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求于栖》 第一章 分享穿越 冷,好冷,寒气渐渐侵蚀着四肢、腰腹……,我费力地把双眼打开一些,藐了一下充斥在周围的洁白冰沙,在层层穿过的阳光折射下,它们散出淡淡的五彩光晕,可惜这美丽却终不能把我的寒冷驱散…… 我不禁又想起和澜的初见,也是在这么纯洁的雪地,他微笑着在阳光下缓缓走来,我楞楞地看着他,直到他牵过我的手教我如何起步滑雪。这一幕在六年后的今天仍然如此清晰,我依旧记得他清醇的声音:“不要担心……”。那一年,我刚完成一笔大定单陪着客人到国外旅游,而他则是在那里打工赚回国机票钱的中国留学生。 可是,为什么仅仅六年,一切变了,我最终成了别人衣服上沾着的一颗饭粒,随手一拈便可丢弃,而他心口上的朱砂痣却越见鲜红。夕日心心相映的甘醇与甜美如今变成了一杯毒酒,烧灼着我的心。也许她们说的对,我不该太过相信爱情,尤其是我这样一个在业界慢慢开辟出自己道路的女人。在现今这样的高效率社会,什么都可以计价,什么都要求方便快捷,而我却依旧在内心坚守着那一片童话般的洁白。现在想想,那真的是童话啊。呵呵,因为一切都在今天——我的结婚五周年纪念日,我精心策划了很久的纪念日里给粉碎的一无所有。 还是那么美丽的地方,还是同样的主角,可惜故事却不再相同,我最亲爱的澜,口口声声说着一辈子只爱我一个人的澜,他对我说起了他的红玫瑰,说起他的那朵玫瑰有了他的孩子。啊,无辜的孩子,他想要那孩子。而最终彻底粉碎我的童话的是,他说他还是爱着我,他不想和我分开也忍受不了和我的分离!哈哈,那么我该怎么做?和现在流行的那样旧的不离、新的不弃?和别人一起分享着老公?看着那孩子渐渐长大成人?我从没设想过这样的情景,也根本不能忍受、无法忍受!我只记得当时自己空洞地对他说着:“哦,我出去想想……”便走了出来,我克制着自己尽量平稳地走出酒店,直到估计超出他的视线后狂奔……再后来,合情合理地我迷路了,滚下了某个山坡,然后……冰雪覆盖住了我。 冬日的阳光总是短暂的,就算是在离它最近的山峰之巅,它也并不会为你多延长几分。淡淡的光晕消失了,我陷入黑暗,也好吧,虽然我没能等到救援,但至少这里是洁净的,至少这样我就不会再痛了……至少,他说还爱我不是么?那么就让我的离去来考验下他的爱吧,我相信总有一日,他会想起,曾经有那么一个他口口声声说爱着的女人,在他的视线中永远地消失……他该会内疚 ………… -------------------------- 我竟然没有感觉寒冷,我竟然并不觉得痛苦,是我终于穿越了冰冷来到天堂么? 一股悠悠的馨香绕在周围,我犹豫再三、终于慢慢睁开眼睛,柔和的、暖暖的阳光透过帐子照在床的一角。我明显感觉到自己被拥在了一个怀抱里,是澜的吗?他终于还是放不下我,出来找我了么?我直想让自己就这样沉浸在如此的暖意中。可是为何萦绕的气息虽然清雅宜人却是如此陌生? 我用力睁大眼睛向帐外看去,恩?小酒店里有这么精致华丽的红木窗栏和中国刺绣围幔吗?我身体顿时一阵僵硬,只牢牢盯着近前那绣品细密的针迹,除了认出是纯手工作品外,一时也找不出点什么其他的。 当我终于下定决心,用极慢的速度转过头去、看到了抱着我的那个男人时,我开始不住发颤!因为我看到了一张年轻的、有着细腻肌肤的脸,乌黑的长发优雅地散落在脸庞边…… 我承认,这个男人很美、很帅、很有魅力,但是,这个男人却不是我的澜!——我不认识他!为什么会有个不认识的人抱着我?!难道我是被别人救了?可被别人救了不代表就会在别人的床上吧?!何况、他,他,他还这样抱着我?!!我惊疑未定,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越加地厉害。 忽然……眼前的这个男人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睛,很高兴地看着我说:“醒了?还冷么?”我顿时尖叫起来:“啊……!”可才叫了个起始音,便自动抬手捂住了嘴巴,后续的那半截声音就生生被自己压了回去——恩?声音不对?好象很“娇嫩”的样子?咦?怎么手也不对?那么白白小小的,好象是孩童的手?我顿时眼前一黑一阵发晕,脑子里剩下的唯一清醒念头就是:再晕一次,一切就都正常了。 修长的手柔和地搭了下我的额头,我微微一颤,耳边听到他说“好在不烧了”,随后就是一阵穿衣起床的细碎之声。oh!我终于从这人的怀抱里解放了出来,既然晕不过去,那就只有让自己尽快缓过神来了,我强迫着自己做起长长地深呼吸,眼角瞥到那男人站在床边,眼中闪过忧虑。 瞧着我声声不息地沉重呼吸,他最终忍不住俯下身子说:“兮儿乖,爹爹去叫大夫过来,马上回来的,就一会儿哦,别哭啊。”看我没什么反应,又担忧地用手摸了下我的脸,估计是觉得体温不高、心里略定,便帮我塞了下被子转身走了出去。 爹爹?那个看着二十来岁的男人是我爹?!我又看了下自己的手,确定自己刚才没看错,那是一双白白嫩嫩的小手,绝对不是我记忆中因为时常弹琴而修长有力、略有细茧的手。我猛地坐起来,掀开被子,沮丧地看到如今自己的一切都是和小手很配套的小小身体和小小腿脚。我用力捏了一下这个小腿,嘶~好痛!我茫然……难道我是传说中的穿越了?!正当我想跳下床直奔那古色古香的铜镜去时,门开了。 “小姐,你刚病好一些,可不能下床啊!”进来的那个八、九岁模样的女孩焦急地放下手里的茶盅快步走了过来,把我轻轻按回床上盖好被子,又在我背后塞了一个软软的靠垫。 “我,我,我渴了。”我听着自己不同以往的声音,心里阵阵发冷,难道穿越不算,我还又变回了一个孩子得重新长大一次? 那女孩连忙又端起那茶盅走了过来:“奴婢刚端了小姐爱喝的青莲茶,您先喝一点吧。” 我就着她的手喝着温热甘香的茶水,刚想说“谢谢”,却听见她在那边咕哝:“小姐,太好了!您终于肯喝点东西了,您不知道,您晕了两个整天了,滴水未沾啊!大公子喂您什么您就吐什么!可把挥弦吓坏了……” 哦,终于知道这有点话多的小女孩叫“挥弦”了,我慢慢靠了回去,看着她戴的耳环随着她的脑袋晃来晃去,“……大公子一直陪着您守了两天两夜,人都憔悴不少……”啊,那刚在我床上口称“爹爹”的是她说的大公子?倒不知他不憔悴的时候更会是如何的风姿。 “……您可不能再顽皮了,一定要好好把病养好,否则十天后您进了尚书府去,被大人知道了,可又有麻烦了……”哎哟,拜托!这小妮子也不能说慢点,让我慢慢消化理解一下,我虽然很想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周围人都姓甚名谁,但你一下子倒出那么多苦水,我哪里能这么快地接受和分析出那些信息啊。 就在我暗自头痛伤神的时候,刚才出去的爹爹带着位三十多岁的女子走了进来,那女子看了我一眼,无甚表情地伸手过来搭住我的脉搏。哦,原来是位女大夫。趁着大家都静静地看着她把脉的时候,我终于有空注意到他们的穿着其实和剧集里演的明朝戏差不多,难道是明朝?不过也有不象的地方,因为不论是那个挥弦小丫头还是这个女大夫都没裹脚啊……我脑子里混乱更甚,于是决定先暂时停止思考,保持清醒、身体要紧。 经过大概四、五分钟的沉默时间,那位大夫终于收回手去,慢悠悠地说:“小姐既然已经醒来,便没什么大碍了,只是受了风寒,身体虚弱,似乎还受了点惊吓……我开几剂安神驱寒的药,按时服用、安心养几天就当无事了。” 我那位爹爹顿时大喜,作揖谢着,又让挥弦伺候着大夫写了方子拿去抓药。而躺床上的我或许一时间受到太多刺激,又看着他们这般忙来忙去的也实在累的狠了,不知不觉便又迷迷糊糊地睡去。 一觉无梦,等我醒来时屋内阳光又已亮了许多。我静静躺在床上,默默地想着我的澜、我曾经和他一起的家。不知道他发现我失踪了后会怎样,是焦急心痛地不停寻我呢还是觉得正好解决了他的麻烦?我本无兄弟姐妹,父母在我幼年时已离婚又各自成家生子,在我刚入大学时他们就都扔下一笔钱后不再联系我,我只不过是他们错误婚姻的一个后遗症而已。可笑我生长在这样的家庭里居然还坚信世间是有着童话般爱情的。原来一切都只是我自己在坚持而已。 现在,我到了一个不知是哪里的地方,一个不知是几时的年代,成了一个弱小的孩童,这一切是老天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重新活过么?还是让我继续把这人世间邪恶百态看的更加清晰透彻? 想不清,也就只有沉默地接受。我安静地、不甚言语地躺在床上,伴着我的始终是苦苦的汤药、唠唠叨叨的丫头和英俊慈爱的爹爹。看着这爹爹总是早早晚晚地过来陪我,亲手喂着我各种汤药、吃食,又着人拿来各种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真是让我体会到从未有过的父爱。可惜我始终提不起精神来理睬他,人还是时时沉浸在对自己过往的回忆中。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去了三天……哦,对了,这平淡并不包括每天傍晚挥弦丫头必有的嘱咐。 第一天傍晚,挥弦对我说:“小姐,您已经满六岁了。按规矩,不能再象以往那样老粘着大公子让他陪着您睡觉了……”我顿时被自己的一口唾沫呛到,猛烈地咳嗽了好一阵,吓得挥弦直拍我的背。敢情还是“我”缠、缠着人家陪、陪睡啊,现在是让我粘我也不会再粘了。于是在终于平息了那阵狂咳后,我红着眼睛点了点头。挥弦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爽快地答应,很是高兴了会儿才跑到外间去准备我的洗漱用具。 第二天傍晚,挥弦对我说:“小姐,您可得快点好起来,王嬷嬷就快要从尚书府里回来了,她和她那几房男人可各个都不好对付,若是知道您这次病了,可指不定又搬弄大公子什么是非呢。”我顿时一口银耳汤喷出,“几房男人”!我听错了吧!挥弦倒是眼明手快,迅速准确地躲过我的“暗器”,顺手又扯出一块丝帕帮我把嘴啊衣服什么的擦的干干净净。 第三天傍晚,我略带谨慎地望着挥弦,果然,她没让我失望:“小姐,今天礼部尚书的二公子又来了,我偷偷听他和大公子说,想早点定下来把他的小少爷给您做公子呢……” 我终于忍不住呆呆地问道“给我做公子?” 见我终于主动说话,她顿时兴奋了起来:“是呀,也不想想他家小少爷长的那朝天鼻子样,哪天真做了您公子,您万一生个小小姐也象那鼻子般,可多丑啊!幸亏大公子没搭理他。” 我直听得双手发颤、双脚发软:原来、原来这“公子”二字是对别人“丈夫”的尊称啊!所以我那爹爹也被她称为公子吧。可是这“大”和“二”字如何理解呢?不会真的是“几房”的意思吧!这里到底是什么世道?!失声片刻,终于听到自己有气无力地转移话题:“挥弦,你几岁了?” “小姐,您忘了?挥弦过完年就十二岁了。” “……” 等她去了外间,我迅速掀开被子,脱掉衣裤,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下这个身体的各个部位,恩,皮肤白腻光滑,身体其他部分也同我印象中的六岁女童构造相同。那么,虽然未发育,但我应该的确是个女子吧,那也就是说我之前的推断没错咯?!穿回衣服、钻回被窝, 东边传来流水般的琴声,婉转而流畅。 回想这几天挥弦的唠叨,我猜到应该是那多才的“爹爹”所弹奏。对中国古代乐曲毫无涉猎的我未能听出他此刻演奏的是什么曲子,只从中感到了那淡而散不去的清愁。琴声渐渐隐去,夜恢复了寂静,我却再也睡不着。 对自己好点吧,即便自己如今再有心,也只剩下许愿而已。那不过是个让我伤到骨子里的男人,相信自己对他的感情和因此受到的伤害,会在这突变的人生中被新生活慢慢化去而终成了一股清愁飘散了。 第二章 女子为尊 第二天醒来,原想着下床在园子里逛逛的计划,被突然说要回府的王嬷嬷给打乱。 听挥弦的话里,那王嬷嬷应该是这小孩身体的老师,临走前曾交待了功课。但这小孩平时不用功,一点都没看,前几日里说不急,后几日又是真病了。 最后,我被挥弦硬拖着去了书房,边走边还听她嚷嚷:“她这一回来必定要考您,您若再答不出,会连累大公子的!”很让我见识了这年代丫头的厉害和有主见。 书房倒是不远,尤其还是在被拖着跑去的情况下,很迅速就到了。看着那郁郁葱葱的绿色衬着宜人的浅紫小花,也算是个幽静雅致的地儿。 进了门去,依旧是雕花刻凤的精细红木家具,只书案、茶几、花架都搭配的很有韵味,最喜欢的是那靠窗的织锦软榻,刚想走过去靠着试试,就被挥弦软硬兼施地拉到书案边坐下,手里还立马被塞进书册一本。 我皱着眉看了下这书,呼!还好,这书同我印象中的宣纸古书相同,字么,也似乎是比较标准的繁体。看我凝神注视着书本,挥弦很是满意,也不细究我是不是仅仅在发呆就转身往外走。 “小姐,您先看着,王嬷嬷说要能把这本书的前三章背下,奴婢去给您端茶水,您可别自己再溜出去玩了。” 书房里顿时静了,略略翻了一下这本制作精良的书册,估计在这年代里这册书会是很多爱书之人的珍藏良本。 厚而柔软的蓝色封皮,印着精致的小篆体《礼记》,背景则是红色的同名印章。细瞧封皮末端处还印了行小字:宝墨斋 宋永熙八年奉命印制。宋永熙八年??看这书该是新印刷出来未多久的,也就是说现在是宋朝永熙年间?可我印象里古代的宋朝并未有这样的年号啊,难道此宋朝非彼宋朝而宇宙镜像论是正确的?不过既然穿越的事情也被我遇到了,那这镜像论也未必就是捕风捉影,看来自己之前所知道的那些个史实是用不上了,但这是否也意味着自己可以如众多小说里说的那样,靠着脑海里先人们的传世佳作在这里大出风头成为一个人见人爱、草见草倒的“公主”? 正纠结着自己是否应该为此“窃喜”,抬眼发现书案上镇的几张纸上写着若干个潦草的字,仔细辨认出是重复写的“王于兮”三个字。这三字该是这个身体的前主人在病前练字时写的吧,联系美男“爹爹”之前唤我“兮儿”,呵,终于知道自己现在叫什么名字了。 不过光看这几页纸,就知道原先这个于兮是怎样的顽皮好动又不爱学习的样子了。字写的潦草不说还写的毫无格局,左边写几个、右边写几个,间中滴了不少墨汁,更令人好笑的是每写三个字必定会有一副小画,不是一朵黑黑的小花就是几根稀稀拉拉的小草或是一个长着四个翅膀的蝴蝶。看到这里,心里不由的一阵黯然:是个可爱的孩子啊,如今我占了你的身体,你又去了哪里?你是否很希望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只希望你不论现在在哪里都能平安快乐。 门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挥弦端着茶水开门进来,见我正在发呆脸色似乎不太高兴的样子倒是一急,忙把托盘往桌上一放,端了杯茶水就塞到我手上:“小姐,先喝点水,若是实在看不懂,奴婢把大公子请来吧,请他再给您讲一遍可好?” 我回过神轻轻摇头:“没事儿,只是前几天老躺着,现在坐了会儿倒觉得有点累。” “那奴婢扶您到榻上躺一下?”见我点头,挥弦绕过书案扶我走到那软榻边。 啊……,终于躺上了。不错,符合人体力学,还能顺便看看窗外的蓝天和白云。转头看见挥弦还紧张地盯着我,心里有点发毛,“恩,你先出去吧,我自己在这里看会儿书,若有什么不懂,我再叫你。” 她站那里想了想只好说:“那挥弦就在小姐书房外候着,免得您叫人的时候叫不到。”唉,估计还是怕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后不多久我便溜了出去。 我摇摇头打开这本《礼记》看了几页,发现是一本由浅入深讲解这个时代礼法人伦的书,什么“天地乾坤、阴为柔、阳为刚”,什么“夫母者柔、父者刚……”恩,这里至少还承认男性是阳刚的。再看下去则发现调子变了,什么“至柔则至刚、至柔则足以克至刚……”这里果然是个以女为尊的社会,难怪年纪小小的女娃子就被迫压在书案前读书背诵!不过貌似这本书里的内容可以解开我不少不理解的事情,忙仔细看了下去。 我这人不算太聪敏,但优点是阅读理解的速度很快,且凡是想要背诵的东西,看个三到四遍就能背下,这个身体也挺配合我原先的特点,不到三个小时便把书给看完了。长出一口气,原来这个地方女性数量少,这让能生殖繁衍的女性变得万分金贵。官府建立了女学、女医等机构保护女子的生存!我内心感慨,想我在的现代社会只听说为了要生男孩而硬是打掉成型的女胎的,倒是没料到这里的女子却成了宝贝。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不过这样子就很能理解我那“爹爹”被称作“大公子”,王嬷嬷有“几房男人”!按照这本礼记所记载的,估计这个府邸也只是一处别苑或我“爹爹”的私人产业,而我一直未见过的“母亲”并不住在这里。 “小姐、小姐,该用午膳了。”门外挥弦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感叹猜测,果然时间在看书的时候是过得最快的。闷闷地答应了一声,她便走了进来,看了眼我合上的书,似乎想说什么又有点犹豫,最终还是没吭声,只靠过来扶着我起来向外走去。 我边走边悄悄上上下下地打量这个女孩,原来是男多女少的女尊社会又没在主屋,否则这么华丽的府里、这个小姐跟前却始终只见着这么一个丫鬟呢?——而且还是个很有主见的丫鬟。那么,那个连挥弦都有点害怕的王嬷嬷呢,是不是会更加地有个性? 用过午饭漱过口,我终于想到这几天都是挥弦那丫头帮我穿衣、擦脸、梳头的,自己还未看过这个身体的样貌,几步跨到铜镜跟前,仔细打量着镜子里的这个小女孩。 弯弯的眉如新月般直入发鬓,眼睛大而微微上挑,黑黝黝的眼珠如同我那“爹爹”一样亮而晶莹,就这一双眼睛便让整张脸生动而含情。哇,看来是遗传了不少优良基因!我原先虽可算得上是个美人,但那大半靠的是气质,现在这身体的模样可是强多了,虽然还带着孩子气的稚嫩和娇憨,但却是个实打实的美人呢! 我正对着镜中的样子挤眉弄眼,挥弦急着跑了进来:“小姐,王嬷嬷到了,请您去书房呢!”我忙应了一声准备即刻随她回书房去,没想她却拉着我上上下下把我的头发、衣服重新给整饬了一遍,直到她终于满意点头后,才带我走了出去。看来这王嬷嬷真是一位大人物啊。 待到了书房门口,那王嬷嬷早已候在那里,见我过去便施了一礼:“王琦见过小姐。”我也马上有样学样,依照她的样子还礼道:“王嬷嬷好。”她略一收下颚,也不多话,径自走进了房去,步履沉稳扎实,顿时让周围的气氛变得极其严肃。 坐定后我小心地抬头看向这个我一来就已听了多遍威名的人——是个三十多岁、细眼小嘴的女子,皮肤是淡淡的小麦色,个子不高却显苗条。说实话,她这个模样让我很有点失望,这可和想象中的辣手嬷嬷长相差别甚大。 耳边的一声轻咳让我回了神,只见挥弦已布好了我的茶正退将出去,临关门时还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满是担忧。呵呵,刚才的轻咳应该就是她在提醒我吧。 这时,端坐的王嬷嬷开口道:“小人奉尚书大人之命,担起小姐的教养之职已逾半年,日前照规矩回府里回话,向大人禀明小姐目前已学的各项内容,大人听后均不甚满意,王某也极为汗颜,深感有负尚书大人的嘱托,故今日起……”她面无表情地说着,语调也是平平。我越听越觉头痛,看着她那小嘴不停地开合着,我的思绪开始向外飘浮……。 “小姐!小姐!” “啊?” “请您背诵一下小人离府前要求背诵的那三章《礼记》。”王嬷嬷虽然明显发现了我的不专心,神情、话语却还是不带什么感情色彩,只让人觉得此处的空气也快停顿了般。 不过背诵么,向来是我的长项。为了应付她的考察,我在上午已把前面那几篇看了好几遍,别说前三章了,就算是前十章我现在也背的出。当然要是让我全部背完么,那还得多给我两天的时间。我于是抬头看着屋顶天花板开始背诵,背的有点慢——没办法,古文多少有点拗口,但还算口齿清晰。等我背完后看回王嬷嬷,终于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点惊讶或是怀疑,我不禁小小得意了下。 片刻,王嬷嬷清了清嗓子又道:“小姐背诵的不错。再请问小姐书中‘至柔则克至刚’此句作何解释?”哈,这个问题也实在是太大众了吧,光电视里都看到不止十来次了!我自然是将水能载舟又能覆舟、抽刀断水水自流之类的搬了出来。王嬷嬷见我回答地迅速,又连着问了几个书中的内容,我当然没被难倒,轻松地连举例带阐述地回答了她。等我再次闭上嘴后,书房里一片寂静,我暗喊一声“糟糕!”只想着快点应付了她好走出书房去,忘记自己应该是个不爱学习的六岁女童了,可别被她瞧出了不对!顿时气焰全消,忐忑地不敢看那王嬷嬷一眼。 直寂静了三五分钟之久,那王嬷嬷终于若有若无地“哼”了一声:“小姐答的不错,看来是为了大公子费了不少心。” 我无语,这我读书又怎么成了为“爹爹”费心呢?想那大公子多才多艺,若说费心,也该是他为他女儿读书学习而费心啊,真是想不通。 “不过还是要请小姐千万记住,只有通过了入府后大人设的考察,才算最终胜出。今日的课就先结束了,明早请小姐按时到书房学习书法。告辞。”王嬷嬷说完就站起身向我一礼,转身走了。 我只觉额头上冒出几颗冷汗,原来几天后的入尚书府是要去大考啊!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规矩,这考试还和父亲有关联。这里的孩子怎么和在现代的孩子一样辛苦啊,想我好容易脱出读书考试的苦海,现在看来又得重来一次呢。不过好歹今日算是交了差的,我慢慢跨出书房。 挥弦的高兴劲儿是谁都能一眼看出来的,她不停地在我面前欢快地跑来晃去,似乎非如此就无法表达她的情绪似的。我又一次陷入沉思,因为刚刚“爹爹”公子来过了,他一边拉着我的手,一边语重心长地和我说:“兮儿真乖。但爹爹不希望兮儿为了爹爹去做不喜欢的事,这几年来爹爹也早已不求什么了,兮儿大可以按自己的喜好选择自己的路去走。”天!这哑谜可真的是越来越难解了,若再不能把这功课考试的事儿弄清楚,我怕是要在这时代郁闷而亡了。 “今天王嬷嬷又说起我去尚书府考试的事,我真有点怕呢,能不能不去?”我装可怜的样子小声地说着。 挥弦顿时停下所有动作,过了半晌才接话:“小姐,这次是再不能象以往那样装病不去了。”我无语,这身体的原主人一定是不愿意离开这里而搞了什么花样让自己生病的吧,真可惜了这孩子。 “本来按规矩女儿一满五岁就得回去娘亲那里教养,可您一直不愿意离开大公子,这进尚书府的日子便一拖再拖。大人和大公子宠着您,是先把王嬷嬷调过这里来了,可二公子和大小姐还有三公子那边谁不看在眼里啊。都想着法子编排大公子,说什么不合礼法又恐对您管教不当。那王嬷嬷本是尚书大人亲自指给您的管事大嬷嬷,祖上曾有过功劳还被赐了大人的姓,本来是没什么,可她先前一直是大小姐的管事大嬷嬷……这不又搞出了让您考试的事儿!” 哦,原来如此,那尚书大人是“我”的母亲,而我功课好坏的确关系到了我那“爹爹”的处境,估计这管事大嬷嬷又享有教养、进言、督导的权力,所以才丫头怕她而“爹爹”也敬她几分……哦,听话里似乎我还有个姐姐。 挥弦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见我神情不太好,又转而安慰我:“不过小姐,您别太担心,任他们再怎么闹,您总是大人的亲生女儿,大人又一直宠着您,说什么也会护着您的,只是您不能再一直待在大公子身边了,唉……!” 那小丫头竟然学着大人的样子叹起气来。 待在谁的身边倒不是我如今关心的,想我早就该在冰雪覆身的那天离开人世,来到这个时空本属偶然,只是人在经历一次生死后多少会生出活下去、活得更好些的意愿,我也未能免俗。虽然那段感情给我的伤害每到夜深人静时还会烧灼我的心,但我也慢慢开始被这地方人的喜怒而牵动情绪,是否我该尝试着不再执着于过往而只用一个孩子的单纯心思来平静过现在的生活?再说了,现在我即便是想执着又有什么用呢? 自那天起,我便要求自己凡事都尽量积极一些,努力按照王嬷嬷的要求学习着各种技能。书法、诗词和礼仪我并不太担心,毕竟肚子里多少有点点内容。乐器方面虽同我所学的钢琴大有不同,但毕竟艺术是相通的,我也算能慢慢触类旁通了。最麻烦的要算这次王嬷嬷复命回来而新开的那骑马射箭课了,不说这技艺对我一现代人本身已是很有难度,我还得天天面对着王嬷嬷的“公子”们——因为教练是他们两个。那两人倒也是一般的目无表情,教得很是严肃,但我见着他们就不免在心里犯嘀咕,老猜测着他们的相处方式、子女人数等等,导致思想严重地不集中,时常屁股打滑险险要掉下马来或是弓弦很不巧地没把箭射出去,反而弹到了我的脸上,弄得我不是脸肿就是屁股痛。 日子就这么混了六、七天去,王嬷嬷除了第一天见我的时候被弄的显出了点脾性后,就再没轻易露出半点情绪,当然我也是尽量藏着掖着控制着自己的言谈举止。照挥弦的话来讲,定是老天可怜她,在听了她的祈祷后让我开了窍——这是我半年来最努力最勤奋的日子了。我那“爹爹”仍旧是对我嘘寒问暖,不过那仅仅限于我的健康、饮食和起居,对于我每天的功课他可是一点都不过问,把他的话翻译一下就是:兮儿你是我最最心爱的小天使,你只要不做坏事、身体健康,那就喜欢干什么都好,反正不论如何你老爹也养得起你——先前没看出来这宝墨斋竟然是他的产业,看来这个社会的男人还是有自己的事业和地位的。 第三章 滴血鉴臻 这日便要入尚书府了,我坐在马车上多少有点忐忑,还好在我的旁敲侧击下已经知道这里的女孩子一岁后到五岁都是在父亲身边长大,每年只在大节日里与母亲相聚上十天半个月,而且“我”的母亲因为刚生了个弟弟已有好几个月未与我相处超过一天了,这次去正好是凑着那弟弟生辰满百日的今天,大家一起热闹一下。 王嬷嬷也已经又一遍地和我强调了入府后要注意的仪态举止,但一点都没提那考试的事儿,我心里虽然有些不安但也不急,不告诉我便不告诉我吧,自己生死都经历过了,还怕这些古人的小花样不成! 抬眼望着英俊的爹爹矫健地一跃上马,我暗自叫好,真是帅的不行。“我”母亲怎么舍得让他这么一个有才又有财的儒雅好男人孤单住这里那么久呢!想他昨日一天都殷切地陪着我,早上跑来给我梳头扎辫子,中午抽空带我去池塘边摸了半天泥鳅,晚上用了晚膳还特地跑来给我讲故事,大有再牺牲一下陪我睡一晚的意愿,我故作坚强独立的样子坚定地推却了他——别看现在这身体是小女孩,可思想还是那个成熟女人啊,还是各自安睡为好! 等最终晃荡半天后下了马车,尚书府已经里外点起了各色彩灯,柔和四溢的灯光映衬着大门上的金匾更加熠熠生辉,凝目细看,却是四个瘦金体的大字:“钦赐王府”。呵呵,姓王也是很有好处的,虽然此"王"非彼"王"但也颇有威势。不过再怎样能用上“钦赐”二字的也必是世家大族,想来“母亲”大人一族在朝中地位颇高,就不知她到底是掌管哪部,工部?兵部?我只知道肯定不是那个礼部。 门口候着的一干仆从见到我们过去,很是恭敬地一一行礼。随着“爹爹”和王嬷嬷往里走,同样是雕花实木的风格虽已让我看得毫无刚到时的新鲜感,但此间的布置多少有些不同,毕竟是有些时日的世家大宅,一入门就感觉要比爹爹那间雅致生趣的院子显得更为大气尊贵。 穿过围廊不多会儿行到了前厅,只见里面已坐了不少人。前面的几排是每座面前都各有一个小案,案上摆放了瓜果吃食,而后面的数排则是每两到三位一个长案。 我随着“爹爹”入内,满眼里都是案上的瓜果——可怜我坐着马车一动都不敢动地那么久,早已口渴的很了。刚想顺便在他边上坐下,王嬷嬷却探身过来将我领到了斜对面的另一席上。我偷偷做了个鬼脸,不想却被美男爹爹看到了,冲我眨了眨眼睛。脸一红,我忙低头作思过状——其实是继续谗涎着案上的水果啦,考虑着是否现在就可以偷偷吃一点先。 “大人到!”不知谁的一嗓子,终于让我从激烈地思想斗争中解放了出来,连忙同大家一道起身肃礼。不多会儿一个中性美女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身上穿的是极其干练简洁的窄袖高腰裤装。低头看一眼自己临出门时硬被穿戴上的繁琐长裙环佩,真是好生羡慕她的爽利。不过,这就是我的“母亲”大人?看年岁和我如今的心理年龄差不多大,若是真让我当面唤她“母亲”只怕自己会很有心理障碍的……唉,看来此时的人也都早婚的紧哪。 感慨的同时,这位美女已几步走到主位,抱拳爽朗一笑:“今天是小儿满百日的家宴,大家无须多礼。”接着便手轻轻一拍,柔和的丝竹声响起,大家先后落座,气氛顿时欢快了起来。眼见席中已有人开始大嚼,我自不甘落后,连忙拿起几个往嘴里塞去。 啊,总算是解了渴!一顿猛嚼后我终于有空抬头环顾四周,只见我“母亲”大人浅笑着喝着酒水,“爹爹”斯文地吃着盘中的水果。而“爹爹”右手边的两席分别单独坐着两个年轻男子,左边那个一号男子肤色稍深、眉目细长,右边的二号男子则是白肤高鼻象是外邦人士……恩,虽然这两人也都算得上是美男子,但绝对比不上我的爹爹养眼。 我自欣赏比较呢,忽觉左手相邻席上投来一道目光,便条件反射地转头迎上。却见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在注视着我,穿着如同我那“母亲”大人般宜男宜女,肤色微深、长得有点象那一号男子。我琢磨着她们的身份,想来几人的座位与爹爹和我相连,那身份地位定是相关的。那么这个女孩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我的“大姐”而一号和二号男子该是“母亲”的“二公子”和“三公子”了。 恩,既然是姐妹,那多少沟通下感情,我冲她友善地咧嘴一笑,没料到这女娃却两眼一翻、不屑地转过头去,根本就不理睬我。嘿,小孩子看不出来脾气还不小,我大人大量自不与你计较,何况还要忙着继续用各式食物填塞我的肚子呢。 大约这么吃了一刻钟,尚书大人一抬手,丝竹乐声停了下来,大家也随之安静。 “今日小儿出生满百日,得各位前来同贺,在下甚是高兴,同时按习俗也请大家作个见证。”母亲大人略低的嗓音轻轻地说道。说话的同时,屏风后款款行出几个丫鬟嬷嬷,前面的三个每人手上捧着一红木托盘,托盘中各放着银色的小碗小碟,似乎还盛着一枚银针和两颗圆圆的象是水果一样的东西。随后跟着的一个嬷嬷则手抱襁褓,估计是那刚出生百日的小少爷。 一行人来到众人面前站定,一个老妇从第一排的席位里走了出来,站到三个托盘前仔细地察看,随后开口说道:“禀尚书大人,此三份臻果均为同株子母果。” “母亲”大人微微颔首,那老妇便取了银针分别刺破每个托盘上的果子,并将果汁挤入了旁边的银碗。不一会,那三个小银碗里便都装了透明的汁水。我看得好生诧异,暗自猜测着这是何种仪式有何用途,老妇人已经领着这几个人来到“爹爹”和那二、三公子跟前,我那“弟弟”也被抱到了边上。 待各人站稳,那老妇探手小心地取过襁褓里婴孩的一只小手,用银针迅速刺破他的中指,在三个银碗里分别滴入少许鲜血……顿时,我的嘴惊异地张成了“o”型,难道、难道他们做的是传说中的滴血认亲?礼记那书,我看来没看全啊。 我的嘴还没能来得及闭上,就见“爹爹”他们也各自取过银针刺破手指,把血滴在了面前的银碗中。做完这些,二、三公子的神色多少有点紧张,眼神中带着某些期盼,而“爹爹”则依旧那样地淡然自若,用一小块白绫随意裹了手后转过头来冲我微微一笑。我一呆,顿时神魂回归原位,嘴也“咔嗒”一声合上了。这时,场中的三个丫鬟已转身回到了“母亲”大人跟前,恭谨地放下了托盘。 两、三分钟后,那老妇再次走了出来,恭身道:“请大人。” 只见母亲大人面含微笑,俯下身子逐个看了三个银碗,随后竟然……抬眼望向我,我被她突然的这一注视弄得又不解又有点心虚。幸好也就是那么短短的一瞥,母亲大人已转开了视线,手轻轻一挥,三个丫鬟又捧起了托盘缓步走回了爹爹们面前。 只见那三公子最急,第一个探头看向托盘,一眼过后脸色刹变,怒目瞪向了二公子,而那二公子却似轻蔑地回了他一眼,不急不缓地望向托盘。我见他的眼睛在看到银碗时,突地闪过几许阴骛,又瞬时平静也不言语。 于是,众人的眼神自然全都落在了我“爹爹”身上,“爹爹”似乎有点诧异,扫了我一眼后,才有点犹豫地看向托盘,竟然脸色一白、似乎很不能相信。恩?难道是亲子鉴定最终确认这孩子的亲生父亲是他?只见我“爹爹”楞忡过后接过托盘,单腿跪地,郎声道:“谢大人!”那三公子脸上满是妒忌、怒目早已转到了“爹爹”和我的身上,而二公子的神色却是未变,只隐约觉得暗暗发青,我那“姐姐”依旧是满眼的不屑。 “一郎请起。”母亲大人看来很是高兴,示意丫鬟取去托盘,走了下来扶起爹爹。接着又亲手抱过嬷嬷手中的襁褓交到他怀里。“爹爹”怀抱着这个小婴孩初时尚觉拘谨,等看到那孩子的小脸、黑幽幽的小眼睛溜溜的望着他,顿时软化了下来,父爱浓浓地写在了他的脸上。恩哼,我暗自清了清嗓子,看来有人来分抢我的父爱了。这时,周围的恭贺之声响起,什么“恭喜大人再添虎子”……“小少爷眉清目秀,日后必定大有成就”……“大人子嗣昌厚,我朝之福啊……”等等等等。 母亲大人送爹爹落座后走回主位,拿起酒杯道:“我朝在皇上的治理下更见兴旺,百姓也都安居乐业,唯一遗憾的是,此盛世虽有臻果,但百姓仍旧得子嗣不易。如今我连得二女一子,实乃得天之幸、得皇上之洪福。想周郎与我结为连理多年,日日为府里尽心尽力,不论功劳苦劳他都有一份,故今日我亲将此子托于他手,明日报府衙后入周氏族谱……”话音未落,周围众人抽气声不断,我爹爹也明显地混身一震、抱着孩子起身双腿跪在那里。我茫然地看着这一切,不太理解为何他们都这么激动,就连我这个一向淡泊的爹爹都似乎感激地要落泪般,难道让一个孩子姓他父亲之姓在这里是那么不寻常的事么? 那边性急的三公子已嚷了起来:“大人!此事不甚公平!”众人顿时静了下来。 “哦?三郎觉得哪里不公平呢?”我的“母亲”大人面色不变地望着他问道,那三公子顿时接不上话,只嗫喏着:“这、这……按规矩……” “按我朝规矩,大人可以赐其次子归入夫之族谱。”这时那深沉的二公子抱拳接话到,“但需其所出长女通过归臻和府试,想大人一定是早有准备,趁今日之日,把二小姐之事一同办了,来个双喜临门。”恩,这人的话听着倒象是给“爹爹”和“母亲”大人帮了忙和解了围,不过怎么还带着什么潜台词似的?咦?为什么大家都看向了我啊。 他刚才到底说了什么?“归臻”?“府试”?我都听不太懂,但已明确知道这两件事必定得着落在我的身上,否则大家都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是先前王嬷嬷和我说的那考试?我瞪了那二公子一眼,希望他能从我眼中看到我的怒气,接着又无助地看了看“母亲”大人和“爹爹”。“母亲”大人正若有所思而“爹爹”则焦急了起来似乎想为我说点什么,还未出声就被三公子接了话去:“定是这样的,我从吐蕃前来中原时,母亲大人也一再赞叹大宋乃礼仪之邦,严命我有生之年必要遵此礼仪,以免被人唾骂……”呸,唯恐天下不乱是吧?!我不能保证以后有没有别人会唾骂你,但可以肯定我现在一定会先骂你个够本!可惜我无声地唾骂压根没能威慑到他,反倒是他更加地侃侃而谈。这样的结果是可想而知的,“母亲”大人虽然明显偏向“爹爹”和我,但众人面前礼不可废。 最终,等那老妇人站到我面前拉起我的手用银针戳出血来后,我才明白这“归臻”可能和先前的亲子鉴定是差不多的仪式。我看着自己的血被滴入到银碗半透明的液体中很快地渗透了进去,没两秒就完全被液体覆盖。接着,丫鬟端着这银碗先后走到了我“爹爹”和“母亲”面前,他们也照样滴了血进去。又是三两分钟,那老妇人对我一拜,又对“爹爹”一拜,然后端着托盘跪在那里对“母亲”大人说:“恭喜大人,恭喜二小姐归臻。”看来我这脑袋到了这里后真的是越见灵活聪敏了,这“归臻”果然也是亲子鉴定,哦,亲女鉴定。不过看来一个是一岁时候确定父亲是谁的,而另一个是孩子五六岁回到母家时看看回来的是不是原先那个亲生的。 后来,我博览这时代群书时,才知道这个臻果有母果和子果两种,它们的功效很是神奇,女子若在怀孕期内定时服用子果可保孩子健康并在生产时大大减轻痛苦,而母果则多用于大出血,传说中若女子生产时出现血崩现象,只要立刻服食母果就必定可保母子平安。这臻果还又另一项更常用的奇效便是这亲子鉴定,但必须选用同一株细枝上的母果和子果,这样的果汁混合后能让亲生子女的血和父母的血融合在一起并将血滴包裹成一颗,若不是亲生子女,则两者或三者的血就会被果汁分别包裹成两颗或三颗。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多半也正是这样的果子和方法才让这个一妻可以多夫的社会能清楚地知道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而保证了这里的家庭和社会制度的稳定。 一片恭贺声中丝竹再起,主菜也随之一道道端上,客人们仍旧欢谈着,估计都在讨论马上要开始的府试以及尚书大人拟将亲子过到夫家的事儿,我心里不太舒服,似乎自己是那台上的演员,而戏怎么演却都掌握在别人手里。 一位白衣少年手捧古琴走了出来,伏身施礼:“尚书大人,今日大人二小姐归臻、小少爷见臻之喜,我母亲本应亲来道贺,只因她尚在平凉未能及时抽身赶回,特命小侄前来献奏一曲,以贺大人的双喜临门。” “贤侄快快请起,相爷皇命在身为国操劳,尚记挂今日小儿之事真是太客气了!早已听说贤侄神技,今日能在此得以闻听,实乃本人有幸。”“母亲”大人欢快地说着,似乎很为这位少年的来到高兴,看来这少年来头不小或真是有点本事。 我扫了他背影一眼,缎质的白衣一尘不染、微微反着些丝光,头上戴着镂雕的银色发冠、发丝整齐,恩,按照我在职场多年的“毒”到眼力,这人多半有洁癖,我无聊地咂了下嘴,整洁是美德,可一旦成“癖”则会危害周围的人,所以我对有“癖”之人一向采取敬而远之的策略。唉,先别管别人如何了,赶紧填饱自己肚子再说,待会儿还得应付那场“考试”呢。 还别说,这时代饭菜的味道挺合我口味的,菜式里没有大鱼大肉,看似平常的菜都很是精致用心且味道鲜美。恩,这个里面肯定加了蟹黄…这个么,必定是用极小的鲜河虾去壳后调成的…还有这个,里面加了新鲜的蜂蜜……我正一道道细品着美味,一声清越的琴音自近处响起。 很多年后,我仍然记得自己当时一下子呆楞在那里,嘴里刚塞进玫瑰枫露却再不愿意嚼动一下。呵呵,想想也根本不可能在这样的琴声中做些什么别的,只是静静地听着。原来这首这里最平常的《喜相逢》可以被弹奏地这般美妙,让人满心充斥着愉悦和欢喜,如同我在雪山初遇澜的那几日,反衬前几天仓促的音乐课程里我的琴艺是多么的苍白无力。 琴音停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大家都还沉浸其中,直到那少年起身抱拳道:“小侄献丑了。”我的“母亲”大人才最先回神:“萧贤侄小小年纪有此神技,果不愧为‘音圣’之名啊!常听说有人为听贤侄一曲而在相府墙外不分昼夜地守侯多日,如今一闻,果然是值得!”少年谦逊地回了几句后退下了,我木木地嚼了嚼嘴里的美食,泛起一丝淡淡的苦涩,品不出是为了这琴声的终止还是当年的喜相逢终成了永别离。 一曲终,大厅里的人似是都痴了。那少年也终于抬起头来,我朝他一笑,赞赏他的琴艺,可笑容却一瞬间冻结——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如此的苍白虚弱!苍白的我甚至无法看清他的五官长相,只隐约觉得他的眼神还略带着些暖意。我相信我这时的表情一定很糟糕,因为他看了我一眼后就缓缓低下头去。 我尴尬地扯了下嘴角,转回了视线。好在所谓的考察开始,我暂时不用去想他那张可怕的脸。不是说嫌弃他丑或如何,实在是与他的琴音对比太强烈了。 而那天的那些考题,不过是些简单的猜字、作诗内容,对我这个现代人自然不难。唯一庆幸的是场地有限,没有考我的骑射武功,否则自己必定得趴下。多年后还留了点印象的,是这位母亲大人的二公子,那晚出了道鸡兔同笼的题,想是要难为我的,可这样的题,方程式一排,答案也就分明了。 那一晚起,我正式住回了尚书府,而坊间则传言四起,大致内容是兵部尚书王大人家的二小姐乃是个神童,文采乐理样样精通,还是个人间绝色,连宰相大人的儿子,就是那有“音圣”之名的萧大少爷也为其倾心之极,破例为她弹奏了琴曲,还发誓未获王二小姐芳心就再不弹琴…… 对于这样的传言,我自然是一笑了之,传言本就是闲人的茶余饭后谈资而已,一向虚多实少,但我清楚知道人是不能太出名的,太出名了必定短寿,尤其对一个小孩子来说。所以,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都谨慎地掩藏着自己,平时没事的时候,只待在书房里浏览着这里的群书,不再轻易显露自己的与众不同。只是对那晚的白衣少年,心中总有一丝歉意,毕竟他帮了我,我却未能向他道谢,还似乎伤到了他。 一个月后,相府里来人给我送了一把古琴,只说是大少爷让送来的就走了。我轻轻抚过琴弦,琴音清澈、回音袅绕,实在是一把上好的琴,想来定是那少年的心爱之物,为何又这时转送给我?仔细看着这琴,却见琴身中央不起眼处还细细刻着两个小字:“等我”,若不是阳光恰巧映在上面产生反光,恐怕是不会注意到的。 我疑惑了,这两字是这琴本来就有的还是那少年刻来给我看的?若是后者,他让我等他什么呢?我急切地想当面见他问上一问,顺便答谢他的好意,可相府却传来消息说少爷入山学艺去了,短期不会回府。想起他当时的满脸苍白,必是身有宿疾,估计这学艺云云也未必是真,但 也只能作罢。那一年,他十四岁。 后来、应该算是很久以后了,我才知道那一年的传言中竟有大半是真的。那一晚,他的《喜相逢》是特为我弹奏的,而那次的弹奏让他自幼就有损的心脉之伤越加严重。这个视琴如生命的少年在那一年把他的琴给了我,而我却因刚遭遇突变而并未能去仔细体会这十四岁少年的心。 第四章 长随通房 年少的日子真是过的很快,转眼我已在这尚书府里渡过了八个春秋。我的母亲大人性格爽朗、不拘小节,相处很是容易。那二公子和三公子虽然一直对我很是不满,但真正见得着我的时间基本限于逢年过节,我在没课的时候都躲在书房看书或是自己抚弄几下琴弦,若无必要是一门不出、二门不迈,他们便渐渐把精力又转回了我“爹爹”那边。 “爹爹”倒是时常带着他那小儿子过来看我,这个名叫周乘风的小子小时候我还挺乐意见到他的,觉得他软软胖胖很是好玩,可是越大就越粘人,成天追在后面问我这问我那,我那天无意和他说起吸血的是母蚊子,他就追我问了半天为什么、怎么知道的又如何分辨蚊子的雌雄等等,把我闹的头有三个大,决定在这个时代无论老少面前我都一定要慎言、慎行。 而那气量不大的大小姐虽说有点心计,可那一年不久后她就被母亲大人送出去学武了,临走前她还狠狠送了我两眼,嘿嘿,等你有空回来时再和我较劲吧。于是平日整个尚书府里除了母亲大人,基本就只有我了——这点我也疑惑了一阵,似乎这里夫妻并不全都住在一起,形式上竟然有点象云南的“走婚”,但又不尽相同。 陪着我的还是那有点唠叨的挥弦丫头和不怎么有表情的王嬷嬷,哦,后来母亲大人又给我派了个小长随——小米,我听到他的名字后很乐,就问他那“大米”在哪里,他竟然一本正经地回答我说大米在大人书房~。 这几年下来,我比较有长进的除了琴艺外应该算是我的身手了(当然是和我在前世时相比),虽然我运动细胞贫乏且实在不愿意挨苦学这些个,可母命难违,又被那严厉的王嬷嬷和她两房公子成天盯着,也只能勉强撑着。想想也是,堂堂兵部尚书的女儿竟然手无缚鸡之力,若是传了出去还不丢光了尚书府的脸?而且在这时代里能多少学点武艺保护自己也是好的。当然啦,和我以前只会练练瑜珈的情况相比较,我自然觉得自己身手方面大有长进,可要从别人眼里看来,我估计是三脚猫还不如。 每年的春天一到,总会有人给我寄来一两片淡粉紫的花瓣,为我几乎一成不变的“宅”女生活带来些许欣喜。寄来的花瓣不大,却质地醇厚犹如玉兰,上面还有丝丝金线很是好看。最让我喜欢的是它散发出的淡淡香气,非菊非兰、沁人心脾,闻着很是舒服,便让挥弦帮着做了个小锦囊,把这些花瓣都放了进去随身带着。没人和我提起过这到底是谁送来的,但我心里隐约觉得该是那白衣少年。 这年冬天,我那大姐要学成回家了,主要还是因为母亲大人为她定了门亲事,对象是当今皇上的表弟,如今在礼部当差,她得赶在年前回来成婚。这可是我在这年代里头回有机会见人成亲,自然是兴奋异常、极其期盼。想几年前挥弦丫头成亲是回她自己家办的,后来她又在内院外面自己置了处小房子,我居然楞是一点没看到热闹。见着她问到底是怎样子的,她却始终不肯正面回答我,只说等我成亲那天也就知道了,弄得似乎我是在探听她闺房之秘一样。其实我不过是想知道这里的成亲过程是怎么样的,有点什么规矩和我知道的仪式有什么不同而已,害我一直好奇到现在。 这次有了机会,我自然不再放过,算好时间跑到母亲大人面前求到:“娘亲,女儿今年已满十四岁,也算是长大了,想娘亲日夜为国事操劳,这次大姐成亲的事就让兮儿为母亲分点忧吧。”母亲大人欣然应允,吩咐了主办此事的李嬷嬷。我正自雀跃,却听母亲大人又说:“时间过的真快,我的兮儿也已不小了,这次你大姐的喜事办好,也该轮到兮儿的了。” 我顿时一阵发晕~不会是我的主动请缨,让这位大人误解是我春心萌动也想成婚了吧?我急道:“娘亲!兮儿还小,哪能那么快成亲!我还是陪着母亲大人的好。” “呵呵,娘亲也想多留可爱的兮儿在府里,可现在兮儿是美名在外,多少人想着呢,怕是娘亲也留不住你多久了。”没想到这位大人竟然还调笑起我来,这讨厌的封建社会,竟然让一个才十四、五岁的幼女成亲,虽说这里的女子可以同时有几个老公,可我实在不能接受没有感情就黑了灯做那种事儿,而且这刚刚才发育还未定型的身体能不能受得住都不知道呢。 