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我把娘子克死了》 第1章 前尘旧梦

李不凡一身铠甲长靴,腰间一柄长剑斜跨,挺拔的身姿屹立在汴京城墙之上,目光深远地看向城下,入目皆是高阁亭台,棱户珠帘,雕车御马竞相奔驰,茶肆酒坊间弦瑟不断,稚童幼子在河边嬉戏打闹,这一派奢华繁闹的汴京城,却让他心中更加悲痛。 他是死过一次的人。 他曾亲眼看着焱兵入侵,兵临城下,看着护城墙上烽火狼烟血流成河,看着百姓流离失所,死伤无数。 两行清泪落下,李不凡缓缓闭上了眼睛,陷入了上一世的回忆。 他二十岁那年,焱兵大举入侵南朝,直逼汴京,他随父亲李纲驻守城墙与焱兵数日不分昼夜地恶战,大哥李敬之带兵出城迎战,斩杀焱将拓跋飞,其间身中数箭,最后终于击退焱兵。 焱国将帅转而使出降和之计,南朝上下弥漫着怯懦求和的气氛,南帝在一众求和派的支持下,罢免了李纲御城首将之职,而李敬之也因伤势过重最终不治身亡。 南帝与焱国签订了割地赔款丧权辱国的议和书,而后焱国退兵。 南朝的软弱屈服只换来了一年短暂的安稳,焱国愈发肆无忌惮,次年再度发兵攻打南朝。 没有精兵,没有良将,南朝自开国以来便不断削弱将权加强皇权,南朝军事可说是强干弱枝,守内松外,很快,焱*队便扫清障碍再度围逼汴京。 汴京城内兵民愤慨,强烈呼吁南帝复用将臣李纲,南帝迫于无奈只能重新将兵权交到李纲手上。 然而南帝的旨意并非让他领兵驻守汴京,而是保护南朝皇室宗亲逃往陪京陵城。 李纲皇命难为,任命李不凡为守城副将死守汴京,由他亲自率领一千亲兵护送皇帝妃嫔公主皇子还有宦官宫女出城,出城途遇焱兵埋伏,李家亲兵悍不畏死,伏兵被尽数斩杀。 另一边的汴京守城主帅徐克亮畏惧焱兵不敢发号施令,只有李不凡与一小众兵民全力抵御焱兵,死伤无数,徐克亮眼看城墙守不住了,下令打开城门向焱兵投降。 焱兵不费吹灰之力地攻占了汴京,立刻开始全力搜捕南帝及其皇室宗亲。 外逃的李家亲兵很快被追上,两方实力悬殊,李家兵将双拳难敌四手,最终南帝被俘,皇室宗亲也死伤过半,李家亲兵全军覆没,只有李纲一人保护九皇子南宫澈成功逃脱。 至此南朝灭亡。 李纲携南宫澈逃至陪京陵城,将其交由陵城守将及诸公大臣,最终南宫澈响应满城官民呼吁登基为帝,建立新南国。 李不凡几番周折护送李家女眷悉数逃出汴京,而后李家上下重新在陵城安家。 焱国占领汴京后经过短暂的休养生息,开始派兵南下,十年间吞并数座城池,而后再度发兵陵城,李纲率兵迎战,与焱兵两方对峙,战线维持在陵西五百里之外的赤仓原一带,数月交战,焱兵再难东进一步。 于是焱国故技重施,再度派出使臣与新南国议和。 新帝年幼,畏惧与焱国交恶,新南国中朝廷*,奸佞频出,李纲远在战场无力无天,新帝在奸臣的蛊惑之下,为讨好焱国,将长久以来与焱兵对抗的李氏一族满门抄斩,向焱国称臣纳贡,永不违逆。 那一日黄沙漫天将陵城笼罩,监斩官眯着双眼看不清刑台,只能听到满城百姓撕心裂肺的恸哭声,寒风吹过有些割脸,时辰将至他不愿多等,抖着右手取出令牌,朝着桌前空地抛出,“斩!” 李家全家上下一百二十一口,李不凡看了一眼身侧年仅十三岁的儿子李成浩,两行热泪划过他沾满黄沙的脸,“别怕”,泪水浑浊了视线,他说。 “不怕”,少年有些单薄的身体挺了挺,他才发现不知何时起,他儿子也已经长成修竹,坚毅挺拔。 手起刀落。 回忆戛然而止,李不凡睁开双眼,夕阳已经有些沉了,守城官兵已经开始换岗,一名少将打扮的男子朝他走过来。 “喂,我说李不凡,你可是马上就要娶亲的人了” 男子有些吊儿郎当地凑近他跟前,身体半依在城墙边,两腿交叠,伸出一只手搭在李不凡的左肩,继续说道:“你还是这么拼的话,还让不让兄弟们活了?” 今日是李不凡难得的休沐之日,他竟然还跑来巡防? 李不凡记得他,他叫林子铭,虽然时隔十四年,但是当年汴京城破那一战太过惨烈,徐克亮始终不肯号令御敌,只有他和林子铭带着少众的兵民奋起抵抗。 他永远记得徐克亮下令开城门降焱时,林子铭浑身是血地第一个冲出去,斩杀数名焱兵,最终被身后的南国弓箭手射杀。 他跪倒在地上,满脸是血,双目赤红着,他死不瞑目。 “娶亲与巡防可有矛盾?”李不凡心中翻腾,面上却保持着平静,这一世,他一定要改天逆命。 林子铭坏坏地笑了,“你小子少装正经了,难道就不想去看看你未来娘子什么样?” 汴京公子哥儿,哪个是真正经的,盲婚哑嫁是传统,可是谁愿意娶个无颜回去,他们自有自己的规矩,大定之后都会想办法偷偷得看上一眼,也好心里有底啊。 林子铭肩膀撞了撞他,冲他眨眨眼,说道:“左府说起来跟我林家也有些渊源,你当真不想见见?” 林子铭的叔父娶的正是左家支脉的嫡女,勉强算起来,林子铭能跟李不凡他未来娘子算个表亲。 他继续说道:“我听说我那表妹可是花容月貌之姿呢,想不想先睹为快啊” “请我去兰香楼喝酒,我就帮帮你,怎么样?” 花容月貌?呵呵,他又不是没见过。 明明是庵里长大的姑子! 左妃是左府的嫡支嫡脉没错,但是她据说从小体弱多病,有一次左府夫人带着她去相国寺上香,得道高僧老主持说她短命之相,活不过六岁,只有留在佛门受佛祖庇佑才能平安长大。 后来她五岁的时候真的发了一场大病,请尽名医也都束手无策,左府才将她送去观音禅院,剃度出家,十年后她及笄之时才被接回左家。 这件事根本没有外人知道,就连与左家结姻的李家也是大婚之后才知道的,林子铭根本就是想骗他的酒。 “兰香楼的酒有什么好,我带你去个好地方”,李不凡顺手就搭上了他的肩,勾着他朝一侧楼梯走去。 兰香楼是京里有名的酒楼,酒香醇厚,唇齿留香啊,京中权贵都喜欢去那里消费,特别是年轻人,喜欢斗酒吟辞歌赋的。 李不凡年少时也是那里的常客,然而十几年戎马生涯,他早已不记得这些清酒的味道,反而爱上了*的烈酒。 城墙上士兵正在换防,见到两人勾肩搭背地走过来,笑着问好:“两位少将这是要回营呢?” 林子铭大手一挥,潇洒回道:“回营,换衣服喝酒去,哈哈” 对方嘿嘿笑着给他们行礼,“林少将可别再喝高了” 汴京城百年安稳,城中七旬老叟皆是不识干戈兵戟,御城军百年不曾御敌,每年例行演练也是走走过场,军中法纪松懈,士兵也多是富家子弟,所以大家平时也都喜欢打打闹闹。 眼见此状,李不凡心中难免痛惜,他抿紧双唇一言不发,不自觉地胳膊用了力。 林子铭被勒得紧了,旋身从他胳膊里解脱出来,朝着对面的士兵虚踹一脚,“爷能喝高了?你们是皮痒了吧” “哈哈,林爷千杯不醉,金枪不倒,啊哈哈”,一群人说完就跑远了。 “你们给爷站住!”林子铭作势还要去追,却被李不凡拉住了胳膊了。 “酒还喝不喝了?地儿可不近呢?” “喝!你李不凡的酒我能不喝吗?走,咱骑马过去” 林子铭与李不凡其实相识并不算久,但是十□□岁这个年纪,两个人只要勾肩搭背喝喝小酒就能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所以像他们这种交情的,御城军中一抓一大把。 此时斜阳西下,整座汴京城被笼罩在落日余晖之下,说不出的唯美安详,两名华衣少年策马轻驰在官道上,留下阵阵马蹄声。 汴京城虽大,道路却也纷繁交错,两人抄了近道很快勒马停下,酒肆前的小厮笑着上前接过骏马缰绳,林子铭站在这半大不大的酒肆前,望着牌匾一字一顿道“靳家酒肆”。 “你确定这里有好酒?”不是林子铭不相信他,而是美酒佳酿在京中根本就藏不住,若是真有好酒,他又怎会从来没听人说过呢? 李不凡正要开口,却见靳叔从店里走了出来,此时的靳叔尚在壮年,身康体健面色红润,靳叔对着他朗声问道:“李公子可是带朋友吃酒来了?” “正是,来得有些晚了,可还有酒?” “有有有,二位快里面请”,靳家酒肆的掌柜叫靳全,李不凡自一个月前便经常下值之后来这里喝上一杯同他聊上两句,李不凡为人谦逊,与靳全很快就相熟了。 第2章 全营操练

两人上了二楼寻了个临窗的位子坐下,李不凡朝靳全道:“两瓶秋风渡,搭些小菜,靳叔看着上吧” “行,那你们先聊着,我这就下去准备”,靳全替他们斟上茶之后,就下楼吩咐伙计去了。 林子铭站起身左顾右盼地看了看,“真不赖啊,这地方,汴京城一览无余啊”,靳家酒肆位于汴京东南角,没有太高的建筑,他们坐在二楼,确实能将汴京城另一面的城墙都看清楚。 李不凡笑笑不答话,林子铭复又坐回了对面,“秋风渡,这名字可没听说过,听起来够劲的” “喝起来也很够劲”,李不凡端起了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 木质的楼梯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酒来了,林子铭笑着站了起来,身子朝楼梯口方向倾了倾,“那我可要试……试”,那一瞬间他有些失魂,看着那名端着酒盘的女子,巧笑盈盈,步履翩翩向他走来。 “李公子,酒来了,我还煮了糯米丸子,今日你们可有口福了”,一个清脆的声音,恰似环佩相撞的声音。 靳月婉,这是上一世,李不凡辜负最深的女人。 上一世李不凡娶了左御史府嫡次女左妃,左妃为他生了一子——李成浩,而左妃却因失血过多不治身亡。 两年后汴京城破,南朝灭亡,战乱中他救下了这个婉约善良,坚毅刚强的女子。 那时他尚有稚子,亦有家国仇恨,根本无心儿女情长。 而她依然甘愿,陪侍在他身边,哪怕无名无份。 后来李家被赐满门抄斩,她原本可以躲过一劫,但是最后,她选择三尺白绫自缢。 她求他,来世不要忘了她。 她说先行一步,在黄泉路上等着他。 也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李不凡才终于发现,原来他一直都忽略了,他身边还有一个女子,一生为他。 李不凡略微皱了眉,“月儿,以后这种事你就别做了”,他指的是端盘送酒,他重生之后第一次来靳家酒肆,便碰见几个地痞流氓在调戏她,当时怒火中烧把那些人狠揍了一顿。 靳月婉有些不好意思,她是酒家女自小便生活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那些轻言轻语她早就习以为常,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这么说的时候,她会觉得很开心,又有些难过。 她跟那些名门淑女根本是天囊之别吧,李不凡这样的身份,应该配的是大家闺秀吧。 “你叫月儿?真是好名字,在下林子铭,大家都叫我铭哥” 大家明明都叫你林爷。 靳月婉将酒菜摆上,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对他弯身道:“林公子好” 林子铭眼睛都快粘到月儿身上,李不凡在桌底踹了他一脚,对着靳月婉说道:“你下去吧,不用搭理这色胚” “你说谁色胚呢?月儿别听他瞎说”,林子铭也是一表人才,自诩风流,怎么能容忍色胚这种名头。 靳月婉掩唇一笑,“你们慢慢聊,我下去了” “爷哪一点长得像色胚了?啊?我看你才是色胚!”,林子铭自顾自地斟上酒,手里摇晃着酒杯,“你才是真正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你不妨尝尝,再来跟我讨论醉翁之意在不在酒”,李不凡慢条斯理地倒上酒,然后一饮而尽。 对面林子铭见他这么豪爽,也不愿落了下乘,他一仰首一倾酒杯,然后…… “噗,啊,辣辣辣,水,啊,辣死了,辣死了” 然后不管不顾拿起茶壶对着茶嘴就猛灌,后面又是咳又是伸舌头的,李不凡笑着问他:“如何?” 对面人挤着两眼泪,喘着舌头回他:“再来!” 除了第一次被呛着之外,林子铭也慢慢品出了这酒的*凛冽,秋风渡,这名字太对味了!然而很快,他喝高了。 “跟你喝酒,过瘾”,林子铭侧着脸趴在桌边,俊脸通红,双眼迷离,他一手指着左边的空位说道,“不过啊” 他打了一个酒嗝,继续道:“爷酒逢千载,找不到对手,孤独!” “下个月李府摆喜酒,可别忘了给我请帖,我要……” “喝倒你”,然后林子铭的手垂了下去,身体一歪从椅子上滑了下去,昏倒在了地上。 李不凡却是笑了,南朝素来重文轻武,林家在朝为官的也多是些编文篆书之职,林子铭是个例外,他喜欢武艺,只钦慕那些平疆定乱的大英雄。 林家,是李不凡想要拉拢的第一个对象,留给他的只有三年时间,来改变朝局,架空皇权,铲除奸佞,拥立明主。 陷入深思的李不凡没有发现,直到听到茶碗破碎的声音,他才转过头来,看着站在楼梯不远处面色苍白的靳月婉。 “你要……娶亲了”,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 夜风从窗外灌进来,李不凡清了清脑子,才后知后觉地回道:“是” 两人相顾无言,靳月婉认识他才一个月而已,除了那一日他英雄救美,两人便再无更多交集。 可是哪个少女心中没有住着英雄?她已经喜欢上他。 她咬着嘴唇,忍住眼泪。 李不凡站起身,一步步行至她面前,默了片刻后他开口:“月儿……” 他想说,月儿,既然你已经不记得我,那么这一世,就不要为了李不凡这个男人再犯傻了,他不值得你付出。 他想说,月儿,你要懂得爱惜自己,你配得起这世上最好的男人。 然而他终是沉默了…… 他亏欠这个女人太多,说什么,都不能弥补。 只要他守住山河,也能还她一世安康。 “夜深了,早些打烊吧。” 李不凡背着喝晕的林子铭下了楼,汴京城并无宵禁,街道两边的商户都挂着大灯笼,李不凡没有同意让靳叔帮忙,林子铭被他横放在马上,他骑着林子铭的马将他送回林府,而他的马则是一直跟在后面,此后他才缓缓骑着马回府。 李府门房还给他留着门,下人将马牵走,李不凡接了盏灯笼,便朝着自己的小院清塘院走去,夜色微醺,他也是有些困了。 路过花园,碰上了他的大哥大嫂,李敬之沉着脸问他:“怎么一身酒气,又上哪疯去了?” 这样子跟父亲真是像,少年时的李不凡同京里那些公子哥们确实也差不多,只是他到底出身将门,虽有些纨绔子弟的恶习,但是他也懂适可而止。 “跟林子铭喝了回酒,别的可什么也没干”,李敬之年长他十岁,李不凡的武艺基本上都是跟着他学的,就连现在在御城军中,他也在李敬之的部下。 “二弟也是快要成家的人了,你就别太拘着了”,李敬之的娘子出身户部侍郎方家,闺名叫方蕊,是个真正的大家闺秀贤妻良母,上一世李敬之死后,李家男丁全部在外御敌,是她一人将李府撑起。 方蕊笑着拉了拉李敬之的手臂,对方的面色明显有些缓和,对着弟弟说道:“时候不早了,有事明天再说吧,你回去歇着吧” 很难想象李敬之一个七尺男儿,千军万马之前都能够面不改色,然而他在方蕊面前,竟是个一等一的贤夫。 少年时的李不凡不是没有憧憬过爱情,他每日看着大哥大嫂琴瑟和鸣夫妻恩爱,他也会想,他的未来娘子,是什么样子。 然而现在,他并没有任何期待,他记忆里的左妃,是个连面容都模糊不清的身影。 他只记得她在他面前都是一副唯唯诺诺,时刻守着男女大防,随时都会对着他双手合十,每次见到他总是弯腰行礼,念着“阿弥陀佛”。 他那时,是很讨厌她的。 只是如今重活一世,左妃为他产子而亡,终是他亏欠了她,所以这一世,他会好生对她些,她想削发便由她削发,她想念经便由她念经。 想如何都由着她。 “大哥大嫂也早歇着吧,我就回去了” 李敬之点点头,方蕊朝他微笑,这么幸福的一对,应该继续幸福下去的。 喝高的林子铭第二日果然又睡到日上三竿,等他换好铠甲在城墙上飞奔的时候,引发一阵阵笑声。 “林爷这是闻着饭味儿来的吗?” “哎呀,今天伙食是不是加肉了啊” “说不准呢,看林爷这姿势,像是有燕窝鱼翅呢” “哈哈~” 林子铭急着去点卯顾不上搭理他们,边跑边扭头喊道:“都给爷等着!” “你说他看清咱们是谁了吗?” “看清个球啊,你没见他脸都跑变形了吗” “哈哈~哈哈~” “看来都很闲啊~”李不凡突然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了出来,对着一群人似笑非笑地说道。 最近大家都在传,李少将得了婚前恐惧症,变成了工作狂加班狂,逮谁狂谁。大家很想说,都是男人嘛,谁没有这一遭是不是,一回生两回熟嘛,哈哈~哈哈~ 然而他们只敢想想。 “全营操练!围城五周,现在!马上!” 绕着汴京城外跑五圈,他是想谋财害命啊。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动弹。 “怎么,戍城士兵操练,还要主帅亲自下令吗!” 士兵操练原本就是他们每日的差事之一,当然,这只是官方说法,现实中这些少爷们一个个身娇肉贵的,城门前晃一晃也就算操练了。 两方僵持着,李敬之从楼梯口上来了,“你们听不懂少将的话吗?要本帅亲自解释一遍吗?” 李敬之,那是正经的武状元出身,御城副帅,他们确实服也不敢不服,可是李不凡那就是,靠爹靠哥混饭吃的公子哥儿,谁比谁强多少啊。 第3章 不得不做

