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春风》 一 明天是春分,一年中的第四个节气。 春分春风来,桃花朵朵开。 桃花峪村的人真会选日子,明天要进行村委会换届选举。 晚饭后,月亮从东山顶上爬起来,皎洁的月光铺满了院子。桃花峪村主任陶石盘趿拉着鞋心急火燎地在院子里转圈儿,像一头蒙着眼拉磨的驴。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烟,过滤嘴烟蒂扔了一地。 陶石盘本来在屋里看电视,是赵本山的小品。要在平时,他会被赵本山忽悠地哈哈大笑,可今天晚上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其实,他根本没看到心上,虽然坐在电视机前,两只眼却时不时地扭过去从玻璃窗上往外瞅,瞅着村委会的方向。扭得脖子疼,索性关了电视,来到院里,边走边瞅。走着瞅着,心里嘀咕着,都快8点了,大亮这小子怎么还不回来? 尽管快到春分,可桃花峪早晚间风仍然很凉,不过陶石盘此刻却丝毫感受不到,反而觉得身上有些燥热,就把羊毛衫的拉链拉开露出了怀。 从陶石盘家到村委会有条弯弯曲曲的小路。陶石盘瞅得眼发酸,就把目光收回到这条小路上。小路让他心里升腾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春分——明天的这个时候,自己就不再是桃花峪的村主任了。当了30年村主任,在这条路上走了多少个来回留下多少个脚印他记不清,可小路上有多少粒砂土多少只蚂蚁,路旁有多少根小草,却能记个八九不离十。他对小路很有感情,然而从明天起,就不再走了;桃花峪虽然村子不大,可也有千八百号人,往日见了自己即便不点头哈腰也是问长问短,这说明他们还把自己当根葱。明天以后,这根葱也就没人拿来炝锅了;还有…… 陶石盘觉得很不是滋味。 他本来准备继续当村主任来着,可乡领导不答应。每次到乡政府开会,乡长就半开玩笑地对他说,老陶啊,国家干部60岁退休。你已经60岁了,该退休了。找个年轻人接班,自己享享清福吧。 陶石盘最不爱听乡长提这件事,脖子一拧眼睛一瞪,粗葫芦大嗓门地嚷,我又不是国家干部,为啥60岁退?你看我这身板,莫非不比你粗不比你壮?说着挽上袖子提起裤角要和乡长比胳膊比腿。陶石盘倒也名副其实,个头不高,只有一米七零,体重却有180多斤,肉往横里长,很像摞在一起的几扇磨盘。他觉得这是自己的优势,所以敢和乡长比。 乡长不和他比这些,用手指指会议室里的年轻人说,你看看这些村主任的脸,个个都嫩得能掐出水来;再瞧瞧你这一脸桔子皮,沟沟坎坎的,坐在人家中间就不怕讨嫌?就不怕影响咱乡的乡……乡容?说完,还嘿嘿笑几声。 这样的玩笑开过几次以后,陶石盘有点兜不住劲,回到家叫老伴把那块大穿衣镜擦了又擦,然后站在镜前照啊照。这一照不要紧,确实照出些问题,娘的,这脸何止是桔子皮?那是乡长奉承自己哩,简直就是一块核桃皮,而且是隔年的老核桃皮。他用手摸摸这张老核桃皮脸,不好意思地自言自语着,唉,确实该退了,再不退真要讨人嫌挨人骂了。 从乡长的笑声和眼神里,陶石盘听着还有些弦外之音,好像并不光是岁数问题。是什么乡长没说,他也不好问。总而言之,乡里是不愿意用自己了,咱还占着位子干啥?于是,向乡长提出辞职。 乡长就等着这句话,见他终于说出来,很高兴,拉着他的手说,退下来当个顾问也不少管事,而且不用操心担责任。你这些年干得不错,桃花峪是全乡全县有名的富裕村。按照惯例,你可以推荐一个村主任候选人,如果竞选成功接了你的班,还可以保持政策的连续性。 这话陶石盘爱听。是啊,如果自己推荐的候选人接了班,和自己当村主任有什么区别?所以,就推荐了自己的儿子大亮。 平心而论,陶石盘并不是官迷。一个村主任多大官?能有多大权力?有啥可留恋的?不愿意卸任,是他觉得自己这30年不容易。 30年前陶石盘接手村主任时,文革刚刚结束,桃花峪是全县有名的穷光蛋村。一千多口人的村子,竟然填饱肚子靠薯,赶集上庙靠走,维持治安靠狗,通讯联络靠吼,活像个原始部落。不光穷,其他乱七八糟的问题也挤成了疙瘩,就像陷在烂泥潭里的一辆破马车。陶石盘像一头驾辕的骡子,四条腿紧捣扯,努劲扒力好几年终于把这辆破马车拉出了烂泥潭,走上了富裕之路。一旦退下来,接任者能不能顺着自己趟出的这条道儿走下去?现在的年轻人往往爱搞花里狐哨的东西,雷声大雨点小,务虚多务实少,这是陶石盘最担心的。 推荐儿子大亮接班,起码前面这个担心就不存在了,而且也无任人唯亲之嫌。大亮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也是自己精心培养起来的,不仅继承了自己的血统还继承了自己的实干精神。从资历上看,大亮也完全具备村主任的任职条件:中共党员——政治合格;32岁——年富力强;大专毕业——文化较高;当了两年村委委员——有从政经验;兼任村矿业公司总经理——商品经济意识强。最主要的是大亮这几年开采花岗岩赚了不少钱,使桃花峪成为全县少数几个亿元村之一。改革开放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么!乡长说桃花峪富裕了是陶石盘的功劳,陶石盘却觉得他说得不全对,无工不富,没有大亮开矿挣钱,光靠面朝黄土背朝天修理地球,哪能富裕到现在这个程度?带领老少爷们脱贫致富奔小康的人不当村主任,谁还有资格当? 自从向乡长提出辞职,陶石盘就不住地盘算着这个问题。 别看陶石盘长得五大三粗,脑筋却挺灵光,心眼也很细。他小时候读书数学成绩不错,经常考满分,被同学们称为“小数学家”。长大后当过生产队里的会计,更是精于算计。过去村里不论买牛卖马还是分棒子称小麦,凡是动用数字的经济账,他张口就来而且分毫不差,根本用不着算盘,所以村里人送他个外号:算盘。自己卸任、儿子接班这两个问题虽然不是经济账目,但陶石盘睡不着觉时仍然将这把算盘拨拉了无数次。上面的那些理由是公开的,可以和任何人明言的。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些理由陶石盘也很看重,这些理由是轻易不能对人讲的,尤其不能对乡领导讲。在陶石盘看来,越是不能轻易对人讲的理由就越重要,越要坚持。 今天乡领导们来了,要主持和监督明天的选举。陶石盘忽然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怀里像揣着一只兔子,整整乱了一下午。因为是差额选举,除大亮外,村里还有4个人报名。这4个人的根底陶石盘清楚,他们参选纯粹是牌架子是陪衬,哪有实力和大亮竞争?陶石盘没把他们放在眼里。让他忧心忡忡的是个叫滑玉亮的人。如果滑玉亮也报名竞选,大亮的绝对优势就会大打折扣。万幸的是前几天候选人报名倒是没有见到滑玉亮的影子,然而越是没有他的名字就越让陶石盘忐忑不安。在陶石盘眼里,滑玉亮属于程咬金式的人物,经常干些出乎人意料之外的事。假若在这关键时刻他从半路里杀出来抡上几板斧,明天的事可就麻烦了。 陶石盘想从乡领导嘴里探探风,看看滑玉亮现在是否报了名。如果还没有报名,证明他不参加竞选了,因为候选人报名截止时间是今晚8点,超过8点,想报名也不赶趟了。那样,大亮就会轻而易举赢得明天的选举,到时自己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将村主任这副挑了30年的担子撂到儿子肩上。他本来想亲自去打问一下,只是现在自己毕竟还在任上,如果对某一位候选人表现出太大的兴趣有点不合适,会引起乡领导的怀疑和反感,那样就因小失大了,这种低级错误陶石盘绝对不会去犯。于是,他就让大亮去。大亮是候选人之一,了解一下其他候选人的报名情况也在情理之中,起码不算违犯选举纪律。 不料,大亮去了快两个钟头了还不回来。莫非出现了意外?陶石盘没有理由不着急。 大亮终于回来了。 怎么回来这么晚?情况怎么样?陶石盘急切地问。 我在等滑玉亮。他半个小时前报名参选。大亮搓搓手,哈着满嘴冷气说。 半个小时前?陶石盘愣住了,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烟火快烧着指头了也丝毫不觉。愣了一阵又生气地骂起人来,滑玉亮啊滑玉亮,好你个王八羔子,不光要当程咬金还要当搅屎的棍子!不早不晚,偏偏在这个时候出来搅局,娘的,怎么和你那独眼龙老子滑庆堂一个德性呢!大亮,去,把你妹妹小蓉叫来,问问她的“情报”是怎么送的?用假“情报”糊弄我们,莫非胳膊肘真要往外扭,连哪头子炕热都不知道了? 二 滑玉亮是谁?半个小时前报名参选就把陶石盘搞得六神无主了? 滑玉亮不是别人,正是陶石盘的姑爷、小蓉的丈夫、大亮的妹夫。 两家是至亲,那陶石盘为什么还怕滑玉亮参选? 这事说起来话头可就长了。 桃花峪主要是由陶家和滑家两大姓村民组成的,两姓人家占了全村总人口的百分之九十五以上。早先这个村不叫桃花峪而是叫陶滑峪,是以两大家族的姓氏命名的。 虽然陶滑两家人数众多,却不大团结,形成了两大宗派。有一年,县里有位下乡干部在村里解决陶、滑两户人家的宅基地纠纷,有感于两大家族不和睦,就想把这个村名改了,但一时又想不出合适的名字来。陶滑峪村周围的桃树很多,下乡干部来时是春天,正好赶上桃花盛开,村里村外弥漫着扑鼻的香气。他觉得很可惜,你看这里的自然环境多美丽多和谐,可这里的人怎么就像隔着一堵墙呢?这个陶滑峪呀!哎,陶滑、桃花,下乡干部灵机一动,就把陶滑峪改成了桃花峪。村名确实改得不错,可两大家族的关系还是不好,经常吵吵闹闹纠纷不断。看来,改一个村名解决不了实质问题。 陶滑两姓不和由来已久。清朝末年,陶滑两家各有一名年轻人参加了义和团。义和团失败后,姓陶的小伙子逃了回来,姓滑的却无了音讯。后来滑家人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一个消息,说他俩在天津都被洋鬼子逮住了,第二天就要杀头。晚上,滑姓小伙子悄悄地把身上的绳索磨开,又帮着解开同伴的绳索。两个人刚刚逃到牢门口,就被狱卒发现了。滑姓小伙子说,我掩护,你快走,出去让师兄弟们来救我。谁知,陶家小伙子逃出虎口后没有找人去救滑家小伙子,偷偷跑回了家。滑姓小伙子等啊等,等到天亮也没见师兄弟们来救他,倒等来了刽子手,被拉出去砍了头。滑家人怒火中烧,要找陶姓小伙子算账。小伙子说,我俩在天津大沽口打仗时就失散了,怎么是他救了我?因为没有证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也说服不了谁。真相没有搞清,陶滑两家却结了疙瘩,而且祖祖辈辈传承了下来。 桃花峪的事情有点怪。陶滑两姓之间有时闹纠纷动干戈势不两立,有时却又要相互通婚。一通婚,就成了亲家。按理说,人结了亲心也该结亲,要不还算啥亲戚?怪就怪在这里,在一些重大问题上,亲情却又不如姓氏好使。尤其是当利益攸关时,陶家人总是千方百计维护陶家人利益,而滑姓人也是全力以赴偏袒滑姓人。于是,夫妻反目、妯娌对垒、亲家别劲的事老是隔三岔五地发生。 村主任虽然官职不大,但桃花峪人说这是个印把子,是权力和地位的象征,还借用春节晚会小品中的一句台词,说这是“最低国家领导人”,谁将村主任的印把子掌握在手里谁就说话算数。所以每次换届选举,陶滑两家都为当村主任争得不可开交,这次当然更不例外。这也就是陶石盘推荐儿子大亮接自己班而又轻易不愿对人说起的原因,这样的原因怎么能随便对别人说呢! 其实,陶滑两家年轻一代中都有优秀的代表人物。陶大亮自然不错,同样,滑玉亮也是个出类拔萃的好青年。他和陶大亮同岁,当过几年兵,人品、模样在桃花峪数一数二,要不,人称桃花女的小蓉也不会嫁给他。陶石盘当时虽然因为一些特殊原因不愿意小蓉嫁过去,可他知道女儿的脾气,认准了的事九头牛拉不回,最后也就默认了这件亲事。只是姑爷姓滑,是陶家的对立面,特别是滑玉亮的父亲滑庆堂与陶石盘是冤家对头,故而,两家在亲情上面又罩了一层膜,显得有些生分。 滑玉亮在部队当兵时表现很不错,说、写、做样样叫得响,是个干部苗子,领导准备推荐他上军校,但被他婉言谢绝了。三年服役期满,滑玉亮坚持复员回家。滑玉亮有自己的想法。首先,他认为自己的真正用武之地不是在军营而是在桃花峪。他是土生土长的桃花峪人,对家乡有着无比深厚的感情。