我一跺脚“呸”道:“我才不要那些臭男人呢!”谁想母亲大人竟收了笑容,神色正经起来:“兮儿,娘亲一直忙于公务未能与你详谈,前几年你刚回府里时,宰相大人就为她的大少爷来提过亲。本来我朝男多女少,出色点的官家小姐年幼时便定得几门亲事也是平常,那大少爷身家背景好也聪慧伶俐弹得一手好琴,可惜出生时就心脉受损、命难久长。娘亲自是不愿意为难你,当时就以你还年少推却了,从此也不便为你另结亲事,连你大姐也是去年她满十五后才给定的。前几天,宰相大人与我重提此事,并言及这大少爷几年前入名山拜了一位师傅,把病给治好了。娘亲也不知此言虚实,但此子自幼丧父又是她中年所生,一向宠爱非常,我和她同朝为官也不好再拒绝,成婚后娘亲再物色几个身体强壮的给你。” 我脑袋顿时一阵“翁、翁”之声,这、这、这不仅仅是身体强壮不强壮的问题好吧!人还得讲个感情不是么,这大少爷我统共只听他弹了两首曲子顺便见了一面,就那一面还把我吓一跳、也没看清楚他到底是何模样,更别说交流沟通、相互了解了。“娘亲,我不想这么早成婚啦!况且我都没和那大少爷说过什么话,一点都不了解他,如何与他相处啊?”我连忙抗议。 “咦?那大少爷在你归臻那晚也是见过的,还与你共成一曲。宰相说他还曾赠心爱之琴于你,你也收下了,”母亲大人面露疑惑,“直说你们两个两情相悦呢,难道不是?”我额角顿时冒出几根黑线,当年他赠琴于我,我只以为是这时代富家子弟平日寻常的风雅之举而已,虽然对那刻着的两个字略有怀疑,但他又没说是他刻给我的,想找他询问,他又跑了,我那时是没办法才收下的! “娘亲啊,那年我才六岁而已,什么事都还不懂,那晚又被府试搞的心慌,哪里顾得上看他呀!那琴也是他自说自话送了来的,我是想退给他,可他人影不见,哪寻得到啊!”我连忙辩解,万万不能让人对我有这种误解!虽然不可否认我对有人急着想要和我结婚有点小小的满足感,可这不代表我就真得和他结婚,弄的自己象个花痴一般。“再说我现在还小么,大姐都还没成亲呢。” “也是,”母亲大人点头道:“那就等你大姐的事办好后先定亲,你满十五后再择日子吧,之间你们两人多见面聊聊。”倒……,怎么沟通半天还是这样的结果呢,我极度郁闷。 之后我虽跟着李嬷嬷跑进跑出忙着大姐的婚事,可是兴致却再也高昂不起来了。按着一早的安排,我们先是找人将城西原属于王家的一处院落改建翻新,算是大姐自立门户后的府邸,又采买了众多绸缎、香料、玉器首饰、文房四宝等等,部分送去新郎府上作为彩礼,部分留在新府邸里作添箱之物,细细安排了酒宴后又写了请柬一一分送出去。那李嬷嬷是个极其仔细的人,把各项事情办得甚是妥当,也不忘随时告诉我这成亲有哪些规矩仪式、得讲究什么,一个多月下来,我自是知道了这里成亲的众多内容,这本是我极想知道的,可现在却听的非常别扭,老觉得是在给我上准备课一般。 其实,这里的成亲仪式并不复杂,归纳起来就是女子一成亲便需离家自立门户,第一次成亲那天上午,女方在自己家中宴请自家长辈亲友算是自立门户的仪式,午宴过后,便前往男方府中与新郎一同去到新府邸,在新房中另开宴席完成拜天地的仪式。当然,若是已自立门户的,则只需接新郎到自己府邸宴客、拜天地便可。只是这里回门的习俗却与我那时空大不相同,这里的回门一般是在新婚后满三个月的那天,女方送新郎回家小住十天,若十天后女方未接新郎回府,则这个新郎以后只能长住在自己娘家,每年女方会到男方家中小住一段时间。听到此处,我忍不住问李嬷嬷,这一般是接回的多还是不接回的多,李嬷嬷说自然是不接回的多。我又问,若那男方已无亲人、房子怎么办呢?李嬷嬷说,那女方会事先为他另行安排住处。我想,大概是这里的女子怕几个男人住到一起后,家中难以安宁吧。 不过,这样的相处方式我还是不怎么能接受,这男的日常都住在他自己家里,还不怕他搞点什么花样出来?这个问题,我可不敢提出来问李嬷嬷,只能私下逮着挥弦问。挥弦目光闪烁、支支吾吾地说了一会儿,大致意思是此处对男子不贞处罚很严厉,一旦查出,还会连累其父亲一族,且所有已婚男子都在官府报备,孩子出生也必须要由族长和族人一起见臻确认父亲是谁,所以一般家中都对男子管教严厉,很少听说有男子不贞的。我无语,这年代的男人生活在怎样的“水深火热”之中啊,不过我倒是不相信在这样的情况下会没有男人想偷腥的。 若有人在这个社会里开个男人的娱乐场所,必定会大赚特赚,这里有财有闲的男人很多,可惜社会地位都不高,生活苦闷又缺乏乐趣。不过必定得有很强的后台才行,否则钱赚到了,命估计也没了。 ---------------------------- 我那位大姐在成亲前一个月终于回到了家,晚上,母亲大人要在家中为她接风,我便随着挥弦往前厅走去。刚到门口,就听“咣啷啷”一阵脆响,象是瓷器砸落的声音,我冲了过去,到门口却顿时住脚,只见我那大姐跪在那里,碎瓷满地,而母亲大人却极怒,拍着桌子道:“你!你!你有胆再说一遍!” “母亲大人,女儿已有心爱之人,发誓此生只他一人、两不离弃,实不愿再与林家少爷成亲,特禀明母亲大人,求母亲大人成全。”那大姐以头磕地毅然说道。 我目瞪口呆,这年代竟然还有这样的“烈”女子?!还竟然是我那看不顺眼的“大姐”?! “……气死我了……”母亲大人满脸通红,闷了半天才终于说出话来,“你、你那心上人,姓甚名谁,等林家的亲事办了,我去他家亲自提亲!” “禀母亲大人,他是我师兄,女儿自到师傅处学艺便与他朝夕相处,实不愿再与他人成婚,也不愿意委屈于他。” 啧啧,佩服佩服!我极想看看她那师兄是何等人士,竟能让小时那么咄咄逼人的大小姐变的如此、如此与“众”不同。 “哈!你师傅收的好徒弟!”母亲大人怒极反笑,“你可知道婚宴的帖子早已发出,你这么做将我们王家的脸面置于何处?将林家的脸面置于何处?又将皇上的脸面置于何处?!”我那大姐却只是跪地磕头不止。母亲大人拂袖而去,不一会儿便来了队护卫将这大小姐“送”回了房间。第二天晚上,我便从挥弦那听说这位大小姐因被母亲大人禁足而绝食了。 我实在没想到会在这个以女子为尊的时代发生这样的事,竟然还会有一个女子为了一生只面对一个男人而敢于对抗几个家族的,我不禁有些钦佩她的勇气,只是不知道这个男子是否真的值得她这么做,毕竟,可以一生只面对一个女人的男人在我以前是没见到的。 那日开始,尚书府的气氛变了,家中明显多了几组来回逡巡的护卫,而我那长随小米也开始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边上。可能是我那位大姐拜师学艺八年后已身手不凡,那师兄也不是平常人,母亲大人怕他们一个私逃一个劫人吧。这件事情本与我没什么太大关系,我除了偶尔去母亲大人那里装模作样安慰几句或是和挥弦一起唏嘘两声外,还是照样过着悠哉悠哉的小日子,心里却暗自盘算着怎么把自己的亲事也给解决掉。照这大姐现在里外三层被围的样子来看,母亲大人是断不会如她的愿了,连她那样的身手都跑不出去,我就更别提了。看来自己的这件事还是得从长计议,想个妥当的法子,万不可硬碰硬。 她们母女的拉锯战就这样持续了四天,王嬷嬷以前做过几年大小姐的管事嬷嬷自与她有几分情谊,也已放下那冰冷的表情两边劝解了几次,可惜效果甚微。那大小姐依旧不肯进食,而母亲大人也一步不退,估计都是吃软不吃硬的个性。 我倒开始盘算是否该以这位大姐的故事为蓝本写一部这时代的言情小说交给“爹爹”去出版,想来必定煽情以极、赚得众多男士的同情热泪。 那晚,我yy着两人的情节打着如意算盘洗完澡,取过件薄薄的中衣随意披了起身坐在桌前,打算喝杯东西补充一下洗澡蒸掉的水分。这个习惯和睡前洗澡都是我自前世就养成的习惯,二十几年一直这么做,停掉哪天就会一晚的混身不舒服。端起挥弦放在那里的茶盅打开盖,发现里面盛的并不是自己一贯要的睡前养身饮品,而是另一种形状如蜂蜜的糖水,气味带着股清甜。问挥弦这是何物,她回说是母亲大人吩咐端来的,睡前喝下最有养颜活血的功效。我闻着味道不错,便几口喝了,然后坐在那里继续神游——怀念前世的电脑、电视,感慨如今无聊的生活只能在别人偶尔冒出些新鲜事的时候靠八卦来刺激下情绪。只等着发梢沾的水全干透了,才起身走到床前解开中衣脱下,顺手交给一直跟在身后的挥弦。 可是、可是,谁能告诉我,为什么接过衣服的手却并不是挥弦的!那是一双有力的、略有薄茧的、骨节分明的、修长的男人的手!我骇然!手猛地一抖便已抢过衣服披回了身上。微颤着回过头,看见站在身后的这个男人竟然是我的长随小米,而挥弦却是人影不见! 我强迫自己用平常心来看待眼前的情况……毕竟自己还穿着自己设计的简易三角裤……毕竟他也应该只能看到我的背影……露背装前世不也很流行的么?……呃,他应该只看到背影那么多吧?……不过刚才我好像是侧了下身的,否则手怎么递到身后的?……恩……我如今还才十四岁,这个、发育尚未完全吧……哎,不能再多想了,不管怎么说这背后的人是小米而不是什么贼人入侵……对吧? 心里连续默念着“女尊社会”四字,努力压制住自己体内乱窜的血液,我终于从早已张着的口里说出话来:“你、你怎么在这里?挥弦呢?” “奉大人之命,今日起由小米伺候小姐休息。”这小米恭身说着,似乎说的是件最平常不过的事。 我混身一颤,这、这是什么意思?由他伺候我休息?由这样一个已十七八岁的男人?刚才强自伪装起来的镇静顿时瓦解。“挥弦,挥弦!”我提高了嗓子喊,“你给我死进来!” 在我连唤了几次、声音也越来越高后,那挥弦终于从外面走了进来。 我指着小米,一时倒也不知这话该如何来问,好在她见我真的神情不善,主动地答了:“您即将定亲,也已满十四,按规矩当是如此,所以大人今日吩咐了此事。” 我大怒:“规矩?什么规矩?谁定的规矩?!” “祖上传下的规矩啊,只要不是家境实在贫寒,所有的小姐均是如此。” 挥弦竟理直气壮地回答,末了还凑过我耳边轻轻说了一句:“您别担心,您刚喝了臻果汁是不会痛的。” 我只觉气血上涌,脑子里一阵发晕,脚一软便向后倒去。身旁的两人急忙伸手扶住了我,将我半抱半挪地移到床上半躺,又掐人中又是扇风,最后挥弦竟然还取出一个味道极冲的小瓶子放在我的鼻子边。 我其实也没真晕过去,只是气急之下一时有点使不上劲,心知定是那位大人见她大女儿竟然为了一个男人如此忤逆于她,担心她的二女儿也会一不小心被哪个男人所迷惑,便先送个家养的过来从小调教。我万分无力,干脆先闭上眼睛不再理睬他们。想是探得我的气息已平稳,房间内又安静了下来。我心里越加紧张,直想着快点把跟前的大麻烦给解决了,可一时却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反正打是肯定打不过的,逃也是想也别想。我正自转着脑筋,只听房门发出一声轻响、屋里陷入黑暗,而身下的床褥则明显沉了一下。我顿时浑身肌肉绷紧、暗喊一声“糟糕”,我一直未出声定是被他们误解为默许了……既然用强的我比不过他们,那现在剩下能做的也只有晓之以“理”了——开导开导小米,让他主动放弃? 我挡住小米试图替我解开领口的手,故作镇定地问:“小米,你几岁了?怎么入府的?”他微愣了一下,手下的动作一缓。 “今年十七,因为年幼时家中遭了大水,便被卖入府里。” 才十七岁!这里的人的确是早熟,一会儿一个十四岁的少年送我琴、一会儿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又上了我的床。 “那大米是你亲哥哥么?”我实在想不出什么话,又不能“冷”了场,只好胡乱抓了个问题继续问。 “不是,只是同村一起被卖进府的本家。”哦,原来你姓米。 “那……那你又怎么会成了我的长、长随?”我虽一再镇静,还是在“长随”两字上打了隔楞。后来,不管是我自己还是谁提起“长随”两字、抑或是我见着哪个人带了长随,我都敏感之极,经年不愈,可见此事对我所造成的心理阴影。 “那年小姐入府前,大人便选了几个同龄的孩子一起学习、比试,后来小米胜出了。” 原来这长、长随也不容易当上,还是那位大人一早准备好了的。听这小米说时语气平淡,想来在他眼里这是很平常不过的一件事了,我不禁更加紧张。 “那大姐的长、长随呢?”脑子里转半天,终于又找到了一个话题。 “他比我早入府几年,原本一直跟着大小姐,后来不知为何,三年前犯了错,被大人赶了出去,想来之后大人又另选了人的。” 看来连强势的大小姐也不能免了这长随啊,苦啊! 打岔的话题便在此终结,房间里立刻安静了,只剩两人离得不远的呼吸声,很是暧昧。我的手心里顷刻间冒出了冷汗。 这样子僵持了一会儿,小米轻声道:“小姐,夜深了,休息吧。” 一直紧绷的身体终于不受控制地弹坐了起来,沉声说:“小米,你今天上了我的床,就得答应以后凡事都只能听我的,不得违背,你可想好?” 小米沉默了一会儿,在黑暗中点头:“小米自当谨遵小姐吩咐。” “如此就好,”我偷偷呼了口气,“我近日不太舒服,没我同意,你不得碰我!也不许对外谈论此事!”说完后迅速拉好被子,裹紧了以背对他。 这一晚小米果真非常老实,我也在数到三万五千八百六十三只绵羊后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临睡着前还很为自己不值——都是些什么呀,弄得自己连个十七岁小孩都害怕。 第五章 突遇变故 第二天醒来时,小米已起身,他见我醒了,就欲上前为我穿衣,我连忙摆手说自己来,他便去端了脸盆让我洗漱。突然看到一个大男孩在自己面前做这些事情,我很不适应,但想想自己原也不是真的什么十四岁女孩,现在只要不用强迫我做那事,其他非原则性的事应该都好商量的。 等我在小米的“帮助”下用完早膳后,挥弦才笑嘻嘻地走了进来。我瞪了她一眼,指指自己的头发,她便会意地上前帮拿起梳子我梳理,小米则退在一旁。我看他还站在房内,便对他努了下嘴:“小米,你先出去一下。”他终于施礼走开。 我坐在那里由着挥弦摆弄着我的头发,等着她先开口。果然,没多会儿她便忍不住问我:“小姐,昨夜过的可好?” 我冷哼一声:“挥弦,你现在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眼里越来越没我这个小姐了!” “小姐,奴婢可不敢啊!”她连忙为自己辩解,“瞒着您也是因为尚书大人想给你个惊喜而已。” 惊喜?!没把我魂给惊了!我又冷哼了一声。那挥弦见我不出声,讨好地说:“小姐先前不也一直问挥弦成亲到底是怎样的么,现在小姐自己不就都知道了么。”我顿时心里气不打一处来:我当时问的是这个么!?论婚龄,你的还没我的长呢!小毛孩子一个! 挥弦看我脸色始终不善,乖巧地转了话题:“听说大小姐仍旧没进食,已经连着快五天了,人都有点迷糊了。大人让嬷嬷们灌米汤给她,可灌多少她吐多少,您……要过去看看么?” 听她这么一说,我倒真担心起来,记得以前课本上好象说人不喝水不吃东西的极限是七天,现在她已捱了五天,再下去怕是会昏迷。尤其经过昨晚的事后,我对她大胆站到母亲面前表达自己的想法并进行抗议的行为更加地佩服,我自问自己现在还做不到她这样,对她的讨厌也就淡了许多。听挥弦问起,我觉得自己是该去看看她了。 禀明母亲大人后,我们三个(当然还有挥弦和小米两个)到了她住的“竹苑”。拿出母亲大人的令牌后,护卫们仔细看过才放我们进去。我看着这架势,再一次为自己没有莽撞地强行拒绝她的各项安排而庆幸——这位母亲大人统领兵部、行军打仗多年,端的是不好惹!我让挥弦和小米在房间外等着,自己提着食盒走了进去。 那大小姐半躺在床上,脸色发青、嘴唇干裂,人憔悴的都快认不出来了。我心生怜悯,轻轻开口:“他一定是个响当当的好男儿吧!”她微微一震,睁开眼睛看着我,一会儿却又撇过头去说“不要你来可怜我!你走!”我微一叹气,放下手里的食盒。 “我本也不想来看你,”我悠悠说着,“一直以为你也算是个聪敏人,可没想到你竟只是聪敏在脸上而已。” “我没请你来多管闲事!”她怒道,“我从小就讨厌你,更讨厌你那爹爹!你用不着在这里装好人。” “呵呵,难道你真不想再见你的那位师兄了么?”我故意拖长了那师兄两字。果然她激动了起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想告诉你,命在就希望在,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你再想一下,若你师兄也如你爱他这般地爱你,必会为你现在的样子心伤难过、你不吃他也不会愿意独自进食,若你真的因此一命呜呼,他也必定会随你而去,你难道真的愿意见到这样的结果么?难道你已不再希望能有一天和他比翼双飞、畅游江湖么?” 其实,这道理谁都知道,但是人一旦钻了牛角尖就很难再自己退出来,而我更清楚这里除了我之外定不会再有人提醒她这些。现在,只要她心里还有一丝期盼,她就不会再坚持干蠢事了。 果然,她嘴唇发颤地沉默了许久后终于撑着坐了起来,让我拿粥给她吃。我默默看她一口一口艰难地咽着,暗暗希望她最终能得偿所愿。 这一小碗粥她喝了不少时候,我见自己已达到了目的,起身想走,却她唤住了,低头瞟到她的神色竟还有点羞涩。 “能不能帮我件事?”她声音极弱。我没马上回答她,揣摩着她的意思。 “现在也只有你能帮我了,”她喘了口气,从怀里拿出一块玉佩小声地说,“我想你去见个人,把它交给他。” 她见我仍旧没出声,便低下了头,摸着玉佩道:“我不喜欢你,是因为从小总见爹爹一个人孤单地等着母亲大人却始终等不到几天。我那时就开始恨你爹爹,觉得定是他抢了母亲大人,也开始讨厌你,尤其是那年你归臻,母亲大人还把弟弟赐给了你爹爹!我知道爹爹定然万分伤心,所以我站起来让你表演曲子,原是想让你出丑,可结果反倒让你出尽风头。”说到这里,她自嘲地一笑,“说实话,我一直很怀疑,你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冷静和恬然。”说完,她看向我。“可我和楚郎相爱后,就明白了这一切的错并不在你和你爹爹身上,有决定权的是母亲大人,你们也不过同我们一样。所以,我不想再象母亲那样生活,也不愿意我的楚郎象爹爹那样孤单。” 她的确是有慧根的人,能在这时代里把问题看清到这个程度已很是不容易。我默默接过玉佩说:“我只能尽力。”她笑了,轻轻说:“无论如何,谢谢你。城南悦宾楼的刘掌柜,你让他带你去见冷爷,东西交给他就行。” 我转身出了门,挥弦立刻迎了上来,我没理睬她的唧唧喳喳,兀自往回走,想着是否真要替她去送这件物事,心里知道这东西一旦送了过去,必定会引起点风波。 不多会儿,府里便传开了大小姐进食的消息,众人的脸上如释重负。所有人都很想知道我究竟做了些什么让这位倔强的大小姐放弃了初衷,我当然不能如实回答,只说之前母亲大人和嬷嬷们的劝说已经让大姐动了心而我恰好在她已打算进食的时候去看了她而已,众人竟也不疑,想来是因我之前一直与大姐有嫌,他们不认为我这“乖乖女”有什么理由会去为她说谎骗人,这件事就揭了过去。 用过午饭,我左思右想最终还是没能忍住自己的好奇心——咳,也实在是这里的日子太过无聊,便借口添点面料衣裳什么的带着小米骑马出去。王嬷嬷见我身边还带着小米,眼里竟露出些微欣喜,想来定是以为我昨日收了他,今日要给他添装。我自不会傻到与她分辨其实是她想错了,只背过脸翻翻眼珠策马出了门。 为了圆谎,自然得先去买衣裳面料。一路行到了城南,找了曾经与李嬷嬷一起来过的吉祥布庄,问老板要了新进的绸缎样子,随意挑出几款记入王家的帐里。才转身又想到出来时王嬷嬷的误会,只好再给身边的小米也量身定了两套。等这一切都弄妥了,我便装着闲逛的样子晃到了那大小姐说的悦宾楼。 悦宾楼在这都城内也算是老字号,楼里的那道“千丝万缕”远近闻名。走进门去,便有小二迎了上来:“两位客倌,用餐还是住店?”我抬手给了他一些碎银:“我找你们刘掌柜,有事相商。”小二也不推却,点头哈腰地接过,恭谨地请我进后厅。 我回头对小米说:“我去和掌柜商量一下酒宴的事,你在外面等一下我。”就转身跟着向里。 那刘掌柜一副寻常生意人模样,听我说找冷爷,眼中闪过警惕,上下打量着我。我有些不耐刚想发话,却见他已转成了笑脸:“原来是王大人的千金,您请随我来。”我低头看了下自己的打扮,难道哪里写着自己的身份么?随他上了二楼,我暗中警惕:我与他初次相见,他却能马上认出我来,此人若不是生意上极其精明,便是对王家有所图了。 他走到楼层尽头的一个门前停下,轻扣几声后打开,对我一恭身又转身走了。我疑惑地朝里看着这个静而无声的房间,眼前一大幅泼墨绢丝屏风却挡住了视线,只能向内走了几步,稍微犹豫了下绕到了屏风后。 顿时,眼前骤然一亮,夕阳的红霞洒了满身满地,一个宝蓝色的身影优雅静谧地靠坐在窗前,手托薄瓷茶盅,面朝着窗外。 我被这突然的美景震到了眼,默立片刻才回神施礼道:“请问这位先生可是冷爷?” “你找他何事?”许久,那人才冷冷地反问,声音听起来应该年岁不大,只是仍旧用背对着我。 “我受人之托前来将一件东西交给冷爷,还请先生告知他在何处。”我皱了皱眉,难道这冷爷还是个大人物?见他还要过三关一般。 “哦?”他语气了了,忽然转过头来直视着我。 我不知是被这突然转身而改变的光线晃到了眼,还是被面前出色无比的脸闪到了神。总之,我很无用地失了声。只等这张棱角分明、阳刚又带有霸气的脸凑到了近前,那双琥珀色极美艳的眼睛燃着火焰、咄咄地盯住我,我才被随之扑过来的无形压力唤回了魂灵。 见他靠得我如此近、又语气不善,内心不悦。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但还是把话重复了一遍,顺便将怀里的那块玉佩取了出来握在手心。 忽地一个身影从眼前飘过,我已失了玉佩。 “你究竟何人?如此无礼,意欲何为?”我怒声道。 “我是何人你不久就会知道。”他毫不在意地说着。 “此玉佩乃是她人信物,还请先生赐还。”我因吃不准他是否冷爷,语气里尚自忍耐,只眼睛怒气冲冲地瞪向他。人美有什么?人美就能不讲理了么?!可惜,他无视了我的愤怒,万分有兴致地回瞪着我,眼中的火焰更加炙热。 相互对视僵持着,终于他先开了口,声音也放柔不少:“你要找的人现在不在,我会替你转交。” 我没料到他会忽然态度改变,倒是楞了一下,犹豫着是否要相信他的话,他却语气又是一冷:“天快黑了,你回去吧,再晚,就有人要冲上来抢人了。” 晕,没见过这么多变的人!但听他话里似乎还有话,也没多想就回了句:“你说什么?” 只见他冷冷一笑,眼中闪过阴鹜,“春宵苦短,怕是有人等不及了。”说完也不理我就走出了雅间。 半晌后,我才顿悟他话中的意思,一股热气直冲头顶,追出房门,却哪里找得到他人影。 我快步走下楼梯来到外间,依旧是人来人往的店堂、小二们热情的吆喝声,我却有点恍惚——直觉告诉我这里先前一定发生过什么,而且……小米不见了! 我问遍店里的伙计可看到那长随小米,所有人都摇头望着我,似乎从来未有这么个人踏入过这个店门。我报着希望,想他是贪热闹自己去逛街了,便骑马在附近来回走了几圈却依旧没见到人影。我自知不妙,但仍心存侥幸,一气跑回了尚书府,可脚踏入府门,那里的情景却让我更加心惊——刚刚有人闯入府中,伤了众多护卫劫走了大小姐,而小米也并未回来。 我心知劫走这大小姐的必定与城南悦宾楼冷爷有关,从时间上来看,他们应该早已埋伏在尚书府周围,趁着今日母亲大人在朝中未回、家中又为大姐进食而高兴的时机闯了进来。只是不知道玉佩是这大小姐故意让我送去来引开我的还是当时她并不知道这边已有安排的巧合。 母亲大人片刻便从朝中赶回,站在人去楼空的竹苑里大骂“不肖女”。这时,王嬷嬷上前说道:“大人,大小姐本是聪慧善良之人,自小也极其孝顺,此次若无贼子从旁教唆,必不会如此。且贼子胆敢光天化日闯入府中劫人不但猖狂至极,且行动中配合默契、进退有度,可见是训练有素,小人认为必定是一伙惯犯所为。” 母亲大人皱眉沉吟:“难道,你认为是‘逍’字逆贼所为?” 这是我第一次在这世界里听到母亲大人说起不和谐的势力,“逍”字逆贼?不禁好奇。 “大人,那伙‘逍’字逆贼不但对现世不满,教唆幼女暗地开设专供男子玩乐的场所,还豢养众多死士一再作恶多端。先前探子也来报,此次突厥国王之侄叛乱谋篡,正是得到了他们的助力。”王嬷嬷语气异常严肃。 我听得万分诧异,她的意思应该是这时空里有些男子对他们现在的人权地位很是不满便组成了一个叫“逍”的组织,不但开设各种风月场所满足男子私欲,还帮助男人篡夺大位,以期彻底颠覆男子的弱势。呵,这里的男人终于意识到该有行动来增加自己的福利了。 “嘭……!”一声巨响,打断了我的神游,只见母亲大人一掌击碎了手边的方桌。 我看她们都铁青了脸不再言语,觉得终于有我说话的机会了,便咽了一口唾沫:“母亲大人,今天女儿也遇到了一桩蹊跷的事儿。 接着就把今天小米失踪的事说了一遍,当然是隐瞒了“冷爷”的部分,只说去布庄买布后正好逛到了悦宾楼,想着那里的“千丝万缕”很有名就进去试试看是否可以在大姐的婚宴上加上这道菜。 她们听后倒也没有什么惊异之色,只仔细询问了我入店与出店的时间以及是否发现有人跟随我们,我一一回答。最后,她们也未得出一个明确的结论,只说一种可能是劫大姐的贼子同时准备了两个方案,若王府这边失败,便将我挟持了来交换,不过后来他们行动到一半之时,知道此地已成功便未再对我下手;而另一种可能便是小米是那贼子在府中的内应,因为他失踪的时间正好和府里被劫的时间相吻合。此次劫持若无内应是断然不可能把府中情况掌握的那么及时准确的,当时只有小米一人外出(除了我之外),所以小米有嫌疑。不论真相如何,人还是要找了回来,于是母亲大人下了命令全城搜寻小米。 晚上,我迟迟不能入睡,总觉得小米若真是内应完全可以装做没事人一般随我回府,这样反而不会有人怀疑到他头上,这样想来倒是母亲她们说的第一种可能居多。可他们既然已经成功,为何还要挟持着一个无用的长随?不是该早早放了他回来么?再回想今天下午发生的事,回想悦宾楼里那年轻人的怪异言谈——他竟然能知道昨天晚上有人和我同床而睡的!而且最后那句话的语气中似乎含着……妒意?我不确定地想,努力思索着这些事之间的关联。 忽然,一股似曾相识的压力袭了过来,我猛睁开眼睛,只见一个身影不知何时已站在我的床前,我刚张嘴“啊”字还没叫出口,那人已迅速点了我的软穴与哑穴。我心里慌张,不知道为何府里的护卫还有挥弦未能发现有人入侵。 那身影将我定住之后倒一时没有其他的举动,只坐在床上默默地看着我。我怒目圆瞠,想看清楚到底是谁如此大胆,可惜房内虽有月光却始终未能如愿。许久,那人竟浅浅一笑、俯下身子,迅速地捕捉住我的嘴唇,我骇然已极,竟然有此孟浪之徒!只觉自己恼怒地心跳加速、脸颊发烫,可是身体却丝毫无法动弹。他用力地吮吸着,舌尖轻挑在我的唇齿之间然后耐心地探了进去,慢慢摩擦着与我的舌尖纠缠,身体也渐渐压了下来。我呼吸越来越困难,神志开始恍惚。在我觉得自己快窒息地晕过去时,他松了口,手却开始在我身上游动。我一时顾不上他的手在做什么,只贪婪地大口吸着空气。头脑终于慢慢清醒,人却在他的撩拨下变得更加敏感,浑身发烫。耳边传来那人的喘息声亦越加急促,我努力克制着自己尽量平稳地呼吸,免得更加刺激了他,脑中则疯狂乱转想着有何法子可以尽快摆脱。想他那一吻虽然霸道但也算得上温柔,应该不是想致我于死地之人,难道仅仅是个贪欢之辈?早知连女尊社会都有男淫贼,说什么也要把自己的武艺练好,我心中大大后悔。 忽然,他停止了所有动作凑到了我耳边说:“你……真是可爱。”声音被故意压低,也因激情而略带沙哑,可我却立刻认出了,这人、这人竟然就是悦宾楼那琥珀双眼的年轻人! 第六章 用情无伤 我猛地转动眼珠,将视线迎向他,心里把他的祖宗八辈骂了个遍。他低笑一声,“听出来了吧,我来看看你今日孤枕独眠可觉得寂寞?你下午曾问过我究竟是谁,我现在告诉你,我叫秦无伤。你要记住我,不久的将来,我就会让全天下知道,你只属于我一个人,其他碰过你的人或是想打你主意的人我都会让他们不得好死!……包括那个弹琴的病鬼!”最后两句,他说得咬牙切齿。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人,这说的都是什么和什么,什么你的我的,我和你很不熟好吧!而且就算是熟人,也没见过如此嚣张的,何况还是在以女为尊的社会!听他的意思,凡是对我有意的人他都会不择手段地除掉。……呃,这里还是女尊社会么?我一阵恍惚。 突然脑中闪过他在酒楼里所说的那最后两句话,心里冒起一阵寒气:难道是他因为小米昨日与我同床而对小米做了什么?若是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何小米突然在那个酒楼消失了。 他似乎感觉到了我的愤怒和伤感,沉声道:“舍不得你那病鬼和长随了?”说完猛地含住我的耳垂咬了一口,吃痛之下我的眼睛迅速湿润,可还是硬把眼泪忍了回去。 可怜的孩子,我虽对他无任何男女情意,但毕竟在我身边八年、陪着我一同长大,我对他没有男女之情却也有相处之谊,而且在这件事上他也是无辜的。若因此而被这个变态的男人给伤害了,那真是我造下的孽了。我万分后悔今天为那大小姐去送了玉佩,若自己好好待在府里,他们也不会这么容易伤到小米。 沉默了一会儿,他翻身到我边上躺下,手仍旧紧搂着我靠在他身上,闻着他颈项间隐隐传来的男人气息,我真恨不得张嘴一口咬住他的脖子致他死命。象是感觉到了我的杀意,他幽幽地开了口:“你可知那年你归臻的夜宴后,有多少少年为你痴狂。”我愣了愣,为了他突然提起多年前的那场晚宴,也为自己当年原来那么出名。 “这宋朝的归臻宴本是各家长辈为自己儿子争夺良妻的好时机,所以几乎每家都带着适龄的少年同去。我当时正好随母亲押送贡品到都城便也参加了这次宴席。那晚,你打扮得华丽柔美,整个人如同一颗明珠,散发着与其她女子都不同的光芒。那么柔和、温暖,丝毫没有女子惯有的高傲、冷漠与不屑。让我只想伸手抱住了你,让你笑、让你开心,让你无忧。”他说得语气自然,神情也沉浸在回忆中般,倒瞧不出是在说谎。我自动选择无视他那些肉麻的话语,考虑着那晚不是我那弟弟的鉴臻宴么?来此处数年,周岁时鉴臻和五岁时归臻的重大区别我还是分辨得清的。那晚我那什么归臻、考试不过是被弟弟姓哪个姓而牵连到弄了出来的。 “可当吸引住了所有人之后,你却突然毫不在意旁人的眼光放肆地在那里一个人大吃大喝。”他发出声浅笑,“那时,我就想,一定要让你成为我的妻子。我一再央求母亲来向你提亲,可是母亲却不愿意我日后远离她留在大宋,始终未答应。”……呃,我终于抗雷不住额角黑烟冒起——这也能成了钟情的缘由?不过听起来,他不是大宋朝的子民,难怪眼睛是琥珀色的。 “后来母亲终于松口,我兴奋难抑,可没想让那萧老太婆占了先,好在又被你母亲推却了。可自此,我母亲就让我绝了这个念头,说除非你先与萧老太婆的大儿子成了婚,否则你母亲都不会公然再削了宰相的面子,而且那时若再向你提亲,便是不将相府放在眼里,她不想因此引起纷争。”我听着他入神地回忆往事,内心希望他能一直就这么说下去、其他什么都别做,说到天亮或有人发现我这里出了状况为止。 可是这时,他却住口不再出声,象是沉浸在当年的回忆中。许久、许久,我终于抵抗不住困意,迷迷糊糊地睡去。 再醒来时,天已亮了。我猛地想起昨晚的事,翻身看向旁边,却无任何人的踪影。我犹疑地伸了下腿,发现血脉畅通,并无长久穴道被封后的麻痹感,身体也无甚异常,难道昨晚经历的是梦境?不禁抬手抚住自己的太阳穴,却发现自己的左腕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用金银双丝编织的软镯——哎?这么说昨晚的确是有人来过了?那一切都是真的了!我又羞又怒,拼命地想把那镯子撸下手腕,可没想却越撸越紧,勒得手腕出了一道血痕!我不敢再用蛮力,仔细观察着这个镯子,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它倒是自动又放松回了原先模样。几次如此后,我终于放弃与它的较劲,泄气地甩甩手。这时,挥弦快步走了进来,我连忙把手腕藏到袖子里。 “小姐,挥弦来迟了。不知为何昨晚睡的沉,今早就起得晚了。”挥弦站在那里不好意思地说着。我气不打一处来,哪是睡得沉了,必定是着了人家的道还自己不知! “哼,你一睡沉了,没准就被哪个贼子偷偷溜了进来!”我忿忿地说。 “啊?小姐,昨晚上出什么事了么?”挥弦顿时失色嚷道,“您哪里伤着了么?” 我被她一问倒是说不出话来,实在不好意思对她说“昨晚你家小姐被人轻薄了”云云的话,她又是个小喇叭,传了出去没得让我成了别人的笑谈——估计还没哪家小姐在这社会里有此遭遇的。又想想她也不容易,成亲后因为我这里不愿意换不熟悉的人伺候,她每五天才能得两晚时间回家与她夫郎团聚,本想着我有了长随她便可不必再陪夜了的,谁知这长随才正式上任一天,便又没了踪影。于是,也不撒气了,只能借口最近发生的事太多,怕有人趁机来府里捣乱,让她事事多留心,晚上切不可睡的太死。 随后的几天倒是意料外的平静,母亲大人果断地对外宣布大女儿突得急病亡故,在家里办起丧事。与林家的婚事自是取消了,而我的定亲仪式也因此延后。这些,对我的影响都不大,尤其婚事延后更是合了我意。我只时不时念着一直未有消息的小米,和想着如何去了手上的镯子。除此之外,我又多了个后遗症,在事件发生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不能根治——每晚不到困极绝不上床。 夜晚,清凉如水。我坐在窗前,柔和的风拂过我的脸,我却觉不到任何惬意。想想来到这个时空已有八年,这八年来我象是过的不错,慢慢熟悉了这里的生活方式、慢慢熟悉了这个新的身份,但我心里却知道这一切都只是自己在掩盖逃避现实的真相而已。我并未真正接受这个社会、并未真正把自己当成王于兮,所以我并不努力去适应这里的女尊,并不努力去学习这时代女子该学会的东西,甚至连自己现在的样貌都未真正仔细关心过,我依然一直活在自己的过往中。 我信手抚动琴弦,轻唱出的竟然是那首久违的《歌未央》。 …… 是谁还留恋的吟唱那熟悉的歌未央 灯光已熄灭人已散场思念继续纠缠 我是随波逐的浪偶尔停泊在你心房 风不慢脚步只能匆忙转瞬间已越过海洋 …… 那些被淡忘的时光是否别来无恙 它日若还能回过往也许只剩一句轻叹 …… 是啊,我早已越过时空的海洋,再也回不去了,我轻叹中放下琴弦。这里已不是我原先所在的和平年代,在这里我越来越被动、越来越受制于人,看来我要活下去就必须真正把自己当成王于兮,走出去积极地面对一切。我不自觉地又望向了左手腕上的软镯,它的金银双丝犹如一对生死恋人紧紧地纠缠在一起,精细地盘出一朵朵美丽绝尘的花儿,犹如天生般的浑然一体、毫无破绽,实是一个无价之物。我始终无法找出它能紧锁的原理,只能暂时让它待在我的手腕上。前日不小心被挥弦看到,她还大大艳羡了一番,问我从何处得来,我只推说是上次在街上顺手买回来的。 再仔细回想那天发生的事以及秦无伤所说的话,越觉得他并非寻常之人,他象是布置了一个庞大的计划正等着去实施,而那晚他不过是来向我暂时告别的,顺便留下了这只手镯宣示着他对我的必得之心。 ------------------------ 属于王于兮的命运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躲不开,而这尚书府也已不再是安全之地,我开始努力学习骑射、武艺。白天基本都在操场上度过,而晚上则想着如何用现代所学到的东西为自己增加点保护能力。可惜自己一直学文科,对物理化学一点都不感冒,所以枪啊炮啊的样子倒是画了不少,可对它们的里面构造却是一窍不通。我不禁自嘲,一个现代女子穿越到这样的女权社会里,本占着很大优势,应该活得如鱼得水才是,可我在这里却总象是欠了别人很多东西,不停地有人冒出来向我讨债。 母亲大人请命去了边疆,听说是那里突厥王的子侄叛乱还不时骚扰大宋国境,她作为一国的尚书,不到军情十分严重本该在都城驻守,但她这次却非常坚持地率队去了,家中的事都交给了王嬷嬷,我想定是为了她的大女儿和那“逍字逆贼”。 经过了几年相处,我对王嬷嬷多少了解了些,她并不是个恶人只是凡事都先从礼教角度出发且有点冥顽不化,就如我六岁那年她对我“爹爹”的反感也是因为觉得他逾越了这个朝代的“本分”,主要的便是拖延了我这个二小姐的回尚书府的时间。 最近,我每日都抽空和她聊聊当今天下的形势,问问大宋的国力、毗邻的国家情况以及一些民生动态,比如如今男多女少、生育率又不高所带来的人口减少问题等等。她很是高兴,详细地告诉了我她知道的,对于人口的逐年减少她亦忧心,说是大宋目前的做法只能是依靠国力、年年要求邻国进贡劳力来补充。对于我又问及的母亲口中的“逍字逆贼”,王嬷嬷却并未详说,只说是伙痴心妄想的恶人。 一晃三个月过去了,每天起床或临睡前,我都强迫自己面对铜镜仔细把王于兮的模样看上几遍。这个身体已慢慢长成了花季少女,清澈娇媚的眼睛顾盼生辉,可惜神情却过于冷淡。我便对着镜子让自己变化出各种表情,如同个尽职的演员般练习一个少女该有的笑、嗔、怒,渐渐看多了,也就慢慢接受了自己现在的模样。期间王嬷嬷也提了几次要再给我物色个长随在身边,我自然是百般推脱,借口要等母亲大人回来后再由她安排,最后她只好先调了个稳妥的丫头过来,与挥弦轮着值夜。 那日,信鸽飞回,带来了边境的消息:突厥王的侄子鲁斯图篡位成功,扣押了突厥王的丈夫敬国公——也是大宋皇帝的胞弟,要求大宋拿白银十万两、丝绸二十万批及两座城池去换。我心知此事一出,突厥已成了大宋边境的一匹狼,而母亲大人短期是回不来了,我更加不懈地训练自己,免得未来有大的战事发生时自己没有一点自保之力。 时近中午,我从操场走回打算稍事修整后去吃午饭,半路上遇到挥弦一路小跑兴奋地和我说有客人来访,让我速速回房。我问她来者何人,她却摇头神秘笑着,只说是我想见的人。我心里纳闷,这里还有什么我想见之人么? 疑惑间进了院子,却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一个身长玉立的年轻人正站在那里,剑眉下的星目紧紧地锁住了我漾出浓浓的情意,而他身边的景物竟似硬生生被比的失去了颜色!我差点迷失了进去,好不容易收回目光、轻咳一声掩饰着自己的失态:“咳,请问先生在此是特来找我的么?”他未答话,依旧用那柔得可以杀死人的目光望着我,我尴尬地低下头不再去看他。 许久,他终于开口,嗓音清朗略带低沉:“二小姐,别来无恙?” 咳……咳……怎么最近美男都和我有约似的,前日的那个让我受了惊吓至今手上还被迫戴着个累赘镯子,这次又跑来一个叙旧的,可我实在不记得自己见过他啊。我抬头望向这个皎如明月般的男子,疑惑又似带点歉疚地开口:“请问先生哪位?”他微楞一下就笑了起来,我直看得两眼放光,心里大呼吃不消,这男人若跑去施美男计必定是通杀。 “在下萧临云。”他一揖说道。萧临云?萧临云?我知道的且略有点熟的人中似乎只有一家姓萧的,看这个人的年岁,难道、难道?他就是那个八年多前脸色苍白的赠琴之人?!我顿时失声。 在边上回过神的挥弦见我这般模样就说:“萧少爷,小姐与您许久未见,突然今日见到,怕是高兴坏了。您快请到屋里坐吧。”便推着我往房间里走。这朝代虽然以女为尊但也没大方到随便请一个刚认识的大男人到自己闺房去吧,我拉了拉她袖子,挥弦却悄声对我说:“小姐,这萧爷算是您的未婚夫婿呢,所以王嬷嬷便让我将他带了进来。”我无语,这年代的人怎么都这样子,弄得我象是一个身边没男人就会欲求不满的花痴般,我只能默默向里走去。 在外间坐定,挥弦布了精致的茶点后退了出去,我有点尴尬地坐在那里,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最安全的话题似乎是天气、健康? “咳…,今日天气不错。”我说。 “是,阳光明媚。” …… “萧少爷看来是大好了。”我又说。 “是,已好了不少。” ……我不知道该再接什么话下去,又不敢随便与他对视,即便如此,我都觉得两道炙热直迫得我呼吸不畅。我低头喝着茶水,焦急间忽然想起他的琴还在我里间放着,便起身快步入内将琴抱了出来放在他边上,他眼中闪过疑虑、神色严肃地看着我。 “萧少爷,此琴原是你心爱之物,于兮本不识琴音、暴殄天物多年,幸得今日你康复归来,自当物归原主。”我轻声说着,这琴我本不知道含义深刻,知道了后又一直无机会当面见他,现在他自己来了,我当然应该马上把琴还给他,最好是连婚事也一并给推了。虽说这几句话说的很是艰难,也自知这些话或伤他不浅,但我对他本是无意,且当日秦无伤的话和小米的事多少让我有了顾忌,也担心哪天真让这个气质卓群的少爷受了伤害,我内心必将自责不已。 “不识琴音……”他喃喃地道,身子轻晃了一下。我竟不敢看他,只低下头两手相绞、不再言语。 忽听流水般的琴音响起,潺潺地溶入心涧,正是八年多前我归臻那晚他弹奏的《喜相逢》。我静静听着,想着多年前的情景,想着琴上的“等我”两字,想着每年那片片花瓣…… “…………”一曲终了,我抬头看向了他,却骇然发现他的衣襟上已洒上了点点鲜红! “为什么?”我刚伸手过去要帮他擦拭,他却开口问我,声音刻意地压制着、如受了伤的小兽般嘶哑。我浑身一颤,手停在了半空。 “我自小心脉受损,又久溺于琴音,若想保住性命便不能动情,那晚我竟意外地遇到了你……那首《喜相逢》就是单为你而奏……”他不再看我,只自己慢慢地说着。我被他嘴边的那抹鲜血刺得几乎睁不开眼睛。“……虽说回府后躺在床上月余,可我却仍觉值得……后来又听闻你收下了我送去的琴,我更觉得了知音人,心想世人都说知音难觅,我萧临云却何其有幸……” 他望着远处竟浅浅笑了起来,那神色中的戚意,让人不忍注视。我快步上前擦拭他嘴边的血迹。他收回眼神轻轻地握住我的手,专注地看着我,我不禁眼角湿润。这是何苦呢?你我总共才见了两面,你却用情如此! 第七章 初起风云 我待出声劝解,却见他眼神兀自一变、手腕一翻凌厉地握住了我的脉门。我暗自叫苦:怎么这里的人即便是个病殃殃的功夫都比我强呢!还说翻脸就翻脸,尤其是长相好的!下次见着哪张脸长得漂亮的我都一定提前远远避开。 “这个镯子本是西夏古国之物,你如何得来的?”他沉声道,竟然尾音发颤。原来这个镯子还挺有来历的,只是为何他见了后神色如此激动?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滞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你……是为了给你镯子之人而拒绝我的么?”他又问道,手里的力道也加重了几分。我觉得手腕生痛却挣脱不开,而他问的问题我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只能迎着他的目光默默地看着他。 他的脸色苍白、神情中透出凄苦,他是误会我爱上了别人么?虽然从我的角度来看,并不能理解只多年前的一面两曲他便对我用情深刻,但瞧着他如此心里也是不忍,柔声说:“这镯子是有人强给我戴上的,我本来并不知道,一直想脱却脱不下来。”话音刚落,手腕便是一松,人却被他拥入了怀中,我大窘——实在对这时代的沟通方式很不熟。 “对不起,我刚才太心急了……”他闷声说着,身上传来如兰般的气息。“给你镯子之人已锁了他的鲜血在里面,除非他死或找到破解的方法,是脱不下来的。”我顿时僵住了,这镯子还这么古怪?秦无伤的背景显得更加神秘、蹊跷。若我脱不下镯子是否也代表着将和这个秦无伤纠葛不断?我该如何是好?找到他杀了? 耳边又传来他的声音:“别担心,镯子本身不会伤害你,只是……”他停顿了一下,改变了话题,“既然不是你甘心戴上的,我有生之年必将此镯解开!” 我听他说的郑重,心知此事必定难办,虽然也希望能尽早把这累赘去掉,但毕竟这本是我自己的事也不愿因此让他人受到牵累,便摇头拒绝道:“多谢萧少爷好意,此事本是因于兮而起,于兮必会自己设法解决。”说话间趁他不注意脱出了他的怀抱。 “你……”他竟似气苦,一时说不出话来,眼神中有千言万语。 我只觉周围的空气象是停滞般压得我难以呼吸,忙向他施礼:“于兮还有些事要办,萧爷请自便。”然后快步逃了出去。 等我在书房晃够了再回到房里的时候,萧临云已离去,琴却依旧在原地。不能说自己面对这样一个美男的如许深情毫无触动,只是他的感情来的太快,而我没有准备,顿时措手不及——自己在这里数年,从未考虑过有一日自己还会重新面对炙热的爱情。 始终不能彻底解开的心结,不愿意去细细体会人与人的深情,更不敢去敞开心胸接受他人,恐惧着哪天自己真的沉溺其中后却再一次受到致命的伤害。手指抚过琴弦上的那几点鲜红,我竟有些颤抖。 那日后,我一头栽进了书房,发狂似的寻找着关于西夏古国的文字记载,希望能从中找到手上镯子的来历和破解方法,可惜茫茫书海对于这西夏古国的记录大多只是片言只语,仅大致说了下存在的年代和地理位置。我依旧不放弃,在书房里整整呆了五天,挥弦和王嬷嬷都不甚理解我的疯狂举动,问多了见我不理睬也就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按时把饭菜送了过来。 找遍了书房里所有正史、野史也未有更多收获后,我终于踏出书房门疲惫地回了房间,打算休息一下再继续去医药、巫术类的书中寻找。心里万分怀念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想要找什么只要上网搜索一下就好,哪用得着象现在这样一本本、一行行地去翻,直找得我眼睛发花、两腿发麻。 回廊外的空中一只蓝灰色信鸽飞过,我伸手一招,它便驯服地停到了我手上,抚着它的羽毛我取出信函,顺手交给了闻声而来的王嬷嬷。这时,我最想做的是赶紧洗个澡去,也顾不上和王嬷嬷打招呼便继续往前走,可身后却传来一声轻呼:“小姐……大人受伤了!”