往长安。朝廷,我回来了,陛下,我来了。 当贾谊来到未央宫的时候,正值祭祀,文帝正忙,宫人领着他到宣室等待。宫人出去了,留他在殿里。他看着四周,多么熟悉!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还跟几年前一个样。他曾经多次在这里等待陛下,他们的会谈非常融洽,今天,他又一次来到这里,这次会谈会怎么样呢?他充满期待。 文帝来了,他终于忙完了。贾谊连忙起身迎接。几年不见,陛下还是老样子,只是看起来似乎有点儿憔悴了。贾谊激动了,几乎要落下泪来,心里也有些难受,他有一肚子的话想要对皇帝说,但多少话凝结在心中! “先生辛苦了!”文帝说,将贾谊贬到长沙去,他自己也有些不舍,有些内疚。 寒暄几句。贾谊觉得是时候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了,偌大的朝廷,怎么能没有一个人提醒陛下呢? “陛下,我觉得……”贾谊打算说下去。 文帝打断了他,一脸神秘地问道:“先生对鬼神之事了解多少?” 鬼神?贾谊一愣,陛下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事儿来?他不知道,其实皇帝这个时候对鬼神之道已经开始着迷,几年之后,一个以望气著称的术士将会受到极大宠幸。 能看穿生死的人是不多的,因为绝大多数人都希望能够长寿甚至长生,能够像高祖刘邦那样看透生死的皇帝更少!看不透生死,必然热衷鬼神。 几百年前,子路曾经问圣人鬼神之事,圣人答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未知生,焉知死!”圣人不对鬼神之事。但贾谊不是圣人,文帝也不是子路。皇帝问到的,贾谊就得尽自己所知而解。他不是个耿直的人,更不是个敢触犯龙颜的人,他想做的,就是说服皇帝,取悦皇帝,从而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 夜深了,文帝听得津津有味,一次次挪动座位,凑近贾谊。太神秘了,太高深了,文帝不住赞叹道,不是贾谊,自己何由知道这些!自以为几年过去,自己的才学能力差不多可以超过贾谊了,今日一谈,方知差距何止尺步! 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贾谊想说的其实不是这些,他有更重要的问题想同文帝交流,但是他没有机会,文帝的整个心思已经被鬼神充斥,哪有空闲听别的!这次长安之行,贾谊乘兴而来,失望而归。但这次他不是回长沙国,而是回梁国。文帝的儿子刘揖被封为梁王,很受文帝喜爱,文帝希望贾谊能好好教导他这个儿子。 但是贾谊毕竟有个结,滞于心中,不吐不快。生有时穷,命有时尽,谁能说得清明天会是什么样,自己会在哪里,生还是死?有些事情,既然有想法,就得赶紧去做。他一直有想法,他有满脑子的想法。他想像以前那样,跟文帝做长夜之谈,但没有这样的机会。没有征召,诸侯国君臣不可私离国境。 要想向皇帝进言,只有一个办法——上书。于是,贾谊将自己心中所虑的那些想法全都写下来,上呈皇帝。这封奏折,便是著名的《论治安策》。 “臣窃惟事势,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太息者六,若其它背理而伤道者,难遍以疏举。进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独以为未也。曰安且治者,非愚则谀,皆非事实知治乱之体者也。夫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火未及燃,因谓之安,方今之势,何以异此!本末舛逆,首尾衡决,国制抢攘,非甚有纪,胡可谓治!陛下何不壹令臣得孰数之于前,因陈治安之策,试详择焉!” …… “夫树国固必相疑之势,下数被其殃,上数爽其忧,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今或亲弟谋为东帝,亲兄之子西乡而击,今吴又见告矣。天子春秋鼎盛,行义未过,德泽有加焉,犹尚如是,况莫大诸侯,权力且十此者乎!? 然而天下少安,何也?大国之王幼弱未壮,汉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数年之后,诸侯之王大抵皆冠,血气方刚,汉之傅、相称病而赐罢,彼自丞、尉以上偏置私人,如此,有异淮南、济北之为邪!此时而欲为治安,虽尧、舜不治。” …… “天下之势方病大瘡。一胫之大几如要,一指之大几如股,平居不可屈信,一二指搐,身虑亡聊。失今不治,必为锢疾,后虽有扁鹊,不能为已。” …… 在这封奏折中,对于匈奴问题,对于国家制度问题,尤其对于诸侯国过于强大的问题,贾谊都进行了分析,而且提出了处理的办法。武帝时期由主父偃提出并最终实施的推恩令,其实贾谊的奏折中已经提到过这种思想。 如果这封奏折所提到的问题,文帝能够认真考虑并落实,那么,景帝时期的“七国之乱”或许不会发生,可惜的是,文帝对这封奏折的态度是批判的接受,只有很少一些建议得到重视,而最让贾谊担心的诸侯国的问题,文帝并没有采纳。 贾谊就像一个有痛心疾首的师长,用几近恳求的语气,将心窝子里的话掏出来,但是孩子却不肯接受。贾谊的真知灼见虽然没有被接受,但是这篇《论治安策》却流传下来,名垂青史。它之所以有名,不光是因为贾谊的远见卓识,更因为他对国家,对朝廷的一片深情。两汉时期,言事准确的奏折不在少数,但是像这样饱含深情的奏折,汉史所载,绝无仅有。 公元前169年,梁王刘揖不慎从坠马而死。身为梁王太傅的贾谊陷入绝望之中。莫非上天注定要自己困穷?何以不幸一来再来?在朝廷几年,不能容身,被贬长沙。在长沙又有鵩鸟临门。总算有机会见到皇帝,却没有机会阐述政见,转为梁王太傅,梁王却不幸殒命。梁王是皇帝的爱子,皇帝对他寄予何等厚望,将他交给自己,这是对自己莫大的信任,而自己却没能尽到太傅的责任!自己有负国家,有负皇帝啊!贾谊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孔子可以乘桴浮于海,贾谊没有圣人那样的气度。吾道穷矣,可以休矣!一年多之后,伟大的政治家停止了他天才的思想。 有才能却不逢盛世,逢盛世却不逢明君,这是不幸的,但逢盛世逢明君却不被信任更是不幸。李广不封侯,贾谊不拜相,成为两千年来多少人深以为憾的事情! 湘水呜咽,枫叶飘零,向人们诉说着这个世界的不公。 数百年后,东晋庾阐出任零陵太守,路经湘江,凭吊贾谊: 伟哉兰生而芳,玉产而洁,阳葩熙冰,寒松负雪,莫邪挺锷,天骥汗血,苟云其隽,谁与比杰!是以高明倬茂,独发奇秀,道率天真,不议世疚,焕乎若望舒耀景而焯群星,矫乎若翔鸾拊翼而逸宇宙也。飞荣洛汭,擢颖山东,质清浮磬,声若孤桐,琅琅其璞,岩岩其峰,信道居正,而以天下为公,方驾逸步,不以曲路期通。是以张高弘悲,声激柱落,清唱未和,而桑濮代作,虽有惠音,莫过《韶》《濩》;虽有腾鳞,终仆一壑。呜呼!大庭既邈,玄风悠缅,皇道不以智隆,上德不以仁显。三五亲誉,其辄可仰而标;霸功虽逸,其涂可翼而阐,悲矣先生,何命之蹇!怀宝如玉,而生运之浅! 昔咎繇谟虞,吕尚归昌,德协充符,乃应帝王。夷吾相桓,汉登萧张;草庐三顾,臭若兰芳。是以道隐则蠖屈,数感则凤睹,若栖不择木,翔非九五,虽曰玉折,隽才何补!夫心非死灰,智必存形,形托神用,故能全生。奈何兰膏,扬芳汉庭,摧景飚风,独丧厥明。悠悠太素,存亡一指,道来斯通,世往斯圮。吾哀其生,未见其死,敢不敬吊,寄之渌水。 第一百九十七章【善良的女人】 两千二百多年前,沛郡,牢房里。 几个狱卒正在审讯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三十岁左右,脸色稍显黝黑,被关进牢房十几天了,她显得有些憔悴,头发凌乱,身上开始散发出淡淡的湿霉味儿。 此刻,面对着几个狱卒,她已经开始颤抖了。 一个狱卒有些不耐烦了,大声斥责道:“你说不说?再不说,可就要用刑了!” 女人惊恐地看着他。 另一个上来,一把揪住女子的头发,狠狠地说:“刘老三到底跑哪里去了?他私放徭役,这可是死罪。不说出来,把你关一辈子!” 女人被拽得仰着头,脸痛苦地揪着。 那个狱卒见女人不说话,使劲儿将她一推,拍拍手,说:“狗日的,臭婆娘嘴还挺硬。我看还是来点儿大刑,保管什么都招了!”说着一把抓起女人的胳膊,使劲儿将她拉起来。 一个狱卒笑嘻嘻地过来,拦住他,扯开他拉着女子的手,说:“别着急,你这样子,把这女人吓坏了怎么办!”说着故意将女人往他身后一拉,顺手在女人身上摸了几下。 女人慌忙躲开,她像一只落在小孩子手里的鸟儿,吓得浑身直哆嗦。 这样的审讯自从她入狱的那一天起就开始了。 噩梦一般的日子。 这些天来,她没有一天不是活在恐惧之中,天天面对这些狱卒的审问,面对他们的责骂,侮辱,她觉得自己简直都无法撑下去了。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样的凌辱? 她本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儿,虽然说不上金枝玉叶、千金小姐,但一直生活富足,衣食无忧。生活,过去在她看来,虽然不完美,但是有滋有味。 可是现在,她就像一个待宰的羔羊,任人摆布。 一切都是因为她丈夫,那个让她一想起来就恼火的刘老三。 那一年,她跟随父亲搬到沛县来,投靠父亲的朋友,这个人是沛县的县令,当地的父母官。听父亲说起过,这个沛令还曾经请人上门提亲,要迎娶她。可是父亲没答应,反而将她许配给了那个做亭长的刘老三。 刘老三是谁?当时她并不知晓。后来她才知道,这个人简直就是个无赖,好酒,好赌,好吃懒做。别说富裕了,就他那点儿俸禄,根本不够他扑腾,还经常伸手问她要压箱底的钱。这个刘老三根本就不守规矩,风流成性,跟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勾勾搭搭。更要命的是,当她过门的时候,刘老三已经有个儿子了——跟姓曹的一个女人的私生子。 她当初真该宁死也别嫁过来的。真不明白,父亲到底看上了他哪一样? 她还记得,出嫁前,父亲曾经语重心长地对她说:“孩子,爹是懂得看相的人,刘老三的面相,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你别看他现在不成器,日后保证有你好日子过。” 这就是爹说的好日子吗?女人眼睛湿润了。在牢里的这几天,有时候她简直恨不得去死,可是,一想到家里还有两个孩子,他们那么小,他们的父亲跑了,如果她死了,他们就成了没爹没娘的孩子了——叫做娘的如何忍心呢!漆黑的夜里,她只能独自饮泣,叹息遇人不淑。 还能怎么办呢?已经到这一步了。 女子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觉得胸口似乎有一口气,怎么也吐不出来,憋得她难受。 “哟!这婆娘还唉声叹气的,来,让哥哥我安慰一下你。”一个狱卒笑嘻嘻地上来,抓住了她的手。女人赶紧使劲儿,想要把手抽出来,可是她的手被抓得紧紧的。她心里充满了羞辱,几乎要哭出声来。 “哈哈哈——”几个狱卒邪恶地笑着。 “你们!干什么呢!”门口有人怒斥道。 他们几个狱卒转身去看,原来是任敖,也是在这里当差的。 狱卒停下来,一看是任敖,问道:“怎么的?你要来?” “你们这些狗东西!”任敖怒气冲冲地说道,“她一个弱女子,你们这样对待她,就不怕遭天谴吗?再说了,刘老三不是从家里逃的,她又怎么能知道?” 狱卒挨了骂,也不高兴了。你任敖嚣张什么,不也跟我们一样吗?狱卒也不客气了:“怎么着?你看不下去了?以前这样的事情你也没少干啊!怎么今天倒装清高了?你舍不得这个女人,莫不是跟她有一腿?” “放你娘的狗臭屁!”任敖扑上去,揪住狱卒的衣领,啪啪就是俩耳光。 狱卒愣住了,但是他马上反应过来,大叫一声,扭住任敖,扑打起来。两人抱着,滚倒在地,撕打着,周围几个人连忙上来帮忙将他们拉开。 几天后,这个女人被释放了。 当她艰难地走回家中,望着两个年幼的孩子,老人,她忍不住满眼泪水:“这个家的希望在哪里?以后可怎么活啊!” 她不知道,其实她的人生是非常辉煌的。她父亲当年那些话说对了。 这个女人名叫吕雉,后来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她的丈夫,就是著名的汉高祖刘邦,中国历史上从平民走向帝位的第一人。 吕雉从牢房里放出来后,偷偷打听刘邦的下落,后来,她终于在芒砀山找到了刘邦。此时刘邦已经做了山大王,聚集了几百人。可是前路在哪里?他们都看不到希望。他们只知道,刘邦已经犯了死罪,被抓住了就是死路一条。目前怎么办?好像除了躲躲藏藏再没有别的办法,可是躲到什么时候?谁都不知道。他们抬头看看天,天空悠远飘渺,恰似他们的前途。 其实很快转机就来了。公元前209年,大泽乡爆发起义,陈胜吴广率领九百个杂工揭竿而起,誓要推翻秦国的暴政。秦国残暴,民怨如同吹到极限的气球,陈胜吴广这一闹腾,恰似在气球上扎了给针窟窿,顿时爆炸。各地农民纷纷响应,六国遗旧更是从之如风,顿时,革命成为一种时尚。楚、赵、燕、齐、魏纷纷复国。就连地方政府也跟着改旗易帜,响应革命。 沛县县令也打算反秦,他听从萧何曹参的建议,召集聚集在山里的那些亡命之徒。刘邦也在聘请之列。这下刘邦重获新生了,他可以从山里走进县里,从昔日的逃犯,一跃成为县令的座上宾左右手。 就在刘邦兴冲冲地赶往沛县的路上,沛令反悔了,下令关闭城门,严加戒备。形势危急,萧何曹参翻墙跑去找刘邦,率领几百人的队伍,将沛县县城围住。在乡民们的帮助下,刘邦顺利进入沛县,自己做了沛公。 【正文】 顺利做了沛令后,刘邦的自信心顿时激增,他马上率军继续征战,近五十岁的他仿佛换了一个人,充满斗志,充满激情。 男人在外征战去了,吕雉留在家里,照顾着孩子和老人。她的心总是七上八下,不知道等待他们一家人的将是怎样的未来。她已经被牢狱之灾吓怕了。她时常站在村口望着远处,她多么希望能有一天,在夕阳下,忽然出现一个人影,看见她,那人飞快地跑过来,笑着说:“这次回来,我就再不出去了。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好好过日子。”可是她一次次怀着希望出去,带着失望回来,她等的人并没有出现。 吕雉大概不会想到,跟丈夫这一别,就是多年。刘邦在彭城接受楚怀王的命令,率军西征去了,这一走,就是六七年。不断有人带消息回来,说他男人已经攻下了陈留,攻下了宛城,攻下了武关,听到这些消息,她一方面高兴,可是更多的是恐惧,她担心有一天,忽然有人跑来跟她说:“你男人死了。”每次有人来传消息,她的心都悬在嗓子眼,紧张得几乎不能呼吸。 很快,更大的喜讯传来了,她男人攻下了咸阳,而且将秦王给抓起来了。那个提起名字就让老百姓心惊胆战的秦王,果真被她的男人给抓了吗?一瞬间,吕雉的心里充满了自豪,那是她的男人,他是个英雄!父亲当初没看走眼,他不是给平凡的人,他是上天派下来拯救万民的英雄! 现在终于打胜了,她该跟男人团聚了吧。男人什么时候派人来接他们母子和老父亲呢? 当吕雉倚门望着西方苦苦等待的时候,刘邦此刻却正在咸阳宫中享尽齐人之福。他左拥赵姬,右抱李妃,兴奋地观赏歌舞。女人温暖的身体,柔软的腰肢,在他身上婆娑着,眼前的春色令他陶醉。难怪人人都想做帝王,帝王的日子就是幸福啊!刘邦深入宫中,再也不愿出来。 吕雉并不知道这些,可是凭她对她男人的了解,她知道他肯定花心了。一天一天过去了,一月一月过去了,一年一年过去了,天上的燕子飞去又飞来了,从池塘上掠过,飞快地蘸一下水,飞走了,门前的杏花开了又落了,在空中打着旋儿,飘散着,慢慢落在地上,跟大地团聚。她的男人却始终不派人来接他们。日子一天天过去,吕雉的心中一天天冰冷了,他,或许早已忘记家人,忘记她了。可是自己却还在这里苦苦守候着,她觉得自己像个笑话。她渐渐明白了,这个男人,或许真的可以给她富贵,可是却给不了她幸福。 这一天,忽然有消息传来,她的男人派人来接全家人了。她的心顿时激动了,他没忘记老父亲,没忘记他们的儿女,也没忘记她,他们终于可以团聚了。他的白发该更多了吧!算起来,他已经五十多岁,算是个老人了。见了面,该跟他说什么呢?吕雉心里一时间竟然慌乱起来。背过人,她偷偷地对着水面,自己也老了,这些年担惊受怕的日子,给她脸上刻下一道道皱纹,他男人该不会看不上她了吧。现在他是个英雄,眼界肯定高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灾难】 可是她男人的人没等来,却等来了一群骑兵,他们在乡里横冲直撞,烧杀掳掠。一时间野尘蔽天,哭声四起。腿脚利索的全都逃命去了,没逃走的做了刀下之鬼。吕雉跟家人也跑了,他们跟着逃难的人群,慌不择路四处乱跑,不时被骑兵冲乱。很快,她的儿子,她的女儿不见了。她自己也被骑兵抓了去。一同被抓的还有她的公公,刘邦的父亲刘太公,跟她一起照顾刘太公的审食其。 这队骑兵是西楚霸王项羽派来的,专门来找刘邦的家人。在楚军中,她做了将近两年时间的人质。楚军一次次以他们来要挟刘邦,甚至还把刘太公绑在高台上给刘邦看,威胁刘邦投降,否则就煮了太公。 刘太公没有被煮成肉汤,当然并非刘邦投降了。刘邦坚决不降,而且他还笑嘻嘻地对项羽说:“当初我们在楚怀王面前约为兄弟,我父亲也就是你父亲,你要是愿意煮你的父亲,那你就煮吧,别忘了分我一杯羹。” 听着让人心寒!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吕雉的心彻底冷了,刘邦这是要把他们往死路上送啊!幸好楚军中有项伯帮忙说话,否则他们或许真的被暴怒的项羽给杀了。 刘邦是个英雄,是个干大事的人,因为他没有感情,什么都不会成为他心头的负担。对他来说,天下是最重要的,也是他想要的,其他的,都无所谓。 一年零七个月之后,他们终于被楚军放了,因为楚汉已经议和了。在分离六七年之久后,在走过了无数次死亡的阴影后,她终于跟她的男人团聚了。 这一刻,她等得太久太久。 可是当她见到她男人,她的心更冷了。因为他身边多了几个美丽的女子。他设宴招待他们,给他们压惊,他向父亲赔罪,问寒问暖,他也过来问她,可是,她明显感觉得出,他只不过是例行公事的态度,完全没有真正的关心他。在她眼里,他为什么一下子如此陌生?他们就好像只是他的座上宾,甚至在她想来,他是不想看到她,假如她当初死了,他或许一点儿也不会伤心,或许还会高兴吧。 团聚的场景,她想了无数次,想了无数种可能,却没想到竟是这样。 吕雉心里直流血。 她为他生儿育女,为他操持家务,为他照顾家人,这些年来,为他担惊受怕,可是换来的到底是什么?就是他的这一顿饭菜吗?一日夫妻百日恩,他们之间的夫妻恩爱呢?他们似乎早已恩断义绝了。 那几个妖冶的女人,她们坐在他男人身边,笑嘻嘻地给他倒酒,和他碰杯,他那么开心,完全不是看到她的那个表情,也完全不顾及她。 这还是她男人吗?这到底是她男人吗?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这样? 她为他付出了一切,他早已把她忘记。 人,还是得多为自己想一想。吕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以前,她可是从来不动酒的。 (待续) 【正文】 这次团聚后,她就一直留在关中。可是她还是经常见不着他的那个人。她是他一个人的,而他却不是她一个人的。再加上国家初建,事情繁多,叛乱频发,他总是一次次率军征讨。而他每次带去的,都是戚夫人,那个像妖精一样的女人。她长袖善舞,长得又漂亮,靠这些,她把老三迷得神魂颠倒。 不就是能给老三跳舞吗?还能为他做什么!我为他操持家务的时候,你在哪里?我为他顶着烈日带着孩子下地干活的时候,你在哪里?我为他身陷狱中受尽屈辱的时候,你在哪里?我为他担惊受怕的时候,你又在哪里?现在,他情况好了,成了帝王,你就跑来了。你这一来,我倒成了多余的了! 每次见到戚夫人跟老三在一起,她总是笑着,可是笑容的背后,却是无尽的恨意。 她一直以为,这个戚夫人只是夺走了她的男人,没想到的是,这个女人竟然还打太子的主意,想让老三废掉刘盈,立如意为太子。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老三居然答应了。现在他看刘盈总是不顺眼,骂骂咧咧的,搞得孩子一看见他就害怕。而且老三还不止一次说:“如意像我!真是我的儿子啊!”这什么话?! 一起从苦日子走过来,就落得这个下场?刘盈要是地位不保,她这个做娘的就更惨。 她打了一个寒颤。怎么办? 她把哥哥招来商量,关键时候,还是自家人靠得住。现在她也只信任自家人。幸好,留侯出主意请来了商山四皓,幸好,朝臣们都反对改换太子,结巴周昌甚至跟老三当着面扛上了。多好的人! 下了朝,她请来周昌,噗通一声跪下了!恩人哪!不是这些老乡亲撑着,他们娘俩可怎么办? 前些年,她整天担心,整天提心吊胆,是为了她男人,现在她又是提心吊胆,是因为她儿子。男人现在已经不是她男人,她现在就只剩下这个儿子和女儿,他们就是她生命的全部。 一年多后,老三走了。对于他的死,她并没有觉得多么悲伤,他已经不把她当妻子了,她何必为伤心?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先让太子坐稳帝位。 刘盈做了皇帝,吕雉成为皇太后。现在,整个王国是他们娘俩的——或者说,是她的了。以前,虽然她是个皇后,可是除了孩子,她其实一无所有,都是刘邦的,不知道哪天就会成为别的女人的。现在,这些都在她手里了。以前她没机会,没能力,现在她抓住了,一旦抓住,就再也不能失去。 当她终于可以挺起身子睥睨天下时,胸中那股强烈的报复欲望顿时升腾起来。她要报复,要让曾经使她陷入绝望的人付出代价。她将戚夫人用铁链锁起来,让她每日不停地舂米。你不是能跳舞吗?你不是长得好吗?你不是能勾引男人吗?你现在不过是个囚徒而已! 她将如意从代国召来,派人将他毒死。刘老三,你死也要把你这个儿子安排好,还给他安排个强势的相国来保护他,你为他想得可真周到。可是你还不是落空了?我要他死,他就得死! 处死了如意,该到他母亲戚夫人了。吕雉派人将她的四肢砍掉,将她的躯干放在厕所,将戚夫人称作“人彘”。她要让戚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要让她日夜被臭气缠绕。她尽情地羞辱这个跟他有仇的女人。看着戚夫人的惨状,她并没有觉得这有多残忍,相反,心里却涌起一丝复仇的快感! 当她如此残忍地对待戚夫人时,或许她不会想起,多年前,她带着一对儿女下地干活,一个老人向她求水,她给了,看着老人大口大口喝水的时候,她笑了,那是世间最美的笑,那时候的她,多么善良!现在她真是太可怕了。 仇恨,真是可怕,将一个善良的女人变成了魔鬼。 她要报复,当初谁为难过她,她要加倍奉还。刘邦曾经宠幸过的女人,全部幽禁起来,不许出宫。刘邦的另外几个儿子,将吕家女儿嫁给他们,监督他们。赵尧,当初讨好戚夫人和老三,出主意保护如意,将他从御史大夫的位置上拉下来。对于曾经帮助过她的任敖,让他替代赵尧做了御史大夫。 她知道,自己的这些做法已经招致大臣们的议论,这些人手握兵权,举足轻重,所以,她一定要防着他们,一定要培植自己的势力。外人都不可靠,只有吕家人才能靠得住。当初刘邦跟大臣们约定,非刘氏不王,非功臣不侯,她却打破了这个约定,封侄子为梁王、吕王、赵王、燕王,而且将朝政大权交给他们,吕家人即使没有功劳,也给封侯,就连她的妹妹也做了诸侯。女人封侯,在西汉历史上,仅有数人而已。她甚至将侄子的女儿嫁给刘盈,以这种违背纲常的婚姻来巩固吕家的地位。 她并没有以吕氏取代刘氏的意思,她只是要巩固自己的位置,保证儿子的地位。到手的幸福既然不易,她就一定要抓牢,只有依靠他们吕家人,她才放心。只要有人对他们吕家人有微词,她就痛下杀手,为此她甚至处死了刘邦的儿子,并且不惜承受万世骂名,幽禁了少帝,另择人选。她渐渐泯灭了人性,在残暴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她只是一个女人。当她的幸福被别人抢走,她也就学会了抢夺,并且比别人更凶狠。 公元前180年,吕雉的生命走到了尽头。在临死前,她将京城军权交给侄儿,任命赵王吕禄为上将军,统领北军;吕产统领南军,她想保住他们吕家的富贵。可惜她的想法落空了,在她去世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们吕家被大臣们铲除了。吕禄吕产被杀,她妹妹吕媭被活活打死,吕氏男女,无论老少全部处死。她的做法不符朝廷的游戏规则,失去了她这个强有力的核心人物,没有人能保得住吕氏。 吕雉的一生是幸运的,因为她嫁给了刘邦,得以做皇后,青史留名。吕雉也是不幸的,因为她嫁给了刘邦。在遭受一次次挫折打击之后,她的善良渐渐消磨,人性丑恶的一面不断释放。到底她跟刘邦之间有没有真正的爱情?或许这个问题是多余的,因为刘邦不是一个在乎情感的人,而吕公将女儿许配给刘邦,也只是希望女儿有个富贵人生。富贵她得到了,可是代价实在太大,为此她搭上了她一生的幸福,以及她们吕家上上下下几十上百口人的性命。这大概是擅长看相的吕公始料未及的。他看出了刘邦的富贵,却没看出他们吕家的灾难。若地下有知,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第一百九十九章【七国之乱】 公元前195年,汉高祖刘邦封二哥的儿子刘濞为吴王,以辅佑宗室,王三郡五十三城。封王之后,刘邦召见刘濞。一见面,刘邦就有些后悔了——他觉得刘濞面有反相,将来或许会对自己的嫡子嫡孙不利。但是皇帝金口玉言已出,断没有收回的道理。他只好拍着刘濞的背,说:“大汉建立五十年之后,东南地区会有叛乱,难道就是你吗?希望你念在天下刘姓本一家的份上,好好做自己的吴王,不要做出对宗室、对你自己不利的事情。” 刘邦就像一位高明的先知,准确地预知到了未来。四十二年之后,东南地区爆发了大规模的叛乱——历史上著名的七国之乱,直接威胁到了大汉王朝的命运。而这场叛乱的始作俑者及领导者,正是当年那个在刘邦面前诚惶诚恐的刘濞。刘邦那番恳求一般的忠告并没有起到作用,刘濞到底造反了。 按理说,身为皇帝的叔父刘邦已经把话说到那份上了,刘濞就应该遵守他的承诺,毕竟自己这个吴王是叔父给的,而当今天子刘启正是刘邦的亲孙子,也是自己的侄子,他应该誓死效忠朝廷,以报答叔父才对,要知道,跟自己同样是刘邦亲侄子的刘信,不过封侯而已,相比之下,叔父对自己不可谓不厚,那么他为什么还要起兵造反呢?个种牵扯到了很多因素。 刘濞的封国吴国,东靠海,豫章郡中有铜山。吴王刘濞因地利,煮海水为盐,取山铸钱。盐铁是一国的大事,几十年后,武帝时的搜粟都尉桑弘羊,正是凭借着盐铁之利,迅速给国家积累了大量财富,使得武帝可以尽心于灭胡、夷之事。刘濞依靠着盐铁,国家富饶,不用向百姓征收赋税,同时他每年都会派人到民间去慰问鳏寡幼弱,广征贤人,别国有罪人逃亡到吴国,他会予以保护,禁止官吏捕捉,因此深得民心。他最初或许并不是为造反做准备,他也想做一个好国君,受万民拥戴,流芳百世。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吴国的富强,百姓的拥戴,朝廷的尊宠,渐渐让刘濞萌生了野心。而且,文帝时期发生的一件事,更让他对朝廷开始怨恨。 孝文帝时,吴太子来朝,跟时为太子的景帝刘启下棋玩。两人为争一步棋争吵起来。两个都是年轻人,又都自小养尊处优惯了,再加上边下棋边喝酒,头脑都有些热,哪里容得别人跟自己争抢!很快就由文斗发展为武斗。刘启一怒之下,抡起棋盘使劲儿砸向吴太子的脑袋,失手将吴太子给砸死了。刘启不会想到,年轻时候的一时冲动,竟然会给自己日后带来了怎样的麻烦。 事情发生后,文帝硬着头皮派人将吴太子的尸体送回去。人家是竖着来的,却这样横着被抬回去。不知道吴王看到儿子的尸首,会有怎样的反应。 很快,送丧的队伍又回来了,吴王签了拒收单。送丧的人禀报道:“吴王说了,天下同姓是一家,死在长安就葬在长安好了,何必一定要葬在吴国。” 说这样的话,吴王的怨望何其深!又何其不敬!文帝也是一肚子的气。但是毕竟这事怪刘启,打死了人家儿子,总不能让别人连难听的话都不说吧。于是,文帝吩咐将吴太子好生安葬。来往几十天,可怜的吴太子早就臭不可闻了这件事发生后,吴王开始对朝廷心存怨恨,也逐渐不遵守藩臣的礼节,到了该去朝请的时候就称病不去,该尽的礼节也不尽。 文帝当然知道他的心思了,本来因为吴太子的事就对他不满,年轻人冲动,失手误伤人命,至于怒成这样吗?所谓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谁敢对皇帝说个一二三!于是借此事要惩治吴王。吴王不朝,派使者来,于是朝廷就将使者扣押,严加审问,一连扣押了好几拨使者。 吴王顿时恐惧了,开始阴谋造反。到了该秋请时(诸侯王春季来朝成为春请,秋季来朝成为秋请),吴王又是称病,派了使者来。朝廷也不例外的将使者拘押,审讯。 这个使者倒明白,说:“吴王确实没有病,朝廷拘禁惩治好几个使者,因此就称病不来。而且有这样的话‘看得清深水中的鱼是不吉祥的’。现今吴王开始假称生病,等到被朝廷察觉,遭严厉地诘问,就越想隐瞒自己的行为,害怕皇帝杀他,称病的计谋出于无可奈何。希望皇帝捐弃前嫌给吴王重新开始的机会。” 文帝想想也有道理,于是就将扣押的使者全部放回。同时,派人赐给吴王几、杖。吴王不是说自己年老多病吗?算了,你就不用来朝请了,好好保重身体吧。 文帝的态度软下来之后,刘濞也有所收敛了,就像叔父刘邦说的,天下刘姓是一家,再说,自己的富贵也是叔父给的,如今却要去造堂弟的反,于情于理都有些不妥。但是,他并没有放弃自己的想法,他更尽心于国事,存问老弱,广纳贤才,抚养万民,以待日后有所作为。这在汉文帝后期、景帝初年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袁盎被派去作吴国相国时,他的侄子袁种就告诫他说:“吴王骄横日久,国中多奸人,如果您去了以后过于严厉的话,那么他不上书告您,也会用刀剑刺杀您。南方天气比较潮湿,您只要日日饮酒,别的什么也别做了,只要能让吴王不造反,就算您立功了。”可见,吴王所密谋的事情其实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公元前157年,文帝去世,太子刘启即位,是为孝景帝。景帝有一个心腹,被人们称为“智囊”,他就是晁错。晁错是一个很有想法的人,文帝在世的时候,他就数次上书,对匈奴用兵、守边备塞、劝农诸事提出看法,多被文帝采纳,他也因此成为太子刘启的心腹。 景帝即位后,晁错又提出,诸侯王的实力过于强大,应该改变这种局面,以稳固朝廷的统治。这个建议当初他也对文帝提出过,但是文帝并没有采纳。晁错认为,强大的诸侯已经成了中央政府的心腹大患,如果不及早解决,迟早会酿出大祸。 这种思想在文帝的时候还有一个人提出过,他就是贾谊。贾谊在那封著名的奏折中,提出了一件痛哭、二件流涕、六件叹息之事。其中最让人担忧的值得痛哭的事情就是诸侯过于强大。在研究了汉代建立之后的数次诸侯起兵造反的问题后,他总结出了这样一个观点——“窃迹前事,大抵强者先反”。强大的诸侯总是首先早饭。从楚王韩信到梁王彭越,再到淮南王英布,莫不如此。但是那个时候的诸侯国怎么能跟如今相比,经过建汉以来这几十年的休养生息,人口大量增加,各诸侯国少则十几万人,多则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人口。“一胫之大几如腰,一指之大几如股”。而且,随着时间推移,诸侯们的后代跟朝廷的关系会越来越疏远,以疏远的关系,在资与他们强大的实力,这不能不令人担忧。 (待续) 【正文】 但是为什么如今诸侯们跟朝廷一直相安无事呢?因为大国之王还小,朝廷派去辅佐他们的傅相还握着权利。等到几年之后,傅相们年老了,诸侯王们血气方刚了,事情就要糟糕了。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诸侯们将自己的封地分给自己的子孙,这样,大国就变小,也就无力跟中央抗衡了。这其实就是推恩令。推恩令在武帝的时候,由主父偃提出,并得以施行,但是这种思想在文帝的时候就已经有贾谊提出来了。 可惜贾谊的这番先见之明并没有被文帝所理解、所采纳。十几年后,文帝去世了,景帝上台了,那些诸侯王们也都长大了,所有的问题都积压到景帝手里了。 景帝在听取了晁错的建议之后,觉得问题确实严重,是该解决问题了。晁错提出解决诸侯国过于强大的问题的办法是——削藩。就是通过缩小诸侯国封地的办法来削弱诸侯们的实力。这个办法显然并没有贾谊的那么高明。一个普通人,你想要从他手里夺取东西,他肯定都会拼力反抗,更何况那些素来尊贵骄横的诸侯王呢!失去封地,就意味着失去尊贵的地位,失去无上的权利,他们怎么可能乖乖就范呢? 果然,削藩之事进行得并不顺利,在三个诸侯国之行之后,就引起了诸侯王们的强烈不满,当第四道命令刚刚颁布,叛乱就发生了。挑起叛乱的,正是吴王刘濞。 吴王刘濞的封地有三个郡五十三个城,从他征兵的情况来看,十四岁到六十二岁之间的男子有二十多万人,那么算上其他年龄段的男子,算上女子,他的吴国差不多有六七十万人口,也算是一个大国了。论关系,他是当今皇上的堂叔,如今做侄子的却要夺叔叔的权利。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跟当今皇帝有过节。当年就是这个皇帝打死自己儿子的,而且他肯定对自己当年坚持让把儿子葬在长安心存不满。所以,“削藩”的消息一传出来,他就怀疑是皇帝存心要跟自己过不去。于是,他便加紧了谋反之事。 不过刘濞心中当然清楚,要想起兵,仅靠自己一家的力量是远不能跟朝廷抗衡的,以前就有这样的例子。还在汉文帝的时候,文帝的亲弟弟、刘邦非常宠爱的少子淮南王刘长就企图造反,结果还没有形成规模,就被消灭在萌芽状态了。还有济北王刘兴居,趁文帝北上迎战匈奴的机会起兵造反,结果短短三个月,朝廷仅派一个棘薄侯柴武率领十万大军前去,刘兴居就被剿灭了。再往前数,英布、彭越、陈豨,那可都是威名赫赫的猛将,还不是被轻而易举的平复了。所以,要想起兵,只有一个办法,组建同盟军,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让整个天下动摇,使朝廷土崩瓦解。 汉景帝初,天下的诸侯王还有二十多个,除了吴王自己,齐悼王刘肥的后代七个王,淮南王长的后代三个王,孝文皇帝的儿子两个王,燕王刘泽的孙子燕王定国,赵幽王友的后代赵王遂,楚元王的孙子楚王戊,景帝自己的儿子六个王,此外还有南粤王、闽越王、东瓯王等。景帝的六个儿子看来不会跟自己站在一起,首先他们是父子,关系更亲些,而且这些家伙现在还很小,大权都在相国跟太傅手里,那些人可都是朝廷派来的,对朝廷忠心耿耿。这六个诸侯王被刘濞排除了,剩下的那些,可以试一下。 第二百章【平叛】 那么第一个该选谁呢?刘濞选择了胶西王昂。因为这个人比较强悍,好兵,而且就在不久前,他因为私卖官爵,被朝廷收走了六个县。他肯定心里一肚子火,一点就能着。于是,刘濞马上派中大夫应高去见胶西王,探探他的口气。本来想这样国与国之间的来往,都应该有正式的国书,但是这次应高去的时候并没有带国书,因为他去执行的不是一般的任务,万一胶西王跟赵敖一样是个誓死忠于皇帝陛下的人,带国书去不是要留下证据吗?要是将来他真的要揭发,只要来一招丢卒保车,牺牲应高,自己就会脱身事外了。 应高不是傻子,他知道此行对自己来说极为凶险,成,自己是功臣,不成,自己可就完蛋了。所以,一定要想办法让胶西王就范。他是个很有辩才的人,见了胶西王,他说:“吴王不才,有一个迫在眉睫的焦虑之事,不敢埋藏在心里,所以找我来跟大王您商量。”按辈份,刘濞是胶西王的堂叔,堂叔如今自称不才,态度是多么谦逊!胶西王马上很受用了,他说:“什么事情让吴王这样不安,说来听听。” 应高说:“现在皇帝任用奸臣,被奸臣蒙蔽,只顾自己的利益,听信谗言,擅自改变法令,侵夺诸侯的封地,对封国征求越来越多,诛杀惩罚善良的人,这些情形日益严重。俗话说:‘吃完米糠就会吃到米’,他们的目的不光要侵夺诸侯们的封地,恐怕是要消灭诸侯。吴王和胶西王是有名的诸侯,一旦被注意盯上,恐怕不能安宁自由了。吴王身患内疾,不能朝见皇帝二十多年了,曾经被皇帝猜疑,又没有办法解释,现在缩敛肩膀小步走路,犹且害怕不被谅解。我听说大王因为卖爵的事而被罚罪,我听说诸侯被削减封地,不应该这样严厉,所以我担心惩罚恐怕不只削地就能罢休的。” 胶西王说:“是有这样的事,你说该怎么办呢?”应高此时将自己的口才一展无余,他马上说道:“憎恶相同的互相帮助,爱好相同的互相留连,情感相同的互相成全,愿望相同的共同追求,利益相同的死在一起。现在吴王自认为和大王有相同的忧虑,愿借着时机顺应事理,牺牲个人身躯为天下除害,你觉得这样可以吗?” “害”到底是谁?胶西王当然心知肚明,他作出一副吃惊的样子说:“我哪里敢这样做呢!现在皇帝虽然威逼急迫,那也是因为我本来就有死罪啊,怎能不拥戴他呢?” 应高说:“御史大夫晁错,迷惑天子,侵夺诸侯,蔽塞忠贞贤良的人,朝廷之臣都有憎恨怨恨之心,诸侯都有背叛之意,人臣之事他已做到极点了。”应高还抬出一些迷信来,说“现在彗星出现,蝗灾不断发生,这是万世难逢的唯一机会,而且忧愁劳苦的时候就是圣人所以产生的时代。所以吴王想对内以讨伐晁错为借口,在外追随大王车后,驰骋天下,使面对着的地方投降,使手指着的地方攻克,天下没有敢不顺从的。大王您假使能够答应我一句话,那么吴王就率领楚王攻下函谷关,守住荥阳敖仓的粮食,抗拒汉兵。修筑军队驻扎的房舍,等待大王的到来。大王真的能够幸临,那么天下就可以并吞,两个君主分治天下,不是更好吗?” (待续) 【正文】 这番奉承,再加上应高给胶西王描绘的宏伟蓝图,马上就让胶西王激动了,他一口应承下来:“好,就照你说的办!”应高回去向吴王复命,有了他的铺垫,吴王又亲自出马去见胶西王,商量具体的事情。 胶西王的大臣有的知道了这件事,赶紧规劝道:“诸侯国的封地加起来还不到朝廷的十分之二,却要起兵造反,这不是让太后担心吗?再说了,就算侥幸能成功,将来真的就能跟吴王和平相处吗?如今大家共同侍奉一个皇帝都很不容易,将来两主纷争天下,恐怕就更不好办了。” 但是胶西王根本听不进去这些忠告,他派使者去齐、淄川、胶东、济南、济北诸国,这些诸侯王们都答应起兵响应。 这几个诸侯王是同父所生,他们的父亲就是刘邦的私生子刘肥。刘肥一共有十个儿子,九个先后为王:城阳王刘章、济北王刘兴居、齐王刘襄、齐王将闾、济北王刘志、济南王刘辟光、淄川王刘贤、胶西王刘昂、胶东王刘雄渠,还有一个刘罢军,封侯以后就死掉了。刘襄是太子,世袭爵位,刘章跟刘兴居、刘襄他们三个在诛灭诸吕的斗争中立下了汗马功劳,尤其是刘章,更是成为朝廷的中流砥柱,所以刘章跟刘兴居后来也被朝廷裂地封王。 按照规定,其他几个人是没有资格封王的,连封侯的资格也没有,因为当初刘邦跟大臣们有过约定:非刘氏不王,非功臣不侯,他们并没有尺寸功劳,是文帝看在亲戚的面上才给他们如此尊贵的地位,这是朝廷对他们的厚恩,他们理应铭记于心,效犬马之劳。但事实是,刘兴居于文帝三年造反,被镇压。刘襄早死绝后,济南王刘辟光、淄川王刘贤、胶西王刘昂、胶东王刘雄渠也于景帝三年起兵造反,济北王刘志在诸侯谋反之初也参与其中,齐王在被围困的时候也与叛军通谋。九个王中,七个造反,也算是造反之家了,他们背叛朝廷、忘恩负义,自然会遭受身死国灭的后果。 在跟齐国诸王取得共识后,吴王刘濞又派人去联络楚王刘戊。刘戊的祖父是刘邦的亲弟弟刘交,一个仁人君子,到刘戊就是第三代了。但是正如人们所说:富不过三代。到了富三代刘戊手里,楚王刘交的爵位到头了。刘戊袭王之后,逐渐荒淫无道,对家人对客人都是一副蛮横无理的样子。 景帝二年四月,薄太后去世,按照规定,诸侯王们都应该为太后守孝,但是这个刘戊居然在守孝的房间里跟女人鬼混,这简直大逆不道。景帝三年,楚王来朝,晁错将这件事提出来,认为应该抓住这个机会对楚国下手。于是,朝廷下令削去楚国的东海郡。对此,刘戊当然心怀不满。所以,当吴王跟他联络的时候,他也是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 孝景三年,朝廷对吴国的削书下达了:鉴于吴王刘濞三十多年来一直称病不朝,不守臣子之礼,按照法律应该斩首,但是朝廷仁慈,宽大处理,削去会籍、豫章两郡。 削书下达到吴国,刘濞马上采取行动了。他首先诛杀了朝廷派到吴国的两千石官吏,从全国组建一支二十多万人的军队,又派人联络闽粤、东瓯,东欧也起兵相从。 公元前154年,即孝景帝三年春正月22日,刘濞在广陵起兵了。他率兵度过淮河,跟楚王合兵一处,然后传檄各国,约定共同起兵。在檄文中,他慷慨陈词:“吴王刘濞恭敬地问候胶西王、胶东王、菑川王、济南王、赵王、楚王、淮南王、衡山王、庐江王、已故的长沙王的儿子:希望得到你们的指教!因为汉朝有奸臣晁错,无功天下,却侵夺诸侯的土地,派法吏弹劾囚系审讯惩治诸侯,侮辱诸侯,不用诸侯王的礼仪对待刘氏骨肉同胞,抛开先帝的功臣,进用坏人,惑乱天下,想要危害国家。皇帝体弱多病神志失常,不能明察政情。我想要起兵诛讨他们,我恭敬听从各位指教。” 他以激起公愤的晁错为起兵借口,并把矛头直接指向汉景帝。为了让诸侯们对起兵造反有信心,跟着自己走,他还夸大其词道:“我国虽然狭小,土地也是方圆三千里;人口虽然少,精锐的士兵也能准备五十万人。本人一向侍奉南越三十多年,他们的君主都不拒绝征召分派士兵跟随我进兵,又可以得到三十多万人。”这么说来,仅吴国跟南粤就已经有八十万军队了。其实这纯属胡扯,倾吴国之兵,也不过二十多万,南粤总人口到汉平帝时期也不过二三十万,景帝时期无论如何也不会超过这个数,哪里有三十万兵力!能有十万已经算是拿出血本了。 吴王为诸侯们设定了进军路线:“东越王、楚王、淮南王三个侯王,和我一起向西进攻;齐地诸王和赵王平定河间、河内后,有的进入临津关,有的和我在洛阳会和;燕王、赵王本来与匈奴王有盟约,燕王在北方平定代郡、云中郡,然后统领匈奴军队进入萧关,直取长安,纠正天子的错误,来安定高祖庙。”三路大军从三个方面向关中地区进发,必可使朝廷顾此失彼,防不胜防。 吴王的确是下了一番功夫的,他跟将军田禄伯研究了多年,所制定的进军路线的确非常高明,如果各路大军真的能够按照他所设想的那样,那么朝廷的确也不好应付。 为了鼓舞人心,他还制定了重赏求勇夫的策略:“能逮捕杀死大将军的,赏赐黄金五千斤,封邑万户;逮捕杀死将军的,赏赐黄金三千斤,封邑五千户;逮捕杀死副将的,赏赐黄金二千斤,封邑二千户;逮捕杀死俸禄二千石的官员,赏赐黄金一千斤,食邑一千户;逮捕俸禄一千石的官员,赏赐黄金五百斤,封邑五百户;以上有功的人都可被封为列侯。那些带着军队或者城邑来投降的,士兵有万人,城中户口万户,如同得到大将军;士兵城中户数五千的,如同得到将军;士兵城中户数三千的,如同得到副将;士兵城中户数一千的,如同得到二千石的官员;那些投降的小官吏也依职位差别受到封爵赏金。其他的封赏都一倍于汉朝规定。那些原有封爵城邑的人,只会增加不会保持原状。希望诸王明确地向士大夫们宣布,我不敢欺骗他们。我的金钱天下到处都有,不一定到吴国来取,诸王日夜使用也不能用光。有应赏赐的人告诉我,我将前往送给他。恭敬地奉告诸王。” 刘濞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等三十多年,终于等到今天了,无论如何,他要拼一拼,实现心中那个密谋了多年的想法。