此时李敬之话说完,几个少爷士兵推搡着彼此,喊上营里其他的弟兄,乖乖下去围城五圈了。 “多谢副帅仗言,末将下去监督,告退”,李不凡朝李敬之一行礼,便跟着队伍下去围城了。李敬之站在城墙上,看着城外全营士兵前站着的李不凡,听得到他响亮的声音。 “全营集合!” “清点人数!” 他真的是不一样了,并非突然转变了性格,而是身上突然出现的那股杀伐之气,那是只有久经沙场的人身上才能沉淀出,朝野上下武将成群,可是李敬之他没有见到过。 然而现在,他竟然在自己十八岁的弟弟身上,看到了那种沙场点兵,指点江山的气势。 城墙外面士兵们已经跑起来了,李敬之默默地转过身,朝着营房走去,或许,士兵操练是时候练起来了。 五圈之后大家都累成狗,跪得跪,趴得趴,卧得卧,躺得躺,有些解了衣服,有的扔了鞋,看着李不凡的眼睛像是要杀人,但是他们已经累得说不出话了,只管伸长了脖子灌水喝。 李不凡领跑了五圈,此时面不改色地站着,看着周围姿势各种*的士兵,说道:“饭点到了,大家散了吧” 直把他们气得翻白眼,累都累死了还吃什么饭! “李不凡!你真好样!哈哈,这帮小兔崽子就是欠收拾!干得漂亮!”,林子铭站在城墙朝着李不凡喊道。 一滴汗水从李不凡额间落下,迷住了眼睛,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那少年站在城墙上,一手持剑,指着城下焱兵怒骂:“龟儿子!你们敢不敢跟爷爷打一架,想议和滚你姥姥家去吧” 林子铭开心不已。 然而开心还没有持续到傍晚,御城军主帅下令,即日起全军东西南北四大营,全部开始操练,如有懈怠,军法处置。 林子铭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换防之后他同李不凡一道离开,丧着俊脸说道:“你说主帅这是抽哪门子风啊” 说完立刻后知后觉地捂上嘴巴,尴尬地笑笑,“主帅大人真是英明神武” 一激动给忘了,主帅不就是李不凡他爹李纲,他竟然当着儿子面说老子坏话。 “确实英明神武”,李不凡点头说道,“我等只管追随便是” 还真是不害臊啊,林子铭竟然无言以对,“总觉得这是个阴谋……” 李不凡白了他一眼,“你兵书都读进狗肚子里了吗?” 林子铭一噎,片刻后笑着说道:“可不是吗,都在你肚子里呢” “你再回家请个大夫好好看看,说不定还在你肚子里”,李不凡说着朝他肚子瞄了瞄。 “不可能,必须在你肚子里,我都摸到了”,林子铭不甘示弱,直接伸手过去。 “我的天呐,男男!”,名垂千古的抗焱英雄竟然是个断袖!左妃直接怔愣当场,素手轻抬,一根葱白细嫩的手指指着从营房中走出的二人。 “还怀孕了?这个世界一定是崩坏了……” 她一副被雷劈的样子,揪着自己的bob短发,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 穿成尼姑就算了,还要嫁给一个断袖,再说南朝马上就要灭亡了,老天你还能不能再狠点! 最后一丝幻想也破灭,跟个断袖还有发展的可能,还是回去——准备逃婚,才是正解。 左妃深吸一口气,昂首挺胸地离开了…… 留下两人莫名其妙,直接将这段插曲无视掉了。 李不凡心情不错地回到家,晚饭后去了他父亲的书房,一言未发便直接跪下,李纲神色一凛,却没有让他起身。 “儿子这一个多月的言行举止可是让父亲起疑了?” 李纲沉默片刻,才对他说道:“你与林家走得甚近”,想了想复又说道:“戍边将士的家属,我听说你一一去看望过” 戍边将士中有许多都曾经跟在李纲麾下,说起来也算是李氏门生。 不过他们多是些寒苦出身之人,稍有功绩便会被放逐边塞戍守边关。 “今日你城下点兵,为父亲眼所见,颇有上将之风” 死而复生这种事,李不凡自知太过荒诞,若非亲身经历,他也绝对不敢相信,所以他醒来之后,就开始努力回想前世,尽量装出一副正常的样子,并非是要刻意隐瞒,而是他想等到时机成熟,比如,现在。 “南朝以北的焱国,不知道父亲怎么看?”,李不凡抬起头问向李纲。 李纲心中闪过诧异,他竟能看出这些来?李纲沉声回道:“狼子野心” 这些年焱国一直在搜刮掠夺周边小国,实力迅速壮大,南朝多是富庶之地,军事力量极为薄弱,拓跋氏怎么可能放过? “南朝边防,父亲以为如何?” 直到此时,李纲才真正意识到,眼前的人已经不是一个孩子了。 他沉了沉声音说道:“高祖当年,乃是武将□□得位,南朝自开国以来,日防夜防,防的都是武将啊” 所以南朝边防?那跟后花园的小门差不多了,焱国一旦发兵,必然直指汴京。 “父亲可有想过”,李不凡稍作停顿,一字一句道:“重塑朝纲” 一室寂静,李纲双目瞪大,内心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良久,他像是自问地叹息道:“谈何容易啊?” “如果,有不得不做的理由呢?” 李纲闻言看过来,盯着李不凡的眼睛,好像要看进他的灵魂,可是什么时候起,这孩子的眼神变得这么深邃了呢,他竟然也有些看不懂了。 李不凡就这样在李纲的紧紧注视之下,将上一世的国破家亡娓娓道来。 李纲听后沉默不语,一开始他只是震惊,觉得荒诞无稽,可是再到后来,一步步环环相扣,他已经不相信这只是个故事。 如果当真如此,李纲握紧了拳头,已有几分动摇。 “父亲,我下月所要迎娶的,是个姑子”。这是唯一能最快让父亲相信的办法。 “左妃自幼是在观音禅院长大的,她在那里剃度出家,修行十年之久,左府一直将此事捂得严实,甚至连左府下人,都少有人知”。 左父身任御史台监察御史,干的就是弹劾百官,左府八卦哪里是普通人能打听到的。 李纲也震惊了,然后就有些生气,“左无年他是疯了吧,当我李府是什么地方了!”,他当初也是看在两人的八字特别相合才上门求亲的,可是左无年竟然敢隐瞒这么重要的事。 “父亲,终究是我欠了左妃,而且,我不能失去浩儿”,如果没有左妃,那就没有李成浩,所以就算重活一世,这门亲是一定要娶的。 严格说起来,这门亲事算是李家高攀了左家,但是在京中,大户人家很多都是女儿多儿子少,比如左府,就有一位少爷和三位小姐,所以就导致京中女子下嫁成为常态,左妃是嫡女还算好的,至少嫁到李府嫡脉正房,对于许多庶女而言,出嫁的对象很有可能就是庶子了,甚至给人做小都是有的。 李纲上前扶起了李不凡,郑重地对他说道:“这件事,先不要告诉你大哥” 其实这整件事里,他最不能接受的,就是李敬之英年早逝,李家就算最后满门抄斩,也是全都死在了一处,可是他的长子李敬之,却能一座孤坟。 “儿子明白” “你说的事,为父会好好考虑的”,关于重塑朝纲,其实说白了就是要对抗皇权,这是灭九族的大罪,稍有不慎,或是一招落错,一样逃不过满门抄斩。 “你先回去吧”,李纲坐回了椅子上,冲他摆摆手。 李不凡行礼之后便回了清塘院,夜色宁静,然而他却一夜无眠,他在想如今的朝堂上,哪些是可以拉拢的,哪些是能够尽早灭掉的,他想着想着蹭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披上外衣进了书房,微黄的灯光下,他铺上一叠宣纸,开始写写画画,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少爷,少爷”,一大早暮雨过来伺候李不凡梳洗,却发现卧室里没人,就在院子里喊起来了。 李不凡正在趴在书桌上打盹,听到外面的声音打了个激灵,他坐起身来甩了甩有些酸胀的胳膊,又盯着自己昨夜写成的图表细细看了一遍,而后将其置于烛火之上焚尽。 “在这儿呢”,李不凡拉开了书房的门,朝着院子里的暮雨说道,他略微看了看天色,有些诧异,“今儿怎么这么早?” 暮雨也没有好奇少爷为什么会出现在书房,她喜颠颠地跑过来,“珠锦轩昨日将少爷的喜服送来了,老夫人吩咐奴婢送过来给少爷看合不合身” 珠锦轩的手艺,自然是无可挑剔的,李不凡朝她说道:“你去回了老夫人,就说衣服很合身,去吧,洗漱不用你伺候了” 暮雨眨了眨眼睛,然后哦了一声,嘟着嘴行了个礼说道:“奴婢告退” 她原本还以为能看到少爷穿喜服的样子呢,人家都说,男子穿上新郎服都会变得气宇轩昂呢,少爷本来就很气宇轩昂,要是再穿了喜服,那得多帅啊。 可惜她见不着了,不对,是今天见不着了。 李不凡此时没了睡意,洗漱完后吃了早膳,然后牵马出府准备前往御城军营,此时时辰尚早,刚出李府大门便碰上了李敬之。 平日里李敬之总是早他半个时辰出府,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同行。 发现李不凡的眼下有些青黑,李敬之就开口问道:“昨晚没睡好?” 两人骑在马上晃晃悠悠,很有种闲庭信步的感觉,李不凡笑笑道:“有些失眠了” “父亲昨日可是训斥你了?往日你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如今都能失眠了,看来真是长大了”,李敬之笑出了声。 “大哥像我这个年纪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李敬之略作思索一番,好像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对着李不凡说道:“少年老成的样子” 说完兄弟二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朝阳初起,城墙边上也染上了金色光辉,全新的一天开始了。 第4章 门秘技

今日是全军操练的第一天,各营将帅来得都挺早,李不凡领了军旗之后就到校场高台上站着,他负责的是东大营,校场面积有限,只能东西南北四大营分开操练,士兵操练分习缨枪刀术弓箭等,以及看旗听鼓来进行队形演变,还有披甲负重围城跑步来加强体能。 其他大营正在城外集合,东大营首先在城内校场开始长短兵器的操练。 然而集合的鼓声已经响了很久,这才见一个个无精打采衣衫不整的士兵朝着校场走来。 李不凡面色沉着地看着他们走到校场四周,寻个台阶坐下,三三五五地聚在一起开始聊天,如同往日一样,谈谈汴京城的青楼歌坊,聊聊斗蛐遛马的经验心得,到了午饭时间就去开饭,下午城墙上站一站,到了傍晚就换防,夜守的士兵辛苦些,至少也要站完前夜,后半夜才敢裹着棉被就睡过去。 当然,家里有钱有权的士兵他们是不需要值夜岗的,只需在军中使些银子,自会有些寒苦出身的士兵愿意与他们换岗。 军中军纪如此不堪,李纲也曾上书请求军营整改,然而他不过只是个三品武将,人微言轻,对于他慷慨激昂的陈词忠谏,皇帝并不热衷,觉得他多此一举,整改就要开国库,刀戈兵戟,盔甲军靴,弓箭盾车,这些哪个不要钱?南朝国泰民安,汴京城更是天子脚下,整些刀枪棍棒的,李纲他是想对付谁? 南朝皇帝最忌讳武将权重,皇家有御林军就足够,至于御城军?卧榻之处岂容他人酣睡,只有将军纪懒散的御城军放到李纲手中,皇帝才能放心,朝中百官,除了靖南王陈岳,再没有朝臣敢公开表示支持李纲。 靖南王陈岳只是异姓王,在朝中并无实权,陈家先祖当年追随高祖打江山,立下了汗马功劳,高祖即位之后便卸去了陈家兵权,赐予王位享世代荣华富贵,然而一百多年过去,靖南王府当年被赏赐下的那些金银早就消耗尽了,每年朝中发下的俸禄也是越来越少,各类物品遭受克扣,除了还挂着一个王位,靖南王府已经只剩一个空壳,这样的助力对于李纲而言实在是有同于无。 所以御城军,是救不活的,李不凡只想万一将来他失败了,南朝边防没有守住,焱兵再次兵临城下的时候,他希望这些御城军能多活下来几人。 其实李不凡从一开始的计划就在边防,南朝灭国最直接的原因,就是边防太弱,李纲和李敬之太过耀眼,南帝看似在重用李家,实则是在防备和肘制李家,只有他,背着纨绔子弟的名声,无功名,无功绩。 他是前往边防重整戍军的最佳人选,但是,皇室和满朝权贵都不会允许他这么做,所以他需要父亲坐镇汴京,笼络朝臣然后控制朝堂,为边塞的军事部署提供支持,他才能在边关建立起一支精锐之师。他上一世戎马半生,与焱*队交战多年,对他们的弱点和将帅性格了如指掌,更何况他练兵带兵经验丰富,只要能对抗住朝中阻力,他有绝对的自信可以守住边防。 此时风和日丽,暖阳照晒着,有些士兵已经背靠背地打起了盹,李不凡一动不动地立在高台上,就像是被定身了一样,终于有些士兵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李少将好本事啊!站着都能睡这么久” “说不定是李家独门秘技呢,哈哈” “哈哈,有可能,有可能!” “我出十两银子,你们谁去看看他睡着没” “我出一百两!你们谁敢去把秘诀问出来” “一万两也成不了,你可不知道,主帅教训起儿子,那可是往死里打啊” “就是就是,我可听说过,有一次主帅把少将揍得呦,李少将在床上躺了小半年呢”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跟大伙讲讲呗” “这可好多版本呢,一时半会儿哪讲得完,晚上聚湘楼,你们谁想听都准备好银子来” “嘁~” “吊人胃口,不得好死!” “行了行了,都别聊了,饭晌到了,走去开饭了” 说了这么久的话大家也都口干舌燥饥肠辘辘了,总算熬到了饭店,一群群都开心地站了起来朝着伙房去了。 高台上的李不凡终于睁开眼,走到一旁的架子上,抽出一柄缨枪来,在手里掂了掂,然后朝着校场的栅栏大门处狠狠掷了去,“嗖”的一声,缨枪飞出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枪头深深地扎入大门正下方的土地里,离枪头最近约有一丈远的士兵抚着胸口回过头,看向高台上的人,浑身凌冽的杀气,他隔这么远都能感觉到害怕。 “东大营全营集合!”,李不凡在所有士兵的注目之下,朗声说道。 整个校场有一瞬间的寂静无声,大家都愣着没动,面面相觑不懂少将这是何意,李不凡朝前迈出一步,士兵们的心都跟着抖了抖。 “取枪,集合!” “要我亲自把枪一一扔给你们吗?”,李不凡温和地问道。 不要!坚决不要!万一捅到我们怎么办?这回李不凡的话终于引得了士兵们的反应,大家百般不愿地重新回到校场去寻找缨枪。 军中武器多年闲置,缨枪的木柄有许多已经被催磨,枪头有的也生了锈,有的枪头和枪柄早就分开了,只是随意地将枪头套在上面,被士兵拿起轻轻一挥动,枪头便飞了出去,引发一阵哈哈大笑,再看着彼此手中长短不一的兵器,整个校场遍布着惊天动地的笑声。 李不凡沉默不语地看着,直到笑声越来越低,有的人已经笑抽在地不停地打着滚儿,他想说,很可笑吗?在战场上,它能救你的命! 新南国与焱国打到最后,别看他们能将焱军拦在赤仓原数月之久,其实那时候的新南军早就是穷弩之末,他们的粮草早已耗尽,朝中军需迟迟不发,他们都是啃着树皮枯草过来的,他们的武器,哪怕是一柄断枪,一支残剑,都是他们的命。 而现在,李不凡什么都不想说,他复又取来一把缨枪,就在高台之上舞动了起来,这是他前世吸收各家各枪精华,融会贯通之后创出的“刺雷枪”,枪法以“快”为主,注重虚实兼备,刚柔相济,出招时锐不可当、虚实相生,回撤时迅疾如风,稳重而大气。 “刺雷枪”以力度见长的大封大劈和猛崩硬扎为主招,同时步活身灵、枪路纵横、变化多端,更有一绝招,一旦得手之后便乘势一戳,敌人再无翻盘机会,正是“乘胜追击”的绝佳体现。 他在台上舞得猎猎生风,台下的士兵也看得目瞪口呆,真的好帅!他们一直都以为李少将是个花架子,最多也不过是会些花拳绣腿,想不到他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 事实上李不凡上一世虽然也算半个纨绔子弟,但是他在武学一道是很有天赋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李家已经有了一个武状元李敬之,若是再出一个武学奇才李不凡,那么原本就遭受皇帝忌惮的李家,只会落得更惨的地步,所以上一世在李纲有意无意的引导下,整个汴京城的人都将李不凡视为了绣花枕头,不务正业的公子哥儿,一直到李敬之去世,李不凡才慢慢显露出来。 “这枪法太帅了!” “李少将威武!” “好枪法!” “李少将也教教我们啊!” 高台下传来一片叫好声和掌声,以及士兵们的叫喊声,李不凡最后一招挑出,然后旋身收枪,姿势炫酷。 “想学?”,他缨枪立于身侧,挑眉问道。 “学!学!学!” “必须学啊!” “可是你们没有枪啊”,李不凡略作忧伤,语气惆怅。 “没枪算个球啊,咱兄弟们有钱啊!” “买!” “就是,买去!” “就算把汴京城翻个底朝天,爷也要买把枪来” “明日校场你们带枪来,都散了吧”,李不凡说完就抛了枪,跳下高台然后离开了校场。 留下满场的士兵仍在激动地讨论着: “老子要买把全汴京最帅的缨枪!” “我记得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好像有把神兵叫落梅枪传了下来,我得回去找找” “再好的枪,就你这小身板,你舞得转吗” “张三你敢再说一遍!” “一百遍我也敢说,不服气来打啊” “打就打!” “张三加油!” “李四加油!” 已经走远的李不凡微微勾起了嘴角,这些男儿从来都不缺少血性,只是被繁华的假象迷了眼,等到国破山河兵临城下的时候,他们都能够挺起胸膛拿起武器去捍卫自己的国家,南朝之所以败,就败在了那些贪生怕死只图享乐的皇室权贵身上。 东大营这边出了这么大的热闹,其他三大营也很快就知道了,他们围城跑了一上午,个个累得跟狗似得,随便找个地方一趴就开始踹气,等他们到底伙房打饭的时候本以为饭菜都已经被东大营那帮孙子吃得差不多了,结果却发现,饭点都快过了饭菜根本没人来领,他们喜滋滋地吃过了午饭,就跑过来看东大营的热闹,然后就有一些人看到了李不凡在高台上的飒爽英姿,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整个军营轰动了。 等到下午站岗的时候,士兵们一个个早就没了耐心,各大营都派出“密探”来东大营打听消息,“明日校场带枪来”,这句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军中传开,没到换防时间就有许多士兵开溜了,一个时辰之后,汴京城的所有兵器铺,武器店,都是人满为患,一夜之间,所有缨枪销售一空。 第5章 武举考试