我一楞,母亲大人算是身经百战,亲自训练的护卫队更是骁勇,很少听说受伤。 我走回去取过那信,一看之下更是皱眉,母亲大人受人偷袭,竟然伤势严重,且突厥似已知悉此事,更加嚣张地将敬国公绑出城门肆意辱骂。 我内心疑惑,想着突厥王刚刚篡位成功,其国内必定还有很多分歧势力需要他先去安定,根本就不应该现在忙着与大宋为敌。若仅仅是忌惮大宋,那他大可以把这敬国公软禁在国内,让大宋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而他也可以因此获得宝贵的时间。可为何他偏偏却在这个时候处处针对大宋、骚扰边境又公然地戏辱大宋皇弟来激怒大宋呢?难道他已有了完全的准备和信心? 我沉吟着抬头问道:“不知母亲此次去边境,身边可带着得力的贴身照料之人?随军的又是哪位大夫?”“大人此去身边仅带着一个长随沈力,随军的是在府中已有二十余年的吴大夫。”王嬷嬷熟悉地回了我。 “王嬷嬷觉得吴大夫医术如何?” “此人医术不错,但只恐大人伤及要害又在边疆偏僻小镇物资有限、军情烦心,不利于养伤,日子久了怕会留下病根。”王嬷嬷的分析还是中肯的。 “那现在派几个得力的人将母亲接回养伤,您看可行么?”我又问。王嬷嬷思考了片刻,摇头道:“恐怕不太妥当,一是不知大人身体能否经得起颠簸,二是主帅因病退养,军中人心必散。” 我点头,的确如此,那看来就只有派人带着良药什么过去了。“王嬷嬷,那您就挑几个得力的人,带上好的伤药、补品赶去边境吧。” “小姐,这样的话恐有贼子窥探府中空虚,若是趁机来袭……还是让李嬷嬷带上人赶去吧。”王嬷嬷皱眉道。 我也心知王嬷嬷带人一走,府里便少了镇守的大将,可这次的事情透着蹊跷,母亲大人身手了得、护卫严密竟还让人偷袭成功并伤势严重,我怕她身边之人中便有问题,也只有王嬷嬷去才最让人放心,且王嬷嬷有能力揭开这件事的内情。我想她也定是想到了这些只是不放心我而已。最后,商量下的结果是王嬷嬷亲自去边疆但只带一两个好手,府里则由李嬷嬷处理平常事务。 隔天王嬷嬷整备了一下便起程了,临走把家中的事仔细关照了李嬷嬷,尤其是护卫和安全问题,更让她的两个公子住进了我屋后的小院就近保护我。我对她的种种安排无甚异议,待她一走便依旧钻在书房里,寻找着与西夏和镯子有关的任何信息。 倏忽过了一月,日子倒也算太平。飞鸽定时来了两次信,报说王嬷嬷已到边境而母亲大人的伤也好了大半,我便安下心来,平时在府里也不用旁人再一直跟着。可惜自己一直找寻的信息却一点头绪没有,倒是一天翻到本老旧的《毒鉴》,记载着的一种已绝迹的毒蛇比较奇特。此蛇与配偶终生相伴相绕,以宿主的气血为生却又会反补宿主让他不受毒物侵害,若有激怒于它的,它便会袭击除了宿主以外的生物,且毒性剧烈,救治不及时便会丧命。当时我看的心里直发冷,抬起左手看了半天,生怕那镯子其实是两条毒蛇而已。还好左看右摸那质地都不象蛇皮,只是自那以后但凡感到手腕上的这弯凉气,心便会不自觉地“咯噔”一下。 除了镯子,这一月来让我有些烦乱的还有萧临云的拜访。虽然每次他来,都被我以身体不适或不在家推却了,但每次都会因此被牵动了情绪。不愿意见他,除了因为自己实在不知该怎样当着他的柔情坚定地拒绝了他,也是怕见多几次自己越加留恋他的柔情所给我的温暖,让自己做出错误的决定——这让我有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恐惧。 又过了几日,我照常在书房中翻阅着各种书籍,房门一下被人撞开,我吃了一惊抬头看是谁这么莽撞,视线所聚之处竟是那翩翩公子萧临云……哦,这里要成了亲的才能称公子,忙修正了下自己的错误。我张大了嘴惊愕地看着有些狼狈的他,却见他神情严肃、拖起我的手就直往外冲:“快走!” 被他如此一拽,我不自觉地跟着迈了步子,口里急问:“怎么了?” “皇上下旨抄家,官兵恐已到门外,再不走怕来不及了!” 我大惊:“抄家?!为什么?!” “林家上书参你母亲通敌叛国,皇上本不信,但此次你母亲失踪一月有余、今日突厥又扬言需拿你去换敬国公,皇上便下了旨,但详情并不确知。”他边走边向我解释,语速极快。 “不可能!我母亲怎会失踪?日前我刚收到飞鸽传书,说母亲安好,边疆战事已渐平息!”我顿起疑心,停了脚步——那信鸽非常有灵性,平日只认母亲大人、王嬷嬷和我,连李嬷嬷都不能单独接近它们,送信飞行途间也绝不会随意停下觅食,它们所送之信断然不会有错。 他见我停下不走一时大急,也顾不上其他,一把将我抱起就掠出丈余。我自待挣扎,却被他顺手点了软穴,我怒目圆瞠,他亦不理,口中说着:“得罪!”一跃翻上了屋顶,脚下再不停留,片刻间便到了尚书府围墙外。 这时,下面的小巷涌入了大队官兵团团将尚书府围住,领头的是一个宽眼厚唇的魁梧女子,骑在马上正自发号施令:“快,快!王家若跑了一个人去便有你们好看!……”我楞楞地在对面的屋顶檐后看着这场面,心沉了下去,难道萧临云所说竟都是真的?那这信鸽的信又是怎么回事? 我还想看下去,但身子却被托着越离越远。五六分钟后,萧临云终于放慢了身形跃入一处院落,几个转身便进了一间雅致的屋子,里面多是书画,香炉中还燃着淡淡的兰香。他将我轻轻放在屋子一角的床上,解开了穴道。我刚张口,他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手指轻轻搭在我嘴前。只听外间有人走来,不一刻到了门前。 “少爷,大人从朝中让人带话回来了。”一个男子在屋外恭敬地说着。 原来这萧临云仓促间竟将我带回了他自己家,他看向我,我眨眨眼睛示意不会出声,他便起身走了出去。屋外的声音被压低了,但我依旧听清了那人的话:“大人关照最近城中恐有事情发生,请少爷一定不要离府,尤其是不要插手王家之事。” 只听萧临云答着“知道了。”来人便离开了。片刻,屋外又传来他的声音:“小虎子,我有点乏了且小睡会儿。谁来你都让他们先回去,别搅了我的休息。”一人连声称“是。” 房门轻响,他回转了进来。见我坐在床边发呆,轻轻一笑:“别担心,这里很安全。等过些日子打点好了外面,我便送你出去,你母亲的事也必定会水落石出的。” 是啊,最危险的地方一般是最安全的,这宰相的宝贝儿子房间里是定不会有人敢来查的,可我不能一直待在这边永不露头。何况整个王家的人都被官府关押了,只有早日寻到母亲大人弄清楚事情的始末,才有可能将一干人救了出来。想到这些,我心里很不好受。除了日久生情对这个世界的家有了依恋外,也发现自己来此八年多竟然只是做了米虫,遇到变故居然连个自己的去处都没有,若过得此劫,必要凡事从长计议、有备无患的好。 细细回想最近四、五个月中发生的事情,觉得若萧临云所说没错,所有的疑点都集中在了飞鸽传书上,否则便是有人在朝中造谣说母亲大人失踪了。会是那林家造谣么?这林家因为与大姐的婚事未成,多少会有些嫉恨但人都死了也不至于如此与同为世家的王家为敌,难道是大姐未死之事被他们探知了?而且再如何母亲都会定期向都城回报战况,说失踪一月,那得将母亲发回的军情全都拦截才行,否则林家造谣也无人会信。那么自己拿了前日飞鸽传来的信去面呈皇帝,会有效么? 但那突厥却为何在这时要用我去换那敬国公?我一小小女孩,身份地位根本不能同皇帝御弟相提并论,更是无钱无权无甚特别,他们要去又有何用?难道是他们为了要挟母亲大人或母亲大人真的叛国想与我团聚?可母亲大人对“逍”字逆贼很是反感,又怎会投奔与他们有关联的突厥呢?我思路渐渐絮乱起来。突然,我想起这信鸽其实还识得一个人的召唤,那就是失踪的大姐,是她半途劫下了鸽子将密函换了么?可她没什么理由这样陷害自己的母亲啊,难道是因为母亲大人未同意她与她师兄的婚事?可人走也走了,林家的婚事也都退了,还有什么理由让这个女儿如此嫉恨母亲?我随手拿起房间内的笔在纸上作起了笔记——汗,我心算不好,推理问题也必须把每个条件记录下来一条条地分析。 第八章 共枕同眠 等我抬起头略加休息的时候,面前已放了一杯香茗,转过身看去,那人正站在身边痴痴地望着我,眼神深幽。我心里暗叹,这里的男子我真的不太能理解,他和那秦无伤一般都只是与我一面之缘便都要一生相伴,虽然眼前这人表达自己感情的方式比较正常而未让我反感抵触,但他的目的还是一样的。难道是这边的女子都太过极品,让他们见着了我这么一个脾性温和、不争强好胜些的便当是遇到了天赐的良人了么?暗自凝神,站起身来向他深深一礼:“此次幸蒙萧少爷出手相救,于兮感激不已,日后必当回报。” “二小姐不必见外,叫临云名字就好。此事本也举手之劳,还请万勿挂怀。”他温情地说着,见我未出声,神色更是开朗,“已是晚膳时间,我让他们将菜端在了外间,于兮可要用些?” 经过波折我也的确是饿了,也就没反对同时也算默认了他直唤我名。唉,都这时候了,还计较怎么个称呼作甚。他很是愉悦,将菜一个个地端进了里间,与我同桌坐下。这倒是让我觉得有点在家吃饭的味道,说的当然是我在现代和澜的家,这时空的家里由于长幼有别或尊卑有别鲜有能同桌吃饭的。 我津津有味地吃着,基本上我眼珠子刚一转,想要的东西便已端到了眼前——他真是了解我啊!菜足饭饱后才发现其实只有我一个人在大快朵颐——因为这里统共只有一双碗筷。我很不好意思地看着他,他却拿起我刚用过的碗筷毫不在意地吃起了剩菜。我的脸定是红了,怎么这么烫啊! 晚上,我们又遇到了个很现实的问题,一张床怎么睡?我说我睡地上,他却怎么都不肯,说断然没有让客人睡在地上的道理……我说他心脉曾受损伤现在虽习武调养已好转但绝对不适合睡在地上……他却说他是男人就应该睡地上,还说若我坚持睡地上他就睡到外间的地上去……就这么绕来绕去的将近一个时辰。真没看出来这个男人表面柔和儒雅,骨子里却是刚韧,认准了的事不轻易放弃,还多少带着点这个时空里少见的大男子主义。直听得外面敲了三更,他却还是坚持,我是真的怕了,无力地说了一句“实在不行,那就我睡床里面你睡床外面吧!”甫一说完,便大为后悔、心里暗喊糟糕,因为一时忘记了这里是个以女为尊的时代,这样的情况下不是我要不要他负责我的名节而是我得为他的名节负责啊!虽然我是并不觉得两个人并排躺一起什么都不做会有什么问题,但若今天他真的和我躺在了一张床上,按这里的民情,他怕是很难再嫁人了,因此正常情况下我是怎么也得给他个交待的!当然,秦无伤那个自己硬跑上来的无赖兼变态不属于正常情况范畴。 我张口刚要说“还是算了”,他却已抢了话去:“也只有如此了。”一边还解开了外衫坐到床边。我顿时无语,赶紧往床里面一钻合衣盖上被子蒙了头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视。”感觉他靠在身边拉开了另一条被褥,只得闭着眼睛心一横:唉,睡就睡吧,现在我正寄人篱下啊。反正我是不会做什么的,他一世家子弟也不该会有什么“勇猛”之举,而且我不说估计也没人会知道…… 他轻轻躺下,接着是帐幔缓缓放下的声响。原先缀在帐沿的珠玉挂件忽然少了约束,摇摆着碰擦出轻而脆的悉索声——很暧昧,何况还是与这样的一个美男一起躺在这么小的空间里。不紧张那是骗人的,只觉身边一个火炉燃起,蒸得我直往外冒汗。 “不舒服么?”他感觉到我的不安,一只手探了过来搭在我额头上。 “恩,没有。”我一阵心跳加速,连扭开头否认。“换张床有点睡不惯而已。” 他收回手没说话,估计又是在那里迷死人地笑。想到这里,自己不禁忿忿: 怎么自己老是摆脱不了前世的小女人心态呢!哼,在这里我有什么可紧张的?!该是他紧张才对! 强迫自己放松睡觉,对自己说睡着了就不必如此尴尬,可身体还是绷得很紧,脑子里老是闪现着四个大字——自荐枕席,而且还挥之不去、推倒又回,呃,不能想“推倒”两字,不能想…… 就这样迷迷糊糊不知多久后,听见外面有人叫起,才又想起自己昨晚逃难到了萧大少爷的“香闺”,人顿时清醒。抬眼向周围看去,脸顿时滚烫,因为自己不知道何时如八爪鱼般攀紧了这萧少爷不放,连本来未脱的外衣也已解开扔在了一边。 “……对、对不起……”我连忙一边放手一边道歉:“我,我……你、你没被我压痛吧……” 不想他竟看着我笑意浓浓,我顿时心神俱震,人呆在那里一动不动,只觉得自己的魂魄都被他给勾走了。 见我不动,他干脆凑了过来,当我意识到自己正在和人接吻时,估计已是十秒钟以后了。他的吻与他温和皎洁的外表竟然有着天壤的差别,那样热情激烈的辗转吮吸、交缠摩擦索取着我的回应,我有如过电,想要逃开却被他从身后牢牢箍住,浓烈的似是要把我揉进他身体里一般。我不知道这时空是否存在着《男经》一类的书让这里的男子们从小研习,只觉得不论是他还是秦无伤的吻都很有技巧。 我渐渐沉陷,开始迎着他的舌尖发起反击,慢慢探入他的口中,他竟浑身一颤紧紧地含吸住我,迅即地回应更加热烈。身体里的某些感觉缓缓复苏,当最终结束这个长吻后,我的手指也已牢牢地掐在了他的背肌里,空气中飘散着激情。 我正内心激战,软镯所在之处的肌肤突然如临炭火,左手腕不自觉地震颤起来无法压制。我愕然地缩回手想用右手握住它,却见一道金光从镯子处飞出,闪电般袭向身边之人,瞬间又折了回。我忙望向萧临云,却见他满脸苍白、唇色发青,我大惊,忙单手抱紧他:“怎么了?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他抬眼望住我,片刻后脸上堆起了笑轻声说:“没事。有些气岔,我运一下功就好。”说完便一人在床上打坐运气起来。 我听他说话已是无力,心知此事决非如他所说,但他在行功不能被打扰,我只能在一旁静静坐着,暗自回想刚才的情景。 左手腕的灼烫之处,正好是软镯所在之地,而先前那道金光亦是从此处飞出,想来定是与这镯子脱不开关系。前些日子他谈起此镯时慎重、欲言又止的神情出现在我脑中,难道是这镯子被触动了机关而飞出暗器伤了他?可现时它并无异样,只恍惚觉得光泽更加鲜艳了些。再看向萧临云时竟发现他脸上的青气越加重了几分。毒!我心中一震,飞出的金光必定带着剧毒,否则以他的身手绝不至于被一个微小暗器而伤得如此之重! 我不禁遍体生凉,那秦无伤竟然在我身上下了如此的禁锢,我耳边又响起他咬牙切齿的话:“……我一定会让他们不得好死……包括那弹琴的病鬼!”只是不知道这镯子的触动机关到底是什么。 突然萧临云身子向后倒去,嘴角渗出紫黑的血迹,我连忙扑上去扶住他:“是不是镯子?是镯子带毒,你一定知道的!你不能骗我!” 他虚弱地摇摇头,撑住我的手慢慢坐起,“没关系的,你不要着急,我已暂时将气息压制住。只怪我刚才情不自禁没能控制住自己,激怒了它……”我听他如此说,一愣:激怒?什么意思?我颤抖地举起左手,难道?难道镯子还是活的不成?我疑惑地看向萧临云,却见他点点头说:“传说此镯乃是由一种奇特的毒蛇守护,此蛇藏于镯中以佩镯之人的气血为食,若不巧激怒了它,它便会窜出伤人。”我已记不清楚当时听了他的话后自己是如何地震惊、骇然——果然是蛇么?!我竟然随身带着毒蛇! 他见我神色惊惶,又安慰我道:“不过再如何它也不会伤害你,反而可让你自此百毒不侵。”稍喘口气,他竟又加了一句“给你此镯之人也是用心良苦……” 我哪还管得着秦无伤的用心苦不苦,只想着他前面说的那几句蛇啊百毒不侵啊什么的怎么听着这么似曾相识?难道、难道这就是那日《毒鉴》中描述的已绝迹之蛇?难道我们刚才的激情举动激怒了它?我一阵内疚又头皮发麻。 这时门外又传来小虎子的声音,萧临云朝我打了个手势向外说道:“昨日看书看得晚了,今日我再小睡一会儿,不用来伺候了。”小虎子称“是”后走开了。 我兀自想着手镯毒蛇的事,想书中曾提此蛇毒性足以致人死命,得快些寻到解药才好,他也似陷入沉思,房间内顿时安静了。如此过得片刻,他抬起头柔声说:“得留你一个人在此了,我出去办几件事,三日内一定送你出城。”我内心感激,忙说:“不急的,先找到解药、你身子养好了再说。” 似乎是他听了我语气中带着关心很是高兴,伸手过来环住了我,我不忍用力推却,只能由他抱着。忽然,所在的床铺猛地一颤,人顿时失去了重心往下急坠,我刚想大叫,却觉身体已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托着缓缓下降,一会儿自己已稳稳站在了那里。 我疑惑地看向身边之人,他爽朗一笑,手向边上推了下,顿时眼前一片光亮。我环视四周,竟然这是一处布置精巧的暗室,顶上每隔几米就嵌有一颗夜明珠,陈设也与地面的那间类似,书案、书柜、圆桌、茶几、花架还有一张……床。他明明这里还有一张床、明明知道镯子中带有机关不能轻易碰我却还…… “你、你这是何苦。”这时他的脸色已又白了几分,想来是刚才动用真气护我下来的缘故。 顺着我的视线他明白了我话中所指,竟调皮地朝我眨了下眼睛:“我只是想赌一赌,我厉害还是它厉害,否则怎会知道你关心我呢。”看我难过,他忙又收起了嬉笑,轻轻抚着我的头发说:“我这不是没事么,你放心,我、死不了的。”随后便转移了话题,牵着我的手指了粮食、饮水的存放之处,关照我说不出两日他必定回来后就离开了。 他走后,暗室里寂静无声。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烦躁之心,四下观察着。只觉虽在地底,但空气依旧干燥清新,不知建造之人用了何种设计才让这里的空气能与外界保持交换通畅。缓步踱到了书案前,案几上摊放着几幅女子画像,自幼童到窈窕少女,每一幅都是精心之作,犹如真人。恩?好象有点眼熟——画中之人虽年岁不同、所在的场景不同但总是眼角带媚神情却淡淡的,这不正是自己日日照镜要记住的样貌么!伸手轻轻拂过,心里被一股暖意充斥着。 不见阳光的日子过的很是缓慢,最多的消遣也就是瞪着手腕上的镯子,咬牙切齿地怒骂秦无伤。只是不知为何,总觉得夜晚入睡后都会有人轻轻地拥着我同眠,身侧透来阵阵淡雅的兰香,可等我醒来时却是人影不见,似乎这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第九章 离别伤逝 这两天被我狠狠折磨折腾的镯子,依旧是灿灿发光。我不断地旋转它,又用坚硬之物砸它,可它至多发出些清脆的金属声、没见任何动静。我使劲用手将它翻过面来,一毫米一毫米摸索着细细查探,也没有发现任何破绽、机关,甚至找不到一丝丝缝隙,实在很难想象这里面会藏有生物。 我吃了点干粮坐在那里独自生着闷气,想着此次找母亲之外怕是还得去找秦无伤了。暗室入口处传来轻响,一条人影飘落,正是这里的主人萧临云。他走近我身边,眼睛里闪着柔情:“于兮可觉得闷了?我来迟了半日,今日终于可以一同出去了。”闻他此言我很是高兴,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待长了可真象牢笼一般。 依照他的吩咐,我爽快地接过一身男装。原先他还稍有不安,觉得让我委屈了身份。可我却没他心里的那么多顾忌,没有强烈的尊卑之分,还觉得男装和女装其实区别不大,不就是衣襟换个方向么,变化大的可能也就是发型上了。利落地换好了衣服,立刻发现自己对发型还真不知从何下手,因为在这个时空里我从未曾有机会自己梳过头发,更别说男子的发型。我干脆散了一头黑发,转头看向他,却见那人正极其认真仔细地叠着我刚换下随意扔在一边的女装,如同什么宝贝。我轻咳一声,他终于发现了我的窘况,嘴角弯弯地走了过来,修长的手指撩拨起我的长发轻柔地绾成一个发髻用玉簪固定好。 “于兮……”他绕回到我面前注视着,声音低沉几不可闻。数秒,他收回目光、侧了脸,如同下了大决心般坚定地说:“行了,可以走了。” 我心里忽地难过起来,自己今日一出这里,便再难与他如此安静地相对了。瞧他的脸色也依旧未见好转,想来此毒难除,可我如今身无长物、帮不到他一丝还会拖累于他,只求尽快出得这里、尽快找到了秦无伤为他拿来解药。 在暗室入口处拨动了当中的一块青砖,墙上显出一扇小门,我随他走了进去,里面原来是一条地道向远处延伸着,这个暗室倒是建造的极其用心,我心里叹道。 不多会儿,我们便从一个隐秘的山洞里走了出来,打量了一下环境,见已是到了相府外背靠的一座小山腰中。周围鸟语花香,看日头此时正值中午,久未见阳光的我顿觉胸腹间舒畅不少,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在阳光下转了几圈,他已自一棵大树后牵过两匹骏马,的确是有安排了的。 各乘一匹下山后,我发现他带我所走之路并不刻意挑选无人的小道,甚至走的某些路段还非常热闹,难道他就不怕我被官兵发现么?我疑疑惑惑地跟在他身后,他却不时回头冲我微笑,似是让我不要害怕只管跟着他。就这样一路来到了西城门,整排的卫兵分守在两边,正对来往人员一一查问,我更加地不安,望见萧临云已跳下马匹便只能也跟着下了马。他站到我身边,拉过我的手轻轻加了把劲,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只觉得他万分有把握。很快我们便站到了盘查的卫兵眼前,只见领头的小队长拿过一幅画像上下比对着我们,又随便问了几句便放我们过去了。我万分惊讶,如此轻巧?虽是男装但面目未变,若有画像在手怎么也要略加怀疑吧!难道城里并不是在抓我? 却听耳边传来轻笑声,人也被拉到一旁贴着皇榜的地方,我透过人群仰头看去,追拿要犯的檄文上画着一个女子头像,浓眉大眼带着英气,边上写着一排大字:悬赏捉拿……朝廷要犯王于兮……我有点糊涂:这、这女子也叫王于兮么?再一想觉得不对,哪有如此巧合,定是有人暗中做了什么手脚将悬赏令上我的样貌故意绘成这般!看向一边正自浅笑的男子,心知定是这几日他做的安排。 想想他如此大胆的作为,却也是让我亲松逃脱的最好方法。最近几年我基本躲在屋子里很少见人或外出,刻意回避这个世界也让人忽略我。虽然当年归臻时不少人见过了我,可那时年幼,长大后人多少会有改变,就算有人怀疑,估计一时也拿不准我究竟该是个什么样子。府里的那些相熟的仆人定是已被身边之人给串供了,只是自己倒有些奇怪素日有怨的二公子和三公子那边竟然无人提出画像不对的异议,难道他们在外患时也难得地能齐心协力?大概是想有人在外谋划总比全在牢里等死好的多吧。 站在那里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为他没事先说明而气恼,高兴的是我可以比较自由地行走,气恼的是他事先没有同我讲清楚害我白白担心了半天。哎,是想看看我紧张的样子么?这男人倒是时常喜欢搞点小气氛! 我们放松缰绳,任由两匹马在官道上慢慢走着,远处群山起伏环抱、郁郁葱葱煞是好看。我第一次感到自由是那么宝贵,只觉得平生也无甚追求,只愿能一直生活在这青山绿水间过着和睦安详的日子便好。忽然,他发出一声轻哨,前方路边的树上轻巧地跃下一人对他抱拳施礼: “主子。”他点点头,那人又对我抱拳:“小姐。”我回了一礼,心知怕是要和他分别了。 “于兮,虽然头像被改,但时间长了难免会有人窥破。我本该亲自送你到边疆,可最近朝中发生了不少事,我不便再陪你同去。”他幽幽地说着,语气带着点萧索。“叶靖会替我随你前往边疆,他对那里及突厥的情况都非常熟悉,希望你能早日找到你的母亲,洗刷冤情……”说着,他竟有些哽咽,“一路上定要小心,尤其要小心那突厥王。若此去寻不到你母亲,万不能莽撞行事,可先到清凉山法安寺找了悟方丈,他自会帮你……” 我忙点点头,早已知道以他的身份肯定不能与我一路同行下去,但此时告别也不免伤感,而且他的毒伤…… “我定会回来的,你、保重身体。”看着他略隐着青色的唇,不愿意再多话宣泄出自己的情绪,我转身上马离去。 那叶靖骑上马不急不缓地跟在身边,我不出声他也不做声,就这么两个人默默地沿着官道走了将近大半个时辰。忽然他策马上前,递给我一个水囊,我倒是一愣,呵,也是个细心之人。接过水囊顺便打量了他一眼,身材颀长而结实,脸庞却是张可爱的娃娃脸,一时倒看不透他究竟多大了,我微微一笑,喝了几口水交还给他,他竟有些赧然。 又小半个时辰,前头路边显出了一片树林,说是树林也不过是几十棵这样,我骑马骑得有些累了,便提议在树林边休息一下。叶靖向周围看了几眼,忽然皱眉道:“小姐,此处不便久留,我们赶紧离开。”说罢便在我马屁股上甩了一鞭,马吃痛之下往前急奔,他也紧随在我身后。我心知这林中定有古怪,忙坐稳了向前冲去。却听得林中一声长啸响起,多个身影打横里冲了出来,前头离我最近的一人顺手挥出一掌直向我袭来。 “不得伤了前面之人!”忽听这伙人里有人喊了一嗓子,那掌顿时硬生生地改了方向,袭向我跨下的马匹。那人的掌力到了跟前虽已减弱,但仍旧把这骏马打得失了蹄,我向前翻去,想要施展轻功跳开马背,却见周围已被人围住,一时也找不到个安全的落脚之处。眼看身子就要这样被马摔了出去,一匹坐骑电闪般地冲开众人驰到我眼前,马上之人一手利落地将我拉起坐到他身前,一手向外撒出一片银光,只听得其中几人“哎呀”倒地,马已冲了出去,我定睛向身后看去,救我的正是那娃娃脸的叶靖。 周围之人似乎对叶靖的银光颇为忌惮,不敢再贸然近身只在后边隔一段距离跟着我们,其中一人向空中连抛出两枚信号弹,鲜艳的绿色和紫色烟雾在半空中凝聚。我心中暗叫不妙,前面定早有他们同伙的埋伏,我们怕是要被两面围住了。只是这伙人伏击我们究竟有何意图?大白天的全都蒙着脸,从武功路数和兵器上看又不象是官兵。 果然,没跑出几十米远,前面已有十余骑并排拦在了路中央。叶靖的功夫很是了得,匆忙中托住我的腰叫了声“起”竟从飞奔的快马上一跃到了空中,顺手又是一波银光撒出。一气几个腾挪,眼看就能跃到路边山坡的大树上,却听几枚利器破空之声倏地到了身后,叶靖忙单手甩袖将暗器挥到一边,气息却因此受滞无法再带着我跃上山坡而慢慢落了下来。那伙人见势迅速围上,却也不急着进攻,只是站在那里不让我们有机会逃遁,象是在等待谁的到来。叶靖则拔出弯刀将我护在一侧,警惕地看着这些蒙面之人。 一忽儿,三匹黑马自远处急驰而来,当中的那匹体态神骏、亮泽的黑毛盖过马膝,实是一匹稀世的好马。蒙面之人迅速让开道路下马跪迎,间中一人更是四肢着地跪伏着前行到跟前叩首,态度甚是恭谨。 “啪……!”不想中间那人竟然毫不领情,一句话未说先扬起马鞭打在了那人身上,那人背上顿时一片血肉模糊。 伏地之人一阵颤抖,哆嗦着说:“奴才知错,请主上赎罪!” “哼!”中间那人冰冷地道:“你还知你犯了错?!” 我一下愣住——这、这不就是那该死的秦无伤的声音么!我猛地抬起头,果然!中间那人的眼眸正透着凌厉的琥珀光泽。我刚想叫出声,却见一个血淋淋的头颅骨碌碌滚到了我面前,眼眶爆裂、正是最先用掌力袭击我之人。我大骇,顿时胃里一阵翻腾,叶靖见状忙伸手轻拍我背并递过一块干净的帕子。 “奴才治下不严、差点让他误伤贵客,求主上治罪。”耳边传来那受伤之人嘶哑的声音。 秦无伤却并未理他,周围奇怪地安静了下来,只听见我的阵阵干呕声。 好一会儿,我终于压制住自己的不适用手指着秦无伤:“你、你……!”一时之间倒也不知该痛骂他些什么才能让我稍稍甘心。他却只顾来回看着我手中的帕子和背上叶靖的手,眼中带着火,声音却似冻着冰:“几月不见,二小姐的身边依旧时时不缺长随。” “他不是我的长随!”我怒道,想起了因他而失踪的小米。 “哦,也是,那他就应该是谁的奴才了。”他嘴角一撇,手中鞭子迅疾窜出,直攻向身边的叶靖。 “秦无伤!你莫要欺人太甚!”我知他武功高强、为人阴毒,叶靖恐不是他对手,忙伸手阻挡。可那鞭子却犹如毒蛇般灵巧地绕开了我,一下缠住叶靖的弯刀。 叶靖脸上神色不变,身体在原地快速翻转,顿时将弯刀上的鞭子甩脱大半。秦无伤轻“咦”一声道:“功夫不错。”手中更不停留,鞭子又一波波地甩出。 只听一声闷“哼”,叶靖似已受了内伤。“够了!住手!”我大声叫着,也不顾其他地跑到了他身边,叶靖嘴角已渗出鲜血。 我看了一眼围在四周蠢蠢欲动的那些人,心知今日只靠我们二人定难闯出去了。此处虽属官道常有人过往,但寻常人也必定敌不过他们,就算是找人带信求救我也真的不知自己还能求助于谁。萧临云么?他中毒受伤瞧着不过是强行压制了,恐也难敌他们几十人之众。 “秦无伤!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我慢慢冷静下来,先拖点时间再说,最好是能挨到天黑,那我们逃走的几率就高一些。 “我还以为早在那晚已将自己的意图对二小姐讲的一清二楚了。”秦无伤戏谑地看着我,眼睛里似是闪过一道光芒,“既然二小姐此时又问起,那就容无伤再说一遍了。”说着他竟很有兴致地清了清嗓子。 “我真心实意地想要二小姐成为我的妻子,此次前来便是已准备好了婚礼,特迎二小姐前往。”这几句话的语气倒是没有了戏谑,言辞间显出了真诚。 我还真是没料到他这样又是伏击又是拦截地仅仅是想让我去举行婚礼,这若是放在我那时代,或许会有不少女孩子被这个强势的人感动,可是在这里男多女少,男子成亲本是困难,他又一而再再而三地用非正常手段强迫我、干涉我,我早已对他半点好感都没有了。 “哦?这对我有何好处?”我装腔作势地问他。 “哈哈,好处?!”他揭开蒙面之布一跃下马,走向前几步说道,“秦无伤保证二小姐自此富可敌国,只要是二小姐想要的,无伤定能为你寻来。”众人见他下马,也连忙跳下了马匹神态恭敬地站在一边。 口气倒是不小,我要太阳月亮你也能拿下来不成,我心里不屑、口中却说:“好,既然如此,那请先生先去了我手上这个软镯!”我伸出左手,露出缠在手腕的金银镯子。 话音刚落,却听周围响起一片抽气声,他手下的那些蒙面之人竟全都匍匐在地额头触地,连之前他随身带来的本一直站着的那两个也是如此。 我看看手镯,再看看跪伏在周围的人,心里惊讶此镯还有让人见了跪拜的能力,估计他们拜的也并不是这镯子,而是给我镯子的这个嚣张男人吧。 秦无伤冷冷扫了他们一眼,似早已知道我会如此要求,不急不缓地对我说:“二小姐,你可知天下有多少人想要获得此镯?无伤一片痴心,今生只愿拥着二小姐一人,难道二小姐不愿同样待我么?”眼神中竟露出几丝伤感。 我承认,我这人心软。一个如此嚣张、强势的大男人在众多手下面前如此低姿态地诉说着他的痴心,我多少有点感动,而且他人多势众占尽优势,根本可以一把掠了我就走,可他却依旧在此陪我温言细语,其实以他的精明必定知道我是在拖时间而已。 他见我迟疑,又上前两步,低沉地说:“自得知王大人失踪,无伤便连夜自千里之外赶回,途中听闻王府被围,二小姐可知无伤内心焦灼?入得都城却又失了二小姐消息,无伤日夜探寻,今日终得见二小姐安然无恙,内心甚是欢欣。”这人的确很有领导才能,说起话来极度煽情,一边是强势的逼迫一边却又温柔地剖心自白。 他顿了一顿,再上前两步,手也向我伸了过来。我瞬时清醒,连忙收回手向旁边连退几步!有点感动归有点感动,可这人再如何地对我情真意切,我都难以忍受他之前的所作所为,尤其是想起因他中毒的萧临云以及无辜失踪的小米,又如现在受伤的叶靖,可不能一时被他的小伎俩所迷惑住。 “哼!说得如此好听!如今这镯子戴在了我的手上,限制的是我一人而已,合了你的心意可又有谁能向我保证你日后真的如今日所说一般?!若真有此决心,怎不见你给自己戴上?”看他被我的这番辩驳说得一时难以回答的模样,暗自冷笑一声,“而且这世间感情之事本就难以勉强,先生的美意恐于兮无福领受,还请能取去镯子另赠有缘之人。”我语气一转,拒绝了他的柔情。 再瞧向他时,他已神情剧变、模样甚是骇人,我有点后悔自己不够冷静,在这么多人面前削了他的面子,过早地激怒于他。若他此时发难,我必定无法逃脱,萧临云拿不到解药不说,没得还连累了一边的叶靖。暗暗咽了口口水,心中盘算接着该如何办,却见一片银光暴出、大半袭向了秦无伤,我已被叶靖拉向山坡。 跪拜在地的那些人估计未料到这时叶靖会突然发难,反应都慢了片刻,那银光来得又急,有人大喊一声:“保护主上!”就都扑向了秦无伤,一时倒是未见几个人能有空来拦我们的,叶靖便得以与我跃上山坡。 可惜暗器能挡住他们的时间毕竟有限,一阵“叮、叮”坠地之声后,鞭子已如影般追了过来,同时空中还传来秦无伤的声音:“难道二小姐不想知道你母亲的下落么?”我身形不由得一顿,刚想不再理睬他,却觉腰中已被牢牢缠裹住,人也被一股柔劲直往半空中拽去,身边的叶靖待要救我,却被尾随之人从中拦住。我大为恼火,此人一贯狡诈,总是利用别人的心理弱点给他自己制造机会,如今这鞭子虽似软软柔柔地裹在身上却是一点都挣脱不了,心想罢了罢了,这秦无伤虽然强悍,但应该是不会伤我的,而以叶靖的本事只要不再受我拖累必定能安然逃脱,这样我内心也会安心些。我干脆闭上眼睛,听着“呼呼”的风声从脸庞边擦过。 “啷……”一声钝响,我感觉到鞭子断了,我的滑行也意外中止,一个温暖的胸膛将我紧紧地拥住。恩,那气息……是熟悉的淡淡的兰香,我犹疑中睁开眼睛,叹息着,果然是他啊,这个能让风景都为之失色的男子。 “萧临云,你还没死么。”阴沉地声音传来。 “呵呵,萧某的命还没那么容易被人拿去。”他朗朗地答着,眼睛却未离开我。 “你已中毒甚深,凭你的功夫本尚能压制个五天、七天,”秦无伤狠狠地盯着他,手下的人慢慢围了上来。“如今你一再妄动内力,看来是不想看到明天的太阳了。” 我心陡地一沉,果然萧临云的毒压根就没解,这几天只是他强自伪装好转的假象。我连忙握住他的手,眼睛牢牢地盯着他,他却轻轻拍拍我,转过头对着秦无伤缓缓地说:“萧某的命早在八年前就该没了,这几年只是为了内心的一股执念而一再坚持,生与死早已置之度外。”我内心痛极,看来他的毒是的确难解的很,否则他是不会送我到城外只留一个随从给我就这么早离去的。 “倒是你,尊贵的鲁斯图王,您刚夺了突厥大位却不在自己的宫里守着,跑到大宋国土上来不是找死么?”他顿了顿又接着说,声音已是严厉。 “大胆!”秦无伤身边的两人同时出声呵斥。 秦无伤听了却并不动怒,反倒笑了起来:“哈哈,想你大宋堂堂兵部尚书失踪未能及时寻回,还被你朝昏君判为通敌之罪,如今你们人人自危,还会有谁一心为她镇守江山!再说我秦无伤想要做的,谁还能拦得下!” 我听他竟是突厥新王,心里自然惊讶,难怪此人处处如此嚣张可以让我有敌国之富,也难怪那日会有突厥王传信要大宋将我送去换那敬国公。只是此时这秦无伤是什么身份对我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从他那里拿来替萧临云解毒的药。 “拿来!”我脱出萧临云的怀抱朝他大声喝道,“你快拿解药来!” “没有。”秦无伤在情敌面前一脸的冷酷,刚才的柔情早已消失地无影无踪,“就算有,也已没用了。” 我气急:“你太可恶了!秦无伤!你不能因为你自己想要得到一件东西而不择手段、不管别人的死活!你太自私了!” “呵,我是自私,因为我不想和别人分享!”说着,他眼睛里的火焰更炽,“而且他的死活的确与我无关,若不是他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也根本不会中毒。” 我被他那句“见不得人”说得有点脸发烫,想再与他辩下去,却被萧临云轻轻拉回到他怀里,我看着他脸色越来越差,心里直害怕秦无伤刚才那句是真话,不禁回抱住了他落下泪来。秦无伤见了更加恼怒,向旁边使个眼色,那些蒙面之人立时行动了起来。 我又被抱着跃入了空中,耳边风声更劲,兵器相交的声音亦是不绝于耳,我紧紧地攀住他的腰,只想着不再松手。 渐渐地,嘈杂的声音渐远,空气也越来越清冷,想来是他已带我逃离了是非之地。我慢慢睁开眼,痴痴地看着这个在十四岁时便把他的视若生命的琴交给了我的男子,其实,感情的爆发真的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微笑或一曲心声,不是么? 身体猛地一震,我惊惧地看着紫黑色的血自眼前之人的口中滴落,人也蓦然往下坠去。不!不!我硬提一口真气竭力稳住他的身形,可是下坠的速度依然没有减缓多少。当最终人与地面相碰的冲力涌来时,他清醒了过来,看着我散乱的头发、惶恐的眼神,他心疼地皱眉:“于兮,对不起,我一看到他们的记号就往回赶……可还是没有能保护好你,让你、受苦了。” “不,不……你没对不起我,你没有……”我的眼泪抑制不住地往下流,声音发颤,“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你不该回来的,你该回都城去……你更不该遇到我……” “别哭,别哭……这几天是我一辈子最高兴的日子……真的、很高兴……”他焦急起来,手费力地抬起为我擦着泪,“你听我说,你母亲失踪之事很有蹊跷,你千万不要亲易相信其他人,尤其是你的姐姐还有她的那个师兄!”我点着头,用袖子帮他擦去嘴角不断渗出的污血。 “法安寺的方丈会帮你,”他的声音越来越轻,眼神开始涣散,“秦无伤、他也不会伤害你,以他的能力……定能帮到你,刚才……是我自私了……。” “不!不!你不自私!你别走,别离开我!我还要听你为我弹琴、你让我等你的!”我心中大恸,猛力地摇着他。 一丝浅笑浮上他如纸的面庞:“我喜欢……于兮的歌……唱一首……” “不,不!这里没有琴,我要你好起来,好起来后你弹琴,我再唱给你听!”我心知此时若唱了歌让他睡过去,就再无醒来的时候了,我硬着心肠拒绝了他。 “琴……心……”他喃喃地说着,意识似已模糊,声音几不可闻。我紧紧地拥着他,希望能将自己的热量过渡到他身上,可是依旧阻止不了生命的流逝,他的手脚越加冰凉。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我该如何把他救回来!老天爷!您不能让这样的一个男子为了我而逝去!他是那么美好!那么美好! 身边一阵强风带动我的衣襟,“哼,自小病弱,即便强行修炼也不过如此……”我猛地回转了头,面带不屑的秦无伤冷冷地站在了那里。 “秦无伤,拿解药来!” “没有!” “秦无伤,你也算是一国之主,不要让我看不起你!”我冷冷地说着,带着自心底发出的寒气,手却依旧紧紧抱着萧临云。 “秦无伤在外人面前是主是王,可在二小姐这里却最是不屑自己的这些个身份,二小姐只须待我象普通男儿即可。” 我大怒,但一时却奈何不得他什么。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他不在乎,可萧临云不行。我猛地一拳捶地,鲜血从指缝间迸出,秦无伤的眼角微抽,我却觉不到手上的痛楚。 “给他解药,送他回府,然后、我同你走。”我咬牙说着,不就要我同他走么,我怕什么? 可我认为已很是退让的条件,秦无伤却依旧无动于衷,他微抬着下颔,眼底是一片的寒。 “他在二小姐心中真的如此重要?!二小姐越是如此,无伤便越不能救他。” “你……!”我气极。回眸看着生机渐无的萧临云,突然,一道闪电划过:我不怕毒,那么我的血中一定有抗毒的成分,即便解不了毒,能拖延一阵也是好的。我犹如抓到一根稻草,不再瞧那秦无伤,只发狂般地咬破自己手腕,将鲜血朝萧临云口中灌去,可是血却又倒流了出来——他已无法吞咽。不行,得用嘴!我一发狠再次咬破伤口,用嘴吸满鲜血对着他强喂了下去,竟然这次给我灌下了小半口,我兴奋异常,抬手正待继续吸满,却被人拽了住。 第十章 再遇波折 “你便真的如此舍不得他?!情愿如此伤害自己?!”那人双目通红,压住我的伤口却又不敢用力,状欲疯狂。 “松手!”我轻叱,既已说到救了人便随他走,他却依旧不愿伸手,那我自然不必与他再多纠缠。 “你不救他,我强求不了,你若再拦着我救他,那你便永远是我的敌人!” “你……!” “松手!”我用力地甩着手,鲜血洒了开去,溅上他的衣衫。 “……好!好!我解!我解了他的毒!我派人送他回府去!……你莫再动了!”他狂吼着在他自己手腕上便是一刀,然后一指点了我的穴道,“不用你的血,用我的!” 原本站在一边的两个随从疾步走了过来,他恨恨瞪去,其中一个忙从怀里掏出了个银瓶,另一个跑到了我身边帮我涂药包扎。我瞧着他盛满了瓶子又弯腰扶起萧临云,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法,一瓶血很顺利地灌了下去。不久,青黑色渐退,萧临云的嘴唇也红润了起来,心想这镯子是用秦无伤的血锁住认了主的,而解药原来也是他的血。 “当……”空银瓶被狠狠地摔在了地面、散成了三片,清脆的响声在空旷间震荡不止。 “送萧爷回相府,一路小心伺候着。若有差池,拿命来回。”他一字一句地吩咐着,顺手甩脱上前要为他敷药的人,“二小姐,现在可满意?” 我穴道被点,周身无法动弹,只能注视着这个神情兀自倔强高傲却已显疲态的男人。他本可以对我们下手的,或者直接把我掳了去让萧临云自身自灭,可他最后却还是选择了救人……既如此,我自也选择相信他会把萧临云好好地送到相府。看着他侧过身子避开我的注视,掩饰着他的那些许狼狈,我的心生出些柔和——这孩子或许靠强悍占了一国之主的位子,却并不知道爱不能用同样的方法。 “真心是要拿真心来换的,不是靠约束。”我边说边闭上了眼,不再去看他的狼狈。 在一个走着路的人怀里睡着,我还是第一次。但真的是疲惫了,看到被送走的萧临云脸色返红、呼吸平缓,我的心一下子松了,加上手腕上的伤——当然不排除那随从给我敷的上好金创药里混了安神的物事,我在这个男人沉稳的步子里昏昏睡去。我不怕他,这个抱着我走得很慢很小心的男人,虽然他习惯不择手段又时时不恰当地以已度人,但我确信他不会真的伤害到我,如今,只剩我一人,并不需要考虑如何让他不去因为我而伤害他人。 在昏暗中醒来,触手是柔软的锦缎,空气里还散发着柔和的香气,不过人却躺得不甚安稳,外间的马蹄声传来,想来自己是在马车里了。刚想动弹下身子,马车却是一晃,人便顺势向边上滚去,好在侧面传来一股柔和的力道稳住了我。斜眼过去,无意外地看到了靠坐在一边的秦无伤。 不过,他的手虽是扶着我,人却还在睡梦中。星光下,他的整张脸都极其柔和,嘴唇微嘟、弯而上翘的睫毛覆盖着长长的眼线,看着就如同一个酣然熟睡的孩子。那飞扬跋扈、傲慢冷酷、自私蛮横等等贬义词都很难联系到他现在的形象上。如果他一直是这样子的平和,该是个多好的有为青年啊!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好多年前的一场酒宴,会让他如此惦记着我这个闲散的小女孩,而且,听他们的交谈,他已经成功成为了这个时代男人为地位斗争的先锋和楷模——成了一国之王……想到这里,我顿时窒了一下——他就是母亲大人和王嬷嬷话中那个利用“逍”字逆贼相帮篡位的突厥女王子侄?那个让世人诟病的大胆妄为的男人就是他?!先前说他是抢权夺势的突厥新王时,我还一直处于担心萧临云的紧张情绪中,也就没有意识到如今这个以女为尊的社会,他一个男人得了王位是多么惊世骇俗的一件事情,更没有将他的身份和母亲大人常说的那个人联系到一起。 我不禁皱眉,自这个“突厥女王子侄”一出现,我的日子便没顺遂过。给套了个乱七八糟的毒镯子不说,为了他篡位还拉拢了“逍”字逆贼,母亲大人跑去边境查探就没了消息。对了,还有一个不知下落的长随小米!如今全家人被抓关在牢里我也成了个通缉犯,还累得萧临云被镯子所伤,现在虽是喝了他的血给送走了、也不知身体是否能恢复,他自小就心脉受损,此次被毒伤得不浅还妄自运功,醒来不见我的踪迹怕又会焦虑…… 我抬手用力向身边这个男人拍去,用的是那健康完好的手,而且用的力绝对不轻,可就这样连续拍打了三五下,这人也还没醒来。这时马车又一颠簸,这没被我打醒的人手里倒自然而然产生了股柔劲,将我稳稳地托住了。我哭笑不得,打他他没反应,路颠一下倒是反应灵敏,这人是真睡着了还是装傻?待路行得稳了些,我翻身一咕噜坐了起来,用力推着他:“秦无伤!我有话要问呢,你给我把眼睛睁开来!” 只见他身子一震、两眼睁了开来,眼眶里布满了浓重的血丝,让他原本琥珀色的眸光更加诡异。我微愣,没想到他是真的这般疲累,气势不禁弱了几分。自突厥到都城,快马不停地奔跑、不眠不休,大概也得整整十个昼夜吧,母亲大人失踪也就半月多,即便他是提前得了消息赶了出来的,这一路怕也难以睡个好觉。“……我的母亲可是在你手上?” 边说边侧脸避开他的眼神——因为刚一清醒,他竟然就对着我笑。 “若是在我这边,我是定不会传出她失踪的消息让你在都城处境为难的。” “那她可是真与你有过什么约定?” 不自觉间自己的语气和缓了不少。 “不曾。” 我感觉到他摇头……母亲大人是真失踪了?那带了良药去照顾母亲的王嬷嬷呢? “你可有过她的消息或者谁曾在哪里见到过她或她的近卫?” “一个月前,我曾得过密报,说你母亲带人秘密离开军营,但很快便又回去。我一直留心她的举动,见她回来后整整一日未出过大帐,我自起疑心。派人再探,发现你母亲与那新从都城来的近卫均已不见踪迹,之后便一直再无她的行踪消息。” “……”真的是连他都不知道么?母亲大人是自己一走了之,还是被人劫持? “可我数天前还得了她的飞鸽传信,道一切平安无事。”我自然地将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潜意识里已信任起他了?我忙打压了自己的这个念头,只是暂时需要协同解决同一件事情而已,“瞧她署的日子,可比你刚才所说的失了行踪的日子要晚不少。” “……”他沉默了,许久。空气中随之而来的凝重未因为马车的颠簸而出现裂缝,终于,我被他的这份无语压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对不起,我想我还不能同你回突厥去。”我一字字说地极慢,试图踏准他呼吸的间歇。 “不行。”听不出一丝商量余地的否决。 “我……家人全被关在了牢里,我得回去想办法救他们。” “不行。”依旧是不容回驳的两个字,最后想是看我即将抓狂起来,他终于又加了句,“抓不到你母亲和你,他们不会有事……你母亲,我会帮你找回来。” “可是,我想亲自去找她。