于是,他率领吴、楚大军,直扑长安。胶西、胶东、济南、淄川也纷纷起兵响应,赵王遂屯兵边界,一面等待吴楚大军,一面派人联络匈奴,出兵中原。 不出预料,诸侯们的叛乱遭到了他们亲人臣子的一致反对。赵王遂的相国建德、内史王悍强谏,被赵王烧死。楚王戊的相国张尚、太傅赵夷吾进谏,被杀。楚王的叔叔刘富派人去劝,楚王说:“叔父不帮我,我起兵先取叔父。”刘富吓得带着母亲跑到京城去了。 楚王戊的爷爷元王交有两个至交好友,申公、白生,他们从元王在世时就一直效忠于楚国,如今楚王戊要谋乱,这两个人也去劝,结果楚王让他们穿上奴隶的衣服,到市场上去舂米。可以说,这场叛乱从一开始就是不得人心的,注定是要以失败结尾的。 吴军出发了,吴国大将军田禄伯对吴王说:“兵屯聚向西,不采用其他奇计,恐怕很难成功。希望大王能拨给我五万人,让我顺江淮而上,跟淮南、长沙兵会合,攻入武关,跟大王会合,这也算是奇兵了。”正所谓“兵以正合,以奇胜”。 但是吴太子觉得这样不好,对吴王说:“我们这是谋反,兵万不能借别人。万一他也背叛我们,那怎么办?而且兵分太多,不过是自损实力。”吴王于是拒绝了田禄伯的建议。 吴军少将桓将军对吴王说:“吴国大多是步兵,步兵适宜在险要地形作战;汉军多战车骑兵,战车骑兵适宜在平地作战。希望大王对途经的城邑不必攻下,径直放弃离开,迅速西进占领洛阳兵器库,夺取敖仓粮食,依靠山河的险要来命令诸侯,即使不能入关,天下大局实际已经决定了。假如大王行进迟缓,滞留攻城,汉军的战车骑兵一到,冲入梁国楚国的郊野,局势就无可挽回了。” 吴王拿不定主意,不过他大概听说过一句话:“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要办事可靠,当然找嘴上有毛的。于是他问吴军中的那些老将,那些老将说:“这样的莽撞少年让他冲锋打仗还可以,哪里能考虑大事情。”于是吴王也不用桓将军的计策。 吴王当初征集军队,准备出兵。他的众多宾客都被授于将军、校尉、侯、司马等职务,只有周丘没被任用。 周丘是下邳人,逃亡到吴国,喜欢喝酒,行为不好,吴王刘濞鄙薄他,所以才没任用。周丘去找吴王,对吴王说:“我因为无能,不能在军队中任职。我不敢要求率领军队,希望得到大王一个汉朝的符节,一定能够报答大王。”吴王就给了他符节。 周丘得到符节,连夜驱驰进入下邳。下邳当时听说吴王反叛,都去守城。周丘到了客舍,召来下邳县令。县令走进门来,就让随从人员借用罪名斩杀了他。就又召集他弟兄们交好的富豪官吏告诉说:“吴王造反的军队将到,到后,杀下邳城里的人不过是吃顿饭的时间。现在先投降,家室一定能保全,有才能的人还可以封侯。”这些人出去后互相转告,下邳人全投降了。周丘一夜工夫得到三万人,派人报告吴王,就率领他的军队向北攻占城邑,打算接应吴王。 七国起兵的消息传到了朝廷,景帝紧急召见晁错,商量对策。晁错素来多材,为景帝所倚重,如今已经官至御史大夫。况且,七国打的是“诛晁错,清君侧”的旗号,事情因晁错而起,解铃还须系铃人。晁错态度相当强硬:镇压!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为了鼓舞士气,晁错建议景帝御驾亲征,这样必能旗开得胜。镇守都城的任务就交给自己好了。 景帝思忖再三,同意了他的意见。于是他们积极筹措,准备物资。同时任命中尉周亚夫为太尉,率兵阻击吴楚大军,起用灌婴为大将军,率兵屯守荥阳,以备齐、赵军。 未出征时,大将军灌婴向景帝推荐一个人,说这个人有办法平息这次叛乱,这个人就是袁盎,他曾经担任过吴相,对吴王以及吴国情况非常了解。景帝马上召见袁盎,询问对策。 第二百零一章【征讨】 袁盎进宫时,景帝正与晁错调集粮草。可怜晁错还忙着平叛,殊不知,他已经看不到胜利的那一天了。 景帝问袁盎:“你曾作过吴王的丞相,知道吴国臣子田禄伯的为人吗?现在吴楚反叛,你的看法如何?” 袁盎说:“这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一定会击败他们。” 景帝很没有底气,说:“吴王靠近铜矿铸造钱币,煮海水制盐,引诱天下豪杰,在头发白了的时候举兵作乱,如果没有周全的计谋,哪里会发动反叛呢?为什么说他不能有所作为呢?” 袁盎说:“吴国有铜矿煮盐之利那是确实的,哪里能得到豪杰并且诱惑他们呢!假如吴王真能得到豪杰,也应该辅佐吴王做合乎道理的事,就不会反叛了。吴王所诱惑的都是无赖子弟,逃亡铸钱的奸邪之徒,所以才互相勾引而反叛。” 晁错跟袁盎之间,一直有着很深的不可调和的矛盾,他们都是很有才能的人,可惜两贤不相容。最后发展到连面都不愿见的地步,晁错在,袁盎必避,袁盎在,晁错定走。晁错做了御史大夫后,一度调查袁盎在担任吴相期间接受吴王财物的事情,袁盎因此被免为庶人。七国之乱爆发后,晁错还对部下说:“袁盎受了吴王财物,担保吴王一定不反,现在反了,该处死他。”部下劝阻,他才放过袁盎。 当袁盎如此对问后,一边的晁错认为袁盎说得很对。现在晁错成了七国反叛的借口,众矢之的,他的压力也很大,需要有人替他说话。袁盎这番话,无意对他是有利的。 他以为袁盎在帮他。 景帝说:“既然你对吴王这样了解,那么依你看,现在该怎么办?” 袁盎说:“请陛下让左右人都退下。” 左右人都走了,只有晁错留下来。 袁盎说:“这个计策只能让陛下一个人听。” 晁错听了,气呼呼地走了。等所有人都走了之后,袁盎献出了自己的计策——诛晁错。因为这一切都是晁错引起的,七国打的旗号也是“诛晁错”,只要晁错被诛,诸侯王们的目的就达到了,就会谢罪退兵了。 景帝沉思良久,说:“要是这样真的可以的话,我不会因为宠爱一个人而让天下大乱的。”就这样,景帝决心牺牲晁错,换取天下太平。 袁盎回去秘密准备行装,他跟景帝已经说好了,等斩了晁错,他就会作为使者,跟宗正去见吴王,让他们退兵。现在,万事俱备,只等晁错人头落地就可以出发了。 十几天后,丞相庄青翟、中尉嘉等奉命弹劾晁错,说他让陛下亲征,自己留守,还说让把徐、僮旁边吴军还没有攻下的地方给吴军,“不成陛下德信,欲疏群臣百姓,又欲以城邑与吴,无臣子礼,大逆无道。当斩,父母妻子同产无少长皆弃市。”皇帝批准了:“准奏。” 这些,晁错并不知道。朝廷派中尉嘉去请晁错,说是商量事情。于是晁错慌忙穿上朝衣跟着走了,就这样,他被骗到东市,稀里糊涂的被斩了。 他的所作所为,全是为了景帝的天下,在最关键的时刻,景帝放弃了他。 但是晁错的死并没有能制止吴楚大军前进的脚步。袁盎带着好消息,跟宗正去见吴王,这个时候吴王已经率军攻到梁国,数次打败梁军,气势正盛。眼看就要实现自己的梦想了,他又怎么可能放弃呢!袁盎被囚禁,幸好当初他担任吴相时,对一个人有恩,而这个人正好现在被吴王派来看守他,袁盎因此得以生还。 (待续) 补充资料: 《论贵粟疏》 圣王在上而民不冻饥者,非能耕而食之,织而衣之也,为开其资财之道也。故尧、禹有九年之水,汤有七年之旱,而国亡捐瘠者,以畜积多而备先具也。今海内为一,土地人民之众不避汤、禹,加以亡天灾数年之水旱,而畜积未及者,何也?地有遗利,民有余力,生谷之土未尽垦,山泽之利未尽出也,游食之民未尽归农也。民贫,则奸邪生。贫生于不足,不足生于不农,不农则不地著,不地著则离乡轻家,民如鸟兽,虽有高城深池,严法重刑,犹不能禁也,饥夫寒之于衣,不待轻暖;饥之于食,不待甘旨;饥寒至身,不顾廉耻。人情,一日不再食则饥,终岁不制衣则寒。夫腹饥不得食,肤寒不得衣,虽慈父不能保其子,君安能以有其民哉!明主知其然也,故务民于农桑,薄赋敛,广畜积,以实仓廪,备水旱,故民可得而有也。 民者,在上所以牧之,趋利如水走下,四方忘择也。夫珠玉金银,饥不可食,寒不可衣,然而众贵之者,以上用之故也。其为物轻微易臧,在于把握,可以周海内而亡饥寒之患。此令臣轻背其主,而民易去其乡,盗贼有所劝,亡逃者得轻资也。粟米布帛生于地,长于时,聚于力,非可一日成也;数石之重,中人弗胜,不为奸邪所利,一日弗得而饥寒至。是故明君贵五谷而贱金玉。 其能今农夫五口之家,其服役者不下二人,其能耕者不过百亩,百亩之收不过百石。春耕、夏耘,秋获、冬藏,伐薪樵,治官府,给徭役;春不得避风尘,夏不得避暑热,秋不得避阴雨,冬不得避寒冻,四时之间亡日休息;又私自送往迎来,吊死问疾,养孤长幼在其中。勤苦如此,尚复被水旱之灾,急政暴赋,赋敛不时,朝令而暮当具。有者半贾而卖,亡者取倍称之息,于是有卖田宅、鬻子孙以偿责者矣。而商贾大者积贮倍息,小者坐列贩卖,操其奇赢,日游都市,乘上之急,所卖必倍。故其男不耕耘,女不蚕织,衣必文采,食必梁肉;亡农夫之苦,有仟佰之得。因其富厚,交通王侯,为过吏势,以利相倾;千里游遨,冠盖相望,乘坚策肥,履丝曳缟。此商人所以兼并农人,农人所以流亡者也。 今法律贱商人,商人已富贵矣;尊农夫,农夫已贫贱矣。故俗之所贵,主之所贱也;吏之所卑,法之所尊也。上下相反,好恶乖迕,而欲国富法立,不可得也。方今之务,莫若使民务农而已矣。欲民务农,在于贵粟;贵粟之道,在于使民以粟为赏罚。今募天下入粟县官,得以拜爵,得以除罪。如此,富人有爵,农民有钱,粟有所渫。夫能入粟以受爵,皆有余者也;取于有余,以供上用,则贫民之赋可损,所谓损有余补不足,令出而民利者也。顺于民心,所补者三:一曰主用足,二曰民赋少,三曰劝农功。今令民有车骑马一匹者,复卒三人。车骑者,天下武备也,故为复卒。神农之教曰:“有石城十仞,汤池百步,带甲百万,而亡粟,弗能守也。”以是观之,粟者,王者大用,政之本务。令民入粟受爵至五大夫以上,乃复一人耳,此其与骑马之功相去远矣。爵者,上之所擅,出于口而亡穷;粟者,民之所种,生于地而不乏。夫得高爵与免罪,人之所甚欲也。使天下人入粟于边,以受爵免罪,不过三岁,塞下之粟必多矣。 妥协求和的希望破灭了,景帝于是派遣军队出发征讨。郦寄奉命讨伐赵国,栾布奉命讨伐诸齐,太尉周亚夫率领李广、公孙昆耶、灌孟、直不疑、邓公、卫绾等迎击吴楚大军,大将军灌婴率军屯守荥阳。 周亚夫在出发前,对景帝说了自己的战略部署,他说:“楚兵勇猛轻捷,很难与他们交战取胜。我希望先把梁国放弃,让他们进攻,我们去断绝他们的粮道,这样才能把他们制服。”景帝同意这个意见。 周亚夫命令所有部队到荥阳会合,他走到霸上,赵涉建议道:“将军此番征讨吴楚,战胜则国家稳固,战败的话局势就危险了,将军能听小人的建议吗?” 周亚夫听了,马上下车,恭恭敬敬的行礼,问他有什么建议。赵涉说:“吴王富有,手下刺客很多,知道将军要到荥阳,肯定会派人埋伏在崤渑之间等候,这条路我们不能走。再说,兵事要机密,将军不如从右路,走蓝田,出武关,抵达洛阳,最多不过迟一两天,诸侯们还以为将军没到,谁知道将军居然从天而降。”周亚父采纳了赵遮的建议,到了洛阳之后,派人到崤渑间去搜索,果然发现有伏兵,于是周亚夫任命赵遮为护军。 此时吴楚大军一路高歌猛进,已经攻打到梁国了,梁孝王派兵迎战,数次被打败,数万人战死,只好退守雎阳。吴楚军队将雎阳城团团围住,形势万分紧急。于是梁王派人向周亚夫求救,谁知道周亚夫并不理会,率兵一路向东北的昌邑。梁国形势越来越危急,梁王派人数次向周亚夫求救,但是周亚夫始终不予理睬。梁王恼怒万分,派人向景帝上书,告周亚夫见死不救,拥兵自重。 梁孝王是景帝的亲弟弟,是薄太后的心头肉,景帝听说梁王困窘,也是坐立不安,马上下诏给周亚夫,让他马上派兵救梁。但是周亚夫根本不奉诏,依然坚壁不出,而是派韩王信的儿子韩颓当率领骑兵截断吴楚军的粮道。 吴楚军断了粮道,粮草接济不上,军中乏食,士兵饥饿,想要尽快结束战斗,数次挑战,周亚夫的军队始终不理不睬,而前面梁军将军韩安国也是持重善守,雎阳城一时半会儿也拿不下来。楚国相国张尚的弟弟张羽此时也在梁军中,他勇猛善战,又深怀家仇,屡次出兵,给了吴楚军不小的打击。就这样,吴楚军被卡在雎阳城下,进退两难。 吴王眼见仗没法打,想要退兵,后面周亚夫的军队又挡在路上,真拿他没有办法,只好另想办法,派人到周亚夫营中去骚扰。 夜里,汉军营中忽然一片混乱,睡得迷迷糊糊的士兵被惊醒,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夜色中,他们也看不清周围局势,以为是吴军来袭,军内互相攻击扰乱,甚至冲打到周亚夫营前。他们发现太尉的营中依然安宁,太尉呼呼大睡,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太尉都不惊慌,说明根本不是敌人来袭击,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很快,营中安静下来了。 这天夜里,军士紧急来报,吴楚军向汉军营壁东南方奔去,要赶紧守备东南。谁知道周亚夫马上下令道:“派人守住西北。”守军刚刚汇集到西北,果然见吴军精兵气势汹汹的冲来,结果汉军早有防备,他们始终攻不破。 僵持一段时间,吴楚军再也耗不下去了。很多士兵饿死了,不想饿死的,有的当了逃兵,有的投降了汉军。吴王刘濞知道大势已去,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率领大军,兴冲冲的跑到这里,原来是自讨没趣。看来自己真是心急了。急躁的自己碰上了淡定的周亚夫,这戏没法唱了,于是他只好率领亲信数千人趁着夜色仓皇逃走,度过淮河,跑到东越去了。吴楚军没有了头领,很快溃散了,不是投降汉军,就是投降了梁军。楚王戊在绝望中自刎而死。 (待续) 【正文】 叛军主力吴楚军被击败了,在刘濞跟梁、汉军死耗的时候,他的盟军胶西、胶东、淄川、淮南军却一直不见踪影。原来,此时他们还没有走出齐国边境呢!四齐王发兵以后,派人约请齐王,让他一同起兵。谁知道齐王居然不干,这怎么行?于是胶西王他们四人率军将临淄团团围住,一定要打到齐王同意出兵为止。四国兵临城下,这怎么吃得消?于是齐王将闾马上派人偷偷跟胶西王他们联络,大家都是亲弟兄,有什么话坐下来好好说,何必一定要兵戎相见呢!胶西王他们见齐王服软,也就不再真心要打,两方谈谈停停,停停谈谈,此死吴楚军正在雎阳跟梁、汉死拼,哪里能想得到他们在这里搞外交。就这样,居然耽搁了三个月,直到吴楚军大败,齐王这边还没有谈拢,而胶西王他们居然有耐心一直等下去。 这天,士兵们抓了一个人,是齐国的路中大夫。原来齐王在派人跟叛军联络的同时,也派了路中大夫去朝廷求救。路中大夫这是带了消息回来了。胶西王他们一问,大吃一惊,原来朝廷让路中大夫告诉齐王,再坚持几天,太尉已经击败了吴楚军,正派人向这边赶来了。这个消息让胶西王他们很是吃惊,当初不是说一定能成功吗?怎么吴楚军队这么不堪一击!看来,不能再等下去了,再等,黄花菜就要凉了。赶紧解决这边的问题,然后合并一处,跟赵军会合,继续西进。于是他们跟路中大夫盟誓,让路中大夫告诉齐王,汉军已经败了,赶紧投降,要不然就要遭受屠城之灾。 路中大夫答应了,到了城下,看见齐王,路中大夫高声喊道:“大王,朝廷发兵百万,已经击败了吴楚军,正向这里赶来,千万不能投降。”四王恼羞成怒,杀了路中大夫,加紧攻城,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栾布跟平阳侯已经率军来救齐国。大势已去,四王只好撤军回国。胶西王、淄川王、济南王、胶东王伏诛,国除。而齐王因为跟四国通谋,意志不坚定,也受到非难,饮药而死。 济北王本来也答应吴王共同起兵,他的城墙还没有修好,他的郎中令劫持了他,他没法发兵,但幸亏他背街,最终逃过一劫。 赵王遂驻兵在国界,一边等待,一边派人联络匈奴。朝廷派曲周侯郦寄率兵征讨,赵王退守邯郸。匈奴听说吴楚已经失败,不肯发兵。郦寄攻了七个月,还不能攻下邯郸。栾布平复齐国之后,率军来增援,引水灌城,城坏,赵王遂伏诛。至此,吴、楚、胶西、胶东、淄川、济南、赵七国之乱宣告结束。 七国之乱看似声势浩大,其实在叛乱之初就已经注定了失败的结局。潘国之间其实并没有形成真正的同盟,没有统一的指挥,所以,当起兵之后,有的背约,有的随意改变行军路线,表现着一盘散沙的态势。所以,七国虽多,不过是乌合之众。 而且从将领的才能来说,七国也似无论如何也不能胜利的。主帅吴王刚愎自用,不识人才。所有的门客都得到官职,而真正有才能的周丘因为行为轻薄,却被吴王冷落。同时他一次次错过好的建议,如此平庸的军事才能?又如何能指挥战斗?所以,吴王貌似强悍,其实庸人一个。要知道,造反也是要有本事的。 而胶西四国居然能在齐国逗留三个月,这也是让人捉摸不透的。当汉军跟吴楚对垒的时候,四国既没有增援,也没有想办法绕过荥阳趁虚直入关中,而是始终跟齐国打太极。最终贻误战机,自取灭亡。而四国首领胶西王居然被吴王重视,真是一对糊涂人。 周亚夫在听了赵遮的建议后,马上采用,这种从谏如流的作风,跟吴王恰好形成了明显的对比,所以,胜负在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 七国之乱,不像叛乱,其实更像一场闹剧。而这场叛乱给西汉带来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诸侯国的气焰被打消,朝廷的削藩令得以顺利实施,中央集权进一步加深,而诸侯国的权力却渐渐削弱。经过这件事之后,朝廷收回了诸侯王任命重要官职的权力,改由朝廷派遣,而朝廷派去的这些人,不断勒紧束缚在诸侯王们身上的束缚,让他们苦不堪言。搞得后来汉武帝宴请诸侯王时,平原王刘胜在大喜的场合哭哭啼啼。后来武帝采纳主父偃的建议,实施推恩令,各诸侯国分成大大小小的侯国,再也无力跟朝廷抗衡了。事实上,他们已经没有多大的权力了,拥有的只是大量的财富,不过是富家翁而已。 第二百零二章【以逸待劳】 两千多年前,汉武帝时期。 一个暗室。一个年轻人被关在这里。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关,更不知道关押自己的是些什么人,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未知。他在不安中等待着,等待命运的审判。他不知道,自己即将被处死。 外边突然响起一阵杂乱的马蹄声,有人呼喊,惨叫,有人大声喊他的名字。他慌忙站起来。 门“咣”一声被砸开了,一个年轻人闯进来,大声喊:“卫青,快走!”拉起他飞快逃了出去。 前来救人的是公孙敖和他的朋友,被救的这个人名叫卫青——几年后,这个普通的名字将会传遍天下,威震塞外,令匈奴人闻之胆寒。 卫青,字仲卿,母亲卫媪为武帝姐姐阳信长公主的女仆。阳信公主嫁给了平阳侯曹寿,河东郡的郑季受县上差遣,到平阳侯府上公干,跟卫媪私通,生下卫青。卫青出生的时候,前面已经有了三个姐姐,大姐卫君孺,二姐卫少儿,三姐卫子夫,还有两个兄弟,哥哥卫长君,弟弟卫步广。 卫青长大后,按照规定,他回到了父亲家里。郑季当年一夜风流,大概没想到会跟那个女仆生下孩子,所以他对卫青并没有多少感情,更谈不上疼爱。他让卫青去放羊,干粗重的活儿。其他孩子也都看不起卫青,将他视作奴才。他就在这样的环境下渐渐成长着。 此时朝廷正在扩建宫室,广征天下囚徒和百姓。卫青跟人到甘泉宫去,遇见一个囚徒,他看到卫青,大为吃惊,说:“好面相啊!将来肯定能封侯。”这话听起来像笑话,卫青苦笑着说:“我是仆人之子,能温饱已经很不错了,还敢奢望什么封侯!” 卫青成年之后,回到平阳侯家,成为公主的一个骑兵侍从。如果事情就这样下去,那么卫青最终可能平淡一生,成为无数普通侍从中的一员,默默无闻,名不见经传。但上天不愿埋没他的才华,不久,他的人生转机来了。 建元二年春,贪玩的汉武帝游玩经过平阳公主家,看中了色艺双绝的歌妓卫子夫,带回宫中。一年后,卫子夫有了身孕,这让时为皇后的陈阿娇妒忌不已。陈阿娇立为皇后多年,一直没有为武帝生下一男半女,后宫就是如此,母以子贵,子以母贵,如果没有子嗣,那就等于什么希望也没有。她开始为自己的地位担心。卫子夫如今深受皇帝宠爱,她不能把卫子夫怎么样,于是将这口恶气撒在卫青身上,派人抓捕了卫青,准备杀死,危难之际,卫青的好友公孙敖挺身而出,冒着生命危险救了卫青。这事被武帝知道后,武帝任命卫青为建章监,加官侍中,时刻跟在自己身边。 随着卫子夫的被宠幸,卫家开始发达了,卫君孺嫁给了太仆公孙贺,卫少儿在跟霍仲儒私通之后,又跟陈掌私通,武帝将她嫁给陈掌,陈掌由此平步青云,卫家母亲等人受到武帝重赏,几天时间就达千金,卫青也升职为太中大夫。 有一些人,他们生来就这样或者那样的才能,这可能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只要有时机,只要机会降临,他们的这种才能就能展露出来。当然,这完全看天意,如果不逢时,这种本领永远也不会为人所知。 卫青就是这样的人,他出身低贱,从小少读书,更何况学习兵法。但这似乎是他与生俱来的本领,他只是需要机会来展露。 (待续) 幸运的是,上天垂青卫青,机会很快就来了。 元光六年,武帝大发兵征讨匈奴。卫青幸运地被选中了,朝廷任命他为车骑将军。一同出征的还有太仆公孙贺,卫尉李广,太中大夫公孙敖。共四万大军,兵分四路,卫青出上谷,公孙贺出云中,公孙敖出代郡,李广出雁门。 这是武帝时期第一次大规模的征讨行动,这次行动基本上宣告失败,公孙敖损失七千多骑兵,李广被俘,装死后抢到一匹良马才逃了回来,公孙贺没有功劳,只有卫青颇得斩获,斩敌几百人。虽然不多,但总算为惨败的汉军挽回点儿颜面。这一战成为卫青的成名战,也成为卫青人生的转折点,从此他开始专注于军事,成为帝国的一柄战刀。 接下来的两年,公元前128年,公元前127年,卫青连年北伐,取得越来越辉煌的战绩,公元前128年,他杀敌数千,公元前127年,出兵至陇西,斩首数千,获得牲畜百余万,赶走了白羊王、楼烦王,取得朔方郡。卫青被封为长平侯,他的部下,校尉苏建,也就是苏武的父亲被封为平陵侯,张次公被封为岸头侯。 汉军的赶杀遭致了匈奴的报复。公元前126年,新单于即位,同年夏,数万匈奴骑兵攻入代郡,杀死太守共友,劫掠千人而去。秋,匈奴攻入雁门,杀害数千人。匈奴右贤王多次率军攻入朔方郡,杀人抢物。 三年后,公元前124年,卫青第四次率军征讨匈奴。这一次出兵规模更大,战功更加卓著。这次出征将士共有十多万,兵分两路。一路由卫青率领,包括游击将军苏建,强弩将军李沮,骑将军公孙贺,轻车将军李蔡,此人是名将李广的弟弟,这一路从从朔方郡经由高阙进入关外。另一路由李息、张次公率领,从右北平郡出发。 匈奴右贤王在劫掠朔方郡后,退出塞外,但他并没有走远,出塞六七百里便驻扎下来。他有想法,打算在此地休整一段时间,草长莺飞,战马有食后继续南侵。他以为这段时间连连侵扰,大汉边境已经风声鹤唳,汉军也成惊弓之鸟。他以为有他的雄兵在,汉军将不值一提。大汉出兵的消息他已经得到,但他以为汉军短时间肯定不会到这里。他打算给汉军一个教训,让他们有来无回。当然,在这之前,要好好犒赏一下三军。 他跟他的部下饮酒高会,喝得酩酊大醉。进入春季,天气已经转暖,北方的春季是被大风拉扯来的。入夜,呼呼地风卷地而来,林梢呼啸,帐篷翻动,即使耳朵最灵敏的马也不会觉察到,有一支大军正在潜行,已经悄悄靠近了他们的地盘右贤王在美梦中被惊醒,只听四周一片杀喊声,战马嘶鸣声,惨叫声,还有大火呼呼燃烧的声音。他冲出营帐,一片刀光剑影,汉军如天兵天将从天而降,他们挥动着大刀,舞动着长枪,所到之处无不血花四溅,他们的铠甲被火光映得闪亮,刀剑在火焰中闪过一道道亮光。 没有准备,完全没有准备啊!自知大势已去的右贤王跨上战马,带着家眷仓皇出逃,最终,只有他的一个爱妾跟部下几百来骑兵从北边突围,溃逃而去。 右贤王部被包了饺子。这一战,汉军俘虏了右贤王部下十几个裨王,男女一万五千多人,牲畜数百万。这一战,大汉取得了汉胡交战以来最好的战绩,让长久以来受匈奴欺负的汉人长出胸中的恶气,让长久以来被匈奴压制的汉军找回了自信。匈奴没什么可怕的,他们不是吃人的魔鬼,不是地狱使者,他们也会惨败,也会惊恐而逃。 这一战,卫青让整个大汉王朝挺直了腰杆。 大军凯旋而归。走到塞下,天子的使者已经在这里等候了,他捧着大将军印绶,宣布大汉天子的诏令:“拜卫青为大汉大将军,诸侯皆以兵属。”身在长安的汉武帝喜不自胜,卫青为他挣足了面子,当初还真没看错他。卫青,证明了自己。 卫家声势冠长安,御柳春风衣带连。好色君王多慧眼,寒门子弟有忠肝。 曾经的人奴之子,今日的大汉将军,英雄遑论出身? 当汉武帝下令封卫青的三个儿子为列侯的时候,卫青心里不安了,他上了一封奏折:“臣幸得待罪行间,赖陛下神灵,军大捷,皆诸校力战之功也。陛下幸已益封臣青,臣青子在襁褓中,未有勤劳,上幸裂地封为三侯,非臣待罪行间所以劝士力战之意也。伉等三人何敢受封!”他没有忘记跟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功劳是大家建的,岂能一人独享!武帝再次下诏:“护军都尉公孙敖三从大将军击匈奴,常护军傅校获王,封敖为合骑侯。都尉韩说从大军出{穴真}浑,至匈奴右贤王庭,为戏下搏战获王,封说为龙额侯。骑将军贺从大将军获王,封贺为南侯。轻车将军李蔡再从大将军获王,封蔡为乐安侯。校尉李朔、赵不虞、公孙戎奴各三从大将军获王,封朔为陟轵侯,不虞为随成侯,戎奴为从平侯。将军李沮、李息及校尉豆如意、中郎将绾皆有功,赐爵关内侯。沮、息、如意食邑各三百户。” 尊贵之后的卫青,态度依然谦虚,行事依然谨慎,不矜功,不专横。 (待续) 【正文】 公元前123年,卫青再次挥师北伐,斩首数千级而还。一个多月后,卫青再次出征了。这是他第六次征讨匈奴。这一次,依然取得辉煌的战果,斩首上万。但这一次,汉军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苏建、赵信率领三千骑兵跟单于遭遇,大战一天,汉军伤亡殆尽。赵信本是匈奴小王,在战事中失利,投降汉庭,现在事情危机,单于又派人游说,于是赵信率领剩余八百多骑兵投降了单于。苏建独身一人逃脱回来。 苏建的情况,几年前李广就出现过一次,那次几路大军各自为战,互不附属,李广回到朝廷请罪。现在卫青身为大将军,各路大军都归他节制,这个问题需要他来解决。如何处置苏建?卫青将幕僚们召集起来商量。 议郎周霸认为,“自大将军出,未尝斩裨将,今建弃军,可斩,以明将军之威。”将军以杀伐成功,以严禁立威,斩一人而威众,古来名将,尽皆如此。 大将军长史等人认为,“兵法‘小敌之坚,大敌之禽也。’今建以数千当单于数万,力战一日余,士皆不敢有二心。自归而斩之,是示后无反意也。不当斩。” 两种说法,各有理由。斩首,将军之分,放行,仁义之行。一选而知人心。 卫青说,“青幸得以肺附待罪行间,不患无威,而霸说我以明威,甚失臣意。且使臣职虽当斩将,以臣之尊宠而不敢自擅专诛于境外,其归天子,天子自裁之,于以风为人臣不敢专权,不亦可乎?” 卫青一直如此谨慎,他虽位尊爵重,但这一切都是皇帝给的,人臣没有决定的权利,生杀全在皇帝一人。身为人臣,何敢越权?也正因为如此,武帝对卫青一直宠信有加。 卫青成为大汉帝国的一根砥柱,但不是唯一的,此时有一个少年将军已经崛起,其风头大有超过卫青之势,这位少年将军名叫霍去病,卫青姐姐卫少儿的私生子,卫青的外甥。他在短短几年时间里,多次率兵出击匈奴,战功卓著,成为帝国的又一个柱石。 公元前119年,大汉元狩四年,一个注定彪炳史册的年份,一个从此改变汉匈国运的年份。这一年,匈奴单于丢弃故土,仓皇逃遁,这一年,汉军将士扬威大漠,立功边陲。 在这之前一年,匈奴浑邪王部跟休屠王部四万多人归顺汉朝,陇西、北地、河西空虚,朝廷将关东贫民迁徙到所夺的土地那里,进一步蚕食匈奴领土。 雄才大略的汉武帝在分析了目前的形势之后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将文武官员招来计议:“赵信自从投降了匈奴之后,经常为单于筹划,跟汉军对抗,汉军出击,他们就远遁大漠以北,认为汉军无法出兵那里。普天之下,还有汉军到不了的地方吗?”于是决定,大发兵,兵分两路,由大将军卫青跟骠骑将军霍去病各率五万直指幕北。 事先获得消息,单于在定襄以北。原定的出兵路线是,霍去病从定襄郡出发,跟单于接战,卫青从代郡出发。此时霍去病在武帝心中的地位已经超过卫青,少年将军,敢于杀伐,在性格上跟汉武帝非常相似,而卫青的谨慎胆小,过于拘泥则显得不合时宜。武帝希望在这一战中,霍去病的表现更好,斩获更多。所以军中大胆勇猛的军人全都配给霍去病。 在出征之前,边兵抓到一个匈奴人,获得消息,单于在东边。于是临时更改路线,卫青从定襄出发,霍去病从更东边的代郡出发。卫青率领李广、公孙贺、赵食其、曹襄出发了,李广为前将军打前锋,公孙贺、赵食其为左右翼。 出塞之后,汉军抓到一个俘虏,得知单于所在,卫青马上率领大军亲自出击,前将军李广并入右翼赵食其部。出塞千里,终于找到单于。此时单于早已在赵信的建议下,将辎重远藏,摆好了阵势,打算以逸击劳。。 第二百零三章【凯旋归来】 匈奴的骑兵势不可挡,万骑卷平岗,所过之处,灰飞烟灭。为了防止匈奴骑兵的冲击,卫青早已想好对策,他马上命令士兵,以武刚车环绕大军。武刚车,长二丈,阔一丈四,车外侧绑长矛,内侧置大盾,非常好的战斗掩体,既可防敌骑兵冲突,又可对箭有一定防护能力。没有战斗时当运粮、运兵车用,战时当屏障使和冲锋。汉军的骁勇无法与匈奴兵对抗,但武器的先进和精良则有效的弥补了不足。匈奴骑兵可以将任何人踩个稀巴烂,但就是对汉军的战车、盾牌和强弩无可奈何。在战车面前,匈奴骑兵的优势不再。 卫青派五千骑兵冲阵,单于也派出上万骑兵对抗。此时日薄西山,凑巧的是,突然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对垒的双方甚至无法看到对方。这给汉军创造了机会。卫青马上命令左右翼出击,让匈奴兵包围起来。等匈奴从风沙的袭击中回过神来,已经成为汉军的瓮中之物。沙尘漫天,视线模糊,只见四周到处是汉军,只听到处是汉军的杀喊声。单于草木皆兵,失了胆气,趁着日暮,驾着六骡车,带着几百个骑兵从西北突围而去。 混战一直进行到黄昏,汉军左校抓到一个俘虏,才知道单于早就逃脱。卫青派出汉军轻骑追击,卫青率领大军紧随其后,一直追出二百多里,始终没发现单于的踪迹。非但汉军找不到单于,匈奴人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以为已经死在乱军中。右谷蠡王自立为单于。十几天后,惶惶如丧家之犬的单于终于露面了。汉军一路追到赵信城,发现了匈奴储藏的大量积粟,在这里停留一天,补充了给养,将剩余粮食尽皆烧掉。 这一战,共斩获一万九千多匈奴,创下卫青北伐以来的新纪录。可惜的是让单于逃掉了。大军回到大漠南,碰见了李广跟赵食其,这两位将军迷失了道路,还在这里转悠。千载难逢的机会,就这样可惜了。 两路大军都取得了辉煌的战绩,霍去病斩获七万多,但相比而言,卫青遭遇的是单于,是匈奴精兵,他面对的敌人要强大得多,斩获自然也更艰难。 回到朝廷,武帝下诏:“票骑将军去病率师躬将所获荤允之士,约轻赍,绝大幕,涉获单于章渠,以诛北车耆,转击左大将双,获旗鼓,历度难侯,济弓卢,获屯头王、韩王等三人,将军、相国、当户、都尉八十三人,封狼居胥山,禅于姑衍,登临翰海,执讯获丑七万有四百四十三级,师率减什二,取食于敌,卓行殊远而粮不绝。以五千八百户益封票骑将军。右北平太守路博德属票骑将军,会兴城,不失期,从至檮余山,斩首捕虏二千八百级,封博德为邳离侯。北地都尉卫山从票骑将军获王,封王为义阳侯。故归义侯因淳王复陆友、楼剸王伊即墈皆从票骑将军有功,封复陆支为杜侯,伊即墈为众利侯。从票侯破奴、昌武侯安稽从票骑有功,益封各三百户。渔阳太守解、校尉敢皆获鼓旗,赐爵关内侯,解食邑三百户,敢二百户。校尉自为爵左庶长。”霍去病及其部下获得如此厚赏,而卫青的待遇是,“而青不得益封,吏卒无封者。唯西河太守常惠、云中太守遂成受赏”。两人际遇,高下可判。而人心趋势,“自是后,青日衰而去病日益贵。青故人门下多去,事去病,辄得官爵。” 这是大汉最为辉煌的一战,此战过后,多年与匈奴再无交战。接下来的时间里,汉武帝依然在忙,平定西域,开拓南越,帝国的疆土一天天在扩大。但卫青不再繁忙,大战之后,他再没出征。大战后三年,少年将军霍去病去世。大战之后四十年,卫青将军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卫青死后,跟妻子平阳公主合葬在一起,武帝为他修筑陵墓,形如庐山。巍巍庐山,如卫青一生的功绩。他跟霍去病,如同两座大山,撑起了大汉帝国的脊梁。、匈奴未灭,何以为家——少年将军霍去病 世人十八安环堵,将军十八身行伍。 朝向魏阙辞天子,暮逐穷边御强侮。 胡沙射马锐箭镞,胡月照人寒刀斧。 匈奴杀戮为耕作,白登髑髅夜能语。 八百骁骑从天来,控弦十万不足数。 射雕儿作将军俘,昔何勇兮今如鼠。 献馘分茅冠军侯,再出陇西骠骑旅。 横截焉支收金人,匈奴阏氏色如土。 断取祁连系名王,匈奴六蓄足灶釜。 明年更封狼居胥,羽檄无复动三辅。 英气不与身俱没,事去千年犹虎虎。 君不见茂陵密迩将军冢,石马至今踏胡虏。 公元前119年,狼居胥山。 严整的队伍,从山脚下一直延伸到山上。 刀剑耀眼,战旗猎猎。 山顶,一个少年将领,身披战袍,头戴锦冠,站在一座土坛前。他的面色严峻,他的神态肃穆。他抬头仰望天空。幽邃的蓝天,广博无边,深不可测,像一顶巨大的穹庐,将这大山,将这大地严严实实地覆盖起来。在这高天面前,人如草芥,那样渺小。 “敬告天,惟元狩四年,大汉将军霍去病,奉大汉皇帝圣诏,率军北征。藉皇天之灵佑,挟天子之神威,奋赫斯之威怒,摧残贼于荒裔。我将我士,尽展神威;荒蛮北虏,望风而靡......” 身边,一个文臣手捧书册,朗声诵读。少年将军焚香祭拜之后,站在大山之巅,回首遥望南方。故国,远在千里之外,亲人,或许正在翘首盼归。陛下,那个在送他出征之际,执手相送长亭外的陛下,此刻只怕也在遥望北方。家国,陛下,亲人们,我即将凯旋而归了!少年将军的心头涌动起来,不是激动,而是一种沉重的使命感。泪水溢出了他的眼角。 这一年,正是元狩四年,这位少年将军,便是名震天下的霍去病。 霍去病,西汉著名的年轻将领。母亲卫少儿,是汉武帝爱妻卫子夫的妹妹。霍去病跟他的舅舅一样,都是私生子。他的母亲卫少儿同平阳的小官吏霍仲孺私通。霍仲孺公干结束回老家,卫少儿生下男婴,取名霍去病。当卫子夫发达之后,卫家人也都跟着富贵了,卫青成为侍中,而卫少儿则嫁给了陈掌。陈掌是西汉开国功臣陈平之后,在迎娶卫少儿之后,凭着裙带关系,升职为詹事。霍去病十八岁的时候成为侍中,这个在很多外姓大臣眼中的热门职位,对霍去病的吸引力却并不大。他生来就是匈奴的克星,虽然在少年时期并不明确自己要做什么,但是他的一颗心却始终蠢蠢欲动,对边关战事也非常热心。 霍去病成长的这个时期,正是西汉国运蒸蒸日上之际。雄才大略的汉武帝在继承了先辈们积蓄的雄厚国力之后,开始完成先辈们想做却没能力做的事情——消灭匈奴。汉朝与匈奴之间的关系,就如同张仪口中的秦韩关系一样,不是你并我,就是我并你。两国在西汉初年曾经爆发过一次大战,汉武帝率领步骑三十多万北伐,结果轻兵冒进,被围于白登,这场战争以汉朝败退而结束。当时的匈奴单于是冒顿,他大概是匈奴历史上最伟大的君王了,匈奴这个古老的游牧民族在他的领导下,迎来了历史上最强大的时期。而中原地区刚刚改朝换代,又经过楚汉战争,国力消耗殆尽,根本无法同匈奴抗衡。于是高祖刘邦采纳刘敬的建议,采用和亲之策,年年纳贡,安抚匈奴。之后文帝景帝时期,几十年里汉匈之间也爆发过几场战争,但规模不大,和亲依然是主旋律。汉朝以女儿和财富作为代价,屈辱地换取相对和平的发展环境,为恢复国力而努力。在汉武帝上台之后,压抑许久的大汉朝终于要扬眉吐气了,汉朝也正式进入帝国时代。 扬眉剑出鞘,大汉朝有两柄利剑,一柄叫卫青,另一柄,则是霍去病。 卫青年长于霍去病,在霍去病还在成长的时候,他就已经率军多次征讨匈奴,并取得瞩目的战绩。凯旋归来,卫青受到举朝公卿的赞颂,皇恩更是屡屡垂顾于他,他成为朝野上下心目中的砥石。这一切霍去病都看在眼里,他找到了自己的人生目标,他渴望能像舅舅那样,横刀跃马,扬威塞外。 公元前124年、公元前123年,卫青两度率军北伐,霍去病以骠姚校尉的身份随军出征。在汉军打败匈奴之后,他率领八百士兵,一口气连追几百里,斩获二千零二十八人,凯旋后被封为冠军侯。霍去病的首战,让汉武帝看到了他的果敢勇毅和超人的胆气。 三年后,公元前121年春,汉军又一次出征,而这次率军北伐的正是霍去病。汉武帝将上万骑兵交给他,也将大汉的荣辱托付在他身上。战胜,则扬威边陲,战败,则有辱国威。这次出征对霍去病来说是一次重大的考验,他能否独当一面,能否独自扛起大旗,包括武帝在内,很多人都无法知晓答案。他毕竟太年轻,仅仅二十岁。 霍去病没有让大家失望。他率领这支骑兵,出陇西,过焉耆山六天之内跋涉上千里,斩获匈奴八千九百六十人,得到了休屠王的祭天金人。以万骑的兵力,长途奔袭上千里,这在汉军的历次出征中还从未有过。大将军卫青作战,比较谨慎,从不做冒险之举,他习惯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几次出征,从未跋涉上千里。而霍去病则不同,他犹如一匹暴烈的小雄狮,在笼中困了许久,一旦如愿,就想直捣黄龙,踏破敌巢。为此甚至不顾自身安危。这一战,汉军斩获颇丰,但也付出惨重代价,上万骑兵,凯旋的仅有两三千人。 第二百零四章【菜市场】 在经过短暂休整后,这一年夏天霍去病与合骑侯公孙敖再次出征。出北地之后,兵分两路进发。于此同时,另外两路大军也在李广和张骞的率领下,经由右北平出发北征。李广跟左贤王遭遇,四千兵力被数万匈奴兵包围,形势异常严峻,汉军很快被消灭大半,幸好张骞率领大军及时赶到,从匈奴手中救回李广。而公孙敖居然迷失道路,在荒漠地区四处打转。 就在其他三路大军晕头转向的时候,霍去病率领大军已经推进到了祁连山,一路连连获捷。两千一百多年前的某一天,祁连山,这个平静了成百上千年的地方突然征尘四起,杀戮弥天。在汉军的厮杀声中,巍峨的大山开始震颤了。他又一次孤军深入,但是他赢了,深入的代价,是“得单于单桓、酋涂王,及相国、都尉以众降下者二千五百人。斩首三万零二百,俘获五王、王母、单于阏氏、王子五十九人(,相国、将军、当户、都尉六十三人。”这或许有运气的成分。 就在汉军北伐的同时,匈奴也已经开始南侵,攻入雁门、代郡,而左贤王则被李广牵制。霍去病很幸运地避实就虚了,但是若没有勇气,何敢深入,何谈取得如此战果!何以克敌制胜?兵家曰:出其不意。两军对垒,大概谁也不会想到,居然有敌兵敢深入腹地,甚至绕道大后方。这是一步险棋,因为稍有不慎,就会被淹没在敌军的海洋里。但也正因为险,才不为人所预料。 三百多年后,魏延多次对诸葛亮说:“给我五千人,我可以出子午道,直击长安,夺得天下。”素来用兵谨慎的诸葛亮知道这是一步好棋,却从未答应。他输不起。而霍去病却不在乎这些,他少读兵书,不受约束,却正可以天马行空,任我所为。他的成功,大概算是兵法的最高境界,或者是天意。他没有像李陵或者王离那样的几代带兵经验积累,没有专业的军事理论知识,他所拥有的,只是一颗火热赤诚的心,这颗心忠于国家,忠于皇帝,忠于他生长的这片热土。这颗心渴望建功立业,渴望青史留名,渴望将国家的版图无限放大,了却帝王心头烦恼。长驱蹈匈奴,左顾陵鲜卑。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霍去病这一战,给了匈奴不小的打击,也让匈奴人内部产生矛盾。伊稚斜单于对昆邪王、休屠王的无能大为恼怒,他召集大会,准备处死两人,以惩后诫。昆邪王、休屠王情急之下,商议降汉,并派人报知边塞。武帝担心匈奴诈降,这一手他在即位之初曾经就使用过,于是派霍去病率军去迎。休屠王后悔,昆邪王杀了他,率军投降。眼看跟汉军相近,匈奴部队中很多人反悔,军心动荡,士兵纷纷逃散。危机时刻,霍去病火速进兵与昆邪王相见,斩杀逃散士兵八千多人,终于将四万多匈奴人成功带入关塞。在这群人中,就有后来成为名臣的金日磾。 元狩四年,汉军又一次大发兵北伐。这次出征,是武帝时期规模最大的一次军事行动。共出动骑兵十万,步兵几十万。武帝知道霍去病敢于杀伐,敢于深入,于是让他挑兵,凡果敢勇毅之士尽属霍去病。武帝的意思,这就是一场大决战,成败在此一举。所以他一心希望由霍去病来对阵匈奴单于,取得更大战果。所以临出发之际,改变部署,原本霍去病走的定襄一路,改由卫青去走,霍去病则走卫青原本要走的代郡一路。因为朝廷从俘虏口中得知,单于就在东方。春天,大地复苏,万物生长,正是生命开始律动之际,可是一场大杀戮却已经拉开序幕了。 战局的发展谁也无法预料,单于被卫青给碰上了,双方厮杀得天昏地暗,黄沙穿甲。而此时霍去病再一次长途奔袭,从代郡出发,向北一直打到封狼居胥,出塞两千多里,直至瀚海,在西汉出征史上,还从未有哪支部队深入敌地这么远。倒霉的左贤王让他给碰见了。这一战,霍去病斩获七万零四百四十三人,是大汉出兵以来取得的最辉煌的战绩。 荡平了敌地,消灭了敌人,攻打到前所未有的深地,霍去病又一次创造了历史。他将大汉的足迹留在了瀚海,也让大汉的军威在匈奴人的心头激荡,让他们颤栗。他率领部队,封狼居胥,将一个战神的传奇记载在了大山之上,也镌刻在了这个民族的血脉里。 这一战之后,汉匈之间的战事暂告段落。北方基本荡平了,武帝的心思又转移到了南方。近十年里,汉军再未出塞。三年后,霍去病去世,年仅二十四岁。他就是为匈奴而生的,匈奴平定了,他在这个世界上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他的一声是短暂的,仅仅二十多年,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他犹如一颗流星,一闪而过。可是这颗流星闪耀的光芒却是那样强烈,如一道利剑,划破万丈天幕,闪耀着绚丽的色彩。匈奴未灭,无以为家。年少的霍去病将对家国的忠诚,对建功立业的渴望,深深地镌刻在了这个民族的骨髓上。无奈背君投胡去 公元前99年,鞮汗山,夜半时分。 冥色中,隐约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很快,依稀可见十几个骑兵奔驰而去。倏忽间,只听见后面无数战马奔腾而来,大地顿时震颤起来。无数匈奴士兵狂啸着,追逐着,高喊着:“李陵、韩延年速速投降!你们逃不出去啦!”这支骑兵部队仿佛洪水般,很快将那十几个骑兵吞没。 “将军!我们已经被匈奴兵团团围住,无法突围啦!”一个士兵惊慌失措地向一个青年将领喊道。 “韩将军怎么样?”这个青年将领急忙问道。 “韩将军他……他已经死了!” 死了!青年将领心头一凛,他望望四周,天色已经拂晓,周围的一切渐渐清晰起来。 只见无数匈奴骑兵,狂叫着,挥舞着,他们的眼神凶恶,他们的面目狰狞,他们就像一群刚刚从地狱释放出来的魔鬼。 青年将领胸中顿时燃起熊熊怒火,他冲进敌阵中。身后几个随从也淹没在潮水中。 一场鏖战。 很快只剩青年将领一人了。他的战马已经死去,他的长戟早已不见,背上的弓也掉落地上,他手执佩剑,疯狂地挥舞着,向敌人砍去。 但是匈奴骑兵都避开他,纵马在他周围团团转。无数的圈,一圈圈,一道道,渐渐扩大,形成一个漩涡,他就在漩涡中心。 他是那么渺小! 战斗其实已经结束,败局已定,他已经无力回天了。 不知疯狂了多久,他渐渐清醒过来。手中的剑也脱了手,他筋疲力尽,几乎都无法站立。他眼睛发红,浑身血迹,衣服破烂不堪。不过这些他并没有注意。眼前的局面让他绝望,让他痛苦不堪。但是这就是事实,他得面对。 “李陵投降!”“李陵投降!”“李陵投降!”…….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震彻着他的耳朵,撞击着他的灵魂。 他转过身,面对着南方,望着那遥远的地方。那是他出生、成长的地方,那里有他的主人,他的亲人,现在,这一切显得那样遥远。 