他在小时候就曾立下志愿,将来一定把家乡建设得比春天的桃花还要美。 现在的桃花峪确实是比过去富裕了,但滑玉亮总觉得还缺点什么,而且致富的路子也好像不怎么对头。开矿确实挣钱,但破坏了山体植被,得不偿失。他认为,从桃花峪的实际情况看,适合搞生态建设,发展旅游业。最让滑玉亮忧心忡忡的是,改革开放这么多年了,可陶滑两大家族纠纷始终不断,而且有愈演愈烈之势。如果没有一个团结和睦的大气候和大环境,乡亲们的心就想不到一块劲也使不到一块,那么,桃花峪发家致富的步伐也就快不到哪里去。所以,滑玉亮多次找到岳父陶石盘,提出自己的建议和设想,希望他能采纳和支持。 不料,陶石盘根本没把滑玉亮当回事。他提建议次数越多,陶石盘就越烦他。娘的,你小子又没当个一官半职,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我当了多少年干部难道还不如你?特别是他开发旅游业的想法,在陶石盘眼里简直就是开玩笑。放着大把的票子不挣,去搞什么生态旅游,胡闹! 滑玉亮在陶石盘那里碰了几次钉子后,终于明白,这位老岳父还记着父亲的恨,记着滑家人的恨。看来靠他实现自己建设桃花峪的愿望是不可能了,还得靠自己,于是,就打算竞选桃花峪的村主任。另外,自己的父亲文革时当了几年村革委会主任,做过一些对不住桃花峪陶姓乡亲们的事,整过当年的老村支书、陶石盘的父亲,以至于两姓家族的隔阂越来越深。滑玉亮总觉得自己和父亲欠陶姓人家的一份情。他很想找个机会把这个负面影响扭转回来,把两大家族之间的隔阂弥合起来。 滑玉亮曾就竞选村主任征求过父亲滑庆堂的意见。滑庆堂说,我举双手赞成。你早就该这么做。桃花峪的村主任又不是他陶石盘买下的,为什么一当就是30年? 话里明显带气,滑玉亮听着很不顺耳。他告诉父亲,我竞选村主任是为桃花峪人谋福利的,不是和陶家人治气的。 滑庆堂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儿子,也就不再提陶家的事,只说全力支持儿子竞选。不过,他的目的并不完全是为了桃花峪。他是想和陶家轮流执政。你陶家人已经当了30年的村主任,这回是下雨不戴草帽——淋(轮)着我滑家了。 三 滑玉亮的竞选举动立刻引起陶石盘的怀疑和警觉。滑家人要干什么?抢班夺权?嘿嘿,好你个滑玉亮,酸枣大的脑瓜想戴斗大的乌纱!你小子给我往后靠靠。我是要让位了,可让给谁也不能让给你呀?娘的,你算老几呀?你滑家人算老几呀? 前两天,陶石盘怕滑玉亮在选举问题上搅局,给女儿小蓉捎过一个口信儿,让她注意观察一下滑玉亮的动向,并随时向他汇报。在局外人看来,陶石盘的做法有些太不着调。你也不想想,滑玉亮是谁?那是和小蓉一个枕头上睡了好几年的恩爱夫妻,她能背叛丈夫作卧底当奸细?可话又说回来,桃花峪的事就是这么琢磨不透,别看是亲密夫妻,但有时得给姓氏家族让路,起码陶石盘是这样认为。所以,他觉得女儿虽然嫁在了滑家,但她姓陶,姓陶就得全力以赴维护陶家人的利益,要不你不就白姓陶了?更何况滑玉亮的竞争对手是你的亲哥哥。 小蓉没有辜负爹的信任,很快把“情报”传递了过来:大哥竞选村主任,妹夫凑什么热闹?俺玉亮没那打算,他还想投大哥一票哩! 陶石盘听了这话挺高兴,娘的,这小子终于学乖了。于是,放松了对他的警惕。谁知事到临头这个程咬金还是来了一板斧。是滑玉亮突然变卦,还是小蓉这丫头为了稳住我故意放出的烟幕弹?抑或什么人出了馊主意? 不好,肯定是滑庆堂这个老东西…… 陶石盘越想越生气,越生气就越着急,对愣在地上的大亮直吼,快去啊,把小蓉找来,问问她究竟是姓陶还是姓滑? 大亮坐在椅子上抽烟,屁股没有挪窝儿。他虽然也准备竞选村主任,但并不像父亲那样把问题考虑得那么复杂。他只想领着乡亲们在发家致富的路上再大干一场,把老少爷们的生活质量再提高一个台阶,别的则不愿多想。 对陶滑两家的恩恩怨怨,大亮也和滑玉亮一样比看得比较淡泊。是啊,都21世纪了,还翻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有什么意思?人总得往前看啊。所以,陶石盘的有些看法和做法他很不赞成。比如这次滑玉亮参加村主任竞选,大亮就认为挺正常,人家是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的公民,参加竞选是宪法赋予的义务和权利,你为什么不让人家参选?就不怕犯法? 大亮不光不反对滑玉亮参选,还很想和妹夫在这场竞选中较量一番,看看谁能赢得更多乡亲们的信任。在这个问题上,大亮多次规劝过爹,可陶石盘不听,坚持认为滑玉亮参选是和自己和大亮和陶家人分庭抗礼,有时甚至认为是滑庆堂妄图反攻倒算。 陶石盘的固执和保守,让大亮很生气。所以,陶石盘接连催他好几次去找妹妹小蓉讨个说法,他坚持不去。 大亮虽然不愿去找小蓉,但对明天的选举还是相当重视。选举选举,选的就是票数。票数是硬道理。所以要想赢得明天的选举,就一定得想法争取尽量多的选票。滑玉亮的突然参选也确实有点让他措手不及。在这个问题上,他和父亲的观点还算一致:滑玉亮参选直接威胁明天自己的胜出。 这些年,滑玉亮对旅游业感兴趣,多次向村委会建议要保护生态环境,扩大桃树的栽种面积,将桃花峪建成一个生态旅游区,吸引城市里的游客。但大亮总认为桃花峪搞旅游不如开矿来钱快,老百姓当下就能分红见利。加上陶石盘也烦他,所以,他的建议提几次被否决几次。这次他要参加村主任竞选,看来也是憋着一股劲儿奔建造生态旅游区来的。可他为什么不早些报名,偏偏现在才报,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卖的什么药?陶石盘不知道又在地上扔了多少个过滤嘴烟蒂后,找到一个自认为合理的解释。他告诉大亮,滑玉亮这样做可能是想给我们造成一种错觉,觉得他不参选不对你造成威胁而万事大吉,也就不做任何选前准备工作了。可他呢,这时冷不丁从半路杀出来,打我们个措手不及,明天的村主任很可能就是他的了。娘的,小算盘打得不错嘛,差一点儿把我这个老算盘给算计了!不过你成功的可能性不大。你那独眼龙老子几次想掀倒我都没成功,莫非你比他还厉害? 大亮也觉得滑玉亮这一招厉害,看来不认真对待不行。只是见爹又翻旧账提到滑庆堂,便有些不高兴,你怎么又提滑玉亮的父亲?是滑玉亮竞选又不是他父亲竞选,老提人家干什么? 陶石盘说,你不懂,滑玉亮为什么使出突然袭击这一招?你以为是他的主意?错了,他从来没有当过干部,哪知这里面的条条道道?他父亲滑庆堂可是当过好多年村干部哩!那是个老滑头,什么花花肠子都有。我敢断定,这个主意百分之百是滑庆堂出的。看来他不和我争个上下高低死了都闭不上那只独眼。好啊,那咱俩就再比划比划,看谁笑到最后。大亮,选举前的准备工作咱可不能落下。他滑家父子不是想打咱个闷棍吗?咱偏要和他抢时间争速度,走在他前头。 陶石盘如此这般吩咐大亮一番,连晚饭也顾不得吃要出门找滑庆堂。他要和滑庆堂面对面叫板,我已识破你独眼龙的阴谋诡计,你别自作聪明了。当然,有可能的话让他促使滑玉亮放弃村主任竞选那是最好不过。 大亮说,不能去找人家。 陶石盘没有回头。 四 在桃花峪,选举前的准备工作就是拉票。对这一套,大亮有点不屑,总觉得不光明正大。工作业绩、群众威信在那里摆着,还用私下拉票?虽然滑玉亮参选对自己造成不小威胁,可他心里还是很亮堂。这几年自己为村里办了不少实事,乡亲们心里有杆秤。陶滑两家有隔阂,但自己为群众谋福利挣票子可没有分陶家滑家,桃花村的老少爷们人人有份,这是有目共睹的,相信滑家的人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话。票数固然重要,但靠拉是拉不来的,所以,陶石盘临出门让他抢时间争速度,加快做选举前的准备工作,被他当成了耳旁风,吃过晚饭就看电视去了。 还没看几眼,忽听有人敲门。 谁?大亮问。 我,三龇牙。大亮哥快开门,我有要事相告。三龇牙是大亮的本家弟弟,两颗门牙长得出奇的大,还向外翘着。兄弟中排行老三,人称三龇牙。 大亮刚把门打开,三龇牙就“嗖”地一下子蹿了进来。大亮哥,这姓滑的人可真扯淡! 有话好好说,别骂人。大亮讨厌三龇牙说话不干不净。 是,是。我刚才看见滑玉亮他哥哥领着几个滑家的年轻人在村里活动。你说扯不扯!三龇牙说话带把儿成了毛病,不扯不说话。 活动? 对呀,就是拉票。 你怎么证明他们在拉票? 我的好哥哎,这还用证明吗?三龇牙习惯性地龇了龇牙说,明天就要选举了,滑玉亮想当村主任,现在还不紧着活动活动?要不这冷飕飕的天儿谁在外面逛大街,烧得?你说这不是扯吗! 大亮听了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这时,“梆梆梆”又有人敲门。 大亮开开门一看,是二踢脚,自己的本家侄子。 大亮叔,我发现一个重要情况。二踢脚走到大亮跟前悄声说。 二踢脚本名叫陶尔缇,一个挺文绉绉的名字。陶尔缇虽然是个男子汉,但长却得小巧玲珑。因他过年过节最爱燃放二踢脚,而且从小痴迷武打小说中飞檐走壁的轻功大侠,又在县城一个保安公司学了几招称为“二踢脚”的腾挪功夫,于是村里人就管他叫二踢脚,本名倒没人叫了。 又有什么重要情况?闹得神神秘秘的。大亮问。 好家伙,刚才我到小卖部买烟,看见滑玉亮到村南二姑奶奶家去了。 大亮一愣,他到二姑家干什么?二姑是陶石盘的二姐,嫁在村南李家。 二踢脚说,我本想偷偷跟踪他,看他到二姑奶奶家究竟干啥,可是发现他后面还跟着一个人,好家伙,吓得我不敢跟踪了。谁? 小蓉姑姑。二踢脚脸上仍然带着诧异的神色。 小蓉?大亮脸上显出惊讶的神色。 三龇牙也觉得不可思议。小蓉姐姐也去了,这不是也扯——刚露出个话头,见大亮用眼瞪他,连忙吐了一下舌头,不敢说下去了。 原来,桃花峪村除了陶滑两大姓氏外还有李、张、王、刘等几个小户姓,人数很少。因为势单力薄,这些小户姓谁也得罪不起,所以他们极少参与陶滑两家的纠纷,大都保持中立。 大亮的二姑父叫李照山,过去也当过几天村干部,在这几家小户姓里很有号召力,每当村里发生大事小情需要表态时,这几户小姓人家都看李照山的眼色行事,唯他马首是瞻。村里的年轻人开玩笑,说陶滑两家是超级大国,这些小户姓是第三世界,李照山就是第三世界的首领。前几次换届选举,这几户人家都跟着李照山走,他说弃权大家就跟着弃权,说投谁的票就跟着投谁的票。票数尽管不多,可关键时刻还真管用。 显然,滑玉亮也认识到了这点,他要老虎吃蚂蚱——碎拾掇,看来是志在必得,非要拿下这一届村主任。 让大亮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滑玉亮去村南估计是做二姑夫的工作,争取这几家小户姓的选票,这情有可原,可小蓉你跟着去是为了啥呢?总不能说也是帮着做二姑二姑父的工作让他们投滑玉亮的票吧!你可是和爹打了保票的,说滑玉亮这次不参加竞选,到时还要投哥哥一票。但后来滑玉亮还是参加竞选了,你的保票等于打了水漂儿。姑且按爹的说法,滑玉亮改弦易辙重新参选可能是滑庆堂的主意,但他的对立面是你的亲哥哥呀,你要不好偏向哪一方采取个中立态度也行啊,怎么能和滑玉亮一道去拉票活动呢?多亏爹找滑庆堂去了,他要在家听说你这样做还不气炸了肺! 看大亮皱着眉头不说话,二踢脚有些着急,大亮叔,人家都在积极活动,咱们也不能老在屋里窝囚着呀?人常说,好汉的嘴好马的腿。咱陶家好汉也有好“马”也不少,无论动嘴还是动腿都得赶快动起来呀!就这一晚上的时间了,再不紧抓挠,可就是正月十五贴门神——迟了半月了。 三龇牙也说,岂止是半月,拉不到票数明天选不上,就得等下一次换届,要迟好几年哪。哥啊,这姓滑的要和我们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动真格的了,咱们可不能束手就擒坐以待毙啊,那不是扯吗! 形势看来确实很严峻。大亮也觉得要采取一些相应措施才行,不然,恐怕过不了明天这一关。于是,他同意了二踢脚和三龇牙的建议,告诉陶姓家族的人,保证到时都要投自己的票,但又紧接着声明,自己不能直接参与这个活动。 二踢脚说,那是那是,你在家里动嘴,跑腿的事由我们去办。随后又说,光咱们陶家还不够。滑玉亮和小蓉姑姑的举动提醒了我,咱们也得把手伸长点,到那几个小户姓人家去活动活动。还有,咱索性把手伸进滑家的阵容里去搅他一家伙。 