李不凡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刺雷枪竟然会引发这么强烈的购枪狂潮,晚上回到李府之后他就被父亲叫到了书房,全军练枪本是好事,但是突然烧起的这把大火很可能将李家推上风口浪尖,这件事要不了几日就会被御史们捅到皇帝跟前,到时候万一引得龙颜大怒,只怕李家跟着就是灭顶之灾。 上午李纲去上了早朝,直到下午他回了军营里才听到了下属的汇报,虽然他没能见到李不凡演示他的那套枪法,可是就军中现在燃起的气氛他也能猜测到那是一套精湛的枪法,他此时已经彻底相信了李不凡重生这件事,但是对于他今日的做法,李纲十分愤怒,这完全是引火*。 等到李不凡进到他书房的时候,李纲正端坐在书桌前,沉着脸对着他喝道:“跪下!” 一声喝下,李不凡一手撩起衣摆朝着冷硬的地板直直跪下,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他却是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腰背挺得直直的,抬起头看向父亲:“父亲息怒” 看着他一脸的从容不迫,李纲注视他良久渐渐也开始动容,但是此事非同小可,却也不能就此轻饶了他! “你可知今日之事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李纲沉声问道,“一杆花枪,你就想挑破汴京的天吗?!” 李纲忍不住拍案而起,朝他大声喝道:“你以为那些文臣宦官,皇室权贵都会任由你胡来吗?!” “父亲息怒,切勿气坏了身子,此事是儿子考虑不当,理该受罚”,李不凡仍是保持着最初的淡定从容,只是看见李纲愤然而起的时候有那么一瞬的后悔,或许他真的太过急切了,父亲低调隐忍多年才换来李家的安稳,然而今日,却被他顷刻间捅破。 李纲气愤地看着他,受罚?这件事是简简单单受个罚就能挽回的吗? “最快明日,最晚不过后日,那些文官谏史一定会参本奏上,陛下一旦动怒,李家就是灭顶之灾!” “父亲”,李不凡突然出言打断,朝前跪行了几步,正色道:“与其隐忍,不如出击” “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只有重整朝纲才能保全江山,保全李家啊” “请父亲早做决断”,一语落下,李不凡朝着李纲深深地叩首,额头紧紧贴在地板上,等候着他的决定。 时间紧迫,很多事情凭他一己之力无法布局,若不将局面推至高危之处,又如何搅得动这汴京城的一汪死水。 良久之后,李纲终于叹息一声,“你打算如何做?” 李不凡按捺住心中激动,郑重说道:“谢父亲成全” 他缓缓直起身来,与李纲对视,“自古文人一支笔,儿子所创的枪法,可以霸道强劲,也可以婀娜多姿,只看……文人怎么写了” “曾经儿子给它取名刺雷枪,现在,取名曼萝” 取这么娘气的名字,李不凡也是无奈,刺雷枪法想要在军中传下去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避开朝中耳目,如此,倒不如将它改头换面,将其传扬成舞蹈,京里那些权贵文官,又有几个是懂得枪法的,他们都只会认为,纨绔子弟李不凡自创了一套花枪舞蹈,带动着全军将士都去学,实在是有伤风化。 他们会不齿,会在朝堂上对将门李家冷嘲热讽,可是他们不会阻止。 李纲面露惊色地看着他,想不到他竟然能想出这么绝妙的办法,他这个小儿子,和从前真的是已经判若两人了。 李纲重新缓缓地坐回太师椅,问道:“所以你与林家走近,便是为了今日这一刻吗?” 南朝文坛,视林家诸公为泰斗,只需林家在朝堂上一句话,就能让曼萝之名传遍整个汴京。李不凡一开始接近林子铭的时候其实只是因为敬他是个英雄,与他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但是后来,他在布局谋划的时候,才开始考虑拉拢林家。 上一世的时候,林家一直不干预政事,只是做些修文编撰的差事,直到后来南朝灭亡,皇室逃窜,而林家上下却选择殉国。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李不凡不再排斥所有文人,武将有武将的风骨,文人亦有文人的气节,南朝虽有腐朽之徒但是也有高风亮节之辈。 “并非如此,今日下午林子铭来找我讨教枪法,我只是临时起意才将此事拜托于他”,原本李不凡的计划是找些茶肆的说书人将他的枪法花哨绵软之名大肆宣扬,但是那样传出的名声必然是很荒诞的,然而此事若是由林家才俊稍微加以修饰,好歹也算是件高雅的风流韵事。 李纲闻言再次站起了身,“既然如此,为父便连夜走一趟左府,若是林家那边没能成事,就只能依仗左无年了” 说着李纲就已经走到了衣架前,将外衣披上,对着李不凡说道:“左李两家已是姻亲,左无年为人圆滑,明日朝上由他参本上奏,反倒能大事化小” 岳父参未来女婿一本,怒指他玩世不恭,不务正业,陛下只会将此事当成个乐,百官也只会一笑置之。 “多谢父亲”,李不凡再次叩拜。 李纲穿好了衣物,走到他前面,“起来吧,重整朝纲之事,为父答应你” “切不可再冒进”,李纲郑重道。 李不凡心中一块巨石终于落地,他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是”,掷地有声。 此时正值初春,夜晚还是有些冷,李纲又加了一件豹裘,李不凡提着灯笼李父送至门房,已有下人将车马备好,他原本想陪着父亲一起过去,但是被李父拒绝了,李不凡与左妃婚事将近,此时李不凡入夜上门,于礼不合。 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李父没有说出口,左无年混迹官场多年,身后无山无水却能坐到御史之位,此人的才智谋略非寻常人可比,李不凡的变化他能看出来,自然也瞒不过左无年,京里的传言与李不凡出入太大,必然会引起左无年怀疑,两家尚未真正成为姻亲,尚且算不得真正的同盟,更何况即便将来左妃嫁过来了,所谓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左无年对李家想要重塑朝纲会是个什么态度还很难说,所以现在,该瞒的还是要瞒着。 李父走了有小半个时辰了,李不凡也没有回清塘院,而是一直待在李府的花园凉亭里,他将灯笼熄了放在石桌上,自己就随便地躺在了栏杆处的木质长椅上,寒风料峭,李不凡却丝毫不觉得冷,最近他一直在想,自己重活一世背负着无尽的仇恨和不甘,他想要保住南朝保住李家,可是身边除了他,又有谁真的明白,那些亡国灭族的沉重呢。 “怎么睡到这里了?”,李敬之皱眉道,武艺高深,他路过凉亭时听到有微浅的呼吸声,便走过来看看,没想到竟是他弟弟。 “大冷的天,你不回清塘院怎么睡这儿了?”,他这个弟弟他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李敬之寻了个离他稍近的石凳坐下,看着李不凡慢腾腾地翻了个身坐起。 “大哥还没睡啊” “你不也没睡吗?怎么了,有心事吗?”,年轻人心思怎么变得这么重,他突然有些怀念从前那个玩世不恭率性洒脱的弟弟了。 李不凡神色黯然,那些上一世的屈辱不甘他只能一人承受,他不该总是回想过去让自己陷入痛苦不堪,这样压抑的自己也只会让身边的人更加担忧而已,夜色有些黑暗但是并不妨碍两个习武之人的视力,李不凡坚定了神色,对着李敬之郑重说道:“大哥,我想考武举人” 南朝的武举相对文举而言不受重视,三年开设一次,录取名额以百人为限。而最近一次也就是三个月后,武举出身的官员地位也低于文科出身的进士,李不凡并无功名,能在御城军担任少将之职完全是走的后门,这在南朝军中很常见,将门出身这四个字足以抵得过武举人这个功名。 李敬之也惊讶了,武举考试项目除了骑、射之外还考兵法和对策,要求考生对时政提出建议,还要考察他们对兵法书籍的熟悉程度。李不凡自小就不好好读书,除了一身武艺……说实话,文科是一塌糊涂。 他是参加过武举考试的,南朝重文,即使是武举考试中的文考,也并不容易应对,难怪李不凡心事重重了,李敬之恍然大悟,试探地问道:“你是一时兴起,还是?” 如果是一时兴起,那么考一考也无妨,至少骑射之道李不凡能拿个满分,也不算太丢了李家将门之风,如果是真心想要考取个功名洗白白自己靠爹靠哥混饭吃的名声的话,那三个月……可真的是有些悬啊。 毕竟策论之道,没有真知灼见,拿不出真材实料是考不出成绩的,而李不凡吃喝玩乐十八载……何曾关注过时政、赋税、农事、民风这些?策略一科若是不过,那骑射满分也是白瞎啊。 “我自然是认真的”,李不凡点头说道。 对于李敬之的担忧他完全明白,说实话,策论之道,他真的不在行,但是他将来是要远赴边塞的,他的身份在汴京城好用,出了汴京,天高皇帝远的,大家连皇帝是谁都不关心,谁又知道李纲是哪个?他洗不白名声又要如何服众,时间紧迫,明珠蒙尘也是需要时间擦洗的,可是他等不了。 明年冬就是焱国大举发兵之时,仅仅两个月汴京城就会兵临城下,所以考取武举人的功名,他是势在必行。 李敬之沉默了片刻,拍了拍李不凡的肩膀说道:“你能有此志向,大哥也很开心” 说着李敬之站起了身,理了理衣衫继续说道:“此时虽已过了报名之期,但是礼部的考生名单尚未正式录入,报名之事你且放心,大哥替你办妥” 李敬之是九年前的武举状元,虽然年纪轻轻但是资历深厚,前两届的武举考试他都是副考官之一,今年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他还会是副考官,只要考生名单尚未录入,临时加个人也不算大事。 “其实我已经报过名了……”,李不凡有些不好意思,他重生醒来之后一直在伪装,然而当时正值武举考试的报名时期,所以他只能瞒着家里人,偷偷报了名。 闻言李敬之微怔了片刻,然后摇头笑了笑,“既然如此,那大哥就不必多事了,别的也帮不上你什么忙,我书房里倒是有许多书,你应该用得上,明日我收整一番派人给你送过去” 此时李不凡也站了起来,朝着李敬之一拜,“多谢大哥了”,李敬之书房的藏书量大的惊人,而且兵法谋略居多,上一世李不凡在军营中呆了十几年,行军打仗的生活很是艰苦,他能看书的机会并不多,可以说他的本事都是靠实战经验得来的,他最大的遗憾,就是年少时没有认真读书。 现在有机会好好学习了,李不凡自然是要认真把握的,他心中激动面上也难掩喜色,李敬之见状心中甚是宽慰,笑道:“二弟真是礼数越来越多了啊” 刚刚直起身的李不凡闻言略有些面红,李敬之却是哈哈一笑,对着他左胸轻捶了一拳,“时候不早了,快回去吧” “糟了,蕊蕊要的开水!” 话音未落,李敬之突然拔腿就跑,朝着厨房的方向奔去,留下李不凡哭笑不得地站在凉亭里。 时候确实不早了,该回清塘院了,明日……李不凡弯了弯嘴角,他竟是有些期待了。 第6章 淮之事

李纲到达左府的时候,左无年已经睡下了,他们这些京官每日不足五更就要起床去上朝,自然是早早就要睡下,否则次日朝上若是失了仪,轻则被罚俸禄,重则被罢免官职。南朝历来看重文人,朝仪也是十分讲究。 所以李纲三次催促下人传唤的时候,左无年心里就已经憋了一股火,然而当他在书房听完李纲说的话之后,已经气得想要把茶杯给摔了,不过左无年还是生生忍住了,他将茶杯连带着底座往书桌上狠狠一放,对着李纲怒道:“你不想要脸面那是你的事,别想拉扯上老夫!” 左无年是从二品的御史大夫,官阶比李纲要高,说话自然也无需客气,然而李纲却是面不改色,淡淡地说道:“左大人可要想清楚,我儿若是出了什么事,你觉得一个退了婚的尼姑在这汴京城还能嫁的出去吗” 闻言左无年更是怒上加怒,李家怎么会知道左妃做过尼姑,这件事一直被李家掩得密不透风,如今竟然在大婚前被泄露出去?还有这老东西,竟然敢要挟他! “左大人深谋远谋,自当有办法保全左李两家的面子”,说着李纲也缓缓站起身,对左无年对视着。 若论气势,左无年一介文人肯定是比不过李纲的,很快他的气势便弱了下来,大半夜被拉起来他很困的好吗! “此事本官应下了,你回吧”,左无年有些愤恨地揉着自己的额头,语气不耐地对着李纲说道。 他都开始后悔跟李家结亲了,他官拜御史大夫,子女结亲必须谨慎,本想着李家管着御城军,与朝堂之事并无牵连,左妃身份特殊,不能高嫁但是嫁到李家还算门当户对,李不凡虽说有些纨绔,但是李家门风还算靠谱,然而他真是没有想到,这还没结亲呢,李不凡就开始惹事了。 “那就劳烦左大人了,下官告退”,说完李纲就退身离开了,也不等左无年再说什么。 剩下左无年坐在座椅上叹了一口气,都是这尼姑身份闹的!要不然他好好的女儿,有身世有样貌用得着嫁李不凡这么个混蛋玩意。 左无年慢慢平复了心情,将油灯灯芯挑亮了些,说上宣纸铺开,准备书写奏折。 半个时辰过去了,桌上的宣纸越来越薄,地上揉起来的纸团越来越多,左无年也开始有些烦躁了,他为官二十多年,写过的奏折不计其数,有言辞犀利直指要害的,有用词婉约明贬实褒的,有废话连篇跟风附和的,左无年一直觉得,这个世上没有他写不出来的奏折,只有他不想写的奏折。 然而现在,他发现自己错了,有一种奏折他是真的写不出来,那就是岳丈弹劾女婿的。 “啪”,左无年狠狠地摔了手里的羊毫笔,滚动的笔杆在光洁的地板上留下一道黑色墨迹,就像他现在的心情,糟糕透了。 不写了。此时已是午夜时分,左无年系上自己的披风回了卧室睡觉去了,明日朝堂,他非狠狠参李纲一本不可。 而另一边回了李府的李纲却不像他表现地那么轻松,他已经年过五旬,即使再老当益壮也终究是老了,他早已习惯了如今的朝堂,他为官三十载,哪一刻不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文人担任武职在南朝早已是常态,他虽为武将却是随时都有可能被撤换掉。 其实李不凡说的并无道理,与其隐忍,不如出击。如今的南朝局面,是该变了。 次日天还未亮,李不凡便已经起身梳洗完毕,等他走出李府的时候正值破晓,只能看见一个黑呼呼的身影,拐过一条狭长的胡同,然后消失不见。 原来这胡同中有一处内嵌的小门,李不凡一闪身便挤进了虚掩的门。 转动的门轴发出一声长音,惊扰了房里尚未熟睡的人,他立即翻身下床将灯掌上,屏住呼吸看向门外,然后长长舒出一口气,“少爷啊,你要吓死我了”,苏北辰清俊的脸庞上满是倦怠之色,对着李不凡说道。 “为何不闭门?”,李不凡神色自若地在凳子上坐下,对着苏北辰问道。 “南安刚出去买包子了,可能是他忘锁门了吧”,说着苏北辰打了个哈欠,毫无形象地坐下然后趴在了桌子上。 这副样子跟刚才的警惕简直是判若两人,李不凡没有生气反而心中大定,对他问道:“江淮之事,查的如何?” “简直是一言难尽啊……”,苏北辰半合着眼说道,他一边脸紧贴着桌子,说话有些不太利索,“小的差点没死在江淮,那帮狗官……欺人太甚,呜呜” “说重点”,李不凡有些皱眉,现在的苏北辰,性子还是太跳脱了,远不及前世那般稳重可堪大任。 苏北辰和苏南安原是一双兄弟,祖籍朗州,十年前北方一场旱灾,他们一家逃难来到汴京,一路颠沛流离与家人分散开来,当时十五岁的苏南安也算是个小大人了,为了不让弟弟跟着自己饿死,他就投身进了军营,然而那时的苏北辰只有七岁,他进了军营弟弟却无处可去,生活过的像是个乞儿。 直到有一次,当时八岁的李不凡偷偷溜去军营,在外面遇上了一身破破烂烂的苏北辰。 “小叫花子,你在这里干什么?”,李不凡趾高气扬地问道。 苏北辰看了面前这个白白嫩嫩一身华贵的小男孩儿一眼,“你给我包子吃我就告诉你” 包子?李不凡视线落在他黑漆漆的爪子上,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包子?啊哈哈,小叫花子还想着吃包子,哈哈” “不准笑!我就吃包子怎么了!我大哥天天给我买包子!”,苏北辰气呼呼地吼道,小胸口气得呼哧呼哧的,睁大了眼睛瞪着李不凡,两只小拳头捏的紧紧的,他大哥可是教了他两手的,这个人要是再笑,他就揍他! 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的小眼神吓到了,李不凡果然不笑了,朝他问道:“你还有个大哥?” “哼”,苏北辰并不理他,将头朝别处一扭。 “在御城军当差吗?”,李不凡继续问道,这小叫花子也是来找大哥的吗? “要你管!”,苏北辰突然转过身来,伸出两只胳膊朝着李不凡的双肩狠狠推去,然而对方纹丝未动,反倒扣住了他的肘关节,一脚朝他膝关节踢去,苏北辰痛呼一声跪倒在地。 “放开我!”,苏北辰伸长脖子,恶狠狠地朝着李不凡吼道,脖颈上鼓起的血管都清晰可见。 “不放”,李不凡笑着说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接着就见苏北辰一口咬上了李不凡的胳膊,他拼尽了全力咬紧牙关,疼得李不凡“啊啊”大叫。 后来……后来李敬之出现了,把他狠狠批了一顿,甚至要求他跟小叫花子道歉。 再后来,李不凡心有不甘把他骗进了李府,两人又是一场干架,李不凡被李纲狠揍了一顿。 再后来,苏北辰就成了他的随从,跟他一起长大,和苏南安一起做了他的亲兵。 直到,焱国入侵,南朝灭亡,李家灭门,随李家上下被斩首在忠定门。 上一世的苏北辰和苏南安都是他的得力副将,与他一同征战沙场十几载,感情之深,比起英年早逝的李敬之,其实也没有什么差别了。 然而现在的苏北辰,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 “我跑死了三匹马!才甩开那群苍蝇”,苏北辰还在抱怨中,“我要求给我放假” 李不凡扫了他一眼,凉凉地说道:“从今以后你都不必再回御城军了,每一天,都是假期” 他话音未落,苏北辰却蹭的一下站了起来,顿时睡意全无,“什么意思?” 李不凡但笑不语,眼神朝门外看去,习武之人耳力远胜常人,加之他十几年戎马生涯,警惕已经成了他本性,南安的脚步声虽轻但也没有逃过他的耳朵,此时天空已经泛白,李不凡起身理了理衣衫,朝着苏北辰说道:“南安回来了,你这两日就先待在这里好好休息,我两日后再来” 说罢,他便抬步朝着门外走去了,苏北辰在他身后扯着脖子问道:“你不听”,突然又压低了嗓子,继续说道:“江淮的事啦?” “不必了”,李不凡嘴角微挑,头也不回地说道。 留下苏北辰一脸的莫名其妙,说不听就不听了,那你大早上的来干嘛来了!就为了告诉他以后不用回御城军了吗?不回御城军那他做什么? 天啊!老子失业了!苏北辰顿时夺门而出,想要追上李不凡问清楚,凭什么不让他回御城军? 然而他刚跑出偏门,就跟买包子回来的苏南安撞了个正着,对方身上还带着一身寒气,正皱着眉看他。 “衣服都不穿你往哪跑呢?”,苏南安一手提着热乎乎的包子,一手拽住了身着中衣披头发散的苏北辰,眼神里带着关切,语气里却是责备。 “少爷不让我回御城军了啊!我要失业了啊!”,苏北辰面色有些惊慌,突然抓住了苏南安的衣袖,朝他问道:“可是我不在的这一个月里军营里出了什么事?” 一个月前李不凡突然在军中给苏北辰请了假,说是江淮那边有他亲人的消息,所以苏北辰要去江淮看看。 这都是说给外人听的。 苏南安和苏北辰都很清楚,他们的家人早在四年前就已经找到了,可惜当时父母都已经过世。所以江淮寻亲根本就是一个幌子,李不凡让苏北辰去江淮是为了去查一件惊天大案。 于是,从未出过远门的苏北辰整整离开了一个月才风尘仆仆地回来,接着就失业了。 苏南安沉默了片刻,不答反问道:“少将有说过为什么吗?”,说着就拉着苏北辰朝屋里走,外面可不是说话的地方。 苏南安一直是在军中当值的,所以他称呼李不凡自始至终都是少将,将军,主帅,而苏北辰还是习惯性地叫他少爷。 “我不正要去问嘛,你就给我扯回来了”,现在肯定是追不上了。 苏北辰说完,从苏南安手中接过包子就吃了起来,“他说过两天再来找我”,一口吞完一个包子,苏北辰继续道:“你忙你的去吧,我吃完就睡了” 苏南安点了点头,时候不早他也该回军营了,只是有件事他还放心不下,苏南安有些犹豫地说道:“江淮之事……” 正在啃包子的苏北辰愣了一下,抄起手边的水壶灌了一口凉水,拧着眉对他说道:“这件事还是等少爷来了再说吧” 江淮之事非同小可,他现在,是个很危险的人物,啊不对,是个随时都会有危险的人物。 所以少爷不让他回御城军其实是为了保护他? 第7章 曼罗之名