陛下,爷爷,我失败了!我还有什么脸面回去! 他双腿一软,再也无法承受,如一摊烂泥般坐在地上。 (待续) 【正文】 这是天汉二年,这一年,汉武帝已经五十七岁。作为西汉历史上寿命最长、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汉武帝打造了大汉王朝最强大的时代。在这之前,他前后派兵十二次出征匈奴,将匈奴赶往大漠以北;向南征服南越,向西征服西域诸小国,打通通往西域的丝绸之路;向东征服卫满朝鲜,拓疆万里,开郡数十,汉朝疆域得到前所未有的扩展。 作为皇帝,他取得了父辈祖辈们渴望的成就,实现了他们梦寐以求的愿望。 但同时他又是可悲的,当他取得这些令人瞩目的成就,当他的内心被欲望无限充斥的同时,他的心灵也渐渐空虚起来。一方面他求仙拜神,希望能够长生不老,另一方面,他对他的臣民前所未有的严苛起来。从百姓到官员,无数人被投进监狱,处以死刑。甚至位极人臣的丞相也难以逃脱,从李蔡到严青翟再到赵周,连续三位丞相都被处斩,以至于公孙贺拜相时,不是激动,而是痛哭流涕,如丧考妣,一再乞求武帝收回成命。武帝不耐烦了,让人将印绶挂在他脖子上,对左右人说:“扶公孙丞相出去!” 公孙贺一听,皇帝都说丞相了,看来已经无可奈何。他绝望了,一出宫门就失魂落魄地说:“完了!这下真的完了!陛下是好陛下,只是我这个人没能力,以后危险了!”结果被他不幸言中,几年后他也死在了菜市场。 这个时候的武帝,站在王朝顶峰,目光空前的远大,头脑空前的清醒,但也空前的疯狂。 太初年间,大汉朝的死对头匈奴发生大事,句黎湖单于病死,加上多年来汉军的出击,匈奴王朝已经无力应付。而此时的大汉王朝,刚刚征服大宛,取得良马三千匹,威震天下,汉武帝踌躇满志,于这一年下了一道诏令:“高皇帝遗朕平城之忧,高后时单于书绝悖逆。昔齐襄公复九世之雠,《春秋》大之。”他也要像齐襄公那样,一雪前耻。他要像齐襄公那样,被后人称颂。 第二百零五章【骑兵】 且鞮侯单于刚刚即位,听汉武帝这么说,害怕了,马上放出话去:“我儿子,安敢望汉天子!汉天子,我丈人行。”大汉天子是我的老丈人,我怎么敢跟他老人家作对呢!同时为表诚心,他将之前扣押的汉朝使者路充国等人释放归国。 武帝对新单于的做法比较满意,他是个以法立国的皇帝,但他本人受儒家思想影响更深,投桃报李,人敬我一尺,我就得还人家一丈吧。于是武帝派中郎将苏武带着大量财富出使匈奴,缔造合约。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且鞮侯单于这个时候已经骄横起来,对代汉使很不礼貌。后来因为一些变故,苏武被扣押了。苏武自己不会想到,怀着美好的愿望来到匈奴,结果自己将要在这里放十八年的羊,人家还要让自己等到公羊下崽。 使者未归,武帝不高兴了。不过很快便有了让他高兴的事情。苏武虽然没有回来,但另一个人回来了。几年前浞野侯赵破奴兵败投降了匈奴,这一年他终于找到机会逃回来了。赵破奴本来就是匈奴人,后来投降汉朝,被封为将军,他对匈奴中的情况很了解,如果出征匈奴,他绝对是一个好的向导。于是,武帝心中有了一个宏伟的计划。 就像所有倔强且好强的帝王一样,跟对手相处的前提只有一个,那就是对手必须臣服于自己,如果不服,那就只有征讨,征到你服为止。不用说了,征兵,备粮,用实力说话。骄横的单于,你的好日子该结束了。 部队不是问题,战马不是问题,粮草不是问题,对于武帝来说,最大的问题,莫过于对将领的选择。 这个时候,一代战神霍去病已经去世十八年,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但武帝至今仍未找到能代替他的好汉。令匈奴闻风丧胆的大将军卫青也于七年前去世。飞将军李广也早已自杀。还有谁能够不辱使命,率兵出征? 当然,王朝不缺将军,这个时候,朝中有名的将领还有杨仆、路博德、公孙敖等人,还有刚刚从匈奴中逃回的赵破奴。但这些人,之所以有名,一方面是因为曾经跟随过卫青霍去病,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败绩太多,屡败屡战。有的打仗基本就靠打,军队开到了,直接上,打不过了就赶紧跑,毫无战术可言,更谈不上战略,有的人失败太多,按律当斩,只好一次次交钱赎人,有的甚至跑到民间隐居起来不敢回朝。 从来不缺将军,只缺有能力能打胜仗的将军。 王朝此时面临无将可派的窘境。 但是武帝其实心中已经有了人选,在武帝看来,最适合出征北伐的就是海西侯李广利。他适合的原因,第一是因为他的妹妹是武帝最喜欢的李夫人,武帝因为她的早逝而痛苦了后半辈子几十年。第二是因为他征服了大宛,赢得良马归,虽然那场战役的代价是近十万战士命丧沙场、十几万牛马遗骨荒原。 武帝选李广利为主帅,率军出征,出敦煌讨伐匈奴。大军前行,后勤补给、辎重等是关键。这个重要的任务武帝打算交给李陵。李陵,汉朝著名将领李广的孙子,父亲李当户,早死。李陵的叔叔李敢也于十几年前死去。李家一脉,仅剩李陵和堂兄弟李禹。李禹与太子刘据关系很好,喜欢在宫中活动,而李陵则喜欢将兵在外,颇有李广之风。 在这之前,武帝曾经派遣李陵率领八百骑兵,出居延关塞,深入匈奴侦查地形。李陵很好的完成任务。之后率领五千人屯军酒泉、张掖。几年后,贰师将军李广利讨伐大宛,李陵奉命率本部兵马作为后续部队进行支援。结果刚走出关塞,李广利就率军回来。 两次出关,李陵都没能跟匈奴相遇。他有他爷爷的胆识和才能,更有他爷爷的抱负。爷爷当年是因为迷失道路,没能碰见匈奴,错过会战,被责而自杀。“广结发与匈奴大小七十余战,今幸从大将军出接单于兵,而大将军徙广部行回远,又迷失道,岂非天哉!”上天让爷爷屈死,卫将军私自改变爷爷的行军路线,以至于出了问题,这是不公平的。他渴望同匈奴相遇,渴望完成爷爷的夙愿。他要向皇帝证明,要向躺在庐山墓冢中的卫青将军证明,要向天下所有人证明,他们李家人并非懦弱怕敌,如果有机会,他会跟匈奴拼死一战。 当李陵接到武帝的诏令,从张掖赶回京城时,他获得消息,朝廷准备大发兵,讨伐匈奴。太好了!这正是他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事情。他要出征了,他要雪耻了!他的内心无比激动起来。 在武台,他见到了武帝。武帝对他说,希望他能够替贰师将军押送辎重。李陵有些失望,他等了这么多年,可不是想躲在后面做个押运官,他要上战场,上前线,他要杀敌,跟匈奴面对面,硬碰硬。他有他的夙愿要完成。于是他马上叩头说道:“臣所将屯边者,皆荆楚勇士奇材剑客也,力扼虎,射命中,愿得自当一队,到兰干山南以分单于兵,毋令专乡贰师军。” 李陵将头叩得砰砰响,武帝也为难了,但是有他的难处,说:“莫非将领都不愿意受别人的节制吗?我调发这么多军队,现在已经没有更多的军队给你调配,也没有马匹配给你了。”讨伐匈奴,除了骑兵作战,再没有好的办法,因为匈奴就是马背上的部队。 李陵马上说:“不用骑兵,我愿意以少击众,率领我的五千步兵踏平单于庭。”何其壮哉!李陵的表现正合武帝脾气,好大喜功的武帝对眼前这个年轻人更加喜欢了,于是答应了他的请求。同时武帝给屯守居延关的强弩都尉路博德下了一道诏令,让他率兵到半路上迎接李陵。 武帝这个时候还不知道,正是他的这一道诏令,断送了李陵,他本意是让曾经的伏波将军迎接李陵,以壮行色,让年轻人感受荣誉,为荣誉而战,但却将李陵送上了不归路。路博德是朝廷老将,当李陵还没有出生的时候,他就已经跟随霍去病驰骋沙场了。当李陵蹒跚学步的时候,他已经独当一面,率领大军攻破南越。现在,皇帝却要他这个老将军迎接一个从来没跟匈奴正面交锋过的年轻人。这算什么事儿!路博德心里有怨气,他是犯过法,但是他已经被夺爵,而且也降了职,跑到这个荒凉之地呆了这么久,就算多大的罪,也该赎完了吧!他以这个任务为耻,他觉得这是打他的脸,让他颜面扫地。 于是他给武帝上书,“方秋匈奴马肥,未可与战,臣愿留陵至春,俱将酒泉、张掖骑各五千人并击东西浚稽,可必禽也。”他也要出征,要挣回面子。廉颇虽老,尚能吃饭。 路博德所说也并非错误,匈奴南下,一般都是秋分时节,草长马肥。而汉朝北伐,多在开春,草原青黄不接的月份。各挑己长,各攻敌短。 接到路博德的奏折,武帝生气了。这个时候,贰师将军的部队早已经出发,去了天山。大战略的问题已经不能变更。武帝把问题看在李陵身上。如果说秋季不宜出兵,当初贰师将军没出发时,路博德为什么不上书劝谏?而李陵回到张掖后他才上书?肯定是李陵,接受任务后又后悔了,所以才让路博德找借口。 于是武帝马上下诏令给路博德:“吾欲予李陵骑,云‘欲以少击众’。今虏入西河,其引兵走西河,遮钩营之道。”你跟李陵之间的事情我是知道的,别想骗我。你要出征就去吧。现在匈奴进入西河地区,你跟公孙敖去截击。同时武帝又下诏给李陵:“以九月发,出庶虏鄣,至东浚稽山南龙勒水上,徘徊观虏,即亡所见,从浞野侯赵破奴故道抵受降城休士,因骑置以闻。所与博德言者云何?具以书对。”你不是后悔了吗?马上出发,一刻也不让你逗留。先出兵到东浚稽山南龙勒水,如果没有敌兵,就从赵破奴走的那条老路回到受降城,沿途派骑兵将你的消息报告朝廷!还有,你到底跟路博德说了什么?老老实实上书给我,一个字也别遗漏。 武帝真的是生气了,你平庸无能,我可以容忍,但我不能容忍你不懂装懂,不行装行。我不能容忍你欺骗我,把我当成傻瓜。他要时时刻刻监督李陵,知道他的动向。贰师将军那边他倒不怎么在心,他这是跟李陵较上劲了。 当他后来明白一切的时候,大概他是后悔死了。 李陵率领部队出发了,他跟他的五千人出居延关,向北走去。他其实还被蒙在鼓里,他不知道,武帝怎么会莫名其妙地下诏催他出发,又问他跟路博德说了什么,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出兵就这么曲折,这是不祥的。 第二零六章【战斗】 走了三十多天,终于到了浚稽山,这是这次任务的终点,如果这里没有敌人,他将要率兵转向东南,向受降城进发。 行军途中,他将沿途的山川河流地形制成地图,派部下陈步乐送到朝廷,顺便将行军情况告知朝廷,完成武帝当初的要求。 武帝召见了陈步乐,听说李陵能得士兵死力,武帝很开心,马上提拔陈步乐为郎官。这才是古名将所为啊!看来李陵值得培养,李家必能中兴。 就在李陵以为可以回军的时候,单于率领三万多骑兵突然出现了。这一切来得太突然,毫无征兆。五千对三万,而且对方是骑兵,汉军是步兵,对比过于悬殊。 不是说单于早退了吗?怎么会在这里?这仗怎么打?战局似乎已经注定。 但是李陵自有办法。目前最重要的是,阻止敌军骑兵的冲击。如果让敌军骑兵冲击过来,这五千人就全都成肉饼了。于是他马上率军撤到左右浚稽山之间,命令士兵们用大车结营,将周围环绕起来。这一招,几十年前卫青曾经用过,那次也是同匈奴骑兵作战。大车环绕,保护了三军将士,匈奴骑兵只好望洋兴叹。 营阵扎好,李陵率军在营外摆阵,阵分两部分,长戟盾牌在前防守,弓弩在后。怎么作战,李陵心中早有计划。对付匈奴骑兵,他知道什么武器最有效。摆好阵后,李陵下令:“闻鼓则进,闻金则止。” 匈奴骑兵见汉军少,而且又都是步兵,很不放在眼里。单于一声令下,无数骑兵顿时如向汉军冲去。这样的冲击,这样的阵势,他们相信,只要一个回合,汉军就知道他们的厉害了。不过到时候汉军肯定已经被踩扁。 当匈奴骑兵居高临下,卷地而来的时候,让他们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只见汉军前阵丝毫不动,后阵弓弩手严阵以待,一声令下,上千弓弩一时俱发,弓箭如同漫天飞蝗,遮天蔽日,向匈奴骑兵飞去。“哗——”一阵,“哗——”,又是一阵。 来势凶猛的匈奴骑兵猝不及防,纷纷应弦而倒,战马嘶鸣着,骑兵惨叫着,人与马从山坡上往下翻滚着。幸而能起的匈奴兵不顾一切地往山上退去。汉军阵中,前阵士兵马上乘胜追击,一时杀喊声震天,数千匈奴兵成为刀下之鬼。 (待续) 燕歌行 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 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 摐金伐鼓下榆关,旌旆逶迤碣石间。 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 山川萧条极边土,胡骑凭陵杂风雨。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大漠穷秋塞草腓,孤城落日斗兵稀。 身当恩遇恒轻敌,力尽关山未解围。 铁衣远戍辛勤久,玉箸应啼别离后。 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蓟北空回首。 边庭飘飖那可度,绝域苍茫更何有。 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 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 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 【正文】 一战下来,单于彻底知道到底谁厉害了。兵力优势虽然依旧存在,但是战术运用,士兵的素质显然不如汉军。看来想要取胜,还得增兵。于是单于将左右贤王的兵马调来,八万人连同单于的人马,十多万人将汉军团团围住。但是他们始终无法突破汉军的车阵,骑兵的优势无法发挥。 李陵率领部队一边战斗,一边有计划地向南撤退。匈奴只能跟着移动,毫无办法。几天后,到了一个山谷中。连日恶战,很多汉军士兵也负了伤。“三创者载辇,两创者将车,一创者持兵战。”形势异常严峻起来。 大敌当前,敏锐的李陵发现一个问题,士兵的情绪似乎有些波动。出战时总显得优柔寡断,似乎心怀眷恋——或者可以说,有些畏惧死亡。 如果是一支仓促组建的部队,这种现象是很正常的。但他的这些士兵他了解,个个能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能够慷慨赴国难,视死忽如归。这一点他很有信心,但这次为什么会士气如此低落?到底士兵们心中有什么顾虑? 久在边塞屯守的李陵心中其实有了答案,“吾士气少衰而鼓不起者,何也?军中岂有女子乎?”莫非是军中私藏女子,才让这些铁骨硬汉化为绕指柔情?搜索下来,果然如此。当初中原处死过一些罪犯,他们的妻子子女被发配到边疆,现在这些女人成为士兵们的妻子,随行在军中。 军中马上展开一场大搜捕。 大战在即,汉军士兵们眼睁睁地看着主帅派人将他们的妻子揪出营帐。这些苦命的女人或许已经知道前面有怎样的命运在等着她们,她们哭喊着,攀拽着,只要碰到任何东西,就死死抓住不肯放手,但她们柔弱的身体,纤细的手臂怎么能抗得过那些身强力壮的战士?她们被拉出来,丢在地上,她们用惊恐的眼神搜寻着自己的男人,希望男人能在这一刻扑上来,拼死保卫她们。男人们出去打仗,她们在营中惴惴不安,为男人担惊受怕,现在男人们就在眼前,而她们却要被处死!她们看到她们的男人,她们的男人个个眼红如兽,面目狰狞可怕,但他们就是死死的站着,一步也不敢向前。 久经训练的士兵就是这样,这才是真正的军队。就算泰山崩于前也是岿然不动,就算亲人被处死也无动于衷。 他们并非无动于衷,他们的内心深处如恶浪翻滚,但他们就是不能上前阻止。他们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妻子被砍头,看着亲人的血流淌一地,流过来,沾染在他们脚上,搅动着他们的灵魂。他们闭着眼睛,将这痛苦封存在心中。他们抬起头,看见了愤怒的主帅。战斗随时会发生,敌人就在眼前,而你们,却个个留恋你们的温柔乡!这算哪门子军人!这些年来我们拼命训练,为了什么?就为了在战争中躺在女人的怀抱中,然后就这样死去?弱者!懦夫!你们忘了我们肩上的使命,忘了一个军人的天职,你们不配做军人,更不配做我李陵的部下!如果你们还知道自己是做什么的,那么,来,拿起你们手中的武器,点燃你们胸中的怒火,跟我来! 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 或许李陵是残忍的,但是危急关头,作为一个将领,他只能想尽办法争取胜利,或者保全军队。这是他的责任。 第二天,又是一场大战,这一战,汉军个个如猛兽出山,他们将胸中的怒火全发泄在匈奴士兵身上。是的,就是因为匈奴,他们不得不远离家乡,屯守边境,就是因为有匈奴,他们天天裹甲而眠,枕戈待旦,就是因为匈奴,他们不得不看着亲人在自己眼前死去而无能为力…… 这一切,就是因为匈奴,该死的匈奴。 汉军疯了,他们杀红了眼,他们要杀死匈奴兵,他们要做野兽,咬死匈奴兵。 这是令匈奴人胆战心惊的一天,他们仿佛身处噩梦中,这一天,匈奴又损失了三千多士兵。 汉军沿着故龙城道向东南方向撤退,天天恶战,身边的人一个个负伤,一个个死去。或许昨天还并肩作战,但是今天,已经不知道他遗尸何处。四五天后,他们来到一处大泽。这里到处生长着芦苇,这样的地理条件,最适合火攻。匈奴人不是傻子,他们想到了这个办法,于是顺风放火,而李陵也让士兵纵火,烧出一段隔离地带,保护了自己。 汉军这样且战且行,来到山下。距离关塞越来越近,每南行一段路程,他们生还的希望就更大,但是他们面临的形势也更加严峻。单于让自己的儿子率领骑兵攻击汉军,汉军在林间同匈奴骑兵周旋,又斩杀几千人。这一次汉军的连弩差点儿射中单于。单于仓皇下马逃开。 (待续) 【正文】 喜事并不只是这一件,还有更好的消息等着他们。这一天,他们抓住了一些匈奴兵,从这些俘虏口中得知,单于已经按捺不住了,“此汉精兵,击之不能下,日夜引吾南近塞,得毋有伏兵乎?”光是眼前这些汉军就够他受的了,万一这些不过是诱饵,更多的汉军已经在前方不知什么地方埋伏好了,正等着他们上钩,那就糟糕了。单于不打算追击了,既然这块儿硬骨头啃不下,还是放弃算了。 但是单于手下的那些当户君长都不同意,“单于自将数万骑击汉数千人不能灭,后无以复使边臣,令汉益轻匈奴。’复力战山谷间,尚四五十里得平地,不能破,乃还。”单于亲自率军围攻,而且以十多万的优势兵力对付数千汉军,还是骑兵对步兵,如果这样都不能取胜,这事儿要是传出去,让那些匈奴的附庸国会用怎样的眼光看匈奴?再说,以后还有什么底气跟汉朝打交道?还有四五十里才能到平原,平地上汉军的战车就会发挥巨大作用,那就不是骑兵所能对付了。利用这四五十里的山谷,再发动攻击,如果还不行,那就算了。 这个消息对汉军来说不啻于天大的喜讯。匈奴已经沉不住气了,只要坚持几天,熬过这几十里,就胜利在望了。关塞,国家,亲人,我们很快就要回来了。 他们不知道,这里其实就是他们命中注定的归宿,几天后,他们将在这里全线溃败。 剩下这几十里,对于汉军来说仿佛地狱之路,每一步走得都是那么艰难,每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匈奴兵发动前所未有的攻势,每天进攻几十次,这种轮番冲击,让汉军疲于应付,他们不能吃饭,不能放松警惕,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必须绷得紧紧的,眼睛必须死死盯着,耳朵必须敏锐地捕捉哪怕任何细微的动静。 对大战的警惕,对生还的渴望,失去亲人的痛苦,这些情绪交织着在他们心头涌动,让他们浑身颤抖。 他们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这种折磨,让人崩溃。不如就这样死吧,死了什么就都不知道了,没有痛苦,没有折磨,没有心神不宁,没有惊慌失措……. 李陵看着他的这些士兵,他的这些亲爱的弟兄们。他们有的丢失了胳膊,有的不见了一条腿,有的躺在战车上,只剩下一口气,浑身被鲜血染红,鲜血甚至从车上渗出来,沥沥漉漉洒了一路。但是他们脸上没有恐惧,只有坚毅,没有不安,只有渴望。李陵看着他们,他心痛,但是他也自豪,这才是他的士兵,他亲爱的兄弟。 第二百零七章【放下】 只要再坚持几天,就会离开山谷,来到平地,到时候,就安全了。 他望着南方,现在,还有好几支部队也在征讨匈奴,但是看现在的形势,匈奴兵都集中在这里,他们肯定没有什么收获,那么,他们到底在哪里?怎么还不见他们过来支援? 李陵心中焦急不安。他看着身边这些战士,他们个个早已伤痕累累,前面还有更险恶的环境等着他们,他们还能支持下来吗? 李陵的担心是多余的。“疲兵再战,一以当千,然犹扶乘创痛,决命争首,死伤积野,余不满百,而皆扶病,不任干戈。然陵振臂一呼,创病皆起,举刃指虏,胡马奔走;兵尽矢穷,人无尺铁,犹复徒首奋呼,争为先登。”“转斗千里,矢尽道穷,救兵不至,士卒死伤如积。然李陵一呼劳军,士无不起,躬流涕,沬血饮泣,张空弮,冒白刃,北首争死敌。” 他的士兵是好样的,没给他丢脸,没给大汉帝国丢脸。他们用生命捍卫着军人的荣誉,捍卫着国家的尊严。 面对汉军的死战,单于绝望了,看来真得放弃这块骨头了,这不是他能啃下的。 但就在这个时候,单于得到了一个让他绝对意想不到的人,而战局也将会发生戏剧性的变化。 李陵军中有一个军侯名叫管敢,被校尉欺负,他气愤不过,于是逃离汉军,投降匈奴。他将汉军的所有情况告诉单于,“陵军无后救,射矢且尽,独将军麾下及成安侯校各八百人为前行,以黄与白为帜,当使精骑射之即破矣。”成安侯,即是韩延年。 最可怕的敌人不是对手,而是自己身边的人,因为他们熟谙你的情况,知道你的弱点。他们的进攻,对你来说将是致命的。 而这一切汉军并不知道。匈奴本已放缓攻势,这对他们来说无异于巨大的希望。但是忽然间,无数匈奴骑兵围涌上来,拦住他们的归路,将他们包围在山谷中,从山上四面放箭。他们居高临下,优势尽占,一边射箭一边大喊:“李陵、韩延年速速投降!李陵、韩延年速速投降!” 李陵知道,他们的底细被匈奴尽知,事情危殆。他率领汉军拼死向南撤退,一边撤退一边反射,一天之内,所剩的五十万支箭都用尽了。刀,卷了,剑,折了,矛戟,断了,弓箭,尽了,现在,他们彻底弹尽粮绝,陷入绝境了。近两千兄弟已经战死,现在所剩的,就只有他们这三千多人了。于是士兵们撅断车辐,官吏们拿着短刀,退入峡谷中。匈奴从山上滚下大石头,一个个汉军士兵被砸中,倒下再也不能起来。 (待续) 【正文】 天色渐渐暗下来,匈奴停止了进攻,在四周扎下营来。汉军也驻扎下来,等候又一个惨烈白天的到来。李陵来回走动着,他似乎有了不祥的预感,情绪激动,焦躁不安。一会儿,他提着剑,走出军营。左右卫兵连忙跟上去。李陵大声喝止道:“不要跟随我,男子汉大丈夫,一个人去取单于的首级。” 他不是张飞关羽,单于也不是颜良文丑,他只是觉得胸中有股抑郁之气,压得他喘不过起来。在外边徘徊良久,苦思对策,却最终无可奈何。士兵们在营中不安地等待着主帅的归来。很久,李陵回来了,叹息道:“兵败,死矣!” 朝廷的军律他是知道的,兵败就得废黜,如果亡失过多,就难逃一死。爷爷的事情就算是个意外,但是还有很多人的前车之鉴。 公孙敖,亡卒七千人,当斩,赎为庶人,后来于骠骑将军霍去病北伐,没能按时会师,论律当斩,赎为庶人。这是李陵知道的,还有他目前不知道的,这次公孙敖也一起出征匈奴,亡失太多,论律当斩,吓得他装死躲过一劫,隐匿民间五六年才敢露面。 赵食其,跟随大将军卫青北伐,迷路,当斩,赎为庶人。 郭昌,以太中大夫为拔胡将军,击昆明,无功,夺印。 …… 后世臣子们津津乐道的贰师将军征伐大宛,武帝以为万里征讨,不录其过,但这是有原因的,贰师将军身份特殊,非他人所能比拟。 左右有人对李陵说,未必一定得死,还有一条路,那就是先投降匈奴,保全性命,然后找机会回国。以前赵破奴就是这样,皇帝并不会怪罪。但是这话不是李陵想听的,他打断此人的话:“不要说了!我若不是,便不是壮士!”但他其实心有所动,这无疑让他多了一个选择。 入夜后,李陵将士兵们召集起来,将旌旗砍断,跟珍宝一起埋于地下,做好突围的准备。他叹息道:“如果能够每人再有几十支箭,就足以脱身了。现在没有任何武器,不能再战,天明就只有束手就擒!不如趁着夜色逃出,或许还有人能够回到关内,报告陛下。”他让士兵每人带二升干粮,一些冰,约定在遮虏鄣汇合。然后,抓紧时间休夜半时分,李陵让人击鼓招呼士兵们起来,但鼓却只能发出沉闷的声音。时间来不及了。再见了兄弟们,但愿你们能活着出去。李陵跟韩延年跨上战马,带上十几个士兵,突破重围,向南逃去。身后,数千匈奴骑兵紧追不舍。李陵最终没能成功,韩延年战死之后,他投降了匈奴。最终,只有四百多士兵逃到边关。 ? 李陵的战役,牵动着朝廷上下所有人的心,从皇帝到大臣,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等候李陵的消息。“陵未没时,使有来报,汉公卿王侯皆奉觞上寿。”大臣们一个个笑眯眯地端着酒杯,恭贺皇帝又有了一个出色的战将,这是朝廷之福,社稷之福。但是不久,李陵战败的消息传来,“上为之食不甘味,听朝不怡。大臣忧惧,不知所出。”对于武帝来说,五千人的队伍实在算不得什么,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召集数十万大军。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忠诚,是臣子的誓死效忠。你可以战败,这不要紧,就算按律当斩,也允许你赎罪。但你不能背叛,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武帝将李陵的母亲及妻子家人召到宫中,让相士看相,并无死丧色。看来李陵并没有死。几天后,李陵投降的消息传来,武帝震怒了,他将陈步乐召来,厉声责问:“你不是说李陵能得士兵死力吗?你不是说李陵多厉害吗?他怎么投降了?”陈步乐自杀谢罪。 ???武帝将愤怒带到朝堂之上,朝中大臣都归罪于李陵,他有负皇恩,有负社稷,他是个罪臣。而太史公司马迁则认为李陵的功劳要比罪过大,而且以他的为人来推测,他肯定是打算效法曹沫等人,等待机会立功。武帝大怒,认为司马迁这是替李陵狡辩,对贰师将军不敬——李陵牵制了匈奴主力,贰师将军所获无几,自然谈不上立功。而他率领了三万人,战果却远不及李陵的五千人。武帝认为司马迁是褒李贬贰师,于是将他处以宫刑,而对于逃到边关的四百人,起初朝廷不闻不问,时间久了,武帝也想通了,知道自己有点儿过分,于是派人慰劳他们。 一年多后,武帝派公孙敖入匈奴中接应李陵。公孙敖走了一圈,回来说:“抓到俘虏,说是李陵真心投靠了匈奴,还教匈奴如何防备汉军。所以我什么也没获得。”他没能接回李陵,却带回来这么一个糟糕的消息。 ?????武帝暴怒了,李陵胆敢背叛,疯了,他一定是疯了。“来人,将李家老小全部抓起来,砍头,一个也不要留,杀死,杀光!”这一刻,武帝也疯了。反而将李陵一家老小推上了推上了断头台。非但朝廷,李陵的家乡陇西人也都以李家为耻。李家三代的英名毁于一旦。 但他们也都错怪李陵了,教匈奴的不是李陵,而是一个叫李绪的人。李陵痛苦不堪,他找机会刺死了李绪,而这个李绪深得大阏氏的欢心,大阏氏知道李绪被杀,大怒,要处死李陵。幸好单于的庇护,将他送到北海,方逃过一劫。 (待续) 【正文】 他的余生,在历史上只出现三次两次。一次是御史大夫商丘成率领两万万士兵讨伐匈奴,走了一圈,没见着人,撤军返回。匈奴大将与李陵率领三万多骑兵追击,到浚稽山追上了,双方一连交战九天,“汉兵陷陈却敌,杀伤虏甚众。”虏不利,还去。 李陵可以以五千步兵对付单于的十几万骑兵,以不到两千人的代价换来一万多人的斩获,但却不能以三万骑兵对付汉军两万多人,而且商丘成并非沙场老手,他只是个做文职的,一直身处朝廷,没有任何带兵作战经验,但却能大胜李陵,个种原因,李陵自己知道。 另一次,苏武被扣押在北海放牧,正巧李陵被单于藏到北海,他们得以见面。李陵和苏武曾经同阶为臣,而且都曾做过侍中,苏武长兄去世,苏武当时身在匈奴,还是李陵帮忙送葬,两人关系非常要好。 面对故交,李陵终于可以敞开心扉,将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自从初降,以至今日,身之穷困,独坐愁苦。终日无睹,但见异类。韦韝毳幕,以御风雨;羶肉酪浆,以充饥渴。举目言笑,谁与为欢?胡地玄冰,边土惨裂,但闻悲风萧条之声。凉秋九月,塞外草衰。夜不能寐,侧耳远听,胡笳互动,牧马悲鸣,吟啸成群,边声四起。晨坐听之,不觉泪下。嗟乎子卿,陵独何心,能不悲哉!” 他是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祖国,思念着家乡,但是如今,他家人被戮,他自己身败名裂,他有何面目再回祖国!再说,朝廷遇臣子恩情太薄,动辄灭族,足寒人心。 但苏武是个硬汉,忠心为国,并不为所动。在苏武面前,李陵自惭形秽了。“‘嗟乎,义士!陵与卫律之罪上通于天。’因泣下沾衿,与武决去。” 当得知苏武可以回国的时候,他马上兴奋地跑来祝贺,“今足下还归,扬名于匈奴,功显于汉室,虽古竹帛所载,丹青所画,何以过子卿!”他是真心羡慕苏武,苏武如今功德圆满,将会名垂青史,而他呢?看看故人,想想自己,他感慨万千,借着酒兴起舞道:“径万里兮度沙幕,为君将兮奋匈奴。路穷绝兮矢刃摧,士众灭兮名已聩。老母已死,虽欲报恩将安归!”一切都已经无可奈何,他也不敢再希望什么,只要故人知道自己的心就行了。 第三次,武帝去世后,昭帝即位,霍光辅政。霍光跟朝中另一个重臣上官桀同李陵一起长大,关系非常好,他们特意派李陵的老朋友,陇西人任立政出使匈奴,希望能游说李陵返回朝廷。这个时候李陵已经身归匈奴十几年了。任立政运气很好,到达匈奴后,单于设酒招待他们,而李陵跟另一个降臣卫律都在座中作陪。宴会之上无法交谈,任立政多次目视李陵,然后摸着自己的刀环,偷偷捏李陵的脚,给他暗示。环者,还也。李陵何尝不明白!他其实满心矛盾,不知如何是好。他不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他有太多苦楚,有太多顾虑。息,积蓄力量,准备突围。 第二百零八章【处以极刑】 故国,那是生他养他的地方,那里有他的青春,有他的回忆,有他亲爱的家人——但是他们已经长眠于地下。那是个让他备受煎熬的地方,每到夜深人静,不由不想,一旦想起,又会让他肝肠寸断。?回,不回,回,不回,这两种思绪折磨着他,让他彻夜难眠。 后来卫律跟李陵带着牛酒看望任立政,任立政故意大声说:“朝廷已经大赦,中国安乐,主上年幼,现在是霍子孟、上官少叔辅政。”李陵沉默了,喝着闷酒,低头不语。一会儿,他摸摸自己的辫子,看看自己的胡服,叹息道:“我现在已经这个样子了。” 一会儿,卫律出去更衣,帐中就剩他们两人。任立政马上凑近李陵,悄声说道:“唉!少卿受苦了!霍子孟跟上官少叔让我问候你。” 李陵问道:“霍子孟跟上官少叔最近可好?” “他们都很好。他们请少卿回故国去。不要担心富贵。”任立政说。 李陵也推心置腹地对任立政说:“少公,回去容易,我只是担心再受屈辱怎么办?毕竟我……”话没说话,卫律已经进来了,说:“李陵是个贤人,贤人何处不能立足,何必一定是故国!你们虽为故交,但已是两国人,说话不要这么亲近!”宴会不欢而散。 这之后,李陵湮没在历史中。元平元年,李陵去世,他做了二十多年的匈奴人,再也没有机会回到朝思暮想的故国去。 ? 李陵的辉煌时代过去了,他的一生,最精彩的一页,也正是他最耻辱的一页。这一页是如此短暂,前后仅仅十几天时间,但就是这短短的时间,却让历史记住了他,让后人记住了他。他的痛苦,他的无奈,让他成了历史上、文学史上一个经典形象、悲情英雄。 至于他为何选择投降,到底是他畏惧死亡,还是如他自己跟司马迁等人所说,是希望找机会立功,将功补过,因为他家人被戮,这种情况没能出现,也成为一个谜。或许,答案只有李陵自己一个人知道。发愤著出千载事,剖开耿耿一片心——司马迁 从来忠义惯戕身,不惑而惑成阉臣。 发愤著出千载事,剖开耿耿一片心。 公元前99年,未央宫。 文武百官分列大殿两边,个个沉默肃立,低头不语。陛阶之上,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怒气冲冲地瞪着下面的臣子们。殿堂气氛异常沉重。正是初秋时节,北方的天气凉爽宜人的,但是底下臣子们的心头却笼罩着一层冰霜,有的人甚至已经微微颤抖起来。 许久的沉默,令人窒息的气氛,有些人觉得呼吸紧张,几乎喘不过气来。 “你们说说,李陵投降是怎么回事?”台上的人气冲冲地说,虽然声音不大,但是在底下每一个人听来,都不啻于雷霆之声。 众人更加的卑躬,头更加低垂,恨不得有个地缝,好将自己隐藏起来。 “都不说话?前几天你们怎么说的?嗯!你们不是说,李陵天生将才,李家三代忠烈,你们不是话挺多吗?今天怎么都成哑巴了!”台上人火气越来越大。 底下还是一片沉默,只听见满殿嗡嗡作响的回声。 “把陈步乐带上来!他不是一直说李陵如何得士兵之心,如何勇猛抗敌吗?”台上的人厉声喝道。 很快,一个卫士跑进来,小心翼翼地说:“禀陛下,陈步乐他.....” “他人呢!”台上的人暴跳如雷,“啪”的一声将手中的一卷东西掷到台阶上去。 卫士一个激灵,赶紧说:“陈步乐已经畏罪自杀了。” 底下众人更是心头发寒。 “哼!他倒是有自知之明。欺君罔上,诛灭九族!”台上的人说的每一句话,都让底下人心头倍感绝望。 终于,一个头发花白、身形瘦削的老者站出行列,陪着小心说:“禀陛下,李陵此举,为出师以来所未曾有,实为我大汉朝之耻辱。事已至此,李陵罪该万死,还请陛下以天下苍生为念,保重龙体。” 另一个人也站出来说:“禀陛下,李大人此言甚当。想那李陵,三代身受皇恩,不思以死尽忠报国,却临阵变节,其罪滔天,当受万世骂名........” “禀陛下,李家三代,名为忠良,实则罪臣。那李广多次丧师辱命,临阵受命,又心怀怨愤;李敢以私情刺伤大将军,李陵其人,沽名钓誉,素无大才......” “禀陛下,皇恩眷顾李家,而李陵却变节偷生,天下为之寒心。陇西士庶,无不以之为耻啊......” (待续) 【正文】 安静的朝堂渐渐热闹起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发言了,每一句都是愤慨之声。他们个个都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似乎看到李陵,就恨不得用唾沫将他淹死似的。 台上的人渐渐平静下来。底下所说的,正是他想听到的。接到边关报告以来,他心绪烦闷,坐卧不安,现在,积压在心头的怨气渐渐消散了。 满朝都是不满声,满朝都在谴责。 只有一个人始终不做声。他静静地听着,听着每一个人的发言。他们那落井下石的态度,让他越来越痛苦。每一声听起来都那么刺耳。他几乎有些绝望了。 “司马迁,你为什么不说话?”台上的人问。台下的人群情激奋,个个站出来声讨李陵,只有这个人静静地站着,在人群中非常显眼。 司马迁,当朝太史令。 司马迁站出来,他想了一会儿,说:“禀陛下,李陵带去的步兵不满五千,但是他却深入到敌人的腹地,斩获几万。虽然打了败仗,可是斩杀了这么多敌人,也可以向天下人交代了。李陵不肯马上去死,准有他的主意。他一定还想将功赎罪来报答陛下。”说过这些话,司马迁心头舒服多了。 大殿一时间静得出奇。 众人又一次低头不语了。似乎都觉得,这种情况下,只有皇帝说话的份儿。 台上的人犀利的目光盯着司马迁,说:“你的意思,是我给李陵的兵少了?这个罪过应该我来担当?” 这话在司马迁听来,无异于晴天霹雳。他赶紧禀奏到:“回陛下,为臣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台上的人咄咄逼人。 “为臣以为,以李陵的兵力,实不足以抵挡匈奴重兵。兵法有云,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李陵变节,实属无奈之举。而且他以五千之兵力,斩获匈奴万人之众,他已经尽力。以臣对他的了解,臣觉得他.......” “你的意思,是贰师将军不如李陵了?”台上的人更是一脸怒气。 “不,陛下,臣不是这个意思,臣绝无诋毁贰师将军之意.......”司马迁噗通一下跪倒在地,连连叩头。 “那你是什么意思?” 司马迁只能用一连串的叩头来回答台上的人,偌大的殿堂,只听见砰砰的叩头声。 台上的人愈发恼火,怒喝道:“来人,将这混淆是非、诋毁他人的贼子拉下去,关入大牢,听候发落。” 马上两个卫士冲上来,将司马迁拖了下去。 殿中众人的腰弯得更低,个个噤若寒蝉。李陵《答苏武书》 子卿足下:勤宣令德,策名清时,荣问休畅,幸甚幸甚!远讬异国,昔人所悲,望风怀想,能不依依!昔者不遗,远辱还答,慰诲勤勤,有逾骨肉。陵虽不敏,能不慨然! 自从初降,以至今日,身之穷困,独坐愁苦,终日无睹,但见异类。韦鞲毳幙,以御风雨。膻肉酪浆,以充饥渴。举目言笑,谁与为欢?胡地玄冰,边土惨裂,但闻悲风萧条之声。凉秋九月,塞外草衰。夜不能寐,侧耳远听,胡笳互动,牧马悲鸣,吟啸成群,边声四起。晨坐听之,不觉泪下。嗟乎子卿!陵独何心,能不悲哉! 与子别后,益复无聊。上念老母,临年被戮;妻子无辜,并为鲸鲵。身负国恩,为世所悲。子归受荣,我留受辱,命也如何!身出礼义之乡,而入无知之俗,违弃君亲之恩,长为蛮夷之域,伤已!令先君之嗣,更成戎狄之族,又自悲矣!功大罪小,不蒙明察,孤负陵心,区区之意,每一念至,忽然忘生。陵不难刺心以自明,刎颈以见志,顾国家于我已矣。杀身无益,适足增羞,故每攘臂忍辱,辄复苟活。左右之人,见陵如此,以为不入耳之欢,来相劝勉。异方之乐,秖令人悲,增忉怛耳。 嗟乎!子卿!人之相知,贵相知心。前书仓卒,未尽所怀,故复略而言之:昔先帝授陵步卒五千,出征绝域,五将失道,陵独遇战。而裹万里之粮,帅徒步之师,出天汉之外,入强胡之域。以五千之众,对十万之军,策疲乏之兵,当新羁之马。然犹斩将搴旗,追奔逐北,灭迹扫尘,斩其枭帅。使三军之士,视死如归。陵也不才,希当大任,意谓此时,功难堪矣。匈奴既败,举国兴师,更练精兵,强逾十万。单于临阵,亲自合围。客主之形,既不相如步马之势,又甚悬绝。疲兵再战,一以当千,然犹扶乘创痛,决命争首,死伤积野,余不满百,而皆扶病,不任干戈。然陵振臂一呼,创病皆起,举刃指虏,胡马奔走;兵尽矢穷,人无尺铁,犹复徒首奋呼,争为先登。当此时也,天地为陵震怒,战士为陵饮血。单于谓陵不可复得,便欲引还。而贼臣教之,遂便复战。故陵不免耳。昔高皇帝以三十万众,困于平城,当此之时,猛将如云,谋臣如雨,然犹七日不食,仅乃得免。况当陵者,岂易为力哉?而执事者云云,苟怨陵以不死。然陵不死,罪也;子卿视陵,岂偷生之士,而惜死之人哉?宁有背君亲,捐妻子,而反为利者乎?然陵不死,有所为也,故欲如前书之言,报恩于国主耳。诚以虚死不如立节,灭名不如报德也。昔范蠡不殉会稽之耻,曹沬不死三败之辱,卒复勾践之雠,报鲁国之羞。区区之心,切慕此耳。何图志未立而怨已成,计未从而骨肉受刑?此陵所以仰天椎心而泣血也! 足下又云:‘汉与功臣不薄。’子为汉臣,安得不云尔乎?昔萧樊囚絷,韩彭菹醢,晁错受戮,周魏见辜,其余佐命立功之士,贾谊亚夫之徒,皆信命世之才,抱将相之具,而受小人之谗,并受祸败之辱,卒使怀才受谤,能不得展。彼二子之遐举,谁不为之痛心哉!陵先将军,功略盖天地,义勇冠三军,徒失贵臣之意,刭身绝域之表。此功臣义士所以负戟而长叹者也!何谓不薄哉? 且足下昔以单车之使,适万乘之虏,遭时不遇,至于伏剑不顾,流离辛苦,几死朔北之野。丁年奉使,皓首而归。老母终堂,生妻去帷。此天下所希闻,古今所未有也。蛮貊之人,尚犹嘉子之节,况为天下之主乎?陵谓足下,当享茅土之荐,受千乘之赏。闻子之归,赐不过二百万,位不过典属国,无尺土之封,加子之勤。而妨功害能之臣,尽为万户侯,亲戚贪佞之类,悉为廊庙宰。子尚如此,陵复何望哉? 且汉厚诛陵以不死,薄赏子以守节,欲使远听之臣,望风驰命,此实难矣。所以每顾而不悔者也。陵虽孤恩,汉亦负德。昔人有言:‘虽忠不烈,视死如归。’陵诚能安,言陵忠诚能安于死事。而主岂复能眷眷乎?男儿生以不成名,死则葬蛮夷中,谁复能屈身稽颡,还向北阙,使刀笔之吏,弄其文墨邪?愿足下勿复望陵! 嗟乎!子卿!夫复何言!相去万里,人绝路殊。生为别世之人,死为异域之鬼,长与足下生死辞矣!幸谢故人,勉事圣君。足下胤子无恙,勿以为念,努力自爱!时因北风,复惠德音!李陵顿首。 第二零九章【双臂】 台上的人便是雄才大略的汉武帝。他们口中的贰师将军便是李广利,李夫人的哥哥,这次他作为主将率领七万骑兵征讨匈奴,斩获几千人。李陵只能算得上他手底下的一名偏将而已。李夫人是武帝晚年最宠爱的妃子,是他的精神支柱。在李夫人不幸早逝之后,武帝将她的画像悬挂在甘泉宫,每年夏天都要抽出几个月呆在甘泉宫,陪着李夫人。李夫人临死之前特意将哥哥李广利和李延年托于武帝,他又怎么会容人诋毁李夫人的哥哥! 司马迁被投进大牢,等待命运的宣判。 囹圄之中,他想起了他的一生。他的父亲,前太史令司马谈,是一位何等兢兢业业的人!谨小慎微,以治学为念。司马迁自幼聪慧,十岁就已经能诵读古文。二十岁后,游历天下,度江淮,上会稽,探禹穴,窥九疑,浮沅、湘。北涉汶、泗,讲业齐鲁之都,观夫子遗风,乡射邹峄;厄困蕃、薛、彭城,过梁、楚以归。归来后被拜为郎中,奉使西出,不辱命而还。是时武帝刚刚举行封禅,司马谈因为不在朝廷,所以没能赶上这千古盛事。痛悔之下,司马谈发病而死。 司马迁听说父亲病重,匆匆赶回来,正好见上父亲最后一面。行将就木的司马谈拉着儿子的手说:“我们祖先,在周朝的时候就是史官,可惜到后来衰落了,难道现在要断绝到我手里吗?如果你能继续担任太史令,则我祖之业得以继承了。天子封禅,身为太史令,我却没能参与,难道这就是命吗?我死之后,若你担任太史令,不要忘记我曾经说过的著述的事儿。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这才是大孝。” 父亲去世后三年,他担任太史令,这些年他一直博览群书,刚刚开始完成父亲的遗愿,就被关进牢里,生死未卜。 他觉得自己并没有诋毁任何人,也并非为李陵辩解。事实怎样,他只是据实说出来罢了。事君之义,在于尽忠,知无不言,不谄不佞。 “夫仆与李陵俱居门下,素非相善也。趣舍异路,未尝衔杯酒,接殷勤之欢。然仆观其为人,自奇士,事亲孝,与士信,临财廉,取予义,分别有让,恭俭下人,常思奋不顾身,以徇国家之急。其素所畜积也,仆以为有国士之风。夫人臣出万死不顾一生之计,赴公家之难,斯已奇矣。今举事壹不当,而全躯保妻子之臣随而媒孽其短,仆诚私心痛之。且李陵提步卒不满五千,深践戎马之地,足历王庭,垂饵虎口,横挑强胡,昂亿万之师,与单于连战十余日,所杀过当。虏救死扶伤不给,旃裘之君长咸震怖,乃悉征左、右贤王,举引弓之民,一国共攻而围之。转斗千里,矢尽道穷,救兵不至,士卒死伤如积。然李陵一呼劳军,士无不起,躬流涕,沬血饮泣,张空弮,冒白刃,北首争死敌。陵未没时,使有来报,汉公卿王侯皆奉觞上寿。后数日,陵败书闻,主上为之食不甘味,听朝不怡。大臣忧惧,不知所出。仆窃不自料其卑贱,见主上惨凄怛悼,诚欲效其款款之愚,以为李陵素与士大夫绝甘分少,能得人之死力,虽古名将不过也。身虽陷败,彼观其意,且欲得其当而报汉。事已无可奈何,其所摧败,功亦足以暴于天下矣。仆怀欲陈之而未有路,适会召问,即以此指推言陵功,欲以广主上之意,塞睚眦之辞。未能尽明,明主不深晓,以为仆沮贰师,而为李陵游说,遂下于理。拳拳之忠,终不能自列。” (待续) 【正文】 司马迁相信自己终将获释,陛下是何等明君!岂不能分辨忠言谄语!他只是一时在气头上,迷失心智而已。一旦冷静下来,肯定会释放自己。 但是事情的发展却让司马迁心凉如冰。朝廷合议之后,审判下来了:司马迁因为妄图为叛臣李陵开罪,诋毁尊贵的贰师将军,罪恶通天。又无钱财赎罪,特下蚕室,处以腐刑。 腐刑?