到滑家去拉票?三龇牙表示怀疑。 滑玉亮搅咱们,咱们也去搅搅他。二踢脚认为拉票也得讲点礼尚往来。 你尽扯!滑家人能听咱的?门也不让你进,大棒子擂断你的腿,让你旋不成二踢脚。三龇牙不赞成这么办。 也说不定。二踢脚说,关键看用什么方法进他们的门,进去了怎么样说话。有枣一竿子没枣一棍子,咱先乱捅他们一阵再说。即便不听咱的,乱乱他们的阵脚也算有些收获。搞选举,就得招数多一些,政治的、经济的、心理的等等都得派上用场。我刚才说的就是心理战。 经济的?二踢脚这番话提醒了三龇牙。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对大亮说,年前我在县城打工,听一个工友说他们村里换届选举时为拉选票每个选民发给50块钱,结果人家就当选了。要不咱们也试试…… 不等三龇牙把话说完,大亮就呵斥住他,你这家伙一龇牙准没有好话。咱竞选村主任是光明正大的事,凭的是业绩和威信,怎么能用钱去买票?那不成了贿选吗?是严重的违法行为,万万使不得! 三龇牙故意龇了龇两颗大门牙,摇了摇头说,我不认为是贿选,更不是违法。人家有说词,我听着还在理。你要不要也听听? 怎么不违法怎么还在理?快说说。二踢脚显然对这一招产生了兴趣,我早就说要多招并举,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嘛。现在既然有这样一个合理合法的主意,咱为什么不试试呢?好家伙,咱又不是没钱,有钢使在刀刃上,有钱用在当花处。 大亮仍然虎着脸不说话。 三龇牙盯着大亮,嘴唇张了好几张,没敢说。 二踢脚给三龇牙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大亮叔没有再制止就是允许你说,还傻愣着啥? 三龇牙忽然明白过来,龇了龇牙说,人家选举时,一大沓子钱就在会场中间的桌子上撂着,谁来投票谁就抽一张走。乡干部上前制止,发钞票的人说,扯!上级政府换届选举,住着高级宾馆拿着高额工资,抽着香烟喝着美酒吃着山珍海味;白天选举晚上看戏,神仙一样美哉悠哉。都是一样的中国人一样的公民,俺村主任选举就活该老百姓干赔工夫?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算一算,投票这大半天光阴值多少钱?要去拉半天矿石那个人不挣它百八十块?来这里拿50块钱还亏着哩!你乡里村里不给老百姓补助也就罢了,我们自己出钱给大家贴些工夫钱还犯法啦?大家都不来投票,你换个狗屁届!这等于你们请客我们买单,你们不感谢倒也罢了,反说我们违法,哪门子道理? 三龇牙说到了兴头上,唾沫星子乱飞。 二踢脚问,乡干部怎么说? 怎么说?三龇牙嘿嘿一乐,无话可说。 选举结果如何? 这还用问?人家这举就选成了,村主任就当上了。 听你一说,还真是这么个道理。大亮叔,这个法子不错。你要怕影响不好别出面,我和三龇牙去办。 大亮点了根烟抽着,依旧不说话。 二踢脚盼着大亮批准三龇牙这个行动方案,于是想尽量把事情做得隐蔽一些。他对大亮说,明天,咱也不在会场上给钱,那样太招摇太显眼,咱今天晚上就悄悄行动起来。陶家人用不着送,咱专给那几个小户姓人家送。好家伙,屁大工夫就挣50块钱,这还不等于天上掉下个大肉馅包子吗?投资就有回报,到时他们还不乐得屁颠屁颠地跑上来投咱的票?好叔哎,行不行你得说句话呀,小米干饭——老焖着哪儿行啊!二踢脚是个炮筒子脾气,大亮不说话,急得他抓耳挠腮,在地上直转圈儿…… 大亮终于说话了,涉及到钱的事我绝对不干,你们也不能去干,这个主意太馊,弄不好村主任当不成还得受党纪处分。不行! 唉,这也不行那也不许,我的哥哎,你这村主任究竟还愿不愿意当呢?你这不是又扯吗?无奈的三龇牙只有龇牙咧嘴的份了。 是啊叔,这事不会有人知道,谁得了便宜还去卖乖?那不是傻蛋一个吗?退一万步讲,上级知道了又能咋样?不就是50块钱吗?好家伙,你这几年开矿给乡亲们的腰包里塞钱何止成千上万,怎么倒害怕起这区区50块钱了?二踢脚还是认为三龇牙的招数不错。 你们知道个屁,钱和钱性质不一样。 又让我们活动,又不采纳我们的建议,那你说咋办? 大亮想了想说,这样吧,给所有陶家人打电话,告诉他们明天谁也不能缺席。 五 陶石盘裹一身凉风去找滑庆堂。 月色很美,可陶石盘的心情却有些糟糕;路程也不远,但他却走了好长时间。 他走得很慢。他在琢磨到了滑家该说些什么。 滑玉亮突然参加村主任竞选,陶石盘认定是滑庆堂这独眼龙出的坏捻儿,这一招儿好损好阴险!可话又说回来,俩人又是儿女亲家,可以把脸拉得长些但不能撕破。就两个人多年的关系而言,其实也倒用不着忌讳这些,忌讳的是下面的晚辈,在女儿、外孙女面前怎么说?即便是滑玉亮,也要顾及一些情份,面对面时口气也不能太冲。所以说,既不影响亲戚关系又把事情办了最好。 怎么说服滑庆堂让其儿子放弃村主任竞选呢?陶石盘这把算盘怎么拨拉也觉得心里没底。他对滑庆堂太了解了,这盏破灯可不怎么省油,那是桃花峪数一数二的滑头倔头刺儿头。 在陶石盘眼里,滑庆堂好像一生下来就是和自己作对的。他俩本是同年同月生,称得上是光屁股发小。可这一对光屁股发小从小就爱拧麻花儿,用桃花峪人的话说叫头发搓绳——不合股。两个人针尖对麦芒,谁也不服谁。孩提时代小伙伴们捉迷藏,如果陶石盘玩藏的,滑庆堂就必定玩捉的;陶石盘玩捉的,滑庆堂则必定玩藏的,从来没有肩并肩过;冬天打雪仗,他们也必定分属两个对立的阵营,没有在一个“战壕”里团结战斗过。 说来也巧,这两个小冤家上学后偏偏又坐一张课桌。两人也有一致的地方:学习成绩都很好。陶石盘喜欢算术,把那几个阿拉伯数字玩得溜溜滑熟;而滑庆堂却对语文感兴趣,文章写得很好,小小年纪差不多能把《唐诗三百首》背下来。 1966年夏天,两人都准备参加高考,不幸的是文化大革命开始了,两人的大学梦都落了空。后来滑庆堂参加了造反派,天天写大字报写批判稿,忙得不亦乐乎,陶石盘则回家当了生产队里的会计。 那时,陶石盘的父亲任村党支部书记,是桃花峪最大的“走资派”,滑庆堂就领着滑家人造他的反,大会批小会斗,戴高帽坐“喷气式”跪玻璃渣子等,凡是折腾人的招数用了个遍。滑庆堂百般折磨陶石盘父亲,陶石盘自然恨透了他。因为历史上陶滑两家就不睦,陶家人认为这是滑家人借文革之机泄私愤图报复,故意整陶家人。如此一来,陶家对滑家的怨恨就更大了。 有一回,滑庆堂在县城参加两派武斗被枪子打瞎一只眼,成了独眼龙。陶家人就骂他丧了良心得罪了上苍,两只眼都打瞎才好,还在街上敲锣打鼓的庆贺了好几天。陶家的举动无疑也触怒了滑家,人已经残废到这个样子了,你们还嫌不解气,这不是棺材铺里咬牙——恨人不死么?怎么恶毒到这个地步?一村当院住着,怎么没有一丝同情心?陶家人则反唇相讥,你们也知道世界上还有同情心这几个字?滑庆堂让老支书跪玻璃渣子发出的惨叫声传遍了桃花峪的角角落落,那时你们谁也不去制止,你们的同情心哪里去了? 人们谁也想不到,滑庆堂搞武斗竟搞出“功劳”来了,瞎了一只眼倒成了政治资本,成立革委会时,他竟当上了桃花峪村的革委会主任。 靠闹而优当上的官当然不会为老百姓办什么好事。滑庆堂当了8年革委会主任,天天领着人们批走资派批林批孔,就是不下地种庄稼。打不下粮食只好饿肚子。后来,因为桃花峪村离山西省较近,村里又产红枣,乡亲们每年冬天就用红枣到山西省换红薯吃。那时市场管理很严,换回的红薯常常被当作投机倒把没收或罚款。就这样,不到几年工夫,好好的桃花峪就让滑庆堂给折腾了个破烂不堪。 文革结束后拨乱反正,滑庆堂被罢了官,陶石盘当上了村主任。他从滑庆堂手里接过这个烂摊子时就决心要把桃花峪好好治理一番,老少爷儿们不能再当穷光蛋了。后来赶上改革开放的好政策,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村里大变了模样。于是,陶石盘每每见了滑庆堂,总要讽刺、挖苦他几句,独眼龙,我干得比你怎么样? 滑庆堂不接话茬。 怎么,不服气?陶石盘明显带着挑衅的语气。 …… 滑庆堂确实也无话可说。这几年乡亲们日子好过了,这是铁的事实,他不能不正视现实。 既然无话可说,滑庆堂就躲着陶石盘走。后来见陶石盘总这样说,还没完没了了,就很生气。生气之余又有些不服气,我文革时是做了不少错事坏事,那是赶上了动乱年代,有些事情是上边逼着让做的,我也是身不由己,说一千道一万是我运气差;你当村主任赶上了好时候好政策,人走时气马走膘,不是你姓陶的有能耐。我现在要当村主任,比你干得还强! 陶石盘冷冷一笑,你写大字报写批判稿折腾人比我强。但搞经济建设,给乡亲们谋福利,还是我这把算盘管用,你永远比不上我。文革时,我陶家跟着你滑家遭殃;如今,你滑家跟着我陶家沾光,你不服气啥?知足吧! 一句话噎得滑庆堂半天说不上话来,陶石盘专往他的肺管子上捅。 陶石盘这样做也有自己的目的。他承认滑庆堂是个聪明人,刚才那些话说得也有一定道理,如果现在让他当村主任不一定比自己干得次。然而,这把交椅能再让他坐吗?万万不能!准确地说是再也不能让他滑家人坐了。在桃花峪这一亩三分地,就得我们陶家人说了算。所以,他想给滑庆堂一个下马威,从心理上彻底打垮他,让他彻底断了东山再起这个念头。 滑庆堂确实也有东山再起的想法。这些年他深深地反思了自己在文革期间的荒唐行为,很想为桃花峪村的乡亲们办点实事好事来将功补过。陶石盘当村主任的确让乡亲们走上了富裕之路,但他总觉得还有一些缺陷,如果能够弥补上,那桃花峪的前景就会更加美妙无比。 滑庆堂想给陶石盘提建议又怕不接受,他深知陶石盘的脾气性格,那是个一触即跳的主儿。于是,在这些年的几次换届选举中,他都跃跃欲试。一来是想弥补陶石盘工作中的不足,让乡亲们生活得更好一些,另外,也从心眼里不服陶石盘的气,想做出更好的成绩来好好羞臊羞臊他,看看,我独眼龙比你算盘不差,你神气啥?不过,最关键的一个因素却是:桃花峪的印把子凭什么老握在你陶家人的手里?滑家人也不比你陶家人矮一头,也不是没有能人,凭什么你陶家人这村主任一当就是30年?当然,他不否认这30年特别是改革开放后,滑家和陶家一样富裕了起来,这是人家陶石盘的功劳,可心里那个疙瘩却始终解不开,尤其怕人说滑家跟着陶家沾了光。 可惜,终因自己在文革期间的臭名声而功亏一篑,于是滑庆堂觉得还是在陶石盘面前矮了一头,滑家人也在陶家人面前矮了一头。矮一头的滋味不好受,多少年了,这个阴影一直困绕着他。后来,他觉得自己东山再起的可能性不大了,就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儿子滑玉亮身上。滑玉亮建设生态旅游区的打算就是受了父亲的启发。 陶石盘当然明白滑庆堂的心思,越是明白就越不能让滑庆堂如愿以偿。近几年,陶石盘感觉到有了危机感,而且越来越明显——滑庆堂的儿子滑玉亮像颗明亮的新星渐渐升起在桃花峪的天际。这小子不仅模样长得出众,更为重要的是文化、学识、才能比他那个独眼龙老子还要高。尤其难能可贵的是他非常热爱自己的家乡桃花峪,以致于在部队连军校都不愿意去上,非要回来建设新桃花峪。这一点,陶石盘本来非常欣赏,他就喜欢爱山区爱家乡的年轻人。但一想他是滑家人,尤其他是老对头滑庆堂的儿子,心里就隐隐作痛。 从那时候起,陶石盘就认为滑玉亮是自己特别是大亮最强的竞争对手。为了增强大亮的竞争实力,陶石盘特意送他到省城的矿业学院学习了两年,取得了大专毕业文凭,又利用手中掌握的资源优势,发展他入党,担任村办企业领导等等。大亮也是个聪明人,干得也很不错,但如果没有陶石盘的刻意培养,他肯定不会有今天这样好的业绩。 陶石盘的女儿小蓉看上了滑玉亮。小蓉是桃花峪村最漂亮的姑娘,一米六八的大个儿,颤悠悠的直溜。留一头披肩发,穿衣打扮很像那些青春偶像电视剧中的女主角。脸一笑就像盛开的桃花,于是,人们送她个外号桃花女。县城机关大院里的这长那主任都听说桃花峪出了个桃花女,就托乡长通过陶石盘给自己的儿子或亲戚提亲。陶石盘看女儿打扮的像城里人,以为她想从城里找对象。自己也愿意让女儿和城里人成家,城乡差别毕竟存在,桃花峪再好也比不上城里。 不料,陶石盘这个账却没算对,小蓉并不愿意去城里,非要嫁给滑玉亮。 陶石盘着实为了难。在儿女婚姻问题上,他本来是很开明的,一贯主张婚姻大事应该自己做主,父母不能包办,当年儿子大亮结婚就是他自己做的主。只是这次女儿要嫁的对象有点太那个,是滑庆堂的儿子。将来老冤家成了老亲家,娘的,这叫啥事?