李不凡走到军营的时候早已天色大亮,地面上结了一层白霜,在晨曦照耀下闪闪发亮,军营里的小路上被踩出了无数个脚印,李不凡笑了笑,这些人今日来得倒早。 “李少将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校场上,李不凡刚一现身就有十几名士兵围了上来,他们每人手中都提着一把缨枪,朝他面前递过来,彼此推搡着。 “少将快看看我这枪,够不够长” “少将你掂掂我这枪,看分量够不够” “少将先看我的,我来的早” “有你这么横着提枪的吗?你想戳死人啊!” 周围吵吵闹闹地,李不凡运气吼了一嗓子,“都站着别动!”,说完,他从左到右一柄一柄缨枪地看过去。 “把你这皮套给我去了!”,李不凡对着士兵甲说道,就你细皮嫩肉!就你身娇肉贵! “把你这枪缨马尾给我绞短了!”,李不凡对着士兵乙说道,你这是缨枪不是拂尘!我教你的是枪法不是做法! “把你这……这什么玩意给我摘了!”,李不凡对着士兵丙说道,枪杆子上你挂什么香囊!你当这是烟杆子吗! “把你这脖子上这皮绳给我撤了!”李不凡对着士兵丁说道,缨枪是手里提的!不是给你往脖子上挂的! 李不凡噼里啪啦地从头到尾把他们给训斥了一顿,他果然还是太乐观了,就这群兵?就他还想练这群兵?太天真! 后面本来还糊上来了一群人,但是看到前面的士兵被少将一顿批之后,动作整齐化一地将缨枪全都藏到了身后,然后一步两步三步往后退,接着不知是谁先开了头,大家立刻小跑起来作鸟兽状散开。 李不凡深呼吸,再呼吸,吸到胸腔变得鼓鼓的,这才憋着气走上了校场的高台,“把你们的枪全都给我恢复原样!” 他的话音落下,台下的士兵们对视来对视去,满脸不情愿地开始撤下自己缨枪上的饰品,真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不得不说,你们都好有想象力和创造力!你们才是来自民间的艺术家。 看着恢复正常露出可爱原貌的缨枪们,李不凡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些,此时校场还在不断有士兵带着缨枪进来,照这个架势过不了一炷香的时间,校场就要人满为患了,缨枪教习不比其他,动作施展开是要相当大的空间的,这校场最多能容纳一千人同时练枪。 于是李不凡走到了声令鼓前,一手拿起鼓槌朝着鼓面用力砸了三下,校场中的士兵们便立刻安静了下来,一个个都紧张兮兮地看着他,显然,大家也发现人太多了,校场容不下,容不下怎么办,把西大营南大营北大营的赶出去呗。 然而,他们的少将让他什么失望了。 “负重跑体能训练合格的留下!”,李不凡朗声说道。人群中只有稀稀拉拉地几十个人发出欢呼声。 “入伍满三年的留下!”,李不凡有些无奈地说道。人群中终于有几百人发出欢呼声。 李不凡张张嘴,突然想不出其他的筛选办法了,直到人群中传来林子铭的声音,“李不凡!我把校尉都头们都带来了!” 接着就见林子铭身后跟了其他几个大营的校尉还有都头正在朝前面挤,大概也有四五十人的样子,李不凡想了想,继续喊道:“各营百长以上职位的留下!” 如此一来,校场留下的人数也就差不多控制在接近一千了,李不凡满意的点点头,将鼓槌放回了原位,等待台下的士兵们撤离完毕,凭他一己之力肯定是无法将所有士兵都教会的,他只能先教会其中一部分,剩下的让他们自己去相互学习了。 只不过李不凡还是低估了这些士兵的热情,他们虽然离开了校场,却是在校场四周的栅栏外又围了起来,一圈圈地把校场围得密不透风,眼神难掩羡慕地看着里面的人,这让留在校场的士兵将士们倍感骄傲,看着李不凡的眼神也愈发认真。 此情此景,竟让李不凡想起了前一世他带的那些精兵良将,他情难自禁地握上了一柄缨枪,大喝一声摆出了开始的姿势,接着就听见台下近千名士兵将士同时发出一声“哈”,振聋发聩。 李不凡放慢了动作,将招式一一拆解,一边演示一边给他们介绍其中的命门所在,一时间整个校场内外只听得见他郎朗的声音、无数缨枪划过空气的声音和那一声声气势满满的口号声。 高墙之上,李敬之面露惊色地看着校场方向,十几年来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校场,这样的士气。李不凡他,到底想做什么? 与此同时,皇城内的宣明殿上,文武百官分两侧站立。南朝的中央政权分二府,文武各一府。文府叫“中书”,武府叫“枢密院”。 只不过在南朝有个很奇特的现象,枢密院虽然是全*事最高机构,但是枢密院的老大,也就是“枢密使”,绝对会使用文人当任。还有枢密院的老二“枢密副使”,同样使用文人当任,所以李纲虽是御城主帅,也不过只是正三品。 至于一品二品的武将头衔只有在战时才会加封,战事一停,立刻撤职收权。 金台之上,年过四旬的南帝南宫明宇斜坐在龙椅上,神色略有些困倦,对着身旁的太监摆了摆手,那太监即刻心领神会,朝他谄笑着一弯身,再度直起身时已经换上了另一副表情,拉长了嗓子唱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每日说到这句话的时候,也就意味着皇帝累了,要退朝休息了,所以通常情况下是不会有大臣再发言的,于是那太监就习惯性地准备喊声“退朝” 然而他嘴唇都还没张开,就见御史大夫左无年从一堆文官中站了出来,手执玉笏,弯身说道:“臣有本奏” 南帝有些不耐地说道:“说”,其实南宫明宇这个人,虽然有些懦弱无能,但是在政事上还算勤勉,至少每日的朝事他都不曾荒废,不过这也是没办法,毕竟南朝的许多政务章程最终都得由皇帝拍板之后才能实施。 “微臣要弹劾御城军主帅李纲”,左无年低着头说道,声音里带着淡淡的愤怒。 朝臣们都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左李两家不是都要结亲了吗,怎么还弹劾上了?再说,你弹劾李纲能弹劾点什么?整个汴京城最属他老实安分了! 南宫明宇也有些纳闷了,李纲这人在朝堂上跟个透明人似得,左无年这么一说他还得在人群中好一番找,才在武官堆的角角里找到了李纲。南帝收了目光问道:“你想弹劾他什么啊?” “启禀陛下,昨日李纲深夜拜访左府,自称是有要事与微臣相商,微臣便深夜接待了他,谁知道”,说道这里,左无年略一停顿,换上了气愤的语气,眼神看向李纲的方向,继续说道:“竟是要求让微臣的女儿去看他儿子表演自创的枪法!” “大婚之前新人怎能相见?!李纲教子无能倒也罢了,竟还如此纵容,实在有伤风化有失体统,还请陛下明察” 这事倒是新奇了,南帝似乎对此也有些兴致了,看向李纲问道:“可有此事?” “微臣知罪,请陛下责罚”,李纲从武官角落里走了出来,朝着南帝跪下,认错态度好得简直让人无话可说。 然而南帝关心的并不是这些,他有些好奇,“是何枪法?”,竟然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让自己的未来娘子看一看。 李纲尚未答话,就见对面文官中走出一人,年纪大概二十五六岁,气质温润,此人名叫林素,是林子铭最小的叔叔,进士出身,正四品中书舍人,这个职位虽然官阶不高,但是掌起草诏令等事务,整天在皇帝面前,地位自然非其他官员可比。 此时林素站出,手执玉笏对着南帝说道:“启禀陛下,李公子所创枪法,微臣也略有耳闻” 这下南宫明宇更加好奇了,他手下的中书舍人都有所耳闻了,看来影响挺大的嘛,“爱卿以为如何?” “舞姿灵动,潇洒英武,倒不负曼罗之名”,林素神色认真地说道。 殿上的文武百官听罢都低低笑了起来,南帝也跟着轻笑出声,“行了,朕累了,诸位爱卿都退朝吧” 闻言左无年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南帝一副欲言又止地不甘模样,南宫明宇已经懒得再搭理左无年了,他一起身太监便摆起皇帝仪仗跟随南帝离开了。 皇帝一走,文武百官也就开始放心大笑了。 “李大人这片爱子之心实在是感天动地啊,哈哈” “左大人何不全了李大人的心意,啊?哈哈哈哈” “本官都想去见识见识这曼罗枪法了,哈哈” “徐大人此言差矣,该是曼罗舞法才是” “啊哈哈哈哈” 李纲面不改色地听着,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了林素身上,对方却只是礼貌地朝他点点头,随后便神色坦然地离开了大殿。 目睹这一切的左无年,眼里闪过一丝疑惑,怎么林素什么时候跟李纲勾搭上了? 第8章 天人之姿

朝堂散了之后,文武百官们都是有说有笑地从皇城内门出来,看得守卫们一脸惊奇,难不成皇帝给他们集体加俸禄了?不知道御林军有没有份儿啊? “赵大人,方大人,不知发生了何事,诸位大人今日如此愉悦?”,御林军左郎将肖江主动上前拦住了两位大臣,有些好奇地问道。 皇城御林军可不比汴京城御城军,这可是护卫皇帝、皇家、皇城的特殊军队,直接受皇帝指挥的御用部队,而御城军呢,那都是摆着给百姓看的,即使肖江这个左郎将只是个正五品的官阶,他们也不敢对他像是对待李纲那般放肆。 于是其中之一的方大人笑着捋了一把胡须,对着肖江声情并茂地把早上朝堂上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肖江听罢不自觉地皱了眉,他同李敬之也算是同窗,都是同一期参加的武举考试,同朝为官这么多年也有些情分,对于将门李家,他也是真心钦佩的,没想到这李家二公子竟是个专业坑爹坑哥的。 此时城门两侧的士兵们也都竖起了耳朵听着这位方大人讲话,往日里这些大人们一个个都是趾高气昂地从他们面前走过,从来不带搭理的,没想到今日竟然给他们当了一回说书先生,不得不说,不愧是出身内阁的大学士呢,这口才可比茶寮里那些说书的强的没边了。 于是,他们不仅听得认真,记得也很认真,就想着下了值也去给其他弟兄们讲讲,大家一起乐呵乐呵。 大概,群众的力量,就是这么强大,不足半日,今日朝堂上的事就已经传到了李不凡耳中,虽然已经变味变得把他都惊呆了。 传言,李家二公子爱慕左家小姐,思之如狂夜不能寐,特意为她创作了一套舞蹈,想要在大婚之前让她先睹为快呢。 林子铭一脸鄙视地看着他,“你可真有出息!”,二十来天你都等不了了,居然还闹到朝上。 然而对于他的鄙视李不凡完全免疫,传言什么样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没有人会在意刺雷枪了。李不凡淡淡地看了他一下,开口说道:“替我谢过林大人” “我觉得你还是自己当面谢吧”,林子铭突然诡笑了一下,“我小叔说了,既然溢美之词是出自他口,那他自然是要来看看的”,说着林子铭顶着一身盔甲扶着腰在城墙上扭动了起来,摆了个兰花指朝李不凡抛了一个媚眼,捏着嗓子说道:“你看奴家这曼罗之姿如何?” 不如何,巨丑巨变态。 李不凡面无表情地说道:“林大人可有说过何时?” 真无趣,眼看对方不搭理自己,林子铭也没了继续玩笑的心思,收了动作重新站好,语气有些懒散地说道:“这他倒没说,他整天围着皇上转,估计也难得闲,还是咱们这样好啊,无拘无束逍遥自在” 无拘无束,逍遥自在么?李不凡眼神沉了沉,没有再回应林子铭的话,只是神色淡漠地看着城墙下那些还在练习刺雷枪法的士兵们。 御城军中的士兵将士们练习刺雷枪的热情并没有因为外界的传闻而减弱,反倒是更加高涨,只不过大家的关注点也不再是枪法本身,而是左妃。那传闻中让李少将爱得如此疯狂的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一时间,原本默默无闻的左家嫡女左妃,竟成了汴京城的有名的美人,据说,乃是天人之姿。 无数的名门子弟表示后悔莫及。 接下来的两日,李不凡都在军中教习刺雷枪,期间也没等到林素来找他,看来林素真的是好忙。 李不凡稍稍一想也就明白了,近年来焱国不断对蒙国边境进行骚扰掠夺,蒙国地域狭小兵力不足,面对焱国大军只能节节败退,而此时焱国大军正在大举入侵蒙国,要不了多久就会围攻蒙国都城了,蒙帝不得不派了使臣到焱国求助,只可惜,自从蒙国使团进入汴京,南帝只召见过一次之后便再也没有搭理他们。 所以作为南帝身边的中书舍人,林素一定被打发去应付蒙国使团了。 上一世南朝自始至终都没有派兵相助,眼睁睁看着蒙国被灭,等到焱国吞下了蒙国这块小肉,就轮到南国这块大肥肉了。 南帝不肯派兵,其实原因也很简单,南朝没有兵,准确来说,南朝除了御林军,根本就没有像样的军队。派兵去援助蒙国,怎么派?派谁去? 这一日傍晚时分,李不凡换防完毕之后,便步行来了一趟钱庄取了些银两,路上又顺路买了些吃的打包,这才晃悠悠地走进了一条巷子,拐进了苏北辰暂住的小院。 苏北辰虽然耳力不及李不凡,但是他却有着无人能及的嗅觉,当李不凡刚走进小院,他就已经闻着味儿了,直到看见李不凡的身影和手里的纸包,苏北辰激动地扑了上去。 “少爷你终于来了”,苏北辰嘴上这般说道,然而他的视线自始至终都在那一堆吃的上。 李不凡不搭理他径直进了屋,朝凳子上一坐,将纸包里的吃的放在了桌上,对着苏北辰说道:“这两日休息地如何?” “睡了两日,身体上的创伤已经修复,可是心灵上的创伤不知道何时才能修复”,苏北辰在他对面坐下,语气有些惆怅地说道。 这一趟江淮之行已经成了他人生中不可磨灭的噩梦,南岭于村三千无辜百姓活活被烧死,只因京官蔡源来看中了他们村庄所在的山头,看中了山里的金矿石,强迫他们搬离祖籍,于村族长带头反抗,却给全族招来了灭族之灾,一夜之间于村三千百姓,不论男女老少,全部死于一场大火。 南岭地方官员称,天干物燥,于村意外走水,全村死于火灾。 苏北辰到达江淮的时候,州府官兵已经将火场清理干净了,焦尸和屋舍烧毁后留下的灰烬被糅杂在一起运走,苏北辰一路追查,才找到了三处埋尸地,接下来他试图寻找于村的幸存者,却被地方官员给盯上了,就在他刚找到一名从于村嫁出去的临县女子时,那女子及其家人便遇害了,他也开始被人追杀。 原本他已经做好无功而返的打算了,却意外地在逃回汴京的路上打劫了一匹马,竟是蔡源来派出的送信的,信上明晃晃地责备州府官员办事不利,你们竟然三个月了还没有开始采矿,你们的魄力都哪去了?你们要像处理于村之事那样,不要有所顾忌,凡事有我罩着呢,你们抓紧时间采矿。 在京道上密信被劫,蔡源来早就急疯了,派出了无数爪牙去追捕,御城军守门的将士们也是被问的不胜其烦,汴京城每日进进出出那么多人,一名十七八岁的俊秀男子,谁会记得是哪个啊? 苏北辰在城里藏了两日,每天睡觉都不敢睡熟,就怕突然有黑衣人闯进来杀他,此时他将密信交到了李不凡手中,终于能长长舒口气了。 李不凡有些诧异,他原本派苏北辰去江淮只是为了确认是否有这件事发生,毕竟那时候他刚刚重生,他也不敢说这一世和上一世真的会有相同的事发生,他所要的只是确认是否有此事发生,蔡源来一代奸相,仗着南帝的宠信,可以说是无恶不作,想要收集他作恶的证据并不难,难的是,怎么让南帝相信。 此事只能循序渐进,李不凡将密信重新折好塞进了衣袖,抬起头对着苏北辰说道:“既然你身体的创伤已经修养好了,我有件事需要你去办” 苏北辰一听这话,直接懵了,不是为了我的安全都给我放大假了吗?他有些伤心地说道:“少爷你难道不是要保护我吗?” “我为何要保护你?”,李不凡疑惑地反问道,要保护也是你保护我啊。 “蔡源来正在派人追杀我啊少爷,我才十七岁啊少爷,我尚未娶亲啊少爷”,苏北辰越说越难过,现在外头那么危险,少爷还让他出去办事?不去! 李不凡沉默了片刻,突然取出了怀里的银票放在桌上,对着苏北辰语重心长地说道:“正是因为汴京城现在很危险,所以我才派你离京,去绥州,你看我银票干粮都给你准备好了” 绥州?那地方现在兵荒马乱的,你确定是让我去逃命不是去送命的?苏北辰“蹭”地一下就站起来了,“我不去!”,我才刚回来两天,两天啊!绥州在南焱蒙三国的交界处,距离汴京城少说也有三千里路,骑马骑一路得累死他,到时候也不用蔡源来费劲追杀他了。 然而李不凡对于他的反抗置若罔闻,自顾自地继续说道:“绥州的地方军算是南朝最强的军队了,此时焱国入侵蒙国,绥州早已卷入战事,兵荒马乱才有你出人头地的机会啊” 绥州的地方军是南朝最早开始与焱军对抗的军队,当然也是消耗最严重的军队,即使这是一支训练有素实力不弱的兵力,长期的战争消耗再加上没有朝廷供给,仍是没有拦住焱军南下。 李不凡之所以看重这支军队,是因为在焱军南下围困汴京的时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绥州军竟然在领将傅蒙的带领下重整旗鼓南援汴京,尽管当时到达的绥州军人数不足一千,也仍是给了汴京御城军极大地鼓舞,也是那时李不凡才相信南朝竟还有这般悍不畏死的将士。 “你想让我入绥州军?”,苏北辰思考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渐渐地神色有些向往,平疆定乱的大英雄,自然是出自边关的…… “准确来说,我想让你成为绥州军的主将”,李不凡眼神定定地望着他,即使现在的苏北辰只有十七岁,他也毫无保留地信任他,相信他可以做到。 南朝开国以来就不重边防,如今一百多年下来,绥州军的正式军也不过只有五千人,即使在战时算上后役军和民兵也只有一万余人,想要对抗焱国大军,这力量仍是杯水车薪。 “那少爷你呢?我可是从来没想过离开你和大哥的”,成为一代名将可以说是他毕生的愿望,但是他却也没有想过,离开李不凡和苏南安,自己去绥州。 “南安另有去处,至于我,暂时还要留在汴京”,李不凡略作思考之后回答道,苏南安跟苏北辰不一样,苏北辰是从小跟着李不凡的,但是苏南安,他也只是跟着李不凡做了两年亲兵而已,而且说是亲兵,却是几乎很少在他面前出现的那种,现在的苏南安对他根本没有前世的那种敬畏。 所以苏南安, 李不凡心意已决,苏北辰虽然还是有些接受不能,但是也没有再拒绝,心里有些闷闷的,“我能见过南安之后再走吗?”,苏北辰扁着嘴问道。 这可怜的模样,李不凡额角跳了跳,点点头嗯了一声,之后便不再多留,起身朝着院门外走去,其实就这样把苏北辰一个人丢出去他也是犹豫了好久的,可是边境布局早一日开始便能多一分胜算,实在容不得他心软。 汴京局势艰难,他根本走不了。不止是只奸臣当道那么简单,南朝朝堂之中早已混入了不少焱国细作,只可惜此时整个朝堂都无人发觉,他们有的身份低微,可能只是某位大臣府中的一个个小小仆人,又或者只是个街边摆摊的小贩,还有的却是身居高位,掌着南朝的政权,比如…… 徐克亮。上一世汴京城兵临城下的时候,皇室出逃任命他为御城主帅御守汴京,然而他却拖着时辰不肯发号施令召令全军将士御敌,只有李不凡和林子铭带着一小部分兵民出战,等到他们守不住城门了,徐克亮竟然亲自出现打开城门,放焱兵入城,汴京城不攻自破。 当时的李不凡还没有想到,此人早已暗中投靠焱国,待南朝灭亡之后,焱国允了他高官厚禄,南朝百姓无一不对他恨之入骨。 这样的祸害南朝如今还不知埋伏着多少,南帝对徐克亮可说是信任有加,任命他一介文人为枢密使掌最高军事全力,不把他从这位子上扯下来,李不凡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安心远赴边塞的。 第9章 蚍蜉撼树