司马迁整个人顿时冰凉了。 行刑之后,司马迁的家人将他接回了家。罪孽赎了,他已成清白之身。但是他一直将他关在屋子里,不出门,不见客,甚至连家人也不愿意见。 多少个夜晚,他蜷缩在床上,想起自己的遭遇,夜夜以泪洗面。“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辞令,其次诎体受辱,其次易服受辱,其次关木索、被箠楚受辱,其次剔毛发、婴金铁受辱,其次毁肌肤、断肢体受辱,最下腐刑极矣!”经受这奇耻大辱,让他有何脸面生存于天地之间?多少次,他万念俱灰,多少次,他引刀意欲自裁! 但是最终司马迁没有自杀,他走出来了。有谁能知道他为此内心经受多少折磨与纠结。但是他想明白了,他不能死,至少不能这个时候死,不能就这样默默无闻地死去。他还有事情没有做完。他想起了父亲临终前的那番叮嘱,他也想起自己当时是怎样流着泪对父亲说的:“小子不敏,请悉论先人所次旧闻,不敢阙。”著述立说,这不是为他一个人,而是他们司马家族世代的夙愿。如果就这么死了,谁来完成这件事情呢? “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不可胜记,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盖西伯(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底圣之所为作也。” 司马迁没有死,在余生里,他将全部精力倾注在著述之中。后来他升任中书令,这是个显赫的地位,后人喻之为凤凰池。但是对司马迁来说,这并不是荣幸的事情。因为朝廷先例,这个职位是由阉人来担任。对于他来说,做了中书令,就如同将自己放置在一个尴尬的位置然后让所有人看到。对他来说,这是耻辱的。“刑余之人,无所比数,非一世也,所从来远矣。昔卫灵公与雍渠载,孔子适陈;商鞅因景监见,赵良寒心;同子参乘,袁丝变色:自古而耻之!夫中材之人,事关于宦竖,莫不伤气,况忼慨之士乎!”腐刑之人,岂能比之常人?司马迁活在深深的痛苦之中。他穷尽毕生精力,终于完成了《史记》,这部书洋洋洒洒五十多万言,上自皇帝,下止武帝元狩年间,历时三千多年,采英撷华,载人记事。 这部书在中国史学上有着极其高的价值,“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详实地记录了上古时期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等各个方面的发展状况。成为后世史书的典范,在中国历史上有着深远的影响。同时在文学史上也有着极其高的价值,被后人誉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 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乃如左丘无目,孙子断足,终不可用,退而论书策,以舒其愤,思垂空文以自见。”他心里有苦,心里有怨,积于胸中,无法释怀。因为自身的经历,司马迁对历史上的一些悲情英雄给予了同情,对权贵甚至当朝皇室的一些言行进行了批评。“是非颇谬于圣人,论大道则先黄老而后六经,序游侠则退处士而进奸雄,述货殖则崇势利而羞贱贫,”被指责为对抗汉代正宗思想的异端代表。也因为如此,这部书在很长一段时间被列为谤书,禁止传播,使得明珠蒙尘,玉藏匣中。但它的价值,在后人看来,是没有哪一部历史著作可以比拟的,《史记》和《资治通鉴》被人们并称为“史学双壁”。 在完成著述不久,司马迁就去世了,他一生活在屈辱之中,现在心愿已了,人生已无憾。死,于他来说或许是最好的解脱。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补充资料: 报任安书 太史公牛马走司马迁,再拜言。 少卿足下:曩者辱赐书,教以慎于接物,推贤进士为务,意气勤勤恳恳。若望仆不相师,而用流俗人之言,仆非敢如此也。仆虽罢驽,亦尝侧闻长者遗风矣。顾自以为身残处秽,动而见尤,欲益反损,是以独郁悒而与谁语。谚曰:“谁为为之?孰令听之?”盖钟子期死,伯牙终身不复鼓琴。何则?士为知己者用,女为说己者容。若仆大质已亏缺,虽材怀随、和,行若由、夷,终不可以为荣,适足以见笑而自点耳。书辞宜答,会东从上来,又迫贱事,相见日浅,卒卒无须臾之间,得竭指意。今少卿抱不测之罪,涉旬月,迫季冬,仆又薄从上雍,恐卒然不可为讳,是仆终已不得舒愤懑以晓左右,则长逝者魂魄,私恨无穷。请略陈固陋。阙然久不报,幸勿为过! 仆闻之,修身者,智之符也;爱施者,仁之端也;取予者,义之表也;耻辱者,勇之决也;立名者,行之极也。士有此五者,然后可以托于世,列于君子之林矣。故祸莫憯于欲利,悲莫痛于伤心,行莫丑于辱先,而诟莫大于宫刑。刑余之人,无所比数,非一世也,所从来远矣。昔卫灵公与雍渠载,孔子适陈;商鞅因景监见,赵良寒心;同子参乘,袁丝变色:自古而耻之!夫中材之人,事关于宦竖,莫不伤气,况忼慨之士乎!如今朝虽乏人,奈何令刀锯之余荐天下豪隽哉!仆赖先人绪业,得待罪辇毂下,二十余年矣。 第二百一十章【巫蛊之祸】 公元前141年,汉武帝即位,西汉历史翻开了最为辉煌的一页。 汉武帝在开疆扩土的同时,也热衷于修仙炼道,希望能够跟黄帝一样,乘龙而去。他曾经对方士公孙卿说:“如果能有幸像黄帝那样成仙,我将视离开妻子儿女如脱鞋一样。” 正因为皇帝有这样的喜好,四方术士纷至沓来,纷纷向汉武帝进言,说自己能招致神仙,能够求得长生不老仙药,能够帮助汉武帝成仙。而汉武帝居然也相信这些话,于是,那些江湖术士在汉武帝这里得到了高官厚禄、荣华富贵。 元光年间,李少君因有异能受到汉武帝召见,并大见信用。元狩年间,齐人少翁因为招致汉武帝日夜思念的李夫人魂魄与汉武帝相见,被汉武帝拜为文成将军,赏赐极多,还把他当作贵客一样对待。 第二年,汉武帝生病,卧床不起,医生巫师都试过了,没有什么效果。后来有人说上郡有一个神巫,能叫来鬼神帮人看病。于是汉武帝派人将他请到甘泉宫,问自己的病情。 神巫说:“陛下不用担心病情。等病情稍微好些,勉强跟我在甘泉宫一见。”不知怎么的,汉武帝居然就能起来了,到甘泉宫跟神巫相会,结果病好了。 神巫对武帝说,神君中最尊贵的是太一,他身边有太禁、司命,不该看见他的,只能听到他的声音,那声音跟人的声音一样,时去时来,飘忽不定,来的时候会刮起一阵风。这番话让汉武帝愈觉神秘。因为有这段经历,汉武帝对鬼神仙药之事更是深信不疑。 不久,有人上书向汉武帝推荐栾大。栾大曾经跟少翁师承同门。汉武帝召见了栾大,非常高兴。此时汉武帝正为黄河决口的事情发愁,于是任命栾大为五利将军,主管黄河以及炼金的事情。 一个月中,武帝又封栾大为天士将军、地士将军、大通将军,封栾大为乐通侯,食邑两千户。又赐给他列侯甲第,僮仆千人,御用车马帷帐器物也送给他,还把公主赐给他做妻子,赐金十万斤,汉武帝又亲自到栾大家中,这可是无上的尊崇。汉武帝又刻了一枚“天道将军”的玉印,赐给栾大。短短几个月间,栾大得到六枚印,贵震天下。 长公主跟将相大臣们见栾大这么红火,都到他家去贺喜。于是,越来越多的术士涌入京城,自言能够请到神仙。但是,他们非但没有请来神仙,带来福祉,反而引发了一场又一场的巫蛊案,给许多人带来灾难。 巫蛊,即刻一个木人当作被诅咒者,然后埋进地下,巫师念咒语进行诅咒。巫师们认为这样就可以让被诅咒者不得好死。最早的一起巫蛊案发生在天光五年。此时,汉武帝即位已经十一年,论年龄已经二十七岁了,但是却一直没有一个儿子,这令汉武帝非常的苦恼,他发现自己金屋藏娇的策略是不对的,心愿既然没有实现,皇后陈阿娇也就因此失去宠信。 而武帝从平阳公主家带回来的歌女卫子夫已经有了身孕。陈皇后知道后,气得好几次都差点儿死去。后来,陈皇后施用妇人惑人的邪术,汉武帝知道后非常生气,派人追查此事。结果发现巫师楚服为皇后祭祀诅咒,此事连及三百多人,都伏诛。巫师楚服被斩首示众,皇后被废,居长门宫。即使她后来花重金请司马相如写了一篇《长门赋》,也没能打动汉武帝。 这次巫蛊只是一个开头,并没有引起连锁反应。所以,相比较于汉武帝后期的巫蛊案,这件案子还只是很小的一个。 到了后期,武帝年事已高,老是疑神疑鬼,怀疑身边的人都在诅咒他,所以,巫蛊案也接连发生,越来越多的人被卷入,凡是受波及的人,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而那时巫蛊案的序幕,是被丞相公孙贺拉开的。 征和元年夏天,汉武帝居住在建章宫,看见一个男子带剑进入中华龙门。汉武帝大吃一惊,宫中可不比别的地方,居然有人带剑进来,这事情,可比林冲带剑进入白虎堂严重多了。于是,汉武帝马上派人收捕那个男子。那个人丢弃了剑,逃走了。宫中找了很长时间都没有找到。汉武帝大怒,将守门官吏给杀了,同时下令关闭城门,在上林苑搜索,在全城搜索。 搜了整整三个月,什么也没有搜到。于是,有人就说,这个男子肯定不是人,是有人诅咒皇上。要不然,这样搜索,连苍蝇也没有地方可躲,怎么会找不到偌大一个人呢!也有人说,那个人是大侠朱安世。一旦有这样的风声,各种说法就都出现了,说得越来越邪乎。皇帝震怒,朝廷为之不安,京城为之不安。 此时,丞相公孙贺的儿子公孙敬声是太仆,他的妈妈是卫君孺,卫君孺的妹妹卫子夫是汉武帝的皇后,仗着姨妈的威势,再加上父亲是丞相,这个公孙敬声一直骄横奢侈,不奉法纪,而且贪赃枉法,将北军军费一千九百多万揣进自己腰包。这个窟窿实在太大了,最终公孙敬声的行为败露了,被逮捕入狱。这样严重的贪污行为是为汉武帝所痛恨的,所以,他的结果只有死路一条。 长门赋(并序) 孝武皇帝陈皇后,时得幸,颇妒。别在长门宫,愁闷悲思。闻蜀郡成都司马相如天下工为文,奉黄金百斤,为相如、文君取酒,因于解悲愁之辞。而相如为文以悟主上,陈皇后复得亲幸。其辞曰: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言我朝往而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亲。 伊予志之慢愚兮,怀贞悫之懽心。愿赐问而自进兮,得尚君之玉音。奉虚言而望诚兮,期城南之离宫。修薄具而自设兮,君曾不肯乎幸临。廓独潜而专精兮,天漂漂而疾风。登兰台而遥望兮,神怳怳而外淫。浮云郁而四塞兮,天窈窈而昼阴。雷殷殷而响起兮,声象君之车音。飘风回而起闺兮,举帷幄之襜襜。桂树交而相纷兮,芳酷烈之訚訚。孔雀集而相存兮,玄猨啸而长吟。翡翠胁翼而来萃兮,鸾凤翔而北南。心凭噫而不舒兮,邪气壮而攻中。 下兰台而周览兮,步从容于深宫。正殿块以造天兮,郁并起而穹崇。间徙倚于东厢兮,观夫靡靡而无穷。挤玉户以撼金铺兮,声噌吰而似钟音。刻木兰以为榱兮,饰文杏以为梁。罗丰茸之游树兮,离楼梧而相撑。施瑰木之欂栌兮,委参差以槺梁。时仿佛以物类兮,象积石之将将。五色炫以相曜兮,烂耀耀而成光。致错石之瓴甓兮,象瑇瑁之文章。张罗绮之幔帷兮,垂楚组之连纲。 抚柱楣以从容兮,览曲台之央央。白鹤噭以哀号兮,孤雌跱于枯杨。日黄昏而望绝兮,怅独托于空堂悬明月以自照兮,徂清夜于洞房。援雅琴以变调兮,奏愁思之不可长。案流徵以却转兮,声幼妙而复扬。贯历览其中操兮,意慷慨而自卬。左右悲而垂泪兮,涕流离而从横。舒息悒而增欷兮,蹝履起而彷徨。揄长袂以自翳兮,数昔日之殃。无面目之可显兮,遂颓思而就床。抟芬若以为枕兮,席荃兰而茝香。 忽寝寐而梦想兮,魄若君之在旁。惕寤觉而无见兮,魂迋迋若有亡。众鸡鸣而愁予兮,起视月之精光。观众星之行列兮,毕昴出于东方。望中庭之蔼蔼兮,若季秋之降霜。夜曼曼其若岁兮,怀郁郁其不可再更。澹偃蹇而待曙兮,荒亭亭而复明。妾人窃自悲兮,究年岁而不敢忘。 作为父亲的公孙贺当然不忍心了,但是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这个做丞相的是非常清楚地,弄不好,连自己都要被牵连进去,一块儿砍头。说实话,他这个丞相当的实在不愿意。 在他之前的那几任,李蔡,庄青翟,赵周,不是自杀,就是下狱而死。他的前任石庆虽然非常谨慎,没有遭横死,但老是被皇帝叫去臭骂,活得很不是滋味。所以,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一职,在他看来简直就是烫手的山芋,谁摊到了谁倒霉。当皇上将他召去,要封他为丞相时,他坚决不肯接受丞相印绶,哭着说:“臣不过是边地一个无知愚民,因为稍懂骑射,所以受陛下恩宠。以臣的才能,实在不足以担任丞相之职。” 汉武帝跟周围的人看他哭得可怜,一个个也都感动得留下了眼泪。武帝说:“赶紧把丞相扶起来。”公孙贺听了此话,更是跪在地上,任凭别人怎么扶,他是怎么也不肯起来。因为一起来,就意味着接受了皇帝的封赏,作了丞相。汉武帝见他倔强,也生气了,拂袖悻悻而去。公孙贺不得已,接受了印绶,出来对人说:“陛下很贤明,而我很愚钝,当不起这个丞相,恐怕有负陛下厚望,以后我危险了。” 公孙敬声被捕下狱时,朝廷正在搜捕阳陵大侠朱安世,但是一直没有抓到。汉武帝很生气,催得很紧。公孙贺上书,愿意亲自去抓朱安世,替儿子赎罪,汉武帝同意了。后来果然抓到了朱安世。 朱安世听说丞相要用他的命换儿子,笑着说:“丞相要连累宗族了。”于是朱安世从狱中上书,告公孙敬声跟阳石公主私通,而且让巫师祭祀诅咒皇上,在去甘泉宫的驰道上埋着木人。汉武帝大怒,马上将公孙贺收监,派人彻查此事。公孙贺父子最终死于狱中,整个宗族被灭,诸邑公主也受牵连而死。 西汉历史上最严重的巫蛊案就此拉开序幕。 巫蛊案的罪魁祸首,是曾经官至水衡都尉的江充。 第二百一十一章【罪魁祸首】 江充,赵国邯郸人,本名江齐。他有一个妹妹,擅长歌舞鼓琴,姿色出众。江充将妹妹嫁给赵国太子丹,此时的赵王是景帝的儿子赵彭祖,此人非常阴险,而且奸佞。做了亲家之后,江充得到了赵王的器重,被赵王视为上客。 过了一段时间,赵王对太子丹有所不满,太子丹于是怀疑是江充将自己的一些阴事告诉了赵王,于是对江充怀恨在心。这个太子丹不是战国末期那个太子丹,国家大事他不会搞,只会在女人堆里乱搞,而且还下身边人的手。论起来简直是个禽兽,他跟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乱伦,后来又跟自己的亲姐姐乱伦。兔子都不吃窝边草呢,这家伙连兔子都不如。 做了这些可耻的事情,他自己心里老不踏实,被赵王斥责之后,他就怀疑是江充的妹妹把这些事情告诉江充,江充优告诉了赵王。于是,他派人去抓江充,江充此时已经得到了消息,逃之夭夭。 抓不到江充,太子丹将江充家人抓去审问,他们都把罪推到江充身上。于是江充逃出函谷关,跑到京城,改名为江充。上书将太子丹的那些破事儿全部给抖落出来了。汉武帝看后大为震怒,派人将赵王宫围住,抓了太子丹,收到魏郡狱中,派廷尉前去审讯,按照法律,太子丹要被处死。赵王上书,愿意带着自己国中的勇士去从军,攻打匈奴,以此换太子丹一命。后来太子丹虽然蒙赦没死,但是也当不成太子。因为此时,汉武帝对江充有了印象。后来,汉武帝要召见江充。此时汉武帝正热衷于神仙之事,对术士推崇备至。江充对派来的人说,要穿着自己平常穿的衣服去见皇上。使者以为江充跟娄敬一样,穿着普通的衣服,也不用换,于是答应了。谁知江充换好衣服走出来,使者简直惊呆了。 只见他穿着羽衣,戴着蝉冠,冠上插着鸟的翎毛,看起来非常奇怪,加上江充这个人身体魁梧,容貌伟岸,所以看起来非常雄壮。汉武帝看到之后,也是惊异万分,对身边的人说:“燕、赵之间多奇士啊!” 受到召见之后,汉武帝问及当今政事,江充一番滔滔雄论,让武帝听了非常高兴。于是,汉武帝对江充的印象非常好。江充向武帝请愿,愿意出使匈奴。武帝问他去了以后怎么说,怎么做,江充说:“这些都要根据当时的情况,随机应变,不是提前所能预想的。” 于是汉武帝派他去出使匈奴,回来之后,就拜他为直指绣衣使者,考察三辅盗贼捕捉情况,同时监察官员的作风,看有没有逾制或者生活奢侈腐化的。 武帝时期,国家强大,百姓富足,这个时期的民风也一改稿祖文帝时期的节俭,逐渐变得崇尚奢华。其实到了文帝后期,民间就已经开始崇尚奢华了,贾谊在给文帝的上书中就说:“现在卖僮仆的人,给她穿上华丽高贵的衣服”,一般富户都是这样,更何况达官贵人。那些皇亲国戚亲近大臣大都生活腐化,逾越礼治。 江充把这些人统统举奏,奏请讲这些人的车马全部收没充公,将这些人发配充军去北方攻打匈奴。汉武帝批准了他的奏章。江充于是将这些应该受处理的近臣侍中的名单交给光禄勋、中黄门,让他们不要将这些人放进宫中。 他这么一恼,那些贵戚子弟全都吓坏了,个个磕头请罪,愿意拿钱来赎罪。汉武帝又同意了,让他们将赎金交到北军去。仅这些人的赎金,就高达几千万。武帝后期,因为连年对匈奴,南粤、朝鲜、西南夷用兵,花费巨大,国库空虚,有时候甚至连士兵的军饷都发布处,财政非常吃紧。江充这一手,极大的缓急了朝廷的经济压力。他也因此深得武帝赏识,武帝觉得他不惮权贵,刚正不阿,效忠朝廷,算得上是个忠良。 有一次,江充出行,正好碰到馆陶公主行走在驰道上。按照规定,驰道是给皇帝跟太后准备的,其他人一律不许走。于是,江充马上喝止住他们。馆陶公主何等尊贵!他是太后的女儿,武帝的姑姑,也是武帝的丈母娘,武帝能当上这个皇帝,也有馆陶公主的一份功劳。可是,现在馆陶公主却被江充阻拦,一顿斥责,无可奈何。于是馆陶公主说:“我有太后的懿旨。”江充毫不客气,说:“你有太后诏书,那你就走吧,车骑充公。”堂堂的馆陶公主只好下了车,独自一人走去。江充跟着武帝去甘泉宫,正好碰见太子的家使乘车马行走在驰道上。江充大怒,马上连人带马车一同交给主管的官吏。太子知道后,赶紧派人去向江充谢罪,说:“这是我的不对,请你放了他们吧,不是我爱惜这个马车,实在是不想让陛下知道了生气。请你宽恕他们。” 按理说,这也不是多么大的事情,太子已经认错了,话都到这份上,放行算了。但是江充没有,他要表现自己对皇上的忠心,于是将这件事毫不隐瞒的报告给武帝。武帝赞叹道:“真是忠臣哪!身为臣子的,就应该像你这样。”马上拜江充为水衡都尉。但是江充也不光为皇帝着想,他也没有忘记他的宗族亲人,当上大官之后,他马上为他的宗族、亲友谋福利,结果时间长了,也因此丢了官。 晚年的汉武帝喜欢独自一个人呆着,他把最喜欢的妃子赵夫人的图像挂在甘泉宫,有时间就去那里消磨时间,睹物思人。这个时候他年老体弱,再看不到他年轻时起威武干练的样子。江充一直呆在武帝身边,眼看着皇上一天天老去,他越来越害怕,因为他曾经跟太子有过节,太子肯定记在心上。皇上有一天晏驾了,这个国家的主人就成了太子,到时候,太子肯定不会放过他的。该怎么办呢? 这个时候,许多方士跟神巫都汇集到京城里,搞些旁门左道迷惑世人。后宫中很多妃子娘娘得不到皇上的宠幸,对受到宠幸的人又羡慕又恨,于是神巫们的市场就拓展到了宫中。他们教后宫美人埋木人,祭祀诅咒。搞的人多了,大家就都知道了,这已经不是秘密了。于是一些人又向皇上告密,说后宫中有人诅咒皇上。汉武帝又大怒,派人彻查,结果后宫连及大臣死了数百人。 这个事情发生后,汉武帝心中就有了疙瘩,有一次,他白天睡觉,梦中,有数千木人拿棒子敲他的脑袋。这一惊吓,汉武帝就病了,很长时间都不能恢复健康,而且愈加显老,善忘。这正好给江充提供了机会。于是江充对汉武帝说,皇上的病久治不好,是巫蛊作祟,还有人在诅咒皇上。汉武帝于是任命江充为使者,调查是谁在诅咒。 有了皇上的授权,江充的胆子大了。他带着一个从北方匈奴部落来的巫师,到处掘地,找木人,捕捉作祟的人,让那个巫师装神弄鬼,晚上祭祀,看什么地方有鬼,然后就将周围的人全部抓起来审问。 很多人都是被冤枉的,当然不肯认罪。这难不到邪恶的江充,他有对付这些人的办法。审讯的时候,他将人帮起来,然后将烙铁烧红,对死不认罪的人毫不客气,用烙铁灼烧。很多人都受不了严刑逼供,违心认了罪,又违心指认同伙。就这样,越来越多的人被卷进巫蛊案中,从京师到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再到各郡、诸侯国,前后因为巫蛊案而被处死的有几万人。这些人受牵连的人,没有一个敢站出来说自己是江充看到了这一点,他心中有把握了。于是他对汉武帝说:“宫中也有蛊气,不消除的话,皇上的病就不能好。”于是,汉武帝派江充进入宫中,清除蛊气。又派弓高侯韩颓当的儿子横海将军韩说、御史章赣、黄门苏文帮助江充。他们在宫中乱挖一气,将皇上的龙椅都给掀起来了。然后,他们开始调查后宫美人。 为了不引起那些宠幸妃子们的反对,不让人怀疑他的动机,江充首先从那些很少受皇上宠幸的美人查起,一路查下去,渐渐查到了皇后、太子宫中。 到了皇后跟太子这里,江充拿出十二分的细心,寸土不放,掘地三尺,皇后跟太子简直都找不到一块儿能放床子的地方了。 调查结束之后,江充说:“从太子宫中挖出来的木人最多了,而且还有巫书,都是些诅咒刻毒的话。这些我都要向皇上禀明。”这下太子着急了,因为他看到,江充的确从他的宫中带出来许多木人。诅咒皇上,这可是死罪哪!更何况这个皇上是他的父亲,这不是忤逆不孝吗?于是,太子赶紧跟他的老师石德商量。 石德也很着急啊!太子大逆不道,自己这个师傅不是要跟着遭殃吗?于是他对太子说:“前丞相公孙贺父子、阳平公助、诸邑公主还有你舅舅的儿子卫伉不都是因为巫蛊罪被诛的吗?凡是扯上巫蛊的,肯定是死路一条。现在巫师跟使者从宫中拿出那么多的木人,也说不清是他们自己放的陷害我们,还是真的有那些东西?我们现在百口莫辩了。干脆假称皇帝的命令将江充收捕下狱,审讯他,让他承认从中作梗的罪过。再说,现在陛下病重,一直在甘泉宫中,皇后娘娘跟家吏去问候都没有回答,也不知道现在陛下是不是还活着,而奸臣江充居然这样对待皇后跟太子!太子难道忘了秦朝扶苏的事情?”冤枉的,因为汉武帝此时正为被诅咒而恼火,谁敢现在去撞枪口! 第二百一十二章【垂暮老人】 太子素来仁孝老实,说:“我是父皇的儿子,做儿子的怎么干不禀报父皇就擅自生杀大臣呢?不如我去想父皇谢罪,或许父皇会原谅我。”但是此时江充凭借着手里的那些木人,不断的威胁太子,太子根本就没有办法到甘泉宫去。太子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听从师傅石德的计策。 七月九号,太子派人假称皇上使者,将江充抓捕。横海将军韩说怀疑使者有假,不肯奉诏,被杀。太子亲自监斩江充,骂道:“狗奴才!你败乱了赵王父子的关系,现在还要来败乱我们父子的关系吗?”江充邪恶的一生走到了尽头。那个跟着江充助纣为虐的巫师被拉到上林苑中放火烤死。 处死皇上的使者,这罪名可不小!为了防止意外发生,控制局势,太子准备起兵,他派舍人无且跑到未央殿长秋门,将要起兵的事情告诉皇后。发起中厩战车,载着射士,发动长乐宫中的守卫兵,取出武库中的兵器,冲入丞相府,丞相刘屈耄吓得仓皇逃走,连自己的印绶都给丢了。 消息早已传出去,整个京城一片混乱,都说太子起兵造反了。苏文逃得快,躲过了一劫,跑到甘泉宫中,向皇上说太子已经起兵造反。 汉武帝虽然年龄很大,但是对太子他还是很了解,他说:“太子肯定是因为害怕,对江充的做法有怨气,所以才有此变。”于是派使者去召太子。也是合该太子倒霉,这个使者害怕被杀,不敢去见太子,于是在外边转了一圈,跑回来说:“太子真的反了,还要杀臣,幸好臣逃得快,这才回来了。” 听了这话,汉武帝大怒了,他怎么也想不到,那样仁弱的太子居然敢起兵造反!于是问道:“丞相呢?为什么不管管?”此时很多大臣听说太子反了,都跑到甘泉宫中找皇上,丞相长史也来了,听见皇上问丞相,连忙说:“丞相担心外边知道此事,所以不敢发兵。他想把这事捂住。” 汉武帝大怒:“事情都搞这么大了,整个京城都闹翻了,丞相还说什么不让人知道!丞相简直没有周公的作风,周公难道不诛管蔡了吗?”派人去向丞相宣诏:“赶快捕斩反贼头目,自有赏赐。关闭城门,不要放跑一个,凡是参与谋反的格杀勿论。” 太子刘据宣称皇上在甘泉宫,病危,受奸臣挟持。于是汉武帝从甘泉宫回来,住在城西的建章宫,下诏调拨三辅兵前来平乱,任命丞相为平乱总指挥。太子也派人长安城中的囚徒放出来,将他们武装起来,由少傅石德跟宾客张光率领。 此时长安城外还驻扎着一支胡人骑兵部队,太子派如侯带着使节去调兵。侍郎莽通追到胡兵驻地,大声喊道:“使节有诈,不要相信。”将如侯斩杀,带着胡兵部队进入长安,交给大鸿胪商丘成。 眼看丞相那边的实力越来越大,太子愈发着急。他想起驻扎在城外的北军,要是能调动北军,那么这场战斗就赢定了。于是太子马上率兵赶到北军,带着使节紧急召见北军监军使者任安。 这个时候,朝廷已经在使节上作了改变。为了区别太子的纯红使节,朝廷在使节上又加了黄色以相区别。任安一看到使节,就知道不是朝廷的命令,他接受了使节,但是一进入军营,他马上下令关闭军门,不肯发兵。太子没有办法,只好离开北军,发动市区普通百姓几万人,挟持着他们,一路走到长乐宫门外,撞上了丞相率领的军队。双方一场混战,接连激战五天,死伤几万人。鲜血汇聚成小溪,流入沟渠中。百姓们都说太子反了,所以太子的军士四散逃了,而丞相的军队越来越多。 这样争持下去,只有死路一条。七月十七号,太子眼看大势已去,只好向南边的覆盎城门逃去。守城门的是田仁,赵王张敖的郎中田叔的儿子。田仁知道太子造反的事情,但是他觉得太子毕竟是皇上的儿子,不能逼得太紧,于是太子从城门逃了出去。 丞相紧跟在后面,见田仁放走了太子,正要斩杀田仁,御史大夫暴胜之说:“田仁是个两千石的官吏,要惩治他,得先报告皇上。”结果,田仁因为放走太子,暴胜之因为阻止丞相执法,两人都被处死。北军监军使者任安虽然没有发兵,但是接受了太子的使节,有坐观成败的嫌疑,被处死。皇后卫子夫自杀。那些曾经跟随太子出入宫门的太子宾客全部处死,跟随太子造反的,夷族,受太子胁迫的士兵全部发配到敦煌郡。为了防止太子反攻京城,长安各个城门派军队屯守。 太子跑出长安,藏匿在湖县的泉鸠里,藏身的这户人家很贫穷,经常卖鞋来维持生活。太子有一个故人在湖县,这个故人很富有,于是太子派人去叫他,结果被人发现。八月八日,官吏包围了泉鸠里,抓捕太子。太子见已经不能逃脱,于是进入房间,关上房门,上吊自尽。官兵中有一个山阳人张富昌,一脚踢开门,新安令史李寿跑过去将太子抱下来。后来,这两个人都被汉武帝封侯。太子的两个儿子在这次抓捕中都死去了。 至此,太子谋反事件结束了。但是巫蛊案还没有结束,还在继续上演。太子巫蛊案的第二年,丞相刘屈耄被卷入巫蛊案中,伏诛,丞相的丈人,正在出征匈奴的贰师将军李广利也牵扯案中,家族被灭,贰师将军无奈之下,投降了匈奴。 后元元年,商丘成因为巫蛊案,被诛。同样因为巫蛊案被诛或者自杀的还有将军公孙敖,太常郦终报(郦寄玄孙),济北王孙子刘宽,票侯赵破奴等等。巫蛊案,共败坏两个皇后(陈皇后、卫皇后),一个太子(太子刘据),两个皇孙,两个公主(阳石公主、诸邑公主),以及数名将军,太常,大鸿胪,在西汉历史上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但是总体来讲,这些巫蛊案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很难说清楚到底有没有事实。给汉武帝带来深深伤害的太子巫蛊案,最终的结果却让人心酸。民间很多人都对太子寄予同情,都认为太子是被冤枉的,汉武帝派人调查了此事,最终的处理结果是:江充被灭族,苏文被烧死在横桥上,在泉鸠里加刀兵于太子而被升为北地太守的,被灭族。营救太子的李寿跟张富昌,被封侯。 武帝建造了一座思子宫,又在湖县建造了归来望思台。老百姓都知道,汉武帝是想他的儿子了,他年龄大了,晚年丧子让他更加痛苦。四年后,汉武帝驾崩,他得到了解脱。但是,痛苦的何止是汉武帝一个人,还有跟汉武帝相濡以沫三十七年的卫皇后,视父皇如神明的卫太子,两个无辜的皇孙,还有那个嗷嗷待哺时就失去父母、几乎命丧黄泉的皇曾孙——汉宣帝。邪恶的人最终受到了惩罚,但是令人遗憾的是,善良的人却也因此陷入痛苦之中。公元前91年,汉武帝66岁,已是一个垂暮老人。 晚年的汉武帝,开始有意识的将朝政交给太子处理,闲下来之后,他最喜欢去的地方,便是距离长安约三百里之遥的甘泉宫。在这里,一方面可以远离喧嚣,让心绪得以平静,另一方面,这里张贴着他最喜欢的妃子的画像,他喜欢到这里来,喜欢在画像前凝坐,仿佛最爱的李夫人就在自己身边。 这一年夏天,按照习惯,武帝又一次出发去了甘泉宫,让自己伤痕累累的心灵接受抚慰。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他走后一个多月,巫蛊案大作,太子刘据杀死使者江充,发兵作乱。武帝震怒,命令丞相发兵反击,平复叛乱,刘据同丞相在京城展开一场血战。一向繁华热闹的长安城,一时间刀光剑影,血流成河。战事以太子出逃、御史大夫暴胜之被处死落幕。 一个多月后,八月八日,太子的行踪在湖县被发现,当官兵赶到太子藏匿之所的时候,太子刘据已经自缢身亡。 刘据从元狩元年被立为太子,到征和二年,已经三十多年,他宅心仁厚,素无过失,对朝廷和百姓们来说,他已是皇位不二的继承人。但是现在突发变故,太子死去,一时间人心开始浮动。 武帝心里也一直不安,一方面,他为太子的死感到痛苦,他们毕竟相处近四十年,他已经习惯身边有这个儿子的陪伴,他也知道,太子发兵是迫不得已,是受奸臣所害。另一方面,他也为江山社稷忧虑起来。 这个时候,武帝的儿子还有四个。 武帝一共有六个儿子,其中齐怀王刘闳已经去世几十年,现在太子刘据也死了。皇位继承人只能从剩下的四个皇子中挑选。 燕王刘旦是一个比较积极的人,他一听说太子死去,马上主动出击,给武帝上书,希望入宫宿卫。按照当时的规定,皇帝的儿子长大后,只能有一个留在京城,留下来的自然就是太子,所以刘旦这封奏折,其实就是请求武帝立自己为太子。他在兄弟中排行老三,前面的刘据和刘闳已经死了,按照顺序下来,轮也该轮到他了。 但是当他的使者到达朝廷,将奏折呈递上去之后,武帝非但没有答应,反而大怒,将使者拉到宫阙外斩首,这是对刘旦很严厉的警告。武帝有他的想法,他不打算立刘旦为后。当然,并不是刘旦不具备继承人的才能,相反,刘旦才学出众,“为人辩略,博学经书、杂说,好星历、数术、倡优、射猎之事,招致游士,”他的爱好、专长,跟父亲武帝非常相像。但正因为如此,武帝放弃了他。 (待续) 【正文】 晚年的武帝,一直在为自己一生的作为而反省。出兵三十多年,壤胡,收夷,服羌,定西域,开疆扩土,大汉诏令所及,旷古绝今,威名,流播域外。但是这一切的代价是国内虚耗,民不聊生。到底功过何论?大概只有盖棺论定。但是武帝内心一直不安,他对自己的作为已有评判。 征和年间,武帝的财政部长桑弘羊和丞相车千秋、御史大夫等人上奏,可以在轮台东部屯田,方便后事。 思忖之后,武帝下诏:“前有司奏,欲益民赋三十助边用,是重困老弱孤独也。而今又请遣卒田轮台。轮台西于车师千余里,前开陵侯击车师时,危须、尉犁、楼兰六国子弟在京师者皆先归,发畜食迎汉军,又自发兵,凡数万人,王各自将,共围车师,降其王。诸国兵便罢,力不能复至道上食汉军。汉军破城,食至多,然士自载不足以竟师,强者尽食畜产,羸者道死数千人。朕发酒泉驴、橐驼负食,出玉门迎军。吏卒起张掖,不甚远,然尚厮留其众。曩者,朕之不明,以军候弘上书言“匈奴缚马前后足,置城下,驰言‘秦人,我丐若马’”,又汉使者久留不还,故兴遣贰师将军,欲以为使者威重也。古者卿大夫与谋,参以蓍龟,不吉不行。乃者以缚马书遍视丞相、御史、二千石、诸大夫、郎为文学者,乃至郡属国都尉成忠、赵破奴等,皆以“虏自缚其马,不祥甚哉!”或以为“欲以见强,夫不足者视人有余。”《易》之卦得《大过》,爻在九五,匈奴困败。公军方士、太史治星望气,及太卜龟蓍,皆以为吉,匈奴必破,时不可再得也。又曰:“北伐行将,于鬴山必克。”卦诸将,贰师最吉。故朕亲发贰师下鬴山,诏之必毋深入。今计谋卦兆皆反缪。重合侯得虏候者,言:“闻汉军当来,匈奴使巫埋羊牛所出诸道及水上以诅军。单于遗天子马裘,常使巫祝之。缚马者,诅军事也。”又卜“汉军一将不吉”。匈奴常言:“汉极大,然不能饥渴,失一狼,走千羊。” 乃者贰师败,军士死略离散,悲痛常在朕心。今请远田轮台,欲起亭隧,是扰劳天下,非所以优民也。今朕不忍闻。大鸿胪等又议,欲募囚徒送匈奴使者,明封侯之赏以报忿,五伯所弗能为也。且匈奴得汉降者,常提掖搜索,问以所闻。今边塞未正,阑出不禁,障候长吏使卒猎兽,以皮肉为利,卒苦而烽火乏,失亦上集不得,后降者来,若捕生口虏,乃知之。当今务在禁苛暴,止擅赋,力本农,修马复令,以补缺,毋乏武备而已。郡国二千石各上进畜马方略补边状,与计对。” 武帝深悔半生征伐,多取于民,令国内饿殍遍野,社会动荡不安。现在他最想做的,就是在有生之年,弥补自己的过错。在这之后不久,他封丞相车千秋为富民后,意为以富国强民为务,而且在余年,再没有起过干戈。 在这种情况下,选择跟他相同性格的人做继承人,武帝还是要慎重考虑的。 第二百一十三章【信仰】 信仰这玩意儿,你要说完全没用那是不对的,毕竟人活着也还是需要这点精神支撑的,可你要说完全靠他活着,那还是早点洗洗睡吧,毕竟这玩意儿不能当饭吃。 当曹操来了以后,见到那些济南国的大小官员垂足顿胸、痛哭流涕,一个个感叹曹操来晚了的时候,你要信了,那就是傻瓜了。曹操明白,这只是各取所需而已,官员们表演完了,可以安心做官,该把上司拉下水的拉下水,然后该一起贪污的一起贪污,所以曹操不是傻瓜,在上任之前,他把济南国的情况大概摸了一遍,也就是所谓的私访。 一天,曹操轻骑简从,经入了济南国境。经过一座小桥的时候,有人拦住了他。不是地痞,也不是恶霸,而是自己人——衙役。 拦住他的原因是要“过桥费”,这是尼玛什么理论?你以为这是西历的中国,过某一段桥和路还要收费?但更令曹操感到愤怒的是,收取的费用还打着官方的旗帜!曹操毕竟是曹操,便对那些衙役说:既然这样,那我回去了。衙役也许平时没见过这样的人,或者不忍煮熟的鸭子跑掉,就幽默了一把:回去?您可真够天真的,没看到你的脚已经踩上来了吗?回去可以,钱是要交滴。 没办法,看来往前走或者退回去,这些钱是免不了的。无奈,曹操的随从规规矩矩的交了钱,但是曹操还是索要了收费的凭证——竹筹。就这么一路走,一路“被收费”,转悠完毕,竟然积攒了半马褡竹筹。随着竹筹的越来越多,曹操的怒火也越来越盛,心中的一个认识也越来越清晰:贪官,必须要清除!这件事情告诉我们,告御状之类的把戏还是省省吧,要想彻底废除陋习,还是让那些当权者享受一下陋习。 怀着这样的怒火,曹操见到了这些大小官员,好戏上演了。做为刚出道时就敢打死当时皇帝身边的大红人蹇硕太监叔叔的曹操,如今做上了济南国相,要是不闹腾的天翻地覆,那就没王法了。 (接上文) 曹操跟这群以后的手下见面了,然后大家开了一个会。 与会大小官员在热烈的氛围中,和新任国相曹操同志,就如何将历史悠久的济南国发展的更好、更快,如何解决老百姓的迷信和奢侈的祭祀风潮,以及是否应该收取过桥费等问题进行了商讨。 会上官员发言热烈,他们认为,祭祀风潮不应杜绝,因为那是将济南国发展的更好更快的前提条件,毕竟来说,他们一直贯彻落实朝廷下发的相关文件的指示精神。而至于过桥费等关乎自家财产上升与否的直接问题,与会官员一致认为,这是没必要、不应该、更不允许取缔的。 会上,曹操同志认真听取了各级官员对于济南国情的报告,并认真分析了各级官员对于自身问题的检讨后做出如下批示:一派胡言、胡说八道、恬不知耻,并让衙役将这群王八蛋、禽兽、蛀虫关押大牢,而后就这几人的问题向朝廷做了报告。 为了填平心中的怒火,曹操在写那封奏章的时候,特意注明了一句话,他认为皇上看了这句话后,这群人渣必死无疑——以精壮之丁助贼,暗通黄巾余党。也就是说,他们把身强力壮的男人交给了黄巾军,这种行为,可以称其为“谋逆”是要诛其三族的。信心满怀的曹操果然得到了令他信心满怀的回复,同意将这些人千刀万剐,只是附加了一句:交给朝廷办。 至此,济南举国震惊,天算是塌了下来,贪官污吏哭们爹喊娘,曹操之名声随之大盛。但有一点曹操似乎没有注意,那就是这些贪官固然可恨,但为什么他们贪的人尽皆知,就是没有人告发呢?其实不是没有人告发,而是告了也没用,我就不举例说明了,因为很快这些人就是鲜活的例子。 在把这些人交给朝廷后,曹操认为,就算不诛其三族,起码他们的命是保不住了。对于朝廷的批示,从后来的事态发展来看,是可以直接扔进废纸篓里的。因为他们不仅没有被要了命,甚至连官职都没有被免,有两个还官升一级,被派往更富饶的地方做长官。 这可真是新的一千零一夜,但是在这些花里胡哨的背后,曹操终于明白为什么不能解决这些贪官了,很简单,因为他们都有后台,而这些后台都是皇帝身边的人,更重要的是,这些人都收过钱。 看清楚官场黑暗的曹操,并没有接着混下去,因为这跟自己的理想差距太大,对于此时的曹操来说,理想还没有照进现实。 既然被现实击倒,那么做官还有什么意思?不干了,回家! 中平二年(公元185年),曹操辞去济南国相一职,归野种田,而距离上次归野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年。 十年,应该是一个人成长的时间,早已过了青春狂热的曹操,也到了而立之年。但他依旧不明白,自己想做一个“治世之能臣”就这么难吗? 不是的曹操,你要相信,坚信一种信念,要比坚守一种信念更难,但是你若是坚持了下来,就必然能赢得他人的赞许和支持。 可惜,曹操并没有坚守这种信念,因为他发现做一个“治世之能臣”要比做一个“乱世之奸雄”难的多,既然如此,那就选择后者吧,能臣很累,奸雄很轻松。此时的曹操赋闲在家,和上次一样,看看书,打打牌,没事写几篇诗文,发几句牢骚。但和上次不一样的是,三十岁的曹操已然明白,没有人才是不可能干大事的。 二十岁的曹操第一次归野时知道了知识的重要性,并且身体力行;三十岁的曹操第二次归野时知道了人才的重要性,并且开始物色自己认为有用的人才,笼络到自己身边。 期间曹操虽然没有被朝廷遗忘,先是让他接着干议郎,然后他老爸花钱买了一个高官,并且暗箱操作安排他做了市长(太守),但也许曹操兄感觉在济南国受到的打击太大,不想踏入官僚体系了,一直在家找人才。 最先被曹操选中的是他的堂弟曹仁,而后是曹洪,以及曹休等自家兄弟。接着是夏侯惇、夏侯渊等感觉有大将之风的人才,事实证明,这些人都成为了曹操以后夺取政权道路上的中流砥柱。 以今天的眼光来看,曹操果然老辣,不仅预感自己将来可能走上丘八之路,还早早的笼络了一批人才在自己身边。 想什么来什么,前面说了,曹爸爸在买了太尉(位列九公之一)的高官后,一直想着儿子,见他不愿意做一方政教,便让他重返军界,仍任都尉,重新掌管羽林军。而就在此时,曹操的儿子出生了,这个儿子叫做曹丕。 朝廷里的斗争却没有曹操这么欢天喜地,因为汉灵帝死了。 既然死了,在这么斗来斗去,就没意思了,撕破脸吧。 明末有一个落第秀才在见到闯王李自成的时候,为他写了一副对联,这也是句预言: 大泽龙方蜇,中原鹿正肥 后,李自成带兵杀进紫禁城,明亡。 现在皇帝死了,群龙无首,正是这只鹿肥嫩的时候,每个人都垂涎欲滴的盯着,这里面有一个叫做何进的人,关于此人,你只要知道一点就行了,他是个蠢人,蠢人的意思是,蠢得掉渣的人。 当然了,我们的曹操兄也在留着口水盯着。 现在的人员才基本到齐,既然到齐了,那就开始吧。于是一场闹剧,在各位风骚的演员表演下,正式开始了。 斗争 斗争,这个看起来颇有意味的词,在中国这个有着深厚文化底蕴的国家,可谓家常便饭。但说起来,谁都知道,凡是挂着这个词的事情,基本跟普通老百姓没关系,因为这个词从来喜欢跟一个叫做“朝廷”的东西发生关系。 有人说,中华五千年的历史,其实就是一部斗争史,虽然有以偏概全之嫌,不过倒也说出了本质——路线斗争是假的,形式斗争是假的,思想斗争是假的,只有权利斗争是真的。 斗争若是出现在和平时期,尚且当一部喜剧来看,因为不管谁赢,最终赢得都是国家;但若是放在朝代的末年,那也只能是一部悲剧,因为无论谁输,最终输掉的是百姓。而东汉末年的这次朝廷斗争,最终的结果是直接导致了诸侯争霸、连年战争然后三分天下的结局,而主导这种结果出现的,一般认为是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这两个男人一个叫做何进,一个叫做袁绍,那个女人叫做何太后。这两个男人跟这个女人发生了口角,做为这个女人哥哥的何进,主张把那群死人妖干掉,而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自己的妹妹死活要保住那几个人妖。这里说的人妖,跟泰国的那群毫无关系,他们的真正称谓叫做太监,而东汉末年这群人妖在历史中的称谓叫做“十常侍”。 当然这只是个简称、概数,因为他们有十二个人。他这群人之所以牛到让太后保自己甚至不惜跟自己的哥哥撕破脸,其实是他们太能混了。 这十二个人,你要说是人渣,简直是在侮辱这两个字。他们的行事原则是,除了好事,其他事都干;除了脸,其他都要;除了廉洁不跟自己沾边,其他都沾边。 明了了他们的处事原则,你就知道他们都么能混了。这群人平时主要的服务对象是皇帝,主要服务的内容是溜须拍马,很听话,而皇帝喜欢这样的人,尤其是在历史耻辱柱上的昏君们。所以,昏君汉灵帝平时叫他们爸爸。 没错,皇帝叫一群太监爸爸!你见过这样的皇帝吗?这让他亲生父母情何以堪啊!这是一群注定在中国历史上留下名字的太监,也是中国历史上混得最牛的太监(鉴于忠贤同志只是达到了九千九百岁的名头,故忽略)。接着问题来了,太后的哥哥,干嘛非要杀掉这些人? 这还要从二十三年前说起。 二十三年前,是汉恒帝延熹九年(公元166年)这一年,曹操十二岁,还是个喜欢飞鹰走狗的年纪。但他不知道,这一年朝廷发生了一件大事。宦官和一些官僚发起了冲突,最终以官僚的最终失败,宦官的最终胜利为结局。这场权利的争夺,令很多历史学家感到惋惜,并引发了他们大规模批判宦官的现象。可能有的同学对这场东汉末年的党争不太清楚,没关系,拿好你的板凳,准备好你的茶水和瓜子,听我对你讲故事吧。 前面简单说过,东汉政权一般掌握在两种人手里,一种是外戚,也就是自己母亲那边的人,一种是宦官,也就是自己身边的太监。之所以出现这两种情况,是因为皇帝继位的时候年龄小,没办法掌握朝政,所以一般都由其母代为执政,所以安排的都是自家人。而随着皇帝年龄的增长,对权利越来越渴望的时候,他悲观的发现,自己的亲戚其实都是自己的敌人,因为他们不愿意把权利交出来。这就不够意思了,怎么说也是自家亲戚,该是我的你就还给我嘛。可是这些亲戚明显没有还的意思,既然这样,那也只能抢了。于是,宦官出现了。 其实,宦官之前叫做太监,他们之所以成为了宦官,是因为他们有了权利。当这些人妖成功的帮助皇帝得到皇位的时候,面对尽心尽力的伙伴,皇帝自然不会亏待,要钱的给钱,要权的给权(赐官),所以,实际上,皇帝一直是傀儡,小时候听皇后的,长大了还得被宦官蒙骗。而这些人妖心里是比较变态的,他们不仅贪污受贿,还得顺手整人。所以有些人看不下去了,终于在汉恒帝延熹九年,发动了对宦官的猛烈抨击,这些人就是所谓的“党人”。 其实,这是由官僚和儒生组成的一支朋党。他们的领袖分别是官僚的李膺和太学的郭泰,他们联合起来一起上书皇帝,要求撤除这些为祸人间的妖孽。但,他们失败了,因为皇帝压根就不听他们的。于是造成了“党锢之祸”。 在很多人印象中,官僚集团代表着正义,因为他们认为宦官集团是为祸国家的始作俑者,他们是对的,正确的,只是因为大多数人认为宦官集团是错的,不对的。其实,这也正是官僚集团失败的这正原因——强大,强大到自以为能无往不胜。 第二百一十四章【不学无术】 而另一个皇子刘胥,也是个负才力不安分之人,“好倡乐逸游,力扛鼎,空手搏熊彘猛兽”。这样一个猛人,一旦做了皇帝,势必好征伐,穷兵黩武,这自然跟武帝的心愿是违背的。所以刘胥也让武帝非常为难。 除过这两个人,就只剩下两个人了。其中一个是昌邑王刘髆,另一个名叫刘弗陵,征和二年太子刘据死去的时候,他年仅四岁。