你一个突厥国王出面找大宋尚书,岂不是要做实了她通敌叛国?” “我自会小心处置,不会让她为难。” “不行。”我斩钉截铁地拒绝,他是一国之王,不可能真的不为他的国家打算。 “你答应了我救了人便同我回去的!”他怒了。 “我本来是说了这话的,但你当时不同意。既然你不同意,我便马上不再这样打算了……后来,是你自己主动救了他。”呃,老天,请原谅我这样近乎无赖。 等这里事情了了……我、去找你。”我舔了舔嘴唇,还是加了这一句。 他侧脸咒骂,很快又转回头正视我:“那我现在就主动杀了他!” “你不会。你已离开突厥很久,必须马上赶回去,你不会也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浪费时间。而且……” 我朝车窗外看了眼,太阳已慢慢跃出地平线,“你派去送他的人应该早就回头追在后面了。” “很好。那就看看我是否来得及、做得到。”他的声音突然平静,但眼神中绝情的狠毒认真,将我震了震。是我刚才“赖账”的话说得太早了?我飞快地眨了下眼,定下神迅速地说:“你在这里多待一刻便多一分危险,这危险不光是你自己的、想想,还有你的……。”话没说完,我人已扑了过去……因为趁着我说话,他的右手已自另一个袖笼里取出了……弹射出去会在空中如同烟花般灿烂夺目的、信号弹。 我双手紧紧抓住这只右手, “你疯了!你自己的命也不要了么?”虽知道他不可能真的就此放过萧临云,但也不至于如此吧,这弹丸一放出去不光萧临云堪危、连他自己的行踪也会暴露。看来以后对他说话还是要换种方式,免得他一激就冲动。 “放开!”他冷冷地喝叱着,手上的力道只增不减,迫得我几乎连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 忽然,整个车里安静了下来,只听到整齐的马蹄和时不时的扬鞭声传来。我浅咳一声,把头稍向后仰了下,讪讪地避开他的眼神,却又不放心马上自他身上爬下来,只能依旧维持着现状胸贴胸、腹贴腹地把整个人的重量压在他身上。 “如果你能一直这样……”他一用力,头已抬了起来,“我就松手。”说话间嘴唇贴了上来,我向一边闪去,马车一阵颠簸,他已适时地搂了我翻身……依旧是胸贴胸、腹贴腹,不过两人的位置已经颠倒。 “……这……不行……”我侧脸躲开他的唇,很郁闷,怎么争执到最后成了滚车厢了呢?好在他似乎把弹丸的事放到了一边……难道这就算是“美人”计?难道我要脱身就得接着来这手?我顿时被自己口水呛到,咳了起来。 那人放下手里的东西扶起我轻拍着,我刚在心里叹一声“还好”人却又被他猛地扑倒,怒言未及出口,耳边已“嘶溜”一声响起、不知是什么东西飞快地划了过去……有人偷袭?!他的行踪还是暴露了? 周围的打杀声顿起,随着重物坠地的声音,声响越来越靠近马车,看来来人很凶悍哪。寒气自身边这人的身上迸发,我拿眼看他,阴骛的眼神、紧抿的唇显出了他的愤怒和杀气。 “你且在这里,我去去就来。”在我耳边轻声地说完,他眸光一闪,纵身破了车顶跃将出去,“哪路英雄如此雅兴……” 他的声音在嘈杂声中清亮之极,只这句话的瞬间,人已纵离了马车三丈开外。他是在故意暴露自己让别人把注意力都放到他身上么? 车外并没有人回答他,只兵器碰撞的声音集中了过去,果然是以正身去诱敌了。我忍不住轻轻掀了车帘往外看,初起的晨光里影影绰绰的身形上下翻飞着,之前见的他那些部下,正与一群褐色衣着的蒙面人拼杀着。这些蒙面人身材瘦小如十来岁的孩童,功夫瞧着也并不如何出色,但却狠绝,招招是不要命的打法,只要能伤到人,就是自己付出成倍的代价也不惜,即便重伤倒下也没有一个叫出一声……而且,人很多,倒下一个立刻便有一个替上的。 秦无伤自喊了那嗓子后并未再开口,只站在场中冷冷地看着,偶尔挥手挑飞些从部下那里漏网的暗器,我看不太清他的神情,只觉得他站在那里,天生的威严压住了场子里的杀气,只这份气势,我便相信他能赢。 可惜,事情总会有些意外。眼见着这群褐衣人着数量越来越少就要被全部清理,却是一声呼哨传来,顿时自他们身上冒起了火光……我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些火球四下蹿着,亲眼见证着古人的自杀式袭击,好在此时还没有火药。 “小姐,”车门打开,我被唤回了神,“主上让我带您离开,此地已不甚安全。” 车身微晃,人跃了上来,我看清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两个随从之一。 “冒犯了。”来人一抱拳,将我负在了身上。奔跑中,我转头朝秦无伤那边望去,却见他正带着人向西撤,而我却是向东南返回都城的方向,直到看不见他,他都没有朝我这里瞄上一眼。 “主上会在下阐镇,”背着我的这人觉出了我正转着身子四顾。“前面有人接应您。” 恩,应该是昨晚送萧临云回去的那两个吧,我眯了眼避着风,考虑着是否趁这乱子自己走了。王嬷嬷临走前曾经跟我交待过一些记号,说是若有紧急的事情,可以画在繁华些的地方墙角召唤江湖人士,这些人曾受过大人的大恩,必会给我帮助。只是自离了王府的门后,自己都一直没机会在什么繁华的地方待超过半个时辰的,本来看着天亮以为秦无伤该会进城补给,却发现马车走的路全是绕山的道,而都城附近的山地界极广,一旦入山、少有繁华的村落,再看车厢里什么都齐备,连燃的香和香炉都极其讲究,更表明他们是做好了准备几天都不停的。所以之前,我否决了偷跑的方案,想好好和秦无伤谈谈条件说说道理,却被他那句“你答应我的”给戳到了软肋,唉,自己还是修为不够,见人家一说自己不守信用便忍不住……。罢了,如今既然是回都城方向,那我就且先安份些吧,否则山高林密的,不知道藏了些什么,脑子里想起刚才冒出的那些不顾性命又自焚的人,我遍体生寒,这还是我两世以来第一次见如此血腥的场面。 只是,我不得不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和秦无伤八字犯冲,我刚觉得该好好怎么怎么,事情就会有很惊人的变故,比如现在,我的前方就出现了两个褐色的蒙面人,一转身,后面、侧面也是如此……我们被包围了。 “你们找错方向了。”我定了定神,开口说道。 “……”没有人理睬我,依旧一步步地向我这里逼了过来。 “而且,即便你们捉了我,也威胁不到他。” “咯咯……”一阵刺耳的古怪笑声,自身后响起,背负我的随从立刻转身相向。 “小姐何必自谦,”这是一个带着赤铜面具的人,说话的声音犹如嘴里含了颗话梅,让人听得很是难受,也分不清是男是女,“我们要找的本不是他,我们要的一直就是你而已。” 我一惊,难道是官府的人?但没有听说官府奉命拿人还会搞得如此诡异的,难道这群人和母亲大人的失踪有关? “啧啧,为了小姐你,我可是损失了不少的人,”那人仰了仰脖子继续说着,“不过,若非如此,我又怎能和小姐在此相遇?” 第十一章 意料之外 原来之前的埋伏不过是对秦无伤造成假象,让他以为目标是他罢了,真是用心极险。可我有哪里值得他们这般煞费苦心还牺牲了这么多的人命来对付?我想不明白,只能暂且一并归于母亲大人身上。 “等下您顺势向林子里跑,往前十里有一小村落,有人接应。”身下这人低声吩咐着,也不等我回答,便腾出一手"仓啷"一声抽了弯刀向前冲去。那包围在侧面和后面的人立刻跟着他的脚步动了起来,呼呼的风刮得我睁不开眼,只能拿手紧紧扶住那人。 “走!”一声大喊的同时,这人忽地停了脚步。只觉他双臂陡然一振,我已自他身上飞了开去。 “截住她!”粗噶的喊叫声直刺耳膜。我不禁苦笑,虽然这随从的力道控制的还不错,让自己飞了出去而并没有伤到我,可如今身在空中,毫无可借之力,自己功夫底子又差,连提几次气都效果了了,也不说会不会被后面冲了来的人抓到,只这砸到地上就不知自己会否给摔晕了。不过,也不能怪他了,一个带着累赘的人要对付八个如此不要命的,能让我留了性命逃出包围圈子就已很不容易了——我一点都不怀疑这些人是来要我命的,否则、先前牺牲的那么多同伙就白白浪费了。 不过,这次事件中我并没有再次体验到坠地的痛苦,而是被背后袭来的数个利器击中,在剧痛中晕了过去。 …… 痛!混身象被车轮碾过一样的痛!我究竟怎么了?用力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用原木搭成的屋顶,朴实无华却很牢固。我深吸一口气,想让自己坐起来,却发现用力的呼吸对我现在来说也是奢侈的,我猛烈地咳嗽了起来,咳嗽产生的震动更是让我痛彻心肺。 “姐姐醒了……!”耳边传来一个男孩童稚的声音。天!这场景、这场景怎么怎么同书中的某些场景如此相似?不是我一不留神又穿越了吧,我心中哀叹,可这次怎么弄得如此遍体鳞伤呢!终于象是要掏出肺来的咳嗽停止了,我定定神、费力地转过头,床边一个六、七岁的男孩正兴高采烈地往外跑去,头上的一根朝天辫扎得犹如动画片《人参娃娃》里的人参娃娃那样。我待喊他回来,却发现自己的嗓子除了嘶哑的“啊、哦”之音外竟已发不出一点象样的声音。天!我究竟是遭了什么样的难了! 我强迫自己放松平躺半分钟,然后谨慎地、缓缓地、一点点地抬起右手,可怕的是整个手从手掌到手臂竟然全都是纱布缠绕,让手看起来有两个那么粗,难怪如此沉重而僵硬。我费尽工夫好容易扫到一眼自己的右手,便再也无力支撑住它,一个自由落体,手又砸回了床上。“嘶……”我倒抽一口冷气,真痛啊!不过看这手长短似乎还是大人的手,我至少没有又变回小孩去。 我又一次尝试要撑起上身,正当我痛得龇牙咧嘴却毫无办法时,一个六十几岁老婆婆的脸映入了我的眼。 “姑娘,你终于醒过来了!”她咧着掉了半口牙的嘴,显得很是开心,“啧啧,果然是个漂亮闺女呀!” 我一时对这突然冒出来的满是褶皱的脸有点难以适应,何况也发不出什么人声,也就任由自己呆呆地看着她。 “谁这么造孽把你伤的那么重呀!婆婆看的真是心痛啊!”说着她竟兀自又掉下几颗眼泪来,神情变化飞快,却半点都不显得造作,我心里不得不佩服起她。但是我现在最最想有人帮我做的是赶快把我扶起来,让我出去看看我到底在哪里而萧临云现在到底怎么了,可是这老婆婆却是又哀又叹又替我不平,直唠唠叨叨了有小半个时辰,又想起来我或许渴了或饿了,转身给我端了一碗薄米粥来。这时,她终于发现我躺在那里是无法喝下粥的,到门口叫来了那小男孩,让他马上去找什么人过来扶我。我顿时松了口气,只要有人能扶我坐起来,我就有办法和他们交流问清楚想知道的事,至少沾点粥写几个字的法子也是可行的。 不一会儿,门从外面打开,进来的那人着实把我吓了一大跳:身材瘦高穿着一件已看不出颜色的袍子、墨黑的脸膛犹如刚涂了黑漆只剩眼白在那里晃得扎眼,更骇人的是手里还拿着一把乌油油的铁器,菜刀不是菜刀、匕首不是匕首,走过来时还带着一股风,让我顿时觉得阴恻恻。 “小言啊,你救的人醒了,你快来把她扶起来吧,可怜她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得赶紧喂点粥给她。”老婆婆这次总算直切主题,那“黑”人小言立刻揣着“刀”就一路小跑到了床边,伸手就想扶我起来,看得我直冒冷汗:这位,你倒是小心点先放下家伙呀! 却见他嘴一咧,露出一排整齐白净的牙齿,该是在笑吧……。 “姑娘,你终于醒了,我扶你起来。”声音倒还中听,应该是个年轻人。说着,他终于把这“刀”给放在了一边,一手小心地从我脖子下面穿过,一手轻搭在我靠外的肩膀下。 “姑娘,你不必用力,我数一、二、三后就慢慢扶起你,你只需要放松就行。”恩,这人看着可怕倒也算细心。在他的帮助下,我没受什么大罪就在床上坐稳了靠在枕头上。 我边喝着他仔细端来的薄粥,边用余光瞟着自己身体的其他部分,发现手脚的伤势应当最为严重都被各种纱布厚厚包裹着,而腰腹应该问题不大,因为没见纱布包裹依旧是穿着原先萧临云让我换上的那件男子长袍。我心里顿时大急,这样看来我是真的遭遇了意外而不是又穿越了!难道是被褐衣人绑了?可看这里的情形又不象啊。我张口问道:“可见到我的一个同伴?”可惜话出了嘴巴就成了:“ko……jiang……bun……” 这小言竟没被我的嘶哑声音吓到,见我如此着急就转身端了个沙盘过来,还递给我一截短树枝:“姑娘,你嗓子也受了伤,得养几日才能说话。这里穷,没有合适的纸笔,请先用这个将就一下。” 呜~这人黑归黑但真是能识人心啊,有前途!我艰难地握住树枝,他已伸手过来托住我的手腕。 “可见到我的一个同伴?”我艰难地写着。 他看后摇着头说:“没有,我是在村前的河边发现你的,当时你身受重伤,手脚也已被石子和树枝划伤,但并未看到有其他人。” 原来我还是一个人逃了出来,只是可惜了那个随从…… 一股暖意自后心传来,胸口的闷堵渐渐好了许多,原来是他在帮我按摩顺气,看来这人还懂一点医理。我强迫自己镇静,又拿起树枝问起现在的情况。 原来这里是距离都城东北三十余里的一个小村落,前两天他正好路过村前小河发现了我,就把我背回了村子送到了这邬奶奶家,我的伤多半是外伤,只是失血过多中气大伤,又坠了河让风寒侵入了身体,换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得了重症肺炎,所以必须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的。 我又问都城这两天可有什么事发生,他摇头说此处虽离都城不远,但因被群山环抱道路难走,所以外界的消息都是从官府榜文或隔几月来一次的走货小贩处得知。我听后极为失望,从他的口中我得不到任何我想知道的、包括与萧临云有关联的消息,还证实了自己至少这一周都不可能离开这里翻出山去寻他。尤其是总觉得他的话中对我身体健康状况的描述有所保留,但又说不清楚哪里有问题,也只能在他和邬奶奶的好言相劝下暂时静心修养。 三天平躺的日子终于过去了,这三天过的真是万分难受,口难开、腿难迈,人只能躺着或靠人扶起来坐着,唯有“人参娃娃”——小非时常跑来一会儿捉个螳螂一会儿带个蜥蜴献宝似的给我看。 这些倒还能忍,只是内急时万分不便,而邬奶奶总是找来小言背我来去茅房,我用沙盘拒绝了几次,但她却总是笑着说这里只有小言背得动我而且小言是这村子唯一的医生,由他来照顾我最为合适,说多了她干脆就不看我在沙盘上抗议些什么了。 小言来多几次后,我终于知道他的全名叫沈言楷,还意外发现他并不是天生的黑,从他偶尔正好洗干净脸来的那次看,他长的还很清秀,皮肤甚至可以列为白嫩,只是不知为何他手上时常拿着各式稀奇古怪的铁器,而但凡他手上有铁器的时候他的脸也必定是黑茫茫的,实在猜不透这个医术尚不错的“医生”平时有着什么样的私人癖好。 那日,我的嗓子终于可以准确发出简单的句子了,而手上的伤口据说也可以拆了包裹,我万分高兴地等着小言前来动手,却听外面突然嘈杂一片,还隐隐传来了哭声,我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只能呆在床上干着急。 不一会儿,“人参娃娃”哭着跑了进来:“……呜……奶奶被抓走了……呜……” 我一惊,难道官兵已追查到我的踪迹?连忙问他详情,他抽泣着说:“官府让我们交税……我们没钱……就把奶奶抓走了……”他虽说的不清楚,但至少我听出并不是因为我的事牵连了他们便稍微安了下心。钱,虽然很重要但相比某些其他的事来说还算是好解决的。我困难地发着声音安慰他,直到小言走了进来。只见他依旧是一脸的黑灰,手里拿着一把半方不圆的铁器,神情很是沮丧。沉默地走到我跟前,他也不洗干净手就帮我拆起了手上的布。 小非看着他的黑脸倒是乖乖地退到了一边,只是时不时拿手背揉揉眼睛。沈言楷拆除缠裹的手势娴熟,但神情却很慎重,让我不敢打断他问刚才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能看着他闷闷地摆弄自己手上的纱布。 忽然右手臂一阵发凉,上面的纱布已全卸了下来。“先试一下右手,要慢一点用力。”我闻言慢慢抬起右手,呵呵,卸了厚厚的“冬装”它立刻苗条轻盈多了!虽然还有点不灵活,尤其是在握拳时还不能将整个手掌捏实,但毕竟比起前几天的“挺尸”可强的太多了——至少我已可以自己控制它。 唯一不满的是手臂上的那些伤痕,歪歪斜斜地刻在上面有深有浅,定是从山上滚落又坠河被树枝、石子什么刮破的。而手腕内侧的狰狞疤痕更是突出了皮肤有一个硬币那么厚,黑红色的凹凸不平,该是那时自己咬破吸血时留下的,我长长叹息,自己那时下嘴也真是狠,不知道萧临云现在到底如何了。 “不用太担心,你手臂上和脸上的那些疤不久后都能褪掉,只是手腕上的……起码要三两年后才能慢慢变淡。”定是他觉察到我的情绪,以为我是为身上留了这些疤痕而难过,唉,这里的男子除了那偏执的秦无伤外都是如此细心,或许、秦无伤也不是例外,只是他太怕失去,又觉得自己落后了一拍,所以一心想着要控制主动权把自己要的东西先拿到手再说而已。这次他在自己手上把人给弄丢了,该不知有多恼了吧。不过,谁又能真的想到褐衣人会放着有权有势的突厥新王不要而盯上我这闲散之人呢,还不惜抛出那么多的人命。唉,这日子真是越过越不太平了。我不觉一叹,转头看见沈言楷已停下手扶了我的手臂查看,便问:“刚才外面怎么了?” “……”没有声音,黑脸上也看不清楚他真实的脸色,只见眼睑 颤可颤,又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出声,“没事,你好好养伤。” “那邬奶奶呢?” “……”他应该是个从不撒谎的人,稍微被我一问就顿时说不出什么话来,只低头开始拆除我左手的纱布。 这时,一边的小非听到我提起他奶奶就哭着跑了过来,“言哥哥,夏姐姐(我对他们说的是我的本来姓名)娘被抓走了,奶奶也被抓走了。我要我娘!我要奶奶!哇……” 沈言楷不得不停下手里的动作无奈地看了下我,转过去轻轻搂住他说,“小非不哭,言哥哥保证五天内定能炼成精钢,那时小非的娘亲和奶奶就都能回来了。”小非听后连声问着真的吗,等和沈言楷拉钩为证后他终于破涕为笑,跑出去说告诉同村的其他伙伴。 我听他们的对话,猜想是这村子里想弄什么“精钢”去卖钱赎回村里被抓的人,而这事目前又着落在这个村里略有学识的医生身上。对了,精钢?!难道每次黑着脸、手里抓把铁器就是他在炼精钢?天,他进屋后扔在地上的那半圆形玩意儿实在、实在不象是“精钢”啊! 他又转回身低头帮我拆起了纱布,我实在忍不住,问他:“你在炼精钢?” 他点点头。“是,我们村有祖传的铁矿,还曾在三百年前出过一把著名的宝剑。” 我不禁有些诧异,这村子看来还挺有名的,只是若这里有矿产又出过宝剑怎么还会如此穷困落魄?“现在呢?” 他一愣,抬眼望住我,嘴角微微开合了两次才有些艰难地开口:“自我奶奶那辈起,村里出了点事就不再炼钢了,久了矿也便没什么人去开了。” “那现在还有五天就要交税钱了,你有把握炼出精钢么?”从我到这里的观察来看,他根本就对炼钢万分生疏,五天下来能炼成把象样的熟铁刀就不错了,何况精钢?他茫然地摇头,却又马上坚毅点头。“夏姑娘,你放心,五天内我定让人将你送出村去,我爹爹家在二十里外的一个山坳里,你先到那里避一避。而且,我爹爹家中兄弟多通医术,你可安心养伤。”这里的民风真是淳朴啊,我这一来历不明的外人随便编了个外出访友不慎遭遇劫匪而受伤滚落的借口他们都热情招待,尤其还是穷得拿不出一点值钱东西被人逼债的情况下,依旧不计较地为我治病疗伤、给我好吃好喝。救命之恩尚且不知如何回报,危难之际还为我考虑得如此周到,我定要想法子帮他们一帮让他们渡过难关才好。 “你们欠了官府多少税钱?” “五百两。” “五百两?”虽不算大钱,但对这里的一个小村落来说已经够他们全村吃喝个三五年了。 “是,我们本来年初已缴清了,但不知为何又来征缴,”他有些愤慨,“说是今年边境战事吃紧,每县都要加征三成,而我们村子因有铁矿,却从未缴纳过铁矿占地的税,所以这次要一并连着前十年的一起补了!我们没钱,他们便抓了村长她们,这次又抓了邬奶奶去。” 唉,一打仗最苦的还是老百姓,何况这次不仅外患严重,连朝内也出了“叛徒”。只是,我能如何帮他们呢?钱,我本来就无随身携带的习惯,就算带有一些也必定在我滚落时早已散落掉,找人去借的话压根就无人可找,王府的人估计都还受牵连被关押在牢里,萧临云那里更是毫无音信不知生死……难道还真被钱给压死了? 我不停转着脑筋想要找出点什么可行的方法,最终却只能承认自己这八九年来实在太“避世”,认识的人少之又少,更加别说有个朋友什么了。即便是有朋友,现在我这身份也是忌讳的很,不要到最后他们钱没要到,又被我把这村子给牵连了进去,那我的罪过就更大了。 最好的方法还是在五天内让他们靠自身的优势迅速致富? 但是我对炼铁炼钢绝对是外行里的外行,在现代听说过的好钢不外就是百货店里一直在卖的德国双立人餐刀什么的,最多也就见过以前董事长老头收集的几件古器,其中有两把是“宝”字头的利刃和一把锋利的古代日本刀,可当时我只需要负责为顶头上司总裁大人准备拍马时的逢迎之词就行,哪里懂这利刃的制造之法呢?我慢慢过滤着当时为顶头上司曾经整理过的一些文字材料。 忽然左手臂又是一凉,恩,我沉思的时候小言已帮我把左手也脱离了束缚,我不经心地抬起它,感觉比右手略好一点,应该是因为左手戴着手镯当时咬起来不方便。 “可能现在都会有点使不上力,你多做些握拳动作,”他依旧仔细耐心地嘱咐着我。“下午我再过来帮你推一下,明天就会好很多了。” 见他转身想走,我忙拉住他的衣袖:“现在精钢的市价很高么?” “恩,我听常来走货的人说,最近起了战事,朝中精钢短缺,有些地方甚至把农具都化了打造了兵器。” 哦,这样啊,那他们现在这个地方倒的确是个宝,也难怪官府这时候会瞄上他们了。这样看来现在也不一定要炼出宝刀宝剑,只要能批量地制造出质地略好的钢器也会大受欢迎,这至少比弄出把宝字头的东西要简单一些。 “你能告诉我你现在怎么炼钢的么?” “姑娘懂得冶炼之术?”他眼中闪过狂喜,迅速抓过我的手腕。 “哦,我也只是略知一二。”我一阵羞愧,心里嘀咕:懂是不懂啦,但至少知道你肯定炼得不对。可他却没被我这“略知一二”打击,象是迷途中终于找到了一个同行者般很兴奋地告诉了我他目前的操作方法。 我对他的诸多用词都不太听得懂,但经过他这么一通说,倒是让我想起一些当时整理过的古时炼钢资料,似乎古代炼钢有几种不同方法,一种是百炼钢,还有一种是灌钢,这在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中也有过记载。百炼钢主要用于宝刀宝剑这类名贵的用品,当时就有领导大赞董事长的收藏品是“百炼真钢”,那这百炼的方式就先不采纳了,耗时、产品量也少,再说这小言目前捣腾的应该就是这种方法。而灌钢是比较普通的钢铁制造方法,将生铁和熟铁一同铸造,用途广制造简单,普通的工人就能操作。记起当时自己看过明代唐顺之的《武编前编》,里面说:“熟钢无出处,以生铁合熟铁炼成,或以熟铁片夹广铁,锅涂泥入火而团之,或以生铁与‘熟铁’并铸,待其极熟,生铁欲流,则以生铁于‘熟铁’上,擦而入之。”唉,我这人没什么长处,就是看书多看个几遍就能记下内容而且很难再忘记,因此这当年为领导溜须拍马准备的资料此时从脑海深处浮了出来。读书的时候所有的同学对我这个虽非过目不忘却也差不太多的“功能”羡慕非常,却并不知道有时候人能懂得忘却才是最大的幸福。 其实我并不太理解句中的意思,只是死记硬背了下来,我将这段话原文背了出来给他听,问他可知道有这样的制作方法,他听后很是茫然,拿了沙盘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了起来,随后端来问我可是这些,这时我才发现他竟然有过耳不忘的本事,一会儿功夫已将我刚才说的那几句一字不差地默写了下来。我点头说是,他便再不看沙盘,口中念念有词地在屋子里绕着圈子,忽而手持树枝在空中甩几下犹如得了疯症,我呆呆地看着,过了小半个钟头,他竟又快步冲了出去。 随后的几个小时,居然再没见一个人来关心过我,我傻傻地在床上呆着,后悔着若是刚才知道会连个送水喝的人都没有,我必定让他们先把东西端到我边上后再背给他听。我无聊地举着右手看看,又举起左手看看,顺便轮流掰掰手指头让它们能更加灵活,忽然我发现了一件奇事——左手腕的手镯、不见了!我不敢相信地将左手拉近眼前,又用右手上下摸了一遍,真的不见了!取代手镯的是一道比皮肤颜色略深的褐色斑纹,s形地横在我的手腕内侧。 天啊!手镯不见了,怎么会这样的呢?我摸着这道斑纹,皮肤平滑并未有什么异常,就如同以前常玩的水印上去的一样。难道是秦无伤良心发现为我取了去?但那为什么我又会身受重伤地滚落到这个邬村呢?镯子的消失解除了我身上被人强加的禁锢,让我眼前似乎光明不少,却又在一瞬间被烟雾笼罩。我更加迫切地想知道萧临云的下落,希望他能一切平安,私心里也隐隐想再见秦无伤一次问清楚这镯子的事。 第十二章 一生情钟 眼看着天已黑了下来,我艰难地撑起自己的上半身靠坐在床头,想要再动动自己的腿脚却发现自己的下半身是如此地沉重,看来若再无人进来,我就只能双手支地匍匐去桌边取点水来喝了,但前提是能先顺利地翻下这个床炕。 歇了一会儿,作几次深呼吸,用手捧着我的一只脚往外挪了几厘米,再歇一会儿,再捧着另一只脚往外挪了几厘米……直累得我气喘吁吁,也才把身体转了个十五度左右,我刚想再接再励,就听门“碰”地一声被撞了开来。“成了!成了!”一个高瘦的黑影高声叫着、如风般刮了进来,我顿时一口气用岔猛地咳嗽了起来。 “夏姑娘、夏姑娘……”沈言楷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终于一杯白水端到了面前,我顾不得咳嗽才停,一口气将水灌了下去。 “夏姑娘,你快看!”我喝下水后刚想歇口气,却又被他拽着胳膊摇了起来,我无奈地转眼看向那人捧在我眼前的银晃晃的东西,嗯,一小块钢皮么,普通的很。正想掉头躺下休息休息,却见那小言竟然跪了下来,身边和身后还跟着一些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村民。 “夏姑娘,您真是我们村的贵人!”一个老妪颤巍巍地被人扶着走了过来。“这炼钢之法我村已失传了数百年,今日在夏姑娘的帮助下,才得以重见精钢!我村此次定能得救了!”说着竟然老泪纵横。 我自然是尴尬的很,连说自己也不过是凑巧从一本家藏书中看来的,关键靠得还是村子里大伙儿的力量,但村民依旧神情亢奋,硬是对我行了大礼后才慢慢散开,说是去准备点菜今晚上庆贺一下。我不知为何这个曾经能制造出宝剑的村子如今落得连钢都不知如何冶炼,想来也是当时发生了什么大事让他们的技术失传了。 房间里终于恢复了宁静,小言搬了把木椅坐在床边帮我推拿,这几天他再忙都会按时过来,除了今天本说好下午过来却一直拖到了现在。他穴道和脉络都认得极准,暖暖的体温随着他手指隔着衣料传了过来渗透到我酸麻的手脚里,非常的舒适。 “你把脸洗干净了?”我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已弄干净了自己,衣服也换了一身,虽已修补过多处,但配着他倒显得神清气爽、气质儒雅。 “我本对冶炼无甚兴趣,只是此次事情来得太急,村长她们被关押,村中实在无人才勉强应付,”他低着头口里回答着我手却没有停,头上已冒出些许薄汗,“你教的法子我都尝试过了,发现第三种最容易操作便教会了他们,现在已不需我再在旁边。” “哦……”这人做事说话都很平和、态度认真,倒是没看不出来他还挺会开溜的,稍有成果就把摊子一撂。“几天后你们炼成了器具,要运到集市上去卖吧?” “是,得赶点路直接去都城,否则小镇子上很难一下卖到这么多银子,若实在来不及,直接拿些钢器去官府里赎人,想来应该是可以的。” 都城,不就是我现在最想去但又去不得的地方么。“能不能帮我个忙?帮我打听点事?” “夏姑娘不需要客气,言楷定当尽力。”语调依旧是温和平静。 “想麻烦你们打听一下宰相府里最近可安好……”我说到一半,发现他的手停了下来,忙又说,“我的一个表亲在宰相府里谋了份差事,原是跟着她家大少爷的,可许久未见给家中去信,我姑父想他想得很,让我这次顺道给问问,没想我这边受了伤给耽搁了。”这谎实在编得并不怎么好,因为我来此许久也没见焦急要给自己家中送信报个平安什么的倒是现在关心起表亲和姑父来,但心里实在挂念萧临云,急切间也就顾不了太多了。 “好。”他竟然没多问什么,一口答应了下来,我暗自高兴。不过不知道是否我的错觉,说完话后他的手势要比平时慢了一些,似乎是有了什么心事。 这晚的饭菜是我来这里后吃得最好的一顿,平日里基本都是山芋煮粥或玉米窝窝头这类已是对我一个客人和病人的特殊优待,而今天的菜里居然破天荒多了两片肉和一个鸡蛋,看得我要掉泪啊!实在是咽不下去,便把肉和半个鸡蛋分给了在边上看着吞口水的小非。 第二天大早,村民们便热血沸腾地开始工作,一个上午便连着出了几坩埚的菜刀,每出一批刀他们都会拿一把到我这里让我看。第一批刀的力度还不够匀称,形状上也不太统一,后来几批就越做越好,虽然样子还不太精巧,但刀刃和刀背看上去倒也一气呵成,顺手拿来切昨晚吃剩晾在一边的猪大腿骨居然不费什么力就一批到底,众人在边上看得都是一愣,半晌才响起一片欢呼,整个村子又起高潮。 我也没想到这挺普通的锻炼方法造就出来的钢器也是如此锋利,猜测这多半是由于他们此地的铁矿质地好,再加上原先遗留下的烧冶器具比较专业造成的。整个村子就在这样的亢奋中不断地给我拿来新出的刀、匕首、剑,我也被他们情绪影响,咧开嘴嘿嘿地笑着。 而沈言楷则把冶炼的事甩得一干二净,丝毫看不出这个男人曾经整日里黑头黑脸。他一直陪在我边上不时为我把脉、按摩手脚,我喝的草药口味也已改变不少。我一直很想问他我腿上的纱布何时可以拆除,因为自我醒来已将近五天,我担心再如此下去自己都不会走路了,可是从刀具成型那时起,他的神情越来越严肃,每把一次脉都会沉吟许久,当初认为他对我身体状况有所隐瞒的感觉越加强烈。 第三天上午,几个颇能说会道的村民带着铸造好的钢器起程到都城去,而沈言楷留了下来,虽说他告诉我已经交代了让帮忙打听的事,但我还是有些失望,总觉得村民们去不如他去打听来得稳妥。 下午,他动手拆起了我腿上的纱布,布是从膝盖上面一点开始绑的,拆除起来比手上的那些难度高了些,他足足用了三刻钟才将这些布条一层层地剥离。我看着自己“解放”后的腿很是奇怪他为什么要将它们包裹地这么严实,因为小腿那里并没什么伤口,只在脚踝处各有一处较深的划伤,伤口对称象是被人用刀剑刻意割伤的——这再次证实了我昏迷后曾遭遇过人为的意外。 我依照原先的程序尝试动一下它们,可是却很不顺利,经过努力我可以弯起膝盖却怎么也动不了自己的脚踝,整个脚背脚趾也竟然毫无知觉!脸上的血一下子褪了下去——我残废了?我侧脸看向沈言楷,却见他的脸色更加可怕,难道我残废的局面无法挽回了?但是我敢保证现在他的脸色绝对比他知道自己要残废还要难看,不会是还有什么比残废更可怕的事吧。 忽然,他一把抓起我的左手腕,仔细观察着那s形状的斑痕,手似在微微发颤。我心里纳闷:我这外伤难道也和这疤有关?我盯着他的脸,同样仔细观察着他的各种神情变化,虽然说直接开口问他是最方便的,但不知为何自己始终有点胆怯,害怕问来的是非常不好的结果。 许久,终于听到他发出了声音:“和我成亲好么?” 哈么?这、这、这个跳跃跨度也太大了吧,从我的腿伤看到我的手,接着竟然是、求婚!!!我的神经本来已经绷得很紧,被他这么一句话说出,当场彻底把我给打晕了,我的嘴张得估计能塞下一只鸽子。 绝对是三分钟后我才反应过来,费力地咽了下口水,苦笑着说:“你直说无妨,是不是我的情况很不乐观?”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张,看样子是我猜对了,否则任谁都不会在这档口向一个残废求婚的。 “我命不长久?”我又试探地问。 他握住我的手猛烈的一抖,很不幸地我、又猜对了? “告诉我,全部都告诉我!”我冷冷地说着,虽然我已多活了将近九年,但为何在我刚刚有了新的牵挂时,生活又如此地来打击我。 “你……中了毒,”他艰难地开口,我倒真的没有设想过自己命不长久是因为中毒,他们不是说那镯子可以让我百毒不侵的么。 “情钟的确可以解百毒,”他看到我的疑惑,又接着说。 “情钟?”我重复着他口中的词,不确定他指的是否是我曾戴过的那镯子。 “就是你曾戴在左手腕的那个软镯。” 啊,居然在这小山村里还有人能知道这镯子的名字,看来到哪都不能存了轻视之心哪。 “情钟本是古西夏国王为表示自己对丈夫坚定不移的爱而让工匠特别制造的。镯子内层是一对毒蛇,被灌以药物封藏住,每日它们以西夏国王的气血为生又辅给她它们气血内的抗毒之物。”他徐徐道来,似是终于下了决心,“在国王受到侵、侵袭时,这镯子会主动反击对方。” 他在“侵袭”的字眼上停顿了一下,我当然知道他所说的“侵袭”是特指在某种状态下的。“而解药则由国王丈夫的血配置而成。除非国王死了气血丧尽,这个镯子是取不下来的。” 难怪,难怪当时萧临云看到镯子说只要送我镯子的人死了就可解除禁锢,却并不追问我对方是谁,原来这不过是他安慰我所说的谎言而已!能解开镯子的并不是秦无伤死,而是我死啊。那、那为什么现在我的镯子没了,人却还活着? “不过,这背后有件不为外人知道的事,”他稍顿了会儿又幽幽地说了起来,“为了能打造这个手镯,西夏王放榜将各地的能工巧匠召到了王宫,几番比试后一个汉人最终胜出,他奉命完成情钟……却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西夏王,虽然明知道自己的痴情是惘然,但他依旧希望有一日终能和他心爱的西夏王两相厮守……所以,他偷偷将他们族里的圣药配在了西夏王的镯子中,这种圣药当西夏王将死而蛇要离去时会流入她体内保住她的心脉五天,这样镯子的禁锢解除了而这个工匠也有机会暗中救回西夏王。”看来任何时空都不会缺少美丽的传说和感人的爱情故事。“那后来呢?”听着他柔和清雅的声音,我禁不住想知道这西夏王和工匠的最终结局。 “后来……族人发现圣药被盗便合全族之力将他捉了回来,这工匠的天赋原是这族几百年来最高的一人,族人本来不舍得伤他,希望他能杀了西夏王夺回圣药将功赎罪,可工匠却为了爱抛了性命保全了西夏王……,最后西夏王得享天年而亡,手镯成了陪葬后不知所终,而那族族人失了圣药又损了最杰出的一位弟子,深觉‘情’乃万恶之物,定下规矩,但凡入宗室的弟子均不得……动情更不得成亲。” 听到这里,我突然觉得脑中有什么东西炸了一下:他为什么知道得那么清楚?很多内容我可以肯定连秦无伤都不会知晓的!而这些东西也不象是临时编出来的。 我瞪着眼睛慢慢转过头去和他对视,嘴角微微地抽动着却说不出话来。“是的,我就是这族这代的宗室弟子之一。” 天!那么、那么我应该是又“死”过一次了,而这镯子中的药护住了我,而我又偏偏恰巧遇到了他。 “你中的毒,也是这圣药引起的,圣药可以让人死而复生,但是也带着剧毒,若不及时拔除,人就会自脚跟起慢慢麻木,直到……心脏。” 呵呵,现在我除了苦笑估计也没别的可以做了,这镯子真是万分古怪,怨它吧,它至少还多少救了我的命保了我的一时平安,不怨它吧,这许多事情皆由它而起。 “那日救起你时,我便发现了你手腕上的印记,可情钟已消失几百年,我的祖辈族人都未曾见过它,因情钟而留下印记也仅仅是那工匠临死前写下血书才被人得知,甚至很多族人都以为这只是族里的传说而已。所以前几日我并未想太多,可是你的脉象越来越古怪,你的腿虽然当时被人挑断了筋骨,但是已被我接驳好,今日应该能自由活动才是……” “所以你才断定我因圣药而中了毒?”我打断他问道。 “……是。”他眼神清明,就象是一位兄长正对着他的弟弟妹妹在说话般,友爱却并不过分热情,这或许是他一直遵循族规所养成的习惯,但、这样的清明中也偶尔会冒出些让人看不清的光芒。 “这毒、没有解药?”我又问。 “是。”他并未犹豫就点头称是,“族中原先有配好的解毒之药,可因圣药已失,族人有了此药也无甚用处,且解药配制复杂,需要耗费大半年的时间,可保存的时间却很有限,所以多年来也就不再配制。” 我心里一阵失望。 “还有几天毒到心脏?” “……三天左右。” “那你为何要现在同我成亲?”我问出了自己的疑问。“再说你不是不能成亲的么?” “……”一阵沉默。 “我……可以……不再做宗室弟子、我……想试一下。”这句话他说的万分慎重,似乎每个字都有特殊的含义。 说不感激那是假的,我和他素昧平生,却蒙他相救又连着几日的精心照料,如今他还要为我放弃一直遵循的准则,就算这当中无甚风险和困难,我又岂能安心,更何况古代的家规甚为森严,家族势力在一定范围内甚至高过皇权,不可能轻易容许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就不做什么。 “言楷的好意我心领了,生死有命,不能让你为我担负恶名。而且,我也已有心上之人。”我看着他的眼睛,真诚地说。 他清澈的眼睛垂了下去,低头看着相握的双手,屋内空气的流动似乎慢了下来。 “我懂了。”一会儿后,他用力地点了下头站起身走了出去。 我知道自己这样做多少伤到了他,虽然不知道和我成亲与解毒之间到底存在何种必然联系,但实在不愿意看到一个大好青年为了并不确实的救人希望牺牲了他的前途。 八年多前我就该不在人世了,再退一步想,前几日若没有那镯子,我也早已遭人迫害而死。这剩下的三天时间,我只期望能等到他们带回萧临云的好消息。 那晚,出去的几个村民并未返回,估计是带着几十把器具出山,到了都城都要将近中午,因此这晚就未再赶回,村子里并未担心,依旧热闹非常,又选了几个人把这天打造好的东西整顿齐,打算隔日再让他们出山去卖。 第二日大早,又一拨村民扛着东西出发了,沈言楷依旧早早地站在了房间里为我搭脉、端药顺便照顾我的日常饮食起居,他神情如常就象我不过是个马上可以康复的普通病人,而我却越来越感到自己的无力,只能不时找点话与他闲聊。 这日,第一拨出山的村民还是未回来,村子里多少有些不安,我亦很失望,因为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麻木已经曼延到了膝盖以上。 第三日,我的胯骨以下也失去了知觉,唉,圣药就是圣药,让人死的方式都不太相同,好在是毫无痛感。沈言楷喂我吃过早饭便出去了,想来现在我再吃什么药也无甚用处了。 傍晚,麻木的感觉终于延伸到了腰部,我开始有点呼吸困难,按这样的速度下去我知道自己是过不到明日早上了。沈言楷怕是不忍看到我这样子早早地躲开了吧,只让小非隔一个时辰进来喂我喝水,其实我早已不觉得什么饥渴,喝与不喝没什么大差别。我最终还是不能等到萧临云的消息么? 忽然,门外似传来欢呼声,……是他们回来了么?眼皮都是如此的沉重。“夏姑娘!”门外传来年老妇人的声音,随即也不等我回话,一群人举着火把便进了屋子,房间里顿时一片光明。“感谢老天送了夏姑娘来到我们村子,此次去都城贩售器具大受欢迎……”我迷朦地听着他们诉说着如何将所有钢器卖了个好价钱,还连着接了几个大户人家的定银,我自然是替他们高兴,可是我现在最最想知道的还是萧临云的消息。 “哦,光顾着高兴了,夏姑娘让打听的事也凑巧让我们给问到了。”一个大胡子的魁梧汉子上前了几步。我立时振奋了起来,转过脸殷切地看着他。 “那日我们想着夏姑娘的吩咐便问清楚宰相府的所在扛着器具过去了,刚行到府外的大道,就见一行人吹吹打打拥着一座彩轿好不热闹地从府里出来,前后还有盛装的官兵开道,我们走不过去就问了道边的店家,说是宰相府的大少爷被策封为文临侯,那日正好是他出府入宫之日,只等一月后的吉日便与长公主成亲…… 哦……秦无伤没失信,萧临云果然是得救了,还入了宫即将成亲。我无声地笑了,眼泪自眼角滑落,分不清究竟是欣慰还是酸楚。这样真好不是么,你终于活了下来,那我就不必再去追究那日到底是谁指示了褐衣人断我筋骨、害我性命,又为何这么快便又为你另定了亲事、赐了封号、迎入宫中……如今,我也命将不久,因我带给你的种种即将离去,自此没有了我的牵绊,你的生活将更加平顺富贵,你是该回到本应属于你的轨迹上。 “多谢大家了,这消息真是让我安了心,”我微弱地说着,已经没有心力再去伪装地问文临侯的贴身仆人如何如何了,“其实一直是我在此打扰大家,夏某心里感激不尽,见到沈先生也请代我向他道谢……”我陷入了黑暗。 火球、成串的火球在眼前和身边不停地旋转,灼热的气焰烧烤着我周身的皮肤和五脏六腑,它们不停地四下游走燃烧起我全部的血液,最终又聚积在我的小腹,不停地充斥、充斥。“啊……!” 我终于突破火球的制压大喊出声,一颗带有异香的药丸顺势滑入我的口中瞬间融化,犹如一股清凉的泉水渗透到我的每个细胞。还未等我在这难得的舒适中喘过一口气来,一连串的灼热再次袭击更强过先前,在我忍无可忍时又是一颗药丸入口,我终于觉得自己清醒了些,眼睛也朦胧地看到些许光影,似乎是谁正不停地在那里拍捏运气。 又是一颗药丸,火球终于停歇,全身犹如做了一次蒸汽桑拿般舒畅轻灵,浓重的倦意涌来,我熟睡过去。 我看到了澜哭喊着扑向盖着白布的我、捶胸顿足,似有说不尽的伤心与悲戚,我站在空中冷冷地看着这一幕,难过、心恸、这一切真的都好假……须臾,场景突换,洁白的空间传来阵阵婴儿的啼哭,一个年轻的女人正幸福地拥着她的安吉儿,床边的相架里是我曾熟悉非常的脸……不知道自己已有多久未曾梦见过澜了,如今望着这个自己曾爱到忘记生命的男人却已毫无感觉。以前哪个心理学家说过的——突然梦见许久未曾想起的人,证明你已将他遗忘。看来时间始终是最好的疗伤药,我已不再为他感到心痛,只留下对一个普通男人的些许鄙夷,想来我真的把他给忘怀了。 又一阵灼热将我从梦境中唤醒,睁开眼睛,夜色下一个人影在眼前晃动,紧实优美的肌肉线条披着一层薄汗在月光下闪出一圈柔和的光来。我突然恍惚起来——自己似乎应该是、死了? “醒啦?”低低的声音传来,一件衣物随之盖在了我身上,这才发现自己其实身无一物,顿时脸上阵阵发烫。 “沈言楷……?”我嗫喏地开口。 “你再睡会儿,药效还要有一阵子才能全部发挥。”说完,他披起外衣起身坐到桌边,转身的刹那我借着月光看到他胸口正中的朱砂红印——难道是书中传说的守贞砂? 若真如此,他那族的族规必定比我所想的还要严厉,虽说这时空男子贞洁是紧要的但被点上守贞砂的却是少数,这个红印必须在他周岁、五岁、九岁那年连点三次才能真正定形,其间过程很有点痛苦,一般大户人家不舍得自己的孩子受这份罪而普通家世的又没有实力完成这样的事。 我试着动了动自己的脚趾、弯了弯膝盖,均已恢复如常。转脸看向桌边,那人已经合衣而睡,应该是倦怠已极。他最终还是救了我,先前为了救我,他违背族规要与我成亲,而现在看来这成亲似乎并不是救我的必要条件,难道是因为他们还有什么更加严厉的惩罚让他斟酌后不得不选择同我成亲这一条路?我对推理一向很不擅长,一旦条件项多了思绪也就乱了。又想起萧临云入宫,内心再如何强装平静也要感叹世事的无常,猜想他是否受了什么逼迫不得不如此,在这时空里有谁又真能强过皇权母命呢?王家如今全家被抄,他母亲必定容不得心爱的儿子是罪臣之女的未婚夫婿,即便是可能、曾经也是犯忌的。唉,经历了几次的生死后我还对情爱有什么看不破的么? 最让我猜不透的是究竟谁会对我下此毒手,看作为不象正统的官府所为,而且按理说我现在是宋朝向突厥王换回敬国公的一张牌,在此时暗地取我性命实属不智,那秦无伤不也是知道我情况不妙后才向大宋传信希望以此能保我平安的么,难道是母亲大人的敌人发现我的身份而派人追杀? 第二天,我并未因为前半夜的失眠而晚起,反倒是早早地醒了来神清气爽。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已不在邬奶奶那里,所在的房间是用青竹搭建而成的。沈言楷也已不在屋中,桌上倒是放着碗热气腾腾的粥,想来是他留下的。我向窗外望去,竟然迎面飘来几片云雾,淡彩般的远山袅袅,有如仙境。我深深吸了几口这带着清新竹叶气息的空气,唉,无论如何,人能好好活着就是幸福的。 我应该在这个世界里更好地活下去,活着,就有希望。镯子的禁锢解了,想杀我的人见证了我的“死亡”,即使退一万步来说我都是幸运的,至少我死里逃生,而杀我的人又保了我一个“全尸”,并未砍下我的哪个部位拿去作证据。我端起桌上的碗,一口口喝下白米粥,感受着生命的暖意。 当一把利刃架在我的脖子上时,我正兴致勃勃地把玩着书案上的小件竹雕——挂牌、笔架、小动物等等竟是各式各样。唉,最近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倒霉呢,不是被人追杀就是卧病在床,好容易正常点享受下清闲又被人拿剑逼着。唯一长进的倒是我的胆量,多次的历险已让我绝对地处变不惊,小心翼翼地抬眼瞧向侧面,一个美女正怒目瞪着我,神情还带着几分凄惨,看得我心中生怜。 “你为何害他到如此!?”妙龄女子厉声说着。 这古代社会实在不讲民主,伦理道德万分奇怪,遇到的古人又个个性格激烈。早就知道此次被人救回必定会惹出不少的麻烦,可没想到只一顿早饭过后,寻仇的人便已到了。 “请问你说的可是沈言楷?”我面上镇静。 “你莫要装傻!”她被我的态度弄得更加恼怒,利刃又向内压了一分,直弄得我脖子生生地作痛。“他为救你连用了五枚‘千回百转’,你竟还如此冷淡!” 说着,她人往前倾,另一只空着的手就向我脸上挥了过来,我下意识抬起手向外一挡,只听“轰”的一声,这女子竟被我震出了三步远!我愣愣地看着尚停在半空的手,揣测着是自己瞬间功力突增还是这美女实在中看不中用。 “哇……”谁想那女子居然站在那里把剑一扔,放声痛哭,我顿时僵在当场,舔舔嘴唇——好象刚才是你先来欺负我的啊! “他竟然、竟然连他的万象功都给你用上了……哇……那他如何承受得了嗜心之苦啊……”只见她哭得泪珠涟涟,如梨花带雨。我终于魂灵归窍,想上前多少安慰一下她,顺便问清楚沈言楷到底怎么了,却见这美女突然又停止了哭泣,抬起脸来狠狠地冲我说道,“不行,你得去救他……!”顿时人影扑过,我抬手想如先前那般抵挡,没想这次她已有了提防,并不与我的手硬碰,只迅速绕到背后点了我的软麻穴。真真气死人了!这次以后我若再不练好身手,我就不再姓夏!我暗自发狠,当然,气急之下并未想起在这时空我早就不是原先的夏莎了。 第十三章 蛇之嗜心 只觉耳边生风,人被她挟持着上窜下跳,十几个起落后她打开了一处隐秘的小门钻了进去,里面蜿蜒的小径似乎很长,山石上滴答地渗出些水珠,空气里飘过丝缕异味,是硫磺么?我吸吸鼻子。越往下走,空间越加狭小,最终只容得下两人相侧站立,而且前方石壁遮挡再无去路。风不知从哪里刮过,竟带着熟悉的人声。 “‘千回百转’未得允许擅自用于他人,是言楷之错,请长老责罚。” “哼!”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声音冰冷一时听不出是男是女,“这‘千回百转’乃是自圣药被盗后穷我全族几代人的心血苦炼而成的,多少弟子为此不惜抛却了性命,仅仅是药材便花费了一百二十年有余才收集齐全,即便如此也总共才炼制成八枚!而你、而你却在一个外人身上连用五枚……!”说到此处,他的音量突地拔高、声音颤抖,显得万分激动,“你、你将祖宗家法放在何处!”随即传来一声剧烈的金石相碰之音,翁翁地直震得耳膜发颤。 我听得暗自心惊,果然沈言楷因为救我牵扯出不少事来。 “大长老请息怒,”一个陌生的男声插了进来,“言楷前日已完成三年游历之约,按家法现在已是新任族长,他取用‘千回百转’原也无可非议……” “可是他却将此药用在了一个毫无干系的女子身上!”另一个陌生的女子打断了他,我身边这个美女也转过来狠狠瞪了我两眼。 “这……”那男人声音一滞,随后又镇定地出声:“此女的冶炼之术救了邬村一村百姓,又与言楷朝夕相处,两人日已成亲,她并不能算是外人!” 顿时抽气声、诧异声、叹息声混合在一起从四周传来,难怪当时沈言楷要与我成亲,原来这族里珍贵的药物是不能随便给外人使用的,搞得我当时还误会他自己是对症“解药”才要和我成亲的呢。 “若是成亲,便破了族规,他不能再任族长,不是族长就无权擅自动用‘千回百转’!”那陌生女人紧追不放,硬是不给人一点机会。我身边这美女的拳头又紧紧攒了起来。 “按族规,族长与三位长老各有两枚丹药的支配权,只要不是用于外人,都可自行决定其用途,即使族长不在位,他也可动用一枚,”那男长老倒是千方百计替沈言楷开脱。“我日前已将我的两枚转交于他,另外两枚丹药大长老也授意由沈言楷自行取用。” 众人的哗然之声更响,那女长老似乎不能相信,追着问大长老可有此事,那大长老沉默了不少时间,直等得我提心吊胆时,终于听到他的一声“是”。身边美女愣在一边,似乎也不敢相信大长老会点头称是,顿时拳头放松了,紧绷的肌肉也柔和了下来。 “既然如此,沈言楷便不算是擅用族药为外人治伤,无须受万蛇嗜心之刑。”这男长老听得出来很是欣喜,众人也随之安静了下来,我虽不知这“万蛇嗜心”是何刑罚,但光听名字以及联想刚才美女的表现便可猜到那定是残酷以极的。不一会儿,大长老清清嗓子宣布道: “沈言楷身为族长,擅自与人成亲破了族规,按家法处以杖刑一百,自今日起归为三等弟子,逐出宗室苦修三年。”天,没什么错都要挨打一百下啊!真是太不人道了! 不过听起来这一百下要比那蛇什么的仁慈多了,否则这男长老也不会费尽心机地编说沈言楷和我成了亲。 “且慢!”正觉得稍稍松口气的时候,那女长老又高声喊道,“闻长老说沈族长成了亲,可有人证物证?”她略一停顿,又接着说:“以我所知,此女虽在邬村养伤数日,但并未与族长成亲。”此女很是恶毒,每句里都不离“族长”二字,看似尊敬实则是提醒大家沈言楷成亲并未有实证,目前他仍旧还是族长,依旧要遵守最严厉的族规,众人听得又是一愣。 “而且,族药只能用于族人血亲,即便二人真成了亲也算不得是血亲。祖宗定的规矩,宗室弟子擅自成亲虽可赦免死罪,但须得有子嗣归于我族才行,有了子嗣归于我族,这位夏姑娘才算得上是我沈氏一族的血亲!”话音刚落,竟然已有人应声说“对”。”我不禁皱眉,这可真是麻烦了,按这古怪的族规、要保沈言楷性命还非得在一年里让他有个孩子,再想想如今社会生育率不高,一个孩子对于一个家族来说的确是宝贵的。 “何况……老身学医行医数十年,怎么看都觉得族长依旧精气内敛、气韵澄净,分明还是个处子,说他已成亲、我第一个就不信!”周围的轰然声顿起,我额角划下黑线,这学医的果然是不同,用眼睛都能看得出这个来。 “言楷自小就修习万象神功,如今已是大成,成婚后体态气韵未怎么改变也是可能的。”终于,男长老的声音透过族人的激烈讨论,传了出来。 “好!既然闻长老如此信不过老身的眼睛,那按族规,凡选入宗室的弟子自小都在胸口留有守贞砂,此刻族长胸口是否还有这红印便是最好的证据!为尽早还族人真相,恳请大长老允许即刻验明。”我晕!还有这样的女人老而不尊,别人说成亲了她不信,非要当众验身,若这人本来就没点什么守贞砂,她难道还想看着人家有了孩子才相信么! 大长老并未立刻出声,但外面众人似乎有不少人支持她,身边美女也转过头来睁着明亮的眼睛在我身上逡巡,我不禁苦笑,我又没有什么守贞砂,光看脸色是看不出来的。心里暗暗担心沈言楷的处境,只盼另两个长老能够反驳她的意见,不进行这无聊的验身。 这时,估计那男长老看大长老在犹豫,说道:“族长乃一族尊长,怎可任意在大家面前坦胸?即便已不是族长,一个好好男儿也容不得如此羞辱啊。” “哈!”那女子冷冷地打了个哈哈,声音犹如刮痧,“祖宗家法三条无赦族规之一便是弟子妄动情而未能成亲有子息者!难道祖宗家法还重不过一个男儿的清白?想当年圣药被盗、弟子被毁、我族百年元气大伤,皆是因情障而起,祖宗先辈以此为戒,立这族规以免再生祸端,难道今日就要在我辈手里给毁了么!” 听她说得义正词严,场中众人才稍稍平静下去的情绪顿时又沸腾起来,吵嚷着要求长老们今日定要给族人一个交待。我眉头已蹙得生疼,实在也没想到这族的规矩如此怪异——成亲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是动了情却成不了亲,哦,根源是成不了亲就不可能有子息繁衍!但这动没动情一般很难界定,若在平常估计没成亲的也不会承认自己对谁动了情,而现在沈言楷擅自用族药于一外族女子身上,若未成亲,那除了动情还能有什么解释让这些族人相信呢?报恩?估计在现在这情形下,女长老必定是不会让人往那上面想的。 忽觉脖子上一紧,衣领已被身边美女掐住。“说,你到底与他圆房了没有?!”她压低了声音在我耳边问着,冷风嗖嗖地吹进我的脖子,顿时又几条黑线划下额头——怎么都这么关心这种私人问题!你让我如何回答才好?说实话,好心救我的沈言楷就必定会遭殃,估计我也会立马被这女子扔了去一同喂蛇;说谎话,我万分的不愿意,也实在、实在说不出口啊!既然说什么都不好,那我就、保持沉默好了!我冷冷地看了这美女一眼,眼神中露出鄙夷之色,从她那角度看来明显就是:猜都猜得到,还用问!?顿时见她明显一滞,似突然被鸡蛋噎住,脸色也白了几分,我心里一乐。 她讪讪地松了手,人又扭向一边,我才发现她眼睛所对的地方有块小石头透着光,原来她待在这里是在偷窥,可她为什么非要和我挤在这里而不直接去参加这族人大会呢,是她还不够资格? “各位长老不用为难了,言楷……未能成亲……”嗯?什么?!长老们都还没有决定呢,他怎么自己就先给招了!说的还不是“没成亲”而是“未能成亲”!“未能”不就是说他自己想成亲的但最后由于什么原因亲没结成么,难道他还怕别人不误会他么?!也太老实了点,我狠狠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抬头看到那美女的杏眸,不禁莞尔,若眼光能杀死人,估计我现在已经死了不下三次了。 舔舔嘴唇,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沉着:“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说……” 她却不理会我,伸手一把抓住我的衣襟,一阵天旋地转,也不知道她按了什么机关,自己已被她从窄道里甩了出去。“你和长老们去解释吧!”耳边尚留着她恶狠狠的余音。 眼前倏地一亮,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我的脊背接触到了地面,看来我是被她从秘道里摔到大会场上了。我自地上缓缓地爬起,可以肯定我现在形象必定差极,但好在穴道解了,人未受伤也未觉得哪里被她那么一摔给弄疼了,估计是那什么万象功护住了我,万幸。 可毕竟是被人扔出来的,精神上多少受了打击,又实在不愿马上面对这些冥顽不化的古人,我便慢吞吞地弯着腰抖落抖落身上的尘土,又顺了顺上下衣角、捋了捋头发,将自己形象整顿好,也觉得恢复了点信心后,才抬起眼向四周看去。 恩,看来这是个大山洞,石壁顶上垂吊着几支巨大的火把,难怪这里这么灯火通明的。看完一圈天花板后,我终于把视线往下调整了一些,只见巨大的几排石凳上分坐着几十来个服装各异的男女,呆呆地望着我。我很镇定地转身回过头去,一个披着花白头发的老女人正在那边死瞪着我,眼神万分不善,我故意装着没看见立马掉转头望向她侧面的主位,那里端坐着的是一个皮肤蜡黄、身材干瘦的女人(看穿着该是女人吧?)手持权杖。她脸上毫无表情,似乎并不对我的突然到来感到惊讶,再转过来一些,则是一个长得挺普通的半老中年男人,不过皮肤保养的很是光滑。 等我顺着这位普通中年男人的眼神又往下调整了些视线后,我倒抽一口冷气:蛇!成百条乌漆漆的蛇以我为圆心围聚在离我两米远的地方!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在场的除了那干瘦女人和这中年男人外,大家都这样傻呆呆地望着我。 顿时,我再也动不了分毫,两脚发软、双手发颤,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怎么办?若这些蛇仅仅聚集在我的某一方向,那我这时必定会提脚就往反方向跑,可现在它们却是将我团团围住,我、我往哪里躲都是一样的结果,冷汗顺着衣领直往下渗,胃里泛着阵阵恶心。 “夏姑娘不必担心,慢慢走出圈子来,它们伤不了你。”沈言楷的声音犹如天音。它们伤不了我?不是毒蛇么?可就算是它们没毒伤不了我我也害怕呀,如同有些人天性害怕老鼠、蟑螂一般,我坚决不愿意与这滑腻腻、软兮兮的无足冷血动物为伍,何况还是那么密密麻麻一大堆的! 那些族人们似乎被沈言楷的声音叫回了魂,又发出喧哗,我已无心关心他们现在在做些什么了,只专心地与这些动物们对峙。 我惴惴地抬起一条腿向前尝试性迈开一小步,嗯,好象它们没什么大反应,估计是吃饱了的,我终于把这腿踩实了些,又慢慢挪动后面那条腿向前靠拢。突然,蛇群骚动起来,把我惊得膝盖一软差点跪了下去,还好马上发现眼前的蛇群并没有往前扑上来反而是随着我的步子往后退了去,似乎有点怕我。我心里略松,又谨慎地迈开一步,身前的蛇群又后退了一些,我再向前走两步,蛇依旧是向后退着,而最外圈的蛇似乎又遇到了什么东西不再向后反而往两边散去,这样我的面前倒是让出了一条道来。见状,我也不管是因为这些蛇们秉性温顺还是乍一见到我被弄傻了,迅速从这条道上走了出去。 出来之后,才发现在蛇的外围撒着一圈黄色粉末,散发出浓烈的硫磺气味,想来是什么药物能让蛇驱避,顿时长出一口气,人放松了下来。向着刚才声音发出来的地方望去,只见沈言楷竟双手被反绑着架在半空中的一块巨石上,背后还站着两名持刀的男子。这巨石刚好在我跌落的正后方,当时视线被挡倒是看不到他。 我刚想出声与他打招呼,只听背后一阵风声袭来,“小心!”沈言楷叫道,我本能地向旁边侧身让过,却见那花白头发的老女人探着白惨惨的爪子又向我袭来。好家伙,九阴白骨爪么!情急之下来不及闪躲,只能腰向后一挫,人倒翻了过去,险险避开她的毒爪。那老女人两击不中似乎大为恼怒,阴风阵阵的爪子直朝着我的眼睛凶猛地钩了过来,我招势使老,再避让已是不能,眼睁睁看着那爪子越来越近。 却听背后空中“嘭”一声响,一个人影迅如闪电般地冲了过来,瞬间一只脚已挡在了我眼前。我顿时那个感激啊——要知道这脸面可是最最要紧的,好险,好险! “二长老请手下留情,此事本与夏姑娘无关,言楷甘愿受族规处罚,但请先让夏姑娘离开。” 说实话,这里的生活坎坷归坎坷,可每次遇险似乎都有男人甘心情愿地挡在前面,这可是我在现代鲜少遇到的,我的虚荣心怎么说都该满了。 “你!你……!”那二长老连攻数次都未能突破沈言楷的防线,气得怒目圆睁,喘着粗气说不出话来。 “相公~~”我一咬牙,攀着沈言楷依旧被绳子绑着的肩膀委屈地叫道,那声音直听的自己都牙齿发酸,沈言楷身子明显地一震,头侧了过来望着我,眼神犹如深潭般泛着波光。演戏,演戏而已,人家这么拼命救了你还不求回报,可比雷锋高尚啊,怎么着也得帮他渡过难关,否则自己也太狼心狗肺了。 我把头埋入他的臂膀,两眼一闭张口继续编词:“相公,谁把你绑成了这样啊~!看得我好生心痛!”接着头猛一抬,手直指那老女人:“定是这女人为难于你!为妻必要为你讨回公道!” 估计这架势把场子里的所有人糊弄得两眼发直,连那被我指着的老女人也半天没回过神来。倒是沈言楷先行动起来,又挺身将我挡在了他身后。 “越长老,既然当事之人已到场,还请先回座,待审问清楚了再作定夺。”干瘦的大长老终于开口,花白头发的老女人只能悻悻地走了回去。 “三位长老,言楷施救时夏姑娘已经昏迷,她并不知道我用了族药,还请长老们能网开一面。”说着跪了下去。 我心里给恨的呀,看你这人平日里温润得象块玉,怎么关键时候就那么犟呢,即便你救我仅仅是医者仁心其实眼里压根就看不上我,那也别和自己性命过不去呀,我这里虽也不情愿演戏,可不这样救不了你的性命啊! “相公,怎么才半日不见,你就不认为妻了呢~?”我故作伤心,又暗暗捏了他一把,你倒是给我顺着杆爬啊。 “哼!别在此演这情真意切了,以为我们都是傻子不成?!”老女人继续发飚:“你们成没成亲只要看一下守贞砂便可得知!” “哼!既然已是我的相公,又怎可任由外人检查!传了出去不光是我等脸面不在,只怕几位长老也会难看的很。” “大长老,姑娘所言的确有理,就算是一个无关弟子,当众被验身已是不妥,何况言楷是一族之长。祖先定的规矩不能用族药为外人救治,主要是为了避免我族圣药成为世间贪婪之辈的目标而给族人带来无妄之灾。今日夏姑娘在此,我瞧她对言楷也有情份,我想若姑娘能在此立下毒誓决不在世人面前透露我族半句,那无论她现在是否已与言楷有了夫妻之实,应当也是无妨的。” 嗯,还是这老头子比较讲道理。 “哼!这什么情份、爱意全是虚假,不过是世人为填满私欲而找的借口!真正有点用的是孩子而已,先祖们早有明鉴!若是顾虑族人体面,便请大长老举荐一信得过的童子,这样也就没什么看不得了。” 奇怪了,这里是女尊社会吧,怎么这老女人开口闭口总让人觉得她是个没人要的黄脸婆受过极重的情伤呢!她执意如此,我知道今天势必不会松口了,男长老虽一再相帮可看在座族人情形,倒是同意这女人的多,怎么办?说我前日因身体受伤无法与他圆房现在好了必定马上与他xx? 正犹豫间,却听那沈言楷又说:“言楷有愧于族人,甘愿受罚,但请放夏姑娘离去!”边说还边向三位长老分别磕起响头来。心里暗叫不好,看他那样怕是要有什么偏激行为。果然,这念头刚一闪过,他人已跃起,我伸手待拉,却哪里摸得到他的衣角,只见他一个翻身竟落入了蛇圈! 第十四章 都还了吧 那蛇见有人入侵,立即发动了攻势,““嗖嗖”地往他身上扑去,几秒钟工夫就有十来条绕上了他的腿,他却双眼紧闭纹丝不动地在那里站定。 为什么!为什么!这蛇不伤我却会攻击你啊,我猛冲到蛇圈边缘,看着黑气慢慢笼上他的脸庞。“不!不!你出来!你快出来呀!我不要你这样做,我不要!” “夏姑娘,谢谢你,但男儿做事敢做敢当,我也……不擅说谎。”轻柔的声音传入耳里。我顿时疯狂,怎么在这时空里净遇到些“极品”男人呢,说是女尊社会,可这几个男人各个性格“刚烈”,直比男尊还会有过而不及,让我时常以为自己不过是个到了“正常”古代社会的“小”女人而忽略了自己的责任。 尖叫声中一个人影冲了过来,正是挟持我又扔我到这里的那美女。她跪在蛇圈外哭喊着向大长老不停地磕头:“大长老,救救言哥哥,求您救救他吧!我会马上成亲,马上为族里生养孩子,让族里更加兴旺的,大长老……”那大长老脸上显出一分悲伤,摇摇头道:“他自行入内,又未运功护身,怕是……。”那女子听了象是被吓到了,停了一停后又扑到老女人面前:“师父,师父,红儿求您救救言哥哥,您一定要救救他呀,师父!您还可以动用千回百转不是么,师父……” “哼,就你为他上心,可他不是一样为了……”那女长老似看到自己徒弟伤心,这句话未说完便转移了话题,“如今即便有千回百转也是没用,还得要万象功配合,族里就只他练成了!” 那女子听后摇摇欲坠,撑着身子走到蛇圈边上,眼看着人就要踏了进去,却被她师父飞快地点了穴道掠了回去。 我心下怆然,无论如何,自己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我虽不是什么顶天立地的豪爽女儿,却怎忍心眼睁睁瞧你这般受苦?咬咬牙、闭了眼,转身踏入蛇圈,它们爱怎样怎样吧。我只朝着那个人的方向往前走。一路行来,竟然没有感受到任何滑腻,毒蛇们依旧没有攻击我——是因为我曾经戴过的镯子么? 估摸着距离差不多,我强自镇定地睁开眼,入眼的是那些在他身上缠绕的大大小小的蛇,犹自扭动着……我克制着胃里上下翻动的感觉,伸了手,却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下手,想着刚才蛇都避开我,就干脆再闭上眼睛向他身上抱了过去…… 还好、还好,自己脸和手接触到的并不是那滑腻腻的冰冷而是他的体温,心里一定、睁开眼,发现蛇果然已都离开了他,盘踞在两米开外——看来不知何时起,连毒蛇都怕起我来了,我不知该高兴还是哀叹自己真成了个祸害!只这分神看蛇的一瞬间,沈言楷却已不支倒在了我怀里,触手体温已急速下降。我用足力气,将他拖到了圈子之外,看着他眉心的黑气已凝聚成团又飞快地漫到了耳根,心知再无药救他,必定是来不及了。我抬眼看向那三个长老,只见他们正惊异无比地看着我,我猜是因为第一次我能出蛇圈,他们以为是沈言楷暗中帮我,可这第二次的来回,却作何解?我身上也闻不到驱避蛇药的味啊?他们会猜到我曾经有用过他们族里的圣药么? 唉,如今也没时间多去想这个了,当务之急是怎么才能救人。听刚才她们的对话,倒不是一定不肯救,实在是救不了。那千回百转或许对症却又需要什么万象功,而如今既无万象功,千回百转又难拿到手……冷汗渐渐湿了背后的衣衫,黑气也已散到他的锁骨……现在可以用的只有我的血了么?圣药、千回百转、不惧毒物……罢了,求人不如求己,且还了你吧。我举起手腕,拾起刚才那美女遗落在地的长剑划下…… 直喂了六、七口之后,觉得他眉心的黑气似乎淡了几分,心下高兴,原来这血果然能解毒!再不管其他,连续灌着,心想到了这里自己虚荣心是满了,可这血光之灾却是怎么躲都躲不过,我看以后是不是得去研究研究打造个针筒什么的出来,方便给人灌血啊,不然这划一下痛不说,还万分不方便。胡思乱想下,已不知又喂了多少,可血虽能解毒但毕竟浓度不高,自己已渐渐发晕、眼睛开始模糊,却不知道还要灌多少才能让他无忧。 我抬头向长老们看去,对他们或惊讶或怀疑或愤怒或同情的神色都选择视而不见,心里想的只有:要救他,一定要救活他。 “各位长老、各位族人前辈,沈言楷因我违反了族规受了责罚,现在难断生死,在下愧疚万分,想用一件物事、能令长老们全族医术大增的物事换一枚千回百转来救他性命。”我望着大长老镇定地说道。 “哦?是什么物事?”大长老感起了兴趣。 “这种物事可以让药剂不经过肠胃直接进入身体,起效比口服的药剂快很多,而且不伤肠胃,对那些已经服不下汤药的病患来说更是万分方便。”我说的那物事自然就是针筒了,正是刚才自己在那里吸手腕所想到的,而对于这些世代钻研医药的族人来说,也只有他们没听说过的医学知识才能引起他们足够的兴趣吧。 果然他们的神情立时发生了变化,一些人开始沉思,一些人口里喃喃琢磨着我的话,那二长老很不相信:“不用口服的药剂,不就是膏药外敷么?这有何稀奇?!” “膏药外敷只适合外部的伤痛,对于内部的损伤和疾病却收效甚慢。”我佯装内行,其实已是词穷,自己对现代医疗的认知也只是以前打打疫苗、吊吊盐水的那点点而已,希望这点知识能尽快把千回百转给要到手。 “那你可否拿出来让大家先瞧一瞧?” 话音未落,那三长老人已跃到眼前,我心知他很是疼爱我身边这个族长,蹿过来不会伤他,也就未加阻拦。果然他一到近前便搭起沈言楷的手腕,给他把起脉来。 “姑娘可是服食过多种灵药,竟调理的如此百毒难侵连血中也有解毒之物。” 他边号脉边斜过眼睛瞧着我。 “咳,机缘巧合而已。”我自然不能说自己有这本事貌似是因为用了你家的圣药,只能尽量少谈这个话题。“长老觉得言楷现在情况如何?” “姑娘的血减缓了毒性的发作,但看姑娘气色,重伤刚愈又添新伤,若再强行喂血于他怕是大罗金丹也救不回姑娘了。” 说着他双掌相错连拍数下,沈言楷自昏迷中沉沉地睡了过去。 我心知他所言非虚,看来要救回沈言楷自己势必得拿到千回百转了,于是笑道:“多谢三长老,我先前说的那物事很是珍贵,本来带了一件在身上的,可半路遇到了意外,不光东西掉了,连命都差点没了,幸得长老一族相救,今日才能在此见到各位长辈。不过我可先画个图样给各位看看,有了此图,以长老族人的聪敏才智必定也能自行打造出来的。” 说着,我顺手在地上拿了块石头在脚边画了起来,眼角瞥到其他人等都伸长了脖子盯着我的手,万分好奇却又碍于场合不能凑上来看个仔细。 我依次画了针头、针筒和推筒,“这三部分必须能纹丝不差,组合后绝不能让任何气体泄露进去。然后把配比好的纯净汤药吸入筒内,再推干净里面的空气,便可注射入人体臀部肌肉,但是注射的速度和部位都很有讲究,若不仔细就会致人死命,得事先多次练习掌握熟练后才行,尤其是注射的药物更得精纯无比,否则医不好反而害了性命……”这老头子边看边听连连地点头,眼中绽射出欣喜的光芒,见他如此,那二长老也是按捺不住,一步跃了过来在旁边驻足观看。 “此物用何材料打造?”一会儿后她插了进来问道。 我瞧了她一眼,虽然对她不屑,却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此物得耐得住高温,我家中是以高温烧制的琉璃制作后两部分,最前的这部分是用铜、银、铁等金属混合打造而成,三者必须能严丝合缝,所以还辅以牛筋、肠衣。” 我尽量内行地回答了他们种种细致的提问,但对究竟应该注射在哪里才不会出错这类的问题都避而不答,暗示他们只要药一到手我便自然会全部告诉他们。 “大长老,夏姑娘所描述的器具闻所未闻、精妙万分,若能善用于我族,必将是族人之福。更听闻夏姑娘曾以精钢冶炼之方救了整座邬村老少,使得短短几日里邬村的钢器名震都城,在下认为夏姑娘此次所说应是无假,尚请大长老定夺。”三长老拜伏在地。 大长老沉吟一会儿,眼睛扫过二长老,见她冷哼一声转过头去并未搭话,便轻咳一声开了口:“千回百转也是为救族人而设,既然夏姑娘的物事如此巧妙,定能比这一枚丹药救回更多人来,只是未见夏姑娘实物,虽有图纸也恐族人们愚钝浪费了姑娘的心血之作,可否请夏姑娘在物件未完成前暂时先留在族中,以便从旁指点一二?” 她会如此说也很合理,毕竟自己空无一物就凭着嘴皮子磨了两下便要让人家拿出一族的宝物,何况之前还有过节。于是慷慨点头:“只要千回百转救回了言楷,我自当留在族中尽心尽力,不过若半年尚未成功,请大长老允许在下与言楷一同回家取来实样以便参考。”唉,实在没把握他们一定能把东西弄出来,所以先说好半年啦,到时候取实样是假,远走高飞是真,自己这里也没这东西啊。 “半年太短,还是以一年为限的好。”二长老暴躁归暴躁但却很细心,好在她没有再强调我与沈言楷成亲之实云云又未强求非制成不得离开,我自是应了,一年便一年吧。想来若非她对自己一族的巧匠工艺万分有信心,应该也不会如此轻易定下一年之期。恩,的确,连那么妖怪的情钟都能造得出来,也是有点本事。 “沈氏一族第七十八任族长沈言楷不遵族规私自成婚,即日逐出宗室,念其已自领万蛇嗜心之苦,免除杖刑;其妻愿以家传之秘供奉我族先辈,特许族药千回百转一枚。”大长老将整件事作了个了结,他的话里已只字未提沈言楷私自给我用千回百转丹的事。虽说基本已是我想要的结果,但是自己却还得在这里待上一年,“督造”自己许的那“珍贵物事”。唉,先过了眼前这关救了人再说吧。 我兴高采烈地接过他们护得有如珍宝的千回百转,转身塞到沈言楷嘴里,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来,看见他圆睁着眼倒是让我一愣,伸过去的手便停顿了一下,瞬间他的眼神凌厉异常,怒气直在眼睛里翻滚,找寻着宣泄的出口。我呆呆地看着他,不知他的恼怒从何而来,难道是自己手一顿让他的眼睛正好对上了手腕上的伤口? 最终他没开口,只一抬手拉过了我,晃神之间,千回百转已被他自口中又喂到了我嘴里。这药丸外膜化了后遇水就溶得很快,等我从这突来的唇齿触碰中反应过来,想吐已来不及了。我顿时大怒,好容易花了心思为他求来的药丸他却如此不领情。 “你就那么想死么!死有什么好!?我好容易把你从蛇堆里拉了出来还灌了你那么多血,你倒好,给你药你还不吃!我告诉你,你要想再寻死可没那么容易!你的命现在是我的!我不让你去死你就得给我活下去!”我语无伦次地说着,也不想想自己的命本就是他救了回来的,该是我欠他的才对。 轻叹自他唇间飘出,打断了本来还想继续发挥下去的漫骂,却见他双手伸过揽住我的腰长身而起,片刻间人已远离了山洞。 “沈言楷你干什么!快把我放下来!”我张牙舞爪地冲他大喊着,记忆中自我来了这个时空后如此恼怒的时候并不多。 “以后不要再做傻事!”他并不理会我的拳头,继续一路向山上跃去,声音却是柔和平静。 “傻事!什么傻事?!” “血乃人之精华,手腕脉络更是命门之一,不要再为了任何人弄伤自己,那样手腕废了是小,伤及性命、便是再多的千回百转也救不回你。” 我一听之下气血顿时全涌到了头上,“你说我做傻事!你以为我乐意?我为了什么啊!若不是你犯傻非要冲到蛇堆里去受罪还不运功护身,我至于如此作孽自己么!?好容易求了药来给你吃,你竟还连看都不看!若不是看你数次救我的份上,我才懒得管你呢!”我大声吼完后,他竟沉默了。 我知道自己的这些话多少有点伤人,见他不吭声也略有些后悔,唉,自己又忘了,这里是女尊。气焰一消,人安静下来才顿时觉得自己已是万分疲乏,重伤初愈加上新伤失血让我体力透支不少,片刻后不知不觉在他怀中熟睡过去。 等我再睁开眼时,迷朦的水汽蒸腾着全身,自己竟身穿单衣被浸泡在了不知何处的温泉里,而沈言楷却站在不远处的岸上看着我。 “沈言楷,你搞什么?拉我上去。”我用手拨起泉水向他泼去,可惜力气不够没能溅到他分毫。 “我知道夏姑娘先前救我本是出于道义,但再如何沈某也是内心感激,那枚你求来的千回百转我不服用并不是不领你的情意,只是因为这药沈某吃了不过是加快痊愈的时间、不吃沈某也另有排毒之法。但是姑娘你若不立刻吃了……”他说到此处竟开始一件件地脱起了衣服,我顿时呆住——现在是、大白天啊! “姑娘也知救人不易,我实在不愿意看到自己好不容易救回的人因为要救我而折损了寿命活不过五年。我想夏姑娘的心上人必定日夜期待着姑娘能安然回家,所以沈某擅自将姑娘求来的千回百转给姑娘服下了并将姑娘带来此处疗伤,还请姑娘见谅。” 话说完,他也已脱得身无一物,即便眼前雾气腾腾,依旧可以看出他的身材是如此之好, 周身毫无一丝赘肉、配着黄金比例的分割,健美却丝毫不让人觉得他肌肉发达,而脖子到肩膀、腰腹到胯部却又是优美的弧度,谁说男人没有线条美的? 直等到他慢慢走下温泉,我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呀,直瞪瞪看着一个没穿衣服的大男人,顿时脸烧了起来。“你……你……?”转过头人往后退着,话都说不匀了,压根就忘记自己该问问他说的“五年寿命”是什么意思。 “姑娘现在元气大伤、身体虚弱,为免日后落下病根,还请姑娘在这温泉之中连续浸泡七日,每日需不得少于四个时辰。” “哦,那、那你这是……?”我结巴起来。 第十五章 非礼勿视 “这泉水温度适宜、富含养分,沈某需靠此运功清出体内余毒,此处甚是隐秘、岸上也已洒了药粉防虫,姑娘请自便。”说着,他往下一沉,人整个没入水中打坐运气起来。 这真是过分哪!虽说月光下看过他的赤身露体,但毕竟那是月光下模模糊糊的时间也短,看到了也可假装没看到,可现在这是大白天啊,还能假装没见么?突然又想起自己还没来得及问他五年寿命的事他便入水打坐去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压根就没想到人家脱衣服的时候自己其实大可以非“礼”勿视的。 现在怎么办呢,这温泉池子实在不大,走一圈估计一分钟都要不到,自己只能在他侧面一些的池子边上找一块圆润些的石头坐靠了下来,尽量把脖子扭向一边或抬头看看蓝天白云而不去看清彻水中的他。但这数云朵、数石头的时间过的实在很无聊,想要离了水到岸上去,却发现外面竟如此寒冷,湿衣服沾在身上顿时让人直发颤,只好又老老实实躺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恍惚间温泉的水好象一下子被冻住了,自己似又回到了八年多前的那日,透心的寒气浓重地包裹着我,冷,无边的冷,我不停地打着寒战。 一个模糊的身影渐渐在眼前放大,温暖的手抚上我的脸庞好似皑皑白雪中的一簇火星,我忙紧紧抓住了它 ,“不要,不要离开,我好冷、不要……”我哆嗦地说着,又用手引着它到我的脖颈、胸口,想让它温暖更多的地方。眼前的身影僵立了一会儿,最终上前将我牢牢地环抱住。紧紧贴着温暖的胸膛和脸,呼吸着温暖的气息,我一阵满足。 “唉……你一再失血非得落下寒症不可,而我现在受伤未愈,万象功只能护体却不能替你疗伤,本想着温泉水能助你抵抗寒气,可是……”眼前的身影低喃着,似是遇到了难题,眉头紧皱。 “别、皱眉,”我抬起手想要揉向他的双眼之间,但眼前的身影似乎有三、四个不停地在重叠、分离,我的手晃了一下没能准确碰到他的眉头却抚上了他的唇。炽热的嘴唇让我的手心一阵发烫,嗯,还是这里最暖和,我忙仰起脸和脖子贴了过去,犹如一只蹭毛的猫上下游走着,索取更多的温暖。耳边似乎传来抽气声,所触的口唇愈加滚烫,我浅浅地笑出了声,更放肆地用冰凉的手在他背后胡乱地摸着。 温暖的身躯突然僵硬似要离我而去,寒气立刻从两个身体的缝隙间袭了进来,我双手忙一使劲又将他拉拢了来。“别走……”我喃喃着,嘴唇不知觉间贴上了这温暖之源,滚烫的气息从他口中涌出渗入我的唇齿之间,身体所在的怀抱更加炙热,我满足地轻喟,口中发出吟吟之音。那暖意瞬时更加肆虐地在我周身游移,一种久违的激情在体内升腾,让我兴奋地直想尖叫。 “临云,临云……”我似乎又看到了那能让风景失色的男子正温柔地怀抱着我,喊着我的名字、诉说着他对我的情意。我顿时泪如雨下,紧紧地抱住他:“你来了,你没事了,真是太好了……临云……” 怀里的身影停止了动作,任由我抱着、亲吻着、哭笑着,直到我慢慢平静下来。 那身影叹着,亲吻着我的发际,依旧将我牢牢地搂抱在怀里。 …… 浑身暖意中醒来,最先映入的是沈言楷那张清秀的脸,他明净的眼眸正凝视着我,我顿时醒悟过来自己正极其不雅地挂在他的身上,忙急急地将他推开,手指所触的肌肤才让我想起他并未穿衣服,于是更加尴尬,别过头去理着自己的头发,模糊地回想自己先前的举动,看来这辈子是难说清楚了,赖不过、得负责…… 呼,自己来到这时空总事事避让,但终还是伤到了别人,这沈言楷本来是多么神清志明的一个人,因为医者仁心多番救我还不求回报,却被我累得前途被毁、名声丧尽。而我还假模假样在人前认他作相公,说是想帮他脱困救助于他,实则不过是为了自己安心而已,只想着一等他性命无忧便可将他甩在一边各奔前程,从未考虑过自己这一走他将如何自处而他的族人于会如何对待他。 这样的想法在脑中闪过,顿时让我觉得自己万分卑鄙,于是轻咳一声转回头,看着他的眼睛说:“对不起,我、我刚才只是还不太习惯和人如此单独相处,你、好些了么?”说着伸手想搭一下他的脉搏,却被他一闪而过。只见他微微一笑,清朗地说:“沈某好多了,已无性命之忧,明日再如此打坐一次便可去尽余毒,谢夏姑娘关心。”说着就转身往岸上走去,嘿,可好我刚想换副脸面对人家,人家倒先把我撇在了一边,这脾气可真是犟。我顿时兴起,人从水中跃起往他背后扑了过去——还不信拧不过你了! 以他的身手自然不会轻易被我扑到,背影一闪便要躲开,我忙大嚷一声:“不许躲!”他一愣之间,手已钩到了他的脖子。“你背我上去,我饿了。”说罢就得意地趴在了他背上。 他在那里足足呆了三秒,才背着我慢慢向前走去,到了岸边,他又半蹲下身说:“岸上冷,你先在水里等我一会儿,我帮你把东西准备好再接你上来。”我心里感激,松手放他上去。只见他利落地穿上中衣,将原先已准备好在那里的柴堆点上火,又不知从哪里搬了几块半人高的巨石过来围在了边上,片刻间一个简易却避风的更衣室便弄好了,看一切都满意,他俯身向我伸出手来。我呆愣愣地伸出自己的手与他相握,眼眶忽地湿润——如此细心呵护我又不给我任何压力的,以他为最。 在巨石后接过他递来的我的干衣,默默换上,又将换下的湿衣递回给他,迟疑片刻才缓步走到火堆边在他身旁坐下。这时,他已不知从哪里弄了两条鱼来在火上烤着。 “先将就吃些,”他朝我笑笑,“等回去了再做点别的给你。”我点点头坐在一边看他熟练地翻着鱼身。 接过他烤好的鱼,我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事没问他:“你先前说我的五年寿命,是什么意思?” “……也没什么,你身体本来不好,后来又为救我损耗了元气,所以若不立即固本培元就会折损寿命,等我明日恢复了用万象功配合这温泉帮你推宫过血几日就不会再畏寒了,也不会再有五年之忧。” “哦。”我又点点头,一时想不起还能说什么只能咬起手上那烤鱼来。 吃完鱼、烤干衣服,太阳也下了山,沈言楷拉着我的手一路施展轻功返回竹屋,山脚下就遥遥望见这间凌空而建的屋子在云霭中灯火通明,往上的山道也张灯结彩,到了屋前更是挤了不知何处来的人们,还好他们明显没有什么恶意,每人的脸上还喜气洋洋的。沈言楷的手心似乎有点冒汗,我诧异地看向他又回头看看这些人,直等走到屋门口才发现了几张熟悉面孔——大长老、二长老和三长老。见我们回来,那三长老手一挥,有两人捧着大红色的吉服走了过来。 “言楷原一直在外游历,邬村的情形也办不了像样的酒席,想言楷毕竟是我族近几代唯一练成万象神功的弟子又是前任族长,夏姑娘还为族人带来了家传之秘,如今你二人苦尽甘来,族人们也该为你们庆贺一下。”那三长老慈祥地笑说着、手一拍,身后众人抬了酒上来。嘿,他倒是很不担心沈言楷的毒能否彻底清除,抑或是搭过脉后就对小沈的康复很有信心? 我瞟到沈同学又象要做些什么过激行动,心里一急,这好容易才暂时搞定那么多顽固的古人可别又被他那犟脾气给坏了事,忙上前接过人手上的吉服往他身上披去,顺势向下压了压他肩膀:“相公,长老也是一番美意,咱们莫要辜负了才好。”说罢,半推半拉将他弄进了屋子。 屋内红烛灼灼,大红的喜字挂在床帏,金丝刺绣的红布在桌上垫着,几碟点心、两个酒杯也都用了朱漆点染过的器具,顿时青竹悠悠的屋子里红光扑面。 看来他们还是不放心啊,虽不再要求检验小沈同学的守贞砂却还是弄了个仪式出来,怎么着也要当众把这名分给落实下来。抬眼看向身边这人神情已变得极其冷淡,我知他素来傲气,对强求来的东西很是不屑,在池中我喊错人名时他已隐忍了下来,现下他的族人却又来这么一出,估计他是再忍不下了,偏他又是个性情中人,叛亲离族的事他必定做不出来,最多能做的也就是伤害他自己。 这时屋子里只剩我和他二人,想是这些族人为了方便我们更衣都避了出去,我暗自轻叹一声,站到他面前,轻柔地为他穿戴吉服。怎么说这些事情都是那害我之人惹的,等此间事了我非得把黑手给揪出来大卸八块不可!想上次“大姐”的婚礼前,我还安安稳稳地躲在尚书府里做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二小姐,现在却成了被人追杀的通缉犯。入了宫的萧临云也不知他现在过得好不好,算算离他成婚的日子只剩半个多月,这长公主是钦定的皇位继承人,看来今生怕是再难有机会听他弹奏一曲了,真希望自己还能远远地再见上他一面。想到此我又是一声长叹,唉到一半,马上醒悟自己此时的这种表现更会让身边这人误会,忙抬起头看向他,他已闭着双眼混身肌肉紧绷。 我忙用手环抱住他,贴着他的胸膛轻轻说:“别,别这样,今天我们成亲你得高兴点,我还没成过亲呢,刚才只是在想一些自己的身世,你知道我前次遇险定是有人加害,现在和你成亲、我……很高兴,只是担心自己的事情牵累了你。” 慢慢地他终于松弛下来,我长出一口气,这哄人的事情还真是不好办,难怪这里的女子成亲后都把丈夫抛回男家,有空了才去探望探望。 “知道你手戴情钟,我已料想过你的身世必定不同一般。”他涩涩地开口,“不管你本来是谁、遇到些什么事情,往后我必定都会护着你,在我心里你始终就是我的夏儿。”听他的这些话,知道这人也是拿命护着我的,心里酸酸的眼泪终于掉落,不知是为了他的肺腑之言还是自己与萧临云的终是无缘。 “那好,那你得答应我以后做事不能冲动,尤其不能伤害你自个儿、就是为了我也不成。”我说的有点哽咽,不敢马上抬头看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听他回答:“我答应你不再冲动行事。”他还是故意落了我后半句话,唉,算了,他的脾气怕也不是一时三刻扭得过来的。 就这样相拥了一会儿,他伸手轻轻抬起我的脸,顺着向他望去却见他温柔地凝视着我,“其实,我也有事瞒着你的。”说着他在脸上抹了一下,“我之前一直按族规在外游历,不能以真面目对外人,现今与你成亲自是要恢复我的本来样貌。” 难道还、还真有人皮面具这等事?却见眼前的面孔瞬间变了,原先略带稚嫩的清秀已变成了大不相同的清瞿英俊。我转着眼珠打量他半天,又傻傻地伸手摸了摸,呼,难怪那美女红儿如此钟情于他,其实仔细想来从邬村炼成精钢那时起,他的言谈举止就已和初遇时的小言有了很大不同,只是当时自己心思都放在了萧临云的身上也就没理会身边这村医的变化。这时门外传来大伙催促的嬉闹声,我忙把自己的吉服套上整好,拉着他的手向外走去。 开门走到屋外,周围顿时响起一片欢呼,也不知道这些族人们又从哪里找来了几个乐手,就在山道上吹打了起来,看来即使再受规矩约束,大多数人的本性还是喜欢看到幸福美满的结局的,这些顽固的古人也是如此啊。我和他相视一笑,携手走到了长老们的跟前。 成亲的仪式似乎不论男尊女尊社会都是大同小异,“一拜天地!” 有人充当着司仪朗朗地喊着,我没再犹豫便拜了下去。 “二拜高堂!”我牵着沈言楷的手转身向长老们拜去,刚弯了一半腰,却听身后衣诀飒飒似有人凌空跃到眼前,周围的族人顿时安静,我忙抬头看去却见一人白衣胜雪、飘然地背影在灯火下显得万分寂寥,我只觉心里猛地一揪、顿时屏息。 幽幽的长叹随风飘来,他缓缓转过身,瘦削的脸如同那件衣服一般惨白,漆黑的眼睛牢牢地锁住我,似狂喜又似痛极……泪水瞬时充盈了我的眼睛,不自觉间我松开了沈言楷的手。 “二小姐新婚之喜,临云有幸在此恭祝两位百年好合!”每个字都似是从牙缝里艰难地冒出来的,我看到鲜血自他口中慢慢渗出。 “临云,临云!”我哭着跑了过去牢牢地抱着他,所触之处竟冷如寒冰,我一惊,“你怎么了,怎么这么冷?”他却不答。 身后传来三长老的声音:“这位可是夏姑娘的朋友?请一并过来观礼吧。”我一僵,才想起现在正是我和沈言楷的拜堂仪式,若我现在不过去完成,那人也必定不会强求,可这样一来这些族人怎么办,沈言楷他又是死心眼,虽武功高强却绝对不会做出逃跑的事来。 正犹豫间,萧临云拉起我的左手看了一眼,轻轻推开我说:“你去吧,看到你好好的,我也就心满意足了。”说着便转身离开,我顿时大急,想拉住他却是未能成功,看见他纵身离去心里有如刀割,我再也无法考虑其他转身望向已背对着我的沈言楷歉疚不已:“言楷,我……还有些事情要问明白他,你且等我一等,好么?”又朝长老们一拜:“各位长老,在下有些急事需要马上去问清楚,半月之内必定回来,绝不负那一年之约。”说着就朝萧临云离开的方向追去,耳边却传来二长老暴躁的声音:“还不快去把人给追回来!”立刻嗖、嗖闪过数条人影往我前面挡来,我连连改变方向却始终脱不了身,跺脚间却觉身子一轻、人被托着拔高数丈,那些身影立刻被甩在了身后。 熟悉的气息,心知是沈言楷不愿意见我为难终是过来帮我,心里感激却又更觉得惭愧,唉,女人善变这句话真是没错,先前还信誓旦旦地拉着他的手安慰他要和他成亲,现在却又追着别的男人跑了。可是既见着了萧临云,我不问清楚那天的情形是绝不会甘心的,而且深知今日若任由他走了,从此这皇宫大内怕是咫尺天涯。 第十六章 情何以堪 “对不起,言楷……我……只是有一些事还不明白……”我嗫喏地说着。 “……他就是你重伤时问起的同伴?”低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透着丝无奈。 “嗯,那日遇了点事,是他将我救出的,他身受重伤可我又……晕了过去,所以一直不知道他情况如何。”我省略了当时秦无伤和褐衣人的情节,简单地说着。 身后的人并未再说话,只带着我一路向前赶着,直走了一个多时辰都未见到萧临云的踪影,他略一沉吟又反着往来时的方向慢慢寻去,终于在一块大石边找到了晕倒的萧临云。 我忍着泪快步上前扶起他的头,只觉他的身体竟滚烫起来,颤抖地喊着他的名字,他却双目紧闭没有一丝回应。 沈言楷一手搭上他的脉搏,许久却未说话。“他、他怎么了?”我有些慌张。 “你不用担心,他无妨的。想是他重伤刚好便急着来寻你,几天未休息好又连着几天未正常进食……带他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再吃点东西就该没什么事了。”我心中大恸,他这个样子竟然是给饿的、累的么?!我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回到竹屋,族人们已是散去,只留一个中年男人传达了长老的口信让沈言楷隔日定要去族里回话,我心想定是拜堂未成又要难为他了,虽说自己有所谓的家传之秘但恐怕也难敌这几百年来的家族规矩,因为未成婚,我根本就无权干涉他们的家事,若再以宝物来与他们交换没准还适得其反落个藐视他们一族之罪。可如今,我又该怎么办呢? 将萧临云放上竹床,他去后面厨房舀了碗米汤过来,该是刚才族人们为摆酒宴留下的尚还暖着,我用勺子一口口耐心地喂下,看着这昔日俊朗的容颜变得如此憔悴实在是…… “情钟是别人强迫你戴上的?”背后传来沈言楷的声音,我茫然地点点头,又转头问道:“你怎么知道?” 他避开了我探询的眼光再问:“他中的情钟之毒可也是你用自己的血解的?”我未回答他,黯然地转回头依旧痴痴地看着沉沉睡着的萧临云。在他们初见时萧临云已自报姓名,以沈的聪慧必定当时便已明了这人就是我在温泉中将他错认的那个。 许久,一定是过了许久,身后飘来了影响我至深的一句话:“以后每年的这个季节,你若有空就到这里来吧……我等你。” 又是许久,我才猛然醒悟这个男子所说的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他、他这是同意了我这个“妻子”从此以后左拥右抱啊!这样一个傲气的男人,为了一句话就可以跳进蛇堆性命不要的男人啊,此刻却说出了这样的话来。 许久,等我倏地转身,屋子中已没有了他的身影,冲出房门,星空疏朗、四下寂静也不知当往何处去寻他,正焦急却听西面半空的岩石上传来清幽的乐声,似是竹叶吹奏出的。我循声而去,果然见他正坐在那里。 我伸手挽住他的肩轻轻依靠上去,“给我点时间,言楷,……相信我。”乐声止歇,一只温暖的手搂住了我,柔情地将我拥向他的怀抱。 慢慢同他走回小屋,我搬了张椅子坐在床边。床上躺着的这个男人依旧没有醒来,沈言楷也没有赶我去睡,只自顾自在门口靠着墙站着。我伸手摸摸萧临云的额头和脸,好在他体温已渐渐正常,脸色也好些了。我心定不少,想来该不是余毒的问题。 只是,他醒来后,我该怎样对他?这次不管他是不是私自出宫的,他许配给皇太女的事实不容改变,而我,逃命不说,还有满府的人要去救,还有……这里的一年之约,虽然没想真在这待一年,否则母亲怎么找、人怎么救?可也毕竟是个约束。更何况,还有、身后的沈言楷。 说实话在这个女尊社会里我真没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可能会同时拥有几个男人,因为自己原先受的伤害不允许自己如同那世的澜一般,这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啊!一旦自己真的在这里与多个男人成了亲,那是否意味着彻底颠覆了自己前生的原则?