这一日李不凡正在带着东大营的士兵们进行围城跑,刚跑了一圈就见林子铭从他身后追了上来,与他并排跑着,李不凡看了他一眼刚打算开口说话,却听见对方笑嘻嘻地对他说道:“我小叔说要见你呢,今日午时飞鹤楼,你可别忘了啊” 听完这话,李不凡跑步的速度也慢了下来,他朝身后的校尉打了个手势,那校尉一个加速便跑了上来,李不凡顺势往队伍外侧一挪,便给他让出了领跑的位置。 见他这般反应,林子铭也随着慢了下来,最后两人都停了下来,李不凡指了指一旁的树荫,“过去说” “还说什么?我都说完了啊”,林子铭疑惑地挑了下眉,却仍是随着对方走到了树荫下。 “林大人没说是让我自己去,还是你跟我一起去吗”,李不凡随意地背靠在路边一棵柳树树干上,双手抱胸朝着林子铭问道。 林素与他可以说是素未谋面,见面约在飞鹤楼,那么带不带林子铭就很是个问题,带着他说明林素只是单纯地想跟他见一面,不带他,那就说明林素另有话说。 然而林子铭却是摇了摇头,“小叔他没说啊”,他刚说完就见李不凡露出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来,林子铭突然提高了嗓门,“这还用说吗,肯定得带上我啊”,我是这么重要的中间人,我要是不去,你们俩互不相识的,那饭局多尴尬。 看来林素也是默认的,林子铭什么性格林素肯定比他更清楚,李不凡点了点头,“那便午时一同过去吧” 说完李不凡双手从胸前移开站直了身子,就打算重新回去领跑了,身后林子铭默了默,自言自语道:“为什么我感觉到了一股子嫌弃呢?” 等到中午两人换过衣服从军营中出来的时候,护城河旁的柳林下,一个纤细的青色身影出现在两人眼中,林子铭顿时眼睛一亮,“月儿!”,手里的缰绳也不管了,随手一甩,头也不回地朝着她小跑过去。 李不凡脸色黑了黑,对上靳月婉略有些尴尬的眼神,面色沉静地牵着马朝两人走去,斜乜了林子铭一眼,把马牵到了林子铭所在的位置,骏马很是配合地喷了喷鼻子,硬是把林子铭从靳月婉身边挤了过去。 “怎么跑这儿来了?”,李不凡皱着眉对着靳月婉问道,“就你一个人吗?” 从靳家酒肆过来可是不远的距离,她一个姑娘家就这么出了城,城门每天进进出出多少人,万一遇到什么危险…… 靳月婉也突然有些脸红,慌忙解释道:“我是来送酒的,不是一个人来的”,她急得直摆手。 城外有户员外经常在靳家酒肆订酒,算是个大客户,每月他们都要朝那户员外家送几回酒,只不过每次她只走到这里就不再走了,由小厮自己一个人去送,而她就在城门口的小茶寮里歇脚。 然而每次路过这里,她就总会想到李不凡。 说不清究竟为什么,她总有一种,与他似曾相识的感觉……有种很深的羁绊…… 然而她知道,他就要成亲了,她与他哪怕前世是恋人,今生也无缘了。 于是她只能,站在护城河旁的柳林里,远远地看着军营城墙上来回走动的身影…… 也许,哪一个就会是他呢,只看一眼,也好啊。 听得她的话,再看她这副表情,李不凡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她还是这样,和前世一样,对他痴心一片,傻到让他心疼。 “以后别来了,送酒让小厮去,听到没有”,李不凡的声音略有些气恼,尽管他心里本是担心,说出的话却是难免带上了责备。 “李不凡你有病吧!对月儿这么凶干嘛!”,林子铭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从另一侧又绕到了靳月婉身边,继续朝他吼道:“能好好说话吗你” “没你的事!”,李不凡不满地回道,他和月儿的事,什么时候还轮到林子铭一个外人插手了。 谁知林子铭突然上前推了他一把,“月儿的事,就是我的事,你都马上要娶我表妹了,怎么着,你还想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林子铭!”,李不凡怒喝一声,这个蠢货,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看着靳月婉突然黯淡下来的神情,李不凡真想狠揍他一顿。 “怎么着?敢做不敢当?你都能为了左妃闹到皇上那,现在又来勾搭月儿”,林子铭继续上前,凑近了李不凡的脸,愤恨不已地问道:“你几个意思!?啊?!” “对不起”,靳月婉突然有些无措地望着李不凡,眼里蓄起了泪水,不知是因为林子铭的话而伤心,还是因为看到李不凡难堪而愧疚。 终于,两个男人安静下来了。彼此相瞪的目光中满满都是硝烟的味道,感觉随时都会打起来。 “我以后不会再来了”,说着靳月婉低下了头,眼泪开始滴落,落在她绣花精致的鞋面上。 说罢她便飞快地转身,一手提裙一手掩着泪水朝城门处跑去,李不凡迅速反应过来,几个跨步便追了上去,扯住她纤细的手腕,他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说什么都是多余。 说我会许你一个未来,可我将要远赴边塞,从此成败一举,生死未卜。 说我其实也心悦你,可我其实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 突然,李不凡放开了她的手腕,“月儿,别再犯傻了,我与你,断无可能的……” 对不起,我许不起你今生今世。这一世,你可以有更好的选择。林子铭他喜欢你,他比我更适合你。 靳月婉猛然抬头,一张脸变得苍白,双目泛红,泪水更加汹涌,她颤抖着双唇,身子有些摇摇欲坠,问道:“你说什么?” 李不凡望着她,沉默不语。 “啪!”,响亮的巴掌声,让身后走上来的林子铭动作一顿。 李不凡一动未动地承受了这一巴掌,一侧俊脸迅速显出五根纤细的手指印,可他仍是一言未发。 “送她回去”,李不凡转身,越过林子铭时面无表情地对他说道,随后走向了自己的骏马,翻身而上,驭马上了官道,再也不曾给他们一个眼神。 “李不凡,你混蛋!”,身后传来靳月婉撕心裂肺的哭喊,李不凡攥紧了马缰绳,用力一夹马肚,骏马顷刻间便跑了起来,只见一个白花花的马屁股上一截挺拔的背影,转瞬消失。 李不凡心痛吗,当然痛。那是陪伴他十几年唯一的女人,可是李不凡他爱吗?他不知何为爱…… 山河破碎,苍生流离,你浴血沙场,也不该有爱…… 在他最渴望爱情的年纪里老天不曾让他遇见过,却在山河破碎兵荒马乱的时候让他遇上靳月婉,她聪慧坚强,对他痴心不悔,可惜那时的李不凡,他有稚子,有家仇,有国恨,心里已经放不下儿女情长。 最后李不凡左脸顶着一个巴掌印自己一个人来了飞鹤楼,林素已经等了他一盏茶的时间了,等他掀开纱帘走进包厢的时候,一身锦白绸缎长袍的林素闻声转身,目光掠过他脸上的手指印,朝他笑道:“李公子请坐” “在下来迟,还望林大人赎罪”,李不凡撩起衣摆在檀木圆凳上坐下,面色如常地说道。 “无妨,我也难得有空出来,多坐一会儿也是无妨”,林素温和地笑道,说罢竟是亲自动起了手泡茶,看他动作极为熟稔,每一步都似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直到他将茶泡好,他才动作优雅地在李不凡对面坐下,“李公子倒是同传言中有些不大一样”,林素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他的左脸。 “传言皆有出处,有些违实也是正常”,李不凡神色坦然地看向林素,伸手接过了林素递出的一盏茶,“多谢” “是啊,传言是否属实,还是要取决于出处”,林素突然顿了一下,才又继续说道:“取决于,用意” 李不凡端起茶盏轻轻用茶盖拨了拨水面上的茶叶,听完林素的话,他便放下了有些微烫的的茶水,对着林素说道:“林大人有话,不妨直说,在下今日前来正是为当面答谢林大人,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林素见状笑了笑,“李公子所创的枪法在下已是有幸观之,实为不可多得的上乘枪法”,其实他早就看过那套枪法了,他虽是文人,却是个文武双全的,军营里每天都在练习的那套枪法,分明是强劲霸道,与舞蹈完全不沾边。 “林大人谬赞了”,李不凡语气谦逊地说道,关于林素,其实他知道的挺多的,知道他其实是个很有志向的人,知道他其实文武双全,知道他其实,也是反对皇帝专权的。 只可惜,上一世的林素因为劝谏皇帝与焱军力战到底,被皇帝罢免了官职,被免职还家的林素内心积郁,写下了许多爱国诗词,后来南朝灭亡,林家满门殉葬。林素所创作的诗作被当时新南朝的文人们收集成册,广为传播。 就连李不凡也不例外,他也读过林素的诗,所以对林素其人,他并不算陌生。 “此茶是蒙国使者进献,李公子可以尝尝”,此时李不凡面前的茶水也已经凉的差不多了,林素便出言提醒道。 既然是蒙国使者进献的茶叶,却能被林素拿出来招待他,看来南帝不止不肯再召见他们,连他们的礼物都不收了,这是铁了心的要袖手旁观了。 李不凡依言端起了茶杯,茶杯中浮晃著一抹淡碧,几缕轻烟散著温热,待他凑近了嘴边,轻轻一抿,便感觉到舌尖微甜,一股茶香慢慢从鼻端沁到咽喉,四肢百骸是说不出的轻松快慰。 “好茶”,李不凡简单说道。他虽然是个不懂茶的,但是好坏还能品出来的。 “蒙国地域虽小,然山田居多,所谓高山出好茶,进献之物更是好中之好了”,说着林素也端起了一杯茶悠悠喝了起来。 提到蒙国,这就是政治敏感话题了,李不凡默了默不再接话,南帝的决定,此时谁也改变不了。包厢中陷入了安静,只听得茶水烧开的咕咕声。 “李少将出身将门,一直在军营磨砺,不知对南朝军队了解多少?”,林素突然发问,目光注视着李不凡,发现对方竟是没有丝毫的惊讶,他其实听懂自己的意思了,只是不愿答话,林素略微蹙眉,却是不愿放过他,继续追问道:“南朝可有强军?” 六年前林素进士及第,因着林家历代先祖留下的名声,他很容易便任职中书,后又凭借出众的文采一路坐到中书舍人,对于南朝军事他知之不多,但是他实在无法想象,南朝泱泱大国,难道当真就没有一支战力吗?那么多地方军,是否真的如传言那般不堪? 须知蒙国今日,将是南朝明日啊! 李不凡目光认真地看着神情有些激动的林素,良久之后,他才摇了摇头,“蚍蜉撼树,以卵击石” 打不过。只要南帝还握着权,南朝就永无强军。 林素有些颓然地将目光移开,看向了窗外,他心有不甘,南朝若是不肯发兵救助,蒙国必败无疑。 突然,李不凡自怀中取出一个信封放在了桌上,然后缓缓将其推向林素,“枪法之事多谢林大人相助,这是在下的谢礼,还望林大人笑纳” 说罢李不凡便站起了身,朝他作揖一拜,“在下尚有军务,且先告辞” 林素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同样起身还礼道:“既然如此,林某也不便挽留了,林公子慢走” 等到李不凡离开之后,林素才缓缓拆开了桌上的信封,从中取出一张信纸,上面只有一个笔势苍劲的字:“相” 林素怔住了。相,宰相。 第10章 一百军棍

护城河的柳林边,林子铭一脸心痛的看着靳月婉,她蹲在地上缩成一团,把头埋在膝间,瘦弱的双肩微微颤抖着,发出像幼兽一般的呜咽声,就是被全世界抛弃了一样无助。 她在流泪,他的心却在流血,林子铭从来没想过,这世上会有一个女子,令他这般心疼无措,林子铭握紧的拳头渐渐松开,内嵌的指甲狠狠扎进了掌心,他突然蹲下了身,抓起靳月婉一条手臂放在了他右肩,手臂从她腋下绕过直接将人打横抱起,突然身体离开地面的靳月婉只感觉一阵眩晕,或许蹲的太久,一瞬间她有种想要昏过去的感觉,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林子铭已经将她抱上马了,她侧坐在他前怀,突然大惊失色,已经顾不得伤心开始拼命挣扎。 “放开我!”,靳月婉发了疯似的想要挣开禁锢在她周围的铁臂。 林子铭一言不发,沉着脸继续控制着手里的缰绳,她那点力气,对他没有丝毫影响。 “林子铭!放开我!你以为你是谁?!我的事不用你管!”,靳月婉红着眼睛瞪看着他,却不知这句话已经激怒了对方,继续嘶吼道:“我是绝对不会喜欢你的!” “你就死了这条......唔”,靳月婉的话没有说完便被林子铭直接封了嘴,带着愤怒和惩罚的味道。 一股强烈的羞辱感袭来,靳月婉突然心痛不已,原来我在你们这些世家子弟眼力里,就是这么不堪吗?你们想如何便如何吗? 突然靳月婉张嘴朝着林子铭的下唇狠狠咬伤上,鲜血瞬间流出,一股淡淡的血锈味弥漫着他们唇齿之间,林子铭恍若未觉,顺势侵入她口中一番肆意掠夺,像是要夺走她所有的呼吸。 仍是怒意未消的林子铭渐渐放开了她的唇,而他的下唇早就是血肉模糊的景象。 “你若要恨,便恨我吧”,林子铭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眼里带着她看不懂的痛。 “呵呵,我谁都不恨,你们不配”,靳月婉回瞪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她的唇上嘴边还染着林子铭的血,看起来触目惊心。 林子铭沉默不语,突然伸出手衬着雪白的衣袖不顾靳月婉的反抗,将她脸上的血迹擦拭干净。 此时马儿已经将他们带到了城外一处树林中,林子铭猛然将她身子放正,随后自己翻身下马,走在了骏马身前,一手牵着马缰绳,沉默不语地朝汴京城走去。 就这样两人一路沉默无话地回到了靳家酒肆,林子铭牵着马还没停稳,就见靳月婉已经开始在马背上倾斜了身子打算朝地上跳。 汴京城的街道上铺的都是青砖,她如果这么跳下来肯定是要受伤的,林子铭眼疾手快地扔了手里缰绳,一掌用力拍向马腹,马儿吃疼便突然疾跑起来,马背上的靳月婉便被甩出,伴着她一声惊叫,最后稳稳落在林子铭怀里。 “放开我!”,靳月婉惊魂未定,吓得面色苍白。 林子铭却是笑了,“有我在,怎么会让你受伤”,他随口说出话,却饱含着真诚,靳月婉心中一痛,是啊,我真傻,像你们这样的情场高手,真情假意谁能分辨?我竟然认真了。 靳月婉眼神里的不屑太过明显,林子铭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他动作轻柔的将人放下,不再看她一眼,直接转身就走。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跟李不凡,不一样。 离开飞鹤楼的李不凡左脸顶着一个明晃晃的巴掌印回到了军营,这下可乐坏了营里的士兵们,那葱葱玉指印明显是个姑娘家的啊,这里红得都快赶上胭脂了,下手得多狠啊。 城墙上,李不凡面色坦然地在一众士兵热切的注视下走过,待他走远后,两侧职守的士兵目光几个对视,心领神会地聚在一起。 “你说少将这是被谁打了?”,年纪最小的士兵甲问道。 “那还用说?肯定是个姑娘呗”,士兵乙摸着下巴说道。 “哎呀,咱少将可真能撩妹啊,实在是勇气可嘉”,士兵丙自愧不如地说道。 “这左家嫡女到底是个什么天仙模样啊?叫咱少将这般痴心”,士兵丁有些疑惑地说道。 人群突然静了下来。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领神会。 咱们偷着去看看吧!嘿嘿! 走远的李不凡自然是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他才刚巡视完一队士兵站岗,路过城墙楼梯口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一股劲风袭来,李不凡下盘扎稳,身体向后一倾,险险躲过林子铭疾快的一枪,顺势翻身在空中几个旋转,远离了林子铭一丈远。 “林子铭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李不凡皱眉看着林子铭,视线停留在对方血肉模糊的下唇上,心头顿时燃起了熊熊怒火,一手抽出腰间的宝剑,朝着林子铭挥去。 “呵,难得你李不凡也能像个爷们一回,来啊!”,林子铭嗤笑一声,手中□□一挑,朝着对方下盘攻去,枪头刺向他膝关节,李不凡岿然不动只是脚尖轻轻一转,便与枪身擦过,接着旋身沿着□□转到林子铭身侧,剑背打在他腕上,卸了对方手中的缨枪。 “我警告你,你若是再敢对月儿胡来,我下次打在你手腕上的就不是剑背了!”,李不凡长剑抵在林子铭的颈上,眼睛里像是要喷火,他可以退出,却不代表他允许林子铭肆意妄为! 才过手一招就被卸了武器,林子铭羞愤不已,他站在原地看着李不凡,许久之后才出声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月儿?你再装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你不觉得恶心吗?!” 两个少将突然动起了手,早就引起了周围士兵们的注意,有些胆大的就凑近了来,然后终于,他们听到了什么?如此劲爆的消息啊! 两少将为抢一女大打出手,李少将婚前不贞! 这月儿何许人也?!他们要人肉搜索!他们要去……看看!! 恭喜左妃,成功躲过一劫。 李不凡缓缓放下剑重新收回了鞘,一言不发地转身下了城墙。 此事很快便传入了李纲耳中,而他听罢也只是皱了皱眉,军营中禁止私斗,更何况他二人还任职少将之位,于是李纲依着军纪罚了两人一人一百军棍,李敬之亲自监督。 校场上,李不凡和林子铭光着膀子跪在高台上,两人身边各自站着一名手执军棍的校尉,都是来自李敬之麾下,御城军素来军纪散漫,许多人都从来没见过军棍,更别提军棍行刑了,于是自他二人的处罚令一下来,就有许多士兵开始争相传诵,等到开始行刑的时候,校场四周早已围满了人。 “三十一!”,一名少将打扮的军官站在台上,声音恢宏地喊道。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还伴随着两声沉闷的棍棒声,行刑校尉的动作十分整齐,听起来像是只有一个人在执刑,手腕般粗的军棍打在两人光裸的背上,很快便留下一道道红印子,像是随时都能沁出血来,然而两人却是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甚至两人还聊起来天,只是声音听起来,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看来,他们也不是不疼。 “李不凡,我今天虽然输给你”,林子铭的话被背上的军棍打断,身后的执行官的喊声,“四十一!” “但是早晚我还会找你赢回来!”,林子铭找准了时机,终于一口气将话说完。 又是一记军棍落在两人的背上,李不凡忍下疼,扭过头对他说道:“好” 两人都忍痛忍得满头大汗,却是无人肯发出一声哼叫,很快,两人的背上便开始有鲜血沁出,接着越流越多,连军棍都被染红了。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等来了高台上的那声“一百!” 台下众人早就替两位少将捏了一把汗,此时终于行刑完毕,众人也都长长舒了一口气,看向高台的眼神变得敬畏钦佩,这一百军棍打得,他们看着都疼啊。 两人慢条斯理地穿上衣服,里衣刚一上身,瞬间便被沁红,李敬之摆了摆手,刚才负责行刑的将士们一会儿便散了个干干净净。 “主帅有令,行刑完毕,给你二人三日时间养伤,明日起就不必来了”,待他们穿衣完毕,李敬之走上前,对着两人说道。 “谢主帅!”,两人同声说到,弯着腰双手一抱拳,感觉背上的鲜血又渗透了些。 李敬之看了看他们也没说让他们起来,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后自己抬步离开了。 直到李敬之走远,李不凡才缓缓直起身,看向了台下的苏南安,心中略有诧异也是一闪而过,后者见他视线投过来,朝他点点头,然后一个纵跃跳上了高台,走到李不凡身边扶起他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上。 原本苏南安是他的亲兵,如今这番作态也是他份内之事,但是事实上,苏南安做他亲兵这两年,几乎是个挂名职,他们俩见面的次数,两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林子铭见状鄙视得看了他一眼,发出一声轻笑,李不凡你不是很能抗吗?怎么围观的群众和领导一走,你就原形毕露了?连路都走不了了?然而下一刻当他迈出一步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要保持双臂不动地走路,竟然这么难! 结果林子铭十分爷们儿地,夹着双臂僵着脖子,一步一步以此诡异的姿势挪离了校场。 李不凡一半重力都搭在了苏南安身上,走出军营之后,苏南安琢磨着是不是问问李不凡要不要先送他去医馆,军营中虽然也有军医,但是那些人长年累月都是在闲着,每天来不来军营也是要看心情看天气,在御城军中,军医就是个有同于无的,有病的直接请假,受伤的直接请假,已经快要没人记得军医的存在了。 汴京城名医云集,也不知道李不凡经常去的是哪家? “少将,我们是……”,苏南安已经扶着李不凡进了城门,正站在街头,正要问问李不凡,去哪家医馆。 然而他的话还没有问出口,李不凡已经出声打断,“送我回北辰那”,就在那条狭长的小胡同里,那是李不凡买下的一处宅子,一直是苏北辰在住着,苏南安自然也是知道的。 李不凡这么说了,苏南安也没有再继续说话,搀扶着李不凡朝着那条胡同小院走去,相对李府那里确实离军营更加近些。 第11章 除掉宰相