到底这两个人谁更适合,或者这四个孩子中谁更合适?武帝心里也没个数,一直在犹豫,所以在后来的几年里,他一直没有立过太子。但是不久,这个困扰武帝的问题就解决了——公元前87年,也就是武帝去世的同一年,刘髆去世。 其实对于刘弗陵,武帝一直是非常喜欢的,因为从刘弗陵的母亲跟武帝的相遇,到刘弗陵的出生,都颇具传奇性。 刘弗陵的母亲赵婕妤是河间人。武帝巡守,经过河间,望气的人说这里有一个奇女子。武帝是一个爱江山也爱美人的人,年纪虽大,爱美之心不减。一听说有奇女子,马上让人找来。 结果找来一看,可真够奇的,这个女子双拳紧握,仿佛要揍武帝一样。武帝问她,说是一直都是这样。武帝握住她的手,轻轻展开,结果神奇的一幕出现了,这个女子紧握的双拳居然舒展开了。武帝认为这是天意,是两人之间的缘分,于是将这个女子带回宫中,册封为婕妤,安排在钩弋宫。这个时候武帝深爱的李夫人已经去世,卫皇后五十多岁,久已失宠,武帝将心思都放在这个姓赵的女子身上。太始三年,赵婕妤为武帝生下一个男孩,就是刘弗陵。 刘弗陵的出生与众不同,在娘胎中足足呆了十四个月。对于赵夫人来说,这是很痛苦的,但是对武帝来说,却是个好事情,因为据说尧的母亲当年也是怀尧十四个月才分娩,在这一点上能跟尧一样,那是很吉利的。所以从孩子一出生,武帝就对刘弗陵另眼相看,他特意将刘弗陵出生的那间屋子的门命名为尧母门,给了这对母子很高的荣誉。 刘弗陵长得快,个头大,六七岁的孩子,看来了就像十岁一般,而且他也非常聪明,很得武帝喜欢。武帝经常一边逗弄他,一边对左右人说:“这个孩子啊,真的像我。”其实每个孩子都像他,比如刘旦,刘胥,只是武帝不喜欢他们,老年得子,自然对小孩子宠爱有加。 武帝对刘旦、刘胥他们的不放心,是因为他们已经长大,性格已经稳定,无法再改变,而刘弗陵还很小,如果好好培养,应该会成为一个好君主的。现在,武帝要面对的问题就是,好好培养幼子弗陵。武帝并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但是孩子毕竟幼小,以这样的年龄,立他为太子,万一自己不幸百年,他能够君临天下造福百姓吗?在武帝看来,这肯定是不行的,所以他必须为刘弗陵铺平道路。 (待续) 【正文】 武帝首先为刘弗陵选择辅佐大臣。满朝文武中,武帝选中了奉车都尉霍光,这个人忠厚老实,谨小慎微,跟高祖吕后时期的万石公石奋非常相似。武帝让人画了一张图,上面画着周公背着周成王接受诸侯朝拜。霍光虽然读书少,但这个故事他肯定听说过的。图画的意思他明白,他不明白的是,武帝赐给他这样一幅画,到底是什么用意?他很纳闷。 后来,武帝带着赵婕妤到甘泉宫去,因为一些小事情,武帝便很愤怒的样子,大声斥责赵婕。赵婕妤赶紧跪下,脱簪磕头。武帝大声喊道:“带下去,送到掖庭狱中。” 侍卫拉着赵婕妤往外走。赵婕妤回头看看武帝,她看到武帝也正看着她。当他们目光相遇的时候,武帝一下子又火大了,怒气冲冲地说:“赶紧去,你别想活!”赵婕妤绝望地被拖走了。其实她不知道,此时武帝心里也非常难受。 后来武帝跟身边的人聊天,问他们:“外边的人对这件事情有什么说法?” 身边的人说:“外边的人都说,要将天下交给孩子,干什么要处死他的母亲?” 武帝叹息一声,说:“唉,这些事情,他们这些人怎么能想明白?历朝历代,国家之所以混乱,都是因为国君年幼,太后年轻。太后年轻,所以骄横独居,淫乱自恣,没人能制止。吕后的事情,不就是前车之鉴吗?” 晚年的武帝,除了江山,其实已经一无所有,心爱的太子死了,曾经宠幸过的卫子夫死了,让他一辈子魂牵梦萦的李夫人死了,能安抚他那颗伤痕累累的心灵的,就只有赵婕妤跟刘弗陵了,现在他却不能不处死她。处死自己心爱的女人,而且这个女人也是自己最心疼的孩子的母亲,这种痛苦让武帝备受折磨。但是为了刘家江山,他又不能不这么做。身为皇帝,比平常人得到很多,但是也失去了很多。 公元前87年,在处死赵婕妤之后不久,武帝的健康开始恶化,行将就木之际,他将霍光、金日磾、上官桀等人找来,安排后事。 霍光流着眼泪问他:“万一不幸,朝廷该交给谁?” 武帝气息奄奄地说道:“你没有理解我前段时间送给你画的意思吗?立少子弗陵,你行周公之事。” 霍光说:“处理朝政方面,我不如金日磾。” 金日磾连忙说:“我是一个外国人,在资历威望方面都比不上霍光,而且如果我辅政,匈奴也会看轻大汉朝的。”金日磾本是匈奴人,他的父亲是匈奴休屠王。元狩年间,霍去病征讨匈奴,虏获了休屠王的祭天金人。单于对休屠王屡屡战败非常不满,打算处死他和昆邪王。休屠王跟昆邪王商量,投靠汉朝。在紧要关头,休屠王后悔,被昆邪王杀死,他的家人都成为官奴。后来武帝看中金日磾的谨慎稳重,赐姓金,并提拔他做官,一步步成为朝廷重臣。后来马何罗跟马通图谋行刺武帝,幸亏金日磾才没有得逞。所以武帝对金日磾非常器重,也非常相信。 事情议定,立刘弗陵为继承人。汉武帝后元二年二月十二日,武帝下诏,立八岁的皇子刘弗陵为太子,第二天,又下诏以霍光为大司马大将军,金日磾为车骑将军,上官桀为左将军,受命辅佐少帝。在解决了后顾之忧后,二月十四日,汉武帝驾崩于五柞宫。 在选择继承人的问题上,武帝是很有眼光的。少帝刘弗陵聪明睿智,任贤信贤,史称汉昭帝。在为儿子选择助手的问题上,武帝更是表现出了一个贤明君王的眼光,他所选择的这几个人,尤其是霍光,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为大汉王朝效忠几十年,从没出过大的过错。可以说,武帝或许还不了解年幼的皇子的性格,但是他很了解霍光的性格,有霍光的辅佐,相信武帝也可以安然瞑目。而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武帝的眼光,霍光辅佐汉昭帝十四年,辅佐汉宣帝四年,在他的帮助下,大汉帝国迎来了又一个发展的巅峰,史称昭宣中兴。 不学无术的辅政大臣——霍光 公元前87年,二月。五柞宫外。 黑压压的跪倒着一边大臣。 春寒料峭,很多人禁不住微微颤抖起来,努力双臂拄地,支撑着身子。 忽然,一个内侍模样的人匆匆从宫里跑出来,努力压抑着声音,却又不得不大声地喊道:“霍光大人,金日磾大人,上官桀大人,桑弘羊大人,陛下有旨,宣几位大人即刻觐见。” 几个人连忙站起来,为首的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不知道是因为跪得太久还是过于紧张,他站起来的那一瞬间,身子抖了抖,差点儿跌倒。他定了定神,与其他三个人随宫里人进去了。 床榻上,一个垂暮老人已经奄奄一息。他闭着眼睛,气若游丝,脸色灰白,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干枯。几个人慌忙跪倒,膝行过去,为首的那个人难掩心中的悲痛,轻声唤道:“陛下!陛下!” 床上的人微微动了下眼皮,可是眼睛没有睁开。那个内侍跪在床边,伏在皇帝的耳边轻轻说道:“陛下,霍光大人到了。” 老人的眼睛慢慢地睁开了,看了看地下的几个人,他的眼神毫无生气,甚至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这几个人。 那个叫霍光的人赶紧膝行到床边,眼角噙着泪水。他轻轻抓着老人的手,小声说:“陛下,微臣来了,微臣在您身边。” 老人的嘴唇动了动,可是没发出一丝哪怕微弱的声音。他努力翻着眼睛看了看身边那个内侍,内侍会意,连忙说:“陛下有旨,立皇子刘弗陵为太子,奉车都尉霍光行周公事,辅佐朝政。” 霍光的眼泪下来了,他看看老人,老人微微点点头,他赶紧叩头道:“臣遵旨。” 老人欣慰地闭上了眼睛,脸上现出一丝微笑,这微笑渐渐僵化在脸上。霍光握着的那只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陛下——”屋里马上哭声一片。 “陛下——”屋外马上哭声一片。 霍光,字子孟,河东平阳人,跟一代名将霍去病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两人的父亲名叫霍仲儒。霍仲儒是县衙的一名小官,曾经到平阳侯家公干。他这人长得帅气,被平阳侯家一个歌女看上了,这个歌女叫卫少儿,是卫子夫的妹妹。两人私通,生下霍去病。后来霍仲儒公干结束后回家,娶妻生子,取名霍光。 自从回县之后,霍卫两家再无来往,所以霍去病跟霍光两人都不知道自己还有兄弟。长大后,霍去病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一直希望寻找父亲,可是他忙着奉命讨伐匈奴,他一直没有机会。 第二百一十五章【争权夺利】 公元前119年,机会来了。这一年,朝廷又一次大发兵征讨匈奴,霍去病率军出代郡北伐,沿途经过河东郡。此时霍去病已是皇帝身边红得发紫的大红人,其势头已超过大将军卫青,再加上此行是帝国最重要的军事行为,地方官自然不敢怠慢。河东太守亲自郊迎,到了平阳传舍,霍去病派人去迎接父亲霍仲儒。也就在这个时候,霍去病才知道自己还有个弟弟。他为父亲买了田宅,以及佣人,就出征了.凯旋归来,他又一次跟父亲见面,并且带着霍光去了京城。这个时候,霍光还是个孩子,只有十几岁。因为哥哥的原因,霍光被任命为郎官,成为宫中侍卫,后来他一步步做了侍中、奉车都尉、光禄大夫。 武帝任命霍光为辅政大臣,看中的是他的稳重谨慎,中规中矩。霍光每次进入殿中,一直站在固定的地方,服侍武帝的二十多年里,始终没有变过。这事情传出去,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这么点小事都这么注意?不会是真的吧!有些人暗地里观察,发现的确是这样,丝毫不差。武帝知道了,也大为吃惊。正因为如此,武帝对霍光才会刮目相看。 其实霍光也是运气好,如果在汉武帝前期,正值国家多事、以建功为立业之际,他的这种性格是不会受欢迎的。比较起来,他跟汉朝著名的万石君石奋、石庆父子很像。石奋一辈子以谨慎著称,老来退休在家,有时候皇帝赐食给他,他就慌忙跪下,匍匐着将饭菜吃完,就好像皇帝在跟前监督一样,他的子孙当了官,来看望他,他就穿上朝服,仿佛见同僚一样,很正规,言不及私。他的儿子石庆也是如此,但是这样的人——说老实话,到底有什么用呢?用司马光的观点来分析,虽然历史学家给他们立了传,但他们这些人只能说得上有德,而谈不上什么才能。武帝也持这样的观点,在他励精图治时期,石庆担任丞相一职,位极人臣,不过这个丞相只是个摆设,武帝每次有大的动作,觉得石庆在场,也是个累赘,就给他放假,让他回家休息,将事情交给御史大夫张汤处理。石庆觉得自己窝囊,有一次终于鼓足勇气给武帝上书言事,结果还被武帝罚了款。他并不受武帝待见。 但是武帝后期,情况不同了。社会的发展就是这样,总是呈现出一种规律的状态。大乱之后,最重要的就是不要扰民,让社会生态自己恢复,这个时候,无为而治就显示出了重要性。但随着社会的发展,物质的丰富,人们生活方式的转变,社会就开始滋生出一些乱象,这个时候就需要用严厉的法律来治理百姓,有手段、有想法的官员就派上用场。乱,治,乱,治,历史就在这样的交替变化中不断前进。而武帝末期,其实就处在大乱之后亟待修养的时期。几十年的用兵,耗尽了国库的积蓄,民间资本也损耗殆尽,无数老百姓逃进深山做了盗贼,他们渴望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渴望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所以武帝末期休养生息的政策也正是迎合百姓的这一愿望。霍光的性格,执行既定政策,再好不过。 武帝去世后,霍光遵照武帝的遗诏,恪尽职守,辅佐幼主。因为皇帝年幼,霍光让皇帝的姐姐鄂邑公主入宫照顾小皇帝。这本是好意,却留下了后患。 鄂邑公主已经嫁给盖侯,但是在入宫的日子里,她跟一个叫丁外人的河间人私通,这事情弄得举朝皆知,霍光因为皇帝的原因,也并未追究,但这其实等于变相的纵容了鄂邑公主。后来公主跟丁外人的关系逐渐公开化,一些官员求上进,都求到丁外人那里去。甚至连霍光的助手上官桀等人也求他办事。 上官桀年轻时候是个猛人,曾经跟随贰师将军出征大宛。上官桀奉命攻打郁成,郁成王逃往康居,上官桀一路追到康居,尽显英雄本色。康居听说大宛已经被攻破,赶紧交出了郁成王。上官桀让四个骑士带着郁成王去见贰师将军。因为军功,上官桀被提拔到了朝廷,后来又做了太仆,成为九卿之一。武帝去世前,提拔他为左将军,也成为顾命大臣之一。 上官桀跟霍光关系很好,做了儿女亲家。霍光休假的时候,就将政务交给上官桀处理,两人一直相安无事。上官桀的儿子上官安有个女儿,年方五岁,上官桀一直希望能将孙女送入宫中。他跟霍光提起过这事,其实他的孙女也就是霍光的外孙女,但是霍光觉得孩子太小,皇帝也小,还不到娶亲的时候,就没答应。上官安跟丁外人关系好,求丁外人向鄂邑公主请求,他对丁外人说:“我女儿相貌出众,如果能因为公主而进入宫中做了皇后,我们父子有了这层关系,在朝廷那就有磐石之坚了。本朝的规矩,只有列侯才能娶公主,你还担心封不了侯吗?”丁外人曾经为这事让公主跟霍光说,霍光没答应,如果有上官桀父子帮助,事情成功的把握就很大了,于是他赶紧跑去跟公主说情,公主也很高兴,将上官安的女儿召进宫中封为婕妤,几个月后又册封为皇后,上官安被提拔为骑都尉。 丁外人对上官安的承诺做到了,该到上官安实现对丁外人的承诺了。上官安跟父亲上官桀去求霍光,本朝规矩是列侯娶公主,丁外人跟公主都住在一起了,而且也得到了朝野的默许,不如就成全他们吧。但是霍光认为公主跟丁外人这事不合法,公主本身已经嫁给盖侯,如果封丁外人为列侯,可谓名不正言不顺,天下人会怎么看?既然不封侯,那封个光禄大夫也行啊,至少公主就有了正当的理由召见丁外人了。 这个提议也被霍光拒绝了。 丁外人的事儿泡汤了,公主对霍光非常恼火,而上官桀父子答应了人家,现在又做不到,也觉得没脸见人。尤其上官桀。在武帝时期,他就已经是九卿,地位在霍光之上,现在又是皇后的爷爷,虽然霍光也是爷爷,但外的不如家的亲,自己家跟皇家,其实就是一家,霍光你一个外人,凭什么这么嚣张! 他对霍光也开始不满,打算争夺权力。对霍光不满的不止这几个人,还有几股势力。其一便是燕王刘旦,他的继承人身份不被许可,后来还被削去了三个县,心里很恼火。武帝去世,昭帝即位,他就意欲掀起风浪。他派人寿西长、孙纵之、王孺等人到京城探听消息,问执金吾广意:“皇帝得什么病死的?立的又是谁家的孩子?今年多大?”气势比较嚣张。 霍光为了安抚他,赐给他三千万钱,益封一万三千户,但是他并不满足,他的野心很大,意在为帝,跟一些人勾结,一心希望推翻朝廷,建立新秩序。 还有一个人对霍光也不满——大名鼎鼎的桑弘羊。桑弘羊是武帝时期红极一时的财政大臣,靠着他的帮助,武帝得以有足够的资金,顺利完成征讨大事,所以临死前武帝封桑弘羊为御史大夫,朝廷职位的第三把手。武帝去世后,朝政全由霍光这几个人处理,桑弘羊一下子没事可做了,他再也感受不到自己的重要性,再也没有万众瞩目的感觉了,感觉似乎要被这个时代抛弃,所以趁着还有点儿权的时候,打算给家族谋点儿福利,请求霍光提拔他的子弟。 他的想法是,自己给国家给朝廷做了这么多事情,这点儿请求应该不过分吧,何况自己还是御史大夫呢!没想到这一招在霍光这里无效,霍光曾经将昭帝的请求都给驳回了,鄂邑公主跟亲家的请求也都给驳回了,更别说什么御史大夫了。 桑弘羊没达到目的,也对霍光怀恨在心。 从藩王到朝廷重臣,这些人都想要除掉霍光,霍光的处境一下子危险了,但是霍光自己并没有觉察到,所以该上班时就上班,该休假时就休假。天还是跟昨天一样蓝,空气还是跟昨天一样新鲜,大臣们的笑脸也跟昨天一样灿烂,一切似乎都很正常。他放心地休假去了,临走的时候,照例将朝政交给上官桀处理。 就在他休假这一天,出事儿了。 上官桀、桑弘羊等人跟燕王刘旦同谋,趁着霍光休假不在朝廷,让人以燕王的名义上书告状,说霍光出行用的是皇帝的规则,而且他任人唯亲,苏武在北海放了十八年的羊,又是吃羊毛又是喝雪水的,回来只给了个小小的典属国做,而杨敞任何功劳都没有,只因为是霍光的人,就提拔他做搜粟都尉。霍光还私自调动幕府校尉,可能是要图谋不轨。不如让我赶紧入宫宿卫,保护皇帝。 第二百一十六章【明察秋毫】 上官桀他们已经商量好了,趁着霍光休假,将奏折呈上去,上官桀负责催促皇帝批复,桑弘羊负责拉拢一些大臣,联名请求下霍光的权。 就这样,在共同利益的驱使下,一场轰轰烈烈的夺权运动开始了。 他们计划得很好,天衣无缝,从上书到三人成虎,一条龙服务,似乎每个环节都考虑到了,但他们唯独忘记了小皇帝这一最重要的环节。不管你什么奏折,都要有皇帝的批复,他们以为奏折交上去了,皇帝这么小,只有十四岁,小孩子一个,懂得什么,还不是哄哄骗骗就好了。 但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奏折交上去了,迟迟不见批复。上官桀看了无数次,都不见奏折。他的心里开始唱起了《忐忑》。一整天,他想看到的都没出现在他的眼前,他就在焦躁不安的状态下度过一天一夜。 第二天,一身舒畅的霍光上朝来了,刚一来就听说自己被弹劾了,而且弹劾自己的还是重量级人物,这一下也忐忑了。他是个胆小的人,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早吓得没了主意,躲在画室中不敢进殿见皇帝。 十四岁的少年皇帝刘弗陵坐在大殿上,下面文武百官比往日更肃整,气氛格外凝重。大家都知道发生了多大的事儿!他们一个个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小皇帝的目光从人群中扫过,他在人群中找了一遍又一遍,就是看不到霍光。他问:“大将军在哪儿呢?” 上官桀赶紧答道:“大将军听说燕王告他的罪,所以不敢进来。”此时上官桀还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满心期盼他的这番回答能提醒皇帝,然后就下旨,抓人。没想到小皇帝说:“召大将军进来。” 霍光心惊胆战地来了,刚一入殿,就赶紧摘下帽子,趴在地上叩头不已。身边几十上百双眼睛望着他,有的幸灾乐祸,有的同情。偌大的大殿,上百个人,居然安静得只听见霍光叩头的砰砰声在大殿中回响。 当着所有大臣的面,小皇帝大声说:“大将军请戴上帽子,我知道这封奏折是假的,你没罪。” 霍光愕然,然后他赶紧问道:“陛下何以知道?” 小皇帝说:“大将军出行,这是你的职责所在,而且你调动校尉,到现在只不过十几天的时间,燕王远在千里之外,他又怎么会知道?再说了,大将军就算图谋不轨,也不需要调兵遣将。” 还有什么比遇上明主更让人庆幸!还有什么比信任更让人感动!霍光为朝廷鞠躬尽瘁几十年,有这一刻,他值了。 汉昭帝虽然在位只有十四年,去世的时候也只有二十二岁,而且在位期间,他几乎从来没有处理过什么大事情,但仅凭此事,也足以让他跻身于贤明君王之列。 这一次的阴谋在昭帝的明察秋毫下破产了,但是上官桀等人并没有罢手,一直都想扳倒霍光,他们一次次勾结大臣,告霍光的黑状,不过昭帝并不相信,说得多了,昭帝大怒,“大将军忠臣,先帝所属以辅朕身,敢有毁者坐之”。 不能诋毁霍光,上官桀他们想出了更恶毒的点子——让鄂邑公主请客,埋伏刺客杀死霍光,然后迎燕王旦即位。 燕王旦异常兴奋,勾结郡国豪杰数千人,为自己的即位做准备。上官安甚至想得更远,他的想法是,等杀死霍光,废掉少帝,燕王刘旦一来到京城就杀了他,然后让父亲上官桀即位,改朝换代。 邪恶之人之所以令人畏惧,就是因为你看他可能笑面对你,但心里或许已经想了九种害你的方法。 他们的阴谋被鄂邑公主舍人的父亲稻田使者燕仓知道了,燕仓告诉了大司农杨敞。杨敞是霍光一手提拔上来的,他是一个胆小懦弱之人,听说此事,吓得手脚发软,都不敢告诉霍光,赶紧请病假休息,然后告诉谏大夫杜延年,杜延年告诉了霍光。 霍光马上让丞相车千秋派兵抓人。丞相征事任宫抓捕了上官桀,丞相少史王山寿将上官安骗到府中实施抓捕,其他如孙纵之、桑弘羊、丁外人等皆被捕,灭族,鄂邑公主、燕王刘旦自杀,一场政变被成功制止。 终昭帝一世,国家无事,朝廷安宁。在昭帝的信任和支持下,霍光坚持武帝末期休养生息的政策,百姓充实,社会逐渐恢复并得以发展。 公元前73年,汉昭帝去世。此时霍光的外孙女,那个小皇后还只有十四五岁,年龄小,没给昭帝生个一男半女的。所以皇位继承人的问题又摆在霍光面前。 选择皇位继承人,有很多条件的限制,有的甚至很矛盾,比如先代有兄终弟及的说法,也有兄弟不能相继入宗庙的说法。但是在汉朝,有兄终弟及的先例。当年孝惠帝去世,后来接替他的就是他的弟弟汉文帝。朝廷在处理事情上最重要的一条标准就是看前朝的经验,看前朝是否有过这样的例子。 孝昭皇帝无后,所以霍光只能是从武帝的儿子辈中找,满朝文武也都是这样的看法。但是此时武帝的儿子就只剩广陵王刘胥一个人,而刘胥当年已经被武帝所放弃。 霍光一辈子视武帝如神明,武帝的做法是他行为的指南,武帝制定的政策就是他施政的宗旨。武帝已经放弃刘胥,现在他却要起用他。违背了武帝的意愿,霍光一直内心不安,但是又不知该怎么办,他就这样纠结着。昭帝四月去世,一直到六月份,过去了将近两个月,事情一直拖着没定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有个郎官看出了霍光内心的犹豫,上书朝廷:“过去周太王曾经废掉太伯,让王季继承王位,周文王放弃伯邑考,立武王,只要对江山社稷有好处,也可以废长立幼。”这话说到了霍光的心里,霍光赶紧把奏折拿给丞相杨敞看,跟杨敞取得一致,将那个郎官提拔为九江太守。广陵王就这样被放弃了。儿子辈已经没人了,只能在孙子辈中找。 其实这样一来,事情反倒简单了,武帝的孙子不少,但是地位尊贵,位列诸侯王的只有一个——昌邑王刘贺。燕王刘旦的儿子也做了诸侯王,不过那是一年以后的事情。在汉昭帝去世前六年,刘旦作乱自杀,爵位被废,七年后,也就是汉宣帝即位后复爵,刚刚错过选择继承人。 选择是唯一的,所以霍光很快拿定主意,在接到郎官奏折的当天就上报皇太后,也就是他的外孙女。这只是个手续问题,外孙女是不拿朝廷主意的,只是在需要的时候抬出来亮个相走个过程。然后霍光派少府乐成,以大鸿胪的身份去接刘贺。 乐成是霍光的亲信,这个时候正受霍光的宠信。按照以往的规矩,迎立皇帝是很大的功劳,将会获得封侯的奖赏。在这件事情上,霍光是有一点儿私心。同去的还有宗正刘德,这人是楚元王的重孙,有光禄大夫丙吉,也是霍光非常信任的人,还有中郎将利汉。 刘贺在朝野上下期待的目光下来到朝廷,但是他从到来的那一天起就让人失望,即位后,他更是荒诞肆恣,任意妄为,以至于短短的二十七天,就违规做事一千一百二十七件,平均每天多达四十多件,可谓名副其实的捣蛋王。 刘贺的这种表现,让霍光为难了。他本意是想找一个称职的皇帝,没想到招了个淘气顽劣、不务正业的调皮鬼,百年之后,他有什么面目去地下见尊敬的汉武帝?他整天忧心忡忡、闷闷不乐,苦思良策却一筹莫展。他从小少读书,对经书不熟,不知道前朝可有这样的情况,那些先哲们是如何处理的,于是问他信任的大司农田延年。 田延年说:“将军您是国家的柱石,要为江山社稷、黎民百姓着想,觉得这个人不行,不如另选贤明。” 这话又说到了霍光的心上,但是他心里担心的问题还没有解决,他问田延年:“我倒是这样想,但是不知道前朝有没有这样的例子?”霍光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他可以很坚定地执行既定政策,但是却始终不敢越雷池一步,有所创举。 田延年说:“有啊!伊尹相殷,废掉太甲以安宗庙,后世都称他为忠良。如果将军您也能这么做,您就是汉朝的伊尹。” 匹俦先贤的问题,霍光未必想过,但是既然前朝有先例,而且也为后世所称道,那么他心头的疙瘩就解开了。 霍光将田延年提拔入宫,作为自己的助手,然后召集丞相、御史大夫、将军等等商议。霍光还是很有前瞻性的,他提拔田延年这一步走得非常好. 当廷议陷入冷场,众人都不置可否之际,田延年挺身而出,他离席按剑,大声说道:“先帝属将军以幼孤,寄将军以天下,以将军忠贤能安刘氏也。今群下鼎沸,社稷将倾,且汉之传谥常为孝者,以长有天下,令宗庙血食也。如令汉家绝祀,将军虽死,何面目见先帝于地下乎?今日之议,不得旋踵。群臣后应者,臣请剑斩之。”为霍光掌握大局。 就这样,在文武大臣们的共同决定下,刘贺被拉下马,成为西汉历史上唯一一个因胡闹被臣子废弃的皇帝,也成为中国历史上在位时间最短的皇帝。 废掉刘贺,接下来该找谁来做皇帝呢?最尊贵的职位,现在居然成了众大臣心中的老大难。孙子辈中,燕王刘旦作乱,乱臣贼子的后人是不能迎立的,刘胥还在,他的孩子也当然不能迎立,齐怀王绝后,昌邑王后人废掉,孙子辈好像已经没有合适的人选了。大臣们开会开了一次又一次,始终没有结果。 光禄大夫丙吉私底下写信给霍光,推荐武帝的曾孙刘病已,他是太子刘据的孙子,也算是嫡亲。霍光听从了丙吉的建议,迎立刘病已为皇帝,史称汉宣帝。 辅佐汉宣帝四年后,公元前68年霍光去世,死后汉宣帝给了他优厚的待遇,并赐他皇家葬礼规格——黄肠题凑,在西汉历史上,只有两个大臣享受这种待遇,一个是霍光,另一个是汉哀帝的幸臣董贤。 第二百一十七章【根深蒂固】 霍光辅政二十多年,先后侍奉三朝,始终勤勤恳恳,忠心耿耿,以国事为重,为汉朝的中兴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但他有一个很大的缺点,就是不懂经书,不懂得急流勇退,也不知道严格要求家人,以至于发生妻子毒死汉宣帝皇后的事情,而霍家的奢侈也是世人皆知的,霍家的人从霍光的儿子到家奴,个个骄横,他因此备受诟病。在霍光去世三年后,他的儿子不满汉宣帝对霍家的打击,图谋作乱,事情被告发,霍家灭族。以霍光对大汉王朝的功绩,霍家却落得这个结局,这不能不说是一件遗憾的事情。 (待续) 13、询问旧剑,铲除世臣——汉宣帝刘病已 公元前74年,汉长安城,未央宫。 辅政大臣霍光坐在厅堂,正在跟诸位大臣开会。 “诸位大人,国不可一日无君,现在宫中无主已经很长时间,不可再拖。以各位同僚的意思,究竟该选哪位王侯为国君?” 底下一片静默。这样的会议已经召开了好几次,每次都是无果而终。大人们已经觉得没什么可说的了。 霍光扫视了一下百官,说:“朝堂之事,务要各位大人共同商议。有好的人选,还请快快提出。” 有人小声说:“选储以亲不以贤,我的意见还是那样,从先皇的子嗣中选。” 霍光听了,皱起了眉头。按照以往的惯例,皇帝之后找儿子,儿子之后找孙子,先嫡亲,后庶出,万一没有合适的,就从宗室列侯中找关系最近的。汉武帝的儿子只剩下广陵王刘胥。但是他已经被武帝放弃,作为武帝的忠实跟随,霍光又怎么能重新拥立被武帝放弃的人? 有人提议:“这次选任,一定要选贤能之人。昌邑王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广陵王刘胥不能担当大任,我看还是从先皇的孙子辈中选为宜。” 孙子辈里,只有燕王刘旦跟昌邑王有后,燕王刘旦谋反,后人就是乱臣贼子,没有资格评选。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看来只能找重孙辈,但孙子辈尚且不行,重孙也不适合评选。到底该怎么办?似乎只能扩大范围,从景帝后人中寻找了。 这次会议,举行了很长时间,但最后依然无果而终,众人都怏怏而归。其实很多人打心里不愿意来参加会议,选谁当皇帝,大将军看着办就行了,还用走这些程序吗?害得大家白白浪费时间。 大将军,就是辅政大臣霍光。 几个月前,汉昭帝因病突然去世,在辅政大臣霍光的主持下,昌邑王刘贺被征到朝廷担任皇帝一职。但是这个人胡闹得厉害,在位仅仅二十七天就被霍光跟众大臣废掉,成为中国历史上在位时间最短的皇帝。 刘贺被废之后,霍光一直处在愧疚与不安之中,因为自己的不明,给朝廷带来这么大的事故,差点儿毁了高皇帝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天下,辜负先皇所托,百年之后,自己有何面目去见先皇?还好,在诸位大臣的帮助下,那个不成器的人已经被赶走了。下来的人选,一定要慎之又慎。但是这事不可拖得太久,还得尽早找出合适人选。到底谁才是合适的人选呢?霍光急得寝食不安。 就在霍光犯难之际,他接到了光禄大夫丙吉给他写了一封书信:“将军事孝武皇帝,受襁褓之属,任天下之寄,孝昭皇帝早崩亡嗣,海内忧惧,欲亟闻嗣主,发丧之日以大谊立后,所立非其人,复以大谊废之,天下莫不服焉。方今社稷宗庙群生之命在将军之一举。窃伏听于众庶,察其所言,诸侯宗室在位列者,未有所闻于民间也。而遗诏所养武帝曾孙名病已在掖庭外家者,吉前使居郡邸时见其幼少,至今十八九矣,通经术,有美材,行安而节和。愿将军详大议,参以蓍龟,岂宜褒显,先使入侍,令天下昭然知之,然后决定大策,天下幸甚!” 太仆杜延年的儿子杜佗跟皇曾孙关系很好,杜延年也极力向霍光推荐,说这小伙子品德高尚,很有才能,若能即位,将是朝廷之福、百姓之福。 刘病已,太子刘据的孙子,汉武帝的嫡系重孙。他幼时命途多舛,出生仅有几个月,巫蛊案爆发,他的爷爷刘据跟父亲母亲全部遇害,刘据一门,只留下刘病已。年仅数月的他因为是逆贼的亲属,被关在掖庭狱中。 此时丙吉是廷尉监,负责巫蛊案件。他对年幼的刘病已非常同情,为他选择忠厚老实的保姆。公元前87年,在刘病已入狱多年多后,武帝突然下了一道诏令,让杀光狱中囚犯。原来有望气的人对武帝说,长安狱中有天子气,令武帝非常恼火。 奉命来狱中的是内谒者令郭穰,他带着一群士兵赶到郡邸狱。丙吉知道了,马上将大门紧闭,拒绝放他们进来。门外人擎着火把,高声喊叫,口称圣旨,猛烈地敲门几乎要将大门捶破。丙吉隔门应声道:“皇曾孙在这里。就是普通人,也不能枉死,更何况是皇曾孙!”双方就这样僵持了一夜。 郭穰没能入狱,回去如实禀报武帝。此时武帝已经冷静下来,知道自己下的命令太残忍,他觉得这是天意,人力无法改变,于是大赦天下作为枉杀的补偿,刘病已因此获免,丙吉将他送到杜陵舅姥爷史恭家。后来朝廷恢复了刘病已的皇室成员身份,他也可以像别的宗室人员那样按时朝请,来长安后,他居住在尚冠里,衣食费用从掖庭领取。此时的掖庭令叫张贺,武帝时期御史大夫张汤的儿子。他曾经是太子刘据的门人,太子于他有恩,所以他一直善待刘病已。 刘病已长到十七八岁,到了娶妻的年龄,张贺打算将女儿嫁给他。张贺的弟弟,车骑将军张安世知道了,大怒,将他狠狠骂了一顿,说:“皇曾孙是卫太子的后人,能温饱已经很不错了,不要再说嫁女给他的事儿了。”但是一般官宦人家,谁肯将女儿嫁给他!张贺思来想去,盯上了暴室啬夫许广汉。 (待续) 【正文】 这个许广汉是个糊涂人,整天浑浑噩噩,做事稀里糊涂。他曾经是个郎官,跟随武帝到甘泉宫去,结果把别的郎官的马鞍当成是自己的,被当做盗贼抓起来,按律当死,武帝可怜他,让他以腐刑赎罪,就这样他变了声。后来他做了宦者丞。 上次惨痛的教训并没有让他从此清醒,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懵懂。上官桀谋反被抓,一起被抓的还有很多人,要用很多绳子来捆。殿中有几尺长的绳子好几筐子,让他取,他转了一圈,没找到,别人去找,一下子就找到了,在那个特殊的时期,他的这种行为为他招来重刑。后来他慢慢又做了暴室啬夫。 他有一个女儿,叫许平君,此时十四五岁了,本来已经许配给内者令欧侯的儿子,结果在结婚前,那个儿子不幸死了。 张贺置办了酒席,邀请许广汉。喝过几杯酒,许广汉又糊涂了,张贺趁机提亲,说皇曾孙再怎么说,也是宗室,将来最不济也会封为关内侯,前途好着呢!许广汉喝得晕晕乎乎,就答应了。 许广汉回去后,被妻子狠狠地骂了一顿,但是话已经说出去了,许广汉是个讲面子守信用的人,遵守承诺,将女儿嫁给刘病已。一年后,许平君生了个儿子,取名刘奭。 朝廷发生大变故的时候,刘病已正在四处玩乐。他年方十八岁,正是闲不住的年龄。剑客游侠,斗鸡走狗,他无不喜欢,茂陵杜陵等无不留下了他的足迹,正因为经常混迹于社会底层,所以他对民间疾苦非常了解,对朝廷吏治得失也很清楚,这为他将来治理天下打下很好的基础。 他还在尚冠里,不知道好运已经来临。宗正刘德忽然来找他,让他沐浴更衣,他的旧衣服被扔掉了,穿的是刘德从宫中带出来的衣服。延年已经准备好了軨猎车,载着刘病已来到宗正府。在这里,刘病已奉命斋戒,之后进入未央宫觐见太后,朝廷封他为阳武侯。这是规矩,皇帝最起码要从列侯中挑选,而刘病已在这之前连关内侯也不是。群臣奉上皇帝玺绶,领着刘病已拜谒汉高祖庙,就这样,刘病已鲤鱼跃龙门,成为西汉历史上第七位皇帝。 即位之后,刘病已面临的是一个很复杂的环境。他出身贫贱,在朝中除了丙吉跟杜延年算是熟人外,他就在没有别的依靠。基本上就是移种过来的小树苗,没有任何个人的势力。朝廷这块土壤不是他的,而是霍家的。霍光已经辅佐三世,废黜昌邑王,名震天下,权倾朝野。朝廷重要的位置上都是霍家的亲友。他的儿子霍禹跟从孙霍云是中郎将,霍云的弟弟霍山是奉车都尉,领着驻扎在京城的胡越兵,四个女婿,范明友为度辽将军、未央卫尉,任胜为诸吏中郎将、羽林监,管理羽林军,邓广汉为长乐卫尉,赵平为骑都尉、光禄大夫,管理京城屯兵,霍光姐姐的女婿张朔为给事中光禄大夫,他的孙女婿王汉为中郎将。丞相杨敞及蔡义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故吏,大司农田延年、少府乐成是他的心腹。霍家这棵大树在朝廷已经是根深蒂固,难以撼动。 第二百一十八章【霍家衰败】 霍光在汉宣帝即位后,马上上书,请求归政。汉宣帝没有答应,依然依照以前的惯例看,一切事情都交由霍光处理,他做起了甩手掌柜。其实这是汉宣帝的高明之处,这看起来是对霍光的尊崇,其实也是他的自我保护。他在朝廷没有任何土壤,假如此时他接受了霍光的建议,亲自处理朝政,免不了伤害到霍光的利益,这样一来,他跟霍光就等于对立起来,那样对他将非常不利。 新皇帝即位,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摆在面前——册立皇后。后宫不可一日无主,这是个很迫切的问题。霍光有想法,他有一个小女儿,年方十几岁,他希望能将小女送入宫中,自然,以他的尊贵,女儿肯定是要立为皇后的。 满朝公卿大臣也都猜出了霍光的心思,也都认为霍光的小女儿很合适。但是汉宣帝不这么想,他的妻子许平君跟他从贫贱中过来,他希望能立许平君为皇后,但是这话不能明说,否则会违逆霍光的意思,他得想个办法。 就在准备决议的时候,有一天,汉宣帝让众位大臣找他过去使用的一把旧剑,他习惯于用旧,对新的不习惯。朝臣们能在朝廷混,没有一个糊涂人,在这个节骨眼上皇帝说这话,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于是公卿大臣们都建议,册立许平君为皇后。 汉宣帝的目的达到了,霍光的愿望破灭了,霍光自然不高兴,这是大臣们的决议,汉宣帝已经同意,他不能再说什么,但他另有办法表达他的不满。按照朝廷旧制,皇后的父亲应该被封为列侯,但是霍光迟迟不肯落实,他有他的说法,皇后的父亲许广汉是个受过腐刑的人,不适合封侯。事情拖了一年多,霍光才封许广汉为昌成君。 这算是汉宣帝跟霍光之间的一次较量,汉宣帝取得胜利。在这件事情中,大臣们并没有表现出唯霍光马首是瞻的意思,至少大部分官员不是,他们是忠于皇帝的,这应该也让汉宣帝增强点儿信息,让他看到希望。 汉宣帝能即位,霍光是第一大功臣,但他也是汉宣帝心头最大的一块儿石头,霍光的霸权让汉宣帝不安,霍家的骄横让汉宣帝也让汉宣帝愤怒。还在民间的时候,汉宣帝对霍家骄横就已经非常了解了。“昔有霍家奴,姓冯名子都。依倚将军势,调笑酒家胡。”从霍家子弟到霍家下人,甚至家奴都个个横行霸道。事实上不光欺男霸女,欺负老百姓,一些官员也对他们敢怒不敢言。霍光的夫人一心想要小女儿富贵,立她为皇后。但是皇后如今已经册立,只有皇后死了,她女儿才有希望,于是她心中有了一个恶毒的念头。 汉宣帝即位三年后,皇后有了身孕,就要分娩。侍奉皇后的是女医官淳于衍。淳于衍也经常出入霍府,跟霍光夫人关系很好。淳于衍的丈夫赏是掖庭护卫,他想要上进,让妻子去找霍夫人帮忙。霍夫人听了,心里一动,对淳于衍说:“如果你能帮我点儿忙,你丈夫的事情绝对不在话下。” 淳于衍说:“夫人的吩咐,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霍夫人屏退下人,悄悄对淳于衍说:“我家将军一直很喜欢小女儿,想要让她富贵,入宫做皇后,这件事还得少夫你帮忙。” 淳于衍不解,说:“这话怎么说?” 霍夫人说:“宫里那个皇后就要生孩子了,都知道女人生孩子,九死一生,如果你能趁机下毒,我女儿成君就可以做皇后了。事情若成,富贵与你共享。” 淳于衍吓了一大跳,毒害皇后,这可是灭九族的重罪啊!亏霍夫人想得出来。但是她又不能直接回绝,只好说:“按照宫里面的规矩,药好了,我得先尝,这怎么能成?” 霍夫人说:“事情全看你怎么做。我家将军辅佐皇帝,管理天下,谁敢说什么?就算出了事,也有我们家帮着,就怕你没这个意思。” 淳于衍当然有这个意思了,但毕竟是皇后,这是拿命在赌。想了好半天,淳于衍拿定了主意,决定按照霍夫人的意思去做。她将附子捣碎,带入宫中。这是一种散寒止痛的药物,素有“回阳救逆第一药”之称,但是若服用过量,也会引起中毒。皇后生产后,淳于衍将附子跟药丸混合,让皇后饮用。 一会儿,毒效发作了,皇后感觉很难受,说:“我头疼得厉害,药里是不是有毒?” 淳于衍说:“没有。”? 可是许皇后却头涔涔而泪潸潸,很快便死去了。 不久,有人怀疑医生有问题,将给许皇后看过病的医生全给抓了起来审问。霍夫人吓坏了,赶紧跟霍光说了实话。霍光也吓坏了,他想把夫人送进监狱抵罪,但又不忍心,又怕淳于衍说出什么,后来利用关系放过了淳于衍。 许皇后死后,霍夫人不断跟霍光说,让把小女送进宫中。后来霍光答应,女儿霍成君被立为皇后。 一年后,霍光去世,汉宣帝已经二十二岁,这个时候他开始亲政了。在这四年里,他其实一直在韬光养晦,在跟大臣们磨合。朝中谁对皇室忠心,谁是霍家的亲信,他都在了解,他不动声色地将所有人进行分析,筛选。这四年的时间,他已经从一个单身入宫的贫贱小子成长为一个很有头脑的君王。霍光死后,朝中再也没有他的障碍了。 一年后,霍光去世,汉宣帝已经二十二岁,这个时候他开始亲政了。在这四年里,他其实一直在韬光养晦,在跟大臣们磨合。朝中谁对皇室忠心,谁是霍家的亲信,他都在了解,他不动声色地将所有人进行分析,筛选。这四年的时间,他已经从一个单身入宫的贫贱小子成长为一个很有头脑的君王。霍光死后,朝中再也没有他的障碍了。 可是霍家人对这一切丝毫没有觉察。霍光死后,他们没有了约束,更加肆意妄为起来。霍夫人僭越使用王公的茔制,广治宅第,用金粉将宅子涂饰得金碧辉煌。她平时坐着辇车,侍女们用五彩丝拉车,在园中游玩。想到宫中看女儿了,就带着家人丫鬟们,随意出入长信宫。 霍禹跟霍山也像比赛一样盖房子。霍云喜欢打猎,带着宾客跑到黄山苑,随便派一个苍头奴才上殿去跟皇帝说一声,完全不把皇帝放在眼里。霍家的奴才曾经跟御史大夫魏相家的奴才为了过路的问题打起来,霍家奴才闯进御史大夫府邸,要拆府门,侍御史跑出来给这帮奴才磕头认错才了事。 靠山已经倒了,可是霍家人却更加嚣张,也到了他们气数尽的时候了。 御史大夫魏相跟霍光有过节。魏相在担任河南太守的时候,丞相车千秋的儿子担任洛阳武库令,归他管辖。凑巧车千秋去世,他的儿子见魏相执法太严,担心日后获罪,干脆挂印弃官而去。魏相听说了,赶紧派人去追,没能追回。魏相之所以要追,是担心霍光怪罪他,说他见丞相死了,就落井下石。后来霍光果然责备他,并且借事将魏相下狱。 魏相因此事一直对霍光不满,加上霍家奴才骄横,他对霍家更加恼火,便跑去找宣帝的丈人许广汉,通过他给宣帝上书:“《春秋》讥世卿,恶宋三世为大夫,及鲁季孙之专权,皆危乱国家。自后元以来,禄去王室,政繇冢宰。今光死,子复为大将军,兄子秉枢机,昆弟诸婿据权势,在兵官。光夫人显及诸女皆通籍长信宫,或夜诏门出入,骄奢放纵,恐浸不制。宜有以损夺其权,破散阴谋,以固万世之基,全功臣之世。” 奏折中历数霍家罪行,说是为了保护功臣,其实是建议宣帝除掉霍家。他又建议上书可以不经过上书,这样就避开了领尚书事的奉车都尉霍山。这样,朝野揭露霍家罪恶的奏折边越来越多地呈递到了汉宣帝跟前。汉宣帝开始将霍家亲友调出朝廷,重要的位置上都安排了自己的亲信,对于宣帝的这些做法,霍禹霍山等人敢怒不敢言,他们把所有问题都看在了魏相跟许广汉身上,认为是这两个人从中作祟的缘故。后来霍家毒杀许皇后的事情泄露,他们才知道原因。这事情很严重,一旦皇帝调查,肯定是灭九族的重罪。 霍光的女婿赵平有个宾客叫石夏,能看天象。他对赵平说:“荧惑守御星,御星是奉车都尉的象征,看来你家霍山有危险了。”霍家人更加忧虑,担心皇上下手。 霍云的舅舅李竟有个好友叫张赦,是东织室令。他对李竟说:“现在魏相成为丞相,他跟平恩侯许广汉用事,你让太夫人去找太后,先诛杀这两个人。换皇帝一事,还不全在太后吗?”霍家已经没有掌权如霍光那样的人,汉宣帝也不是昌邑王,张赦完全走的是冒险主义路线。 事情还没有准备,就被人给告发了。执金吾要求抓捕张赦李竟等人,宣帝赦免了他们。这等于是给霍家人敲了警钟。霍禹霍山他们更加害怕了,于是商量,这是皇帝看在太后的面子上没有追究,但事情已经败露,迟早要出事,不如先发制人。事情商量好了,让家里的女儿姐妹回去跟女婿商量,女婿们也都应允了。现在他们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这个时候宣帝已经开始着手进行人事调换,霍家人已经没有机会了。计划又一次落空。长安一个叫张章的知道了他们的阴谋,告诉了期门董忠,董忠告诉了杨敞的儿子杨恽,杨恽告诉了侍中金安上,金安上跟侍中史高安排侍卫,不要放霍家人入宫。阴谋失败后,霍山霍云范明友自杀,霍禹跟霍夫人被处死,霍皇后被废,受霍家谋反牵连而被处死的多达数千家。 霍家被从朝廷抹掉了,霍家的势力荡然无存,权汉宣帝成为名符其实的皇帝,他开始励精图治,尽心国事。汉朝迎来了又一个繁荣时期。 15、敢犯强汉,虽远必诛 公元前36年秋。 北风萧瑟,草木摇落。 在荒凉落寞的西域北道上,一支部队正在悄悄行军,他们将要千里奔袭。这次,他们的目标是居住在康居国的郅支单于。与此同时,另一支部队也正在翻越葱岭,他们将经由大宛向康居进军。 这次进军的主帅,是西域都护甘延寿,他的副手名叫陈汤。 甘延寿,字君况,北地郁郅人。年轻时期因为擅长骑射被选为羽林。此人武艺高强,尤其轻功了得,曾经一跃而过亭楼。后来一步步从郎官升任辽东太守。他能力超群,深得车骑将军许嘉的赞赏,许嘉推荐他为西域都护。 陈汤,字子公,山阳瑕丘人,跟汉初赵王张耳的嬖臣申阳是乡党。此人与战国时期的名将吴起非常相似,能力出众,道德低劣,行为为众人所不齿。他出身贫寒,却不懂节衣缩食,只好四处借债,又没有能力偿还,结果债台高筑,在当地的名声很差。后来他跑到长安找机会,得了个太官献食丞。陈汤跟富平侯张勃关系好,张勃对陈汤的能力非常赞赏。初元二年,朝廷下诏求贤,张勃推荐陈汤。陈汤升官的机会来了,但不幸的是他父亲也于这个时候去世了。按照礼制,亲死,则子孙必须守孝三年,在这三年里不能出仕。陈汤等了多年,终于等到机会,他舍不得放弃,于是不肯回家奔丧,被弹劾下狱。出狱后,他被推荐为郎官。 眼看在朝廷没有升迁的机会,他这个性格,也不适合留在京城,于是张汤多次上书,请求出使外国。当甘延寿被任命为西域都护的时候,陈汤被任命为副都护。 西域都护的职责,主要在安抚、协调西域诸国,同时监督匈奴。