以后的关系怎么处?不行,我索性当一回老保守老封建,干涉你一次婚姻自由。 你嫁滑玉亮,我就不认你这个女儿。 您不认,我也要嫁给滑玉亮。我生是滑家的人死是滑家的鬼。 那好,现在你就给我离开陶家门。陶石盘真生了气,他闹不明白平时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宝贝女儿在婚姻问题上怎么这样铁石心肠,丝毫不考虑爹的思想感情。小蓉啊小蓉,难道你不知道滑庆堂是爹的老对头?不知道他滑家是咱陶家的大冤家?你难道忘了爷爷当年差点儿被滑庆堂折磨死? 陶石盘有个毛病,一生气就吃不进饭去。因为女儿的婚事,他好几天没怎么吃东西了,人瘦了一圈儿,把老伴急得牙根子疼,差一点儿给女儿下跪,劝她听爹一句话,做长辈的哪能害你? 然而,小蓉痴心不改,对躺在炕上的爹说,恕女儿不孝。你既然不要我了,那我现在就走。说着把自己的衣物收拾了一下迈步出了大门。 陶石盘也是吓唬女儿,未必真舍得往走赶她。谁知他这一吓唬,真把女儿赶走了。陶石盘没了辙。后来,亲朋好友三番五次地前来规劝,陶石盘也就顺坡骑驴下了台阶。 桃花峪的习俗,女儿结婚时,父母要把女儿送到婆家。陶石盘死活不送小蓉,还放出话来:我以后决不会登她家的门!没有办法,结婚那天,还是二姑父李照山代替陶石盘送小蓉到了滑玉亮家。 亲戚是结下了,但在陶石盘眼里,亲戚归亲戚,事理归事理,陶滑永远不是一家。你滑庆堂无论到什么时候也和我陶石盘是两条道上跑的车;你滑玉亮终究是滑庆堂的儿子,和我隔着心,替代不了大亮的位置。 这笔账陶石盘总以为算得很精明。 这次村委会换届,陶石盘原先估计滑庆堂一定会指使儿子报名参选,但过了好长时间也不见滑玉亮的动静,让女儿小蓉“卧底侦察”也没“侦察”出“敌情”。娘的,你说这招“瞒天过海”使得多妙多绝,竟把我这把老算盘给算计了!我今天上门要不好好敲打敲打你这个独眼龙,你以为把我当哑巴卖了还帮你数钱哩! 按照陶石盘的打算,只要揭穿滑庆堂的阴谋诡计,再把滑玉亮与大亮相互竞争的利害关系点透,让他劝说滑玉亮放弃明天的竞选,那么,大亮接自己的班那就是衣兜里掏钢蹦儿——没跑了。目前,选举是头等大事,别的事情都得为选举让路。所以,滑庆堂这个今生今世自己最不愿意见的人今天还要亲自上门来见;滑庆堂家这个女儿嫁过来后多次请他都不来的地方,今天晚上,还得主动来一趟。 眼前就是滑庆堂家的大门口。 “啪啪啪”,陶石盘上前敲门。 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出来开门。她一看是陶石盘,既高兴又奇怪地喊起来,咦,是姥爷来了。 陶石盘说,豆豆,姥爷找你爷爷有事。你爷爷在家吗?豆豆是小蓉的女儿。 豆豆说,在家。边说边领着陶石盘往爷爷屋里走。 滑庆堂正在看电视,一看陶石盘来了,“噌”地一下就从沙发上蹦了起来,大睁着那只好眼瞅着陶石盘,其惊异程度就像猛地闯进来一位天外来客。这个老东西,除了10岁那年上门和自己打架来过一次,以后就再没有登过我这个门槛。今天是怎么了,不请自来,莫非日头真从西边出来了? 任凭滑庆堂的脑袋多么聪明,仍然对陶石盘的突然造访短时间转不过弯来,竟愣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豆豆说,爷爷,姥爷是来找你的。 找我?豆豆这一提醒,滑庆堂才慢慢缓过神来。他手掌一指沙发,大驾光临蓬荜生辉,老朽不胜荣幸,请坐,请坐。 独眼龙,你少来这一套酸不拉叽的东西,我不爱听。陶石盘边坐边对滑庆堂说,找你说件事。 滑庆堂说,知道,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说吧,什么事? 还问我什么事?装你滑庆堂的大头洋蒜!滑玉亮报名竞选村主任,你知道不知道? 知道。这是件大事,我咋能不知道。 既然知道,你为什么不制止?大亮也报名竞选村主任,滑玉亮难道非要和他大舅哥争个上下高低不成?这不成了窝里斗了吗?哼,我看这鬼捻儿就是你出的,也只有你独眼龙能做出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勾当。 想不到陶石盘竟是为此事而来。滑庆堂眯起那只好眼,瞄了陶石盘好一阵,然后摇了摇头说,算盘,这账你可算错了。主意不是我出的,但我赞成玉亮竞选。年轻人想为乡亲们服些务是好事啊,连我都有这种想法,何况玉亮?你的说法不对,大亮能参选玉亮就不能参选?这村主任就只能你陶家人当,滑家人就不能当?谁定的规矩?窝里斗?你啥时和我们滑家一个窝了?自作多情。还有,就算是我让玉亮参加村主任竞选,那也是合理合法的正当行为,怎么上不得台面?怎么是鬼捻儿? 滑庆堂毕竟是滑庆堂,确实不一般。陶石盘本来想给他个下马威,却被他给了自己个下马威。 陶石盘似乎也觉得有些理屈,就改口说,不是说玉亮不能参选,他早干啥去了,非在今天下午才报名?我看你们这是故意掖着藏着,好造成我们的错觉和大意。你们明着按兵不动,却在暗地里活动拉票,是不是? 我说算盘,你也当了几十年村干部,怎么越说越没有水平?玉亮啥时候报名还得经过你的同意?你不过是个小小村主任,就不觉得管得太宽了点儿?莫非选举法有规定让你管这些,好啊,拿出来让我瞧瞧!再说了,报名竞选是光明正大的事,我们掖啥藏啥?你也常说,选举选的是民心民意,百姓心里有杆秤,还用活动拉票?说话要负责任,信口开河无中生有,我可要告你诬陷罪! 滑庆堂抓住陶石盘说话的漏洞,来个瞎子骑驴不放松,猛劲地抨击他。 …… 几个回合下来,陶石盘明显处于劣势。话说得不占理,让滑庆堂逮住了话把儿,脸上有些红。 陶石盘算经济账有一套,论咬文嚼字讲大道理,还真不是滑庆堂的对手。滑庆堂有一定的文学造诣,虽然不当村干部了,但对上边的文件精神比较注意研究,特别是法律条文,像有关农村基层组织的选举法之类,研读的比陶石盘透彻,讲起来还真是一套一套的。 其实,陶石盘来滑家问罪早已失了先机,是出师无名,这个结果儿子大亮早已料到了,所以不愿意让他来。可惜,陶石盘太希望让大亮接班了,太不希望滑玉亮在这个关键时刻插这一杠子了。 他有些想当然,觉得多少年来自己在滑庆堂面前一直处于居高临下的位置,滑庆堂是自己的手下败将,这一次找上他的门兴师问罪,他肯定不敢怎么样自己。谁知滑庆堂像吃了熊心豹胆,竟然不尿他这一壶,反把他将得下不来台,娘的,你说这个没趣讨得! 这个结果陶石盘没有算到。 最让陶石盘觉得白跑一趟的并不是滑庆堂的强势反击,而是自己的判断失误,就像美国总怀疑伊拉克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和生化武器而派兵去攻打。打进去一看,并没有发现这些东西。看来,滑玉亮的报名还真不像是滑庆堂的主意。如若是他,按照滑庆堂的话说,这是光明正大的事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看来自己错怪了滑庆堂。 不是滑庆堂,那又是谁呢?难道是滑玉亮自己?似乎不对。其实,如果故意把报名时间拖得很晚对自己胜选并没有多大益处。就说滑玉亮年轻没经验,可滑庆堂那个老油条是深谙其道的,他绝对不会让儿子出此下策。还有,凭自己对滑玉亮的了解,他还是个光明磊落的年轻人,虽然生在滑家但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对陶滑两大家族的历史纠纷也和大亮一样不那么在意,自己曾怀疑他故意推迟报名以达到打大亮闷棍之目的,现在看来,连滑庆堂都不屑于这样做,滑玉亮又怎么做的出来? 究竟是谁出此“高招”?莫非是滑姓家族的其他人?也不像。以智商和韬略而言,桃花峪滑家再没人能比得上滑庆堂父子,哪有能力和资格给他们出谋划策? 不愧是滑庆堂,陶石盘刚才这一系列的心理活动没有瞒过他那只独眼。他猜度出此时此刻陶石盘内心正在盘算着什么,想再逗逗这个老亲家老对手。就说,你想知道谁出的主意是吧?嘿嘿,我偏不告诉你。你就坐在这里等着吧,等玉亮和小蓉回来后就知道了。 滑玉亮和小蓉不在家?和刚才大亮的想法如出一辙,陶石盘对这个消息颇有些诧异。明天就要选举了,滑玉亮出去到各家各户走一走转一转拉拉选票也属于正常现象,可你小蓉跟着干啥去?是给滑玉亮助阵?替他当说客?还是……我说小蓉,要是那样你可就对不起你爹对不起你哥哥了。当然,现在人没回来,还不知他们去干什么,也不好抱怨女儿,又懒得向滑庆堂打问,就决定坐在沙发等。 陶石盘不愿和滑庆堂多说话,就把豆豆叫过来,祖孙二人玩起了游戏。 六 滑玉亮和小蓉夫妻俩确实在村南二姑父李照山家里。 他俩找李照山有两个目的。 滑玉亮今天下午突然报名参加村主任竞选的确是听了一个人劝说,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妻子小蓉。 这次桃花峪村主任换届选举,刚开始得到消息时,滑玉亮就准备参选,可后来听说大亮也报了名,根据两人的实力,将来的竞争不可避免要达到白热化程度,这一点让滑玉亮犹豫了好长时间。他深知陶滑两家的历史渊源,也清楚父亲与岳父多年来结下的恩恩怨怨。老辈人结疙瘩有历史的局限性,不能求全责备,但自己是新时代的年轻人,应该充当这些疙瘩的溶解剂,而不能在这上面再绑一个死扣。经过好多天的艰难思考和痛苦抉择,滑玉亮最后决定放弃村主任竞选。所以,当陶石盘向女儿询问滑玉亮是否参加这次换届竞选时,小蓉就说他没这个打算。 小蓉虽然和爹这样说,但她对丈夫的中途退出却有不同看法。她自然希望哥哥大亮能顺利接过爹肩上的担子,但觉得丈夫单单因为不愿意与大舅哥竞争而放弃竞选又挺可惜,就对丈夫说,你如果不报名竞选,当初还不如在部队上军校呢,回来干啥? 滑玉亮说,我参选明摆着要和你大哥竞争。你大哥或许不会说什么,可你爹必定会有想法。 爹能有什么想法?小蓉不以为然。 你是明知故问。他很可能要扯上你扯上我父亲扯上桃花峪整个姓滑的人家。这一扯不要紧,村里的陶家人就会抱怨我。那时候,桃花峪就又不得安生了。 军校没上成又不参加村主任竞选,那你建设新桃花峪的理想哪年哪月得以实现?小蓉劝玉亮不要顾忌那么多,你竞选村主任不是为了滑家不是为了自己,是为全桃花峪的乡亲们,咱处于公心怕什么?像你这样前怕狼后怕虎能干成啥事? 小蓉这番话,滑玉亮开始听不进去。你说得轻巧,你爹抱怨的是我,将来若弄得亲戚不是亲戚成了仇人,见面像斗眼鸡,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小蓉说,你不要把我爹看得那么没有水平,只要你干得比他还好,他会打心眼里赞成你的。 类似的话说得次数多了,滑玉亮也觉得是这么个理儿,是啊,不参选自己回来干啥呢?为桃花峪绘制的发展蓝图什么时候付诸实施呢?得罪大亮得罪陶石盘毕竟是家事,放弃竞选,让大好的机会从手中悄悄溜走,耽误了乡亲们发家致富奔小康,那可就是有罪于桃花峪这方热土,有罪于村里一千多名父老兄弟们了。加上滑庆堂也一而再再而三地撺掇,滑玉亮就又有了参选意向,可惜时间紧迫了点,今天下午才去村委会报名。负责候选人报名的乡干部说,再过半小时,超过八点,你就报不上名了。 滑玉亮虽然报了名,可心里一个劲儿犯嘀咕,怕陶石盘接受不了,记自己的恨。于是对小蓉说,你回娘家给做做爹的思想工作吧。 小蓉不去。你莫非不知道我和爹的关系?我怎么能说得通他?治聋治不好再给治哑了就得不偿失了。 滑玉亮实在不愿意得罪陶石盘。他清楚,得罪了这个老岳父,以后就是当上村主任工作也不好开展。又对小蓉说,即便做不通工作通报一下情况也行,这也是咱们做晚辈的应该尽到的礼节。 对滑玉亮的这个要求,小蓉仍然予以拒绝。她说,前两天我曾向爹做了保证,说你不参选,还说准备投哥哥的票。现在又回去对他说你要报名参选,这样出尔反尔不是明摆着挨骂吗?报就报了,还解释啥? 小蓉不愿回去替自己通融,滑玉亮有些着急,皱着眉头在地上转圈子。 表面上小蓉说得理直气壮,但她深知爹的脾气,真怕到时候翁婿俩闹得下不了台。她很担心这件事的结局。忽然,她想起个主意,对丈夫说,你如果非想和爹通通气,不如去找二姑父李照山。 二姑父能说通你爹? 试试看吧。爹很尊重他,也能听进去他的话。当初,爹反对我嫁给你,还是你父亲找到二姑父,求他去向爹通融,爹才没有坚持阻拦我。这次让二姑父给爹做工作,效果可能比我好些。