苏南安搀着李不凡回到小院的时候,暮雨已经带了府里的大夫在这里候着了,这位大夫名叫褚萧单,已经年过花甲,褚家世代行医,祖上也曾经出过御医,只是后来褚家这位先祖在为皇帝爱妃诊病时,不知为何触怒了龙颜,这位先祖被赐死,褚家从此家道中落,褚萧单虽有一身过人医术却因先祖之事,不能任职太医院,后来迫于生计做了御城军的军医,再后来年岁渐长便成了李府的大夫。 褚萧单会出现在这里必然是受李纲之意,李不凡也不多言直接结了外衫和中衣,光裸着背趴在了床上,褚萧单看了一眼他的伤,便吩咐暮雨先把他背上的血迹擦干,而他则在另一边调配他的药膏。 “褚大夫……”,暮雨手里拿着白色干净的软布,眼睛噙着泪看向一旁的褚萧单,紧张地说道:“我怕疼……” “疼的是二公子,你疼什么?”,褚萧单手里动作不停,继续说道:“你快点吧” “可是我看着疼……”,暮雨急得都要哭了,李不凡背后一片血肉模糊,她根本不敢下手啊。 褚萧单有些无奈地揉了揉额,正想说话,却听见李不凡平静的声音,“南安,你来” 暮雨听得此话顿时如临大赦,连忙把手里的软布交给了苏南安,抬起头对他说道:“我去烧水”,她收回手时不下心与苏南安手指相触,突然像是被蜜蜂蛰了一样迅速抽回了手,然后转身便跑出了屋里。 苏南安面无表情地接过白布,毫不犹豫地覆在了李不凡背上,开始擦拭那些血迹。 刚刚有些愈合的伤口突然又被擦开,李不凡也忍不住低声吸了口气,褚萧单已经调配好了药膏走过来,看着他有些扭曲的面目,捋着胡子说道:“老夫给二公子看了这么多年伤,这还是头一次瞧见二公子这么硬气啊,哈哈” 褚萧单算是看着李不凡长大的,十八年间李不凡挨揍受罚的次数可以说是数不胜数,每回不管伤重伤轻他都是狼嚎鬼叫的,这倒是他头一次见李不凡咬牙忍痛都不喊出声。 正在给李不凡擦拭后背的苏南安动作微微停顿了一瞬,恰在此时暮雨新打了一盆热水进来,苏南安隔着三步远的距离将染血的帕子全都扔进了暮雨正端着的水盆中,一盆清水瞬间染红,暮雨顿时不乐意了,怒瞪着他想要说什么,然而对方却是连头都不曾抬起过,又取了一块干净的帕子继续擦拭。 水刚端进来就污了,暮雨不开心,轻轻跺了一下右脚,然后转身打算出去再打一盆清水,她一只脚还没迈出门槛,就听见苏南安清朗的声音,“好了” 暮雨忍不住回头,看向床上的人,少爷背上的血迹确实已经擦拭地挺干净了,这个人做事还挺靠谱,暮雨收回目光看着盆里一堆染血的帕子打了个哆嗦,这么多血……看着好疼。 这边苏南安退开之后,褚萧单便在床边坐了下来,开始替李不凡上药,“二公子这回的伤,没有个把月可是好不了了,这马上都有娶亲的人了,到时候下不了床可要闹笑话了啊,哈哈” 李不凡嘴角抽了抽,药膏涂上之后就能感觉到一股清凉,后背火辣辣地疼已经淡下去了一半,他知道褚萧单其实想通过聊天来转移他注意力,让他疼的轻一点,从小到大他一直都是这样的。 “褚大夫多虑了”,李不凡身形未动,始终保持着趴着的姿势继续说道:“父亲只给了我三日时间养伤,您老可别给我上错药了” “呵呵,放心吧,老夫有分寸”,褚萧单一边动作娴熟地上着药,一边笑着说道:“三日后定能让你生龙活虎” 褚老的医术,李不凡绝对是信得过的,此时他也不再多言,只道了声谢然后就闭目养神了,褚萧单走的时候留下了一瓶药膏,这只是外用的,为了加快他的伤势痊愈,褚老还开了些煎服的药,他留了张方子之后便带着暮雨走了,剩下的苏南安被派去抓药了。 小院中除了李不凡所在房间之外,另有东西两间厢房,军营出身的苏南安并无太多讲究,随便收拾一下换上新的被褥他便在此住下了。 李不凡实实在在地在床上趴了两天,期间褚大夫来换过几次药,他背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不再出血红肿,等到了第三日的时候,李不凡一大早便开始更衣洗漱,苏南安听见动静进来的时候,他已经穿戴整齐了。 “南安,你来的正好,随我出城一趟”,李不凡此时换上一身华贵装扮,突然就与这简朴的房间有些格格不入,苏南安稍稍诧异了一番,上前朝着李不凡施礼之后问道:“少将伤势如何了?” “已无大碍”,李不凡朝他说道,同时打量了一番苏南安,对方仍是穿着一身军装,这般出城恐怕多有不便,李不凡想了想,对着他继续说道:“我要去趟清木阁,你换身衣服随我走一趟” 说完之后李不凡转身走到了一旁的衣柜前,这里面原本都是他给苏北辰准备衣物,只是苏北辰当时走得匆忙都没来得及收拾,这里面的衣物他竟是一件都未曾带走。 清木阁是汴京城外的一处山庄,那里远离繁华格调高雅,是京中权贵的另一个消遣之地。 “这是北辰的衣服,他还未曾上过身,你先换上,我在外面等你”,李不凡从衣柜里挑出了几件质地款式都比较高档的衣服来,悉数挂在了衣架上,苏南安与苏北辰兄弟二人身形相似,这些衣服苏南安穿上自然也是合身的。 说完之后李不凡便率先出了房门朝着院外走去,此时院外那条狭长的胡同口正停着一辆马车,从外面看上去十分普通,在这一片平民住宅区算是很常见,李不凡等了苏南安没一会儿就见人从院中走了出来,对方走出院门之后顺手将门落锁。 “走吧”,李不凡见状点头朝他示意,很快苏南安便从他身后追了上来,苏南安是个话不多的,此时心中虽然疑惑众多却都没有问出口,他毕竟是李不凡的亲兵,虽然这两年两人无甚交集,但是跟随李不凡,始终是他职责所在,以前李不凡无视他,他自然也不愿热脸去贴冷屁股,但是现在不同,只要是李不凡的话,对他而言,都是军令。 李不凡走到那辆马车前突然停了下来,“南安,你驾车”,说完之后他便挑了帘子钻进了马车。 以习武之人的耳力,苏南安早就听出车内有人,他面色平静地撩起衣摆坐在了车前,手握上缰绳准备驾车出城前往清木阁,突然听到车内传来李不凡低醇的声音:“三皇子金安” 苏南安手中的缰绳应声而落…… 清木阁天字厢房 林素笑看着对面的人,将刚沏好的茶放在紫檀圆桌上,双手恭敬地推向了对面,“蔡大人今日肯赏脸前来应宴,林某实在是倍感荣幸” “林素,本官今日没心情陪你闲扯,说吧,那封信究竟在哪?!”,此人正是当朝宰相蔡源来,昨日他府上突然被送进了一封匿名信,等他打开读完之后顿时怒不可遏,写信之人乃是林素,皇帝身边的中书舍人,这个职位的人他还真不能不当回事。 随着那封匿名信一同出现的还有一封信,正是他写给江淮地方官员却在送往江淮途中被劫走的那封信,只是很明显,林素送来的这封是重新摘抄的,虽然内容完全一样,但是笔迹却不是。 “蔡大人何必这么心急,先喝口茶消消火”,面对蔡源来的怒意,林素仍旧笑着说道,“其实说起来,那封信也是在下无意中获得的,送去蔡大人府上,也只是为了求证这封信是否果真出自蔡大人之手” 蔡源来不屑地瞟了他一眼,显然是对他这副说辞没有丝毫的相信,不过林素也不在意,仍是端坐在对面继续说道:“没想到这封信果真是出自蔡大人之手”,说到这里林素突然停了下来,眼神定定的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年轻人,老夫为官三十六载,就你这点道行,就别在本官面前卖弄了,直说吧,你想如何?”,蔡源来身居宰相近十年,可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陛下对他信任有加,整个南朝,他绝对算得上是皇帝心腹。被林素抓到把柄对他而言并不算什么,不过是一封信而已,想扳倒他?简直痴人说梦! 今日这番宴请,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从他这里捞到好处? “蔡大人果然爽快!”,林素突然提高了嗓音说道,“实不相瞒,下官对蔡大人心中提到的金矿很是感兴趣,不知蔡大人可愿详说?” 闻言蔡源来微微皱了皱眉,南岭金矿,是目前为止他发现的最大的金矿,矿石含金量远超其他矿山,如今尚未开始大规模开采,整座矿山的黄金产量还是个未知数,让他如何详说? “详说自然无妨,只是还需林大人告知本官,那封信你从何处得来?”,若是那封信林素并非唯一知情人,而他却给了林素封口的好处,那以后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找上他讨要好处。 “是一名自称是来自南岭于村的村民交给下官的,当时……”,林素端起了面前的一盏茶,神情像是在认真回忆着当时的情景,却突然被对面的一声怒喝打断,“不可能!”,蔡源来右手狠狠拍在了桌子上,桌上的茶盏都颤了颤,吓了林素一跳,他有些疑惑地看向蔡源来。 “于村三千村民尽数死于一场大火,怎么可能还有村民活着跑到汴京将信交给你?”,蔡源来语气都是暴怒,除非是江淮那群蠢货没有斩草除根!想到这里把他气的牙痒痒,采矿之事他们办不好,于村之事也办不好,竟然留下这么大后患!这群蠢货! 第12章 女主来了