当甘延寿跟陈汤出西域的时候,匈奴早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匈奴是一个很强悍的民族,到汉朝的时候,已经存在了上千年。秦末汉初是匈奴的鼎盛时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大。冒顿单于曾经率领三十万骑兵,将汉高祖围困在平城七天七夜,汉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从那里回来后都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一想到当时的情景就流泪吟唱:平城之下亦诚苦!七日不食,不能彀弩。 冒顿单于用兵之后,匈奴从此再没有过这么大的军事动作。一方面,匈奴在之后的近百年里,多次遭受天灾,损失极大,另一方面,从武帝开始,大汉王朝加强了对匈奴的征讨,三十多年里,匈奴连连败北,丧失了大片赖以生存的土地,躲避大漠以北的荒漠之地,发展受到极大限制,而且西域诸国也归顺大汉,跟着汉军一起夹击匈奴,相当于剁去了匈奴的臂膀,这又给匈奴带来很大打击。诸多因素的结合,使得匈奴在西汉中期之后逐渐衰败。 第二百一十九章【再次出击】 当然,匈奴的衰败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匈奴的分裂。任何时候,只要民众能够团结,及时面临多大的困难,也能熬过去,只要有机会,总能迎来新的发展机遇。但内部的分裂却足以摧毁任何强大的部落。 匈奴是一个奇怪的民族,强悍,团结,存在的上千年里,虽然有过争斗,但都很快平息,基本上并没有伤及根基。 汉宣帝时期,虚闾权渠单于去世,匈奴开始陷入内乱,这大概跟中原文化的渗透和汉人的加入有关,汉人带去了先进的文化,也带去了争权夺利的思想。 因为内部的种种矛盾,在十年时间里,有八人立为单于,出现了八单于争立的局面,这些单于,有的是先单于的子弟,有的是匈奴中的贵族,各自拥兵数万,相互残杀,匈奴部落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之中。 经过数年的混乱,八单于只剩下两个,一个是呼韩邪单于,他是虚闾权渠单于之子,另一个是郅支单于,他也是虚闾权渠单于之子,呼韩邪单于的哥哥。 郅支单于在匈奴历史上的威名仅次于冒顿单于,他勇猛,好征伐,击败了瑞振单于,又击败了呼韩邪单于。呼韩邪单于在兵败之后,接受属下的建议,归顺了大汉。他在汉人中知名度很高,也因为投降,间接地促进了统一而名垂青史。但他的个人威名远不及兄长郅支单于。 呼韩邪单于归顺后,大汉给予了他丰厚的赏赐,地位也在诸侯王之上,前后给粮食三万多斛,让他居住在光禄塞下。第二年,呼韩邪单于又一次来到朝廷朝拜,朝廷再次给他丰厚的赏赐。 当呼韩邪单于派儿子来到汉朝廷时,郅支单于也将儿子送到朝廷,派使奉献,但朝廷对呼韩邪单于地待遇要高于郅支单于。朝廷的偏心引起了郅支单于的不满。他先后击败乌孙,攻破乌揭、坚昆、丁令以自强,又上书要求朝廷将儿子送回来。 元帝跟大臣们商量之后,派谷吉送郅支单于的儿子回去。郅支单于怒气难解,一气之下杀死了谷吉。他担心汉军来攻,又听说呼韩邪单于在朝廷的帮助下已经度过难关,现在发展得强大起来,担心呼韩邪单于也来攻打,于是打算找个退路,正巧康居多次被乌孙攻打,康居王邀请郅支单于前去相助,于是郅支单于离开匈奴,前往康居。 谷吉被杀的消息传回来,朝野震怒,对郅支单于的暴行无不愤慨。但郅支单于已远遁康居,相隔万里之遥,即使派兵征讨,既无良将,也无良策,事情就这样暂时被无奈地搁置起来。朝廷前后三次派人到康居找郅支单于,要求归还谷吉等人的尸体,郅支单于困辱使者,还给朝廷上书,自称困厄,想要归顺朝廷。他的言行让朝廷更加恼火。 甘延寿跟陈汤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来到西域的。 两人来到西域后,对郅支单于的动静做了详细了解。他们知道,此时康居王已经将女儿嫁给郅支单于,而郅支单于也多次借助康居兵,击败乌孙,深入赤谷城,杀掠百姓,抢劫钱粮,又派人谴责阖苏、大宛诸国,这些邦国惮于单于威名,只好遣使奉献。郅支单于又强行征用康居人,每天五百人,给自己修筑单于城,用了两年时间才筑好,如今他就住在单于城。 在弄清楚这些情况之后,陈汤跟甘延寿开始筹谋。他们担心如果继续这样下去,西域诸城邦迟早被郅支单于全部拉过去,那样他们的处境就危险了。所以,一定要征讨,而且越早越好,早,那么郅支单于的实力尚不会大增,迟,则他会有更充足的时间发展自己。 在这一点上,两人取得了一致,分歧只在于,甘延寿认为此事应该上报朝廷批准,而陈汤认为事不宜迟,马上就做,要搞突袭就要兵贵神速,上报朝廷耽搁时间,而且公卿大臣未必会同意。但甘延寿不同意陈汤的想法。 就在这个时候,甘延寿生病了,他整日躺在内宅,卧床不起。这一天突然有人来报,说副都护陈汤已经下令征调城邦小国的军队,并且将驻扎在车世国的戊己校尉率领的屯田将士也调拨过来,看样子是有动作。甘延寿大吃一惊,马上抱病去找陈汤,打算阻止他。 陈汤早就等待这一天了,他这个人做事,只想把事做成,从不讲究方式。当甘延寿前来阻拦的时候,陈汤大怒,拔出佩剑大声喝道:“大军一惊集结,你这个臭小子想要坏我们的事儿吗?”甘延寿见他满脸怒气,只好作罢。 陈汤开始按计划行事,一方面,他将部队分成两路,一路由西域南道诸城邦组成,翻越葱岭直指大宛,另一路由北道沿途邦国以及汉军组成,由他跟甘延寿亲自率领,从温宿国出发,从北道进入赤谷城,取道乌孙,进入康居。汉胡联军由汉军和十五个从温宿国到康居,有三千多里的路程。一路商旅不行,人迹罕至。汉胡联军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前进着。到赤谷城的时候,正好碰上康居副王率领几千骑兵从东边攻打赤谷城,斩杀了乌孙上千人,抢掠牛羊畜生无数。康居军队接触到了汉军的后军,他们抢劫了汉军的辎重。陈汤命令西域兵出击,击败康居军,斩杀四百六十人,夺回了他们抢劫乌孙的人畜。陈汤将百姓还给乌孙,将夺回来的畜生收入军队作为兵食。 联军进入康居国界,康居贵人屠墨经汉军内线引荐,与甘延寿、陈汤见面。甘、陈表明大军来意,跟屠墨歃盟。联军继续前进,在距离单于城六十里的地方驻扎下来。这个时候汉军抓获了康居贵人贝色子作为向导,贝色子是屠墨的舅舅,他也早就对郅支单于地残暴不满了,他告诉汉军,郅支单于在康居不得民心,曾经杀死了数百康居人,将他们肢解,扔进河流,甚至不把康居王放在眼里,康居王的女贵人也惨遭他杀害。康居王对他是束手无策。 大军休息一夜,第二天继续前进,在距离单于城不到三十里的地方驻扎。郅支单于已经得知汉军到来,派人来问:“汉军为什么到这里来?” 陈汤甘延寿说:“单于不是曾经上书朝廷,说在这里困厄,想要归顺朝廷吗?天子同情单于,特意派大军来接。害怕吓着您的家人,所以不敢到城下。”当初郅支单于戏弄朝廷的话,如今成了汉军的借口。使者几番往来,甘延寿陈汤开始变脸色了:“我们是为了单于才万里迢迢跋山涉水来到这里,到现在也没见一个名王大人来商量,单于就是这么待客的吗?汉军远来,人困马乏,粮草缺乏,可能都支持不回去了,单于赶紧派人来商量事儿。”郅支单于当初怎么嘲笑戏弄朝廷,现在他们就怎么还回去。 天亮后,联军继续前进,度过都赖水,在距离城三里的地方安营扎寨。从这里已经能清晰地看到城上的情况。只见单于城上竖着五彩旗帜,几百个人披甲站在城头,城下上百骑兵来回奔驰,上百步兵排列在城门两边。 匈奴兵非常狂妄,个个大喊着:“过来打啊!”他们的确是太狂妄了,不知道攻城是汉军的强项,而平原遭遇战才是他们的强项。匈奴城外骑兵向汉军营寨冲刺,汉军弓弩手严阵以待,匈奴骑兵这才退去。汉军乘势射击,城外的匈奴步兵骑兵都收缩回城,将大门紧闭。汉军击鼓,大军逼近城,将城四面包围起来,一场激烈地战争已经拉开了序幕。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气氛紧张得让人窒息。西域邦国组成,共计四万多人。其实在汉军到来之前,郅支单于就得到消息了,他已经逃出单于城,但他听说康居人怨恨他,已经做了汉军的内应,而周边乌孙等国也都发兵助汉。天下之大,竟然无他容身之处了。他叹息一声,又回到城中,打算坚守。在他看来,汉军远道而来,必不能打持久战,只要自己能坚持下去,战局或许可以扭转。但他却没想过,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如今各国都已经助汉,他和他区区千余人,何能坚持? 汉军开始发动进攻了。甘延寿陈汤命令军士结阵,前部持盾牌防御,后部挽弓弩射击。这种阵法,充分地发挥了汉军的优势,扬长避短,之前李陵在对阵匈奴军的时候就采用过,给了匈奴极大的打击。 汉军箭密如雨,飞向单于城头。城头人无法抵挡,纷纷逃下城去。单于城分三部分,外部是木城,中部是土城,内部是单于的营房。匈奴军凭借木城的屏障,向外射箭。汉军一时无法靠近。但木城并没能阻止汉军的进攻步伐。陈汤熟读兵书,《孙子兵法》中专列一章讲火攻,他岂能不知如何破解!木城尽是木料,最适合火攻。当初单于在修筑木城的时候,大概并没有想到这一点。于是汉军取来柴火烧城,一时间大火熊熊,弓箭乱飞。 夜幕降临,战斗却还在继续。汉军将单于城围得如铁通一般。数百匈奴骑兵趁着夜色强行冲击,又被射了回去。现在他们已经成了汉军的猎物,没有逃脱的可能了。匈奴兵继续负隅顽抗。单于跟他的十几个夫人身披战甲,站在城头射击。在最危急的时刻,血性十足的匈奴人又一次展现出了他们的强悍和勇猛,在这一刻,所有的匈奴人,无论男女老少都成为战士。夫人们都被射死了,单于也被射中鼻子,他只好下了土城,回到营中。夜半时分,汉军终于突破木城,匈奴兵退入土城中,登上城头狂呼起来。萧索的秋夜,惨烈的战况,虽然匈奴人用狂喊来表达他们的不屈,但这声音听起来却异常悲壮。此时一万多康居兵分为十余处,在汉军之后也大喊起来,跟匈奴兵遥相呼应,但他们却始终不敢进攻汉军。 天明时分,四面燃起了熊熊大火,场面一片混乱。汉军趁机擂鼓呐喊,声震天地。康居兵吓得连忙退却。汉军攻入土城中,继续缩小包围圈。大势已去的单于率领百余人躲入营寨,汉军又一次放起大火,士兵们争先恐后,涌入营寨中。雄霸一时的郅支单于被斩杀,军侯假丞杜勋割下了单于的首级。征讨终于胜利结束。 这一战,共斩杀匈奴兵五百一十人,俘虏一百四十五人,另有上千人投降。这就是郅支单于最后的家底,他也就是凭借这些威震西域。甘延寿和陈汤将这些俘虏分给十五个城邦小国。 第二百二十章【后宫风云】 万里征讨胜利地结束了,让大汉朝野如鲠在喉的郅支单于被斩杀了,但是事情并没有结束,一场新的战斗才刚刚开始。甘延寿陈汤没有上报朝廷,就擅自调发军队,这违背了朝廷的规定。事后两人马上派人将单于的首级送回长安,向朝廷禀奏此事:“臣闻天下之大义,当混为一,昔有康、虞,今有强汉。匈奴呼韩邪单于已称北籓,唯郅支单于叛逆,未伏其辜,大夏之西,以为强汉不能臣也。郅支单于惨毒行于民,大恶通于天。臣延寿、臣汤将义兵,行天诛,赖陛下神灵,阴阳并应,天气精明,陷陈克敌,斩郅支首及名王以下。宜县头槁街蛮夷邸间,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该如何处置两人?是赏是罚?如何处理郅支单于的首级?这个问题在朝廷引发了巨大的争议。丞相匡衡、御史大夫繁延寿对两人的擅自行动非常生气,而当时深受元帝宠信的中书令石显也跟甘延寿有过节。之前他曾经想把姐姐嫁给甘延寿,但是甘延寿推辞了。朝廷中,论罪的声音渐渐占了上风。汉军凯旋归来时,司隶校尉堵在路上,将很多将士抓起来,调查陈汤贪污俘获之事。 陈汤的确素来贪婪,屡犯罪行,他只好上书,替自己辩解:“臣与吏士共诛郅支单于,幸得禽灭,万里振旅,宜有使者迎劳道路。今司隶反逆收系按验,是为郅支报仇也!”元帝看到奏折之后,方才下令放了将士,派人犒赏军队。 元帝很赞赏甘延寿陈汤的行为,让公卿们讨论该如何封赏。但丞相、中书令等重要人物从中阻挠,事情就这样拖了很久。后来经过刘向的说情,元帝才下诏,赦免两人的罪行,封甘延寿千户,匡衡、石显反对,改封为义成侯,官拜长水校尉,陈汤赐爵关内侯,官拜射声校尉。 甘延寿陈汤二人生不逢时,如果在武帝时期,或者昭帝时期,他们绝对不会是这样的下场。正如刘向所言,“贰师将军李广利捐五万之师,靡亿万之费,经四年这劳,而廑获骏马三十匹,虽斩宛王毋鼓之首,犹不足以复费,其私罪恶甚多。孝武以为万里征伐,不录其过,遂封拜两侯、三卿、二千石百有余人。今康居国强于大宛,郅支之号重于宛王,杀使者罪甚于留马,而延寿、汤不烦汉士,不费斗粮,比于贰师,功德百之。且常惠随欲击之乌孙,郑吉迎自来之日逐,犹皆裂土受爵”,甘延寿陈汤二人却“大功未著,小恶数布”,令人闻之酸鼻。 甘延寿后来升任城门校尉、护军校尉,他去世得早,还算是个好下场,而不幸活得久的陈汤却屡罹祸难,他一次次被秋后算账,一次次被贬黜、发配。可怜他在征讨郅支单于时遭受风寒,两只胳膊严重冻伤,不能屈伸,他就这样拖着伤病的身体,被流放着。后来大将军王凤辅政,他才得以过上安稳的日子。 陈汤的际遇充满悲剧,但他万里征伐,尤其他那句“敢犯强汉,虽远必诛”的誓言,却永久地镌刻在中华民族的骨髓里,成为这个民族的最强音。 河平元年二月的一天,泰山。 阳光很好,暖和。男子孙通正在家中忙碌,晾晒衣物,忽然听见阵阵凄厉的鸟叫声。发生什么事儿了?孙通大吃一惊。连忙循声找去。在山谷中,他看到了可怕的一幕:只见一棵树上,一个巨大的鸟巢熊熊燃烧起来,几只鸟惊恐地在周围扑腾着翅膀,厉声鸣叫着。 让孙通想不明白的是,鸟巢烧尽,大火便熄灭了,大树并没有被烧毁。 这可真是奇怪的,这不符合常理啊!孙通只感觉心惊肉跳,浑身发抖。 天反时为灾,地反物为妖。莫非,有妖怪?想到这里,孙通转身拔腿就跑,逃回家里,关紧房门,蜷缩在角落,浑身直哆嗦。 这件事很快被上报到郡里。太守名平,很快带着人来了。他们查看了现场,群众所说属实,地上还有鸟巢燃烧后留下的灰烬。他们详细做了记录:有三棵大树枝被烧毁,大树粗四围,鸟巢的位置距离地面五丈五尺,脚印也没有破坏…… 回到府邸,太守平一只在思考,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儿?主何吉凶?要不要向上面报告? 太守平没法不重视这事,因为它发生的地方太特别——泰山,那是一座尊贵的大山,是历朝历代封禅的地方,向来被视为皇家的象征。后院失火,岂是小事?事情的发生都是有原因的,是上天要传达一定的意思。那么这件事,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万事不决问《周易》。夜深了,太守平还没有睡,灯下,他认真翻阅着《周易》。《周易》是一部天书,是人跟上天沟通的最好工具。太守平看得很认真,生怕漏掉一个字。忽然,他脸色大变,双手一哆嗦,竹简落在地上。 “鸟焚其巢,旅人先笑后号咷。” 旅人?作客他乡之人,自己不就是他乡客吗?好容易升任太守了,没想到马上就要号咷!不甘心,真不甘心啊!一丝悲怆涌上太守平的心头。但是作为太守,他还没忘记他的职责,不久,这件事便呈报到朝廷,摆在皇帝的案头。 (待续) 【正文】 这个时候的皇帝是汉成帝。一个风流倜傥却不任国事的皇帝。即位五年来,他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关心过朝政,只醉心于游乐,他通常最喜欢去的地方,第一是原野,第二是后宫。原野有风景,后宫有春色,这些是他的最爱。至于国家大事,自有人替他操心。外甥靠舅舅,他把朝政大权交给大舅——大将军王凤,还有另一个远房舅舅王商,是为丞相。其他重要职位也都是他的舅舅——他共有八个舅舅,王凤,王曼,王谭,王崇,王商,王立,王根,王逢时。王曼早卒,他的儿子王莽跟上,这些人后来都被封为诸侯,其中谭为平阿侯,商成都侯,立红阳侯,根曲阳侯,逢时高平侯。五人同日封,世谓之“五侯”。舅舅轮流执政,终成帝之世。后来政权终于落入王莽之手。 成帝仔细地看着太守平的奏折,然后又翻看另一封奏折——同样记录着奇怪的事情。那封上面记载着:建始四年(即鸟巢焚烧事件的前一年)九月,长安城南郊有一些老鼠衔着黄蒿、柏树叶子爬上老百姓祖坟的柏树和柳树上,用这些东西做巢,桐柏那个地方的尤其多。官员派人查看了,巢中没有老鼠仔,只有一些老鼠屎,有当差的捏了捏,屎已经干了…… 奇怪,老鼠不再墙上打洞,跑到树上垒窝去了?这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飞鼠吧?有意思。成帝于是下诏问疑,让大臣们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朝中有两个人,考虑问题最周全,一个叫刘向,出身王家,楚元王之后,另一个人叫谷永,博学多才之士。这两个人都认为,出现这种情况,跟后宫有关系,尤其老鼠上树的事儿,意思最明显。桐柏是卫皇后陵园所在地,看来这些怪现象的出现,意在提醒陛下,注意后宫。 成帝想想也是,于是给后宫官员下了一道命令,以后用度要节省,不要动辄几千万几千万的花,省着点儿。但在当时,一些更有见识的人都认为此事不是这么简单。夫老鼠者,盗窃小虫也,应该昼伏夜出,现在却白天大摇大摆地出来,而且还爬到高处做窝,这分明象征着贱人将要居显贵之位。为什么桐柏尤多?卫皇后当初不就是从卑微的歌女走进后宫,并最终母仪天下?难道意思不明显吗?鸟巢燃烧,鸟蛋小鸟就会被烧死,这岂不是象征着杀子之异吗?看来大事要发生了。 成帝并不知道这些,他给后宫下了命令,以为足以应灾异,接下来的问题就是——该到哪里去玩儿?他把张放找来,让张放出主意。 张放,富平侯,武帝时期御史大夫张汤的后人,母亲是成帝的姑姑敬武公主,娶妻是许皇后的妹妹,他性格好动,喜欢斗鸡走狗,游山玩水,同皇帝关系非同一般。有了这个玩伴,成帝觉得生活一下子精彩了许多,经常让他陪着四处游逛,晚上也舍不得放他回去,留他住在宫中,同榻而眠。 这一天,成帝跟张放又到宫外去疯玩儿,路经阳阿公主家,顺便进去休息。阳阿公主见皇帝到了,马上殷勤招待。很快,酒席摆上来了,歌舞表演起来了,大家觥筹交错,开心异常。 就在这个时候,成帝忽然表情怪异,他的嘴微微张开,眼睛直直盯着歌舞场,似乎痴呆一般。公主顺着成帝的眼光望去,只见人群中,一个纤瘦的女子正在翩翩起舞,只见她时而舒广袖,时而眼帘垂,时而如仙女欲乘风而去,时而如碧玉碎步而行。 美,真是太美了!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宫中佳丽何止百千,哪个色艺能匹俦此女! 聪明的阳阿公主明白皇帝的心思了,她抿嘴一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一百年前,即位没几年的汉武帝跟成帝有着相同的爱好,贪玩儿,好动,整天带着一群手下四处跑,乱踩人家的庄稼,被人咒骂,被人当做坏人差点儿抓起来。更巧合的是,他也是到平阳公主家休息,在宴席上碰到了一个让他心砰砰直跳的女子——卫子夫。后来,跟阳阿公主一样聪明的平阳公主将卫子夫送给武帝,几年后,卫子夫生下三女一男,被册封为皇后。 当成帝从阳阿公主家离开的时候,他的车上,除了他,还坐着一个美女——赵飞燕。 (待续) 【正文】 赵飞燕是一个颇具传奇色彩的女子。她出生的时候,正是家里最困难之际,父母没法养她,只好狠心将她抛弃。三天过去了,母亲去看,结果发现,三天没吃东西,白天日晒晚上受凉的女婴居然还活着,母亲的舐犊之情,到底让她放心不下孩子,于是赶紧将孩子抱回去。父母觉得这孩子既然三天没死,肯定不是一般人,这样,赵飞燕才得以活下来。长大后,她姿色出众,家人将她送到阳阿公主家学习歌舞,因为她体态轻盈,翩若惊鸿,所以被称为飞燕。 赵飞燕进宫了,并且得到了成帝的专宠,在宫中算是站稳脚跟了。但是赵飞燕要的不只是这些。皇帝的宠幸,随心而动,今天他宠幸你,你就拥有一切,明天他另有新欢,你就被抛之于脑后。而且这种冷落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一月两月,他有无数选择,谁知道他哪一天才能再想起你,或许一两年,或许三五年,甚至或许一辈子。就算他再见你,物是人非,当初的感觉已经没有了,你重新获宠的可能性也很小。 一如侯门深似海,后宫更如太平洋。 进入后宫,往往面临两种选择。有人选择顺其自然。得到宠幸,拥有荣华富贵,那自然最好,如果不幸被冷落,那也没办法,好歹每个月有俸禄,最不济也可以维持生活,只不过少人伺候罢了。穿衣做鞋,自力更生,闲来读读书,做做女红,跟宫女聊聊天,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聊以度日就行了。也有人不甘寂寞,努力争取机会,创造机会,为此不惜害人性命,秽乱后宫。 两种心态,两种人生,两种不同的结局。 很明显,赵飞燕属于后一类。团扇团扇,美人病来遮面,玉颜憔悴三年,谁复商量管弦?弦管,弦管,春草昭阳路断。对于赵飞燕来说,她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这一幕。要想保住拥有的这些,只有想办法让皇帝的心思留在自己身上,还有,想办法获得更高的地位。对于一个在侯门底层生活好几年的歌女来说,如何让自己在主人表现得更突出,如何察言观色把握机会,已经成为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赵飞燕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第二百二十一章【冷宫】 对于一个风流皇帝来说,最有吸引力的便是女子的美貌,这一点,赵飞燕已经具备,但是她觉得自己一个人在后宫,胜算的把握要小一些。于是她把妹妹赵合德也引荐给成帝。 赵合德,赵飞燕之妹,容貌出众,体态丰腴,与姐姐是完全不同的一种美。成帝见后,对他更是喜欢。姐妹俩成为后宫红人,成帝成为她们两人的专属。不久,成帝册封赵氏姐妹为婕妤。 成帝时期,后宫嫔妃分为十四级,昭仪第一、婕妤第二、揟娥第三、傛华第四、美人第五、八子第六、充依第七、七子第八、良人第九、长使第十、少使第十一、五官第十二、顺常第十三、无涓、共和、娱灵、保林、良使、夜者总归第十四。嫔妃之上,便是皇后。每个等级的嫔妃可以有多个,但皇后只有一个。排在赵氏姐妹前面的,只有昭仪了。但是她们的目的,显然并不是这个。凭借皇帝的宠幸,她们要向更高权力攀登。 此时皇后许平君已经不得皇帝宠幸好几年了。阳朔年间,灾异屡现,连续三年发生日食。当时的执政大臣是成帝的大舅王凤。朝野上下都归咎于王凤,认为是他辅政不力,而且外戚权力太盛,导致天灾。当时著名的辩士谷永给皇帝上书,认为问题不在王凤身上。 谷永是个谄谀之人,知道王家秉权,想要依靠,于是将所有罪过都归结在后宫。上书之后,他马上就给王凤写了一封信,“永斗筲之材,质薄学朽,无一日之雅,左右之介,将军说其狂言,擢之皁衣之吏,厕之争臣之末,不听浸润之谮,不食肤受之诉,虽齐桓、晋文用士笃密,察父哲兄覆育子弟,诚无以加!昔豫子吞炭坏形以奉见异,齐客陨首公门以报恩施,知氏、孟尝犹有死士,何况将军之门!”逢迎之态尽显。 灾异的发生肯定是有原因的,不是因为外戚王家,因为大将军王凤,就是因为后宫,因为许皇后。王家跟许后就这样被人为地对立起来。 成帝觉得谷永说得很对,于是对皇后开始有意见。之后,他得到一个侍女李平,大为宠幸,改为卫平。不久又得到赵氏姐妹。许皇后就这样被成帝抛诸脑后。她有皇后之名,却连见皇帝一面都很难。 成帝对许皇后的冷落,给赵氏姐妹提供了机会。鸿嘉三年,赵氏姐妹上告成帝,说许皇后跟班婕妤搞蛊,诅咒她们,并且还诅咒皇帝。 (待续) 【正文】 班婕妤,西汉著名女辞赋家,史学家班固的姑姑。她聪明贤惠,长于文辞,入宫后颇得成帝宠幸。有一次成帝在后宫游玩,要班婕妤同乘一辆车。这对其他人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但是班婕妤却拒绝了,她对成帝说:“观古图画,贤圣之君皆有名臣在侧,三代末主乃有嬖女,今欲同辇,得无近似之乎?”这话传到王太后那里,太后非常高兴,说:“古有樊姬,今有班婕妤。” 赵飞燕姐妹之所以陷害班婕妤,是因为她们知道,即使废掉许皇后,班婕妤依然是她们面前的障碍。皇帝虽然已经不宠幸班婕妤了,但是太后对班婕妤评价非常高。再立皇后,太后肯定会钦点班婕妤。到时候她们处心积虑扳倒许后,却为班婕妤办了好事。索性一石二鸟,将两人全都铲除。 巫蛊之事,可谓西汉王朝的毒瘤。仅武帝时期,受巫蛊牵连之人,就有两个皇后(陈阿娇、卫子夫),一个太子(太子刘据),两个皇孙,两个公主(阳石公主、诸邑公主),两个丞相(公孙贺、刘屈耄)以及数名将军,太常,大鸿胪等,死伤无数。武帝之后,从昭帝到元帝,鲜有巫蛊案的发生,因为那时后宫甚少争斗,而皇帝个个也都贤明。如今,因为后宫斗争的需要,巫蛊案又发生了。 巫蛊案发生后,朝廷派人调查,结果报告,是许后的姐姐许谒曾经诅咒后宫怀有身孕的王美人及大将军王凤,咒他们不得好死。这回王太后大怒了。 王太后是一个非常慈祥的人,善良,心软,但是她不允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她已经年过半百之人了,到现在连个孙子都没抱上。还有什么事比要个孙子更让老人在心呢!而且王凤是她弟弟,她怎么能容许有人咒她弟弟死呢!太后严令查办此事,许谒被处死,许后被废,徙居昭台宫,在朝做官、居住京城的亲戚全都回老家山阳去。 拷问班婕妤,班婕妤叹一口气,说:“妾闻‘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修正尚未蒙福,为邪欲以何望?使鬼神有知,不受不臣之诉;如其无知,诉之何益?故不为也。”成帝对她很信任,赦免了她,但是她做皇后的事情肯定是无望了。 班婕妤是个聪明人,知道后宫迟早归赵氏姐妹,明哲保身,还是远离这里为好。于是她请求皇帝,让她到长信宫去伺候太后。她远离了是非之地,虽然清苦,但是却得以寿终。 皇后的位子空出来了,班婕妤的威胁解除了。有皇帝的支持,赵氏姐妹激动不已,认为皇后非自己莫属。但是她们高兴得太早了。当成帝提出要立赵飞燕为皇后的时候,朝野上下一片反对声,母亲王太后也不同意。反对的原因很简单,不是这个女人不漂亮,而是她出身不好,歌女,这太卑微了。 成帝很头痛,赵氏姐妹逼得很紧,但是朝野反对声让他无法照她们的话去做。他想了一个好办法,打擦边球。西汉时期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皇后的父亲要被封侯。于是永始元年四月,成帝下诏,封赵飞燕的父亲赵临为列侯。慢慢渗透,这事儿就差不多了。 诏令下达后,马上有人上书反对。上书的人名叫刘辅,出身王室,做过襄贲令,上书言事,很受成帝赞赏,刚刚被调到朝廷做谏大夫。 刘辅上书说,“臣闻天之所与,必先赐以符瑞;天之所违,必先降以灾变:此神明之征应,自然之占验也。昔武王、周公承顺天地,以飨鱼乌之瑞,然犹君臣袛惧,动色相戒,况于季世,不蒙继嗣之福,屡受威怒之异者虖!虽夙夜自责,改过易行,畏天命,念祖业,妙选有德之世,考卜窈窕之女,以承宗庙,顺神袛心,塞天下望,子孙之详犹恐晚暮,今乃触情纵欲,倾于卑贱之女,欲以母天下,不畏于天,不愧于人,惑莫大焉。里语曰:‘腐木不可以为柱,卑人不可以为主。’天人之所不予,必有祸而无福,市道皆共知之,朝廷莫肯一言,臣窃伤心。自念得以同姓拔擢,尸禄不忠,污辱谏争之官,不敢不尽死,唯陛下深察。” 这话深深刺痛了赵飞燕姐妹,她们最害怕别人追究她们的出身。这也同样激怒了成帝,他同样也最怕别人追究赵氏姐妹的出身。暴怒的成帝马上下令,将刘辅秘密抓起来。 刘辅被抓的消息很快传出来,但是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被抓,为什么被抓,如今被关在哪里。很多人怀疑他或许已经死了。左将军欣庆忌、右将军廉褒、光禄勋师丹、太中大夫谷永等人连忙上书成帝,说刘辅刚刚调到朝廷,不懂规矩,如果犯了小罪,就不要跟他一般见识,如果是重罪,最好还是公布罪行,让廷尉裁决,让大臣们讨论。经过众大臣的请求,刘辅方才被放出来,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给宗庙背了几年的柴火,一辈子不得录用。 官员们的嘴就这样被成帝给堵住了,但是王太后那边确实不好办,不能也这样对待她。她可是太后,是成帝的生身母亲,甚至可以说,王太后对任何朝政大事都有着无人能比的决定权。 要向让王太后点头,成帝跟赵飞燕姐妹还得另想办法。 其实这个时候成帝早就派人去说服王太后,这个人叫淳于长。 淳于长是王太后的姐姐王君侠的儿子,此人很有头脑,做黄门侍郎的时候,他的舅舅大将军王凤生病,淳于长跑去伺候,白天晚上都不离,衣服不脱脸不洗,蓬头垢面的,让王凤非常感动。王凤去世的时候,特意叮嘱成帝,一定要好好对待淳于长,于是淳于长的官运开始亨通,被提拔为校尉,都尉,一直到卫尉,位居九卿之一。 淳于长身份特殊,可以劝太后,于是巫蛊案之后,他就作为皇帝的特使去长信宫,又作为太后的特使向皇帝传达太后的意思,一跑就是一年多,太后那边终于松口了,同意了成帝的请求。 永始元年六月初七,赵飞燕被册封为皇后,成为西汉历史上第十四位皇后。昔时堂前啄泥燕,终于飞上枝头变凤凰。只是这蜕变的过程不太光明正大。 做了皇后,赵飞燕开始走下坡路了。成帝的心思逐渐转移到她妹妹赵合德身上。不久,赵合德被册封为昭仪,位列嫔妃第一等,仅次于皇后。 成帝不能给她更高的名分,但是却给了她更多的宠幸。她所居住的昭阳舍,被成帝装饰一新,“其中庭彤硃,而殿上髤漆,切皆铜沓黄金涂,白玉阶,壁带往往为黄金釭,函蓝田璧,明珠、翠羽饰之,自后宫未尝有焉。”从西汉建立以来,还没有那个后宫女人能得皇帝如此重视,就连赵飞燕也无法望其项背。 得到了名位,却失去了你,赵飞燕的内心该是怎样的感觉。她费尽心思,却终日只能与高大的宫室为伴,与金银器具为伴,与穿金戴银的宫女为伴,这些就是她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生活吗?这不是她想要的。但是皇帝的心思已经转移,她是没有任何办法的。当年许后跟班婕妤的感受,她如今是真切地体会到了。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见到皇帝了,她太想见皇帝一面了。但是皇帝到底在哪里? 第二百二十二章【绝望】 皇帝现在正走在去往昭阳舍的路上,这里是他每天必来的地方。但是这一天,他心里有些奇怪。平常还没等他进门,赵昭仪就欢笑着跑出来迎接,今天怎么静悄悄的?莫非赵昭仪生病了。成帝快步走进去。只见几个宫人站在屋外,垂手而立。见皇帝驾到,她们赶紧跪下行礼。 “赵昭仪在何处?怎么不见她的踪影?” “回陛下,赵昭仪正在里面沐浴。”一个宫女回答说。 哦,洗澡呢!成帝推开门进去,只觉香气扑鼻。里面还有小屋,可以听到轻微的水声。成帝想了一下,悄悄走过去,手指蘸些唾沫,在窗户上一戳,捅了一个小洞,他趴在那里往里看。 只见里面烟雾缭绕,香气氤氲,宛如传说中的仙境,在这烟云之中,一个体态丰腴的女子,正在撩水沐浴。她肤如凝脂,体白如膏,宛如一尊高贵不可亵渎的美玉。月下美人灯下玉,果然美啊! 成帝看呆了,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就在这时,外边宫女轻声咳嗽一下,分明就是给赵昭仪报信。就是这轻微的声响,惊动了屋内人,赵昭仪大吃一惊,她快速抓起旁边的衣服,裹住身体,飞快逃入灯影里,这副情景更让成帝痴迷。 从此,成帝窥浴成瘾,陷入其中不可自拔。只要有机会,他总要趴在窗前看个够,为了不让宫女报信,他一次次赏赐她们,收买她们。两人就这样像孩子一样玩着游戏。 这事儿被赵飞燕知道了,原来皇帝喜欢看人沐浴啊!赵飞燕非常高兴,总算找到皇帝的另一个爱好了。于是马上如法炮制,准备了浴桶,花瓣,香料,然后一再邀请成帝前来做客。估摸着皇帝就要来了,她马上进入水中,洗了起来。果不其然,成帝来了,趴在窗前看着。赵飞燕已经觉察到了,她更高兴了,以为自己又一次吸引住了皇帝。洗到高兴处,她欢笑着对窗外喊道:“陛下,进来呀!” 成帝进来了,站在一旁看着,一句话也不说。赵飞燕以为他已经被迷住了。她咯咯地笑着,不时轻轻给皇帝撩水,挑逗着,而成帝却倒尽胃口,转身拂袖而去,留下赵飞燕发呆。 逝去了就是逝去了,有些东西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来,有些感觉逝去了更是无法弥补。刻骨铭心的爱都只能藏在回忆里。 陷入绝望的赵飞燕无计可施了,但是她还太年轻,正值生命最灿烂的时期,她不是班婕妤,那种青灯黄卷的日子她过不了,于是皇后偷人的消息渐渐传遍街头巷尾。一向以皇室为念的老臣刘向实在看不下去了,但是他又不能说什么,这种闺门之事只能入耳,却无法出口。于是他编写了一部《列女传》上报朝廷,希望能隐晦地表达他的意思。成帝并没有处理任何人,只是从此对赵飞燕更不在意,昭阳舍成了他唯一留恋的地方,赵合德的床第对他来说就是温柔乡。在那里,他度过了自己荒淫的十年时光。 绥和二年三月十八日,天色已经大亮,成帝取过衣服开始起床,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楚王、梁王来朝请,这天该回国去了,已经安排在白虎殿会面,还有,要拜左将军孔光为丞相,侯印书赞都已经准备好,只等封拜了。成帝取过裤子正要穿,忽然手一抖,衣服掉下去,整个人向后倒去。赵昭仪大吃一惊,连忙去扶,一面喊人赶紧去叫御医,而这个时候,成帝已经不能说话了。等御医赶到,成帝已经归西。 成帝身体一直比较好,没有什么大病,对于他的突然死亡,朝野上下都一片哗然。人们都归罪于赵昭仪,认为是她让成帝纵欲过度,最终导致马上风。哀哀欲绝的王太后让大司马王莽派人责问赵昭仪,成帝到底是怎么发病的?赵昭仪自杀身亡,谢罪天下。 成帝二十岁继位,在位二十六年,去世时年仅四十六岁,正是一个男人最鼎盛的时期。令人遗憾的是,他一生无子嗣,最后不得不过继弟弟定陶王的儿子。 成帝为什么一直没有孩子?是他自身有什么问题吗?不是的,还是太子的时候,时为太子妃的许平君曾经诞下一子,夭折,后来又育有一女,夭折,班婕妤曾经也为成帝生下一女,不幸夭折。如果说这些孩子的死去是天灾,非人力可以改变,但是另一些事情则要归结于人祸了。 成帝驾崩后,哀帝继位。司隶校尉解光的一封奏折,为世人揭开了一个惊天内幕。奏折涉及人员:掖庭狱丞籍武,中黄门王舜、吴恭、靳严,宫中婢女曹晓、道房、张弃,赵昭仪的侍从于客子、王偏、臧兼等人。 奏折内容: 据这些人交代,曹晓有一个女儿叫曹宫,通晓《诗经》,为皇后教授。元延元年的一天,曹宫跟道房一起吃饭时对道房说:“陛下临幸我了。”几个月后,曹晓到殿中来,见到女儿曹宫,发现女儿肚子大了,就问她。曹宫告诉母亲,是皇帝临幸她了,已经怀了身孕。十月期到后,曹宫在掖庭牛官令舍中产下一个男婴,有六个婢女侍奉她。很快,中黄门田客带着皇帝的亲笔诏令以及绿色厚缯,盖着御史中丞的印章,交给狱丞籍武说:“把牛官令舍中婴儿和六个婢女全部带到暴室狱中,不要问婴儿是男是女,是谁的孩子。”籍武去取孩子,曹宫对他说:“请你善待我的儿子,你知道他是谁的孩子。” 三天后,田客带着成帝的亲笔诏令有一次来找籍武,问他:“婴儿死了没有?不要说话,写在竹简背后。”籍武写到:没死,还在。 一会儿,田客来了,说:“陛下跟赵昭仪很生气,问你为什么不杀掉婴儿?” 籍武连忙跪下叩头说道:“我知道,不杀婴儿,我得死,杀了婴儿,我还得死。”然后他让田客带封奏折给皇帝:“陛下到现在都没有子嗣,无论孩子出身贵贱,都是您的孩子,希望您能留意。” 田客去了,一会儿又回来,带着成帝亲笔诏令:“今天晚上漏上五刻,将孩子带到东交掖门,交给中黄门王舜。” 籍武偷偷问田客:“陛下看了我的奏折,有什么表示没有?” 田客说:“发了会儿呆。” 按照约定的时间,籍武将孩子交给王舜。王舜按照皇帝的诏令,将孩子带到殿中,为孩子找了个乳母,对这个乳母说:“好好抚养儿子,会奖赏你,不要把这事泄露出去。”交给乳母的时候,孩子出生仅有八九天。 三天后,田客又一次来找籍武,带着跟以前一样的东西,还有一个绿色的小筐子,诏令写到:“告诉籍武,以筐中的东西和书信交给狱中女人,籍武监督她喝下去。”籍武打开小筐,里面有两枚药丸,一封赫蹄书(一种早期的纸)。他打开纸条看,上面写着:“告伟能(即曹宫),将这些药喝下去,你自己知道的。” 籍武将这些交给曹宫,,曹宫读完,说:“果然是这样,姐妹俩要擅权天下!我的孩子是个男孩,额头上有一些长发,给元帝很像。现在孩子在哪里?已经被杀了吧。怎么样才能让长信宫太后知道这件事?”说完,曹宫饮药而死。 六个婢女被带走了,后来她们回来,对籍武说:“赵昭仪对我们说:‘你们都没有什么过错,是自杀还是回娘家?’我们都说愿意自杀。”后来这几个人都上吊死了。籍武将她们的情况报了上去。那个婴儿被抱走十一天后,宫长李南带着诏书将孩子带走了,不知道是如何处置的。 许美人以前在上林苑涿沐馆多次被皇帝召入,每次都会留几个月到半年。元延二年怀孕,十一月产子。皇帝诏书让中黄门靳严带着接生婆和药丸送到许美人的住所。后来赵昭仪的侍从于客子、王偏、臧兼听到赵昭仪责问成帝:“你老是说你从中宫来,既然是从中宫来的,许美人的孩子是从哪儿来的?难道你要立许美人为后妈?”她非常恼火,又哭又闹,用拳头使劲儿打自己的头,以头装柱,又从床上往下扑,哭闹着不肯吃饭,说:“现在你要怎么安置我?让我回去吧。” 成帝说:“我现在不是告诉你来了吗?你还要生气。真是不可理喻。”成帝也气得不吃饭。 赵昭仪说:“陛下你自己知道,还不吃饭!你经常跟我说,不会辜负我,现在许美人有孩子,你违背你的誓约,怎么办?” 成帝说:“我已经跟你发誓,只对你好,所以我不会立许美人为后。而且我还要让天下人没有能超过你们姐妹的,你放心好了。” 后来成帝让中黄门靳严带着绿囊书交给许美人,还对靳严说:“许美人将会有东西交给你,带来后放在盥洗室中帘南边。”许美人果然有东西交给靳严,她用一个芦苇小筐盛着婴儿,封号,写了绿囊书也交给靳严。靳严带着这些东西,放在约定的地方。成帝跟赵昭仪在里面坐着,让于客子将小筐子揭开。然后成帝让于客子、王偏、臧兼等人都出去,他亲自起来,将门窗关好,跟赵昭仪留在里面。一会儿,门开了,成帝喊于客子、王偏、臧兼几人进去,将小筐子封好,放在屏风东边,让中黄门吴恭将小筐子交给籍武,对籍武说:“这小筐中有一个死婴,埋好,不要让人知道。”籍武在狱室墙下挖了个坑,将死婴埋在那里。 第二百二十三章【意外】 长定许贵人以及成帝舅舅成都侯王商、平阿后王谭家的婢女王业、任孋、公孙习被召进宫中为赵昭仪的婢女。成帝去世后,还没下葬。赵昭仪害怕这几个人把自己的一些事告诉她们的旧主,就赐给她们每人十个婢女,说:“不要把我家的事情告诉别人。” 发生这些事的时候,宫中一些尚存良知的人都看不下去。故掖庭令吾丘遵曾经对籍武说:“掖庭中的官吏都是赵昭仪的人,没有能说话的,我只能跟你说。我没有孩子,你有,有顾虑,恐怕不能把这事儿上报上去。掖庭中受到陛下临幸后,产下孩子的人都被处死了,被强制喝药堕胎的更是无数。我想跟你一起将此事告知朝中大臣。朝中能管这事儿的只有骠骑将军王根,但是他太贪财,不能跟他说。怎么样才能让长信宫太后知道这事儿呢?”后来吾丘尊病重,弥留之际对籍武说:“我要死了,以前跟你说的事儿,你一个人是没法做的,记住,千万不要轻易说出来。” 解光等人虽然将这些秘事抖了出来,但是在立哀帝为继承人的问题上赵飞燕出过力,所以哀帝只是将赵家人免官夺爵,发配辽西郡,对于赵飞燕,并没有做出任何处理。 汉成帝过继侄子为后,汉哀帝天生体弱,身患痼疾,在位五年就去世了。哀帝也没有子嗣,过继中山王的儿子为后,是为汉平帝。平帝继位时只是个孩子,王莽摄政,大权渐归王家。成帝驾崩十二年后,王莽篡权,西汉灭亡。 虽然并不能说西汉的灭亡就跟成帝没有子嗣有关,但如果他不是这么荒淫,或许他不会过早去世,他对他的几个亲舅舅是言听计从,但对其他人并非如此。王音后来接任为辅政大臣,但因为只是成帝的从舅,所以并没有王凤等人那样的权力,以此言之,即使王莽后来接任,也肯定无法为所欲为,玩朝臣、幼帝于股掌之中。而成帝的荒淫,以及绝嗣,正是因为赵氏姐妹,尤其是赵昭仪。当婴儿在成帝以及赵昭仪眼前一个个死去的时候,他们不会知道,他们不仅将婴儿送进坟墓,更是将大汉王朝推向深渊。西汉灭亡,成帝、赵氏姐妹难辞其咎,他们是王朝的大罪人。 汉武帝后期,社会动荡不安,吏治混乱,各地盗贼蜂起。南阳郡的梅免、百政,楚地的段中、杜少,齐地的徐勃,燕赵的坚卢、范主等人纷纷揭竿而起,这些武装,少的至少有数百人,占山为王,为祸乡里,多的甚至达几千人,攻城占地,释放囚犯,社会治安环境进一步恶化。朝廷派御史中丞、丞相长史到各地监督,消灭贼寇,收效甚微。为了整顿吏治,恢复民生,武帝派遣光禄大夫范昆、各部都尉以及曾经担任过九卿要职的张德等人巡视各地,这些人穿着绣衣,持节(相当于后世的尚方宝剑)、带有发兵虎符,称为绣衣使者。这些人的权力很大,上可以斩地方长官,下可以调动兵马攻击盗贼。到任之后,他们一方面发兵攻打贼寇,另一方面考察当地官员的政绩,对于那些不称职、不敢平叛的官员,要么免职,要么处死。有的郡死亡上万人,血流成河。当时从各地大员到普通百姓,听到绣衣使者到来,个个如临大敌,噤若寒蝉。 但是在这些绣衣使者中,有一个人例外。此人名叫王贺,字翁孺,负责巡查魏郡,平复坚卢的叛乱。这个人作风比较温和,俘虏的盗贼党羽并不处死,对于那些比较懦弱,不称职的官员,也基本只予以免官,甚至不追究,很少处死。后来回京述职,其他敢杀伐的使者都得到褒奖,升官发财,而王贺则因为不称职而被免官。王贺叹息道:“我听说救活千人,子孙蒙福封侯,我放过了上万人,我的后世应当会因此兴盛吧。” 王贺说得没错,他的后世的确发达了,而且富贵天下莫比,足以匹俦人主。 王贺的儿子叫王禁,官至廷尉史。他这个人好酒及色,取了好多个老婆,生了一大堆孩子。大女儿君侠,二女儿政君,三儿女君力,四女儿君弟,大儿子王凤,老二王曼,老三王谭,老四王崇,老五王商,老六王立,老七王根,老八王逢时。 二女儿王政君是个传奇女性。据说她还在娘胎的时候,她母亲就梦到月亮进入她的肚子里了。这只贵兆,太阳为阳,是皇帝的象征,月亮为阴,自然就是皇后的象征了。但是王政君长大后,有一段时间让父母很是操心,因为好像她命中克夫。将她许配给谁,过不了多久,那个人就死了,再许配,又死。不过王政君姿色不错,所以愿意死的人还是前赴后继,虽然来了就死,但死了又来。后来一个更阔的人也派人下了聘书,要娶王政君。婚礼还没办,阔人家又号咷了。 出一次事叫意外,出两次事叫不幸,三次四次甚至五六次地出事,那就是怪事了。王政君的父母很纳闷,怎么能这样呢?莫非此女克夫?这可不是好事啊!真是家门不幸。 王禁找了看相的来,看是不是真的有怪事,如果有,那就得找风水先生或者神汉巫婆的来收拾一下。结果看相的看了一眼王政君,就称赞道:“好面相啊!从没见过这样的脸,大贵,大贵,贵不可言哪!”鬼神代言人的话就是起作用,王禁一家听了,不仅不为王政君担心,还庆幸有这样一个好女儿。 什么叫贵不可言?王禁是一个知识分子,当然对此非常清楚。一百五十多年前,有一个神秘莫测的老人曾经对时任亭长的落魄男子刘邦说:“君相贵,不可言。”结果这个家伙飞黄腾达,做了天子,看来女儿还是很有发展潜力的。作为奇货而居也是可以的。既然将来要贵不可言,那至少得会点儿什么。