小蓉对李照山有一定信心,并且愿意和丈夫一同前往。 滑玉亮也觉得这个主意可行。 这是二人来李家的第一个目的。 第二个目的,滑玉亮想让二姑父李照山帮自己做做那几个小户姓人家的工作。 滑玉亮认为,既然决定参加村主任竞选,就得想法选上。想什么办法呢?他还真有点怵头。以滑玉亮现有的竞选实力来看,和大亮不在一个档次。大亮是村干部又当着村矿业公司的经理,既有从政经验又为乡亲们挣了不少钱,有着扎实的群众基础,而最具优势的是其父、现任村主任陶石盘推荐了他。陶石盘摆出一副不把大亮扶上马誓不罢休的架式。陶石盘当了30年村主任,乡里县里的领导都比较熟悉,为大亮说句话,领导们都得掂量掂量。这分资源优势是滑玉亮无法具备的。滑玉亮也有父亲,但滑庆堂不仅帮不上忙,反倒可能给儿子带来负面影响。 滑庆堂觉得有愧于儿子,得想法帮儿子个忙,就派滑玉亮的哥哥领着几个人到村里通知了滑姓人家,要他们明天都去参加投滑玉亮的票。此举有拉票之嫌,滑玉亮劝父亲不要这么干,影响不好。 有什么不好?搞竞选适当做做村民的工作也是应该的。就算是拉票,你也是情有可原。因为报名晚,好多人都以为你不参加竞选了,现在也需要通知大家一声。滑庆堂表面上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心里也在打着自己的小九九。陶石盘今天晚上肯定不闲着,你再不拉些票,明天还不是给陶大亮当陪选? 滑庆堂这样一说,滑玉亮觉得也对,是啊,总得让人们知道自己已经决定参加选举了,所以也应该派人事先通知一下。反正自己总要到村南二姑父家去,一步也是走两步也是迈,去了顺便和李照山打个招呼,如果他愿意在李、张、王等小户姓人家中帮自己说说好话,那当选的机率就大多了。 这个目的,小蓉声称不参与。那边哥哥这边丈夫,谁当选都不是外人,自己不吃油糕不沾油手,保持中立。 哪成想,李照山也不愿意和陶石盘说滑玉亮竞选的事。他说,参加竞选是法律赋予公民的政治权利,和他说啥劲儿?不通过他就不能竞选了?笑话。玉亮,你明天就理直气壮地去竞选,看他陶石盘敢说一个不字? 别看小蓉和滑玉亮说时铿镪有力,那是有意给丈夫鼓劲儿。在李照山面前,脆弱的心理就暴露出来了,说,将来爹要抱怨玉亮,二姑父您可得替他挡着点儿…… 这事你们放心,一切有我担承,我不相信他能把玉亮怎么着。 李照山信誓旦旦地为滑玉亮打了包票,小蓉这才将一颗心放回肚里。 至于做李、张、王、刘等几家小户姓村民的工作,李照山说,刚才大亮也来过电话,和你们的意思一样,想让我出一下面。你们的心情我理解,但这个忙我谁也不帮。 滑玉亮问,大亮哥来过电话?也让你做工作? 对。我和他说,人家看着谁好谁有资格当村主任自然就投谁的票,咱去做工作人家不一定买账;既便买我的账,投了你们的票,可人家心里服不服?靠拉来的票当选村主任,你们干着有劲儿没劲儿?李照山说,当着你玉亮的面我也是这话,明天的事就顺其自然吧。姑父是为了你们好,请你们不要怪罪我。 别看李照山当村干部时间不长,但说话办事比较有水平,刚才这番话说得尤其合情合理而且得体,滑玉亮和小蓉不住地点头称是。 七 李照山这样想,可陶石盘却不这样想。 滑玉亮俩人从李照山家回来,刚一进门,陶石盘劈头就问小蓉,玉亮报名竞选可是你的主意? 小蓉一见是父亲来了,很是惊奇,连忙问长问短。滑玉亮也感到奇怪,哪阵风把老岳父吹来了?连忙给陶石盘倒水递烟削水果。 陶石盘对女儿女婿的热情视而不见,再一次问小蓉,说啊,是不是你的主意? 是。 这个是字就像在旺火上浇了一瓢热油,“呼”地一下,陶石盘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气得呵哧呵哧直喘粗气。 小蓉就在他对面站着,他想狠狠扇她一巴掌——傻丫头,你是越活越不知道仨多俩少了! 陶石盘刚刚把手伸出来,正要朝小蓉扇过去,突然想起,这不是在自己家里,是在人家滑家,滑玉亮滑庆堂都在场。小蓉是自己的女儿,可现在的主要身份是人家滑家的媳妇,陶家的家法不能在滑家使,于是,把伸出去的手硬硬地收了回来,强压着心中的怒火,撂了句,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养女算不的饭钱哪! 说完扭头就走。 小蓉追出门外。爹…… 我不是你爹! 豆豆也追了出来,哭着喊着,姥爷您别走! 陶石盘回过头来看了看外孙女,想说什么没说出口,苦笑了一下。 滑玉亮和滑庆堂也从屋里走出来。滑庆堂笑吟吟地说,算盘,欢迎再来。 独眼龙你放心,今晚是我最后一次登你滑家门! 不一定。话别说得太死,账别算得太抠,小蓉嫁过来那天你就说过永不登我滑家的门,今晚不是也来了? 哼! 一个胖墩墩的身影气乎乎地消失在清冷的月色里…… 望着大门外那个越来越模糊的身影,滑庆堂也是一肚子气。 好你个狗东西陶石盘!在桃花峪叱咤风云30年,你把谁放在眼里过?要卸任了,还要把儿子顶上去接班,难道桃花峪真成了你陶石盘的天下了?难道别人就不能当村主任,而且连竞选资格也没有?报个名你都看着不顺眼,还气势汹汹来我家兴师问罪,这不是摁着我的脖子拉屎吗!你……你狗日的太欺负人了!多亏是你女儿小蓉撺掇玉亮报的名,还气成你这个样子;如若是我的主意,你今天晚上非得把我活啃了,连骨头渣都剩不下! 滑庆堂越想越生气,把儿子玉亮叫到自己屋里问,明儿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滑玉亮把刚才找李照山的经过叙述了一遍,然后说,我觉得二姑父说得有道理,人家信任咱就投咱的票;不信任咱,跪下给人家磕头也不行。明儿的事顺其自然吧。 滑庆堂说,大道理是这样讲,可必要的准备还是要做一做。你不做,人家做。看见你老岳父的举动了吧?他是千方百计不让你当选啊!我们是至亲,他就能使出这样的阴损招子来,换了滑家别人,很难想象他该用什么方法捣乱呢!你懂不懂,他并不单单是不让你滑玉亮当村主任,而是不让咱滑家人当! 滑玉亮也很讨厌父亲动不动就说家族的事,就反驳说,什么滑家陶家,还不都是桃花峪的乡亲们? 我不说你不说,可他陶石盘说。他一村之长还常常把两大家族挂在嘴边上,我们怎么就不能说?怕什么? 滑玉亮有些生气,那你就说吧,反正我不说。 滑庆堂说,我叫你过来的目的是让你劝小蓉去说。 说什么? 让她找一些陶姓人家帮你活动活动。陶家人听她的话。 根本不可能。如果大亮让我做滑家人工作投他的票,我去做吗?做了有人听吗?小蓉早就表过态,选举问题上保持中立,两边的工作都不做。 保持中立?这我就不明白了,她既然两边都不帮忙,为啥还攒掇你报名参加竞选? 滑玉亮说,让我报名是一回事,保持中立又是一回事,不一样。和你说不清。说着打了几个哈欠。困了,我睡觉去了,明天还要选举呢。 滑庆堂望望儿子的背影,摇摇头。小子,嫩点,把啥事都想得很美好,太天真了。感叹一番,又暗自庆幸,多亏老爹早做了一些安排,除让你哥他们分别去下通知外,还让宝平宝顺他们抓紧时间在村里活动,不然的话,你明天还不是当牌架子!只是这小蓉,有点让人摸不透,究竟算的什么账?嘿嘿,真不愧是算盘的女儿。 电视上正在播放农民进城打工内容的电视剧。滑庆堂看了心里猛一激灵,唉呦,差 三龇牙和二踢脚打完电话从大亮家出来,又到一些没打通电话的陶姓人家进行了口头通知。这一遭儿下来,就快小半夜了。两人有些累,正说要回家休息,忽然在村街拐弯的地方发现两个黑影一晃儿闪了过去。 二踢脚说,快,追上去看看是谁!二人加快脚步尾随着黑影在胡同里串来串去。 忽然,三龇牙用手捅了一下二踢脚,我知道他们是谁了。 是谁?二踢脚是个近视眼,只能看见黑影分辨不出人样。 三龇牙说,那个大高个儿是宝平,低个儿的是宝顺。 二踢脚说,好家伙,这不是村北滑家弟兄俩么? 谁说不是啊,先前见了两拨儿,现在又出现一对儿。扯淡,明天就要投票选举了,这滑家人可都没闲着哪! 宝平宝顺兄弟身形一拐进了一户人家的院子。 八 三龇牙一看,认出这是刘发水家,就和二踢脚蹑手蹑脚地跟了进来。 刘发水家六口人,算得上个选民大户。刘发水的老婆生第一胎时是双胞胎,俩丫头。想生个小子又怀了第二胎,谁知巧了,又是双胞胎又是两个丫头。以刘发水的倔脾气还要生下去,非生出个带把儿的不可,还是村主任陶石盘劝住了他,说你已经违反了计划生育政策,再生把你家罚个净光还过不过日子了?刘发水怕再罚款这才罢了手。四个闺女都是十八九、二十来岁,都够选民资格,加上老两口就是6票,这个票源可小看不得。 三龇牙暗自琢磨,滑家这弟兄俩看得还挺准,大亮哥要允许我们给他拉票,扯,这刘发水家肯定也是首选目标。 宝平宝顺兄弟进了刘发水的门。三龇牙和二踢脚不能再跟着进屋了,就猫在窗户底下悄悄地听。 刘发水身高一米九一,是桃花峪个子最高的人,而且生的膀大腰圆,从外表看男子汉气十足。可是不然,这刘发水也是全村性格最懦弱的人,胆子小的像颗芝麻粒。全桃花峪村只有他一家姓刘,又养了几个闺女,觉得单门独户没个小子支撑着容易受人欺负,所以陶滑两家的事从来不闻不问,每次选举投的都是弃权票,两边谁也不敢得罪。宝平宝顺一进门,吓了刘发水一大跳!天儿这么晚了,他们来肯定有重要事情。刘发水最怕重要事情找到身上,别看他的肩膀头挺宽,担土担水担粮食行,可就是担不住事儿。 刘发水哆嗦着嘴唇问,两位侄子,找刘叔干啥? 三龇牙和二踢脚轻轻地扒在窗户外面,想听听宝平宝顺兄弟俩怎么说动刘发水一家投滑玉亮的票。 刘叔,明儿是春分,咱村委会要换届选举,你们都得去投张票啊。是宝平的声音。 大侄子,真不巧,有人给你桃枝妹妹介绍了个男朋友,明天说要来登门相看,大叔得陪着,恐怕没时间去选举。桃枝是刘发水的大闺女。 相对象推迟个一天半晌当啥紧,桃枝妹妹那么漂亮还怕嫁不出去?这选举却不能推,这是人家乡政府指定的时间。参加选举是咱的义务和权利,哪能随便放弃呢?咱得投上这神圣的一票。再说,选个好村主任好领头人也是咱桃花峪人的福分啊!这个机会又怎么能错过呢? 这是宝顺的声音。宝顺是高中毕业生,在学校时经常参加演讲,还得过一等奖,讲起大道理来一套一套的。三龇牙和二踢脚平时就挺佩服宝顺的,刚才这几句话说得既有骨头有肉又在情在理,若搁在他们俩身上不见得能说出来。 二侄子说得很对,我也知道选举是个挺重要的事,可已和男方约好,不见不合适吧?刘发水毕竟是刘发水,任凭你滑家弟兄巧舌如簧,我就一个主意,不去。 宝平和宝顺对视着交流了一下眼色。这时,只见宝平从兜里掏出一沓钱来塞在刘发水的手里。刘叔,选举是一定要参加的。你家境不富裕,耽误你明儿大半天工夫得给些补偿。这是600块,每人100,不够再添。 刘发水起先不愿意要,但听宝平话里的意思,不要还不行。就哆嗦着手把钱接了过来,又小心翼翼地问,把票投给谁? 宝顺说,我姓啥? 刘发水点点头,明白了。 从刘发水家出来,三龇牙呲着两只大牙对二踢脚说,你瞧瞧你瞧瞧,我说的不假吧?大亮哥还怕犯错误不让咱们这样干,可人家滑玉亮就这样干了!600块钱就买到了6张选票。600块钱算个屁,可6张选票可小瞧不得呀! 谁说不是哩!哎,他们能这么干咱咋就不能干?咱还怕他们?他出100咱出200.好家伙,我就不信压不住他滑家。二踢脚跃跃欲试。 三龇牙说,可大亮哥死活不让这样干呀! 哼,我看你这牙是白呲了。主意是你出的,关键时候你又往后抽抽,没出息!这事哪能让大亮叔知道?咱们自己先出钱,过了明天这个坎儿再说。 三龇牙有时还真佩服二踢脚这个说干就干的炮筒子脾气。想想也只有先这样办了。摸摸衣兜,只掏出100块钱来。扯淡,连一个人的费用都不够。 二踢脚身上装得也不多,两人凑一起也只有500块。这够干啥? 三龇牙说,我存折上倒是有钱,可半夜三更的村信用社早关了门取不出来。咋办? 二踢脚忽然想起自己今天下午从信用社取出两千块钱,准备正月十六媳妇娘家弟弟结婚上礼用,提议先拿出来救一下急。 这事有点扯,你媳妇那个胆儿比狗蚤还小,一听咱们是干这个用的,肯定不让拿。要再找大亮哥告上一状,不光耽误了今晚的事,咱还得挨大亮哥一顿训,那可就公公抱着儿媳妇过河——费力不讨好啦!三龇牙有点犹豫。 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眼看着滑家人把票都拉过去吧?滑玉亮要当了村主任,咱陶家又该倒霉了。听我爹说,好家伙,他老子滑庆堂文革时可厉害哩,招工、推荐上大学、入党都没咱陶家人的份。有一年在县城工作的伯伯给我哥哥要了个招工指标,需要村里盖个公章,滑庆堂就不盖,差点儿让指标作了废。