“哎,这蔡大人就有所不知了”,林素笑着说道,将手里的茶盏重新放回桌上,正了神色对着蔡源来继续说道:“南岭于村三千村民并非死于一场大火,据那村民所说,乃是有伙神秘人趁夜侵入村中,之后闯入村民家中将所有熟睡的村民不分男女老少尽数灭口,然后纵火焚村,毁尸灭迹,此人当时正好起夜入厕,这才躲过一劫” 看着蔡源来越发气恼的面色,林素像是没看见一样缓缓站起了身,围着紫檀圆桌在厢房内走了起来,边走边说道:“下官初闻此事也是异常震惊,于村三千村民被屠,非同小可,我南朝自开国以来已经经历了一百多年,这等骇人听闻的灭绝惨案可是从未发生过,于是下官便派人前去江淮暗查此事,结果……” 此时林素恰好走到了蔡源来面前,他突然停了下来,目光紧紧注视着蔡源来的眼睛,然后才继续说道:“皇天不负有心人,竟让下官发现了三处埋尸地,虽然尸体烧毁严重,不过几百具尸体挑挑拣拣总还能找出几副像样的来,下官寻了仵作验尸,果然如那村民所说,死者皆是死于刀剑钝器,死后才被人焚尸灭迹” “至于这批所谓的神秘人……据这位村民称……” “够了!”,蔡源来突然大喝一声之后站起身来,满脸怒容地对着林素说道:“岭南金矿,两成,此事到此为止!” 闻言林素淡笑着摇了摇头,“蔡大人,于村三千人命,就只值金矿两成吗?”,说罢他朝蔡源来伸出了一只手,五根手指,五成。 此举彻底激怒了蔡源来,他一脚踹开了身边的圆凳,力道之大使得沉重的圆凳一直滚到墙边又被反弹回来。 “两成已是给了你面子,你当真以为本官怕了你的威胁不成?”,蔡源来愤怒地用手指着林素说道,接着他一甩袖子,挺起了胸眯着眼睛看向林素,“别说你的证据能不能送到陛下面前,就算你的证据全都送到了陛下面前,你当真以为,陛下会相信吗?文武百官会相信吗?” “本官奉劝你一句,跟本官作对,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林素静默不语,许久之后才面不改色地说道:“陛下信不信下官倒是不知道,至于文武百官信不信,蔡大人何不亲自问一问?”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厢房左右的墙面被移开,左右各显露出一个厢房来,两边分别端坐着十几名身着便服的官员,这些官员的品阶皆在三品之上,就连李纲也在其中,此时这些官员们面色不一地看着蔡源来,有的是愤怒,有的是震撼,还有的尴尬,也有看上去平静如水的,比如李纲。 “怎么可能……”,看着这阵势蔡源来顿时就呆住了,他有些惊慌地说道,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凭他林素一个小小的中书舍人怎么可能召集得到这么多朝廷大员,背后……究竟是谁在操纵? “没什么不可能,诸位大人都是收到了蔡大人的亲笔邀函才到此的”,林素像是看懂了蔡源来眼里的不可置信,开口对他解释道。 “我从未……”,蔡源来立刻辩驳道,只是突然他就顿住了,不是他写的,必然是林素!利用他的那封密信,模仿他的字迹写信将这些人请来的! “好手段!哈哈!哈哈!”,蔡源来突然放声大笑起来,想要让这些人封口是不可能的,想要将这些人灭口也是不可能的,他今日……败了。 他运筹帷幄三十六载,竟然败在了区区一介中书舍人手里,真是笑话! 突然,蔡源来不知从哪摸出一把短匕,赤红着双目朝林素扑过来,神情像是一头发狂的豹子,即使林素武艺不弱一时之间也没能躲开,被对方手里的短刃擦着手臂划过,锦白的衣袖上瞬间留下一道细如丝线的血迹。 另一边的李纲迅速出手,抄起手边的茶盏注入内力打在了蔡源来胸上,对方中招后吐出一口鲜血,接着身子缓缓倒地不起,竟是晕了过去。 “林大人可有受伤?”,蔡源来一倒地,周围的大臣们立刻长长舒了一口气,连忙跑过来查看林素的伤势,而对于刚才出手秒倒蔡源来的李纲,他们完全没有搭理。 “多谢诸位大人的关心,下官并无大碍,今日之事是林某对不住诸位,还望诸位大人见谅”,说着林素便要弯身对着周围的诸位大臣们一一行礼,其中较为年长的户部尚书钟卓书阻止了他的动作,“林大人一片爱国之心,冒名寄信也只为铲除奸佞,我等岂会放在心上” “钟大人所言甚是,眼下当务之急,是我们要即刻联名上书将今日之事奏明皇上,也好早日将蔡源来绳之以法”,另一名礼部的官员也开口附和道。 “蔡源来目无王法,与地方官员勾结,草菅人命,私采金矿,实在是罪大恶极,我等定然不能姑息” 接着这些朝廷大臣们便决定由吏部尚书朱华文带头上奏参本,晕倒的蔡源来也被送回了蔡府,即便他犯了大罪,此时皇上尚未受理,他的宰相官职仍在,也没有人敢真的把他怎么样,只能先将人送回蔡府,然后等候陛下发落。 一个时辰之后,清木阁中的官员们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天字包房的另一面,某间地字包厢内,三皇子南宫轩才缓缓起身,嘴角微勾,开口说道:“甚是精彩,倒不辜负本宫亲自出宫走这一趟” 李不凡跟着也起身,对着南宫轩一行礼,并未答话,片刻后又听得对方继续说道:“看来母后选择和李家合作,也不失为一良策” 三皇子南宫轩,如今年方二十,他口中所说的母后,乃是前皇后也就是现在冷宫中的废后郑氏,郑氏并非汴京人氏,乃是出身自株洲第一名门的清贵之家郑家,当年的郑氏入宫时凭着过人的样貌和才学深得南帝喜爱,从才人一路坐到皇后也是风光无限。 只是可惜,自古君王多薄幸,随着她年岁渐长,后宫又新人不断,南帝对她的宠爱也就渐渐淡了,再加上宫中皇子越来越多,而她膝下的三皇子却是个不受宠的,南帝南宫明宇最喜爱的是他的幼子,九皇子南宫澈,最宠爱的妃子也是九皇子的生母薛贵妃,后宫之中,向来是得皇帝宠爱者得天下,郑氏虽有后位,但是面对薛贵妃的嚣张跋扈盛气凌人,她也只能忍气吞声。 不过郑氏这个女人,的确是个不简单的,南朝不重军事对于皇帝而言可以说是有利也可以说是有弊,郑氏心知指望南宫明宇她的三皇子是绝对得不到大位的,于是她早早地便开始筹划,她对南宫明宇这个人太过了解,丢失后位完全是她刻意为之,因为她很清楚,哪怕南宫明宇废了她,也不会轮到薛贵妃上位,薛氏一族如今风头正盛,南宫明宇绝对不会再为他们锦上添花,他爱的,始终只有权利罢了。 所以一直到现在,后位始终悬空着,废后郑氏早已淡出了人们的视线,三皇子也愈发平庸,对朝政渐渐表现出不感兴趣的样子,然而事实上,郑氏一族早已开始在株洲暗中扶植朝廷势力,并且还在招兵买马组建军队,打算将来扶三皇子上位。 郑氏很早之前就隐隐表示过想要拉拢李纲,毕竟御城军也是一支正统的军队,若能拉拢,将来夺嫡之战的胜算也会大大提高,然而李纲则是一再地装傻充楞,对郑氏的拉拢无动于衷。 上一世汴京城破的时候,南帝命令李纲保护皇室宗亲们离开汴京前往陪京陵城,其中是没有废后郑氏和三皇子南宫轩的,当时皇宫一片混乱,太监宫女们私自出逃的比比皆是,根本没有人见过这对母子,一直到后来,九皇子南宫澈在陵城登基为帝建立了新南朝之后,才渐渐传出废后郑氏和三皇子南宫轩早已逃亡株洲的消息,只是当时的株洲因着兵力不弱,始终没有归入新南朝的势力范围。 然而这一世,因为李不凡将重生之事告诉了李纲,所以对于郑氏的拉拢,李纲便不能再装聋作哑了,郑氏谋划多年在朝中已有势力,不管三皇子南宫轩究竟是不是未来明主之选,此时李家都应该同意与郑氏结为联盟,借助郑氏之力牵制皇权。 两方结盟,各怀鬼胎,南宫轩此人……李不凡还保持着弯身的动作,不觉痕迹地皱了下眉,此人权欲之心甚重又是个能忍辱负重的,一旦霸业得成,恐非苍生之幸。 “李公子起身吧”,南宫轩很是满意地看着弯身行礼的李不凡,语气高高在上地说道:“本宫先行一步,李公子自便”,说罢之后南宫轩便披上斗篷,帽沿拉得极低遮住了面貌然后转身离去。 “末将恭送殿下”,李不凡微微转了身子方向对着南宫轩的背影再次行礼道,直到对方离开厢房,他才缓缓起身,后背的伤口隐隐有些裂开,他需要尽快回去换药了。 另一边,林素出了清木阁之后便要骑马回城了,清木阁建在城外南方的一座孤山半山腰,骑马回城也需要一个时辰左右,此时林素一身白衣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奔驰在山道山,鲜衣怒马十分快意,今日一事他算是彻底暴露在朝堂之上了,争名逐利这条路,他再也不能回头。 “驾!”,林素突然大喝一声,右手一抡马鞭,身下骏马猛然加速,飞驰的感觉令他格外地心情愉悦,二十五年,哪怕是当初进士及第他都没有这般欣喜过。 就连他身下的骏马都像是感觉到了他的喜悦,在山道上也是越跑越快,只是不知为何,林素突然感觉到一阵眩晕,他想要去拉紧马缰绳让马停下,却是发现自己浑身都使不上力,看着周围的树木也开始出现重影,就在他失去最后一丝意识前,他看到了一抹鹅黄在眼前一闪而过。 “啊!!!!”,杨树林顿时传出一声凄厉长叫,“你丫会不会骑马啊!!!!!” 第13章 绝世美男

从看到一匹枣红骏马朝自己飞驰而来的时候,左妃就已经懵了,她双手捂上眼睛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指望着对方能控制好身下的马,结果……一个不明物体从天而降滚到了她腿边,连带着她也被撞倒在地,细嫩的手掌按在了地上,路边的碎石子扎进了皮肤里,接着就是一阵剧痛传来。 左妃颤抖着双手将手掌翻到自己面前,看看左掌,再看看右掌,灰尘,碎石,血痕,惨不忍睹,瞬间眼泪就流出来了。 “呜呜……想逃个命怎么就这么难”,泪花迷糊了她的眼,她抬头望着天空说道。 左妃穿越到南朝已经有将近一年的时间,她刚来的时候原主还在观音禅院里当尼姑,她连这里的方言都不会说,提心吊胆地过了两天就学会了一句“阿弥陀佛” 就靠着这一句“阿弥陀佛”,左妃在观音禅院熬过了一个月,渐渐学会了这里的方言,十六岁将要及笄之时她被左家接回了府里,从此之后就再也没有睡过一天安稳觉。 她要嫁给御城军主帅李纲的次子李不凡,但是十几年后,李家满门上下都会在陵城忠定门被斩首,史称,忠定门血案。有野史记载,那一日陵城内黄沙漫天,全城百姓恫哭,哭声呜咽使得那一日的京都像是个鬼城。 左妃只想说,她死也不要嫁给李不凡。横竖都是个死,不如趁现在一切还来得及,准备逃命吧。 此时正值南末战乱时期,汴京城说不准哪一天就会沦陷了,她历史学的虽然一般般,但是她也知道,焱国四方征战最终会统一三国,改国号为彦,建立彦朝。 就是因为她知晓这段历史。所以这近一年的时间,她无时无刻不在谋划着逃命,她苦学南朝文字,读四方志传,学习一些基本的医术,学习生活技能,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顺利逃出汴京,去往安全之地避开战乱。 好不容易……她乔装打扮,还在黑市上买了路引户籍,趁着城门换防监察松懈的时候蒙混过关,这才逃出了汴京城…… 左妃眼里噙着泪花,一脚愤恨地踹向身边躺着的人,视线落在了正在路边吃草的那匹高大威猛的枣红色骏马上……可恶!她不会骑马! “啊!”,左妃愤怒地朝地上人再踹一脚,然后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屁股也被摔得很疼,但是她却没有手去揉了,眼神冒火地看着地上的人,只不过对方侧躺着她也没看清脸,但是这不重要,她不能就这么平白无故被撞伤,总要赔点医药费精神损失费耽误逃命费吧。 想罢左妃再次蹲下,眼神瞄向了对方腰间的荷包,绣着淡青色的翠竹,纵马行凶的人还装什么高雅?哼。 左妃手掌受伤,不得不用肘关节夹着,才把荷包从对方身上扯了下来,手指艰难地打开荷包往地上一兜,几两碎银子便掉了出来。 “这么穷?”,看着一身华贵,荷包里竟然就只有这么几两银子,左妃有些失望,原主就是个闺阁千金,观音禅院呆了那么久,根本没有什么积蓄,她也不好带些珠宝首饰什么的逃命,所以她这次出京也就带了十几两银子而已,将来的生计还不知在哪呢。 逃难之路……任重道远。 “唉……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咦?这块玉不错……”,左妃突然眼睛一亮,也不顾手上的伤了,从地上之人的身体上一步跨过,罪恶的小爪子伸向了对方压在腰下的白玉,万幸没有摔碎,真是苍天有眼。 “羊脂白玉哎……咦?还有字儿?”,此时的左妃已经陷入了一种浑然忘我的状态,连手上的伤都不觉得疼了,神情认真地辨认着白玉上的字,片刻之后,左妃才一字一顿地念道:“林、素、方、修” “姓林,名素,字方休,怎么感觉这么耳熟呢……”,读完之后左妃歪起了脑袋,四十五度仰望天空自言自语道。 这明媚而又忧伤的动作还没有保持三秒,便见她一脸震惊扭过头看向地上的人,“林素?!” 南末第一才子、南朝爱国诗人林素?!(⊙o⊙她可是背着他的诗长大的,不耳熟才怪了! 左妃终于将视线落在了对方脸上,忍不住倒吸一口气,“好……帅”(^_^ 好清俊的眉眼,好有型的鼻子,好……咦?烟灰色的唇膏吗?左妃疑惑地凑近了对方的脸,星星眼顿时消散不见,惊呼一声身子猛然退开,“他中毒了!” 接着左妃立刻开始在他身上翻来翻去寻找伤口,很快便发现了他右臂上一条已经变得乌紫的刀痕,幸好不是服毒的,否则还要洗胃催吐什么的,对她就太难了。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敢在兵器上淬毒杀人!这到底是什么世道啊!”,左妃有些愤怒说道,从双肩包里取出两条帕子,分别绑在他手臂上下两处,刚好把伤口卡在中间,以此来减缓毒液的继续扩散,接着又打开水囊开始冲洗伤口,尽量稀释毒液。 难怪他没有牵好马,难怪他会倒地不起,左妃顿时后悔不迭,自己怎么没有早点发现呢,中毒最怕的就是被拖延耽误了救治。她虽然跟着府里大夫学了几个月医理但还是个不顶用的,中毒这种症状,她根本救不了啊,还得赶紧送医馆。 可是她还要继续逃命啊,筹划了这么久才逃出汴京城,怎么们能就此功亏一篑呢? 可是要是把他扔在这里自己离开,她又真的做不到,毕竟林素长得这么帅,南朝又这么多断袖,把他扔在这里……说不定就被什么人给糟蹋了。 那还不如让她糟蹋了好,左妃有些无耻地想着,手上动作越发粗鲁…… 大概是她的紧急措施有了些效果,也可能是她清洗伤口的动作太粗鲁太疼,总之林素竟然醒了。 “你……”,林素用力地睁开双眼,看着眼前的人影从模糊到清晰,他动了动嘴却只发出了一个音节。 听见他的声音左妃立即看过来,发现他已经睁开眼了,得,这下子她不用左右为难了,神情难掩激动地凑近他说道:“偶像,你醒了?真是太好了!” 此时的林素还有些蒙圈,面前这位小姑娘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一身鹅黄的普通粗布衣衫,头上还包了一块蓝色帕子。浑身上下并无其他装饰,双肩背着一个古怪的包裹,手里还拿着他的玉佩,地上扔着他的荷包和散银…… 最终林素的视线落下了左妃手里的羊脂白玉上,当场被抓包左妃的脸色忍不住红了红,不过她很快便反应过来,连忙将玉佩和银两装进了那只荷包搁在了他手上,语气极为诚恳地说道:“你中毒了,是我救的你”,说着还指了指他受伤的胳膊,然后一脸期待地等着他的反应。 “多谢姑娘搭救”,林素挣扎着想要从地上起来,左妃闻言甚是开心,主动上前搭把手,“你放心,你绝对不会有事的”,你可是将来还要为南朝殉葬呢,绝对不会死在这儿的。 “啊,对了,偶像,你看你的马还在呢,你赶紧进城去找个大夫吧”,左妃话音刚落,便见树林里的骏马哒哒地走了出来,在他两人面前停下。 此时林素已经站起身,接着就见他左手竖起食指和中指在身上啪啪啪点了几下,身旁的左妃看的一脸莫名其妙,“那什么,既然你已经醒了,那我就继续赶路了啊” 林素渐渐站稳之后左妃就已经松开了他的手臂,重新提了提自己的双肩背包,一脸笑意地看着林素,本想朝他拜拜手,可是想起自己面目全非的双掌结果还是放弃了,说完她也不再等林素反应,直接转身就走。 “姑娘等等,在下林素,今日是林某冲撞了姑娘,又得姑娘相救,如此恩情,林某不能不报” 左妃转身的动作太快,直到她已经走出三步远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连忙对着左妃的背影弯身行礼道,听完他的话左妃便停了下来,然后迅速调整表情缓缓转身,朝他露出一个堪称完美的微笑。 真是可惜,林素弯着身没有看到,左妃略有些叹息地说道:“若是平时也就罢了,你想怎么报答我都成,但是我现在实在赶时间,就先欠着吧”,虽然她明知道将来也不会再有机会让他报答了,不过只要想想大诗人林素还欠着自己的救命之恩就觉得好自豪。 古人一般都是怎么报恩的呢?比如说以身相许啊,重金酬谢啊,写首诗啊,画个画啊,什么的,她一定来者不拒。但是现在,逃命要紧。 末了,左妃又加一句,“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你见过我……”,说完之后左妃又要转身,只是这时林素已经直起身,他也大概知道了这姑娘是个什么性子,所以当左妃说完话后他立即就反应过来上前几步,将手里的荷包递给左妃,视线落在她受伤的双掌上微微皱了下眉,“姑娘放心,林某不会向任何人透露姑娘行踪,这个荷包还请姑娘暂且收下,他日若有缘再见,林某再报答姑娘今日的救命之恩” 此时林素的嘴唇还黑着,但是却丝毫不影响他的俊秀,左妃站在这么近的位置看着他,只觉得小心脏噗通噗通… 第14章 主左妃

左妃突然一巴掌拍向自己的脑门,这是犯花痴的时候吗!手上传来的痛感让她迅速回神,接过林素递出的荷包朝他点点头,“你还是赶紧上医馆吧,抓紧时间解毒,一定要把毒素清除干净,千万别留下什么后遗症啊,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有缘再见,偶像,保重!”,左妃炮雨连珠地说完,之后便迅速地转身离去。 这条山道还挺长,并无什么曲折,左妃也是走得飞快,其实林素是她后世很喜欢的一个诗人,她读过他所有流传下来的诗,真是天妒英才竟然让这般好青年英年早逝,想着左妃就突然扭过了头,想要再远远看一眼史上这位永垂不朽的爱国诗人,结果…… 偶像没见着,倒见了一群骑马的人,踩着漫天灰尘朝她飞奔过来…… “人在那!驾!”,不知是哪个大喊了一声,吓得左妃再也顾不上其他拔腿就往树林里跑。 只可惜已经晚了,杨树林里并没有什么可以遮身的灌木丛,左妃始终没有逃离出那些人的视线。 打头的是她二十三岁的哥哥左赫,眼看着左妃就在不远处了,他一勒马缰绳翻身下马,开始朝着左妃追过来,同时对着身后人喊道:“你们留在这,原地待命” 左妃跑得气喘吁吁,看见只有左赫一个人追过来的时候她便停了下来,背靠在一棵杨树上呼哧呼哧地大口喘着气,眼睛看着慢慢向她走近的左赫。 嗓子里灌了风,她难受得说不出话,左赫沉着脸走了过来,“小妹,你真是太不像话了” 左妃闻言朝他翻了个白眼,什么叫像话?她穿越过来这件事本身就不像话! 世道这么乱,她能有什么办法?不逃难道留在汴京城等死吗? “跟我回家”,左赫已经走至她面前拉起了她一只手腕,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掌,左妃疼得呲牙咧嘴,哇哇大叫,左赫立即便松了她的手腕,左妃顺势朝后退了两步与他保持距离。 左赫的神情看起来有些受伤,“小妹……你以前不是这样的,现在究竟是怎么了?”,从前的左妃很乖巧很懂事,虽然在观音禅院长大,但是性格依然活泼可爱,他每次去看望她的时候,她都会特别开心,拉着他的衣袖不舍得让他走。 可是现在,她连看着他的眼神都是陌生的,警惕的。连他的靠近,她都是拒绝的。 “你知不知道你一个女孩子离家出走有多危险,爹娘都很担心你,别再任性了,跟大哥回家”,左赫一边说着,一边有些不死心地上前走近了一步,一脸真诚地朝着左妃伸出一只手。 就在他刚有动作的时候,左妃就已经再次回退两步了,外面是很危险,但是家里也不见得安全,她又不能装一辈子左妃。 她是司雨,她不想忘记。 “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除非我死了,你带着我的尸体回去” 说到这里,左妃双目环视一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就有一条河,河宽将近十米,此时正值初春,河水肯定还是有些冰冷,但是她的水性还不错,跳河游走,可以一试! 她看了看那小河一眼,打算找准时机就往河边跑。 她的意图左赫已经看出来了,只是他所认识的左妃是不会水的,一旦跳下去,那就是必死无疑了,左赫眼里的伤痛又深了几分,他们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啊,如今竟然是要对他以死相逼吗? “你可有想过爹娘?你若是出了什么事,你让他们怎么办?”,左赫心痛不已地对着左妃说道。 然而左妃并不接他的话,只在专心地观察着周围的地形环境,她也只能对不起左家了,真正的左妃,谁知道去哪了,说不定已经死了呢。 她终究不是左妃,也不愿意以这样的身份活着。 “你可有想过玉儿和悠悠,若是左家嫡女逃婚的消息泄露了出去,你让玉儿和悠悠以后还怎么嫁人?她们那么喜欢你,你真的忍心毁了她们一生吗?”,左赫见她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心中悲痛不已,她的妹妹几时竟变得这般任性妄为了? 闻言云妃脸上的淡然也渐渐维持不住,她并非没有想过,玉儿和悠悠都是左府庶出的小姐,在汴京城说亲原本就不易,玉儿九岁,离说亲还早,可是悠悠已经十四岁,刚刚才和汴京城一家富户的长子定了亲,她以为即使将来左家发现她不见了,也会将此事压下,左家能把原主藏在观音禅院长达十年之久都不被外人知晓,想必也能将她逃婚之事掩下。 左赫像是看懂了她的想法,语气有些气愤地说道:“我带着满府家丁出城寻你,你以为没有惊动御城军吗?左李两家婚事早已人尽皆知,若是你当真逃婚,李大人朝上参父亲一本,你觉得,父亲御史之位还能保得住吗?!” 左无年为官数十载,在官场左右逢源混得可说是风生水起,他从未被人寻到过短处,若是左妃当真逃婚,那便是他身为御史家教有失,丢了乌纱也是有可能的。 左妃脸色渐变,她也不想拖累这些人,可是......叫她老老实实地嫁去李家,那就是叫她去送命。 上天有好生之德,佛祖也不会怪她的! 想定之后左妃便也顾不得许多了,突然对着左赫的身后大喊一声:“父亲!” 闻声左赫便下意识地回头,左妃趁着这空档顿时脚下生风朝着河边跑去,反应过来的左赫见状立刻大步向她追上来,“小妹!你别胡来!” 初春的山野还是有些冷,河里的冰也才刚刚开化不久,有些背阴的地方甚至还飘着一些碎冰,左妃若是跳下去......后果他已经并不敢去想。 爆发了无限求生欲的左妃变得动作飞快,左赫竟然被她甩开了不小的距离,不一会儿她便到达了河边,没有丝毫犹豫就要朝河中跳下去,突然,她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失去了知觉。 看着突然倒下的左妃,左赫顿时心中惊慌无比,朝着她猛地扑了过来,他跌坐在地上,怀里抱着已经晕倒的左妃,控制不住情绪地摇晃着她的身体,大声喊道:“小妹,你怎么了?”,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惊慌颤抖。 “你醒醒啊,小妹”,很快左赫的声音里已经开始夹杂着哭腔,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怀里的人生机特别弱,弱的几乎没有,就像是......已经故去的人。 “来人啊!快来人!”,左赫朝着树林中大声喊道,同时一把将左妃抱了起来,朝着官道上奔去。 太过惊慌的左赫没有发现,就在他的臂弯里,左妃一双眼缓慢地睁开了一条细微的缝,神情哀伤又有些眷恋地看着他,然而这眼神却是转瞬就消失不见,她像是累极了一样又重新闭上眼。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结束的太快,以至于没有任何人察觉到。 左妃再次醒来的时候,她正躺在挂着淡碧色床帐的闺床上,神志渐渐回归,她却惊得面无血色,双手抓紧了床单撑着身子缓缓坐起,想起她晕倒前那一瞬间,灵魂就像是飘了起来,硬生生地被什么从身体里挤了出去,一个可怕的猜测在她脑海中升起,原主左妃,她还活着。 就在,这具身体里。 那她呢?如今她算什么?来自异世界的灵魂入侵者吗? 左妃神色颓然地看着自己包扎齐整的双手,这不是她的手。 她跑不了了,原主左妃,在阻止她逃跑。 不,她不是入侵者,她其实是被囚禁者! 左妃突然张大了嘴,裹着纱布的双手捂了上去,她慌忙地从床上跌了下来,爬起身扑向一旁檀木雕花的梳妆台,手腕撞在桌沿上她也忘记了疼。 视线落在一个精致的木匣上,她颤抖着的手无法用力掰开匣子,情急之下她双掌托起匣子高举过头顶,然后狠狠地将其掷向地面,发出“咣当”一声沉闷声响。 “小姐,发生什么事了?”,门外传来丫鬟紧张的问话,接着就感觉门板微动,像是有人正在推门。 “别进来!”,左妃立刻抬头喊道,声音里带着惊慌和颤抖。 门外果然安静下来,匆忙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左妃盯着地上微黄的信封,缓缓蹲下去,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的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笺,一点点展开。 她其实是见过这封信的,那时候她才刚刚穿越过来,在一间陌生的禅房中醒来,躺在一张古香古色的床上,手里就握着这封信。 只是那时候她还不认得南朝文字,翻开信笺看了一眼之后就塞进了小木匣底层,后来她终于学会了南朝文字,却早已将这封信忘记到了九霄云外。 如今她突然想起,这封信,会不会就是原主写给她的。 请 代 我 活 下 去 细腻娟秀的字迹,与左妃房中那些手抄的经书字迹完全一致,左妃僵着身子一动也不能动,她盯着手里的信笺内心燃起熊熊怒火,代你活下去,凭什么?! 你是你,我是我。 你是左妃,我叫司雨。 她也曾拥有自己的人生,凭什么要她就此忘记自己的身份,代替另一个人卷入这场动荡的历史乱流?! 手中的信笺早已被她攥得不成样子,眼里升起一股浓重的不甘,一场莫名其妙的穿越,一缕原主残魂,就想将她推入不属于她的命运里。 她不同意! 第15章 引蛇出洞