于是王禁便让女儿学习知识,学习鼓琴弹唱。到了宣帝五凤三年,王政君十八岁了。十八的姑娘一朵花,王禁将这朵花献给皇室,做了一个低级的宫中嫔妃。 寂寞古行宫,宫花别样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一入宫门,深似大洋,要出头的几率,大概比中几亿块钱的超级大乐透还要低。有人就这样蹉跎了岁月,青丝变白发,依然挣扎在最底层。但是王政君的运气很好,入宫仅一年多时间,机会就来了。 宣帝的太子刘奭是一个比较浪费的人。身边妃子成群,但他只宠幸司马良娣,将身边大量资源闲置。不懂得雨露均泽,这是很不好的,独占宠幸,这也是不好的,所以那个司马良娣不幸死了。偏偏那个司马良娣在临死的时候对他说:“我不是自然死亡,是那些人诅咒我。”刘奭听了这话,迁怒于其他妃子,再不临幸任何人。他整日精神萎靡,灰心丧气,相思成疾。宣帝知道他喜欢儒学,让王褒等人去侍奉太子,给他作辞作赋。王褒在文学上很有造诣,做了《洞箫赋》等,博得太子欢心。 (待续) 【正文】 太子虽然心情好些了,但他整天让人背诗赋,不近女色,宣帝又着急了,这样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呢!宣帝听说太子因为司马良娣的原因,愤恨诸位妃子,于是让王皇后从后宫另挑选一些美女给太子,凑巧,王政君就在其中。太子拜见宣帝时,皇后排出五个美女让太子选。 太子这个时候已经相思成灾,还没从心理阴影中走出来,对女人提不起一点儿兴趣。但这是皇后跟父皇的一片好意,他不能违逆,于是他随口说:“这里面有一个人可以。” 美国钢铁大王卡内基小时候家里穷,他曾经问过一个建筑工程的老板:“我要怎样才能成为像您这样的人呢?”这个老板说:“第一是勤奋,第二,买件红衣服穿。”这是很有道理的,一群人中,红衣服总是那么显眼。 凑巧的是,王政君此时就穿着红衣服,这让她在五个女子中格外引人注目。更凑巧的是,此时她的座位距离太子最近。皇后以为太子中意她,于是马上让人将王政君送入太子宫中。太子在很勉强的情况下跟王政君圆了房。 这是王政君一生中第一次跟男子接触,也是最后一次,幸运的是,这一次她就有了身孕。一年后,甘露三年,王政君产下一个男婴,这是宣帝的长孙,四十二岁的宣帝终于抱上孙子了,他非常高兴,亲自给孩子取名为骜,字太孙,经常带在身边。 三年后,宣帝去世,太子刘奭继位,是为汉元帝,刘骜被立为太子,王政君为皇后。按照汉朝规矩,皇后的父亲要被封为列侯。王禁沾了女儿的光,被封为阳平侯。 王禁去世后,长子王凤接班成为阳平侯,担任卫尉,成为九卿之一。王家开始发达了。但王政君的日子其实并不好过。她经常独守空房,过着寂寞的日子。白天,她带着小孩子,在花园里转转,然后回来看着小家伙跟着师傅学习,晚上,她久久难眠,独坐灯下。蜡烛流泪,她也流泪。 皇帝这个时候已经另有心上人,那个女人是傅昭仪。元帝跟那个女人生了个儿子刘康。爱屋及乌,元帝对刘康这个儿子很是中意,看看他,既会弹琴,又会击鼓,而且还长得这么帅,简直就跟自己一个样。再想想太子,他就皱眉头了,这小子,小时了了,长大真的是未必佳啊!小时候看着挺聪明,应对机智,活泼好动,怎么长大就成这样了?又是贪酒,又是好色的,哪里学到自己哪怕一丁点儿优良传统?跟他那个母亲一个样嘛! 第二百二十四章【相逼】 有了这样的心理,元帝看太子就怎么都不顺眼,见了就冷脸相对,没好气。他甚至动起了改易太子的念头,而且这个念头在他心里翻腾了好多年,傅昭仪也极力撺掇。幸好元帝的表兄弟史丹还算是个正直的人,一直为太子说话。 竟宁元年,元帝病重,身边只留最爱的傅昭仪跟皇子刘康,皇后跟太子在外边记得团团转,想要见元帝一面,就是不被允许。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啊!人在昏乱的时候,最容易做出昏乱的决定。 王皇后领着太子忐忑不安地回到宫中,接受命运的抉择。这种压力太大了,不是他们孤儿寡母所能承受的。刘骜的大舅王凤闻讯赶来了,他不断安慰皇后:“没事,不会出什么状况的!放心。”然后又安慰太子:“有舅舅在,你什么都别怕。”这样的情形一次又一次地出现,正是在艰难中的这种患难与共,让刘骜从小对舅舅们心存依赖,将他们视作自己的靠山。 元帝去世后,太子刘骜继位,是为汉成帝。汉成帝登基后,马上拜大舅王凤为大司马大将军,并且领尚书事,总摄朝政。 在西汉历史上,这是第二次设置这种职位。第一次是在昭帝时期,由霍光担任。当时汉昭帝仅有八岁,没有太后,宫中的事情以及小皇帝都有姐姐盖长公主照顾,朝政由霍光辅佐,这一职位几同摄政。霍光去世后,宣帝就取消了此等职位,将职责分开。终宣帝元帝两朝,在没设立过大司马大将军。 论年龄,继位是的汉成帝已经二十岁,足以处理朝政。不过这个人比较不靠谱,他对美酒有兴趣,对美女有兴趣,对游乐更有兴趣,就是对处理朝政没兴趣。但朝政总得处理啊!于是他找了他最信任的人——大舅王凤替他分忧,他做起了甩手掌柜。 成帝共有八个舅舅,其中王曼早卒。在给予王凤至高无上的权力的同时,成帝也给了他极高的封赏,王凤已经是阳平侯,成帝又加赐五千户。另一个舅舅王崇,成帝封他为安成侯,食邑万户。王凤、王崇跟太后是同母异父,赏赐最隆,其他几个舅舅也都有封赏,同时被赐爵关内侯。到了河平二年六月,又同时封王谭、王商、王立、王根、王逢时为列侯,这就是著名的五侯。从此,西汉历史进入五侯时代,刘家式微,王家发达。 (待续) 【正文】 其实王家的兴盛从成帝即位的那一天就开始了。大将军王凤总领朝政,在某些时候,权力几乎比皇帝还要大。从朝臣的任免,到宫中的开销,事无巨细,都要经过王凤。有一次,成帝跟刘向的儿子刘歆聊天,很谈得来,成帝一高兴,就喊左右,将中常侍的衣服拿来,要将这个人留在自己身边。成帝身边的人一看,皇帝头脑热了,赶紧说:“这事儿还没禀报大将军,怕不好吧。”但是成帝年轻人,遇事冲动,只是催促左右赶紧取衣服。这下不好办了,皇帝左右谁也不敢去取,赶紧跪下磕头,说让先请示一下大将军。成帝这才冷静下来,。后来他跟大舅说起这事,王凤坚决不同意,成帝也只好作罢。 中常侍尚且得经过王凤,其他官员就更不用说。王凤在朝中的威望,几乎超过成帝。 成帝对朝政的关心远不及美色,他是个纵情声色的人,后宫佳丽无数,但是努力了好几年,始终没有孩子——不是没有,而是夭折了。成帝的身体在一天天的放荡中渐渐亏空了。年纪轻轻的他,头发大把大把的落,牙齿一颗颗地掉,身体素质差到这种程度。 身体差了,就爱胡思乱想。这一年,定陶王刘康来朝请,刘康是元帝最宠爱的儿子,当年他几乎替代成帝的位子,给成帝造成很大的威胁,但是成帝跟王太后并没有因为这些事情就疏远刘康,相反,他们热情招待刘康一行人,成帝又赐给刘康丰厚的财物。按照规定,诸侯王在京城只能呆一定的时间,但是成帝一再挽留刘康,还对刘康说:“人生无常,我没有儿子,如果我不幸归西,就再也见不到你了,你就多待一段时间吧。” 但是王凤对刘康的久留非常不满意,过去的事情,成帝可以忘记,但是王凤一直记着,他从来都没忘记刘康对外甥的威胁,一直将他视作敌人。而且因为当初元帝的宠爱,朝中肯定有很多大臣都寄希望于刘康,让他在京城呆得时间长了,只怕会发生变故。王凤处心积虑要将刘康赶出去。 凑巧的是,这个时候发生了日食。在过去,天灾是皇帝收拾大臣最好的借口,也是臣子约束皇帝最好的机会。王凤马上对成帝说:“定陶王虽然跟你关系最亲,但是他本应该呆在他的封国,你留他在京师,这是违背天理的,你看,上天震怒了吧!”成帝没办法,只好送刘康回去。离别的那一天,两人相视无言,唯有泪千行。王凤虽然成功地借助天相逼走了定陶王,但也引起了成帝的极大不满。从小到大,成帝对王凤,一直都是言听计从的,从来都不违背大舅的意思,但是这一次,成帝是真的生气了,他将不满写在了脸上,对王凤冷眼相向,冷言冷语。 成帝对王凤的态度变化被那些嗅觉敏锐的朝臣们捕捉到了,一些一直看王家、看王凤不顺眼的大臣认为机会好、终于到来了,于是蠢蠢欲动,打算扳倒王凤,让皇帝亲政。这是对皇室的忠诚,对皇帝的忠心。孔圣人对于权臣都持反对态度,他的徒子徒孙更是将这种观点继承并发扬光大。匡扶皇室对每一个自认为忠臣的人来说都是责无旁贷。道义在肩,舍我其谁!其中动静最大、几乎成功的是京兆尹王章。 王章,字仲卿,泰山巨平人,到京城太学学习。在他人生最艰难的时候,不幸又生了病,自以为死路一条,躺在麦秸堆,哭着跟妻子永别。妻子怒气冲冲地说道:“朝廷那些官员,有谁能超过你!现在你受了这么一点儿小罪,就哀哀戚戚,像什么话!”后来此人时来运转,一步步走上来,此人向来忠正敢言,在元帝时期就跟陈万年的儿子陈咸关系很好,两人曾经一起弹劾当时的大红人石显,结果陈咸被诬陷致死,王章免官。成帝登基后,他成为司隶校尉,后来升任京兆尹,是西汉著名的五个京兆尹之一。 他二度出山,依然不改初衷,以抗击强权为己任。王凤专权,他早就看不下去,打算给皇帝上书。他的妻子经历了上次的打击报复之后,心有余悸,对他说:“难道你忘了当初躺在麦秸中的时光?人应该知足,不要太过分!”王章不听,他有他男子汉大丈夫的治世梦想,他要实现他的政治抱负。 他给成帝上书,说知道日食发生的原因。成帝马上召见了王章,详细询问原因。在王章看来,这是他的幸运,但事实是,这恰恰是他不幸的开始。 王章见了成帝,马上将心中想法和盘托出:“天道聪明,佑善而灾恶,以瑞异为符效。今陛下以未有继嗣,引近定陶王,所以承宗庙,重社稷,上顺天心,下安百姓。此正义善事,当有祥瑞,何故致灾异?灾异之发,为大臣颛政者也。今闻大将军猥归日蚀之咎于定陶王,建遣之国,苟欲使天子孤立于上,颛擅朝事以便其私,非忠臣也。且日蚀,阴侵阳、臣颛君之咎,今政事大小皆自凤出,天子曾不一举手,凤不内省责,反归咎善人,推远定陶王。且凤诬罔不忠,非一事也。前丞相乐昌侯商本以先帝外属,内行笃,有威重,位历将相,国家柱石臣也,其人守正,不肯诎节随凤委曲,卒用闺门之事为凤所罢,身以忧死,众庶愍之。又凤知其小妇弟张美人已尝适人,于礼不宜配御至尊,托以为宜子,内之后宫,苟以私其妻弟。闻张美人未尝任身就馆也。且羌胡尚杀首子以荡肠正世,况于天子而近已出之女也!此三者皆大事,陛下所自见,足以知其余,及它所不见者。凤不可令久典事,宜退使就第,选忠贤以代之。”大将军王凤秉持朝政,疏远皇亲,诋毁丞相,他不是个忠臣,应该找个贤人将他换下来。王章的话,全都说到了成帝的心上。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以前怎么看怎么觉得大舅做法都对,现在怎么想怎么觉得他过分。成帝一下子觉得王章就像自己多年未见的知音:“没有你,我哪里能听到这样为国着想的话?那你为我找个能够辅佐我的人。” 王章早有人选。元帝时期冯奉世将军的儿子冯野王就是最佳人选。而且冯野王跟皇室也有关系,他的姐姐是元帝的昭仪,拐弯抹角算起来,冯野王也算是成帝的舅舅。但此舅非彼舅,这个舅舅是个贤才,这是朝野臣民的共识。 成帝对王章的建议非常满意,他对冯野王也早有耳闻,知道此人很有才能,于是也下定决心,要改易大臣。但这事不像换衣服那么容易,还需从长计议。 王章忙起来了,他不断受到成帝的召见,而且两人非常神秘,每次一见面,成帝总要屏退左右,跟王章在暗室里叨什么鬼。两人在里面悄悄说话,却不知道此时正有人隔墙偷听。偷听的这个人名叫王音,是个侍中,也是王凤的堂弟。他是个嗅觉极其灵敏的人,这段时间成帝对王凤的不满,他早就看出来了。在这种情况下,成帝又不断接触向来以不怕死弹劾大臣的王章,这事儿值得怀疑啊!于是他趁着两人在东窗密谋,隔墙偷听,没想到果然给他听到一个惊天阴谋——他堂兄王凤要落架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大名鼎鼎】 王家的尊贵,其实是以王太后牵头,成帝具体落实,王凤便是王家的代表人物。王凤一旦落架,那么王家势必没落,对于同是王家人的王音来说,这不啻于惊天霹雳。于是他两股战战,心惊肉跳,二话不说,撒腿就跑去找王凤,将偷听到的情报告诉了王凤。 王凤虽然尊贵,但他毕竟是个臣子,他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皇帝赐予的,没有皇帝的支持,他其实什么也不是。他们这些当舅舅的,对于皇帝来说,就像武帝当初骂舅舅那样,抛弃他们就像死老鼠一样。 他得知皇帝外甥现在正在与人商量,要撸自己下来,也大惊失色。但是成帝是他手中长大的一个娃娃,成帝什么心性,他是最熟悉不过了,他马上来个先发制人,称病回家,然后上书,请求辞职。 他的这封辞职信写得非常凄惨,不断数落自己,承认错误,“臣材驽愚戆,得以外属兄弟七人封为列侯,宗族蒙恩,赏赐无量。辅政出入七年,国家委任臣凤,所言辄听,荐士常用。无一功善,阴阳不调,灾异数见,咎在臣凤奉职无状,此臣一当退也。《五经》传记,师所诵说,咸以日蚀之咎在于大臣非其人,《易》曰‘折其右肱’,此臣二当退也。河平以来,臣久病连年,数出在外,旷职素餐,此臣三当退也。陛下以皇太后故不忍诛废,臣犹自知当远流放,又重自念,兄弟宗族所蒙不测,当杀身靡骨死辇毂下,不当以无益之故有离寝门之心,诚岁余以来,所苦加侵,日日益甚,不胜大愿,愿乞骸骨,归自治养,冀赖陛下神灵,未埋发齿,期月之间,幸得瘳愈,复望帷幄,不然,必置沟壑。臣以非材见私,天下知臣受恩深也;以病得全骸骨归,天下知臣被恩见哀,重巍巍也。进退于国为厚,万无纤介之议。唯陛下哀怜!” 成帝收到了辞职信,他看着看着,眼泪就下来了,大舅真可怜啊!要不是大舅,当初谁保护自己?哪里有自己的今天?大舅为国事操劳,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现在他以垂垂暮年,却要被贬黜,自己于心何忍?于心何忍? 他仿佛看到满脸皱纹的大舅,被人搀扶着回老家去了,凌厉的风吹乱了老人的头发,撕扯着老人的衣服,夕阳下,这一幕情景多么凄惨!成帝感念心生,唏嘘不已。王太后听说这事儿,也吃不下饭。 废黜王凤的事儿,最终没有落实,弹劾王凤的王章,还被蒙在鼓里,他以为自己要改变朝廷这种主弱臣强的局面了,但让他没想到的是,他在弹劾王凤没多久之后,尚书就弹劾他了:“知野王前以王舅出补吏,而私荐之,欲令在朝阿附诸侯;又知张美人体御至尊,而妄称引羌胡杀子荡肠,非所宜言。”王章下狱,并死在里面,妻子女儿被发配凄凉地合浦。冯野王因为王章的推荐,受到牵连,被降职处分。 这件事最终以王家大获全胜而告终。成帝内心最深处那根弦被触动,从此对王凤只有信任和感激,再无猜疑。王凤借此事件成功除掉了一些对自己有威胁的人,排除异己,将大权牢牢抓在手中,“郡国守相、刺吏皆出其门。”王家兄弟也顺便巩固了地位。从此,五侯开始了竞相奢华的时代。 “帝城佳气接烟霞,草色芊芊紫陌斜。霁雪未消双凤阙,春风先入五侯家。” 五侯的奢靡生活,在历史上是很有名的。“五侯群弟,争为奢移,赂遗珍宝,四面而至;后廷姬妾,各数十人,僮奴以千百数,罗钟馨,舞郑女,作倡优,狗马驰逐;大治第室,起土山渐台,洞门高廊阁道,连属弥望。”当时老百姓都看不下去了,编着歌谣四处唱:“五侯初起,曲阳最怒,坏决高都,连竟外杜,土山渐台西白虎。” 五侯的奢靡生活,在历史上是很有名的。“五侯群弟,争为奢移,赂遗珍宝,四面而至;后廷姬妾,各数十人,僮奴以千百数,罗钟馨,舞郑女,作倡优,狗马驰逐;大治第室,起土山渐台,洞门高廊阁道,连属弥望。”当时老百姓都看不下去了,编着歌谣四处唱:“五侯初起,曲阳最怒,坏决高都,连竟外杜,土山渐台西白虎。” 五侯之家,堪比皇室。有一次,成都侯王商生病,问太后借了明光宫来养病。大臣借皇宫,这在西汉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五侯的胆大奢侈可见一斑。非但借宫殿,他们甚至以皇家宫殿为榜样,给自己盖私殿。有一次,成帝到王商家里去,结果发现王商居然穿城引水,将澧水引到自己家,顺地势造成人工河,然后行船,使用皇帝的仪仗,让俊男美女整天唱:“唱山歌嗳,这边唱来那边和……” 成帝不高兴了,舅舅这不是太过分了吗?但是让成帝更不高兴的事情又出现了,成帝到曲阳侯王根家里去,发现王根家居然修建了跟白虎殿差不多的工程。白虎殿是未央宫中的一处宫殿,是皇帝办事的地方,王家居然也盖这么一处建筑!这下成帝彻底发火了。当时王凤已经去世,王音取代王凤成为辅政大臣。成帝将王音找来,大骂一顿。王商王根听说,也吓坏了,跑去找太后谢罪,说是愿意给脸上刺字、割掉鼻子来赎罪。弟弟要死要活,王太后大怒了,王太后大怒,成帝不好受了,成帝不好受,更迁怒于五侯,他将司隶校尉、京兆尹找来问罪:“你们知道五侯搞这么大动静,怎么不举奏,任由他们胡作非为!”然后又将尚书找来,询问文帝处死舅舅薄昭的事儿。 成帝其实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要真处理,他哪里还有时间听尚书讲故事?只不过吓唬吓唬五侯而已。后来王音为首,带着王商王立王根,负荆到宫前请罪,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五侯富贵,终成帝一世。外甥给他们无上的荣华,但他们却只顾个人享受,丝毫不为外甥考虑。王凤打击了王章、冯野王,从此朝廷再无言者,大臣结舌,辩士钳口。没人敢对朝政提意见,提意见的,诸如刘向等人,成帝也不听,敢提意见,能被采用的,却都是五侯的人。掌舵的人没有能力,有能力的不能掌舵。大汉这艘航船从此在海上飘飘荡荡,任意西东。而他们的奢靡生活,也带动社会不良的风气,成帝后期,吏治混乱,社会动荡,五侯难辞其咎。西汉王朝已经日薄西山,只等王家另一个主要人物——王莽上台为它送葬。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完结) 18、卿本伶人,奈何为臣 公元9年。正月初一。未央宫中。 正是新年,汉人最隆重的节日。宫殿中张灯结彩,布置得焕然一新。 堂下文武百官却一个个沉默不语,他们望着大殿之上,很多人心头异常沉重。 大殿上,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站在年幼的皇帝旁边,一个中黄门端着一卷东西正在高声读着:“咨尔婴,昔皇天右乃太祖,历世十二,享国二百一十载,历数在于予躬。《诗》不云乎?‘侯服于周,天命靡常。’封尔为定安公,永为新室宾。於戏!敬天之休,往践乃位,毋废予命。”读到这里,中黄门停下来,偷偷看一眼那个男人,连忙又继续读下去:“其以平原、安德、漯阴、鬲、重丘,凡户万,地方百里,为定安公国。立汉祖宗之庙于其国,与周后并,行其正朔、服色。世世以事其祖宗,永以命德茂功,享历代之祀焉。以孝平皇后为定安太后。” 读罢,中黄门规规矩矩地退到一旁去。这个五十多岁的男子走过去,抓着小皇帝的手,一副痛心疾首地样子说道:“过去周公摄位,最终得以还政于平王,而现在,我却迫于皇天威命,不能效仿周公!”说着,撩起宽大的衣袖,擦拭着眼睛。他真的流泪了,而且是涕泗横流,哀哀欲绝的样子。良久,他终于停下来,示意中傅将小皇帝扶下殿,北面称臣,自己坐在皇帝龙椅上。底下群臣连忙跪倒:“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坐在龙椅上,接受大臣们的顶礼膜拜,这一刻他期待了太久太久。端坐在殿上,他内心欢喜欲狂,可是依然摆出一脸戚容,似乎还在为不能返政于小皇帝而痛心疾首。他不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便成为悖逆的代名词,受万世唾弃。 如果早死十八年,他将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二位周公,接受后世百姓的称颂,成为百代臣子的楷模。 如果早死三十年,他也会成为明珠藏匣、怀才不遇的典型,而且他富而好礼,贵而下士,会博得大家的同情,很多人会为他鸣不平。 他当然会获得这些,因为他是一个天才的表演家。 他便是大名鼎鼎的王莽。 第二百二十六章【主角光环】 王莽,字巨君,西汉成帝时著名的五侯的宗亲。父亲名王曼,元帝皇后的弟弟,不幸早死,是母亲和嫂子将他抚养大。母亲丧夫,嫂子也丧夫,这两代女人都将希望放在王莽身上,对他要求很严格。当他的那些堂兄堂弟们一个个走狗斗鸡、声色犬马的时候,王莽却在潜心学习,研读儒家经典。 儒家的思想,在规范言行、束缚人性、整治人伦朝纲的同时,也为虚伪、做作提供了生存的沃土。能言守规范行合经典,这自然是守规矩的人,那么做得比儒家经典要求更高,自然更是品德高尚的人。儒家提倡亲死则在墓旁造庐,守孝三年,有人偏要在墓边挖个坑道住进去,守孝十多年,儒家讲究亲死则痛,有人便哀毁骨立、鸡骨支床。做得更过分的,自然鹤立鸡群,获得了好名声。虽然很多人都知道他们只是在表演而已,但这种表演依然受人们欢迎。 王莽就是从这个起家的。 阳朔三年,王莽的大伯,大将军王凤生病,作为侄子,王莽前去侍疾。每次喂药,他总是先要亲口尝一下凉热,生怕大伯喝得不舒服。侍疾期间,他蓬头垢面,夜不解衣,长达数月之久,可怜王凤之子被挤在一边插不上手。他的这份孝心,让王凤感动不已。行将就木之际,成帝来看望王凤,王凤特意叮嘱成帝,一定要照顾好王莽。王凤死后,王莽被拜为黄门郎,升官为射声校尉。从此,王莽走上了政治舞台。 他的表演,不仅为他带来了实际的东西,也为他赢得了好名声。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名声真是太重要了,它甚至比你眼前得到的一点实际更重要,因为它将会影响你一生的命运。 王莽的好名声,让很多人对他敬佩不已。他的叔父,成都侯王商上书成帝,表示愿意将自己的封邑分出一部分,封王莽为列侯。长乐少府戴崇、侍中金涉、胡骑校尉箕闳、上谷都尉阳并、中郎陈汤等人,都是名重一时的名士,也称颂王莽。永始元年,在王凤死后五年,成帝封王莽为新都侯,迁骑都尉、光禄大夫、侍中,这表示王莽已经逐渐开始摆脱王凤的光环,开始有了自己的个人影响。 地位愈尊,王莽节操愈谦。他广布恩德,乐善好施,急人所急,济人所需,而他自己家却分外节俭。妻子衣不曳地,家无余财。他尽自己所能,笼络着天下人心,为此殚精竭虑。 他的侄子王光跟他儿子王宇同岁,王莽为这两个孩子同一天娶妻。正值高朋满座,下人跑来说,太夫人身体稍有不舒服,得需要某种药物,于是王莽开始表现出不安,没等宾客散去,他已经多次起身前去探视,他的孝心赢得众人交口称赞。 他曾经偷偷买了个婢女,结果被亲友们知道,他赶紧声明:“后将军朱博没有孩子,我听说这个女人善生子,就买来打算送给朱将军。”当日就将女子送去。 天下士子们是最好笼络的,杜甫一句“呜呼!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的空话,让士子们感动了上千年。王莽所为,赢得了更多人的赞扬,他的名声,已经逐渐超过了他的五侯伯叔父们。 此时的王莽,并没有什么非分之想。他只是想通过这样的表演,为自己赢得更好的名声,让自己的政治前途更光明。世人皆好虚伪,也都知道别人在矫情,但这依然是一张百打不厌的好牌,因为大家都需要。人人都知道别人在虚伪,但人人依然继续虚伪,并为更虚伪者所折服。 王莽在朝野的声望扶摇直上,他的前途如此光明,他多年的付出总算没有白费。但他前面还有一个人,这个人不除,终将成为他仕途上的绊脚石。此人名叫淳于长,太后姐姐的儿子,五侯们的外甥,王莽的表兄弟。 此人跟王莽一样很有头脑,曾经在王凤病重期间,跟王莽抢着侍奉王凤,也同样得到王凤的欣赏,因为太后的缘故,此人后来地位一直高于王莽。 在赵飞燕立皇后的问题上,淳于长出力颇多,往来皇帝跟太后之间长达一年多,几乎磨破了嘴皮。赵飞燕最后终于得以立后。在建造昌陵的问题上,淳于长也立过功劳,他也因此深受成帝的宠信。 成帝是一个很洒脱的皇帝,他喜欢做甩手掌柜,朝中的事情委托给辅政大臣,他自己整天逍遥快活,跟赵氏姐们玩乐。从他即位开始,大舅王凤就开始辅政,王凤之后轮到王谭,但此人因为骄奢被废,辅政之任落到王音头上,王音之后是王商,王商之后,就该到红阳侯王立了。但是王立因为贪赃枉法,被人弹劾,失去了辅政的资格。朝廷转而委任王根为辅政大臣。 王立被废之后,开始分析原因,到底是谁在背后捅他一刀,让他前途尽失。一个人被绊倒,谁是最大的受益者,谁作案的动机就最大。王立之后,五侯已经到头,按职位和关系,该到淳于长了,于是王立便认为,是淳于长故意中伤自己,凑巧此时淳于长正是成帝身边的红人,这更坚定了红阳侯的看法,他对淳于长充满了怨气,这怨气直冲霄汉,惊动上天,所以成帝对此非常清楚。 淳于长其实是被冤枉的,弹劾王立的是丞相司直孙宝。淳于长此时深受两宫的宠信,志得意满,春风得意。人一得意就容易忘形,就敢为所欲为,淳于长就是这样。他看中了龙额思侯的夫人许孊,韩宝去世,许孊寡居,她耐不住寂寞,就跟淳于长好上了,成了淳于长的小妾。 男欢女爱,两厢情愿,这本不是多大的事儿,问题是许孊的身份特殊,她是许皇后的姐姐,而此时许皇后已经被成帝废掉,整天在长定宫以泪洗面。淳于长成了她姐夫,她知道淳于长深受皇帝的宠信,于是通过姐姐,请求淳于长跟皇帝求情,重新立她为皇后。 淳于长答应了,他接受了许后的数千万财物,回复说可以让皇帝设左右皇后,许后可以立为左皇后。许孊每次入长定宫看望妹妹,淳于长总会让她带着书信,故意戏弄许后。就这样过去了一年多时间。 淳于长在戏弄许后的时候不会想到,有一双眼睛早就盯上他了。王莽早知道了这件事,他一直记着,等待最合适的机会。不久,王根病重,上书请求辞职。朝廷又到了更换辅政大臣的时候了。如果不出意外,淳于长就要升任了。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王莽跑去找王根,将淳于长戏弄许后的事儿说了,还说淳于长早就盼王根死了,这样他就可以早点儿上位。许后虽然已经被废,但她毕竟曾经是皇后,这事儿耽着皇室的尊严,淳于长这番举动真是太放肆了。王根立即大怒,差点儿忘了自己的重病,怒气冲冲地责问王莽:“既然你知道这些,为什么不早点儿说?” 王莽赶紧说:“不知道您是什么意思,所以一直不敢说。” 王根说:“快去找太后,跟太后说这事儿。” 王莽飞快跑去找太后,将事情又说一遍,太后也非常恼火,气呼呼地说:“这个臭小子居然敢做出这番恶事!快去,告诉皇上。” 王莽又跑去找成帝,成帝对淳于长没有多大反感,但他是一个非常孝顺的人,太后既然已经动怒,舅舅王根也生气,淳于长就不能再留在京城了,成帝罢免了淳于长的官职,让他回封国去。因为跟王立有纠葛,淳于长被处死。 算起来,淳于长还算是王莽的表兄弟,他的地位比王莽高,又是皇帝身边的红人,扳倒了他,使得王莽的声誉扶摇直上。敢向比自己高的官下手,敢对自己的亲戚下手,敢向幸臣下手,不是忠直之臣,谁能为此?王莽的忠直得到朝野的一致赞扬,王根早有退意,趁此机会,再次向皇帝辞职,推荐王莽自代。 绥和元年,王根免职,成帝任命王莽为大司马,担任辅政大臣,这一年,王莽三十八岁。大权在握后,王莽更加勤勉和蔼,他专心朝政,选贤任能,握发吐哺,散财与人。岩穴之士无不倾慕,公卿列侯人人称赞。 在王莽辅政一年多后,绥和二年三月十八日,纵情声色的汉成帝暴毙,太子刘欣即位,史称汉哀帝。一朝天子一朝臣,更何况外戚?哀帝上台后,外戚傅家开始发达,哀帝也一直希望任用亲信。精于世事的太皇太后王政君看出端倪,让王莽辞职。刚刚即位的哀帝没敢答应。不久,有人上书,建议尊哀帝祖母傅氏、母丁氏,被王莽及师丹驳回。几天后,宫内设宴,内者令将傅氏的座位摆在太皇太后旁边,被王莽斥责。傅氏大怒,不肯临会。王莽自知已经得罪哀帝和傅氏,于是再次辞职,这次哀帝批准了他的请求。两年后,王莽阻碍尊傅的事情被重提,王莽被遣回封国。 第二百二十七章【棋子】 王莽离开京城后,他以前的作为有了回报,在被罢遣的三年里,有上百人上书,替王莽喊冤。凑巧此时发生了日食,于是哀帝将王莽召回京师。 此时的哀帝也沉湎于他的声色中,他身体不好,但也不肯控制自己。这个时候他得到了一个令他痴迷的美男子,名叫董贤。他们同吃同睡,如胶似漆。为了让心上人高兴,他拜二十二岁的董贤为大司马,辅佐朝政,他甚至一度打算禅位,将帝位让给董贤,他愿意做董贤身后的男人。即位五年后,二十二岁的汉哀帝病逝,留下董贤成了遗孀。 就在汉哀帝去世的当天,太皇太后王政君就来到未央宫,取走了传国玉玺,派人快马加鞭召王莽。宫廷之事,呼吸成变,唯有早作准备才能控制大局。而最重要的准备就是拿到兵权,从来都是谁掌握军队,谁就拥有主动权。王太后下诏,发兵符节、百官奏事、中黄门、期门兵全部归王莽掌握。接下来最重要的事,就是下了大司马董贤的权力。董贤只是一个奶油小生,在朝廷除了皇帝,再无根基,毫无谋略可言,也无任何野心。王太后将董贤召来问:“皇帝不在了,你是大司马,国家砥柱,你看丧事该如何办?” 董贤跪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情急之下,他脱掉帽子请罪。 王太后见他如此,知道他没什么作为,放了心,于是说:“新都侯王莽以前曾经主持过先帝的丧事,你找他商量去吧。”不用王莽费心,董贤自然跑去找他出山。董贤知道,哀帝这一走,他的好日子也到头了。很快,尚书奉王太后之命弹劾董贤:“大司马是皇帝的那个啥,皇帝病重期间,他不侍奉,亲尝汤药,简直失职。请禁止大司马进入宫殿司马中。”董贤跑到宫外请罪,王莽派谒者以王太后之命册免董贤。董贤不是傻子,他知道朝廷的规矩,三公被责被册免,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自裁。以前有个丞相叫王嘉,不肯自杀,惹得皇帝大怒,最后还是被关在牢里死去了。于是在接到命令的同一天,董贤与妻子自杀。 (待续) 皇帝没了,大司马死了,王太后是个妇道人家,频频出面也不合规矩,再说年龄也大了,朝廷还得个拿事儿的人。于是王太后让大家推选大司马。论在朝野的资历和威望,以及跟皇室的关系,很少有人能出王莽之右,大司徒孔光、大司空彭宣都推荐王莽,前将军何武和后将军公孙禄担心又会出现外戚专政的现象,反对王莽辅政,他们俩互相推荐。 王太后任命王莽为大司马,跟众大臣商量立嗣的事儿。成帝无后,最亲近的是元帝的后人,元帝三个儿子,成帝已经去世,定陶王后人也死,只剩中山王之后。大臣们奉迎中山王为皇帝,是为汉平帝,即位时年仅九岁。 平帝即位后,朝廷首先进行了一番大清洗。赵飞燕皇后,傅皇后被责令自杀,傅氏被废。赵飞燕被废,完全是咎由自取,当年她迷惑成帝,残害皇子,朝野上下都对她不满,只是哀帝当年被立为太子,赵飞燕出过力,哀帝对她感恩戴德,所以哀帝之世,张飞燕一直被庇佑着。王莽处死她,也是顺应人心。至于傅家,在哀帝的时候傅家人让王家人吃尽苦头,王太后也屡次被欺负,王莽早就对他们心怀不满了,现在有机会报复,他又怎么会放过? 此时的王莽,心态已经有了变化。在被废的几年里,他似乎不断的反省自己。如果哀帝不死,大概他再无出头之日。很幸运,哀帝短命,他得以再次掌握朝政。人在失去东西以后,才会觉得它的珍贵,如果再次给你机会拥有,自然会倍感珍惜。王莽就是这样。现在大权在手,他知道只有牢牢把握住,才能保住自己的地位。要保住地位,就要铲除异己,树立党羽。但是贬升大臣,还得王太后同意才行。 王太后是王莽的姑姑,成帝的母亲。她历经三世,在皇帝去世,群龙无首之际,总是由她站出来主持大局,而且她宅心仁厚,所以早已成为朝野之望。平帝年幼,王莽辅政,太后临朝听政,一应大事,都要太后点头才行。如何让王太后同意自己的做法?王莽早有办法。他想到了一个人,这个人可以做一个很好的棋子。丞相孔光是圣人之后,也是三朝元老,向来处事谨慎,王莽知道太后对孔光非常尊敬,也非常信任,于是他开始屈身尊孔,提升孔光的女婿甄邯为奉车都尉,以拉拢孔光。他这样做,并不仅仅是讨好孔光,他是想利用太后对孔光的信任,来达成自己的目的。凡是他认为应该排挤的臣子,就罗织好罪名,让甄邯拿着草奏给孔光,由孔光上奏朝廷。 孔光是个儒人,有着大多数儒人的共同特点——胆小怕事,不敢得罪人。王莽是辅政大臣,又是王太后的侄子,还对他们家有恩,王莽让他做事,他岂敢不做?所以尽管有时候他对王莽所奏之事有不同看法,但他依然将奏折呈递上去。 就这样,利用孔光,王莽成功地贬黜了跟自己不是一路人的何武、公孙禄,还有丁、傅两家人,以及董贤的亲戚。曾经伤害过他的人,他要让他们付出代价。他外宽内忌,睚眦必报。不但流放了丁傅两家人,后来又坚持将早已死去的傅太后挖了出来,凌辱死人。对于表兄弟淳于长的家人,他也没忘记,淳于长的儿子后来也死在了王莽手里。 曾经伤害过他的人是如此下场,对他有威胁的人,他也不会放过。现在朝廷中,唯一对他构成威胁的人,就是他的叔父王立。在前朝,王立虽然因为贪赃枉法不被任用,但他毕竟是王太后的亲弟弟,论关系,要比王莽近多了。而且朝廷向来也有论资排辈的讲究,说不定哪一天,王立就会把他换下来。因为利益的关系,王莽视叔父为不两立的对手,必除之而后快。 于是王莽故伎重演,继续让孔光打前阵,上奏王立的种种罪行,请求将王立遣回封国。果然,对孔光言听计从的王太后,这次没有同意孔光的建议。这也让王莽更加担心,于是他在太后临朝听政,应该视天下以公,就这尚且担心不能中兴,怎能徇私情?不如先遣送红阳侯回去,等日后有机会再回来。”王太后虽然出自王家,但她更是刘家皇室的媳妇,现在她最关心的,就是刘家的天下。这个伟大的女性,并没有一般女人的心思,只为自己娘家谋福利,在她心中,刘氏天下重于一切。王莽这么说,她也无可奈何,只好照做。 赶走了王立,王莽就踏实了。太后年老,皇帝幼小,丞相胆小,只要笼络一些臣子作为爪牙,只要瞒过太后,他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他的身边,已经聚集了很多大臣,王音的儿子车骑将军王舜、王商的二儿子成都侯王邑、孔光的女婿奉车都尉甄邯、大司徒平晏、中垒校尉刘歆、前将军孙建、左将军甄丰等人,这些朝中重臣都听命于他,不管要做什么事,只要王莽流露出意思,这些人便纷纷上书太后,三人尚且成虎,王太后这样一个身处后宫的老妇人又如何知道真相。 王莽务要在朝野为自己树立更高大的形象,要超越以前的辅政大臣。平帝时期,虽然朝廷几番更迭,但对民间的影响并不大。而自从元帝之后,国家再无征伐,四方无战事,社会整体平稳,这给王莽美化自己提供了很好的借口。元始元年正月,王莽派人透漏一点儿意思给益州刺史,希望能让塞外蛮夷自称越裳氏,进献一只白雉,两只黑雉,即白色和黑色的野鸡。 何以要称越裳氏,还要进贡野鸡?这是有原因的。周成王时期,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四夷无事,越裳氏向周王朝进献白雉。后来,白雉也就成为吉祥的象征,蛮夷进贡白雉,也就成了太平盛世、君明臣贤的象征。而周成王时期,之所以能致白雉之瑞,是因为周公的辅佐。所以,王莽此举,意在以自己匹俦周公。 王莽一生,最为仰慕的就是周公,最羡慕的就是周朝,所以在执朝柄之后,很多事情上都以周朝为榜样。平帝生病,他学周公,藏策于前殿。小皇帝刘婴称为孺子婴。 只是如果真是他指示益州刺史这么做的,那么他也实在太心急了点儿,此时他不过辅政不到一年,如果真要说太平,还得算哀帝的功劳,非要说辅政大臣,那就得算到董贤头上,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王莽。 白雉进贡上来之后,王太后下令上献到宗庙。吉利的事情,喜庆的时期,朝廷上下都非常高兴。大臣们于是纷纷奏言:“莽功德致周成白雉之瑞,千载同符。圣王之法,臣有大功则生有美号,故周公及身在而托号于周。莽有定国安汉家之大功,宜赐号曰安汉公,益户,畴爵邑,上应古制,下准行事,以顺天心。” 第二百二十八章【操纵】 王莽马上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上书道:“这些功劳是我跟丞相孔光、车骑将军王舜、甄丰、甄邯等人共同取得的,我希望能封赏其他几人,唯独不要封赏我。”? 王莽的心腹甄邯跑去找太后,之后太后下令:“你有安宗庙之功,虽然是外戚,但不能因此就埋没你的功劳。”王莽不断上书推辞,太后不听,让谒者引着王莽到大殿东厢等候封赏,王莽称病,不肯进去。太后让尚书去劝,王莽不听,又让长信太仆去劝,王莽还是坚持不肯受封。他表现出来的诚意打动了很多人,太后身边的人都说,不如就顺从大司马的意思,成其之美,只要按照大司马的意思,封赏了丞相等人,他自然就会来上朝。 太后按王莽的意思做了,令人奇怪的是,王莽依然称病不起。太后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但是惯于揣摩的朝臣们心里都明白,于是他们给太后上书:“大司马虽然推让,但该封赏还是要封赏,不要让天下人失望。” 孔光的加封,已经是一万户,王莽的地位和威望要高于孔光,更重要的是,他已经多次推让,明显不能用万户打发他。于是,太后下令,给王莽益封两万八千户,不仅如此,还尊王莽为安汉公,安定大汉之意,将他提到西汉开国第一功臣萧何的地位。 这一次,王莽没有继续称病,他来上朝了,接受朝廷的封拜。中黄门宣读封拜册文:“汉危无嗣,而公定之;四辅之职,三公之任,而公干之;群僚众位,而公宰之;功德茂著,宗庙以安,盖白雉之瑞,周成象焉。故赐嘉号曰安汉公,辅翼于帝,期于致平,毋违朕意。”朝廷将无上的尊荣加于王莽,此时,王莽辅政仅有数月而已。 在这之后,王莽一方面操纵群臣,按自己的意思上言,另一方面,又在太后面前表演,左右逢源,两面受利。他甚至派人带着大量财宝去找单于,让他上书:“我听说中国不喜欢两个字的名字,我以前叫囊知牙斯,慕从圣制,现在改名为知。” 为了声誉,王莽不惜花费国库巨额财富,为了财富,囊知牙斯不惜改掉父母家族给他的名字。 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利,王莽打算效仿上官桀父子,将女儿送入宫中,以他的地位,女儿肯定会成为皇后。于是他上书太后,请求为十二岁的平帝选后,但是他又担心正值富贵时期的王家的其他女孩儿抢占先机,于是上书太后:“我没有很高的品德,我女儿也并不出众,不宜跟其他女孩儿一起参与评选。”太后以为他出于至诚,信以为真,于是下令,凡是王家女,一律不能参选。 这道诏令下达后,很快在民间激起轩然大波。于是出现了很有意思的一幕:先是官员上书,后来平民百姓也加入进来,每天在宫门外上书的多达上千人,熙熙攘攘,如同集市。朝中公卿大夫也都纷纷进谏,他们有的跪在大殿里,有的匍匐在各部门门前,请求一定要选王莽之女。王莽这个时候也忙碌起来了,他派京城官员四处劝告,但上书的人越来越多。太后没办法,只好让王莽的女儿也参选。王莽说:“应该从众女中加以选择。”而众大臣马上说:“不能进其他女子。”太后让长乐少府、宗正、尚书令去看王莽的女儿,他们回来报告说:“安汉公之女,品德高尚,容貌出众。”就这样,王莽的女儿顺利地成为皇后。 在这之后,因为吕宽事件,王莽送二儿子王宇进了监狱,王宇被迫自杀,此时牵扯甚广,敬武公主、梁王刘立、红阳侯王立、平阿侯王仁等人自杀,连及郡国豪杰数百人。子不教,父之过,按照朝廷规矩,王莽本该引咎辞职,闭门思过。但大臣们上言,周公贤明,陷于管、蔡,非周公之过。王宇的事情发生后,安汉公王莽作了八篇家训,应该颁布天下,让读书人诵读,跟《孝经》相提并论。 奸臣是不可怕的,可怕的是善于表演的奸臣,即使出问题,大家依然认为他是没错的,责任不在他。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万方有罪,罪在万方,出了错误而被开脱责任的,大概只有皇帝一人。而此时的王莽,已经独擅朝政,已经开始有了不臣之心。 之后王莽派陈崇等八人巡行天下,观览风俗。同时给九卿以下官员加俸禄,赐民爵位一级,鳏寡孤独老年人棉帛。八使回来之后,便有多达八千多人上书,请求尊显王莽。朝臣们也上书,请以伊尹、周公等人的礼遇加于王莽。王莽依旧辞让,诚惶诚恐。来来回回次数多了,王太后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问朝臣:“你们说,到底是答应他的辞让,让他上朝呢,还是硬加尊号,然后听他辞职呢?”以太师孔光为首的朝臣们认为,加尊号,不接受辞职。 永始四年,王莽加尊号“宰衡”,伊尹称“太宰”,周公称“阿衡”,王莽兼二者而有之,三公向王莽奏事,都得加上“敢言之”,凡与王莽同名者,都必须改名,这种待遇等同于皇帝。自西汉开建以来,还没有哪一个臣子能享受如此待遇。自此之后,朝廷成了议赏堂,一方面,王莽大行封赏,另一方面,大臣们专门讨论如何给王莽加赏。 永始四年王莽上奏,立明堂、辟雍、灵台,为学者盖房子上万间,做常满仓,广征博士,要做到野无遗贤。在大多数人们眼中,繁华盛世出现了。是呀,读书人得到前所未有的重视,国家前所未有的昌盛,社会前所未有的稳定。这一切都是谁的功劳?天下人都认为是辅政大臣王莽。王莽成为世人心中的圣人,新时代下的周公。因为他没接收封赏,朝野上下上书的多达四十八万七千五百七十二人,就连诸侯大臣,宗室皇家的人,在朝堂之上都叩头痛哭,要求封赏安汉公。王莽的声望也达到前所未有的地步。世人唯知有王莽,而不知有皇帝。 在朝野的一致要求下,太后终于做出表态了。永始五年,太后下诏,以九锡之礼加于王莽。这是西汉历史上的第一次,也是封建社会历史的第一次。九锡之礼,是只有皇帝才能享受的礼制。王莽站在了皇帝身边。高高的陛阶带给臣子的巨大心理压力,在王莽这里消失了。他也可以像皇帝一样,享受崇高的礼遇,享受臣子们的顶礼膜拜。当一个人距离宝座越近的时候,他心中的敬畏就会越淡,相反,对至高权利的渴望则会让他渐渐丧失理智,或者说,让他的头脑更清楚。 永始五年十二月,平帝重病。王莽学着周公的样子,写下文书,愿意以身代平帝,藏在金滕中,置于前殿。不过他又跟周公有所不同。周公是独自一人做这些事情的,其他臣子都不知道。而王莽则不然,他的身后就站着不少大臣,他还煞有介事地回头对那些臣子们说:“这事儿千万不要泄露出去,不要让宫里知道。” 尽管他做出这这般虔诚的样子,十二月份,年幼的平帝还是去世了。 平帝去世之后,皇位的继承人选成了问题。从成帝到哀帝再到平帝,汉朝三世已经没有子嗣。按照皇位从亲的原则,继承人应该从元帝的子孙中挑选,此时元帝的子孙已经没了,宣帝的后世,见在的曾孙辈还有五个诸侯王:淮阳王刘縯、楚王刘纡、过继为定陶王的刘景、东平王刘匡、中山王刘成都。 但是王莽并没有从这些人中挑选,他的理由是,平帝也是宣帝的曾孙,兄弟不能作为兄弟的后人。于是,曾孙辈摈除了,王莽从宣帝的玄孙中挑选年纪最小的刘婴,说经过占卜,他的卦象最吉利。于是刘婴有幸成为西汉的末世皇帝,这一年,他只有二岁。 就在朝廷的权利继承出现问题的时候,武功县发生了一件事。这本是一件小事,但因出现的时间比较微妙,所以后来竟成为影响国家政权、甚至影响后世几个朝代的大事。前煇光谢嚣上奏朝廷,说武功县令孟通在疏通水井的时候,从底下挖出一块儿白石,白石上圆下方,上面写着红字:告安汉公莽为皇帝。 汉昭帝时,上林苑的一棵已经断裂倒地的大柳树忽然又生长起来,树叶被虫子吃了,痕迹成为一行字:公孙病已立。董仲舒的学生,符节令眭弘听说后,马上上书朝廷:“汉帝宜谁差天下,求索贤人,禅以帝位,而退自封百里。”结果眭弘以妖言惑众的罪名被处死。 宣帝时期,司隶校尉盖宽饶在给朝廷的上书中,因为有“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家以传子,官以传贤,若四时之运,功成者去,不得其人则不居其位”,被认为是怨谤朝廷,最后不得不引刀自裁。任何时候,皇位都是禁止被觊觎的,这没有商量的余地。