村里来个救济粮救款也尽让他滑家人得了。这回无论如何不能让滑玉亮竞选成功。二踢脚想起当年的事还心有余悸,很是着急。 三龇牙又习惯性地呲了呲牙,忽然想起个主意。你媳妇那钱,咱往出偷。 偷?钱就在我媳枕妇头底下掖着,咋偷? 这好办。我在外面学狗叫,把你媳妇引出来,你进去拿钱。 二踢脚一想,也没有别的好办法,就说,行,不过你可得学得像些。好家伙,我媳妇那耳朵可灵哩,能从声音里分辨出公狗母狗来。真狗假狗她一听就知道。 你扯吧。咱村剧团演《宝莲灯》我扮演哮天犬,叫一声能把台下的真狗引到台上来,你又不是没见过。三龇牙很为自己这段历史自豪。 事不宜迟。两人很快来到二踢脚家大门口。二踢脚旋起一个“二踢脚”先从围墙上跳过去躲在墙脚。三龇牙则将两条胳膊扒在大门上“汪汪、汪汪”叫个不停。三龇牙的模仿能力果真了得,那声音活像一只真狗在叫。 二踢脚的媳妇刚要睡觉,忽听大门外声声狗吠不绝于耳,心里纳闷,家里不曾养狗啊,这狗是哪里来的?狗不会无缘无故地叫,莫非来了什么外人?就披上衣服出门来看。她刚一出门,二踢脚一个箭步窜回屋内,取出媳妇枕头底下的钱又迅即出来躲在墙脚处。 三龇牙看见二踢脚出来,就边“汪汪汪”叫着边往远处跑。二踢脚媳妇听着狗叫声越来越远,也没发现什么特殊情况,边嘟哝着骂二踢脚这么晚了还不回家边返身回屋睡觉去了。二踢脚又一个“二踢脚”从围墙上旋出来,与三龇牙回合一处,到几户张姓王姓人家转了一圈儿。用他俩的话说,这叫做银子花出去,选票挣回来。 二踢脚媳妇回到屋里正要睡觉,忽然发现枕头有些异样。伸手进去一摸,天哪!两千快钱没了!她顾不得睡觉了,连夜去找大亮报案。大亮兼着桃花峪村的治保主任。 钱放在何处?什么时候发现丢了钱?大亮问。 枕头下面。10分钟以前。 有人来过吗? 这么晚了谁来?二踢脚又不在家。 二踢脚还没有回去?大亮心里一动。他知道你放钱的地方吗? 知道。钱是二踢脚白天取回来的,我顺手掖在了枕头底下。 丢钱前院里有什么动静吗? 响过几声狗叫。我家没养狗,这狗是哪里来的?二踢媳妇直到现在还觉得奇怪。 大亮很快明白了,说,回去吧,钱丢不了,有人会给你送回去。 二踢脚媳妇说,这是给我弟弟结婚随礼的份子钱,后天就要用。 放心,明天就会有人还给你。 送走二踢脚媳妇,大亮不住地埋怨三龇牙和二踢脚,这两盘浑汤菜,非得给我惹出点麻烦来不可!那两千块钱你们去喝酒去打牌都行,可千万别…… 揪出后台老板! 用钱买票,这招儿绝。你陶家人太有才了! 屁才,作贼不妙,拉拉半道。 用钱买选票是违法行为! …… 很明显,喊声都是姓滑的人发出来的。 如果送钱的事情属实,那今天的选举不光猫溺而且违法。问题有些严重,乡长把头转问陶石盘和大亮,没说话,但意思很明显,你们说这是咋办? 西墙脚的滑庆堂没有跟着滑家人起哄。他在暗暗得意,算盘,我看你怎么收拾眼前这个局面。 从二踢脚媳妇报案说丢钱时起,大亮一直就怀疑三龇牙和二踢脚拿这钱去买票,看来不幸被自己言中了。他走到三龇牙和二踢脚面前问,这事是你们干的? 三龇牙说,我们没有给滑兵兵家送过钱。 九 月到中天的时候,桃花峪村西的公路上开来一辆中巴,车上下来十多个年轻的后生。 滑庆堂家离公路近,他已经躺下了,但还没有睡着,听到了汽车声。他知道,是姓滑的小伙子们从县城回来了。还不错,没有误了明天投票。于是,用被角捂着嘴嘿嘿笑了。 滑庆堂高兴的有些早了,车上下来的年轻后生确实是桃花峪的,也确实是回来参加明天选举的,但他们不是姓滑而是姓陶,不是他打电话叫回来的。 县城离桃花峪120华里,这伙姓陶的年轻人怎么知道明天村里要选举,深更半夜地赶回来? 原来,春节过后,桃花峪村有20多个年轻人到县城一家房地产工司打工,有姓陶的也有姓滑的,工作、吃住、玩耍都在一起。今天晚上10点钟左右,大家正在宿舍里打扑克、下棋,玩得正热闹。忽然,一个叫滑兵兵的小伙子的手机急促地响了起来。滑兵兵打开手机一听,嘻嘻哈哈的脸马上变得严肃起来,还一个劲儿地点头称是。接完电话,他就把另外一个姓滑的小伙子叫到门外悄悄说了几句话,显得很急迫。随后又说要出去吃宵夜,把姓滑的人都叫走了。 电话是滑庆堂打的,催促滑兵兵他们赶快回村参加明天的选举。 滑兵兵等人的奇怪举动引起屋里陶姓年轻人的怀疑。虽然姓氏不同,但因都是桃花峪人,出门在外相互照料的还不错。过去也出去吃过宵夜,都是大家一起去,不分姓陶姓滑,怎么今天晚上分起姓氏来了?你们姓滑的去吃宵夜,把我们姓陶的撇在了一边?这也太不够意思了!更奇怪的是半个钟头过去了,他们还没回来,怎么吃这么长时间? 有人说,别是出了什么事吧?这几个家伙都爱喝酒,喝多了就撒酒疯。走,咱们去找找他们。谁知,到常吃宵夜的那地方一问,这伙人根本没有来!卖宵夜的摊主说,我看见这些人骑着自行车回家了。 回家?半夜三更地回什么家?莫非家里有了急事?要是那样就更奇怪了,怎么赶上这姓滑的人家一块儿有急事!即便有急事,他们也应该告诉我们一声啊,怎么不打招呼就走了?哼,一点老乡观念都没有。 有个小伙子叫陶黑小,人比较机灵,说我给村里的三龇牙打个电话问问怎么回事。三龇牙一接陶黑小的电话,着急地猛一拍大腿,娘的扯,扯扯扯!我咋就忘了你们呢?十多张票哪,一支强大的有生力量哩!你们快点回来! 需要不需要带啥东西回去?对了,你还没说到底发生了啥事哩? 人回来就行,不用带其他东西。啥事?明天村委会要换届选举,大亮哥和滑玉亮等几个人要竞选村主任,现在正愁着票数不够哩,你们还不赶紧回来?真扯淡,这姓滑的倒跑到我们前头去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这姓滑的哥儿们真正狡猾狡猾的。陶黑小把姓陶的哥儿几个召集起来,简单传达了三龇牙的电话精神,把回去参加明天选举的重要性加油添醋地说了一遍。大家一听,这还了得!兵贵神速,得立即回去,还得抢到滑家人头里。你们不是骑自行车吗?我们租一辆中巴,比你们更快气派。 上车后,陶黑小给每人发了一根铁钉,说有大用处。你滑家人不是想往闷罐车里堵我们吗?哼,我把你们撂到半路上回不了家! 月色朦胧,山路又不好走,滑兵兵一行人骑车走得较慢,很快就被中巴追了上来。 陶黑小让司机停下车,大家从车里走出来。陶黑小来到滑兵兵跟前问,你们这是到哪里吃宵夜呀? 这……看来陶家人已经知道自己回村的目的,滑兵兵无言以对,有些尴尬,脸“唰”一下红了,好在是夜间,陶黑小他们看不见。 陶黑小说,滑玉亮也太小气了,你们这大老远的回去为他投票,也不给你们租辆车?骑自行车啥时候能回到桃花峪?要不和我们一块走,车上还有不少座位。 滑兵兵说,坐汽车走,自行车怎么办?我们还是骑车走吧。 陶黑小嘿嘿一笑,你们的自行车还能骑吗?说着,招呼陶姓年轻人上了中巴一溜烟儿跑了。 滑兵兵等蹬着自行车继续走,可没走几步就都跳下车来,怪,车胎怎么瘪了气?用手一摸,唉呀,后车胎扎着一个二寸长的钉子。 陶黑小呀陶黑小,使出这种下三滥的勾当,你他娘的小心眼可真够黑的!哼,种下蕀篱得扎脚,等着瞧。你们今晚扎我们的自行车,有朝一日我扎你们的心尖子! 滑兵兵一伙恨得牙根直痒痒,冲着远去的中巴一顿臭骂。 自行车不能骑了,还有80多里路,如果步行势必耽误明天的选举,这个损失太大了。不行,无论如何得在天亮前赶回去,不能让陶黑小他们看笑话。步行了一段路,前边出现一个小村,滑兵兵到村里租了一辆小四轮拖拉机。 十 桃花峪的这个夜晚,绝对是个极不平静的夜晚。不少人都在忙碌着,在为明天开场的选举大“戏”预演着各种行当不同的角色。 西落残月,东升朝霞。 新的一天开始了。 今天是春分,天上没有一丝云。 桃花峪的风俗习惯,春分这天吃枣糕。村里桃树多枣树也多,蒸出的枣糕远近闻名。 陶石盘昨晚一宿没睡好觉,早上起来两眼有点眯瞪,脑袋也有些沉。 老伴说,过春分哩,给你切几块枣糕吃吧。 不吃,正上着火哩,吃那粘东西火不就更大?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厉声抢白老伴,我今天就要下台了,你竟说我糟糕,什么意思? 老伴被他这句毫无来由的话惹火了,春分全村人都吃枣糕,难道都要糟糕?当了多年的村主任倒讲起迷信和忌讳来了。老东西,你早就该下台! 其实陶石盘忌讳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儿子大亮。本来就怕他今天输在滑玉亮手里,老伴偏偏又说糟糕,怎能让他不上火? 陶石盘气呼呼地要出门。老伴到底心疼他,说,要不煮两碗饺子? 你那饺子包的肉球一个,油水大更上火。不吃了,选举回来再吃。陶石盘穿上羽绒服下了地,开开门,顺着那条通往村委会的小路走了过去。 选举会场就设在村委会的院里。桃花峪真是名不虚传,连村委会院子里都有好多桃树,有的红花盛开,有的含苞欲放,散发着浓郁的香味,引得一群群蜜蜂上下盘旋飞来飞去。 陶石盘第一个来到会场。他先到村委会办公室里,在那把被自己的屁股磨的锃光瓦亮的椅子上坐了坐,然后立起身来,拍了拍椅子靠背,老伙计,再过几个小时,我就没资格坐你了。唉,儿子大亮应该接着坐啊,可是…… 门外有人说话。陶石盘出去一看,是乡长和乡人大的几位领导。 乡长说,老陶啊,我们刚才到家里找你,大娘说你连饭也没吃就走了,估计你是来了这里。现在离开会还有一段时间,咱们先碰碰头,看怎样把今天的换届选举顺利地进行下去。我的意见,今天的会议还是由你来主持,开场白也由你来作。 陶石盘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我就要下台了,还主持这个选举干啥? 怎么叫下台呢?叫光荣引退,叫主动让贤。再说了,你现在不是还在任上吗,要站好最后一班岗嘛! 陶石盘说,我可以按领导的指示做,可说点啥好呢? 乡长说,话题多的很哪。桃花峪这几年的经济建设成绩显著,大家都看在眼里,但也有不足,精神文明建设方面不如其他村搞得出色。现在提倡建设和谐社会,咱们桃花峪村也应该带个头啊。这样吧,你就讲讲让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搞好今天的选举,干好明天的工作。 直到这时候,陶石盘才算完全明白乡长让自己退位的真正原因了。 桃花峪两大家族不和在全乡全县都出了名,虽然没出现过大问题,可吵吵嚷嚷的事几乎天天有,也常有人到乡里县里去告状。乡长为此事和陶石盘谈过很多次,但陶石盘却不以为然,大多时候是把责任推到滑家人身上,要么就说这是历史遗留问题,短期内难以解决。显然,靠陶石盘来消除陶滑两家的隔阂,可能性不大。于是,乡领导决定趁这次换届推选一名新村主任,消除陶滑两家历史隔阂,给全乡的和谐社会建设带个好头。 陶石盘正在琢磨乡长的意思,只听乡长又说,老陶啊,村委会换届是个严肃的事情,可这几年有些村镇选举时经常发生一些不愉快的插曲。这些情况我不希望在桃花峪重演。你是桃花峪德高望重的老主任,希望今天能镇住场面,使我们的选举圆满成功。 这几句话音调不高,却像一把锤子瞧在了陶石盘的心上,乡长是不是意有所指?娘的,我昨天晚上找滑庆堂的事难道让乡长知道了?是滑庆堂告了我的状? 陶石盘并不知道昨晚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从滑庆堂家回来,他就有些后悔,这一趟走得不合算,不但没有任何收效反倒惹了一肚子气。找滑庆堂兴师问罪这个举动与村主任的身份也不相符,正如滑庆堂所说,这么多年的村干部白当了。这事如果乡领导知道了自己可就太丢人了,晚节不保啊!嗯,看来今天这个会还得好好主持,开场白做得比平时还应该更好些,不能在乡长面前露出马脚。 村民们三三两两地来到了会场。 因为是最后一次主持桃花峪村的群众会了,陶石盘有些激动。他让大亮把村委会的音响设备搬到会场里,先放些歌曲给大家听听。曲目是他亲自选定的,《走进新时代》、《好日子》、《越来越好》,等等。陶石盘选这些曲目是有用意的,他要让参加选举的人听明白,桃花峪的今天是与我陶石盘分不开的。与我分不开,也就与我儿子大亮分不开。自己老了,不当村委会主任了,可大亮正年轻……如果大亮当村主任,肯定会像歌声中唱的那样——越来越好。 乡长说,桃花峪桃树多,今天又是春分,春风习习,桃花飘香,应该加放《桃花盛开的地方》。老陶,我爱听这个曲子,你爱听不爱听? 陶石盘心里咯噔一声,乡长选这只曲子有什么用意呢?不会仅仅因为桃花峪桃树多吧?于是说,你爱听我也爱听。