难道坠入这时空还为了让我明白当时的澜也是如我现在这般无奈么?想到此处,用力揪住自己的头发。不,不!这必定会让我疯狂!!不能这样!我一直是个好人,一直靠自己努力上进而从不去伤害别人,所以这一世绝对不是对我的惩罚!是补偿、应该是补偿……!我用力揪住自己的头发,四周寒气向我侵来,我瑟缩着、颤抖起来…… “你今日太累了。”沈言楷的声音似乎从好遥远的地方传来,我无力地点点头,嘴里微弱地说着:“冷,好冷。”顿时人被托起,又跃入了空中。 “我……怎么了?怎么了?”我抓住他的袖子问着,声音也被冻得发颤。 “你重伤又连续失血,脉络不畅所以会畏寒,等过了这七天就会恢复的,别担心。”他的声音带着奇怪的回响,看来我的耳朵也出了问题。 当温泉水再次将我包围住的时候,我终于回过点劲来,看着水中紧紧搂着我连衣服都未来得及脱的沈言楷,我不禁轻轻笑道:“待会上去你穿什么?”他竟回答说:“什么都不穿。”我愕然,呵呵,他还会开玩笑的。刚想笑话他几句,一股寒气又自脚底升起。 我哆嗦着将手塞到他的胳膊下,头深深埋在他的脖弯里,寻找着最暖和最舒适的地方。 “就好了,很快就好了,明天、明天你就不会这么难受。”他用手揉擦着我的后背,安慰着我。 可是这波的寒气竟似比先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凌厉,全身血液如同被封冻住了,耳中听到的是自己“嗵、嗵”的心跳声,就连他的身体都已不能让我感到温暖,我想推开他,却见他神情焦急、本在我背后的右手已挪到了我左胸口,刹那间一股暖流从他掌心传递过来,让我全身松弛不少,我突然醒悟:他这是硬拼着运起了万象功为我驱寒。 “不,不!”我伸手推着他,不能再让他因我而受伤害了,“不要运功,会伤了你的……”可哪里推得动他分毫,双手也被牢牢压制在身体两侧。我仰头看他,只见他额头上已冒出密密点点的汗来,我心里一急,张嘴便朝他离得最近的耳垂咬去。 咬的力道本就不大,因为怕伤了他,但实在没想到自己这时乃是重伤之后发病之时,这一口“咬”或许该被称作“挑逗”才更为恰当,自己却迷迷糊糊以为真的咬到了他的弱点让他手松了一下,于是更加“勤奋”又连着咬了好几口,直到耳边传来一声沙哑压抑的 “夏儿……”和着喘息声,才算有点反应过来。唉,不管了,不能任由他再闲着为我运功,他体内的毒也还未清啊。我干脆装作自己神志未清,对他的耳朵大肆“搜刮”起来。 潜意识里自己已明白这样下去会引发的后果,但是却不愿意让自己停下来。自己本不确切知道他是真爱我才愿同我成亲的,只当是他好心救了人却被族规迫着见我又不反对才同意拜堂,可如今自己再这么对自己解释是不成了的,再好心的人也不会愿意如此毫无保留地救我、帮我,还不惜搭上前途、性命。今晚竹屋里穿吉服时所说的话,才是他的真心写照吧。 命是他救的,情钟的禁锢是因他而最终解了的,这也许都是老天安排好的,否则我与萧临云也终究没有结果。而临云……临云……已将成皇女夫,我心里一阵酸痛。难道、难道我要让他放弃了泼天的富贵安逸来跟着我这个通缉犯?让他自此以后成为一族之敌?抬不起头、回不去家,跟着我亡命天涯? 我渐渐从他的耳垂一路轻咬到嘴唇,在那里浅浅地尝了一口后撤离开来,耳边的喘息更重,手上的力道也已撤了去,但他人却依旧僵立着。看来还不够啊,我轻咛一声,握住他的右手向下移去让他体会我胸口的柔软,一条腿也向他轻轻勾起。果然,他再忍不住,脸紧紧地贴了过来捕捉着我的唇,滚烫的气息自他口中传来让我的血液活动起来,人即刻暖和了不少。呵,竟还有这好处的。 唇齿的吮吸让他更加主动,手不断在我身上游走拨动着我的敏感,小腹贴着他炙热的阳刚,呻吟自口中娇柔地逸出。瞬间,身上的衣服被撕裂,他的唇也移到了我胸前腹下,“嗯……”一阵酥软,我向后靠去。 “叫我,叫我的名字。” 腰被他有力的臂膀托着慢慢倚在了池边。名字、名字?哦,看来他还记着前次错认的事,我咯咯笑着摇头避开他的气息。 指尖下的肌肤顿时失了弹性僵硬着,他竟不再动作,只单手扶住了我。唉,这人的脾气依旧不小哇。我皱着眉头、微微眯起媚眼,五指一一抚过他结实的胸膛,“言楷……?”喃喃地出声,却见他的眼中似迸出火花。 “夏儿,我的夏儿……”他唤着,低下头埋入了我两腿之间。 “嘶……”我倒吸一口气,他的柔软和灵活让我顿时失神,人整个软了下来。 当他再抬起头来时,我终于轻吟着:“别停……” 似乎,他的嘴角向上扬了扬,我已看不清。温泉的蒸汽和着眼中欲求的水气,已让我迷失。 终于他的坚实抵住了我,填补了短暂的空虚,我长出口气,却又一下被他进入的试探而打断,他、让我无法呼吸,我微微推开他深深吸着气,却被他又牢牢箍住。 “啊……”一阵痛苦袭来,让我叫出了声来,他顿时停了动作。唉,这时空里女人的身体构造似乎与原先并未有什么区别。我睁眼望向他,却见他的眼睛闪过些什么又迅速深邃得让我看不到底。接着,极尽柔情的唇覆了上来,搅动着我的触感,痛苦渐渐化成甜蜜不再让我瑟缩,温柔的波浪渐渐又掀了起来,浪尖叠着浪尖,一浪高过一浪,心也被越荡越高……此时此刻我已无法思考,只剩了本能的回应,纠缠、悸动、再纠缠…… …… "夏儿,对不起,我没想到……"这是他激情后的第一句话,我不禁莞尔,是他责怪自己考虑不周没有准备臻果么? “还好……”我刚要说话,却被他很快捂了住。 “不,你现在不能说话,得把刚到你体内的内力化了,我帮你……” 什么内力、什么不能说话?这和我们刚才做的有关联么?为什么我听不懂?我看向贴在近前的他,晨曦中,他的周身犹如镀了层淡淡的金色,很美。可只瞬间,这淡淡的金色便越来越亮,直盖过站在中心的他。我的眼模糊了,被光晕蒙蔽住了,再看不清其他,而胸腹充盈着的那股暖意也慢慢地被一片片集结起来的冰凌刺破、分割,而原本柔和的暖意随之越加灼热,似是为了抵御那凌厉的寒、固守着剩下的领地。这极端的寒与热在周身毫不客气地交杂着,唯心口一掌的范围还被柔和笼罩着,是他在运功?他的身体……我却已经连张嘴劝阻他的力气也没有了,原来、自己衰弱至此,原来、疼痛并不是最可怕的,原来无知觉的晕倒有时也是幸福。 …… “于兮……于兮……怎么了?她怎么了?”是谁在叫我?声音如此的熟悉、焦急。临云、是临云?我本能地想答应他、想看清楚些,却无论如何也喊不出声音、穿不透周身湿漉冰凉的浓雾,声音渐渐隐没,我慢慢沉入脚下的沼泽,“临云……” 第十七章 重入都城 竹屋在云雾中清静依然,窗外那燃尽的红纸灯笼在风中飘摇微微发出“瑟瑟”的声响。摸摸身上的锦被,我有些恍惚,似乎我不是睡了一觉刚醒来,似乎我之前做了件挺重要的事,然后……。用力眨眨眼,温泉……内力、凌厉至极的冷与热……沈言楷……我猛地坐了起来,他怎人影不见?而这床上、本应该躺的是萧临云啊,他人呢?醒了么?我跨下床,冲到门口,周身轻松地不似曾经痛到要晕过去的样子。群山里鸟儿欢快地叫唱,清风拂过带来草木露水的甘香,可是,为什么却只我一人? “他走了。”身后柔和的声音传来,我急转身,却是说不出话来。 “怎么?我变的很丑了么?” 我慢慢走了过去,伸手摸住他的脸,怎、会这样? “……没事的,只是……那天太努力,所以、脱力了而已……” 他竟然还在开玩笑,也不看看他现在这副随时要倒的鬼样子!我感觉自己的眉毛全竖了起来,“沈言楷!以后你再这般,我……”我能怎样?打他屁股?罚他跪搓衣板?我顿时说不下去。“你、你给我床上躺着去!” “呵,”他轻笑,拉过了我搂向怀里,我不敢挣扎,只怕一用力他就真晕倒了,“夏儿现在的样子很暖心,没有追着问萧爷的事儿呢。” “……” “他留了信给你,你且瞧瞧吧。”他收敛了神情,自怀里取了封信递给我。 信封在阳光下泛着光,我迟疑着接过打开。 “出宫日久,不便久留。能再见二小姐,临云心满意足,亦感激婚宴的喜乐声与光华让我在群山里终是寻到了……”清雅的字体犹如他的人一般,我的眼眶湿润。“如今二小姐手上禁锢已解,临云心愿已了,望二小姐珍重。勿念。” 临云,你我终只能如此么?这就是我要的结果?你醒来不见我在你身边,又看着这里喜庆的红色,你的骄傲再不允许自己留在这里了吧?还是你跟着我们,看到了温泉中的那幕?晕倒的时候我似乎听到了你唤我的声音…… 将信交给身侧的沈言楷,慢慢走到曾经拜堂的地方,“我晕了几天?” “两天。” “……怎会如此?”想到之前的激情,声音不禁轻了不少。 “抱歉……” 许久没有下文,我转头看他,却见惨白的脸上晕了些红,“……你身体不好,不能再受伤的,我……” 呃?没觉得做这件事自己受伤啊。难道是为了那落红?这……算是伤吧……但后果这么严重?所以他便用了内力?他还真有这和合采补之功……无语。拉过他布满青筋的手,他这样子得养多久啊。 “可叫长老诊治过?” “无妨的,不过是气虚,自己调养几日便好了。” 他说得很是平常,我却知一个学武之人重伤下强渡真气内力给她人的后果绝对不轻松,瞧他此时的样子,怎是仅仅脱力能解释的?压不住自己的心疼:“是我不好,没考虑周详,反害你也受了苦……”伸手指挡在他唇前,不让他开口。“我本是王家的小姐,名于兮,现在是……官府通缉的逃犯,而他、是现今的文临侯,所以……我与他不可能在一起。” 这话不光说给他听,也是说给自己的。他没有惊讶,表情越加柔和,之前应该已经猜到了吧。堆起个笑,“昨晚我们没拜完堂,今天来补回吧。” 见他不语,我故意说道,“现在只剩相公你和我亡命天涯了,你可不能如那同林之鸟般大难当头各自飞啊!”说着拉过他的手便照着昨天的样子拜了高堂又夫妻交拜。 余下的日子过的应该算很是舒适,那天压着他回屋子里休息了一天,便陪着沈言楷去交待族里的回话,因为已确有实情,沈言楷他便不再如前次般倔强,配合良好的情况下哄得那几个长老顺利放我们过关,压根就忘记提成亲那晚的事了。 回来后两人就认真在竹屋里过起了小日子,我尽量不让自己闲着去想别的,依旧强迫沈言楷休养生息,自己忙东忙西地打扫屋子、洗菜做饭,由于没在这时代里做过这些,顿时忙了个不亦乐乎,不过忙的时候心情就很好,而且丝毫不觉得累,好像自己的力气用不完似的,心想这大概就是人家牺牲的内力的原因吧。 可也就新鲜了两天,沈言楷说他没事了,便大包大揽再不肯让我动手,我只能另寻事情做,想起自己画的那图纸给他族人了,万一真做了出来,却因药水的问题而害了人命,于是很殷切万分地去找几位长老,一再叮嘱他们要先找些动物做实验,还把自己记得起的注意要点都整齐地写了下来。于是,整天埋首书案、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过得醉“生”梦“死”。 某日递了最后一篇上去,觉得自己也差不多把能知道的全倒了出来,而那些族人那日竟并未前来打扰,顿时闲得混身难受。抓了沈言楷说要去温泉里游泳,想那日成亲后,小沈同学牺牲了次内力便不再黑天瞎火地带我往温泉里跑了,而且自己现在周身上下无一处不舒畅的感觉,想来自己的寒症已是彻底好了。 于是,又不能马上带着沈言楷跑路去找母亲大人的自己开始想念起那温泉蒸腾的水汽,绝对的好东西啊,矿物质丰富豪无污染,水里的硫磺还能杀菌消炎,在现代拼死拼活地挣钱都没舍得去那店里奢侈过几次,如今逮到机会了怎能生生错过,若再有人适时给我来个纯按摩就更加爽了。我正自顾自想着,沈言楷已到了温泉边,顿时又感慨有个轻功厉害的老公陪着可比那轿车还好,轿车走山路还得换越野,爬久了还要去加油。 我美滋滋地下了水在那里直扑腾得水花四溅,说实在自己已很久未能如此轻松了,前些时候要么被人逼着戴镯子要么就是被人追杀,再就是身受重伤剧毒,忽冷忽热。如今蓝天白云,说不出的爽快,当然啦,若没有母亲大人的谜团和如今这些族人孜孜不倦地钻研精神就更好,我便可以真的甩开两手拖着沈言楷云游于江河湖海间,或许、一生? 抬头看看在岸上的沈言楷,招手让他赶紧下水,想着他一下水便哄他帮我好好推拿按摩一番,却见他犹豫了半晌才缓缓脱了外衣走了下来。 我嘟着嘴说:“人家叫你半天,为何此刻才下来?”他但笑不语,半天才温和地说:“想你游得尽兴些。” 看着他的中衣在水中漂浮,心下不满——以前都是脱光了的说,嘴不自觉地嘟得更高,见我如此他无奈地轻叹一声,探手挽过我的腰肢贴上他的小腹,所触之处坚挺炽热,顿时让我两颊生晕。 “没成亲那会儿为了救我没少脱衣,却还能忍,现下成了亲倒是越发忍不住了。”我嘟囔着,却没想他竟毫不知廉耻般地说:“是忍不住了。” 我一窘,一把推开他,转身背对着他让他帮我推拿按摩便再不理他。 背后传来拿捏得恰到好处的力道、久久未停,柔和温暖的掌心让我舒适得想要呻吟,心里很有些甜,突然转身搂住他的脖子张嘴咬在他的肩胛处,力道不算小直在那里留了两排清晰的齿印子,他却躲都未躲、眉头也未皱一下。 我慵懒地娇喃:“我的言郎会变脸,哪日故意想让夏儿认不出了可怎么办?须得留个记印才好,可惜舍不得了……” 他深吸一口气,将我的头埋到了他怀里,吻着我的头发说:“不会的,不会的……” 有人宠着的日子总是美的,但日子过得太平顺,又会让人多出不少思绪,尤其是我心里某个角落依旧藏着块石头,石头下面有着被自己强行压制着的东西,只要是一个人闲的时候我都会站在那块石头前徘徊。算算自上次与萧临云的离别已两月有余,想来宫里良药奇多,他该大好了。而长公主与他成婚也已一个多月,以他这般的人品才能必定会备受疼宠,希望他自此放下执念、只去享受那我给不了的荣华富贵。 不过,这样的劝说对自己重复了好几遍后,我依旧是放不下,我让自己多去想想失踪的母亲、不知情况的爹爹与小弟以及那阖府被关押的人。秦无伤曾很肯定地说过抓不住母亲和我,他们不会有事的,可横生枝节的褐衣人又怎解释呢?我很想去都城探一下,留下那召集江湖人士的印记,顺便……打听一下萧临云过的好不好,但是转身间看到为我忙碌着的沈言楷以及他偶尔会不小心露出的脚底虚浮,这样的心思怎么都说不出来。 这日,长老们欣喜地带着他们的新成果跑来见我,呵呵,琉璃制作的数次失败后终于是成功了,凡手能摸得着的地方都光滑圆润,外筒与推杆间还嵌了层略有弹性的物质,想是什么动物的肠衣,倒也是真能合得不差丝毫。不过他们郑重地在表面雕刻了精致华美的花纹,瞧着不大象是针筒倒成了个不可多得的艺术品,真是不得不佩服他们。 我大大赞叹了一番他们的手工,说自家的物事也断不及他们的细致,族人们顿时得意非常,又仔细取出似用了不少黄金配比的针头,虽说针眼处还显大了些,但已是不易。只是不知这琉璃是否能经得起多次的烧煮消毒,如此精致的工艺品若真拿来实验而被高温弄裂了怕这些族人们会有心疼致死的,于是关照他们每次必得用高度的烈酒浸泡后才能使用,又再三关照了但凡用来注射的汤药一定要先在动物肌肉里多做实验,药量要小、药剂要纯,绝对不能漏气,他们一一应了。 自此,我对这族的承诺算是了了大半,虽未拿出自己家的东西,但教会了他们如何制造和使用,又附送了些类似“可用羊肠做线缝合伤口来帮助愈合”的“小诀窍”,让他们听得茅塞顿开,自是不会愿意再为难我,于是想离开的心思越加强烈。 那日正坐在窗边无聊地晒太阳,见小沈同学潇洒自外面走来,心里不免有些来气——这两天他似乎是大好了,所以总显得很忙但又不确切告诉我他在忙什么,让我一人在竹屋很是闷气,今日大早又是人影不见,难道非得要好好调教调教才行?于是转头装作未见。 “夏儿,新任族长已选了出来,你在此间的事也已了,可想出去散散心?” 只这一句话便让我我顿时笑逐颜开,哪里还绷得住脸?“去哪里?现在就能走么?”我急急地问。 “夏儿说何时走就何时走,只是言楷从未到过都城,此番外出可否先去了那里游玩?”我心里自是百般个愿意,可再一想自己目前是个逃犯虽被人换了头像可保不定王家的人哪个口不牢就供了实情出来,此时跑了去不是自投罗网么,更何况还曾被人莫名追杀。正自犹豫,却见沈言楷自怀中掏出一个小卷,用手轻轻打开为我戴在了脸上:“娘子太过美貌,小言实在担心,还是戴上面具与小言般配些。” 望着铜镜中这张普普通通的小妇人脸,我立刻明白了这几天他忙的不过是能让我出去的事儿,而刚才什么想去都城的话必定也是为我着想替我说的,心里又是一番感激,搂着他脖子重重亲了一口:“相公考虑的甚是周全!” 等两人出了山踏入都城已是那日的下午,我多少有些兴奋,毕竟这里是生活了八年的地方虽那时总是“宅”着并不常出来闲逛,但感情还是有些的。我一路朝王府的方向走去,顺便去了爹爹的书铺,假意说要下单子定书,打听他家老板的情况,很快便知道了他和小弟虽然也受了牵连但并未被关押在大牢,而是一起被关在了自家园子里,难道是要引母亲大人出手救人?听到他们情况还好,心下略定,琢磨着还是得想法子让他们先脱困。 行到城西时发现原先用作大姐成婚的新邸竟已换了牌子,大大的“林府”招牌挂在那里蹭亮发光,心里暗恨:定是那林某人把母亲大人弄倒后强占了去的,见这时门口有客来访就未再停留拉过小沈跑路。 一路慢行到王府,却见原日里气派的府宅短短数月间已败落了下去,门上贴着官府的封条也已被风吹的破破拉拉无人理会,门外巷子里到处是不知从哪里吹来的腌杂垃圾,想是很久未见有人来过,心里不免伤感——这位王大人您倒是去哪里了? 默默离开,心情很有些沉重,八年的抚养与爱护之情即使再淡漠、再陌生的人也会感恩,可如今她生死未明我却一点都没能帮到她,想来若当真是她的女儿而不是现在我这个经历了生死坠入的现代人,必定是会心急如焚地寻她、帮她,思及此又不禁长叹。 身边的沈言楷见我如此长吁短叹也不出声只是随着我漫无目的地一路走去,直到闻着路边小店传出的菜香味我才似醒了过来,只觉腹中空空饿的很,见天色也已暗了就辨了下方向带他走进离得不远的福来客栈。这客栈不大但是个老字号,虽不是什么优雅高级的场所但也干净整洁。 进了店坐下点完菜才想起来这是要花钱的,白天拉着小沈同学急急出来的时候倒是没留意这问题,现在我身上必定没钱,若他也没钱的话那可就麻烦大了。 “……呃,言郎……你可随身带了银两?”我压低嗓子问他。 “这……银两没带啊。”他竟还坦然地看着我。 “那,待会儿吃完我先走……你随后再出来。”我把声音压得更低,还拿眼偷偷瞄着四周看是否有人注意我说话。 却见他眼中似闪过笑意说:“小言倒带了别的,娘子可要些把玩?”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袋子,我抢过打开一看,竟全是灿灿发光的金豆子!顿时先前一路的气恼啊、忧愁啊、伤感啊全都抛到了脑后,心花怒放地抓了一把金子揣在手心里,抬头看到他有些促狭的眼光,想起当时邬村的时候他还为了五百两银子装可怜,便狠狠道:“相公,你怎可如此戏弄为妻!太不守夫纲,回去后罚抄礼经!”接着又咳嗽一声,将金豆子装回袋子扔了给他:“此物还是相公保存吧,但定需每日记帐!”其实是嫌它太重啦,又怕被贼惦记,到时赔了金子又折了我这夫人可就亏大了。 小沈同学即刻很配合地起立震袖作揖,答“是,为夫谨遵妻主之命。”顿时四周传来道道赞许的目光,想是对他为夫的恭谦甚为满意。幸亏我当时胃中空空,否则必定吐了出来。 不过经他如此一闹,心情舒畅了不少,吃着热腾腾的饭菜脑子里寻思着他哪来的那么多钱,越想越是好奇、越好奇就越想问清楚他,但又不太好意思那么直接、红果果地问,顿时眼珠子直滴溜溜地转着。 第十八章 愁仇西行 他终是忍不住放下筷子,轻叹一声说:“这些是我任宗室弟子时的年俸,我本来用不着这些就存了起来,这次同你出来便一并带了。” 我一听之下,感慨他们一族竟然如此有钱,当时我卖弄现代小常识的时候怎没发现呢,否则怎么也要敲诈点傍身钱来,心下一阵惋惜又想到沈同学已经被开除出宗室弟子名录,这俸禄定是锐减不少、顿时一阵肉痛。暗自盘算着还有哪些个内容能写给他们的,等哪日自己生活无着落时也可去倒卖倒卖。 正自神游呢,却听边上“啪!”一声脆响,我一个激灵转过头去却见一粗壮女子不知为何动了怒将筷子拍在了桌上。 “此等蛮夷竟胆敢如此嚣张妄为!杀了我们大宋的使臣,还将敬国公强行许给了那弱小番邦献去的女子们!” “是呀,敬国公贞烈不从,那贼子竟让人灌了他淫酒……啧啧,三个啊!换了女人都受不了这等欺辱,何况是高贵的皇子!唉!”旁边的一高个女子义愤填膺地附和着,接着又长长地哀叹。 我只觉嗓子一噎、嘴里的菜末末全喷了出去。那两个女子顿时转头瞪来,我暗叫不好。这秦无伤总是那么惊“世”骇“俗”,还处处与我犯冲,忙侧身避开她们杀气腾腾的目光,却见身边的沈同学正作出一副哀怨的模样,嘴里嘟囔着:“可是还在为刚才的事气恼为夫呢?为夫已经知错了,身子要紧,多少还要吃点的。”说着掏出帕子为我仔细擦抹,见状我又是一通干呕,背后凉嗖嗖的感觉终于慢慢消了去,我长出一口气,坐那里顺了会儿,喝着沈言楷递来的茶水,才回味过来刚才小沈的话里还似乎带着些暗指,顿时又瞪了他一眼,听见两女子又开始了对话。 “可怜兵部王大人被那林大人参了本定了通敌之罪还被抄家,可那军中多是原先王大人的心腹、大部分不服气的,现如今那林大人虽掌了兵权可哪里指挥得动。” “此话可只能咱们私下说说,传了出去怕是无端受牵累。”那高瘦女子忙压低声音劝道,接着两人不再言语,我想起这位“母亲”大人昔日的爽飒风姿也是黯然。 又是“啪”的一声, “定是那贼子用了什么卑鄙手段将王大人困了起来!” 那粗壮女子咬牙切齿地说着,“若是王大人尚在,哪容得他们窥伺我朝!” 此时店堂里人已较多,听她如此一说便马上有人称“是”,于是喧哗声顿起。一人叫道:“我看定是那王家二小姐惹得祸,否则为何突厥贼子点了名要用她去换敬国公呢!” “是呀、是呀,我听说那二小姐自小长得就媚惑人,当年鉴臻就迷了一众世家子、名声也传了出去,一个女人才干最是要紧,没得象男人般长那么漂亮做什么!祸国祸民!” “可我瞧官府檄文上的头像,这二小姐长得只能算是很有英气,并不是你说的那样么。” “对啊、对啊!” 刚才批评我的女子见周围人等大多赞同后面那人的话、顿时急了,大声道:“你们知道什么!我一亲戚原是王大人二公子家的,先前可是实眼见过这长成了的二小姐的!啧啧!比那翥风楼里头牌还俊俏的一个人儿!” 我不禁捏紧了茶杯,竟拿我和那男戏子比,不过这世上的确是没有不透风的墙啊。 周围人听了还是不信,说官府檄文怎会有错,那女人压低嗓子说:“这里面的玄机就不是你们能知道的,你们想若不是我说的这般,为何咱们送去的这个同檄文长一模一样的二小姐就被突厥头子给杀了呢,连带着使节大人也遭了秧还那般折辱敬国公。” 众人被他如此一说倒是一时不再吭声了,久久才听一人慨叹:“唉,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听说宰相府的萧大少爷对她便痴情的很,为了她连琴都不弹了,若不是王大人的事怕早过了门了……可惜了这么玲珑的一个人儿。” “唉,是啊,自此这世上是再也听不到如此美妙的琴声了……” “也不知是什么人这么狠心,对他下了如此毒手……” 我听的不免心里一揪,萧临云怎么了?他遭了什么毒手了?为何这些人都如此地为他惋惜! “真真可怜啊,大喜之日却被人给杀了。听说那日入宫的刺客里有几个是外族人,被捉后立时自己吞毒死了,怕不是那突厥头子嫉恨文临侯曾与王二小姐两情相悦而派了人去?” 我再忍不住站了起来,众人一惊都转头看向了我,我也顾不得旁人的眼神,直直地就冲了出去。 不,不!怎么能这样子!他们说的一定不是真的!我一路跑着来到记忆中的宰相府,却见那府门上挂着白布、就连点着的灯笼也是白纸黑字的“奠”。我一阵头晕,人向后倒去却被一双臂膀扶了住…… 之后的两天,我白天晚上地在竹屋里抚琴,琴是隔天我央沈言楷潜回王家替我取来的。 那天他搀我在一边坐下后便上前敲了门,央求小厮递帖子给萧大少爷说是慕名自远方来求教琴艺的,却见那仆从两眼通红说:“先生来晚了,大少爷拜堂那晚被贼人害死,府里正办丧事呢!”我只记得当时眼前一黑,醒来就已回到了竹屋。 秦无伤,这不该是你做的!王于兮都已“死”了,萧临云也将成人夫,你有什么理由不放过他?难道你是为了他最终改嫁了她人?你找这样的理由未免可笑了点……但真会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么?我有些不确定起来。但若不是他做的,难道是曾经杀我的褐衣人?他们又为什么要杀尊贵的宰相之子呢?为了我?可我应该已经在他们眼前“死”了的……“铮……”琴弦断裂,愣愣地看着被弹伤的指尖上血珠滴落,我咬牙:本无意在这里与人争长论短,但求能安稳地了此一生,可却有人步步相逼,此次的仇我是定要想法子报了的!可惜那晚去都城没来得及留下记号…… 一双手从旁伸了过来,轻柔地握住我受伤的手指抹上清凉的药膏,我心里涌上歉意,这几天实在是冷落了这身边人。自我晕倒回来后他未曾问过我一句有关这件事的话,耐心、仔细地照顾着我,但我知道他内心正隐忍着,这样的隐忍让他的眼睛出现了血丝、他的嘴角抿得更加紧。 我环住他的腰靠了过去,“对不起、言楷,我真不是个合格的妻子,不但要你养着我,还老是让你为我费心。”他默不作声、身体有些僵硬。 “在生我气?”我抬头望向他的眼睛,一时辨不出他是真气还是故意的。 “不敢。”他终于开口。 哎,听语气还真是生气了呢,这倒是让连着两个多月来一直受宠非常的我有点不适应了,可自己现在没有心情再多花心思安慰于他又知他脾气倔强、既生了气便不是三言两语就劝得回的,于是眼珠子一转、探过头去吻住他紧抿着的嘴。 他尝试着要扭过头去避开,我自不能让他如愿、双手使劲地揽住了他,嘴开始不停地“进攻”,一路钩、挑、啄、咬下来,终于燃起了他的热情。 “相公,我们好久未如此亲热了,夏儿很是想念啊……”喃喃地在他耳边念叨着,顿时卸下了他最后的思想防线。 自己当然知道这样做多少有点“卑劣”,但也只有这方法最是直接有效。只是激情过后我倒开始怀疑起究竟是他着了我的道还是我最终着了他的道来。嗯……从没想过男欢女爱的热情也能让人心情开朗的,或许这也是一种内分泌的平衡?捏着他紧实的肩膀、我留恋地伏在他的身上。 “我并未生气,只是心疼而已。”我听了顿时窒了窒,现在的小沈同学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夏儿可不能再如此地不爱护自己了。” 我自是点头应允,那天后也的确打起了精神不再沉溺于琴音……唉,看来还是我中了他的美男计啊。 第二天,我坐在桌前对报仇的事左思右想,大方向不外乎三种:一是我去找他、二是让他来找我、三是请人去找他。 第一种和第二种方式都是需要最终自己动手的,这就要求我得有足够的实力去面对报仇,尤其是第二种方式,若放出风声说王于兮现在如何如何的话,估计倒是把官府也引了过来;第三种方式的假手于人最为省心,不论何朝何代都该有些暗门可走,但这需要我有足够的金钱并找到能真正完成这件事的人。 斟酌之下先排除了第二种,因为现在自己完全属于弱势,唯一的优势是那些敌人们没人确切知道我在哪里,算是身在暗处,若自己贸然暴露了自己倒是失了先机。余下的这两种方式里以第一种最为困难,想敌人都可以大肆闯入皇朝宫殿杀了人,实力绝不能小窥,除非我能强大过他们或能自己驾驭强大过他们的人,否则必定不会成功,这也意味着将要用很多的时间来完成,当然这种方式必定会让自己最有复仇的快感。相比较来说第三种方式则只需要钱和人脉便可,若找的人可靠、自己的生活也不会受到多大的影响。 乱涂乱画了好几叠纸后,我终于决定:无论哪样、先富起来再说!请人要钱、查真相要钱、强大也需要钱,边赚钱边仔细考虑下一步。 之后,我做了一件一直想做却又没做的事——私下去探了我的“爹爹”和小弟,当沈言楷连着两天晚上在周家里搜寻后,发现他们被囚禁在了原先的一间仆从屋子里。或许时间已经久了,母亲大人也一直没如期的来,看守他们的人也疲了,虽然整个房子外面防备森严,但只要入到里面,就完全松散了。 第三天晚上他带我潜入了进去,才过三十的爹爹头上已冒出了白发而八、九岁的周乘风却是面黄肌瘦、不停地咳嗽,这景象真是让我心酸。若不是这间书号乃是先皇赐给了周家的,此刻怕也早成了别人家的产业。 我和沈言楷戴着面具见了他们,只说是王二小姐的生死朋友,受她之托前来搭救她的爹爹和弟弟,这样做是怕当时一下露了真面目后他们反而沉不住气坏了事。在我摆出了诸多证据甚至连吸血的是母蚊子这样的话都又搬了出来,他们才相信我。当晚,沈言楷在周乘风的身上涂了他配置的药膏,这药膏会让人皮肤上出现类似麻风症状的斑痕,守卫们看了后必定会害怕传染而将他抛到野外。原本是想连爹爹也一起涂了的,但他硬是不肯,说知道他的女儿安好又知道他儿子能脱离困境就已心满意足,这里的产业是祖上留的断不能就如此走了而且他还想在这里等着尚书大人的归来。最后实在扭不过他又怕惊动了外面的人,只能顺了他的意。 隔天的事进行的万分顺利,守卫发现周乘风身上的斑痕后已很是害怕,又听随便从外面街上请来的那郎中证实了此病无法救治还传染性极强,就忙不跌地想逃了开去,最后还硬塞多了一块碎银让这郎中赶紧把这病孩子有多远带多远,他们只当他死了。 于是,周乘风便被沈言楷带着回了山里交给三长老拜了师,这三长老为人和善又医术精湛,小弟跟着他必定会大有长进。就此,我的一件大心事也了了去,还顺手在周宅外画上了印记。 晚上给“爹爹”报了平安又留了几把金豆子后,我便和沈言楷离开了都城,只是并未再回竹屋而是踏上了西行之路。夜半离去的大部分原因是原先清雅的竹屋现在已是热闹非凡,天天会有毅力顽强的族人跑来讨教医学问题,甚至有半夜三更因为某个问题抽住也跑了来敲门拜访的,弄得好脾气的沈同学也恼了起来,但由于这热闹是我自己寻了出来的,他又不能发火赶人,所以就算没有这时我提议的什么赚钱计划他也会拉了我另寻僻静去。 竹屋之所以又热闹了起来是因为我发现沈氏一族竟然是控制着整个大宋甚至边疆几个小国药材生意的大商家之一,便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写了本《论血之菁华》递了过去,推说是自家中古书里抄录下来的,于是这些个老学究又开始了艰辛地钻研之路。其实这所谓的“血之菁华”不过是写了些人有不同的血型、相同血型的可以互相输血以救治出血过多病患的粗浅内容,但就这短短不足千字的“精短”文章也让他们族人如获至宝,为了从我这里获得更多与这书里内容有关的信息,他们毫不犹豫地同意了我的交换条件——西部重镇辽西的药材经营主管权,甚至还有人不计“前嫌”地提议要让我成为下一届的长老,这个提议自然被小沈同学严厉拒绝了——这长老和族长可都是宗室弟子,若我当了长老,他不就得成下堂夫了么。 虽然金豆子已所剩不多,但我依旧对前面的旅途充满信心——有个医术精良的相公陪着,就算穷得去挖野菜来吃估计也能被调理出养生的功效来。可惜,千算万算,还是没料到一点,就是那里的气候竟然会如此寒冷。 都城原属于南部城市,一年的气温按我自己的估算再冷也就零下一、二度那样,而现在越往西行则越加寒冷,本是刚入冬的季节已零下十几度。沈言楷用大价钱给我添置了皮毛大氅和棉裤棉袄,可我依旧觉得寒冷无比,尤其是还得臃肿地坐在马匹上在雪地里颠着,实在是很不舒服的一件事,于是在行到一半的时候我不愿意再往前赶了,强烈要求找个舒服点的地方先住个几天歇息歇息。 坐在这小店最靠炉火的桌边、怀里揣着沈言楷亲手做的暖炉还兀自发着抖,心里哀叹:早知如此寒冷,我怎么也不会选在辽西啊,原本想那里靠突厥边境不算远又一直较为安定、方便我探听消息和找人,谁想还没到那自己已先被冻得不行了。 沈言楷见我如此便伸手与我掌心相握,一股暖流瞬时熔了进来。我已记不清楚这是今天的第几次了,若非他一再用内力为我驱寒怕我是连这驿站都坚持不到。只是我知道这一路上的精心照料已让他花费了不少精力,再如此地消耗他的内力恐怕他也终会透支。 我轻轻甩开他的手,望着他略含责怪的眼神微笑说:“言郎,听说这地方的烧酒很是厉害,我想尝尝。” “娘子现时脾胃尚虚弱,并不适宜饮此烈酒。” “呃,我好奇而已,就尝那么一口两口的,绝对不多饮的么……” 等那一小杯暖过的酒终于被店家端到眼前却又被小沈同学抢在手上时,我那个哀怨啊,放眼这朝代里哪个女子是如此和她老公说话、相处的,我不过是想喝点酒可以暖暖身让他少为我运功而已。 浅啜了一口沈言楷终于抵不住我幽怨的眼神而递来的烈酒,呃?还可以么,并不如我想象中那么难以下咽么,虽然嗓子是觉得有点热辣,但还算甘醇,估计是这身体对酒精并不敏感。刚想再喝一口,却听店门“嘭”的一声被打开,一阵冷风夹着雪粒卷了进来,还没看清楚是谁走了进来,沈言楷已挡在了我身前。 第十九章 影昙蓝颜 “奶奶的,怎么突然下起雪来了!”嘈杂的椅凳搬挪声、脚步声、喘气声里一个粗鲁的女人在店堂里嚷着,“二子呢?你们这些个就别在我跟前晃了!快把他先给扶进来,好生暖着!” 我缩着脖子、抱紧大衣躲在沈言楷的身后搂着他,只盼这些个人能快点进了来把门关上,大门口吹来的寒风虽已被小沈的身子挡住,但怎么说我也心疼啊,他穿得不多却还得给我当墙。 又是一通的乱,厚门帘子终于给放下、门也关了起来。沈言楷坐回到我身边,摸住我的手试探着是否被冻到,发现我的手果然又凉了些,他的眉毛一扬。我见状忙轻拍他的手,笑嘻嘻地半偎了过去。 “有言郎帮我挡风可真是好……”嗲嗲的声音出口,趁他略有些失神的瞬间,我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这口喝得有点急,反倒是被酒给呛了,那热辣直接冲在了嗓子眼让我咳得满脸发烫,我知道自己戴着的那层人皮面具也必定被衬得通红通红的了。沈同学连忙伸手又是拍背又是顺气,原本想要责备我的话自然也说不出来了。 这么一来,自己倒还真的不冷了,只觉得那酒力被我一咳顿时散到了四肢百骸里,酒能驱寒真是不虚传啊。 “这位大人,小人有一事相商。”喝着茶水我正自有些得意呢,那小店店主却不知何时已站在了我身边、冲我恭身作揖。 “……何事?”我倒是一愣。 “邻桌那位大人的二公子体弱畏寒,想能挨着火炉近些,便差小人过来相商能否与您换个桌子。” 我抬眼向他眼睛瞄着的那桌看去,只见一个面有刀疤的粗壮女人怀里搂着个貌似文弱的男子坐在那里,一个看着与她万般相称的粗壮男人和一个看去才十六七岁的少年分坐在她两侧,背后还有四个男仆挎刀而立。 排场倒是真不小,可怎么这么多人就没见到姑娘我穿了件貂皮大衣坐这里烤火还发抖么!心里很是不悦,其实若对方真是个老弱病残的自己跑来和我商量,我必定是二话不说让了出去,只是这些人个个裘皮裹身、气粗如牛的,刚才进来就弄得整个店里鸡飞狗跳,实在不象没钱又有病的。再说我若真的换了,更加辛苦的还不得是自己身边的这个人么。刚想摆手拒绝,身边的小沈却已替我说了:“我家夫人刚大病初愈、极其畏寒,今天也是被冻得实在不行了才到此歇脚的,还请见谅。” 话音刚落,对面就有一男仆亮了刀气势汹汹地蹿到了桌前:“主子和你们商量是给你们脸面,竟如此这般地不识抬举!还不快快起身!冻坏了二公子可是你们担待得起的?!莫怪我没提醒过你们!”说罢对着边上的椅子就是一刀,只听“哗啦”一声、椅子裂成了两爿倒在地上。 呵,这家子人估计是打家劫舍的出身,若换成寻常善良百姓坐在了这里还不被他这模样给吓坏了!可惜他们今天遇到的是我这个从来吃软不吃硬的,生生死死都几轮了还会怕了别人的威吓不成?来的这个又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小角色,若是他们那女主子过来如此地对着我作一通,我可能还有点心思搭理搭理,现在么、本姑娘没空!于是头也不抬继续喝着小沈同学递来的甜羹。 那男人见他如此有气势的做派竟石沉大海、甚至还没见到半丝涟漪顿时脸面通红、两眼暴凸。我正倒数着数看他何时会“爆发”呢,就听边上有人叫道:“好香啊!哪里来的香味,如此好闻……” 顿时众人都愣了住,我吸鼻子闻了闻,真的好香……呃……不过这不是我以前常戴在身边的那香囊里花瓣的味道么?难道这里也有人用这香的?再看向沈言楷,却见他正望着我,眼睛里似在说着什么?呃……这香是从我身上传了出来的?可连次的受伤遇劫我早就不知道那香囊被遗失在哪里了。 “影昙!”却听那粗壮女子惊愕出声,随即她放开了手里的二公子快步来到我面前,顺手把那男仆一把撸到老远。 “敢问这位大人可是佩戴着香囊? 见她如此前倨后恭我多少有些奇怪,但生平很不喜欢这样得势就欺人、遇强就献媚的,虽见她此刻一改嚣张、长揖到底也不愿意多理会她,于是淡淡地说:“不曾。” 话一出口,那女子的神色竟然更加地恭敬。“不知道大人在此休息,草民手下先前卤莽,还请万勿责怪才好。”说着就退了回去,连带着一桌子人说话的声音都小了不少。 我心里自然奇怪这自己常闻惯的味道为何能让一干人等顿时变脸,难道这香气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特殊含义?且这气味又为何会突然在此时此地散发了出来?想我在邬村醒来时便已未见过这个香囊,但闻气息又的确自我身上发出,难道是常年佩带导致香气融入了我体内而此刻的烧酒烈性却正好激发了它出来?这些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转脸看向沈言楷却见他一脸的沉思。 “夫人怎如此客气待她们?”耳边隐隐传来那桌故意压低的谈话声,可能是连服了数枚灵药又得沈言楷的内力相助竟使我的耳力大增。 “哼!此人若非大宋的贵客便是那突厥王的心腹,大儿你派几人时刻盯着。小心她身边的那男人。” 听她说到“突厥王的心腹”时我犹如被闪电击中,这、这怎么又和秦无伤牵扯上了呢?难道这是他弄了出来的么?难道我先前认为花瓣是萧临云送来的猜测压根就是错的?这、这未免也错的有点太离谱了!可当年我真的是不知道还有秦无伤这人的存在,否则断不会留这些个花瓣在身边。 “夫人真是目光如炬,这次可又有大买卖了。”一人兴奋却又被辛苦压抑的声音传入耳中。 “哼,若不是我当年觐见突厥女王时闻得过此香气,否则就算你等知道这异香影昙之名又怎会识得?!” “啊,可那突厥女王不是已经被现在的突厥王给……” 我再听不下去,只觉得心口象有千万条毛毛虫在爬一般,拉起沈言楷的手便走回了房间。 “影昙因其香味如影随形而名,气味清雅高贵、醒脑益神,经年佩带香气自入人体……只产于突厥王宫,惟王及王储可用……”沈言楷柔和地陈述着。 “别说了!别再说了!我不知道、我并不知道是这样的!”我咬牙切齿地打断了他,“你、你快帮我把这味道去了、我再不要闻到它!” …… 沉默、有些可怕的沉默,我愕然地回头看向站在一边的沈言楷。“怎么不说话了?” “唉,我在想夫人究竟还有多少个知己蓝颜,言楷怕是抵挡不了太久了。” 这话说得我更加地火冒三丈,抓起一个枕头往他那边砸去:“你再说!还不快点帮我想办法!”顿了顿后心里犹是不甘,“你去帮我备热水来,我要洗澡!” “现在?”小沈同学一愕。 “是!”字从齿缝里辛苦地挤了出来。 “这……夫人可知此处并无温泉……” “我不管!” “……好!夫人稍候片刻……” 小半个时辰后,沈言楷指挥着店里的人抬了个大半人高的深木桶进来、往里灌满了热水,我看着这架势倒是有点后悔——这让我怎么洗啊,房间里就炕下烧着柴火,其他地方全都是冰凉冰凉的,估计自己衣服脱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被冻坏了,我犹豫了半分钟、抬眼看看小沈,却见他笑笑、揭起床上铺的床单围成了圈、再用绳子扎紧了一端垂在房梁下罩着木桶,倒是弄得有几分浴罩的样子。心下一喜、钻了进去,果然不少水汽被圈在了里面很是暖和。刚想脱衣服,却见围帘一动、沈言楷也钻了进来。 “你……”我顿时急了,现在这什么地方啊你还硬挤了来。 却见他手指放在嘴前做了个悄声的手势,人凑到了我耳边声音如蚊:“夏儿有何打算?这地方可待不久了。” 手下的动作一慢,想起刚才那伙人已把我们当成了他们的大买卖,还派了几个人时刻跟着,此刻必定是已有人在屋外监视所以他才不得不如此,顿时心下烦恼。 “这香除了突厥王外还有别人用的么?”我照着沈言楷的样子问。 他摇摇头说:“前突厥女王膝下一直无女所以将其王妹定为王储,除此两人之外当世应无人再用。”说罢看我一眼又补充道:“传闻此花产量极少一年只开半天、每次只一朵,且突厥律法规定、旁人用了就是死罪。” 可恶啊,如无人识得此香本也没什么关系,想多年来我一直在尚书府里带着那香囊也相安无事,但谁想在此地竟遇到个识货的,如此一来我是怎么都撇不清与突厥王室的关系了。尤其现下两国关系恶劣行将正式宣战的情况下那疤面女人若将我的行踪告知大宋或突厥中的任何一方都对我极其不利。 该死的秦无伤,小小年纪就开始动脑筋在我身上做手脚,估计当年年幼只弄得来花瓣,长大了觉得不够,又跑来给我戴了个软镯,可怜我一直竟没发现身边早蹲着他这头“狼”。 难道现在就趁着大雪直接赶路把他们甩了?这个想法让我很是不高兴,一是天寒地冻不愿意赶着往外跑,二是弄得自己真象怕了他们一般。 仔细回想刚才的情形,那女人听我说未带香囊后神情更加恭谨,想来是知道这香味非得佩带个几年才能入得人体,因此以为我这体香或是在突厥女王当任时由于某种原因赐用了的,她猜测我可能是大宋的贵客便应该是出于这样的想法,以为我是原突厥女王的亲信来大宋商谈联合消灭秦无伤的。 另外,她曾见过突厥女王,与这女王多少该有点旧交情,那么她不是站在秦无伤一边的而是偏向大宋的?这想法多少让我安了些心,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他们为什么把我们称为“买卖”呢,发现了我们会给他们带来很大的收益?看她们的身份并不是什么官府衙门里任职的,倒象是什么帮派的头目,不成想把我们抓了去哪里领赏?这念头一出现便再也抛不开了,因为怎么看他们都不象是好人,绝对不会因为念旧情去主动帮别人,而能给他们最大利益的便是把我们拿在手上两边要好处了! 我看向身边的沈言楷,若落到大宋的手里还算好,若是他遇到了秦无伤……我长叹一声,现在的自己真是太弱小、弱小的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要牵累到身边之人。当务之急不是在此与人斗气而是要好好地生存下去、强大起来,再不能如此地任人宰割了。我毅然地握了握他的手:“今晚我们找机会走。”他的目光温柔而专注,我心里一暖,有他一路陪着、断不会让我受多大的苦的,只是我也不愿意他为了我再受罪,不知道他是否真的知道。 我搂过他的脖子把脸贴了过去,由他身上散出的男性气息让我心境平和了不少,我喃喃地道:“我们去南方,这里太冷了……” 那天的澡自然是没洗成,等从围帘后钻了出来沈言楷就利用有限的时间准备起晚上必需的东西来。他除了买干粮外,最大的工程就是弄了几块柔软的兔皮手工做了件 “小马甲”,让我贴身穿在了里面很是保暖。说实话这件仓促中用手搓的皮绳串起来拉紧的“马甲”倒很符合现代审美的要求,犹如《飘》里的郝思佳为了获得纤细腰肢而让嬷嬷拼命勒紧的那款,顿时我也顾不得冷不冷了,脱下外套、棉袄什么的就把它套在了身上,边摆弄边还不忘记大大赞扬小沈同学一番。 晚上吃饭时,我们打扮成了两个半百的老人偷偷溜出了房间,除了满脸的褶子、我混身都是沈同学弄的大蒜味,哪里还闻得到那清雅高贵的香气踪迹。在外面小晃了一圈后我们自小店的正门走了进去叫来店小二要了些饭菜在那里坐着吃,对面正是那几个挎刀的男仆从在喝酒喧哗。我们的出场压根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我心里很乐、看来是不用大半夜地往外跑了,就这扮相明天清早大大方方地走出去都不会有人问,这小沈同学的易容术也真是不弱。 “狗子,你小子不是该带着人在当班么?”一个满脸青春痘的男人大声问着。 “切,那对男女可真会玩花样,大冷天的一点没歇着,在房里弄了桶热水又围了个布帘两人一齐钻在了里面,你们想想能在干什么!啧啧……直捣腾了半个时辰才见出来,现在肯定还躺床上歇着呢。”他的语调满是那淫秽之意,听得我耳根一红。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当时怎不叫上我呢!” “一布帘子都挡着了,你能看得到些什么!我也只能在那里想一下而已。” “哎,好容易和主子一起把那匹货给送了出去,正想着能赶紧回院子里抱抱我的春菊,这可好又不知得耽搁到什么时候了。”另一个眼睛如牛铃的男人在一边哀叹。 “一看你们就是没开过眼的,那专给女人玩的院子有什么好,不说要进门去还得先扮成个女人模样、上下打点,就说你和春菊两个大男人搂一起哪有搂个真女人爽快!那感觉……真是欲仙欲死……”这叫狗子的口水眼看着就流了下来。 “哼,你说得倒是轻巧!到哪里去找那么个女的,本还盼着哪天被主子看中了收了房,可你看那大公子和二公子哪个是好惹的,明里暗里斗了那么几年了,要不是主子一直无所出才让小驹子得了这机会被收了房……”最后那几句话的声音已是压得极低。 “就你那长相、那身板也就别做梦了吧!”“青春痘”在一边讥笑着。 “得了,瞧你们那点德行,”那狗子打断了他们,一脸神秘地用极小的声音说:“我知道一个地方,里面啊是专门给爷们玩的,只要你出得起价钱、什么样的姑娘随便你挑!” “啊!真有这样的好地方?!”“狗子你这小子怎么不早说!”“快跟哥哥描述描述……”顿时另外三人个个情绪激昂。 我听得也是心里一动,难道还真有人见识过传说中男人的销金窟? “嗯哼……”不想那狗子竟卖起了关子,端着酒杯装模作样地清起嗓子来。 边上三人瞧他这样,互相使了个眼色。只见那“青春痘”殷切地为他把酒满上说:“狗子哥,兄弟我敬你一杯。” 那狗子依旧是爱理不理的样子,“青春痘”又是一个眼色,边上那个不太讲话的拍着桌子叫道:“我看狗子你是在蒙我们哥三儿个呢!要不怎说不出来!” 那狗子瞪他一眼、不屑地说:“你莫激我!激我也没用,就算告诉了你们、若没有保人你们也进不去!” 