更换皇帝是非法的,这就是大逆不道。 第二百二十九章【乱臣贼子】 现在,这种情况又一次出现了。但是结局并不同于汉昭帝和汉宣帝时期。谢嚣很幸运,他碰到的是王莽,而王莽正在为如何进行更进一步的行为而绞尽脑汁。在他最头疼的时候,谢嚣给他送来了灵丹妙药。或者说,这根本就是一场导演好的剧目,谢嚣、孟通等人在前台表演,高人幕后操作。 谢嚣的报告送到朝廷后,王太后愤怒了:“此诬枉天下,不可实行。”然而令王太后不可思议的是,大臣们对此反应热烈,很多大臣,包括太后的子侄们都热烈响应谢嚣的报告。太保王舜对太后说:“事已至此,无可奈何,沮之力不能止。”并一再替王莽申辩:王莽并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想要更大的权力而已,他始终是大汉朝的臣子。 事已至此,无可奈何!多么令人唏嘘!在不知不觉间,王莽已经收获了天下人心,将天下纳入囊中。面对举朝对王莽的拥护,王太后也无可奈何了,她只好下令说:“看了谢嚣和孟通的奏折,所为‘为皇帝’者,意思就是摄行皇帝之事,令安汉公居摄践祚。”到了这个时候,王太后还在天真的为皇室、为自己找台阶,但她不知道的是,这已经成了她所能找的最后一块儿遮羞布了。 就这样,王莽堂而皇之地穿上皇帝的服饰,坐在宝座上。坐在陛阶上的王莽,面对着文武百官的朝拜,内心自然有说不出的满足与喜悦。此时他的皇帝梦,已经触手可及了。 此后各地每报告有符命,王莽都会迎受。广饶侯刘京上奏说,齐郡临淄县昌兴亭亭长辛当一天晚上连做了梦,都梦见一个人对他说:“我是上天的使者,天公让我告诉亭长,摄皇帝应该成真。如果不相信,这个亭中应当有新井。”结果天亮之后辛当亭长果然发现有一口新井,入地将近百尺。 王太后同意去掉王莽的“摄”字。 这样荒谬的童话故事居然也能当真!但是明眼的人并不觉得这有多可笑,反而觉得可怕!因为荒谬一旦被认可,就预示着更荒谬的事情已经不远了。 很快,好节目就上演了。 这天下午,一个身着黄衣、长袖飘飘的男子,带着铜匮来到高庙,交给仆射。仆射打开铜匮,分为两面,一面写着“天帝行玺金金匮图”,另一面写着“赤帝行玺刘邦传我皇帝金匮书”。书的内容是王莽应该做真皇帝,手下的辅佐大臣共有十一人,分别是王舜、平宴、刘歆、甄邯、王寻、王邑、甄丰、王兴、孙建、王盛,还有一个哀章。仆射见此人貌如仙人,而且兹事体大,最近正流行,不敢马虎,连忙报告王莽。王莽则马上跑到高庙,接受了金匮书。然后就出现了开头的一幕。? 登基之后,王莽想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传国玉玺。当年秦国灭亡后,传国玉玺归汉,一直传到平帝时期。因为皇帝年幼,玉玺一直由王太后保管。作为皇帝,没有传国玉玺,则名不正言不顺。王莽向王太后索取,王太后这个时候才知道王莽要篡位。她大怒,任怎么也不肯交出玉玺。王莽又让王舜去求。王舜是王音的儿子,王太后的侄子。他向来谨慎,深得王太后信任。 王舜到长乐宫去见太后,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王太后就对着他破口大骂:“你父子几代人深受汉庭厚恩,几世富贵,现在你不思报恩,反倒助纣为虐。人如此者,猪狗不食其余!天下有你们兄弟这样的人吗?王莽受金匮符命,要做新皇帝,为什么不自己重新做玉玺,要这个亡国不祥的玉玺做什么!我这个汉家老寡妇,风烛残年,死时还要以玉玺陪葬。”说到动情处,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忍不住痛哭起来。身边的侍婢们也跟着伤心起来。 王舜也悲不自胜,他说:“臣现在已经没话可说。王莽对这个玉玺势在必得,太后难道坚持不给他吗?”王太后听了,取出玉玺,照着王舜扔过去,说:“我是要死的人了,你们兄弟犯下大逆不道之罪,是要被灭族的。” 传世二百多年的西汉王朝,就这样改朝换代了。 即位之后,王莽首先按照金匮书上的记载,封十一人为辅佐大臣。其中哀章便是那个黄衣飘飘、送来金匮书的人。王舜等八个人都在朝廷,另外两个人,王兴是个守城门的小官,王盛是个卖饼的小贩。因为金匮书上有名字,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人,只好拉他们充数。朝廷大员就是这样产生的。 王莽是凭借符命成为皇帝的,所以他的后半辈子,把符命当做真理,当做绝对正确的东西,无论任何大事,都要以符命来决断。凡是符命提到的,就一定要做,凡是符命没提到的,或者禁止的,就一定不做,甚至政策的制订,也要以符命为依据。后来,他还派遣五威将王奇等十二人到各地去颁布《符命》四十二篇,让天下人知道,自己即位是上天的意思。他一再将自己同黄帝扯上关系,以便向人们证明自己其实也是名门之后。但凡不是名正言顺做皇帝的,差不多都要神化自己,西汉就有这样的先例,刘邦、刘恒、刘彻,莫不如此,但他们没有王莽这样严重,刘邦是开国皇帝,顺应民心,刘恒、刘彻出身皇族,他们的即位也是得到先帝或者大臣们的拥护,而王莽则不同。他是个外姓人,这样的改朝换代,不管他对外再怎么美化,自己心中都难以洗脱乱臣贼子的恶名。 建武十一年十月,汉洛阳宫。 光武帝刘秀正跟百官讨论西蜀的战况。 连月来,捷报频产。 “征南大将军岑彭率军攻破夷道、夷陵,斩蜀军守将任满,生获程汎。” “征南大将军岑彭率臧宫、刘歆二将进入江关。” “征南大将军岑彭率军攻破平曲,收米数十万石。” “征南大将军岑彭率军攻破武阳,距离成都仅几十里。” ...... 光武帝拈须微笑着,每收到一封捷报,就如同吃下一颗定心丸。他想起了三年前,当岑彭率军围攻隗嚣取得决定性胜利的时候,他给岑彭写的一封书信:“两城若下,便可将兵南击蜀虏。人苦不知足,既平陇,复望蜀。每一发兵,头须为白。”人心不足,得陇望蜀,每个帝王大概都希望将自己所统治的版图不断扩大。他这样想,不用说,隗嚣和公孙述肯定当初也想过。他们都是一样的心思。不过他比他们幸运的是,他有邓禹,有冯异,有耿弇,尤其现在,这个岑彭更是成为他手里的一把利剑。 邓禹,从建武四年之后就开始利剑入鞘,在为他规划了整个棋局的战略,击败更始帝之后,他的才智似乎已经用尽,消灭藩王的战事,他基本没有参与过。冯异,得力干将,可惜在铲平赤眉之后,已于几年前去世,耿弇,在平定了齐地之后,他的能力似乎也消耗殆尽。他们这些将星个个星光熠熠,每个人生来似乎都有自己的任务,当任务完成之后,就开始星光黯淡了。现在,就剩最后一个敌人了,消灭了公孙述,天下基本就平定了。 而最后的这个任务,看来命中注定是要由岑彭来完成。邓禹他们已经完成了各自的历史使命,现在就看岑彭的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岑彭不会让他失望的。 “陛下,征南大将军必定不会辜负陛下所托,看来平定西蜀,无需几日了。”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西蜀平定之后,陛下恩泽加于四海,万民皆为陛下之臣妾,陛下洪福与天齐!”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啊!” “报——”有人急匆匆持文书跑进来,“禀陛下,太中大夫郑兴从西蜀送回急报。” “陛下,一定又是征南大将军的捷报回来了。”有大臣喜滋滋地说道。 光武帝心头微异,平常的战报都是以征南大将军的名义报上来的,这次为什么是监军郑兴?而且还是急报? 文书呈上来了,他接过来,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征南大将军夜不幸遭蜀虏奸人行刺......” 啊——光武帝眼前一黑,文书从手中掉落在地。 左右赶紧将文书捡起,放在几案上。 光武帝定了定身,颤抖着手再次翻开文书,上面真真切切写着:“......将星陨落......” “岑彭,岑彭!”他喃喃道,不禁潸然泪下。朝廷陷入哀戚之中。 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武阳,汉军中,也笼罩在一层阴云中。夷道、夷陵、武阳,岑彭曾经经过的蜀地,百姓们听说汉军主帅死去,也个个叹惋。他们回想起汉军入蜀,秋毫无犯,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不吃百姓一菜一饭,这样的军队,世间少有啊! 岑彭,字君然,南阳棘阳人。王莽时期曾经任棘阳县长。公元二十二年十一月,刘伯升兄弟举兵反莽,攻占唐子乡,又率军进攻棘阳。棘阳城小,被成千上万汉军围攻,很快失手。岑彭带着家属仓皇出逃。此时天下已乱,各地义军蜂拥而起,作为王莽朝的官员,他没有投靠义军跟着起事,而是逃到前队大夫甄阜那里去寻求帮助。前队就是原来的南阳郡,天凤年间被王莽改名。前队大夫,也即是南阳太守。 第二百三十章【归顺】 但是,他找错人了。甄阜对他委城而逃的做法非常不满,甄阜心高气傲,自视甚高,他不允许有官员逃遁的现象。于是拘押了岑彭的家人,命令岑彭在自己帐下戴罪立功。然后率领军队征剿汉军,不久,在小长安,甄阜大败汉军。 公元二十三年正月十三日,甄阜与汉军在沘水大战一场,莽军大败,甄阜被杀,岑彭受伤,但是他侥幸逃脱,跑回宛城,协助代理太守严说守城。光武帝的哥哥刘伯升率军将宛城团团围住。 宛城防守很严,汉军从一月份一直攻打到六月份,始终没能攻破。此时城里的岑彭和严说其实压力也非常大,不过他们得到消息,朝廷已经派出大军前来灭贼,而且这次出师规模之大,旷古绝今。“大司徒王寻、大司空王邑将兵百万,其甲士四十二万人,”“王莽征天下能为兵法者六十三家数百人,并以为军吏;选练武卫,招募猛士,旌旗辎重,千里不绝。时有长人巨无霸,长一丈,大十围,以为垒尉;又驱诸猛兽虎豹犀象之属,以助威武。自秦、汉出师之盛,未尝有也。”他们把希望寄托在了中央军身上。 结果六月份,百万雄师在昆阳败于刘秀之手,岑彭他们的希望泡汤了。而且因为长时间的围城,城里粮食断绝,人吃人的事情越来越多。岑彭扛不住了,劝严说投降。 投靠汉军之后,岑彭先后跟过大司徒刘伯升,跟过大司马朱鮪,跟过南阳太守韩歆。其时光武已与更始帝决裂,率军攻打南阳郡。韩歆打算拒敌,而岑彭又一次劝说投降。 守节尽忠是一种高贵品质,而良禽择木而栖则是一种人生智慧。大难当头,有人选择像苏武那样宁死不屈,保住节操,有人选择像管仲那样选择明主,施展才能。另选明主似乎更难,因为你必须有才能,若只为偷生,其实终究难脱贪生怕死之名。韩歆和岑彭,都非贪生怕死之辈。韩歆为人正直,性格倔强,后来跟光武帝说话,也是指天骂地地发咒,比西汉名臣汲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岑彭建议归顺,可是韩歆倔强,就是不听,直到光武帝攻占怀县,他势穷力尽,才匆匆忙忙地迎降。差点儿被愤怒地光武帝给处死。 在归顺光武帝之后,岑彭游说更始大将军吕植投降了汉军,立下了第一功,被光武帝拜为刺奸大将军。公元前二十五年,光武帝即位后,任命岑彭为廷尉,至此,岑彭终于找到了命中的归宿。 公元二十五年七月,岑彭与大司马吴汉、大司空王梁等人率军围攻洛阳。洛阳曾是周朝旧都,城坚且高,汉军从七月一直攻打到九月,丝毫没有进展。替更始帝守洛阳城的是他的大司马朱鮪。此时赤眉已入长安,更始政权已经名存实亡,大将们纷纷背离更始帝,另择明主。朱鮪之所以坚守不降,是因为当初他曾经劝更始帝杀掉光武帝的哥哥刘伯升,而且还曾经劝更始帝一定要防着刘秀,不要派刘秀持节安抚河北。他深知自己做过太多对不起光武帝的事情,担心万一投降,光武帝肯定会处死他。 汉军久攻不下,光武帝知道岑彭曾经做过朱鮪的部下,让他出面去游说朱鮪。经过一番努力,岑彭成功地将朱鮪说动,为光武帝又立下一大功。 这两次功劳,其实并没有显露出岑彭在军事上的才能。游士一出,扰动天下,岑彭不是游士,他有更杰出的才能,只是需要机会来展露。 很快,机会来了。建武二年,公元二十六年,光武帝派岑彭平定荆州。岑彭顺利地攻下十几座城。贤士之处世,譬若锥之处囊中,很快即可脱颖而出。 之后,一个更艰巨的任务来临了。此时南方军阀割据,南郡人秦丰占据黎丘,自称楚黎王,拥有十二个县;董䜣占据着堵乡;许邯占据着杏县;除此之外,更始诸将各拥兵占据南阳诸城。光武派吴汉南征。 吴汉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将才,作战勇猛,才智过人,可惜此人太过暴虐,所过之处无不残灭。他经过新野,照例纵兵大掠。他的同僚邓奉是新野人,碰巧邓奉回乡,见家乡被吴汉抢掠一空,一怒之下击败了吴汉,与其他割据势力联合反汉。邓奉率领的是汉军精锐,汉军多个将领联军都未能将其击败。后来光武帝亲自出战,才打败了邓奉。 这个插曲结束后,光武帝派岑彭平定秦丰。此时岑彭已经是征南大将军,他与傅俊、臧宫等人率军在邓县跟秦丰相峙,几个月都不能前进。光武帝不满了,派人前来责让他。岑彭压力山大,但是他很快就有了主意。 他召集军士,三令五申,宣言第二天就要向西进攻山都。天黑之后,关押俘虏的地方,看守似乎松懈了许多,而且守卫的士兵都悄悄传告,说让赶紧做好准备,第二天就要向山都进发了。大家伙儿都忙碌起来。几个俘虏趁着没人注意,偷偷溜走了。 岑彭那边的动静,被俘虏带给了秦丰。秦丰大喜过望,马上率军赶到通往山都的必经之路上埋伏。天亮了,不见有部队来。太阳三竿,不见人来,晌午,还是不见人来。秦丰正等得着急,有士兵气急败坏地跑来报告,岑彭已经率军击败秦丰派驻在阿头山的张扬,直奔黎丘,各营屯兵已经被他击败了。 秦丰大惊失色。自己还以为能在这边守株待兔,原来已经被人家调虎离山了。他率军回去支援,正好被岑彭围在黎丘里。 两百年前,韩信扬言要度过临晋关,魏王豹赶紧亲自率重兵守在那里,结果韩信却悄悄度过黄河,袭击了安邑,端掉魏王豹的老巢。兵法精髓,在于出奇制胜。相隔两百年,岑彭和韩信采取了相同的战术,他们都不愧是兵法名家。 岑彭围攻秦丰三年,斩首九万多级,秦丰的实力已经消耗殆尽,只剩区区几千残兵。光武帝重新做了人事安排,掉朱祐接替岑彭,继续围困黎丘,掉岑彭去征讨实力更强的田戎。 田戎本来是打算投降汉军的。当汉军围困秦丰的消息传来,他就忐忑了,兵强马壮的秦丰都不是岑彭的对手,自己就可想而知了。他将亲友部将召来,商量归降的事儿。 他的妻哥辛臣不同意归降,现在风云际会,各路英雄蜂起,刘秀所占的洛阳,巴掌大的一块儿地方罢了,不如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田戎已经被岑彭的威名震慑住了,“以秦王之强,犹为征南所围,岂况吾邪?降计决矣。”他留辛臣镇守夷陵,自己率军沿江赶往黎丘归降。他这个决定是很明智的,如果事情顺利,他也不失封侯拜将,可惜他所托非人。当他从夷陵出发后,他的妻哥,那个坚决反对归顺的辛臣,带着他多年积攒的金银财宝,已经从捷径赶往黎丘,并且比他早到了。这个奸险小人将金银财宝献给岑彭,同时还声称自己能写书信,召田戎也来归顺。 田戎收到了辛臣的书信,“将军当早日望风归顺,此乃应天顺民之举,倘如此,将军不失荣华富贵也。”他愤怒地将书信丢到一边,大骂辛臣。这个小人,肯定将自己出卖了,看来不能去归顺了,就算去了,也是被招降,不是自己主动投诚,算了,还是去帮秦丰吧。他骂着辛臣的祖宗十八代,去黎丘帮助秦丰了。几个月后,田戎败于岑彭之手,逃回大本营夷陵去了。 朱祐代替岑彭后,岑彭率军猛攻夷陵,不久,夷陵被攻破,田戎独身逃往西蜀找公孙述去了,留下了他的妻儿老小和几万部队。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但有时候亲人也未必能靠得住,田戎所信任的亲人出卖了他,搞得他从此狼狈不堪。 秦丰跟田戎覆灭之后,岑彭开始为伐蜀做准备了。沿河两岸粮食少,漕运不便,这势必成为将来入蜀的桎梏,于是他派威虏将军冯骏屯兵江州,都尉田鸿屯兵夷陵,领军李玄屯兵夷道,一方面防备,另一方面,积攒军粮。同时,派人招降其他各郡。交阯牧邓让、江夏太守侯登、武陵太守王堂、长沙相韩福、桂阳太守张隆、零陵太守田翕、苍梧太守杜穆、交耻太守锡光等纷纷归顺,南方平定。征南大将军成功地完成了光武帝交给他的任务。 在他忙着帮助光武帝围剿隗嚣之际,建武九年,公孙述派田戎等人击败了冯骏及田鸿、李玄。并在江面上架起了浮桥、斗楼,封锁了江面,在两岸的山上留下重兵防守,严防汉军进入蜀中。 建武十一年,岑彭开始了他一生中最辉煌的征战。他跟吴汉等人,征发南阳、武陵、南郡兵,又发桂阳、零陵、长沙运粮队,共计六万多人,骑兵五千多,会于荆门。光武帝将征蜀之事全权委托岑彭。岑彭开始征战了。 蜀军横锁江面的浮桥、斗楼,阻拦了汉军。岑彭下令军中,谁能突破浮桥斗楼,受上赏。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偏将军鲁奇应募而出。人不为财是傻子,为财而死是疯子。这个鲁奇就是疯子。 疯子鲁奇率军逆流而上,此时狂风大作,鲁奇船队顺风直冲浮桥,蜀军的箭如雨般飞来,汉军冒死放火,风怒火盛,浮桥斗楼灰飞烟灭,江路终于打通了。岑彭率军齐发,所向无前。蜀兵大乱,纷纷溃逃,无数人被挤落水中淹死。这一战,斩杀蜀军将领任满,俘获程汎,田戎逃回江州。 第二百三十一章【转折点】 岑彭任命刘隆为太守,镇守南郡,他率军继续进发,进入江关。汉军军纪严明,秋毫无犯,蜀中百姓大喜,箪食壶浆,赶羊牵牛,以迎汉军。岑彭丝毫不受,蜀中百姓更加激动,争着开门迎降。岑彭一路势如破竹,顺利到达江州。 到达江州之后,岑彭留冯骏围困田戎,自己率兵直指垫江,攻下平曲,收得军粮几十万石。蜀中天府之国,积聚在此以备军用,正好解决了汉军最棘手的问题。 岑彭攻占平曲后,公孙述赶紧派延岑吕鮪、王元等人率军赶往广汉和资中,守住通往成都的门户,又派侯丹率两万人守住黄石,断汉军粮道及后援。 岑彭派护军杨翕与臧抵御延岑,自己率军沿江返回,奇袭黄石,击败了侯丹。解决后顾之忧后,岑彭走了很大胆的一步,他没有采取步步为营的战法,而是沿江一路直下,日夜急行两千多里,出现在了武阳,出其不意地攻占了武阳。派兵直奔广都,距离公孙述的老巢成都仅有几十里之遥。 公孙述还以为岑彭扔在平曲附近,他万没料到,不过短短数天,岑彭大军如从天降,出现在他的门前。他将精锐全部派出守门户去了,如今后方空虚,如何抵御?他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用木杖使劲儿敲击着地面,气急败坏地说:“这是哪里的神啊!” 广汉和资中的军队往回调,已经来不及,王元和环安被来歙牵制在武都郡的河池,无法抽身。此时成都风雨飘摇,危在旦夕。光武帝给公孙述送去国书,希望他能应天顺民,早日归降。公孙述看后叹息不已。他的亲信,太常常少与光禄勋张隆都劝他投降,他说:“废兴命也。岂有降天子哉!”坚决不降。 他的天子梦,其实只剩下一年时间了。当年举事之时,他曾经做过一个梦,梦见有人跟他说:“八厶子系,十二为期。”醒来之后他跟妻子商量,妻子说:“朝闻道,夕死尚可,况十二乎!”极力赞成他称帝。那是建武二年时候的事,如今已经建武十一年了,明年,就是梦中人说说的大限了。 公孙述不投降,还想再搏一把。当初他认为是上天让自己称帝的,但是现在他却没有想过,期限已到,还要拼搏,自己这么做,其实已经是违逆上天的意思了,逆天而行,必受其咎。不久前环安派人行刺了来歙,于是他也派出刺客,去行刺岑彭。军事无望,只能搞暗杀,只是汉军大军压境,平定蜀地,已经是大势所趋了。 岑彭攻占武阳之后,他听说驻军的地方名叫彭亡,很不安,打算移师。但是天色已暮,只能作罢。就在这个时候,几个蜀人跑来归降,汉军接纳了。夜里,巡逻士兵发现有人从主帅营帐跑出,进去查看,发现大将军已经遇刺身亡。 胜利在望,岑彭却死去了,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从降汉至死,仅仅十年时间。在这十年里,他先后为大汉立下不少功劳,但只有伐蜀一事,是他独当一面来完成。兵贵神速,出其不意,这一战,他杰出的战争指挥艺术得到了充分的展示,借着江水,他率领汉军,神出鬼没,倏忽千里,搞得公孙述晕头转向,防不胜防。也只有这一战,才是他可以永载史册的盛举。东方欲晓,斯人已逝。死在最辉煌的时候,不知是一个人之幸还是不幸。 岑彭死后,吴汉接替他的任务,继续伐蜀大任。一年后,吴汉攻破成都,斩杀公孙述,扫除了割据一方的最后一个枭雄。至此,大汉一统,开启两百年天下。今天,在武阳不远,有个叫彭亡聚的地方,据说就是当年岑彭遇刺之地。扶风茂陵县,一个大户人家。 大门紧闭,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到门口,敲了几下门。 大门开了,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从里面透出头来。 “劳烦通报一下,我是本县的朱勃,前来拜访马家大公子马况。” 管家进去了,很快打开门出来,打着拱笑着说:“我们公子有请。” 朱勃跟随管家刚走进大门,马况就已经到院子迎接了:“久闻本县有个神童叫朱勃,小小年纪就精通《诗经》、《尚书》,在下仰慕已久,一直打算到府上拜谒,没想到朱公子先来了。快请!快请!” 只见朱勃穿着得体,行走中规中矩,谈吐儒雅有风度,马况忍不住赞叹道:“果然是少年才俊啊!名不虚传。” 当马况跟朱勃在屋子里畅谈之际,窗外有个少年却怅然若失。他听了一会儿,默默回房间去了。 过了许久,马况到小屋子来了。他进门就笑着说:“文渊啊,你怎么躲在屋子里啊?刚才咱们县鼎鼎大名的神童朱勃来了,哥哥还让人去找你,让你们见上一面呢!” 文渊垂头丧气地说:“有什么好见的,我这样子,配得上跟人家见面吗?” 马况看看他这个小弟弟,忍不住笑了,他吩咐下人:“准备酒席,我要跟弟弟喝酒聊天。” 酒席上,马况给文渊斟了一杯酒,说:“文渊啊,哥哥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你看人家朱勃这么小就有如此学识,你觉得自己比不上人家,是吧?哥哥跟你说,不要小看自己。像朱勃那样,只能算是小智慧,所以很容易就成功了,但也只能这样。而你呢,才是真正的大才之人,大器必当晚成。他日后还得有求于你呢!” 马况说了很多,文渊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了。 这个叫文渊的少年,便是后来名垂青史的伏波将军马援。 马援,字文渊,扶风茂陵人,将门之后。他的先祖,是战国时期赵国著名的将领赵奢。赵奢被封为马服君,后来他的子孙便以马为姓。马家时代人才辈出,汉武帝时期,马通曾经在卫太子谋反案中立功,封为重合侯。马通的哥哥马何罗也因功拜为侍中。后来太子案真相大白,伤害过太子的江充等人被处死,马氏兄弟担心自己也被治罪,便企图谋逆。失败后被处死,马家因此败落。到马援这一代,马家渐渐又恢复过来。马援十二岁时父亲去世,他上面有三个哥哥,马况,马馀,马员,三人在王莽时期都受到重用,官至二千石。 马援在受到哥哥的鼓励后,立志读书,可是跟人学习《齐诗》良久,还是弄不懂意思。他又懊恼了,一气之下,他打算到边郡去放牧。他去找哥哥商量,马况说:“你这是大器晚成。高明的木匠不把非成品拿给人看,你就按照你的喜好去做吧。”没等马援出发,马况去世了,他便在家替哥哥行孝。 后来马援做了郡督邮,但是这个官儿他没做多久。有一次他押解囚犯到司命府,这是一名重囚犯,去了肯定是死罪。路上,马援经过跟他交谈,觉得他这样死去实在太可怜,便放了他。私纵犯人,这可是重罪,所以马援也不能回家了,他一直有个心愿,就是到边郡去放牧,于是趁着这个机会,跑到北地去了。在那里,他带了很长时间,直到朝廷大赦,他也没有回来——他在搞畜牧业。 那些年,他的事业发展得非常顺利,短短几年时间,他就有了成群的牛羊。他这个人,仗义疏财,济人所需,好结交英雄,所以跟当地很多豪杰都关系密切,投靠他的朋友也非常多。几年下来就有几百家。 后来他又带着宾客们游览陇汉间,面对着巍峨的群山,荡荡的江水,马援心绪澎湃。青山不老,绿水长流,可是人生如白驹过隙,实在太短暂了。年华易逝,岁月不再,转眼间他已经三十多岁了,可是到现在还是一事无成。难道一辈子就要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下去吗?他不甘心!面对着大山,他慷慨激昂地说道:“大丈夫立志向,就应该老当益壮,穷且益坚!”建功立业的雄心始终在他的胸膛跳跃。不管年纪他多大,不管命运如何,他都不会放弃。他不是一个放牧的羊倌,他是一个胸怀天下的志士。他渴望有一天,能等到机会,让他施展自己的抱负。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他又留在了陇南,继续放牧。这次又是很快发展起来,他拥有几千头牛羊,几万斛粮食。此时已经王莽末期,天下扰乱,百姓不安,无数人流离失所,食不果腹。他完全可以凭着这些家产富甲一方。但是他没有。财富对于一个庸人来说,有着不可抵挡的吸引力,甚至是人生的全部意义,但是对于一个真正有抱负的人来说,又能算什么呢?弃财富如同脱屐耳。面对着万贯家财,他感慨道:“家有财富,贵在能赈济穷人,否则只不过是个守财奴罢了。”他将财富分给亲友们,自己粗茶淡饭,过着普普通通的日子,二百年后,有个叫诸葛亮的智者总结了这种做法: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 后来有人将马援推荐给王莽,王莽给了他一个高官。此时的王莽政权已经日薄西山,如同一共生命垂危的老人,正在咽他的最后一口气。马援到凉州躲了起来,而凉州,成了他人生的转折点。 此时天下大乱,英雄蜂起,蜀地的公孙述,关中的更始帝,关东的刘秀,齐地的张步,安定的卢芳,渔阳的彭宠等等,纷纷起兵争夺天下。凉州的一位英雄也趁势而起,这位英雄名叫隗嚣。隗嚣拥兵十万,称霸西州。隗嚣跟马援私交甚好,对马援也非常信任,任命马援为绥德将军,大事皆与马援商量。 第二百三十二章【方寸之地】 此时公孙述已经在蜀地成帝,而刘秀也已经在洛阳即位,隗嚣自知西州荒弊,无法偏安一隅,得有所归属。但是究竟归蜀还是归汉,他心里一直在犹豫。为了了解两地的情况,隗嚣派马援前去打探。马援首先去见公孙述,这是有私人原因的,他跟公孙述是老相识,私交一直非常好。 当马援站在了公孙述的皇宫外边的时候,公孙述正在里面摆威风。他传令召马援觐见。马援进去了,只见两边侍卫林立,戒备森严,每个人都用警惕的目光看着他。从这些戟阵枪林中间走过,马援感到一阵心寒。他并非贪生怕死,他心寒的是,曾经的故友,如今却是以这样的方式见面。他以为公孙述会拍着手笑着出来迎接,以为公孙述会拥抱着他说:“好兄弟,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希望你能跟隗将军说一下,来帮我。”可是没想到却是这样。命运总会捉弄人。 这还不算什么,进了大殿,只见公孙述高高地坐在大殿之上,神情肃穆,完全一派帝王作风,似乎根本不认识马援。递交了书信,公孙述传令让马援到驿馆休息,然后派人给马援送来衣服,请他在宗庙中相见,百官陪位,马援站在旧交之位,。公孙述坐着舆车,前面鸣銮开道,两边山呼万岁。只见他面容冷峻,煞有介事,就连那些官员,一个个也是公事公办的样子。看来虽然只有短短的时间,但是公孙述已经完全融入了皇帝这个角色,这里的小朝廷已经有模有样了。虽然刚刚坐定蜀地,公孙述已经开始睥睨天下了。马援看着这些人的表演,笑着直摇头。公孙述终于表了态,他要给马援封侯,拜马援为大将军。 眼前的排场,公孙述的承诺,让马援带来的宾客都非常动心,他们个个劝马援留下来,但是马援早就看穿了公孙述,他对大家说:“现在天下未定,得人才者得天下。有国士来归,公孙述不知道握发吐哺以迎,反而修饰这些礼节,他不是个成大器的人。”他没有留在成都,他想到洛阳那边去看看。 建武四年,马援带着隗嚣的书信来到洛阳。汉帝刘秀在宣德殿召见了他。一见面,刘秀就笑着说:“先生遨游于两帝间,今天见到先生,让人心生愧疚啊!”马援马上说道:“当今之世,并非只是君择臣,臣子也要选择明君。我跟公孙述是故交好友,过去关系非常好,但是我到成都的时候,他戒备森严。我来到这里,陛下却简易如此,陛下难道不担心我是刺客吗?” 刘秀笑着说:“先生不是刺客,只不过是说客罢了。” 短短数语,汉帝的气度,他的谈吐,给马援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他由衷地说道:“帝王将相,果然有真。”从洛阳回到天水,马援一再建议隗嚣,一心奉汉,共谋天下。于是隗嚣将儿子隗恂送往洛阳,向汉称臣。马援随隗恂一同来到洛阳。 之后不久,隗嚣听信部将王元等人的建议,对汉态度开始模棱两可。马援多次写信责备他,同时上书朝廷,希望能够争取隗嚣归顺。光武帝配给马援五千骑兵,让他游说隗嚣的部将,瓦解西州。 对于马援的责备,隗嚣非常恼火。在他看来,他对马援推心置腹,甚至比亲人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时常跟马援抵足而眠,共论天下大势,不是亲信,岂能如此?但是马援,居然背叛了他!但是马援有不同想法。皇帝自有命,明者见机而作,何必学公孙述做井底之蛙!他认定光武帝是真龙天子,就会忠于光武帝。他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当然希望朋友们能够长久在一起,但这是私人感情,如果公私有冲突,他还是会选择忠于朝廷。所以后来他多次帮助光武帝,最终击败隗嚣,平定了凉州。 但他的功业不是在凉州,而是在西羌。 西羌是一个古老的民族,起自三苗,到春秋战国时期逐渐强大。西羌无君王,分为很多种系,每一个种系有豪酋。几千年来不事农业,以放牧为生,追逐水草,居无定所。直到西汉时期,才在陇西一代定居下来。后来武帝扩边,羌人被赶过湟水,赶到西海、盐池一代。这些地方土地贫瘠,水草缺乏,所以羌人对湟中非常思慕,求着争着要回到湟中去。王莽末年,羌人趁中国正乱,趁机侵犯金城、陇西。此时隗嚣虽然拥兵十万,但他并没有对羌人采取强硬措施,而是以安抚为主,借羌人抵抗汉军。隗嚣败亡后,朝廷设置了护羌校尉,建武十年,羌人趁校尉牛邯去世之际侵犯边境,被来歙击败。十一年夏,先零羌再次侵犯临洮。 陇西危急,此时来歙正率领盖延马成等人讨伐公孙述,无法抽身平定西羌,于是他推荐马援率军平叛。他上书光武帝,羌人之乱,非马援不能平定。朝廷拜马援为陇西太守,给兵三千人前去。马援率军赶到临洮,斩首几百,截获马牛羊上万头,招降几千羌人。又与扬武将军马成联军,打败羌人,斩首上千级。这一战,马援受了伤,弓箭射穿了他的小腿。 虽然平叛取得胜利,但是朝中此时却陷入争论之中。很多大臣认为破羌县以西路途遥远,实在不值浪费国家人力财力。这种声音渐渐占了上风,朝廷大有放弃金城以西的意思。马援亲临其地,他知道一个地方的价值,并不只在经济和政治上,还要有战略上的考量。如果放弃破羌以西,那么羌人将会对边境成蚕食之势。他上书朝廷:“亢吾以西,数十里一城,城皆完坚。旧制置塞,因山阻海,其蹊径辄有候尉,故虏不得妄动。即弃亢吾,以西北为殖养虏根,内自迫促。宜及兵威,疾往除之。金城诸县,皆田地肥美,溉灌流通,自有本民,易还充实,诚不宜有所断弃。若二郡平定,流民还本业,不复为国家忧。” 有的人,他站在高山,看到的或许只是脚下的方寸之地,因为他要时时刻刻防备不会摔下去;,有的人,纵然是站在一个小山头,却仍然可以看尽天下,因为天下一直就在他胸中。这不仅仅是立足点的问题,更是思想境界的问题。 马援的心中,装着天下,棋局就在心中,他知道该怎么走。这些东西不是他从书上学来的,而是在他几十年的生活经历中参悟出来的。书上的知识来自生活,但这知识是死的,在生活中得到的东西才是最鲜活的。所以光武帝非常喜欢跟马援聊天,大事小事,天南海北,尤其喜欢聊军事,光武帝算得上东汉最优秀的军事家之一,跟马援聊到高兴处,他总是兴奋地说:“伏波论兵,与我意合”。皇太子、诸侯王他们更喜欢听马援聊三辅旧事,人情轶闻。马援眉目如画,苍颜白发,在他们眼中,这个老者如同神仙一般,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正如后世曹雪芹所言,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马援镇抚西羌近十年,先后平定维汜、徵侧等人的叛乱,上奏朝廷,重新分划诸县,所过之处,为郡县修缮城郭、大兴水利,为百姓提供良好的生活条件。让百姓安居乐业,这才是安抚人心最好的办法。 建武二十年,西羌平定,凯旋而归。很多故友跑来迎接,见了面纷纷称贺。平陵人孟冀也来恭喜。马援说:“方今匈奴、乌桓尚扰北边,欲自请击之。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何能卧床在儿女子手中邪!”老当益壮,五十八岁的老将军马援用自己的一生为自己的豪言做出了最好的注解。这次回来,除了捷报,他还带回来一尊铜马。他素来爱马,也喜欢研究相马之术。在平定叛乱的过程中,他得到骆越铜鼓,便铸成铜马,以为相马之式,并献表朝廷:“水火欲分明(水火在鼻两孔间也。)上唇欲急而方,口中欲红而有光,此马千里。颔下欲深,下唇欲缓。牙欲前向。牙去齿一寸则四百里,牙剑锋则千里。日欲满而泽。腹欲充,兼欲小,肋欲长,悬薄欲厚而缓(悬薄,股也)。胁堂欲平满,汗沟欲深长,而膝本欲起,肘腋欲开,膝欲方,蹄欲厚三寸,坚如石,鬃欲戴,中骨主三寸(鬃,中骨也),颊欲开,而膺下欲广一尺以上,能久走。欲方(颈前),胸欲直而出(髋骨前面)。凫间欲开,望视之如双凫。”天下万事,他似乎真的无所不能。 但是在另一个问题上,马援犯错误了。这一错,葬送了他一生的英明。他的侄子马严、马敦好褒贬人物,结交侠客。身在交趾的马援写信规劝他们:“吾欲汝曹闻人过失,如闻父母之名,耳可得闻,而口不可得言也。好论议人长短,妄是非正法,此吾所大恶也,宁死不愿闻子孙有此行也。汝曹知吾恶之甚矣,所以复言者,施衿结衤离,申父母之戒,欲使汝曹不忘之耳。龙伯高敦厚周慎,口无择言,谦约节俭,廉公有威,吾爱之重之,愿汝曹效之。杜季良豪侠好义,忧人之忧,乐人之乐,清浊无所失,父丧致客,数郡毕至,吾爱之重之,不愿汝儿也。效伯高不得,犹为谨敕之士,所谓刻鹄不成尚类鹜者也。效季良不得,陷为天下轻薄子,所谓画虎不成反类狗者也。讫今季良尚未可知,郡将下车辄切齿,州郡以为言,吾常为寒心,是以不愿子孙效也。” 第二百三十三章【投笔从戎】大结局 以马援的声望,他这封书信很快在京师流传开来。杜季良的仇人上书朝廷:“杜季良行为轻薄,伏波将军都写信给子侄,不让交往,而梁松、窦固还跟他来往,将来定会败乱诸夏。”梁松、窦固是光武帝的女婿,光武帝将梁松、窦固叫来一顿批评。本来教育子侄的一封信,却让梁窦对他怀恨在心。马援生病的时候,梁松前来看望,拜倒在床下,而马援却没有起身答礼。在他看来,他跟梁松的父辈梁统是故交,梁松是个晚辈,长辈何能向晚辈答礼。但是梁松并不这么看。马援论的是辈分,而他讲的是身份。他身为皇帝的女婿,贵震天下,无论到哪里,他人都是恭恭敬敬,没想到在马援这里折了身份,这一来,他对马援更加怀恨。马援在战场战无不胜,但是在官场却不懂规则。这里的险恶,远非战场所能比。 建武二十四年,武陵五溪蛮夷作乱,武威将军刘尚平叛失败。六十二岁的马援主动请缨。光武帝担心马援老矣,马援马上披上战甲,跨上战马,据鞍顾眄,犹如廉颇再生。光武帝同意了,并派马武、耿舒、刘匡等人随同出征。临行前一夜,故友们前来送行,马援对老友者杜愔说:“吾受厚恩,年迫余日索,常恐不得死国事。今获所愿,甘心瞑目,但畏长者家儿或在左右,或与从事,殊难得调,介介独恶是耳。”死于国事,是马援一辈子最大的心愿。这不幸成为他的临行遗言。 进军至壶头,前路被叛军扼守,无法前进,而酷暑又导致军中爆发瘟疫,很多战士倒下了,马援也病倒了。大军在河水两岸挖地洞避暑。每当叛军鼓噪呐喊,马援总要挣扎着起来,踮脚察看。见此情景,身边的人无不感动流涕。前方将士正在搏命,可是后方却在议罪。当初进军时,马援跟耿舒意见相左,光武帝同意了马援的意见。现在进军受困,耿舒便写信给他的兄长耿弇,抱怨马援。耿弇将书信上奏朝廷。光武帝也不高兴了,派人来责备马援,并代为监军。不幸的是,光武帝派来的人是梁松。他心中有恨,正好借这个机会发泄。等他赶到军中,马援已经去世了。生不能折磨马援,他也要让马援身败名裂。于是他上奏朝廷,罗列马援种种罪过,光武皇帝大怒,收了马援的侯印。此时又有人跳出来落井下石,说当年马援从交阯回来,拉了一车金银财宝。没有人知道,那其实只是薏苡果实,那是一种能够抵御瘴气的植物。光武帝更愤怒了。可怜马援的家人还不知道朝廷何以如此愤怒,马援的灵柩回来了,家人也不敢将他葬在祖坟,在城西买了几亩薄田,草草埋葬。 还书万里诫诸郎,毁誉翻成悮季良。说道谨言元不谨,谤招薏苡亦堪伤。一辈子对朝廷忠心耿耿的老将军就这样死去了,他的马革裹尸还的心愿也实现了,可是他的结局,却让人唏嘘。马援去世后,马援的侄儿马严和马援的妻子儿女们到朝廷请罪。刘秀拿出梁松的奏章给他们看,马援夫人知道事情原委后,先后六次向皇帝上书,申诉冤情。刘秀这才命令安葬马援。后来马援的女儿被册立为明帝皇后,这或许是上天对马援的一点儿补偿。 范晔说:“马援腾声三辅,遨游二帝,及定节立谋,以干时主,将怀负鼎之愿,盖为千载之遇焉。然其戒人之祸,智矣,而不能自免于谗隙。岂功名之际,理固然乎?夫利不在身,以之谋事则智;虑不私己,以之断义必厉。诚能回观物之智而为反身之察,若施之于人则能恕,自鉴其情亦明矣”其实,非将军不忠不智,非皇帝不圣不明,只是毁谤太伤人。东汉明帝时期,永平年间。 官府一个小房间里,几个人正在忙着抄文书。他们已经忙了大半天。他们的工作,就是抄写一份份的官府文书,这样简单机械的任务,让他们的脑子始终处于一种游离状态,似乎灵魂已经不在自己身上。他们眼睛发涩发酸。他们的手腕儿发酸发麻,真不是个好活儿。 要命的是,他们中有的人已经在这里干了好些年。简单,不用出力,却又极度枯燥。很多人的生活激情就这样渐渐褪去了,他们的人生理想,也渐渐湮灭在一份份的文书中。 他们将以此终老。但是在很多人看来,这样的生活,其实也挺好。平淡的人生,虽然无奇,但也没有大风大浪,好歹也能有口饭吃。这样的人生,不也挺好吗? 但是......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人忽然将笔掷到一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他的眼神里满是忧郁,满是不甘心。 “喂!仲升,你怎么了?”旁边有人关切地问道。 仲升苦恼地说:“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像傅介子、张骞那样建功塞外,封侯拜相,哪能整天抄抄写写的!” 周围人一愣,一瞬间哄堂大笑。有人不无讽刺地说:“哟!这还是个人才,没看出来啊!” 有人笑着说:“你这家伙可真会说笑话。太好笑了!” 仲升摇摇头,自言自语道:“你们这些人,哪里知道我的志向!”尽管他已经压低声音,没想到还是被大家给听到了,他们笑得更厉害了。 这个叫仲升的人,后来官至西域都护,封定远侯,他名叫班超。 班超,字仲升,扶风平陵人。著名史学家、文学家班彪之子。受父亲的影响,他从小便广泛涉猎典籍,博学多才。但是他又跟父亲很不一样。他从小便不喜欢礼教的束缚,也不受圣人蔑视体力劳动的影响,他喜欢干活,喜欢在粗重的活计中释放自己。 班超的哥哥班固,一代大儒,年纪轻轻就才气横溢。永平年间,骠骑将军东平王刘苍招揽贤才,年仅二十岁的班固便给东平王上书,推荐人才,受到东平王的重视。父亲班彪去世后,班固回家守孝。班彪有个心愿,想写前汉历史,但是刚开始写就去世了。作为长子,班固继承了父亲的遗愿。他开始在家里潜心编撰前汉书。 但是不久,有人上书告班固,说他私自修撰国书。汉明帝下令给右扶风,将班固下进京兆大牢,将他家里的书全部取走调查。 班超害怕了,他不是怕自己受牵连,而是担心哥哥被处斩。在此之前不久,扶风当地有个叫苏朗的人妄言图谶之事,被官府处决。班超担心班固也落此下场。于是他赶紧跑到宫外去上书,替哥哥申辩。在得到明帝召见之后,他将事情原委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凑巧就在这个时候,扶风地方将查抄班固家的书送到朝廷,事情给才得以明朗。班固因祸得福,被任命为兰台令史,班超和母亲也一起来到京城。京城虽繁华,但居之不易,班固的俸禄微薄,一家人的日子过得紧紧巴巴。所以班超才找了给抄写的活儿。 班超实在不甘心就这样过一辈子,在他看来,整天伏案抄写简直就是浪费生命,他不甘心。有一天他跑去找看相的,看相的人说:“您日后肯定会封侯。”班超觉得奇怪,自己真能封侯?为什么? 看相的人说:“你生着燕子一般的下巴,老虎一样的脖子;像燕子则要远飞,像虎则能食肉、享受富贵,这是个万里封侯的命相。”万里封侯,那么自己建立功勋应当不在中原。 明帝虽然只跟班超有过一面之缘,但是他对班超这种临危救兄的行为印象很深刻,有一天他见到班固,问他:“你弟弟现在在哪里?做什么事儿呢?”班固老实回答:“找了个抄书的工作,以奉养老母。”明帝将他也调入校书部,担任兰台令史一职。 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事情,如果班超就这么一直在朝廷呆下去,那么很可能将来会成为百官中普普通通的一位,名不见经传,誉不流朝野。他虽然博学,但还没有哥哥班固那样的才华。每个人这辈子适合做什么,大概在生下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有人可以跃马扬鞭,有人能够舌灿莲花,有人虽然结巴,但却偏偏妙笔生花。班超不是著书立说的料,他的人生不在朝廷。 十年之后,班超的机会终于来了。 永平十六年,明帝心生一个宏伟的计划:他打算像汉武帝那样,征讨匈奴,打通西域。汉武帝时期,朝廷经过多年的努力,终于击败匈奴,开通了丝绸之路,西域几十个邦国纷纷归属中国。到汉宣帝时期,西域三十六国全部内属,朝廷设立了西域都护。王莽篡权之后,偏偏要改匈奴单于的称号,改换单于所带的印绶,这引起了匈奴的不满,之后匈奴连年侵犯边境,阻断朝廷跟西域的来往,将西域重新收归匈奴的掌控之中。但是匈奴对西域诸国的盘剥太重,那些小国家都开始怀念跟随大汉的日子。光武帝时期,有不少西域小国克服重重困难,派使者来到朝廷,愿意内属,请求设置都护。光武帝考虑中国经过多年内乱,自顾不暇,不愿意跟匈奴正面接触。他婉拒了西域诸国的请求,隆重地招待了西域诸国的使者后,将他们客客气气地送还回去。 之后,西域陷入纷斗之中,倚强凌弱,以大并小,鄯善、于、车师诸国雄霸一时。而匈奴自从分裂为南北两部之后,已经进入衰弱期。其实这个时候,不论南北匈奴,早已与西汉时期的匈奴不能相提并论。内部分裂,再加上建武二十年后,匈奴连年发生天灾,蝗虫,干旱,导致匈奴赤地千里,草木尽枯。而饥疫也让匈奴死耗大半。匈奴的实力严重受损,多年无法恢复元气。永平五年,北匈奴进犯边郡,被南匈奴击退。永平六年,北匈奴遣使求和,希望开通边关,朝廷应允。永平八年,南匈奴部不满朝廷与北匈奴和亲,秘密迎北匈奴,被边关觉察,之后北匈奴胁迫西域诸国再次侵犯边境,焚烧城邑,杀戮边民。成为朝廷之忧。经过多年准备,永平十六年,北伐军准备出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