他告诉正在摆弄音响的大亮说,我办公室抽屉里有这盘带子,赶紧拿出来放上。 十一 村民们到得很齐整,有的带着椅子有的拿着小板凳,坐了满满的一院子。主持人陶石盘讲了这次换届选举的重要意义,号召乡亲们行使法律赋予的合法权利,投上神圣的一票为桃花峪推选出一位合格的带头人。 会场上响起了掌声。 有一个人没有鼓掌,那就是坐在西墙脚的滑庆堂。算盘,你真会演戏。今天讲话冠冕堂皇,昨晚行事蝇营狗苟,典型的两面三刀。也碍着咱们有层亲属关系,我给你留个面子,要不我非到乡领导面前告一状,揭穿你的老底儿,让你吃不了兜着走。现在先让你在台上蹦达着,一会儿你就得滚蛋。想到陶石盘马上就要下台,滑庆堂心眼里有说不出的高兴,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陶石盘坐在主席台上,眼睛却不住地往西墙脚扫描。他在盯着滑庆堂,这老家伙昨夜肯定忙活了一晚上。他注意到滑庆堂没有鼓掌而且在笑。独眼龙,你别笑得太早,咱们出水才看两腿泥。 乡领导宣布了选举程序及选举过程中的注意事项,投票正式开始。 包括大亮和滑玉亮,这次竞选桃花峪村主任一职的共有6个人。第一轮投票结果出来了,大亮和滑玉亮等4人票数相等,都未超过半数,需要参加下一轮投票选举,有两个候选人因票数太少被淘汰。 第二轮投票后,另两名候选人也因票少而出局。大亮和滑玉亮得到的选票虽然较多,但也因都没过半数而且票数又相等,只好进行第三轮投票。 这时,戏剧性的情况出现了。前两轮投票尽管比较分散,但却没有多少弃权票。第三轮投票只剩下大亮和滑玉亮两个人了,反倒出现了很多弃权票。大亮的票数比滑玉亮高出8张,但因为弃权票太多,还是未能过半数。按照有关规定,村主任选举票数超过一半者方能当选。所以,陶大亮和滑玉亮还要再进入下一轮投票。 当乡领导宣布再次投票时,会场中央忽然站起一个20来岁的小伙子,说,今天的选举有猫溺,我抗议。人们一看,这不是在县城打工的滑兵兵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滑兵兵这一嗓子,就像在平静的水汪里扔了块大石头,顿时溅起了无数的波纹和水花,会场立刻喧哗起来。猫溺就是舞弊就是暗箱操作,老百姓最痛恨这个,因而,都要求乡领导立即着手调查此事。 乡长站起身来,伸出两手朝下压了压说,乡亲们,不要乱,保持安静。接着又问滑兵兵,今天的选举有什么猫溺?你这样说有什么依据? 滑兵兵说,当然有依据。我昨天晚上从县城坐拖拉机回来,因租车费用不够就到家里去取。进门一看,嘿,桌子上放着5张百元大票,就像是专给我准备好的,就拿上去给司机。这时,父亲忽然醒来,说这钱不能动。我听他话里有话,就问怎么回事,父亲说这钱是三龇牙和二踢脚送的。我问,咱和他们既不粘亲又不带故,他给咱钱干啥?父亲说,这钱是买选票用的。三龇牙和二踢脚给谁买选票?除了陶大亮还能有谁? 滑兵兵的话音刚落,整个会场就像开了锅。很多昨晚从县城回来滑姓年轻人都站起来大声喊叫,掏钱买票,这不是贿选吗?陶大亮要当曹锟是咋的! 曹锟是当不上了,可能是要当陶锟吧。 会场上还有不少村民虽然没有站起身来,可嗓门也不低,叫三龇牙和二踢脚说清楚,受谁的指使? 对,找出幕后操纵者!一点儿把这个大事给忘了,连忙拨了一个电话出去。 十二 揪出后台老板! 用钱买票,这招儿绝。你陶家人太有才了! 屁才,作贼不妙,拉拉半道。 用钱买选票是违法行为! 。。。。。。。 很明显,喊声都是姓滑的人发出来的。 如果送钱的事情属实,那今天的选举不光猫溺而且违法。问题有些严重,乡长把头转问陶石盘和大亮,没说话,但意思很明显,你们说这是咋办? 西墙脚的滑庆堂没有跟着滑家人起哄。他在暗暗得意,算盘,我看你怎么收拾眼前这个局面。 从二踢脚媳妇报案说丢钱时起,大亮一直就怀疑三龇牙和二踢脚拿这钱去买票,看来不幸被自己言中了。他走到三龇牙和二踢脚面前问,这事是你们干的? 三龇牙说,我们没有给滑兵兵家送过钱。 二踢脚也说,问问他,我们几点几刻送的,谁是证明?随便往人头上扣屎盆子哪行? 三龇牙和二踢脚不承认,可滑兵兵咬住他俩不放。乡长皱了皱眉头,从主席台上下来,走到滑兵兵的父亲身边问,陶大叔,请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我好吗? 滑兵兵的父亲叫滑立栓,身体不好,患有严重的满性支气管炎,天气一冷就咳嗽得厉害。现在虽然已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但一早一晚气候仍然很凉,滑立栓还断不了气喘咳嗽,所以全会场就他一人还穿着棉袄棉裤。乡长问他话,他想站起来回答,因为他从来还没和这么大的领导面对面谈过话,心情有些紧张,刚站起身,就“吭吭”地剧烈咳嗽起来,差一点儿摔倒。乡长连忙上前扶住他说,立栓大叔,你就坐着说。 原来,滑兵兵的姐姐滑莲莲嫁给了桃花峪的一个张姓人家。昨天晚上,三龇牙和二踢脚偷了媳妇的钱来到了张家,说了明天选举的事,走时丢下一千块钱。滑兵兵不在家,滑莲莲经常回去照料有病的父亲。这两天滑立栓咳嗽得厉害,滑莲莲正准备过去看看,见三龇牙和二踢脚给了不少钱,就给父亲拿过去500块。滑莲莲的意思是,钱是你们送的,不是我们偷来抢来的,不花白不花。至于明天投票嘛,手在我身上长着,愿意投给谁就投给谁,你三龇牙二踢脚管不着。 滑立栓经常吃药打针,家境不太好,村里经常给他经济补助。他见女儿拿来500块钱以为又是村里给的补助款。待女儿说明白这钱的来历后,滑立栓坚持不收,让女儿给人家退回去,免得以后出麻烦。滑莲莲不愿意退,说也无法退,退回去倒惹得三龇牙和二踢脚不满意。因当时夜已深,滑立栓已躺下,那500块钱就在桌子上放着,一直到滑兵兵从县城回来。 三龇牙和二踢脚这才明白问题原来出在滑莲莲身上。 滑立栓并不想把这事捅出来,陶石盘、大亮对他挺不错,他感激人家还感激不过来呢。是滑兵兵坚持要把这件事拿到选举会场说个明白。滑兵兵是在记陶黑小的恨。昨天晚上陶黑小扎了他们的车胎,害的他们走30多里山路才租了一辆拖拉机,差一点赶不上今天的选举。滑兵兵估计,在县城打工的陶家人坐中巴回来,肯定也是得到了今天选举的消息,而透露这个消息的人离不开三龇牙和二踢脚。他对这俩人没有一点好感,说他们是桃花峪最坏的家伙,从他们的绰号就能听出来。现在又抓住他们到姐夫送钱的把柄,正好还陶黑小和他俩一钉子! 当初给张家送钱,三龇牙就有顾虑,因为张家和滑家沾亲,怕滑莲莲把这事捅出去,偷鸡不成蚀把米。二踢脚却坚持这样干,他的指导思想就是在滑家的阵营里搅他一棍子,乱乱他们的阵脚。至于亲戚不当紧,大亮和滑玉亮也是亲戚,现在不也成了竞争对手?不料,如今乱是乱了,不过不是乱了滑家而是乱了自己。 滑兵兵会场发难,让陶黑小昨晚那一钉子付出惨重的代价。陶黑小差一点儿后悔出心来。 乡长问过滑莲莲和她丈夫,都证实有此事。滑莲莲还把剩下的500元钱掏出来递到乡长手里。她抽出一张让乡长看,说上面还有二踢脚写的字:2000元。下午两点取自村信用社。 捉贼见赃捉奸见双。三龇牙和二踢脚见此情景像泄了气的皮球,低下了头。 大亮气得语无伦次了,他来到三龇牙和二踢脚面前,用手指着他俩的脑门,竟模仿起他俩的口头语说,好家伙,这不是扯吗?你们俩。。。。。。真是一对混蛋,除了醋做不酸,别的啥东西都得给做酸! 看见大亮,三龇牙的脑子一激灵:不行,自己如果认输可就把大亮给害了,必须进行反击。他猛然把头一抬,对着正使劲嚷嚷的滑家人喊,叫唤啥?你们蹶什么尾巴我就知道你们拉什么屎!刚才大亮哥的票数超过了滑玉亮,你们就说我们用钱买票。如果滑玉亮的票高于大亮哥,你们还说不说我们用钱买票?你们肯定会攥着这些钱偷着乐哩。还有滑兵兵,你也真好意思?大亮哥过去给过你家多少钱?10个500也多了,你为什么不在众人场合说一说?昨晚的区区500元你倒说起来兔子拉稀——没完没了了。扯你滑家的二狗蛋! 二踢脚主意没出好,让滑家人揪住了把柄,心里正懊悔不已,见三龇牙开始反击了,自己应该密切配合,于是也把头抬起来说,好家伙,胖猪哼哼,瘦猪也哼哼,你滑兵兵你滑家人尽是白眼狼! 陶黑小明白滑兵兵的劲儿是使在自己身上的,就来到他跟前,凑到他耳朵上恶狠狠地说,昨晚应该打断你的腿,让你今天乱咬嘴! 此时此刻,要说最生气的还是坐在主席台上的陶石盘。他万万没有想不到三龇牙和二踢脚这俩王八羔子给惹出这么大的祸来。刚才这场闹剧虽然只有短短几分钟,但自己多年的心血很有可能在这几分钟之内付之东流。他从地上抄起一根桃木棍子走下主席台就要去揍三龇牙和二踢脚,娘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三龇牙见陶石盘过来打他,吓得撒腿就跑。跑到会场东边时被一个人绊了一下,险些摔个跟头。他扭头一看,是宝平,忽然想起昨晚正是看见他和宝顺给刘发水送钱才导致自己和二踢脚凑钱拉票,这宝平兄弟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想到这里,他停住脚步不跑了,两手叉腰立在宝平旁边,理直气壮地说,扯,我们是送钱了,是拉票了,可这是跟你们滑家人学的,你们不做榜样我们还学不会呢。 三龇牙这一喊,刚刚平静一些的会场又热闹起来。陶家人正被行贿拉票丑闻压得喘不过气来,听了三龇牙这句话就像打了一针强心剂,精神立刻振奋起来,也用高八度的声音喊着,贼喊捉贼,真是狡滑! 丈八长的高跷,照远不照近。 刚提起裤子就想充好人?不要脸。 。。。。。。。 这下又轮到滑家人沉不住气了。 三龇牙,你有什么证据说是跟滑家人学的?跟谁学的?在哪里学的? 对,找出有名有姓的凭据我们才相信。 他有屁凭据!我看是呲牙狗,乱咬口。 。。。。。。 三龇牙不搭话,一把将宝平拽了起来,大家看,我们就是跟这个人学的。 二踢脚也走了过来,对宝平说,怎么样,你把和你宝顺弟弟昨晚到刘发水家用钱买选票的经过对乡亲们说说吧。 三龇牙说,别听他说了,咱问问刘发水不就一清二楚了?刘发水,刘发水!喊了几声没人应,原来刘发水没来。三龇牙说,刘发水你真扯淡,真不是东西,拿了钱不给人家投票,真个一块黑心棉。 刘发水不来,逮不住宝平宝顺用钱拉票的把柄,就洗刷不了自己的清白,所以三龇牙很生气,大声喊叫着,刘发水,我一直纳闷,你小时候都吃什么了长得又高又胖?现在我才明白,原来你吃的都是昧心食,食言而肥嘛! 三龇牙话音刚落,刘发水的大女儿桃枝从院子南边的角落里站起身来说,三哥,你别骂俺爹了,他有你骂得那样坏吗?今天他确实有事来不了,俺把钱带来了。说着她从衣兜里掏出600元钱来,走到宝平跟前说,俺爹胆子小,昨晚不敢不接。今天让我退还给你。 刘桃枝这个举动让全会场的人为之一震。 三龇牙和二踢脚首先反应过来,对刘桃枝大加赞赏,谁说有其父必有其女?错!巾帼不让须眉,刘桃枝就是刘家的半边天,就是刘家的花木兰! 夸奖了刘桃枝,三龇牙和二踢脚又转过身问宝平,没有冤枉你吧? 会场中的陶家人在喊,让宝平说说,他们用钱为谁买票啊? 还有谁?滑玉亮呗! 他那独眼龙老子就不是个好鸟! 是啊,染房里怎么能出白布? 这是不是贿选呢? 那还用问吗? 600块钱买6张选票,这算盘打得精啊! 。。。。。。 滑庆堂有点坐不住了,不停地变换着坐姿,可怎么变换也觉得不舒服。你说宝平宝顺这俩傻小子,让你们去做思想工作,怎么做起“经济工作”来了?这不是把酱油兑成醋了吗?看主席台上陶石盘那老东西,现在也不尥蹶子跳了。 乡长把滑玉亮叫到主席台前问,宝平兄弟去给刘发水送钱,事先通过你了吗? 滑玉亮说,我不知道这件事。 乡长又问小蓉。小蓉也说不知道,昨晚我就没见过他弟兄俩的面。 坐在人群中的宝顺本来不准备说啥了,昨晚往刘家送钱确实不是什么光彩事,但见三龇牙和二踢脚揪住哥哥不放,陶家人也像逮住十八点子理了,吵吵的这么凶,自己如果再不把事实真相说出来,我们就真跳进黄河洗不清了,而且还得给滑家人脸上摸黑,让滑玉亮蒙羞,不仅当选不上村主任,恐怕还得受党纪处分。 想到这里,他站起来说,三龇牙你说送钱是跟我们学的,大错特错了。事实上还是你和二踢脚教给我们兄弟俩的。 三龇牙说,这就怪了,我们送钱在后,你们送钱在前,谁是老师谁是学生?学生倒教起老师来了?扯不扯! 二踢脚说,我倒要问问宝顺,我们怎样教的你们?在什么地方教的你们? 宝顺说,你们真想听? 当然想听。我们想听听你是怎么诬陷我们的。 