那人顿时有点泄气,边上的大眼立马凑了过去,满脸恐怖的媚笑:“狗子哥,您就可怜可怜我们这几个没闻过女人味的弟兄吧,若真得了那好处我们哪能忘了你这哥哥呢!” “青春痘”也在一边帮腔:“是呀、是呀,只当哥哥你可怜我们,再说了马上要轮我们去接班,您就行行好吧。” 几句软话似乎很入狗子的耳,只见他一声长叹:“唉!哥哥我也是真可怜你们,就帮你们这回吧。”说着招招手,四颗脑袋聚到了一起。 第二十章 同为长随 接下去的话倒是低得听不清,只隐约听到“逍遥”、“保人”几个字。嗯?难道和传说中的“逍”字逆贼有关联?不久,里面走出一面生的男人唤了那三个过去换班,我的“偷”听也就正式结束,向掌柜的装模作样另外要了间房慢悠悠踱进去歇息,再让沈言楷悄悄回到原来的屋子装模作样地让店家送晚饭进去,暗处的那三人也没丝毫怀疑。见他们如此不济我开始有些后悔自己先前的决定,倒没去想过或许人家平时并不是这么不济的而是因为身边这人比较厉害而已。 第二天清晨,我改了装扮由沈言楷搀扶着自房中走出,坐上他已备好的马车起了程,一直走了十几里开外也没见后面有可疑的人跟着。 “……这坐马车果然要比骑马舒服多了,前几天怎么不见你提醒我呢。” “夫人啊,前几天好象是您老人家要求加快速度的,这马车可走不了山路、小道。” “……”我有这么说过么?“那现在夫人我定了,后面的路咱们就坐车了,反正也不急着到辽西了。” 突然车猛地一停,外面传来沈言楷的声音:“夫人,您可坐好了,前面象是有人要劫道。”怎么现在有人劫道的,先前那伙人明显已经甩了的,难道真还遇上山贼了?我轻轻掀开门帘的一角向外探着,见前面一男子坐在马上横在小路当中、似乎还有点眼熟,再一看、这不是昨天被搂在疤面女怀里的那文弱二公子么,今日仔细看着还真是挺端正标致的一人!他怎么赶了上来?不知道是只一个人还是那伙人都来了。 “这位爷,咱们老夫妻赶着回家去,麻烦还请让一下路。”沈言楷抱拳用苍老的声音说着。 “哼!”那二公子鼻子里喷出两股热气,“尊贵美丽的尚书府王二小姐如今得扮成这模样逃命可真是可怜啊,若被您那高傲的母亲大人瞧见了,怕不早气吐血了。”阴冷的声音看似不经意地传了过来。 我心里大惊,他到底是谁?他是怎么认出我的?我印象中并未见过这个人,除非他也是易容了的。 “这位爷,您说的这话老儿可就听不懂了,我家夫人并不是什么二小姐啊。”沈同学在那里糊弄着。 可这二公子并不理睬他,眼睛直盯着车子门帘:“二小姐怕是记不得在下了吧,可李某却一日不敢忘了王大人家的每个人。想当年若非拜王家所赐,在下怎能死里逃生又哪会被迫跟了现在这个粗鄙的马贼呢!” 听这人的话似乎是原先与王家相识的,那他能认出我的唯一可能就是在王府里曾闻到过我随身佩带的影昙香气,而这些年能在府里真实见到我的除了一班不怎么来的亲戚外也就只有几个近仆,但我实在不记得其中有他这么一个李姓的人。不过他刚才言辞中辱及那疤面女,估计现在拦我们的也就只他一个而已。 我本就不愿意如此藏头缩脸,不过是为了不无辜牵累了身边人而勉力为之,现如今人家已经指名道姓地喊出了你的来历,再躲闪便真是没脸了。于是用手掀开帘子,冷冷地说:“当年在王府我未能记得有你这人真是可惜了。” “呵,王二小姐自是记不得我们这种卑微的人了。”他冷冷地一笑。“可怜我当年一心一意跟随你大姐、极尽本份,却没想她见了新人就再不念旧情,到头来还指使他人诬我偷人!哼,是啊,一个随从毕竟是仆人、再如何亲近也哪及得上她那英俊神武的大师兄!?我忍辱偷生数年、天可怜见今日让我在此又遇到了王家的人!” 我听得不禁错愕,大姐的随从?!脑中一个念头闪过:这人就是因犯错而被赶出王家的大姐的长随?这天地可真是小。 “当年你与我大姐的纠葛我不清楚,你既然认出我来就长话短说、如今打算将我等二人如何?” “哼哼!你王二小姐名声在外,大宋、突厥哪个不都想把你给捏到手心里,只是把你给了突厥那是送你去了温柔乡,给大宋、大宋也必定会将你送去突厥交换敬国公,惟有将你交到那逍遥门里让你尝尝被如狼似虎的男人蹂躏的滋味……” “住口!”沈言楷在边上听得已是气急,“如此胡言乱语真是不想活了!” “哈哈哈哈……”这男子狂笑起来,“你那么护着她、待她那么好,有用么?到头来被伤得遍体鳞伤、欲死不能的时候可不要怪哥哥我今天没告诉过你!” 听他这么说着我可真是生气了,想教坏我的乖夫郎?!没门!“你休得再胡言乱语!”我喝道。 “哈哈!我说得不对么?说得不对么?不对么……”他的声音越拔越高。 “够了!”沈言楷沉声一叱截断了他越来越凄厉的声音,“就算以后沈某因此遍体鳞伤、欲死不能,也是我沈某人心甘情愿的,沈某绝无怨言!”他的声音灼灼,顿时暖遍了我的心。真是的!连和人吵架都不忘了对我甜言蜜语,这二公子若有他的这般“功力”,估计绝对不至于如此凄惨。 二公子的脸刹那间变了颜色,原本白惨惨的一片现在已是通红发紫。“好!那就让你一起去逍遥门看看你心爱的女人是如何的放荡吧!”说着手中猛地抛出一团物事。 “闭气。”沈言楷声音传来的同时,我已被他带着跃向空中,却见那团物事在马车前方骤然爆裂,粉色的烟雾弥漫、夹杂丝丝银芒,拉车的马匹嘶鸣着瘫软了下去。 “出手如此狠毒!岂能再容你!”寒光自沈言楷手中射出,只听闷“哼”一声、二公子栽下马去。 “哈哈,现在你即使是打伤了我也没用,这逍遥丸里的烟雾只要是女人、哪怕是只闻到或沾到一点点,她也会情不自禁、淫乱至死!”他一手撑着地,狰狞地看着我,鲜血自他另一个捂胸的手中滴落,“哈哈……你们就等着吧!哈哈……”说罢手一甩,尖锐的哨声中一颗鲜绿的信号弹直冲云霄。 刚才的暗器又是毒?最近我似乎和毒很有缘,来这时空这么久、唯一可以算是我成就的恐怕也就是毒伤不到我吧。不过即使不是我现在体质特殊,只要沈言楷在身边,我也不担心毒会伤到我。望着空中飘散的绿雾,我有些担忧地看向沈言楷,这二公子似乎和逍遥门很有瓜葛的样子,这回肯定是搬救兵了,没准他昨晚一发现我们就已经把消息递到了“逍遥门”,这样的话事情就有些棘手了。 沈言楷却神色不变,不急不缓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倒了枚蓝紫色三角药丸在手心。这药丸很是奇特,不光颜色不同寻常、药丸表面竟似还刻着图腾,我刚拿过来想仔细看看,却被他手一抬塞到了我的口中强咽了下,我有些疑惑地看向他,不是说我不怕毒么。 “这烟雾虽毒不倒你,但闻了多少也会伤身。”他轻柔地向我说着,我有些释然,耳边却传来二公子嘶哑地尖叫,声音恐怖犹如撞鬼:“你、你怎么会有这药!?你不是王府的长随!你究竟是谁?!” 他本就不是王府的长随。”我冷冷地说着,原先我对“长随”虽反感但多少还有些同情,毕竟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求生不易才被迫卖身成了仆人,可现在看着眼前这个二公子却只剩了厌恶。 话音刚落,人已被沈言楷搂着腾空飞纵,这二公子竟然象想起了什么一样又兀自狂笑了起来,那尖锐刺耳的声音冲击着我的耳膜,我皱着眉、心想这人多半是神经不正常了,还好随着身形的变换,这声音也渐渐远去。 “你把他怎么了?”厌恶归厌恶,可我还是不愿意他因此就没命了,刚才沈言楷手中发出的寒光我也没看清楚究竟是什么。 “我用暗器击中了他的右胸骨,让他躺两个月罢了。” “哦,这样就好。”我心里放松了一些,可又马上叹了口气,安稳的日子估计过不长久了。 他感觉到我的情绪,却并未出声,只手上加了点力搂得我更紧。抬眼看着易容后的他忽然觉得很是碍眼,伸手将他脸上的人皮面具揭了开去,“嗯,言郎还是这样子最好。”看着他眸子里散出宝石般的光华,我笑道:“不过别人现在都会为你抱不平呢,好好一个儿郎却配了个半老许娘。” 他嘴角一勾:“夏儿怎么会老呢?” “现在虽然还没真的老,但总有一天会老的。”我轻轻说着,是啊,总有一天人都是会老的,“除非在你没老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生命。”说完,心里竟有些闷闷。 “传说南海中有一片金橙色的珊瑚林,那里生长着返老还童的忘颜花,花儿每三十年一开、美艳绝伦,若哪天夏儿真的觉得自己老了,我就去为你取来。” 沉默半晌,他竟说了那么一段话出来。我其实并不是在意自己的容貌老还不老,刚才不过是突然想起世事的无常和生命的脆弱有些黯然而已。 “还有这神奇的东西?不过就算是有,三十年才开一开,真有人想用它的话还得年纪轻轻就去等着它开花,否则老了再去取、怕是就算拿回来了这要用的人也不在了,所以、还不如珍惜现在的时间才好。”我笑着说。事情往往就是这样的,你害怕自己老就去寻这花,可真等你寻了来时或许三十年已经过去了,你人生中其他重要的都已错过,那不老又有什么意义呢。 身边的人没有再说话,只听见呼呼的寒风并着些衣诀翻飞的声音,不知为何,我现在竟然一点都不觉得冷了。 那天,我不知道他带着我究竟赶了多少路,只觉得速度比平时要快了不少,傍晚看到眼前城门上“中州”二字才恍惚觉得似乎一个白天他已横跨了小半个省。 夜晚,我本是想在郊外借农舍暂住一下,可在他的坚持下我们依旧住进了城里的大客栈。他说白天已累着我了,晚上应当好好休整一下,我自己倒并不觉得如何,但念着他之前救我伤了本元,如今将养了两个多月平时看着无甚大碍,却也还是要多注意的好,只是……没想到他所谓的“休整”竟是一夜的缠绵。我本不想他在这一路的急赶后还如此消耗体力,但他这晚却表现地很坚决,是那种柔到你怎么都砍不断的坚决,是因为先前那二公子的话让他不舒服了吧?叹息中在他极精确地挑拨下我终是欲罢不能…… 等人松弛下来,他入往常一样并不马上入睡而是用手轻按着我的腰背经络,我舒适地直想叹气。 “言郎,你说你的身手在这天下能排第几?”我忍不住问他,声音呢喃,幻想着若是个武功天下第一的男人在这样体贴地帮我按摩,那可真是爽透了。 背后的这人手停顿了却并未回答。我侧过脸斜睨着他、眉毛轻扬,只见月光下他的长发随意披散着,眼睛里波光莹莹的,我竟有些看呆了。 “别这样看着我,”他吻了上来,“我可是很经不起诱惑的。” “呵……”我懒懒地笑着,“到底排第几?”手轻轻挡住了他的嘴、却又被含吸住,他灼热灵活的舌尖让我不禁轻颤。 “前十吧。”他的声音含糊。 前十?虽然觉得他身手了得,可还真没想过他可以排到前十。“原来言郎这般厉害,你不是哄我高兴的吧。”我微嗔着,他却不再说话,细细地从我指尖一路吻了下来…… 后来,我才知道他这天并未骗我,而且若不是先前为了解我身上的圣药之毒和寒症,他本是稳稳排在前三的。不过,那时候,我真的情愿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第二天,我戴上面具扮成普通妇人与沈言楷一起结帐打算继续赶路,却见那掌柜的连连摆手作揖只说帐已有人给结了、万不敢再收贵客的钱财。我疑惑地看着沈同学,猜不透会是谁这么好心给我们买单,难道是认错人了? 可接下来的两天不论我们到了哪里又变了何种面目,都会有人预先替我们安排好。难道是因为我的身份被识破?可想想怎么也不像啊,我身上的影昙香气已被沈言楷用他自己配置的香料掩盖住了,再说若是被大宋识破了怎还会有人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早就该被人抓到大牢里去了;而若是秦无伤那里知道了,更不会对我身边这人如此礼遇;难道是我留的印记被那些受过恩德的江湖人士发现了?但为何不出来直接与我见面呢?我又开始怀疑是否是沈同学曾医治好过什么大人物的顽疾,这次被人家认了出来便来报恩。我玩笑般地问了他,他却笑笑不答,但自那天起他神色间偶尔会显出些不太相称的阴骛,是我看错了? 这天已到了凤翔,用现代的说法他已经带着我横跨了将近两个省。我心里想着若是去辽西的时候就是以小沈同学现在这速度的,那我们早就可以从都城到辽西打一个来回了,当时我还要求他快些个走的,所以才选了骑马,没想到其实根本就不用那么麻烦。是沈言楷不愿意我那么快到辽西打探秦无伤和我母亲大人的消息还是为了什么其他的原因? 我没有开口问他,觉得他必定是有他的理由的。 吃过晚饭,我习惯性地拉着他的手到街上闲逛,这凤翔也算是个大城镇,到处都还挺热闹的。就这么随便看看、买买正打算回客栈休息,却听路边的小巷子里传来阵阵哭声。 “啧啧,可怜哪。”巷边小吃店里的两个人闻声摇头,“步家好不容易生了个女儿,高兴了没几年却无端端失踪了。” “是啊,这已经是第五个了,你说这么些个七、八岁的娃儿会去哪呢?” “听说……现在有人专门拐卖女娃去腌杂地方呢……” “你是说那逍遥门……” 我顿时驻足,拐卖?而且又是逍遥门?侧脸看向身边的沈言楷,却见他眼中似也有怒气。 第二十一章 师兄其人 我想进巷子去看看,但被他拉了住,想想也是,自己身上的麻烦还不够多的么,就这么莽撞地跑过去没准帮不到别人反而给别人添了麻烦。 “官府会派人查的。”他轻轻地说着,我点点头心情压抑,在现代我最恨的便是拐卖儿童、贩卖毒品的人,总觉得做人就算再难也不该去做这两种事。而前几天亲眼见那二公子用什么逍遥丸的毒想逼我就范,现在又听说他们拐卖女孩,想来都是送到驿站里那狗子所说的什么“给男人享乐的地方”,那这逍遥门可真是丧尽天良! 回到客栈,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最近遇到的事情都透着古怪,想仔细弄清楚来龙去脉却又找不出一点头绪。 “睡不着?”他的一只手从我肩膀下穿过,另一只手上下轻抚着我的背。 “嗯。” “不要想太多了,恶人总会有恶报的。” “……可是,我并不想恶人有恶报啊!恶人做了坏事后就算遭恶报也补不回别人受到的伤害,所以恶人有没有恶报对受伤的人来说已没什么实际意义……为什么人就不能不做坏事呢。” “……夏儿说得有理。”他不再说话,只静静地搂我在他怀里。 “我饿了!”我突然说,翻了半天的确有些饿了。 “这……夏儿想吃什么?我帮你到厨房看看去。” “嗯,酸甜美味的……”我在现代就很偏爱口味重的,如今到了这年代麻辣的是不指望了,除了咸的之外也就剩这酸中带甜的还时常能满足下。 “……夏儿稍候片刻。” 记得这夜月色皎洁、还甚是暖和,我始终不明白为何这晚我会突然喊饿,也许、这一切真是老天安排好的。 他出去不到五分钟,门外便传来阵阵打斗声,听起来人还不少。我顿时有些心慌,不会是沈言楷他出了什么事吧,刚想探头去看,却发现一个身影迅捷地掠了进来,一把框了我的腰将我带出了屋子远遁了去。 “放下我!你是何人!”我怒声问着。 “呵呵,妹妹,好大的脾气。 这声音、这声音!我猛地抬头望向这人的脸,银色的狐狸形眼罩在月色下幽冷地发着光。 “你……!” “哈哈,是我!还以为妹妹有了郎君就不想同姐姐叙旧了呢。”面具被她顺手取了下来。 “大姐……”生涩的声音从我嘴里发出,这位大小姐许久未见,半夜里突然冒出来将我掳了恐怕不是为了叙旧这么简单吧,我不禁又想起当初为了她送玉佩而惹出的那么多事。 在一个山洞前她身形一缓,从怀里掏出火褶子点燃了走了进去,洞里堆着些干草和柴火,明显是不久前曾有人住过的。她松开了手将我一把推到了干草堆上,又兀自把柴火生了起来。 “奇怪我怎么找到你的?”看了我许久,她终于开口,不等我回答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西北道上放出了风声说王二小姐的影昙香气重现,你说做姐姐的能不来找你么。”她眼睛向我一瞟,状似轻蔑。“虽然说现在你的香气已经被掩盖住了,你那身边的男人又护你护得紧,可守了几天也终还是让我得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说着她哈哈大笑,“他以为在你身边安置了这八个暗卫我就会怕了么?哼!他既然这般重视我,我又哪能不好好表现呢?”暗卫?沈言楷安排的?那每次总有人预先为我们准备好一切也其实是他自己安排的? “哈哈,没想到聪明一世的人遇到‘情’字也变得如此糊涂!”说着她的神情和声音骤变,让我想起西北驿站遇到的“二公子”,那日他也如这大姐现在一般地状似疯癫。 忽然,她脸色一正猛地似恢复了正常:“放心,他不会让你在这里待太久的,以他的本事,不到小半个时辰便会找了来。不过,就这小半个时辰也已经足够了!”说罢她竟就真的安静了下来,望着火堆愣愣地发呆,神色间满是孤寂和落寞。难道她之前和我说的生死相依的师兄离她而去了么?心里忽然涌起些怜悯。 “姐姐找我来究竟是为了何事?是为了母亲大人么?”我小心地开口问,“……姐夫呢?”我心里一直挺想见见这个厉害的男人。 她顿时又激动了起来,手里的干柴被一把捏断、眼睛里的恨意突闪。难道当时她这般地牺牲却最后还是遇了情伤?我不便再多说,只是暗叹若真如此,那她的遭遇可不比我当年要好多少。这时空里能有如她这般果敢、专一的女子已很是难得,却可惜竟会遇人不淑。可她这次如此大张旗鼓地虏了我来不会就是来告诉我这事儿的吧? “二妹可知我从小被送去了哪里学艺?” 我摇摇头,还真的不知道她被送去了哪里。 “二妹可知我当时有多羡慕妹妹可以在家里待着有爹娘宠着、什么都不用操心,而我却从小要被送去山里,说是学艺却是要做些探听人家隐秘的肮脏活而已。” 我听得不禁心惊,当年母亲大人将年纪还小的她送去学艺竟是起的这样的心思? “妹妹在家享着清福的时候,姐姐我却得在山上装模作样掩盖身份,还得想着法子哄师父和族人们的高兴,妹妹说说这是为何呢?” 我真的没想到母亲大人会如此安排,被她这么一问,只能低低地说:“怕是因为姐姐是长女,来日得继承母亲家业,所以母亲对姐姐期待良多、自小便让姐姐担得多些。” “哼!长女!怕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而已吧。”她咬牙说着,我因实在不知道母亲大人的想法不便与她在这个问题上争论,也就不再接话。 “听说妹妹前些日子里遇了几次劫难,现在身子可是大好了吧。”她的声音又突然柔和,这让我顿时心里戒备了起来,她到底想说些什么呢。 “又闻妹妹受的苦,好象都与一个镯子有关,可确有此事?”说着,她转头斜睨这我,眼中精光隐现。 我一愣,她的消息好快!还没来得及接话,她却一笑说:“妹妹可想过这镯子是谁给了那人的,又为什么突然有人如此清楚知道这镯子的秘密?” 她的这两句话犹如炸弹“轰”一声砸在了我的头上,她是什么意思?她在暗示我什么?!谁那么清楚镯子里的秘密?难道她是在说沈言楷么?她是想说那镯子是沈言楷给了秦无伤的么?! “妹妹又可曾想过那人用镯子禁锢了妹妹,可那人自己为什么就放心不会受害呢?要镯子起效,非得有相应的药引混着鲜血控制蛇性才行,妹妹觉得这世上还有谁能配得此药引呢?” 我顿时一阵晕眩,“你……你想说什么就直说!” “呵呵,那人和妹妹身边的这个男人本就是知己朋友,当初那人央了他取来了镯子配了药引,可当他把镯子给出了手后,却发现自己也爱上了那人的心上人……” “你告诉我这些究竟是什么意思,你想我如何?!”我强行克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让它发颤,他们竟然是好友?!我心里涌起了很不好的预感。 “妹妹夫郎的好友是篡位的突厥王,妹妹不觉得里面有很多秘密么?”她磔磔地笑着。 听着她如此得意的声音,我心里万分难受,想起当时她就曾向这秦无伤求援过,她与秦无伤也是旧识……头上的阴影越来越重,我不让自己再想下去,我暗自告诉自己应该相信沈言楷而不是相信她,因为这几月来沈言楷对我的细心与温柔是显而易见的,他为了我连命都可以不要,他绝对不会骗我。我镇定了一下心神抬头坚定地看向她:“姐姐是觉得妹妹被骗了?多谢姐姐的关心,我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奇怪姐姐从哪里听来这些‘隐秘’?” “听来?呵呵,应该说是见到比较妥当吧。”她脸色突然一变,眼神狰狞起来,“我又如何会认错自己的师兄呢?” 笼在头上的重重阴影终于同一盆冰水自上灌下,师兄!他是她师兄?他是她口中所说的生死相许、两情相悦的师兄?!不,不可能!我不相信,我绝对不相信,脑中闪过的全是沈言楷的柔情体贴,他为了我跃入蛇圈、为了救我损耗功力、为了让我高兴而做的点点滴滴…… “不!……”我大喊着站了起来。 “妹妹是被他的媚术迷惑了吧,也难怪!连大宋的皇帝都被他手下迷得朝都不上了,妹妹又如何是他的对手呢。我就说秦无伤太傻,用什么劳什子软镯来看着你,还是他沈言楷最聪明,只用柔情就把你固了个死死的。” “住口!你再如此胡言乱语,休怪我再不认你是我大姐。” “哈哈,你才知道么,我早就不认你是我妹妹了!”她仰头大笑,身子随着笑声不停地颤抖,火光下显得诡异万分。“想那天我与他同回的都城,本打算禀明了母亲便随他离去,可不想左盼盼不到他、右等等不到他,我实在无法才起了绝食的念头!你们以为我绝食是为了迫母亲同意,其实不过是在迫他而已!哈!那天终于见着了他、闻到了他身上的香气,我才明白他那几天是去了哪……”说到这里她冷“哼”一声,用手抓住了我的领子拉到她眼前,“他竟是跑去你身边扮起了你的长随小米!” 顿时,我心里被冰压塌了一大片,视线模糊得再看不清楚,无数光圈在身边晃动。 “那天你来看我,你可知当时我有多恨你!”她的声音象从高空中飘来,“不过也谢谢你的那篇言语,让我想起了活着就有希望。可惜我当时太虚弱,只能假借你手给秦无伤送去玉佩,这玉佩本是他与我谈合作时给的,他见到玉佩便知我同意了他的条件,他自然会来寻我、救我。” 她突然松手,我向后重重地摔在了草堆上,可我已不觉得痛了。“我本不知道秦无伤与你的渊源,那时,谁能知道你用的是突厥的御香影昙呢……哼!真没想到你六岁的那一晚能钩了那么多的魂去!” “哦,还忘记告诉你一件事,”她慢慢蹲了下来,拿嘴贴在我耳边:“萧临云就是秦无伤杀了的,他觉得萧爷改嫁损了你的面子,你知道么?”她仰头大笑,“你不信,倒是可以自己去问问他,或者问问你身边的言郎,他堂堂的逍遥门门主、名震天下的“逍”字逆贼,眼线遍天下,想知道什么,定是不会错的……” 秦无伤杀了萧临云……沈言楷是逍遥门门主……沈言楷帮了秦无伤夺了突厥的王位……这些信息在我的脑子里飞转,伴着越来越快地嗡嗡声。 “你知道么,我不会杀你的言郎,毕竟,我还念着与他一起的那些好日子……我也再不会杀你了,我已经尝过杀死你的滋味……可你却又活了过来……如今,我就要你活着,让你折磨着他、让他折磨着你,这滋味一定比死还要难受!何况,还有那秦无伤,这出戏一定会万分精彩。” 眼前终于成了一片空白,我已顾不得她说的什么杀死过我一次的意思,只听到自己的心在喊着“不是真的、不是真的……”然后,一切安静了,全身的血也似乎停滞了下来……不知多久、也许就是那么一会儿,空中似有人在喊着“师兄、师兄”……恍惚间,我如一片羽毛般被吹离地面、飘浮了起来…… 第二十二章 修书一封 我这个现代人到了古代真是没有生存能力,这个“生存”并不是指单纯的活下去,只要是能吃饱穿暖、没有生命危险,怎么都是活得下去的,可惜我的要求太高、缺少了那些精神上的、情感上的营养,我便活得如此艰难。况且原本若一直没有倒也罢了,心静如水、不起波澜,知道不可能也就不会再希望,但是、当自己的心里慢慢融进了那么些东西、那么个人后,却猛地发现原来他呈现于你面前的竟然都不是真的,或者有些真的却绝对不是全部,于是心里的那点东西就成了极其严重的病灶。 我知道这位大小姐的话不能全信、我知道他或许有苦衷、我也知道自己或许应该选择相信他才是最好的,但是我却真的没做到。让我心痛的,我知道、并不仅仅是大小姐说秦无伤杀了萧临云这件事,那句“还念着与他一起的那些好日子”同样地具有杀伤力,想不到换了一世我竟成了个“三”……如今只要我想到“好日子”这三个字便再不愿意对眼前的这个人开口。 于是、我病了,我知道自己这个病没法用汤药来治,可这一个月来我还是天天被灌着各式各样的药剂,我也没有反对,每次都很配合地喝下这些东西,因为我实在不知道除了吃药外我还能在这里做些什么其他的。 最初醒来的那一刻,高挂的蓝紫色帐帷映入眼帘,明珠镶嵌的紫铜钩与精巧的玉坠子在风中轻碰、发出阵阵玲珑的声响,空气中淡香缕缕……一切安宁舒适地如我刚睡了香甜的一觉醒来而已。一双手柔和地从背后将我扶了起来靠坐在他身前,片刻、一把薄瓷勺递到了嘴边,看色泽我知道里面盛的是他用山楂细细熬的甜粥,顿时雾气弥漫了眼睛。酸甜可口的、那晚我终是没能吃到,如今他再递了过来,我、还能喝得下么? 看了许久,我依旧张不开口,而他的手也始终候在那里。忍不住侧脸看去,身后的他憔悴苍白,但眼神却如此倔强坚持。 “谢谢,喝不下了。”我涩涩地说,他的手一震,粥终是洒了。 他望住那勺子又是许久,才回过神来站起身收拾。 那晚,他未与我同床,只在屋子里另外架了个小床方便照顾我,我知道每晚他都会坐在床边看我良久,然后喑哑地说着他的身份、事情的前后经过。我知道以他的脾气,这些话在白天当着我的面是说不出口的,而我的脾气也不会愿意安静地听完。 呵呵,这逍遥门果然就是母亲大人口中所说的帮助突厥王侄子谋逆的“逍”字逆贼,因为他们每个人的衣服上总会绣着个“逍”字。按他的说法,他同大姐回都城后潜入王家时并不知道我身上的香气是影昙、他之前假意对大小姐是为了知道这个孤身来沈氏的女子确实身份、没有及时救她也是与秦无伤的计谋一是要探尚书府虚实二是要逼大姐合作。只是,他并没有告诉他们,他进尚书府里查探是装扮成了长随小米,而他也就是当时的小米在故意被秦无伤的人捉走后最后一走了之是因为他最终觉得我就是他的毒药…… 听到“毒药”二字,我不禁勾了下嘴角,备受“毒”害的我终也成了别人口中的毒药么?能成为几乎已是天下第一帮派的逍遥门主的毒药,我是不是该觉得骄傲?我暗自笑着…… “我只问你一句:秦无伤为什么在知道我死了后还要杀萧临云?”他说的那些对我已经不重要,我想知道的仅仅是这个为什么,我不相信那大小姐说的什么他的改嫁让我折了面子。这几天,我一直想问,却又怕听到的终不是自己愿意听的。我希望他能给我个答案,却更希望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么,我就还有说服自己原谅他的理由。 但是,他给了我一个很……“完美”的答案:因为秦无伤认为是萧临云给我带来了灾祸,王大人的失踪、王府的抄家以及他一回京便被赐婚入宫,一切都是筹划好了的,而源头就是——萧临云是个祸水…… 他的话,我听懂了,要杀我的原来还有那地位尊崇的长公主,我大姐是和她一起筹划了的吧,那母亲大人也是在这个大小姐的手上了,难怪了飞鸽传错信、难怪了母亲大人轻易地着了道……可这些我真的已不在乎了,我在乎的、却已没有了。 自此,我没有再与他说一句话,只是淡淡地养着身子,不愿意去想自己接下来该去做什么,他也未在我醒着时在我面前出现过,只每天早晨,我都能看到自己外侧的床褥异样的平整而已。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着,那日,窗外阳光明媚,寒冷的冬天已不知不觉滑过,我忽然想起那天该是我这世的十六岁生日,我私下里把自己到这个时空的那天当成生日。我第一次跨出这间房门,慢慢走上围廊,周围的春色和鸟鸣竟轻易地让我的心宁静、安详。原来就是那么简单,踏出一步、走了出去,一切就都自然开阔了。 那大小姐说的没错,再这样相处下去,真就是他折磨我、我折磨着他。我应该离开他的身边,惟有这样、我才有可能可以静下心来好好地生活,或许有朝一日我可以遗忘这些伤痛。 我坐在窗前摊好纸和笔墨,竟不知道该写些什么,或者、就写封告别的信吧,只是他能让我如愿轻松地离开么,我真的是怀疑。 深吸一口气、我终还是提起了笔,只是那“沈”字的一点还未落下,手腕就被抓住。 “别……”低沉的嗓音传来,竟嘶哑的让我几乎听不出是他。“别写……!除了这个……我都能答应你……” 看着这人,我突然发现他居然已是如此消瘦而那双曾经流彩的眼睛中盛满的是、痛苦和……绝望? “那日入了蛇圈,我本就没想过活着出来……所以……给我留点希望……好么?”他的声音轻颤。 后来,在我离开后的很久,我才明白过来,他当时不让我写的该是那休书吧。 他是在拿他的命来威胁我么?我微皱着眉低头,“放我走!以后不再插手我的任何事情。”话轻轻地从口中说出,只是不敢再看他。 许久、未能听到他的回答,我终还是抬起了头,却见他一手捂胸、两眼紧闭,人竟似要向后倒去。我一惊,忙站起来伸手扶住他,刚想说话,却被他一把紧紧搂入了怀里、几欲窒息。 “夏儿、夏儿、夏儿……”痛苦的轻喃一声声在我耳边唤着,曾经温暖有力的怀抱如今却咯得我生痛,我差点把持不住自己又陷入了他的深情。“我让你走,我让你走……!”他的喊声响彻了整个逍遥楼。 隔日,我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单独下了山,这包裹虽大但却不重,里面有我向沈言楷要的几张易容用的人皮面具和工具。从他手里接过这个包裹,我就知道里面绝对不止是我要的这些,但终究还是没有忍心当面打开查看,因为我已装作未看见他紧握的双拳中渗出的鲜血、坚决地拒绝他送我下山。我也始终没有问他萧临云的死与他有没有直接关系,只怕问了后自己再没法与他相处。 ** ** ** ** 江南、初秋 我独自一人站在西湖边上,望着那氤氲绿水高兴地想要大喊,哈哈,终于、终于真的只是我一个人了,再不会我刚刚想做点什么有趣的事时就有那几个讨厌的家伙突然冒出来用整齐划一的动作、单膝跪地异口同声地对我说“主子恳请主母大人xxxxx(此处省略30余字)”云云了!无论我当时怎么改变面目、变换行程都避不开他们,就连身上用的他特制的香脂也换了后他们依旧能准确无误地认出我来,我很不怀疑当时只要我对着空气大喊一声“沈言楷”,他就会立刻浮现在我眼前!恼得我差点破口大骂、大脚丫子踹过去,明明答应我不插手我的事的!想到此处,心跳不觉漏了一拍——好象、当时、这个人说的只是“我放你走……”,顿时几条黑线顺着额角划下,沈言楷!你狠! 坐在床上,打开包裹仔细分析每件他放进去的东西,呃……这些银锭金叶和我一直见的并没什么差别、这叠银票除了面值大点也似乎没什么特别记号、香脂么我已连瓶子一起都给换成了最大众化的、衣服和包裹布我也都已买了新的,那剩下的只有他放在里面的这些珠宝首饰了,望着这些精致耀目的东西我实在分辨不出哪个是有问题的,于是脑筋一转、把这些个东西单独一个包裹包好,出门找了家那地方的大典当铺往高高的柜台上一扔:“店家、死当!” 至今仍旧能记得当时那女掌柜震惊与贪婪的目光,我当然知道她给我出的价钱是市价的一成都不到,我并不在乎她出价的多少,且若真要求她按市价的三成出、穷她全家之力也未必拿得出那么多银两来。我让她把钱分成几个钱庄的小面额通兑银票,接过来揣好就拍拍手走了出去、直奔那早打听好的烟花之地赏心院。 砸了大把银子找了个面容清秀的,在那地方床上干坐了半宿,等着周围各式各样的声音迭起,我揣着银票换了件男装就混了出去……可惜,偶前世小说看多了、忘记了这些风月场所多有他的势力,才出了门就又见这跪了一排。敢情自己是到了他的地头了……居然还真经营着这类行当! 说实话我倒还真只是想找个清净的地方好好想想他和我的事,只听那大小姐的话或只见他在眼前晃悠,我都实在不能让自己站在一个远观者的角度把这些事情给分析清楚了,更不能确切知道自己的心到底是怎样的。我需要一个没有熟人的地方,独自一人、放开心胸、慢慢地理。 就算最终他与萧临云的死没有直接的关系而自己也最终原谅了他,他隐瞒我不少事情也依旧是事实,不论出发点如何、对我依旧是种伤害,爱情里是不应该有太多的欺瞒的。我或许有可能原谅他这次是无心或不知道该怎么说,但绝对不会再允许发生这样的事,自己的心也再承受不了。所以、即便是想清楚之后觉得该原谅他、会原谅他,那也得在一段时间以后。这段时间里,我自然得让自己过得舒服、自在点。 第二十三章 半年之约 我知道我这时候应该多想想怎么救人怎么报仇,可是以自己如今的实力和处境来看,这都是痴心妄想,绑了母亲大人的是她亲生女儿,还牵扯着个未来的皇帝长公主,我一个在逃犯如何去救?秦无伤那边也是同样,除非我自己以身相诱,否则没有丝毫机会。自己留了的印记联络什么感恩的江湖人士,却至今无一丝音讯,不知道是给沈言楷拦了还是被那同样王家出身的大小姐给诓了。 这些日子,也看清了自己竟然还是个以感情为重心的人,前世因此受伤、今世也未见自己长进多少,有关情爱的事未理清,自己便静不下心来想别的。 终于,那天我坐在那儿对着空气说了句:“叫你们主子过来。” 隔天大早,我在床头看见了他,竟然是脸上戴着面具的,看着面具冰冷无表情的脸我混身上下更加地不舒服:“言郎果真是千变万化,让人认不出来啊!夏儿自叹不如。” 只见他身子猛一震,唉,这男人其实也挺好对付的,就那么随便冷冷地一句称呼就能让他如此激动。但他终究还是没有拿下面具,对着这样一张不熟悉的脸,我先前想说的那些话怎么也说不出口,站起来伸手想要扯下面具,他却头一侧避过了。生气了?为了我去赏心院?那天让那小倌装腔作势但也没想他会……呃……那么个叫法的……心里才冒出了点罪恶感,立刻又被自己一把打压下去:嘿,我内疚个什么呀,又没真的做,那地方还不是他自己有份开的么! “别动!”再一探手,终是抢下了他脸上的那东西,自己却呆了。也就两个月多的时间未见吧,他怎能成了如此的模样?看着他凹陷的眼窝、青黑的双颊,心里多少有些心疼,语气也就软了下来:“……给我些时间,让我一个人好好想想,好么?别再让人跟着我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等我想明白了、就来找你。” 他的睫毛微颤、眼睛避开我的视线未出声。 “呃、只要你答应了我,我也就不会再乱走乱跑了,”想了想,还是舔了舔嘴唇又轻轻加了句,“那天晚上,我并没做什么……你、别为难人家。”看他神情又似要激动起来,马上转移话题:“……就一年、一年后我必定来找你……。” 沉默、对视…… “一个月。” 啊?什么?!刚才我还觉得有点点不好意思,没发现其实有人比我好意思多了!一个月?能干点什么啊。这古代社会交通又不发达的很,都不够自己到江南走一圈的,再说,还想去清凉山看看萧临云曾和我说起的那个方丈呢,他下葬的地方我未必去得了,这清凉山是一定要去的。顿时、脸一板:“一年!” “三个月。” 哇呀呀,我要抓狂了,这里好象是女尊社会吧!而且,好象是他的前情人兼我大姐刚跑来和我说了她们之间的一段“往日情”吧!怎么弄得自己象个犯了错的逃妻呢!“一年!” 又是对视、再次沉默…… “半年。”看着这两字从他牙齿缝里蹦出来,怒得我刚要拍桌子,却见他咬着牙又开了口,“否则,我把那整个院子灭了……” 手顿时停在了半空……好!你够狠!以前怎么就给你轻易骗了呢!稍微给点颜色你就能开染坊,以后我若再轻易对你和颜悦色让你有杆爬我就不姓……急切间倒是不知道该不姓哪个了。 “你!都说了人家没干什么!” “半年。” …… “半年就半年吧。”顿时底气大泄,谁让我心地善良不愿意随便牵连无辜呢。 不过,这么一来,我半年后若躲着不见他怕也是不行了,他必定会手起刀落……顿时心里怎么想怎么不舒服,不就是在人家身边坐了半晚么,那和他谈情说爱的那个呢?“不过你得带着那女人的头来见我。”我脱口而出,说完有些后悔却也觉得胸口一阵舒畅、自己何时也变得凶狠无情起来了呢。 “好!”他竟想也不想地答应了我。 见他答应的如此爽快,我心里又别扭起来。“没想到沈大少爷如此冷血,连自己爱过的女人都可以下此毒手……” “嘭”一声巨响,那桌子我是没拍成可却被他一掌给击碎了。 “我没爱过她!” 他说得神情激动。“当年她假扮孤女投身沈氏、行踪可疑,我身为沈氏弟子有护族之责,见她时常来与我说话,才……” “不用对我说你与她的往事了!我不想听,也不相信!”我急急打断了他。“你与我在一起的时候本来是有大把时间可以自己告诉我的,但是你当时为什么不说!”吼出了这几句,我心里顿时舒服了不少。 其实,经过了这几个月,我心里多少已想明白了些。撇开秦无伤杀萧临云这件事,当年他给手镯于秦无伤时还不认识我,这件事我是可以原谅他的,他隐瞒自己另一个身份我也勉强可以接受他是有苦衷的,可是、我最最不能容忍的是他竟然是我那“大姐”的师兄,还是当年我深深感慨、佩服过的那对,尤其他们的“情事”还是从这个大姐口中得知的! 他的脸上闪过苦涩、本已苍白泛青的唇一下子有如透明的,“我、当时不敢说,怕你……自此离我而去。” “若是没什么说不得的为什么你不敢说?当时不敢说,现在别人告诉了我,你倒又敢说了!我怎能相信你!”我冷冷地说着,“反正半年是半年,可半年后我若还是想不明白,你我就从此不再相干吧。” 说完这些,我背过身去再不敢看他,心毕竟还是痛的。 “我沈言楷对天地发誓,今生今世心中只有夏儿一人,若有欺瞒或违背此誓、天诛地灭。”身后传来他坚毅的声音。 唉,对天发誓,你就只能想出这么一个方式么!难道我要的仅仅是你的一个誓言?若是我都不再信你了,发誓又有什么用呢? 我刚想开口,却觉空气似乎凝重了起来,有哪里不对?我迅速转过了身,却见他单膝跪地,手中一把利刃不知何时深深扎入了他的大腿,股股鲜血顺着他的袍子滴了下来。 见我回头,他手一抬猛地又将匕首拔了出来、鲜血汹涌。 “你、你、……”我混身发颤、手脚冰凉,指着他说不出一句整话,却见他又是一刀扎回了原处…… 我曾设想过他听到这些后可能会有的反应,只是从没想过他会如此激烈,而自己认为俗气老土的誓言加上他的鲜血却仍旧是震撼的。见他又是一刀扎在了原处,我、很没用的在鲜血前晕了过去。 醒来后,那几个暗卫跪在床前,却未见他的踪影。 “你们主子呢?” “主子刚才见主母醒来便走了,主子请主母万勿忘记半年之约。” “他……的腿……?” “主子交待,若主母问起便说已是无碍。” 这话是怎么说的,若是我问起……“那他的腿到底如何了?” “……奴才自己瞅着、应该是……会无碍的。” 唉,他自己是个好医生,应该会照顾好他自己的……心里是这么想着,但我知道这不过是自己给自己一个台阶而已,但是不如此想的话我又该如何呢?马上回到他身边是万万不能的,若是这样,那前面的那些不全都白说白做了么。而且,除却了“师兄”这件事,还有他的好友秦无伤杀萧临云的事。 “……你们都随着他回去吧,想来你们主子也该交待过了,我一个人静静。” 江南忆, 最忆是杭州。 山寺月中寻桂子, 郡亭枕上看潮头。 何日更重游? 坐在湖边楼头,浅浅品着杯子里的清茶,心里什么都不愿去想。萧临云提起的了悟方丈云游去了我并未能见着,这让我心里更多了几分愁绪,对于他、我是愧疚的。从清凉山来到江南已有几日,身边的暗卫见我在湖边找了家清净的客栈一副长住的模样想来也该向他们主子报过信了,他、应该会放心不再让人跟着了吧。呵,先前说是别让人跟着我,可倔强如他又怎可能真的在我跑来跑去时不让人跟着呢,只不过是改进了些方式、从以前时常冒出来变成了现在骂死都不出来而已,我想发脾气又能向谁发去呢?对着空气吼几句也就是解解气罢了,喊多了嗓子也痛,只能眼不见为净、算了。 自到了江南,我就没再易容,只是换了男装让自己扮成了个男人。这时空虽然以女为尊,但女少男多的情况下女人依旧是惹眼的很的。这样一来我每天都可以省却不少涂涂抹抹的麻烦,脸上也轻松不少。躲躲藏藏本不是我愿意做的,想要杀我的长公主呢?萧临云都死了,还会费那劲杀我?再说以沈言楷现在的势力还能护得我。那大小姐呢?我就更不愿意在她面前躲躲闪闪了,她不是想看我和沈言楷的互相折磨么?还有那什么秦无伤,爱来就来吧,我如今虽不会主动去找你,若你自己找了过来,自也方便我把事情问个清楚。 我在附近买了处小房子,过几天便可以收拾干净搬过去住,也算自己从此有了个落脚的地方,钱、就算是先问沈言楷借的。虽然离与约定的时间也就剩没几个月了,但我依旧对这栋房子很是用心,毕竟是在这时空里我自己的第一个窝。 楼下湖边隐隐传来琴声,一时想不起自己已有多久未曾弹过琴、听过琴。“夏爷,”身边有人唤着,我侧脸看去、是这客栈的少东家单珊,“您要的人我们已带来了,您现在可有空看看?” 我点头答允,新的屋子里虽然已有人在打扫,但只是些粗使的仆从,我还想要些个能帮我做细活的人、最好是能识字算帐的,见这家店打理得很是干净有条理,便托了她顺便帮我找找。 不一会儿,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子带到了眼前,穿戴的很是干净只是远看人显得瘦了些。 “夏爷,这孩子本是我家的一远房亲戚,从小家里没别的孩子也就当成了女孩子般养着,平日里随他母亲学了不少的东西,识文断字是定没问题的。只因这几年的战事家里欠了债才出来做事,给了别人不放心,正逢这次您要人、我便把他给带来了。” 这单珊看着也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听她叫人家“孩子”我实在有点难接受,因为似乎我这样也就十五岁吧,听她平日里“爷”啊“爷”地叫着热乎,不会是心里也把我当一孩子吧。 心里想着,脸上倒没显露出来,只转过去看着这男孩子:“抬起头吧,叫什么?几岁?” “回爷,我叫张晓海,家里都叫我海儿,今年十四。”他微微抬起头说着,眼睑依旧垂着。 看着倒也长得干净、文气,只是我本想找个女孩子在身边,免得那厢的沈大爷又误会些什么板起了脸来,虽不会对我如何但若因此毁了人家孩子就罪过了。可这时候找个女孩子还真是难,尤其我现在一单身男子的身份、也不敢对这少东家直言说我要找个女子来服侍。 “你写几个字我看看。”他依言做了,字看着写得不赖。 唉,就先用着吧,还好也才十四岁,该不会被他想歪了的,再说这少东家都说了是她亲戚了,我若硬是不要、这面子上也有些说不过。于是点了头允了,让他回家先准备一下,明日里我再带他去那新屋。 他们走后,窗外的琴声未再响起,我心里恍然若失。 临云……在你身处危境时、我却同那伤了你的镯子主人在一起逍遥……只要想到这一点、我的心就痛如针扎……而且、我竟越来越沉溺于他对我的一切、越来越不愿意改变这话闷在心里近半年,我不敢去想、不敢去碰,可今日、我终还是说了出来,你可听见了? 第二十四章 一家一当 在这附近买个房子本是我前生的美好愿望,当时在国内我最喜欢的就数大理和西湖,这两个地方的美景总是能让我的心情平静又带点喜悦。可惜,当时的这个愿望直到现在才真的实现。 我让人在这座房子的后院里盖了个小砖房,专门用来烧制热水,烧好的热水可以顺着搭建好的铜管一直流到房子里的那间浴室,方便我长时间泡着水也不会冷。这个工程费时费力,等一切搞好,冬天也已来临。唉,不过终也让我体会到了一点现代的气息与便捷。 我懒懒地靠在这半洋半土的浴池里,漫不经心地听着步丫头给我念的帐册流水及明日安排。是的,我的身边终于如愿多了个小丫头,这个如愿多少来得有些仓促和不尽人意,但我却不得不接受下来。是呀,若是某天傍晚,突然一个人大庭广众地跪在你眼前,双手抱住了你的脚痛哭流涕、嘴里还高喊着“少爷、我终于找到您了……”,那样的情真意切、那样的凄惨可怜……你也一定只能象我这样做了。 那天扑在我脚跟的,便是眼前的这个步丫头了,也不知道是谁将她女扮男装地扔在了那店里,还告诉她是因了我的命令才把她从那水深火热里救了出来的,于是无论如何、我再也甩不开她。 沈言楷,你的心眼终是小的!只是、你就不能给我找个大点年纪的送过来么,才十岁多的娃娃,让我怎么都觉得自己是在剥削童工啊。 听着长串的安排,我不禁叹息,明天、又是忙碌的一天啊。自那日客栈中的演奏和那幕“哭亲”后,我成了这里的社交新星,成日里有人递了帖子过来要与我相识,有来参观新居的、有来求教的、还有纯粹是好奇的,只是这几日里竟又来了不少做媒的。 我本还挺有兴致地接待了些个媒婆媒公,可听到后来、以我现在的“才情美貌”竟也只能当个小二小三的,顿时失了耐心、一律让人把这些个给挡了出去。 “步丫头,觉不觉得累啊……”我喃喃地说着,眼依旧是眯着的。 “主子,不累。” 这主子的称呼我是怎么都改不过她来了,后来想想她说的也对,现在这样总不能让她喊我主母或小姐吧,喊爷又听着别扭的,还是主子保险些。 “唉,这比起前些日子可是好太多了。”她又轻轻地加了一句。 我一直很好奇她前些日子到底受了些什么罪,但她总是避而不谈。每次看着她涨红的脸,我实在不忍心硬逼她。今天她既然自己说起,该是能听到些什么了吧,我静静地等着她的下文。 没想到等了半天,依旧是毫无声息,我抬起头来、发现她还是那么个涨红了脸的模样。唉,罢了吧,人家的伤心事啊。 “明日里给马少爷的样子可准备好了?他派人催了好些个时候了。”我故意打断了她。 “恩,好了的,只是等主子起来了再亲眼看一下。” 这一个月里,靠着自己的那点小名气、我开始了自己的买卖,虽然半年的时间剩下不到三个月了,我依旧是认真地在做——总不能一直是个米虫依靠着男人过日子,以后也总得有些打算,现代社会里都没那么不济,到了这女尊社会更不应该退步至斯。 由于时间紧,我没法有什么宏大的规划,不过是画了图纸、找人打造了些男子用的风雅饰品先自己戴了些个做示范、慢慢经那些来访的人传出去,做出了点小名堂。 每个饰品的不起眼处都会烙刻上一个琴般的印记,边上署着“兮”字。说是让人家知道这东西是我家的出品,心里却明白自己这样做无非是还盼着萧临云未死,会看到、知道我在寻他。 从大浴池里爬了出来,我随意披了件皮氅,接过步丫头递来的小样我仔细看着,这是一个故意打造成的不规则圆戒、我给它起的名字叫“轮回”,是给那马少爷定亲时用的。这戒指通体只用了朴素的白银,因此对不规则的角度和精细度要求很高,工匠们已改了三次,这次看起来已改进了很多。 想了想,这朴实的款式未必会让古人有多喜欢,便让步丫头取来笔墨,随手写了“风清月正圆,信是佳时节”两句,让她明日里弄个文雅隆重些的纸笺裱一下配个豪华耀目的匣子一起送去。 吩咐完明日的事、天色也已晚了,我走过暖廊回了相连的卧室。这间精心布置过的屋子依旧显得那么空空荡荡,周围所有我会靠到或坐到的椅凳家具上,都已放上了定做好的棉花、鸭绒混成的垫子,软软的、暖暖的,随手抱了一个在怀里,却填不满自己的心。 朦胧间我被小心翼翼地抱回了床上,温暖的、有着薄茧的手轻抚着我的脸,感觉如此熟悉。 我做梦了,我微笑着将手环了过去,牢牢地圈住了他,我听见梦中的自己轻轻地说着“陪我”,顿时、灼热席卷了我的唇、我的眼、我的全身…… 唉,几月的不见竟让我做起了春梦么?我叹息着,心却已被激情撩得滚烫,呻吟自口中逸出,身体不自觉地贴得更紧……罢了,就让自己在梦中放纵一次吧。 冬日的阳光依旧透过厚重的布帘映到了床上,我猛地睁开眼睛,糟了、好像是睡过了。回想昨夜里那个激烈、香艳的梦境、不禁脸上一热,真是情色误人啊。“丫头?”我叫道,门外的她答应着快步走了进来。 “什么时辰了?”我边穿戴着边问。 “……将近午时。” 她一边把打好的热水放在了架子上,一边轻声地回答着,语气里很有些不自然。 “为什么不叫我?马少爷家的东西可有送去?” “已一早送了去,那边也回了话说很喜欢。”她急急地说着,递过热毛巾,眼睛却不时瞟着我的脖子。 “……怎么了?”我不解地问她。 她的脸顿时红了,我忙取了镜子过来看。天!脖子上净是些红色的印记……难道昨晚的、不是梦?我尴尬地用毛巾轻轻擦了下、迅速伸手去拉高领子,经手之处,却发现里面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条编织精巧的皮链子,取出来后一端还挂着一块刻着奇怪图形的玉牌。 “咦?主子!”正失神间,背后传来了步丫头的惊呼,“您枕头边何时多了这么个铜箱子?昨晚给您铺床的时候都还没有的。” 我忙转身,果然、床头放着一个精致的一尺来方的小箱子,紫铜制成、入手甚重。我心里疑心大起,想打开来看,却发现锁了住,微一沉吟、拿起胸前那块玉牌放进锁眼微转,只听“喀嗒”一声轻响、箱子开了,里面除了大叠的银票外只有一本誊写清晰的账册名录和一个小玉瓶。他这是在干什么?!他突然交给我这些是为什么!? 打开册子,里面除了详细的收入支出外还记录着各地店铺地址、手下的名字个性和特长,长长的纸页让人越看越是心慌,翻到最后竟还掉出了几张地契,手不禁轻颤,顺手抓起边上的玉瓶拔开瓶盖,倒出的是三颗碧绿的药丸和一张字条:“新得青兰丹三枚,可化腐生肌、补益气血,为夏儿傍身之用”。 分家产、留丹药……他、走了么?昨晚的同眠是来告别的么?他计划去做什么大事!?若非有大风险的,怎会如此慎重?想起半年之约时我冲口而出要他提了那大小姐的头来见我,难道是为了这件事?不会的,他诡计多端、心思缜密又有大批手下,绝对不会有什么事的!他如此做不过是又一个假象、计谋,要我为他着急、焦虑,逼我心软原谅他来着!定是如此!昨晚趁我睡意朦胧地已着了他的道,可不能再上当了。我匆匆把这些东西重新锁好,一脚踢到了床底下走了出去,身后的步丫头忙跟了上来。 踏出房门,不知为何总觉得周围有什么不对劲,猛地几次回转身,又什么都没看到,只把步丫头吓得脸白了几番。难道是昨晚体力消耗不少、起来又受了惊吓的缘故,让自己开始疑神疑鬼了? 就这么一直忐忑不安地过了好几日,白天自己强打着精神出门应酬忙碌,走到哪里上都会不自觉地去看看贴着的皇榜告示,关心最近有些什么事情发生,到了晚上则是躺在床上一个人捏着那枚玉佩钥匙发呆。 终于,在他走后的第五天,都城里真的传来了件大事、非常大的事:原兵部尚书王大人回朝了,同时还救回了皇帝陛下的亲弟弟也就是一直受突厥新王凌虐的敬国公!如今的王大人不仅沉冤得雪更是连升了三级被封为紫辕伯爵,曾受牵连的一干众人也都无罪开释!而令人更加欣喜的是,原先传闻已死的王二小姐其实并未丧命,皇上和王大人都已派人寻找,不日便将一家团聚…… 听到这消息,心里最强烈的感觉不是高兴而是茫然。她回来了?这就是沈言楷几月来在做的事?对付那大小姐的同时救了母亲大人?他可知道我的这位母亲大人对逍遥门的痛恨?!她既回来了,还知道了我没死,就不会容许我和他的事,何况这人还是她另一个女儿曾经“私奔”的对象呢。 等等,自己似乎一直忘记了一件事,就是那大小姐既然活着便一定已将我的消息带给了秦无伤!她不是想看我们这出戏么?!可恨那日在山洞中沈言楷竟未将这大小姐给杀了!若非是他们真的有些情意的,怎会他当时不下狠手?如今这敬国公的事多半是他秦无伤搞出来的,否则又怎会如此巧合地在这时候同母亲大人一起回朝? 哼,这两人一边救人一边放人,倒是默契的很! 这些念头顿时让我怒火中烧,“出来!你们都给我出来!”我冲着窗外喊着,步丫头惊慌地跑了进来,我顾不上理睬她,只兀自俯身从床底下拉出铜箱子、取出那本册子翻到了暗卫名单那页倒着念了出来:“李卫、李勇、张泰、张兵……”依旧是没有任何反应,只步丫头急得额上冒汗不知我是在发什么疯。 不出来?!我拿起胸前的玉匙猛地拍在了桌上:“出来!都给我出来!”空气似瞬间凝结,须臾、数条人影自窗外飘入单膝跪在了眼前。 “说!你们主子呢!?”我冷冷地问。这四个人互相看了一眼,许久,其中一人才开口说:“主子带了四个人走了,当时主子只让奴才们保护主母,其他的就未交代,奴才们并不知道主子是去了哪里。” “只带了四个?那这里一共有多少人?” “……回主母,一共六十四人、分成两班轮流值守府宅内外。” “哼!我一个人值得他派那么多人守着么!”若那日不是他存心放水让那大小姐逃脱,哪会需要现在这样子。那四人不再吭声,只直挺挺跪在那里。心里虽然烦躁但知道再问也已问不出什么,顿时觉得疲惫,只能手一挥,“下去吧。”人影倏地散去。 抬起头看了一眼依旧紧张站着的步丫头,勉强露出点笑容:“没吓到你吧,他们就喜欢这样的来去方式。” “没有,主子。”她立刻睁大眼说:“那次也是和他们一样的人救的我,丫头不怕。” “哦,那就好。” “小姐,”外面传来声响:“有人送了拜贴过来。” 第二十五章 携手离去 步丫头去接过了递来,我没动,只让她放在了桌上。 “刚才是谁送来的?” 步丫头愣了楞,“是老管家啊……不过他低着头……” 老管家不会唤我“小姐”,我嘴角撇了撇,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拿眼打量着这个光泽极润的盒子。如此整块墨玉雕制成的拜盒、正中还镶嵌着七颗罕见的南海黑珍珠,用得起的人实在不多。沈言楷昨晚已来过了,还卑鄙地下了药——是,我确定他给我下了安神药,否则怎会那样子都不醒?而其他才认识的人,怕是还用不起如此高价值的物件。呵,是秦无伤么?他终于到了。 我伸手打开盖子,入眼的洒金名帖上端端正正地写着“秦无伤”三个大字。的确,他也该找来了,我最近并未易容又时常在外走动,还有这六十四人守着宅子,虽然平常人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可对高手来说、这就是一个极大的目标。 不过,什么时候起,这个人成了斯文有礼的典范?而现在的六十四人,是因为他的有礼而不防他,还是防不住他、或者他们防的根本就不是他呢? 屋子里顿时静得掉下一根针都可以听到,指尖在这光鲜的帖上轻划过,最终还是拿了起来。 “啪”的轻响,名帖背后的薄册被不小心带落在桌面,我斜眼看去,居然是份礼单。这次,可真是礼仪周全,连礼都送上了,却不知他打的什么算盘。 “丫头,念来听下。” “恩,”她翻开了册子,声音却停了住,“……主子……” 我转头看去,却见她手上捏着一纸朱砂,这样的朱砂笺我只在准备大小姐婚事时见过。我抢了过来,果然……上面写的、是生辰八字! “黄金五百斤,春茗五十斤,如意六双,玉璧九对,绫五十匹…… “别念了!”我拍着桌子打断了她。 这是在做什么?!谈婚论嫁双方过彩礼么?我和他什么时候这么熟了?!……难道、是母亲大人那边为了敬国公的事应了他什么? “你且去外院看看,送礼的人走没,没走就先留一下。” “哦,好。”步丫头应声向外走,却又一下收了腿,“主子,宅子里没准备回礼的玉雁……” 我顿时气道,“玉雁什么!我没说要收礼更没说要回礼!” 人终是走了出去,屋子里也静了,只身体里的心跳声越来越清晰。母亲大人回来了,她给自己的女儿定亲是天经地义,我若想不同意,怕是没什么机会给我,除非自己如那大小姐一般。只是,就我这样子一个人想抗婚?利用沈言楷的人,我是想都不去想的,凭什么王家的女儿不想结婚都与他有关?! 我绕着屋子踱着,想要琢磨出一个不靠他人的齐全法子来,却见屋角一人高的大瓷瓶后闪出了一个人影…… 我没有失声尖叫,只呆呆地看着他,直直地站在原地、再动弹不了。 是你么?!皎如月光、让周围风景失色的男子?! “临云……?”我轻轻地叫着,生怕眼前的不过是一阵云烟,一不小心就会被风给赶散了去。 人影越走越近,我的心也越跳越快,直等他在面前站定,我的眼泪涌了出来。 “临云……真的是你!”我扑了上去、紧紧抱住他,鼻间传来他如兰般的气息,“……你是暖的,你没死……太好了,太好了……感谢老天,你终是好好的……”我语无伦次着。 泪被轻柔地擦去,我握住刚想从我脸上离开的手、却发现触到的是一条深而长的疤痕。 “怎么了?这是怎么的了?”我的声音发着颤。撸开他的袖子,伤痕一直从手腕延了开去,直要把半个上身斜切了下来那样。我胆战心惊,不自觉手已探到他的胸前,“这里可也伤到了?!” “没事……没事的,都已好了。”他声音低缓、握住我摸索着的手,脸贴上我的头发。 “是谁?究竟是谁这么伤了你!是不是秦无伤?” 他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搂着我。 “不……!”我猛地想起这地方对他并不安全,“你不能在这里,你快走,快走!”我推开了他急急地说着。 “于兮,别急,你听我说,”他却又一把拉回了我到他怀里,“一起走,跟我一起走。” “一起走?去哪?”我疑惑地凝视着他。 “随便去哪里,我都跟着你。如今在都城那些人的眼里我已经是个死人。”他低低地说着,那双幽黑眸子里闪着的满是柔情而下颚却坚毅地紧绷。“若之前早知道沈言楷的身份,我断不会留下你一个人走了的。” 差点脱口而出的“好”字在听到“沈言楷”的名字时收了回去,我冷静了下来:“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是走不出去的,你先走吧,只要你好好地、我也就高兴了。” “不!我再不能留你一个人在这里,这几个月来我唯一的念头就是要再见到你、带你走!于兮,只要一想在你身边那人的身份,我就忧急无比!相信我,我可以带着你一起走出这里!只要你同意。” 看来今日我不答应了,他必定是不会离开的,僵持到最后、外面的那两拨人绝对不会放过他。况且我本来就是要走,如今又有他相伴。临云、临云……可以带我一起走……这句话真的让我很动心。 “别伤了我身边的人,”我在他耳边极轻地说着,“就一起走。” 萧临云眼中顿时射出狂喜的光芒,整张脸瞬间夺目地让我无法正视。 然后他手一挥,窗外便传来了兵器相交的声音,没等我反应过来、耳边一声“轰”鸣人直往下坠去,眼前更是一片黑暗。 唉,怎么忘了他是个建暗室、地道的高手呢,想必他早已策划好了的,只等着这暗道挖好,才跑来现了身。 随着他的身形起伏,我竟不知道这地道究竟有多长,只觉得道路甚是弯曲、起伏,有几处甚至还渗着水,想来也是为了赶时间仓促挖就的。而他在黑暗里竟然也未点燃火褶子引路,径直就往前跑着、毫不停歇, 显然是对这地道十分熟悉。 等终于重见了天日,才发现自己已不知隐在了哪座山里。此刻依旧是冬日,望着满山不同深浅的黄,竟有股说不出的萧索。 身上已多了件外套,带着他淡淡的气息,显得格外温暖。 “吃点东西吧,马上还得赶路。”身侧递来精巧的干点和水,居然还是暖的,想是花了他不少内力,心下感激。 “不必那么费心帮我准备,出门在外也没那么讲究。”我想脱下外套披回到他单薄的外衫上,却被他轻轻压住了。 “我喜欢这样的费心,”他的眼睛里仿佛是黑晶宝石,随着他的话、慢慢折射出瑰丽的光华、让我晕眩。 “如果你能一直让我这么费心下去的话……我会、感激。” 唉,临云,总是让我心痛的临云。 未再说话,他回转身向地道的出口连拍数掌,“轰隆”声中,无数巨石碎裂、牢牢地封锁住了出口。 为了尽早离开这附近和避人耳目,我不愿意多停留休息,夜晚来临的时候就只选择了露宿野外。好在是找到了个大小合适的山洞,虽入口的地方有些潮但还能避风,看着他忙碌地整理着临时找来的干草、树枝,我转身一笑:“行了,就凑合一晚吧,明天一早咱们就走。” 火堆“噼噼啪啪”地爆着响,他终于停了下来、坐在了我身边。 “临云,那晚究竟是谁伤的你?”我依旧是不死心。 他看着我的眼睛、嘴角微抿,我坚定地回视他,非要他亲口告诉我那个人到底是不是某某某。 终于,他开了口:“其实,……是他给了我最好的理由和机会离开那里,所以、我甚至应该感谢他。”说罢,他扯了下嘴角、算是笑吧,又回过头去似陷入了沉思。 听他这么说,心里象被什么堵住了似的,久久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再抬起头时,外面不知何时已下起了雪,小小的雪子粒儿一会儿竟变成了鹅毛、飘飘荡荡地越来越密,片刻便将满目的黄色染成了白。我不禁皱眉,若明天还是如此的下法怕是走不了了。 “你先睡吧,半夜或许雪就会小了。”他见我担心,抬头望着天说道。 “恩……临云,你说我们明天该去哪里?”走是走出来了,可是接下来去哪里?又要避开找我们的人,又要能安全自由地过活下去的。 而且,真的不和母亲大人打招呼了么?虽然由于前世的原因让我对母女亲情比较冷淡,但好歹这个母亲大人八年来待我还是很好的,还有…… “……我们可以往南方,然后出海……”他轻轻地说着,然后看向我,“或者,如果你愿意,我们也可以回都城。” 回都城?他也是觉得我舍不了母亲吧。可回去后,要解决的事也一样不少,他的身份、秦无伤……还有、沈言楷…… 第二十六章 原本熟悉 我相信,母亲大人一定已知道沈言楷的身份。最早她让大小姐去沈家埋伏或许是为了他家的良药、功夫和在商界的人脉财力。但到了大小姐拒婚而逃的时候,这位“师兄”的身份已揭了开。这让她如何能容得下他?!如今,她的大女儿为了这个男人叛家还困了她许久,差点覆了王家满门,如此的男人即便现在救了她,恐怕她也是要杀之而后快的。 我若回去对她说:母亲,这个男人你不能杀,因为他是你女儿的夫郎……呵,这不是在报她的养育之恩,只会逼得她气血攻心,然后速战速决。两个女儿都与这个她深恶痛绝的男人扯上了关系,让她如何再忍…… 风越来越大,卷夹着雪花窜入洞口,又在火焰上方消融无踪。 “冷么?”他往火堆里又添了些干草,过来握住我的手。 “恩……还好。”我拉回了思绪嘴硬着,他的外袍早已在我身上,再喊冷,怕他就得只穿单衣了。 他抬手,将我揽入他的怀里,“这样更暖和些……” “……嗯,”思想斗争了两秒,人还是放松了靠过去,不是贪图他身上的好味道,而是怕他冷了。 暖意聚拢,困意渐渐涌上,我打着哈欠,揽在身上的手更紧了些。 “于兮……” “……嗯……” “我想你……”暖暖的气息吹在了脸上,随之是柔软的触觉,自额角慢慢而下,在两眼间徘徊。 我挥手过去,却被轻柔地握了住,十指交缠地按回了身侧。那纤长五指带着的蛊惑自我的指缝渗到了体内,让我的心跳加速。 “唔……”手甩不开,只好侧过脸躲开他。他的唇便落在了我的耳后,轻啜着这层薄薄的肌肤,一点点地勾出轮廓。 我的脸烫了起来,他这是在……?倏地睁开眼,转过头看着他。 眸光微闪,他垂下了眼睑。 “你……”我试图组织出合适的词句,可未等我说出第二个字,他的唇已覆了下来,辗转着、舌尖轻舔,纠缠的手指扣得更加地紧、微微发着颤,象是在努力锁住我的心。 我终是闭上了眼,静静体会他想要给我的甘醇与浓情。 他立刻感应到了我的变化,温柔的浅吻深入起来,气息越加灼热。 等这个吻停歇,我整个人已倒在了他的两腿上,我深呼吸着,抬手捋过垂在他眼前的些许散发。火光映上他如玉般的脸,如此的完美。 “临云……日后,你会不会觉得不值?我其实是个挺没用的人……” 他没有说话,只拉过了我的手探入他的衣襟,“想看看那伤么?” 我知道他是在打岔,但还是连忙点头、坐了起来。他带着我的手慢慢放到了右锁骨下,那里深陷的、与周围肌肤完全不同的触感让我心惊,我的手有些不稳,手指哆嗦着沿着粗糙慢慢划过他的胸口、下肋…… “很丑,是么?”他的声音很轻,让人抑制不住心痛。 “不,怎会丑。”我坚定地看着他。 “……那如果,它已不是……处子……于兮还会要么?” “……”不是处子?他们说他是成亲那晚遭遇灾祸的,原来是已礼成了的。我的心被他的这句话重重地捶到了,不是为了他的清白与否,而是为他今天如此的主动,——是因为这件事而困扰了他么? 他的脸色渐渐苍白,眼眸里的伤痛越盛越满,是我的这片刻失神让他误会了么? “临云,我不在乎……”我开口说着,可他的唇已褪去了颜色,他揽着我的手也慢慢松了开来。 失贞在这个时代是严重的,我知道男子成婚前除非有贞洁砂,否则都会有专人验身。现在,他定是觉得我在敷衍他,觉得我是说谎安慰他。 他的手冰冷了,他的人在颤抖……我猛地揽住了他,“临云……你想错了,不是这样的……” 我亲吻着他的唇,想让它再度温暖起来,两只手更是用力扯开了他的上衣,然后,伏了上去,一寸寸地舔过他的伤痕。 “……不必勉强……我不会怪你……”他推却着,我更加急切地拥住他,想将他心里的这层冰给融化掉。顾不得外面的风雪,我把自己的衣服打了开,与他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临云,我的心是热的,你的也是,如此便足够了,相信我。”说罢,低头吸吮住他的双唇,他的身体终于慢慢放松,双手环住了我。 我的心稍稍安定了些,但随着他的越来越主动,欲望逐渐又将我推向了浪尖。他的动作并不生涩,这不奇怪,可为何我会觉得与他的感觉会如此的熟悉?似乎何时,我和他就曾经如此这般过。这感觉是如此的强烈,让我真的疑惑了。 那夜,并未容我们安宁地相拥而眠,虽然大雪在后半夜停了,但不久,不远处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大地的颤动,让我们惊醒,发生什么大事了?! 我猛地坐了起来,整理着衣袍,身边的萧临云已到了洞口。 “怎么了?”我探头向外看去,只见原本黑色的天空有半边被大火映得发紫,还有各式的信号飞舞着。 我皱着眉,这般的动静,我们怕是无法在这里久待了。 “走吧,怕是有人要过来了。”见我点头,他搂过我的腰,纵身向远处跃去。 厚厚地积雪毕竟阻了他的速度,何况还要带着我。大半个时辰,我们只行了不过三里地,而且,还被一对官兵给拦住了。 “何人深夜在此鬼鬼祟祟!” “请带我们见王大人!”萧临云从怀里掏出一个令牌模样的东西在手里高举着,围着的兵将们举起了火把,照向他手上,我侧眼一看,竟然是昔日常见的母亲大人的亲卫队的令符。 这符自母亲大人去边疆,便一同带了去的,难道……? “” “别告诉我,我母亲大人是你救回来的!”我在他耳边压低了嗓子狠狠地说着。他眸子一转、眉毛微扬。 第二十七章 永不会变 这句话倒是我一时冲动说了出口的,并未做什么深想,但如今看他的样子,倒似我说对了一般。他救的?他如何去救的?他自成婚那日至今也不过数月,扣除他重伤修养的日子、来回的路程,若非是深思熟虑、早就安排的,怎能救得出人?是他在宫里的时候从长公主那里找到了母亲的下落? “先生,军令严命不得放任何人离山,下官只能将两位带至中营听候上官的命令,得罪了。”靠近的几个官兵中一人抱拳,眼睛瞄着令牌,语气神态都还客气,却不愿意松口。 “无妨,我们随你走便是。”我听到临云答应着,“今日何事如此大的动静?” “本是不当说的,但先生既然有王大人的令牌,下官自是不能隐瞒……”没想到这个当兵的小头目处事居然如此圆滑,既不得罪你,也要你记得他的好处。“今日……有人闯入天牢,劫了囚犯,一路逃至山里。”他压低了声音,极轻地说着。 我听得心里微惊:劫天牢?居然还真有人愿意做这样的事情。 忽地又一簇闪光在空中炸开,四散出灿烂的金色,我看着它慢慢绽现的图纹,不禁握紧了拳头——这纹路和沈言楷给我的玉匙上的完全相同!为什么是他?! “去看看!”我不由地出声,同时人也拉着萧临云向着火焰升起的地方走去。身边的那些官兵见状要阻拦,我实不耐与他们再多废话,冷冷瞪去:“若有任何事,你们只需说是我王于兮做的便是!” 或许我的神态、或许“王于兮”三字震住了他们,加上先前的亲卫队令符,这对官兵的头领并未再拦我,只是派了六个人跟在了我们身后。 ……我从来没设想过自己会见到如此惨烈的景象,四散的鲜血、随意瘫倒在地的断肢碎体、将死未死还在那里抱着肚子里流出来物事的身子……我顿时混身冷汗冒了出来,谁、这么大胆,又如此地残忍!这里是人间、这里不该是战场,不应该有如修罗地狱。倚靠在萧临云的胸前,不知自己的下一脚应该踩在哪里才好。 萧临云微皱下眉头,将我横抱在胸口。“走……”我顺了气息,艰难地透过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说着,慢慢闭上了眼。 忽然、萧临云的身形慢了下来,我疑惑地睁开眼,却见他依然站在残肢断体中,脚下一个满身血污的身体正挣扎着向前爬,一只手费力地伸着想去抓什么却没成功。萧临云轻轻弯下腰捡了递回给他,一刹那间、这将死之人眼中绽放出的光芒让我侧目——那不过是一个破损了的荷包而已,但他抓住的应该是他家人对他的爱。 我痛恨暴力、痛恨这样的杀戮,平凡的普通人也有他们的感情和爱人,这些不应该被人肆意地掠夺去,即便是如今站在高处的那个翠玉银甲的母亲大人。 我望着这个傲然而清冷的身影,她笔挺的身形正牢牢地盯着前方喊话。 “临云,带我去高处看看。”我想知道她现在面对的是谁,如今,我只希望不要是那个人。 萧临云抱着我凌空而起、跃坐在树梢上,我最终看清了站立在母亲大人对面的那百来号人,火光下的蓝紫色映得格外清晰,蓝紫色、果然是我熟悉的蓝紫色!脑中顿时一片空白,你到底在干些什么!沈言楷! “去见见你母亲吧。”身边的人开口。 “……嗯。”我无奈地应着,再怎样,如今不见已不太现实。 带着这六个士兵,穿过母亲安排接应的防卫,我就这样被萧临云抱着来到了她的面前。 周围顿时出奇的安静,我来到的时间本就是双方人马准备最后大战前的僵持谈判阶段,我和萧临云的突然介入,把他们的吸引力都转移到了我们身上。 我抬眼向母亲看去,发现她身后的暗处还隐着几个人,其中一个被利刃挟持的居然是沈氏的大长老,难怪沈言楷会在这里了。不过这么明显的一个陷阱,他不知道么,怎么会做出如此硬碰硬的举动呢? “女儿见过母亲大人。”我飞快地收敛目光,自萧临云的怀里站起身跪下,本该多说些什么来表达一下长久未见的喜悦或离别之情的,此刻我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哈哈!兮儿终于是回来了!好好!”这位母亲大人依旧是豪爽的笑,眼睛扫过我身边的萧临云又落回到我身上,“你且先到边上坐着休息一下,看母亲我如何收拾这些个跳梁小丑!” 我顿时一滞,“是的,母亲。”嘴里答应着,人却并未起身。 “兮儿可还有什么事要同母亲说?”她略一扬眉,又立刻恢复了原先的模样。 “母亲大人,女儿日日思念、期盼着今日能活着见到母亲大人……”说着眼角微垂,脸露凄惨、语气里也刻意加了几分哽咽,“今日天可怜见,终是让女儿得见母亲的风姿依旧。” “嗯,兮儿也受苦了,”她的语气越见柔和,“如今一切都已过去,兮儿不必难过。” “是的,母亲大人。”我假意轻抹眼睛,“与母亲重聚,本是大喜,却不知何人如此大胆在此扰了母亲清净。” “呵呵,兮儿不必烦恼,先起身吧。今日不过是逍遥门门主带了些弟子来而已,兮儿转过身看看就知道了。”母亲大人的眼睛突然闪过凌厉,“不出半个时辰,母亲就让他们来得去不得!” 我站了起来,装腔作势转身向远处看去,其实眼角不过是轻轻一瞟,压根就不愿意与对面沈言楷的眼睛对上,即便如此,我也已感到了他目光的灼热。 我慢慢转回身,又跪了下去:“母亲大人,女儿今日在此要求您一个恩典。”说完,头也已叩到了地面。 我不知道沈言楷这次到底还有多少人埋伏着,但母亲大人的兵力自我刚才一路走来时已清楚的很,他这次想要救了人全身而退、很难。我想起了他那日留给我的东西,他当时已定下要来做这件事了吧。 “哦?兮儿何事如此紧急?” “母亲大人,您身后被绑的那人可否交女儿处置?”我慢慢地说着,“女儿不知他犯了何罪,但女儿能活着见到您,倚靠他的帮助良多,若非沈氏族人在女儿受难时慷慨赠药,女儿早已因奸人迫害而命丧黄泉了,今日……也万万……见不到母亲大人了……而且三弟如今也在沈氏学艺……” “是这般的么?”母亲大人脸露疑惑转头向身后看了一眼,我才发现那大长老背后手持利刃的人居然面戴狐狸面具!居然就是我的那个大姐! 我的心猛地往下沉去,为什么明知道是她劫持了自己差点害的王家满门被灭,却依旧将她收在身边?被迫?还是仅仅因为她是她的女儿或是因为原先我就想错了,她们本来就是一起的?那这大小姐原先杀我,母亲大人又是作何角色呢? 我的身子略朝后顿去,如今我该怎么说怎么做?一只温暖的手从侧面伸过来,我下意识地握住,反手将五指扣了进去。 “嘭”一声剧烈的闷响自背后传来,一条身影腾空翻飞着卷走四面涌去的利箭倏地越过头顶、落在眼前,又迅即冲向母亲背后的阴影,站在两旁的护卫们终是反应了过来,一半护着母亲退开,一半围了上去。人影晃动、兵器交接,我则被萧临云紧紧搂着站了开去。 我凝目朝混战中望去,那熟悉的身影让我尖叫:“沈言楷……!” 他朝我这边看来,眼神扫过我的手指,那么浓烈的柔情和痛楚,混淆在整张脸上,却又倔强地紧抿嘴角。我知道自我一到这里、他的眼神就一直跟随着我,可我却一再避着他。忽然,金属碰撞出的火光中,他的嘴唇轻动,我听不见他的声音、但看得到他在说:“夏儿……为什么要走……” 我的心绞了起来,是因为我的离开才让他如此疯狂地跑来杀人和等着被杀吗?“沈言楷!”我再一次大喊,人已控制不住地向他那边冲去,却被旁边的护卫拦了住。 “危险!二小姐……” 我咬牙怒吼:“闪开!”一巴掌甩去这个护卫的脸上,却见一条人影自混战中摔飞出来,直直坠向蓝衣人的队伍又被接起,看衣着是那沈氏的大长老。 等萧临云清了两旁碍事的人,缠斗的人影已迅急无比地分开了,场面顿时安静,我看着立在当中的那人倒抽一口冷气,“……沈言楷……”我被嵌在他身上的那些兵器晃得说不出话来,连喊着他的名字扑了过去,双手却不知该先掩住他身上哪个伤口涌出的血。 “言、言楷……你,先止血敷药好不好?”我颤抖地说完,才发现他手中还紧扣着一个人的脖子——大小姐的脖子。 我努力稳住自己的语调,“言楷,先把人放下好么?你的伤势要紧。” 这人却丝毫没有放松的样子,盯着大小姐、声音冰冷:“等做完这件事,我便可以见夏儿了。” “你……”我顿时口吃,看着他身上汩汩流出的鲜血,我冷汗直冒,“你……我改变主意了!我现在只要你放下她止血……” “夏儿的主意可以改,可沈言楷答应的话永不会变!”他紧盯着手掌下的大小姐,声音坚定地听不出一丝犹豫,手指的骨节已泛出白来。 不!我急急上前一步按住他的手腕。这大小姐名义上已是死了的,但她现在毕竟隐在母亲身后,如此当着她的面杀了她女儿,不论她们是否曾经有仇,你都会是她要杀之而后快的人!那样的话,我要如何才能让你从这里平安走出去! 他的脸终于慢慢转了起来,视线却并不与我的相交,只自我的头发、脖子一路看到了脚踝,我被他的眼神弄的很不自然,低头看去,才发现先前事出紧急,自己出来时光顾着将衣袍整理好,却没发现那上面已明显有着撕裂的痕迹……自己当时太心急了吧。 心一凉,他已猛地收回了视线别过脸去,“二小姐请回,莫让血污到了您的衣服。” 他是不愿意再听我的了,我心痛着,猛地从地上抽过一把刀来,往自己的脖子里一架,好、今日就看谁狠吧! “放下她!否则我也无颜再面对母亲大人、在这世上苟活了。”我怒视着他,见他目光微闪,心知这威胁到底起了些效果。 “兮儿!”母亲大人的呼唤自身后传来。我却没有回头,唯恐自己一动,露了空挡出来,让人有机会射伤了他。 第二十八章 毒语中伤 “夏儿是让我不用再见你了吧……”轻轻地,这句话从他的嘴里飘出。 我哑口无言,“带了她的头来见我”这句话是我说的,如今我不让他杀…… “啪啪啪……”不远的暗处传来清脆的掌声,“今日真是热闹……” 很快,树林里闪出一队人马,间中那个金丝黑袍的家伙嚣张地在马上对紫辕伯隔空一礼,然后邪魅地笑,“多日未见沈兄,依旧是风采不减当年。若是下不去手,不如将人交于无伤,由无伤代劳如何?” 我心里暗骂:“秦无伤!你现在跑了出来作甚!”他的这番做派,极想让人冲上去揍几拳。可如今已没有时间再耽搁,再这样僵持,必定今日他走不出去。一咬牙、双膝一弯跪在那里。 “母亲大人,沈言楷乃女儿的救命恩人,他……也已是女儿的夫郎,他的一切做为、均由女儿一人承担!” 说话间,手一用力,原本威逼用的刀“啷”一声脱手插入了地面。 你认为我不让你杀人是不想再见你是吧,那你就杀吧,反正我的话已出口,凡你做的,都算我头上!即便如今你再在背后瞪我,都是没用!你先把自己的伤治了吧!这世界,是女人的话管用! 母亲大人的脸色大变,“兮儿,此话当如何讲?!” “母亲,女儿当日遭人追杀,全靠沈郎求得族内良药救了回来,女儿已与他拜堂成亲…… “兮儿!你可知此人身份!你可知他罔顾国法闯入天牢劫走犯人!你可知他此时所擒之人是谁?!” 果然,这位大人还是顾惜自己的大女儿的,只是她真不知这女儿对她做了什么事么?还是她也不过是在演戏?我很想问一下站在一边的萧临云,既然母亲回来与他有关,那他应该知道些她与这位大小姐的内情,但此时此刻实在没有机会,即便是朝他看一眼,也是在母亲面前示弱了。 “母亲,他的身份,女儿已知。今日他所擒之人,也是女儿命他拿了的,只因前日女儿外出,未能及时告知沈郎,他一时误会,才自己行动……” “哈!兮儿!他的一个误会,损我多少儿郎!他的一个误会,就藐视王法国规!兮儿!既然你已知道了他的身份,你还要一力承担么?!” “母亲大人,我与沈郎已是夫妻,拜过堂成过亲,天地为证、日月为鉴!所以,他所做的、女儿无法不承担!”我抬头静静盯着这位母亲大人的眼,她的眼神闪烁,怒气自脸上外溢,我的心却平静之极。沈言楷,如今你不会再别扭了吧,杀不杀你手上之人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该极早疗伤想好如何保我平安!而母亲大人,你的大女儿现在在我的手里,我与她之间本就已水火不容,我原还想着你的养育之恩,可现在、我不能为了你要保全一个一直祸害我的女儿而再冷眼旁观,我不管你今日与她在一起是装腔作势还是另有所图,就当下、你且选选,到底要留哪个下来! “你!你!……”她怒极反笑,“哈哈哈哈!” “大人!二小姐擒拿此人实乃一片孝心。”萧临云在她的笑声中跪在了我身边,“经属下近日细查,此人才是当年陷害大人的真正主谋。” 我被他的“属下”两字震到,他是她的属下?他什么时候成了她的属下?昨晚他跑来见我,也是受了她的命令?他当时说要跟我走、说随便去哪里都可以的,但他的身上却依旧带着母亲亲卫队的令牌,他本来就是准备带我回来的吧,否则怎会那么轻易被官兵拦住?我闭上了眼,听到母亲大人的冷哼,“是么?” “属下不敢欺瞒大人!之前未能及时禀明,实是因为大人身上余毒未清、而解药只此人才有,属下心存忌惮,唯希望大人身体能早日无恙、再如实禀明。”说着他又朝沈言楷的方向指去,“如今大人已得沈公子,他医术精湛尤擅解毒,有他在大人身边便不用再惧怕任何人的毒,故属下恳请大人将此元凶缉拿正法。” 哦?中毒?这大小姐对她母亲下了毒?难道这位王大人是真的至今还不知道?不可能,若她手上不捏住这大小姐的把柄,这大小姐又怎肯今日站在她身后看她杀自己的心上之人? 母亲大人眼中寒光数现,我连忙暂时撇开这些杂念,头略略一侧、低声喝道:“言郎还不快快过来跪下,向母亲大人赔礼认错!” 身后的他已是面色苍白,却仍旧强自支撑着。先前为了要用最少的招数救人擒人,他在混战中全身几乎不设防,不惜代价地猛攻,已让他全身是伤。我已管不了大小姐和母亲的事情究竟真相如何,我如今只要沈言楷能平安。 看着他眼眶发红忙微眯起眼的尴尬,我心里生出暖意,不由向他伸出手去——这个人毕竟是我发过誓要过一辈子的夫郎,我要护着。 踌躇片刻,他终是掀起衣角跪在了我身边,手里拽着的那大小姐却因被封了穴道有气撒不出、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女儿不孝,未能及时发现母亲身体有恙,沈郎医术颇精,还请让他为母亲诊治一番。” 母亲大人冷眼看我一眼,并未接话,只把头转向了萧临云向他注视着。 我趁这机会低声对沈言楷下命令:“赶紧自己止血!吃药!” “兹事体大,你的这般说法,可有证据?”母亲大人终于出声。 证据?这个我倒还真拿不出什么物证来,只是从这大小姐自己对我说的话里推断出来的而已。 “哈哈”的朗笑声传来,在边上看了半天戏的秦无伤已一跃到了眼前,谁都没注意就刚才那会儿的时间,他已穿过了重重护卫的包围,来到了近前。 “大人只需摘下此人面具,便可从面具中找到当日给大人下毒的药丸。” 虽然对他有偏见,但我还是听了他的话扯过身边这个女人一把揭过她的面具在手上仔细研究。一人在我的另一侧慢慢蹲下,指着狐狸眼下的那颗黑宝石说,“兮儿,在这边。” 真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我很想横眼瞪去,却依旧克制住了自己,打算按他说的将宝石扭开,可眨眼间手上的面具便已到了别人的手里。只见沈言楷拿了面具一按,一个小孔显了出来,顷刻间数十粒如黄豆大小的各色药丸从面具里滚落、气味各自不同。 母亲大人顿时站起身来貌似激动地大步跨到跟前,抢过其中一颗火红色的辛辣药丸在火把下眯着眼察看。 “把她弄醒。”终于她声若寒冰地说。 周围的兵勇们拿了绳索过来将她绑好,又七手八脚弄醒了她,幽幽醒转的她竟对自己的处境毫不介意,原先的气恼、愤怒也早不见踪影。 “孽障!此丹药可是你所配置?!”母亲大人怒斥着。 “是的,大人。”大小姐的神情万分平和,似乎说的是一件与她毫不相干的事,“也是我将此药放于您的饮食之中的。” “你……!你为何做出如此这般欺宗灭祖的事来!”母亲大人怒极,一掌挥出、擦着大小姐身体击在了地面上、碎石四溅。沈言楷眼明手快地推开秦无伤的手,迅速拉着我后退了数米避开,而这大小姐穴道被封、身上被绑自是无法动弹、闪躲,但她圆睁着双眼毫无惧意,任由石子在她脸上身上留下大大小小的伤口。 趁着混乱,我伸手将沈言楷身上那些碍眼的兵器给拔了下来,还一边粗手笨脚地给他点穴止血,可惜功力本就有限加上仓促间认穴不准、连点数次也没甚大作用,见他还目不转睛地傻看着我、顿时急道:“你倒是给自己止下血啊!” 伸手到他怀里打算掏出点金创药什么的好歹给他涂上,手才探到一半就被他紧紧握了住,刚想甩开却见那双眼瞳闪着黑光、脸已凑了过来,我忙头向后微仰:“你搞什么?!先干点正经的好不好,那么多人呢!” 见我恼了、他却毫不介意,随手在身上各处连点了几下,血流倒是慢了许多,顿时让我心安不少。 忽然耳边又是“嘭”的巨响,母亲身后的兵器架子竟也拦腰被她斩断了。 “大人,我不过是为了成全一个男人的痴心而已,我见他为你日日痛心、夜夜牵魂却从未能与你真正相守,心里万分不忍。因为这样的心痛、这样的牵魂也是我现在每时每刻承受着的,我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受!……你从来就没真正在意过他,无论他对你付出了什么!你不过觉得他是你生活的一个道具而已,所以……我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就算时间倒流、我依旧会这么做!”她脸色苍白、唇红似血,表情刚毅得让人丝毫无法动摇她的意志。 母亲大人被她如此的一顿抢白倒是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死死地瞪着她、象是要将她千刀万剐一般。可这大小姐却不以为意地避开她的视线、转眼望住了沈言楷,神态中还带着几分柔媚。 “沈郎……玉儿真的及不上她一丝一毫么……是不是玉儿太要强了?事事都想替你打点、安排妥帖?”她目光凄迷,“玉儿要走了,再不能照顾沈郎了,沈郎一定要珍重啊……”忽而又是轻笑,“不过玉儿有一点要比她强……玉儿心里永远只有你一个人……永远只会取你一人……玉儿为了沈郎可以抛了一切……”说着眼神晃过,轻蔑地看着我,“况且……只要她一天还认这个母亲,就绝不可能只有你一人……” 说着竟渐渐没了声息,沈言楷疾步上前狠力捏住她的下颚,可惜还是晚了、这大小姐已是满脸黑气。母亲大人的脸色大变:“快把她给我弄醒!弄醒!” “大人,此人自吞剧毒、已无法救治。”沈言楷沉声说着。 哈!好狠啊,大小姐,死了也不让我们好过!最后的这段话句句针对了我和你师兄,更是要将我置于两难的境地。那看似缠绵悱恻的话儿其实就是把毒剑,既可以拿来慢慢离间沈言楷对我的感情,又提醒了母亲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害了她女儿的祸首,而这个祸首现在还和她另一个仅剩的女儿在一起! 如此一来,母亲绝对容不得沈言楷在我身边了,就算退一万步她暂时容了、也必定会想方设法在我另觅“佳缘”后下手除人。那秦无伤的帖子不就是已送了过来了么!萧临云不也是拿了她的令牌来的么! 我若为了保全沈言楷而一再依从母亲,那今日大小姐的话就是沈言楷心里的毒药;我若不依从,那母亲大人更不可能容得了这连“毁”她两个女儿的男人,沈言楷的处境更加危险。本来以他才智本领还不惧怕母亲大人和这个朝廷,但我今日认了他,他便不可能再如以往那样自由自在,处处得顾忌我的身份、我的处境,这样他就会备受牵累,时日一久、定会给人找到下手的机会…… 第二十九章 迷情幻药 我紧紧盯着这断了气的大小姐,真想冲上去狠狠踹她,可是,她已爽爽快快、直挺挺地死了,再多的折磨也不过是让我打得自己手痛罢了。抬眼看到红了双眼、单手直指沈言楷的母亲大人,心里大震:这大女儿虽死有余辜但如此的死法还是将她心底对沈言楷的愤怒完全激发了出来! 我忙上前跪倒:“母亲大人,此人在自己嘴里都放置如此剧毒之物实是用心险恶,还请沈郎速速为母亲把脉诊察,以免贼人另有毒物伤及母亲大人,即便是小小余毒、也会对母亲造成不利。女儿更是担心啊,母亲您一定要保重身体!” 渐渐,那快滴出血的双眼终于平复了下去,我的这番话提醒了她目前她身上余毒未清,尚需沈言楷的能力来解毒,她自是懂得即便再多的杀意也得等她平安无事时才行。只是她杀意虽已隐去,疑心依旧未尽,我知她信不过沈言楷,虽然目前想要依靠他来解毒但更怕他下毒,我走上前,从地上洒落的那些毒丸里快速挑出与母亲大人同样的一颗迅速塞入口中咽下,沈言楷虽在我身边却是没提防被我一掌推开了,再要抢药已是来不及,而萧临云依旧跪在那里等着我母亲的发落,他离我的距离更远。 我自不去看他们,只抬头牢牢地望住这位王大人:“母亲大人受难之时,女儿未能在旁尽到维护之责,亦未能及时救助母亲,心中一直痛苦万分。如今母亲吉人天相平安归来,可还身受余毒折磨,女儿……恨不能以自身来换了母亲。今日服下此丸、也让女儿能天天记得母亲所受之苦……”这番话说的大义凛然、至诚至孝,其实不过是提醒她大小姐曾让她受的苦,也让她去了疑心,以后沈言楷开的方子必定会一式两样由她的人去办。 果然,这位母亲大人神情数变后,伸手将我扶起,叹道:“兮儿怎能如此伤害自己呢?此事本不怪兮儿,如今可怎生是好?!虽说言楷擅长医术、但毒物也伤身啊!”又转向沈言楷:“小姐的身体你可得尽心调理,若有任何差池、拿你沈氏一族之命来抵!”听她如此一说,我心里一松,顺着她的手在边上坐下,沈言楷迅速走了过来为我搭脉,只见他眼中团团火焰、甚是不满,我知他心里已是隐忍至极。 “我没事的,不还有你在么。”我浅笑着安慰他,却被人骂道:“还知道笑!这药是你随意吃得的么?!是药都三分毒,何况本就是毒药!”我抬眼向边上扫去,却见秦无伤那张魅惑的脸凑得很近,眉头紧蹙甚是紧张,“于兮,我的礼单你是收了的,可不要为了舍不得几只雁子的回礼装病弄鬼!” 沈言楷搭脉的手顿时一沉,哼,这秦无伤说话总能挑生出不少气来!我什么时候收了你的礼,不过是还没来得及退,就离开了罢了,而且非得挑这时候说么?! 实在懒得理他,横他一眼就故意身子一软向后靠去。这一靠倒不是完全假装,至少有三成是因为无力倦乏造成的,我虽不怕毒,但这药丸似乎并不仅仅是毒,怕还有不少迷药的成分,刚刚服下时并不觉得、人一放松下来倒是药性迅速涌了上来。 还好母亲大人见我服了药、又天色渐亮,也就简单地训了话、收了队,逍遥门的人也早在沈言楷的示意下四下退散了开去、片刻间消失了踪迹,我不得不佩服沈同学的某些才能,这么些人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退得一干二净、毫不忙乱,而且看情形都是早知道了撤退后该去的地方。 秦无伤的那队人马却依旧在原地不动等着他们大王的命令,他却在这边依旧盯着我不放、拳头握了松松了握,明显是在强行克制我对他的不理不睬。 我无力地撇嘴:“秦爷先回吧,我没事的。天也亮了、这样站着让旁人看了不好……”话说到一半眼里忽然弥漫起团团烟雾让我几乎无法视物,而且头晕目眩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不知不觉间我的指甲已牢牢掐在了身边人的手臂里。可恶啊,这什么毒丸、药性怎如此强悍。 --------------场景转换分割线—————————————— 等我清醒过来时,人是躺在了床上的,窗外的阳光虽被帘子遮挡着却也看得出已是正午。稍微挪动了下肩膀,却发现自己躺在了一人怀中,转眼看去,那人面如冠玉、眼如星子正有些紧张地看着我,我脑中闪过一丝疑惑:这人怎如此眼熟却又一时喊不出名字来。 “临……”字刚轻轻出口却又马上收了回去,不对、不是临云,可眼前这个人的脸色已然变得苍白、手臂虽还温柔地环着我却已僵硬。我又凝视了他片刻,终于轻笑道:“言郎,怎大中午了也不叫我起来。”没想这句话竟让他混身颤栗、两眼顿时紧闭了起来,等再张开时却已红了双眼。 我大为诧异:“言郎是怎么了?夏儿说错什么了么?怎眼睛都红了呢?” 他马上撇开头去,嘴里说着“没事,昨晚累了。”声音带了些嘶哑。 我心里更是疑惑,这到底怎么了?昨晚发生了什么?努力回想,只觉得昨晚的确是发生了些什么事,好象是见了母亲大人、认了言郎,但细节却丝毫都想不起来。 “言郎,出什么事了么?我怎想不起昨晚发生什么事了呢?”我皱着眉头将他的脸掰正了对着我。 “……没什么事,只是夏儿中了迷药,所以对以前的事会有些记不清,等吃了化解的药就不会有问题了。”说着他便起身将桌上放的一碗药端到了我嘴边。 哦,是这样的么,虽然还是觉得有些不对,但我还是张口喝下了这苦苦的汤剂。门外响起挥弦愉快又有些吵嚷的声音:“小姐,可要吩咐备膳?” 呃,我回到了尚书府么? “好的。”虽然心里依旧有些怪异,还是答了她。半坐起来想要穿衣洗漱,却见眼前沈言楷的那张脸已放大了数倍,恍惚间他的唇已吻到、人也被压在了他身下,腹中顿时一团暖意升腾了起来。这大白天的,怎就如此克制不住呢?想要推开他却又手脚酸软丝毫用不上力,而且那股自下而上的暖意更是肆虐,顷刻将我熔得全身滚烫、娇喘连连。 “放松,夏儿中的迷药有些古怪,非得如此解才行。”他在我耳边轻轻地说着。 我中的是什么迷药啊,难道是春药不成?我又是怎么中了这药的呢?模模糊糊之中似乎觉得这药是我自己吞下去的,但我自己吞这药是为了什么呢?刚想要抓住那闪过的一缕念头却是再也不能,整个人陷入了沈言楷的柔情蜜意中。 只是这次,他的每次触摸、亲吻竟似都带着真气灌入,从他身上渡来的暖暖气流在进入我的体内后将腹中原先的那股躁热慢慢驱散,最终在他的热情迸发下,我的眼前忽然一片光亮……呃?原来我的眼前竟然一直有烟雾笼罩着么?怎么先前没感觉呢?在他向我身侧倒下的时候,我猛地想起了昨晚发生的所有事情。 我忙伸手扶住他的肩膀:“言、言郎,你怎么了?”虽然还是生气他昨晚的那些“惊人”表现,但见他此刻面无人色地倒在那里、肩上的绷带又渗出浓浓鲜血,冷漠的声音实在装不出来了, “你的金创药呢?怎么又把伤口给弄裂了?”说着就要下床去找,才一转身就被他拉了住,“躺一会儿,你身上的药效还没消尽,我没事……”说罢竟整半个身子赖了过来,我实在无力将他推开又怕弄到他的伤口,只能由着他一起躺在床上。 “言郎,这大小姐的药丸到底是什么?怎么药性如此强?我不怕毒都克制不住它?”我轻轻地问。 “……是迷药,毒性不强但能化解功力,还会让人产生幻觉而以为某个人是他最重要的……亲人,其中还混了些媚香……”他喃喃地说着。 啊?这不是迷幻药么。最重要的、亲人?怕是想说情人什么吧,否则干什么要有媚香呢。呵呵,难怪当时我开口叫“临”字的时候他那样子……!不过,这人……明知道这药的作用却还要先问清楚了才喂我喝药,真真是别有用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