会场上又乱成一锅粥,分不清是陶家人在嚷还是滑家人在叫。 院子中间有一个水泥做的乒乓球台,宝顺一步跨了上去,那神态还像是在学校里搞演讲。他边旋转着身子边说,昨天晚上我和哥哥从街里路过,发现三龇牙和二踢脚一前一后到大亮家去了。明天就要选举了,大亮也是候选人之一,这个时候他们到大亮家无疑是与选举有关。我们想听听他们说些什么,就悄悄跟在后头。 刚说到这里,二踢脚旋起一个“二踢脚”“噌”的一声也上了乒乓球台子,一手揪住宝顺说,好家伙,你堂堂高中毕业生,怎么还做这揪尾巴盯梢的下三滥勾当?丢人不丢人? 宝顺挣脱开二踢脚的手说,好话不怕听,怕听没好话。 三龇牙劝二踢脚,让他讲,看他怎么自圆其说。 宝顺继续说,在大亮家窗口外面,我们听见里面议论花钱买票的事。三龇牙说不犯法,就说是给选民的误工补贴。你们能用钱买票难道我们不能?以后就发生了刘发水家那件事。乡亲们评评理,是我们跟你们学的还是你们跟我们学的? 三龇牙问宝顺,你啥时候听见我说送钱是给选民的补贴这句话? 七点半左右。《新闻联播》刚播完,正播天气预报,是宋英杰播报的。你还说看人家宋英杰这后生长得多带劲。我要是长这么个模样,多少漂亮老婆都能娶回来,那像现在娶个丑丫头,看着就让人反胃。我说得有假吗? 人们哗一声笑了起来。 丑丫头?乌鸦嫌猪黑,人家比你俊多了。 一个村住着,谁还不知道你三龇牙?弯脖子根斜杈子苗,歪嘴子葫芦偏把子瓢,说的就是你。 你媳妇人丑可心灵美,哪像你一肚子臭狗屎! 滑家人似乎又咸鱼翻了身,集中力量猛轰三龇牙。他们明白,三龇牙是在大亮家里说的这番话,最脱不了干系的就是大亮。只要把花钱买票的事落实到大亮头上,今天他就吃不了兜着走,这村主任指定与他拜拜。 娘的,昨天晚上还发生过这种事?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陶石盘感到非常意外。在两大家族问题上他虽然有些固执,但用钱买票这种违反选举纪律的事他是万万不会干的,也绝对不允许别人这样干。他相信儿子大亮不可能干这种事。然而,无风不起尘,滑家人在选举会场公开揭发,宝顺又说得有枝有叶,如果找不到有力的证据反驳,那可是黄泥巴塞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成了屎。 陶石盘也感到很难堪,这么多乡领导在场,让人家怎么看自己?你桃花峪村民就这素质?你这村主任是怎么当的?还一气儿当了30年,早就该下台。他没有往西墙脚看,但他知道滑庆堂正在那里得意地笑,笑自己丢人,笑自己失算,笑自己弄巧成拙。 陶石盘坐不住了,走到大亮跟前厉声问,三龇牙二踢脚的事是你的的幕后主使? 大亮摇摇头,没有直接回答爹的问话,而是来到会场中央,清了清嗓子说,乡亲们,这件事我来解释一下。我先替三龇牙回答,刚才宝顺说的是实话,三龇牙和二踢脚昨晚确实来过我家。三龇牙也确实提出过选举时给乡亲们一部分补贴,还说别的地方也这样搞过。 会场上又热闹起来。 这说明宝顺没有诬陷人。 敢做不敢当,你三龇牙还算个男子汉吗? 。。。。。。 大亮接着解释,但宝顺两人听得不全,三龇牙的建议被我否掉了,这一点他和二踢脚可以证明。如果我同意这个建议,那这笔钱就会由我出,他俩就不会也到刘发水家的窗口外面“取经”了,更不会三龇牙学狗叫,二踢脚进屋偷给小舅子结婚上礼的份子钱了。 人们小声嘁喳着,这俩东西为拉票真卖力,还干过偷媳妇钱的事。 大亮顿了顿又说,我相信,宝平宝顺到刘发水家送钱,滑玉亮肯定也不知道,如果事先知道他是会严加制止的。希望在座的乡亲们,不管是姓陶还是姓滑,或者是张王李刘,就不要在这个问题上互相攀扯和攻击了,全力搞好今天的换届选举才是最主要的。 事情牵涉到滑玉亮,他也站起来表态说,大亮说得对,大家不要再追问谁是老师谁是学生了,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再追究下去不仅给今天的选举摸黑,还给咱桃花峪抹黑。 大亮和滑玉亮这句话说得坦坦荡荡,很多人在赞许地点头。 几个乡领导交流了一下眼神,露出满意的笑容。 乡长把三龇牙、二踢脚、宝平宝顺叫到主席台前,严肃地问,你们实事求是地说,送钱的事是自己所为还是受大亮和滑玉亮指使或暗示? 4个人都说是自己所为,确实与两位候选人无关。其实,乡长自然知道以大亮和滑玉亮的人品和精明绝对不会犯如此低级错误。但既然在选举过程中出了这种事,就得走走工作程序,让当事人自己来还两个候选人的清白。他严厉批评了4个人的错误行为,让他们把送出去的钱都收回来,并责令其写出深刻检查交到换届后的新村委会。 三龇牙说,我们可以写检查,但适当给选民一些补贴也是应该的。 乡长说,这事我做不了主,得请示上级领导。即便给补贴也是由村里出,你们出的着吗?钱多得没处花交到见义勇为基金会或捐助希望工程去。 三龇牙挨了乡长一顿训,想说扯,可人家是乡长,没敢说出口。 14 经过了这么一个插曲,乡长有了颇多感触。他身边的陶石盘说,今天是春分,春风习习桃花朵朵,多好的自然景观哪,但今天的“人文景点”却有点糟。老陶啊,精神文明不抓不行啊!这些年,我们光抓经济建设了,忽视了人的思想政治教育,才导致今天这样一个乱乎乎的场面。刚才大亮和玉亮说得好,什么陶家滑家,都是桃花峪的乡亲。是乡亲就应该把手挽到一起把心靠在一起把劲使在一起,这样才能把桃花峪建设得更好啊! 陶石盘听出乡长这是在批评自己。若在以前,他会不理睬这些批评,可今天就在选举现场出了这些事,心里确实受了很大震动。为了选一个村主任,竟然有这么多人参与一些不正当的活动,这还叫选举吗?这里面包括自己也包括滑庆堂。正如乡长所说,这足以说明桃花峪还不是真“富”,在精神文明方面仍是个穷光蛋。这项工作自己没做好,村主任也就当得不称职。 让陶石盘颇感欣慰的是两个候选人大亮和滑玉亮襟怀坦白,堪称桃花峪将来的希望。看来自己确实老了,最要紧的是再不能抱着两大家族这个旧观念不放了,那样就会能成为桃花峪的千古罪人。 西墙角里,还有一个人陷入了深深地沉思之中,他就是滑庆堂。在刚才这场闹剧中,他虽然没有说一句话,但他清楚,自己扮演了一个重要角色,从派大儿子和宝平宝顺去村里活动到打电话让滑兵兵他们从县城赶回来,这一系列的事都不是能拿到桌面上来的。这个角色扮演得很不光彩。刚才滑玉亮提到的“不光彩”,滑庆堂觉得是在说自己。上辈人的事搞不清楚,但自己和陶石盘折腾了几十年则深有体会,除了自己劳心伤身、乡亲们互不团结外,别得到了什么呢?陶滑两家要再这样反反复复地闹下去,到啥年啥月是一站呢?今天的事是个惨痛的教训,多亏大亮和玉亮没有参与,要不都得取消候选人资格,如若那样陶滑两家不是两败俱伤吗?图个什么呢? 刚才还闹闹哄哄的会场,现在变得异常安静。乡长说,现在接着选举。 又一轮投票结果出来了。 这轮结果更让乡领导们大跌眼镜。参加选举的选民共1215人,大亮得到607票,滑玉亮同样也是607票,弃权1票,两人又都没有过半。 乡长大惑不解,用手捅了捅陶石盘说,我参加了这么多村主任换届选举,还没有经历过桃花峪村这种奇怪的事,你老陶真是治村有方啊。 陶石盘也正为出现这种奇怪局面而纳闷不已,听乡长还这样调侃自己,也就回敬他一句,桃花峪是受你乡长领导的,应该说这是在你的治下的结果,你是大乡长我是小村长,我得听你乡长的,是你治乡有方呀! 乡长皱皱眉头,苦笑了一声说,投了好几轮票了,老是这么个结果,怎么收场啊? 陶石盘说,我有个主意,不知乡长是否赞成? 你说,我现在缺的就是主意。 让大亮和滑玉亮二人现场搞一次竞选演说,就像人家美国总统竞选搞电视演说一样,说说他们当选后的打算,有什么规划有什么高招。谁规划得美景漂亮,谁能带领桃花峪在致富路上更上一层楼,谁就能得到乡亲们的认可。 陶石盘在两大家族观念上有了新的认识,难能可贵。但这个观念毕竟形成几十年了,短时间消除是不可能的,他打心眼里还是希望儿子顺利当选。搞演讲,大亮具有不可替代的优势。开发矿山,是一条发财之路,乡亲们早已尝到了甜头。他只需要公布几个数字,如再多开几个矿点,多出几顿矿石,多增加几万元的收入就把选票搂回来了。 高,实在是高!不愧是陶大算盘。好,就按你的主意办。 不知乡长是没有洞察到陶石盘的真实目的,还是知道了不说,反正,他马上着手安排大亮和滑玉亮现场作竞选演讲。 经过抽号,大亮取得第一名演讲资格。 果然,大亮的着眼点全集中在了花岗岩矿石的开采上。他说,我要是当选新一届村主任,要带领乡亲们在发家致富的路上将步子迈得更大些。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桃花峪老少爷们靠什么,就得靠卖花岗岩石材挣钱。前段时间,我请省矿业学院的专家们来咱村勘探了一次,说咱们村前村后蕴藏着丰富的花岗岩资源,照现在这个开采量,起码可以开采200多年。所以,我准备再上两台挖掘机,争取将开采量再加大一倍。乡亲们,你们知道开采量加大一倍是什么概念吗? 三龇牙、二踢脚、陶黑小等一伙陶姓年轻人在下边喊,我们知道,收入增加一倍呗! 对。去年,我村人均收入整一万元,今年争取收入两万元。两万元收入又是个什么概念呢?打个比方,以刘发水家为例,他家六口人,收入共12万,百元大票摞在那里半尺厚啊!钱这东西,多了不扎手,少了日子苦,谁不想多挣钱呢?当然,要实现这个目标,前提是我得任村委会主任,否则,老牛追兔子有劲使不上哪! 三龇牙、二踢脚、陶黑小带头鼓起掌来。 大亮准备结束自己的演讲,回头一看,父亲正对他使眼色,又用手指了指旁边的乡长。他顿时明白过来,扭过身来又接着讲了几句,现在提倡构建和谐社会,我们在大搞物质文明建设的同时,还要加强精神文明建设,争取把桃花峪建设成一个双文明村。 掌声中,大亮结束了自己的竞选演说。他觉得效果还不错。 轮到滑玉亮演讲了。他从人群中站起来,走到乒乓台子上,不慌不忙地说,就在一个小时以前,我还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如果需要现场演讲的话,我就先说说在桃花峪办生态旅游区的打算。但是现在,我改变了主意。看了刚才这场闹剧,我心里很不好受,就像吃了一块馊透了的枣糕。昨晚的事情证明了咱桃花峪的人太傻,眼光太短。如果乡亲们选举我当村主任,我第一件工作就是着手解决陶滑两家不团结的问题。 乡长低头和几个乡干部说了些什么。 滑玉亮又说,乡亲们哪,俗话说,人心齐泰山移。咱桃花峪不缺自然资源不缺劳动力,缺的就是这个和谐团结的劲头儿。陶滑两家一村当院住了多少辈子,却因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搞得多少年不和睦,太不应该了。我的父亲当年当村干部做了一些对不起陶家人的事情是错误的,我现在代表父亲向陶家的父老兄弟们道声迟到的歉意。说着,真弯下腰向着会场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鞠躬换来了经久不息的掌声,是乡长带的头。 滑玉亮接着说,只要桃花峪的乡亲们拧成一股绳,还有什么事情干不成?大亮刚才的远景规划有不少精彩的地方,但我觉得光靠开矿并不能真正致富。钱,并不代表真正的富裕。我已经琢磨好几年了,也到外省外市的旅游区考察过,我觉得咱桃花峪村最适合发展旅游。咱村的数十万棵桃树就是既独特又丰富的旅游资源,还有十多万棵枣树,也为这幅美丽的旅游画图添了新的景致。另外,我们村还有大片大片的草场和森林,有数不清的山泉、小溪,还有温泉,这是多么优越的生态环境呀!我们为什么不加以利用呢?现在的都市人崇尚回归自然,节假日黄金周愿意到乡村过田园生活,我们完全可以给他们提供这样一个风景秀丽的游乐场所。 滑玉亮嗓子有些发干,停顿了一下。 刘发水的大女儿刘桃枝没有到过城市,但听说城市人长相和穿着很时髦很洋气,很是羡慕。如果桃花峪成了旅游区引来城市人,自己得好好看看他们都穿啥样的衣服。所以,滑玉亮的演讲她听入了迷,想接着听,忽然没了声音,一看滑玉亮呛了一下,赶紧把自己带来的一瓶矿泉水递给滑玉亮,你接着说,那城市人愿意来咱这小山沟? 滑玉亮喝一口水说,咱把桃花峪建设好了,城市人挡也挡不住啊!来的游客多了,咱的收入还不增加吗? 热烈的掌声中,滑玉亮结束了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