汴京城近日里来有些不太平,百姓们经常看到一幕奇异的景象,一队队身着紫衣,头戴银盔,腰间跨刀的士兵在汴京城的大街小巷里跑来跑去,只要看见中年男子就强拽起来打量一番盘问一番才给放行。 这些军爷看一个个都是高大魁梧的身材,神情凶神恶煞的,可把城里的百姓们给吓坏了,多少人活了半辈子了都没见过这阵仗,对于汴京城的百姓们而言,这些紫衣士兵远不及御城军们看起来可爱,每次看到他们一出现在街道上,路上行人瞬时就能减少一半。 至于这满城官兵究竟是在抓什么人,一时间,坊间也是各种猜测传言不断。 事实上这些紫衣官兵并不是什么坏人,他们乃是南朝装备最全,兵力最强的正统御林军,正在奉命捉拿在逃嫌犯蔡源来。 自从那日清木阁事件之后,蔡源来虽然被送回了蔡府,但是除此之外,却是没有人敢在皇帝下诏之前对蔡源来有任何动作,即使吏部尚书朱华文当天就已经带了奏折进宫觐见皇帝,可是当御林军奉命前来查封蔡府捉拿蔡源来的时候,蔡府早已是人去楼空。 除了家丁丫鬟,就只剩下几名年迈的管事了,蔡源来及其家眷早已不知所踪。 后来蔡府被抄家,巨额的金银财帛足足让户部借调来的盘账官员忙活了三天三夜才清点完毕,南宫明宇看到最终的账册之时,已经被手里的天文数字气的手发抖,南朝富庶,没有战争消耗,国库也算是充裕,但是,南朝国库十年的总进项竟然不及从蔡府搜出的这些财物,南帝如何不怒? 天子一怒,一道圣旨赐下,势必要将朝廷要犯蔡府众人捉拿归案,一个都不能少! 好在御城守将李纲提前做了部署,及早封锁城门戒严,东西南北四大门派重兵十二个时辰轮班把守,所有进出汴京城的人行车马都要经过严格盘查。 这才使得御林军这些日子在汴京城里没有白忙活,抓到了不少蔡家亲眷,只是唯独找不到蔡源来,据蔡家的亲眷们称,他们根本就没有见过蔡源来的面,带着他们出逃的是蔡源来身边的得力下属,而就在他们被抓之后,那下属已经自缢。 已经十日过去,蔡源来仍是下落不明,皇帝对此甚为恼怒,他最亲信的大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宰相,竟然敢背着他犯下这等罪状,东窗事发了不来自首还敢逃! 南宫明宇心中怒火无处发泄,便将矛头指向了御林军将领钟安在,限他两日之内将蔡源来抓拿归案,否则……皇帝倒是没有说否则怎么样,但是钟安在心里清楚,罢职免官都是小的,能不能保住项上人头才是大事。 钟安在顿时感觉压力山大,不过他脑子还是很好使的,他当即向南帝进言道,汴京城里里外外早已搜查数十遍,仍不见蔡源来踪迹,这说明蔡源来极有可能已经逃离京城,此乃御城军主帅失职,实在是怪不得他。 于是一开始立下头功的李纲,瞬间便成了放走朝廷要犯的罪魁祸首,这般神转折便是李不凡也没有想到。 两日时间,若是还不能将蔡源来缉拿到案,李纲也免不了要与钟安在共担失职之罪。 此时李府当中,李家父子三人端坐在李父的书房中,神情似乎并不如外界所传的那般焦虑。 “敬之啊,差不多就准备收网吧,城门这几日封严,倒是给百姓们填了诸多麻烦”,李纲坐在堂前正位之上,对着李敬之说道。 自蔡源来昏迷不醒被送回蔡府开始,蔡源来就再也没能脱离李家亲兵的监视,之所以对他监而不捕正是为了揪出蔡源来这几十年来在朝中布下的暗桩,御林军在蔡府大肆查抄除了获得不菲的赃款,却是没有找到任何蔡源来收受贿赂中饱私囊的账册名单。 于是李家父子便决定“放虎归山”,放长线钓大鱼,此时蔡源来孤身一人是无论如何也逃不出汴京城的,他必然要动用自己最信任的朝中力量,如此一来他们才好顺藤摸瓜,将蔡氏党羽一网打尽。 李敬之听完李父的话,当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弯身抱拳对着李父行了一礼,沉声回道:“是” 南帝实在是催得厉害,否则按照他们的原计划,是打算等到蔡源来底牌耗尽的时候才动手将他抓捕的,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南宫现在已经恼怒,若是再不将蔡源来捉拿到案,他们全都得遭殃。 “明日寅时三刻,你亲自带兵攻进何府拿人,凡有阻挠者”,说到此处,李父猛然拍案而起,严声喝道:“一律拿下!” 蔡源来逃离蔡府之后,又经历几番辗转,最终藏身在正二品参知政事何叔淼在城西的一处私宅中,此地临近东城墙,东城门的守卫将领已经被他买通,明日黄昏之后,何叔淼便会安排人送蔡源来出京。 如今汴京城中到处都是官兵,何叔淼的私宅乃是他家夫人在坐镇,何夫人出身皇族,娘家是安国公府,同时又身有诰命,御林军奉旨全城搜查却也不敢来敲何夫人的门。 何府私宅中多是女流之辈,所以可想而知,明日寅时李敬之想要带兵去何府拿人会面临什么样的阻碍。 但是,军令如山。 李敬之毫不犹豫地回道:“末将领命!” 一直默不出声的李不凡此时突然站了起来,上前几步对着李父行礼说道:“父亲此举恐有不妥” 一旁李敬之微微侧首看向他,眼神示意他别乱说话,对主帅的命令产生质疑,这绝非一个军人该有的素养。从公来说,李纲是他们的上司,从私来说,李纲是他们的父亲,无论是为臣为子,他们都没有质疑的资格。 堂上李纲已经再次坐回自己的座椅,看着李不凡开口说道:“有何不妥?” 李不凡这才直起身来,放下双拳斟酌着说道:“寅时攻入何府拿人,虽然避免了打草惊蛇,但是难保不会逼急了何叔淼,蔡源来已是丧家之犬,但是何叔淼,他却是还有翻牌的机会” 李纲听着听着渐渐皱起了眉,忍不出出言打断道:“他包庇朝廷要犯,已是必死之罪,何来翻牌之说?” 被打断的李不凡正要继续说下去,一旁的李敬之却早他一步开口道:“蔡源来既然能找上何叔淼,两人之间必然是早有龃龉,而何叔淼愿意这般倾尽全力来帮助蔡源来,说明蔡源来手上有他致命的东西” 李敬之的语速渐渐慢了下来,最后沉声说道:“若是蔡源来不能成功出京,那便只有死了” “没错,何府有足够的时间赶在我们之前,杀掉蔡源来,等到了那时候,安国公府势必会站出来替何夫人撑腰,届时蔡源来已死,何叔淼又怎会没有应对之策?即便蔡源来当真死在何府,他们也必有脱身之法,所以……” “所以我们必须活捉蔡源来,悄无声息!”,李敬之看向李父眼神定定地说道,对方沉默了片刻后反倒是将目光落在了李不凡身上,朝他问道:“你有何良策?” 闻言李不凡敛下眼眸,提起衣摆对着地板就直接跪了下去,“儿子并无良策,唯有兵行险招,引蛇出洞” 要在何府众人无所察觉的情况下带兵活捉蔡源来,这件事几乎是不可能的,蔡源来身边随时都有何府侍卫跟着,但是他们也不能在何府之外动手,一旦蔡源来脱离了何府,那么再想找到这人勾结的证据,恐怕比登天还难。 “儿子有一计可试,我们不便带兵进入何府,可以派些身手好的人假扮刺客,潜入何府假意暗杀蔡源来,此番打草惊蛇,蔡源来藏身之处暴露,他要的做的第一件事必定就是转移,但是何叔淼未必会同意,蔡源来是个聪明人,不会就这么轻易把身家性命都交付给他们,他定然有办法逃离出来” “即使他不能,只要有了我们暗中相助,也能成事,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在何府外,守株待兔” “妙啊!二弟,如此一来,我们也不必正面得罪安国公府,何叔淼也是在罪难逃”,李敬之听完之后,不禁拍案叫绝。 李纲眼中同样闪过一丝赞赏,只是瞬间就消失不见,他沉吟片刻方才说道:“方法倒是可行,只是……实施起来未必如你所说的这般轻松,如今何府当中必然是守卫森严,潜入何府已是不易,还要暗中相助蔡源来,更是难上加难,眼下这样的好手,一时之间,怕是也找不来……” 就在这时,李敬之也突然跪了下去,与李不凡异口同声说道:“儿子请命前往” 说完之后两人同时侧首,对视了一眼,然后又分开,同时看向李纲,等待他的决策。 李纲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这项任务其实很危险,何府侍卫人多势众,再加之刀剑无眼,若是他们实力不敌,只怕也难以活着走出何府,这两人都是他的儿子,身手如何他自然是信得过,只是…… 双拳难敌四手,羽箭齐来三头六臂也挡不住,他们修习的是正经武功,不同于暗杀刺客之道,这两人,都绝非良选。 李不凡立即就看懂了李父眼中的拒绝,不得不再次开口说道:“父亲,儿子必有十足的把握” 当年他只身一人,多番潜入敌营都能全身而退,更别说只是区区一个何府私宅,此时李不凡通身都流露出一股凌然傲色,语气里带着让他都不得不信服的坚定,李纲一时也有些恍惚,他却是忘了,这个小儿子,已经是纵横沙场十几年的将帅了。 “好,那就依你所言,今夜由你带人潜入何府”,李纲终于点头说道。 听得此言,李不凡不禁面上一喜,朗声回道:“儿子定不辱命!” “父亲!万万不可啊,二弟他还小……”,李敬之急吼吼地朝着李纲跪行了两步,急急地说道:“请父亲三思啊” 李纲抬手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凡儿的身手你也知晓,寻常侍卫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就让他去磨砺一番吧”,李父说着,伸手将跪地的李敬之扶了起来,另一旁的李不凡也跟着起身。 李敬之仍是想再说什么却被李不凡出声打断:“大哥就信我一回吧”,他的神情很认真,明明是从前听过无数遍的话,此时李敬之再却也不能将其当做是昔日的玩笑话。 许久之后,李敬之才叹息着说道:“好吧” 李父见此欣慰地点了点头,他这两个儿子,自小就是感情深厚的,正所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李家,绝不是那么容易倒的。 第16章 成事不足

子时刚一过半,李不凡便出现在了小巷口的独院中,与苏南安一同换上了早已准备好的夜行衣,之后便开始前往城东,汴京城虽无宵禁,但是城东一带的宅院住的多是三品以上朝廷大员的家眷,子时之后除了各家府里府外守卫的家,街上也不再有其他人。 是以两人这一路过来走得甚是隐蔽,只遇到极少的行人,也都顺利躲避了过去,待到了何府后院的院墙边,李不凡便与苏南安分头行动,由苏南安潜伏在此监视何叔淼等人,若有动静立即鸣哨给他信号,而他则负责潜入府中去寻找蔡源来。 何家宅院比起李府面积大了两倍不止,四进四出的院落每道门都有侍卫把守,李不凡虽然武艺高强但也不敢轻举妄动,他先是足尖轻点跃上了何府偏院的一处绣阁楼顶,这里视野最为开阔,方便他观察何府内的情形。 李不凡在阁楼顶端等待了大概半个时辰,此时已经将近丑时,值守的侍卫看上去已经面有倦色。 时间差不多了,若是真等到这些侍卫们都睡过去了,他再下去暗杀,还真不一定能惊动这些人了。 想定之后,李不凡仰头看了看天,此时明月高悬,整个汴京城的屋舍瓦间都染上了一层白霜,显得格外静谧安详,这可真不是个适合杀人的日子,李不凡心想。 然而接下来,他则是眼神一变,眉宇间闪过一丝锐利,右手轻持了长剑,左手将蒙面巾拉上,双臂展开犹如一支离弦的箭,掠过高空朝着一间不起眼的房舍屋顶飞去。 他前脚才刚刚离开阁楼,身子还在半空中悬着,突然感觉到周围有一丝陌生的气息,来人气息沉重,丝毫不懂得收敛,显然不是个练家子。 但是方才他已经仔细看察过这里,除了十名值守的侍卫,院子里就不再有其他人,会是谁? 敌情不明,李不凡不得不停止行动,身子在空中轻轻一个旋转,改了方向便朝着院墙边的一株槐树上落了下去。 脚下的树枝几不可察地晃动了几分,李不凡连忙稳住身形,收敛浑身气息将身体隐没在树干后面。 视野中,李不凡终于找到了那股陌生的气息,距离青槐树不远的院墙角落里,有一处狗洞。 微弱的喘息声便是来自于此。 高高的院墙外,正是左妃披着一个黑色披风,带着头帽把自己捂的严严实实,牵着一只大黄狗鬼鬼祟祟地蹲在狗洞外。 事情还要从一周前说起,左妃自从离家出走被左赫带回去之后,她便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后来人终于醒了,精神看起来却是有些失常,每日里总是神神叨叨地自言自语着,见人都躲,问什么她也不说话。 左父找了京中名医来为左妃诊治,一番不怎么顺利的望闻问切之后,大夫说她大概是受了什么刺激,郁结于心,有些神志不清,给她开了些凝神静心的药,让她静养一段时间再看看。 这下子可是吓坏了左家人,左妃马上就要嫁人了,竟然在这节骨眼上出了这种病,无奈之下,他们也能谨听医嘱,将左妃送到了城东一处私宅。 但凡官宦人家,在京中都不会只有一处院落,左府在城东的这处宅院恰好挨着何家,这些宅院毕竟不是主宅,建筑规格也是根据主家喜好来设计。 比如左家这处私宅,占地面积并不大,与何府宅院仅仅是条狭窄的巷子,主要建筑就是一座绣楼,左妃被送过来之后倒是冷静了不少,她每日呆在绣楼上倚窗而望,视线所及,能看清半个何府。 一开始她也不曾留意,直到一天晚上,她半夜醒来觉得口渴,便起身前来倒水喝,几口凉水灌下肚,顿时睡意全消,她推开了窗子打算趁着兴起赏赏古代的月亮。 不料月亮没有吸引她,反倒是何府里的景象让她渐渐凝思了起来,月色之下,她能清楚看到何府里明里暗里站了不少侍卫,若是寻常家丁倒也罢了,但是这些侍卫,一个个都带着佩刀。 从那之后,左妃每日的必修课就是隔着纸窗上的破洞,观察何府里的一举一动。 直到三天前,御林军终于开始彻底的满城大搜查,就连左妃所在的小宅也没有避免,当她戴着面纱出去前院的时候,领将拿着蔡源来的画像问她可有见过此人,左妃犹豫片刻后缓缓摇了摇头。 面纱后的嘴角不禁微微勾起,岂止是见过? 只不过左妃不能说,她的身份不允许,更何况,她实在没有把握保证她若是说了出来,这些官兵就会相信,也不能保证他们是否有胆量去敲开何府的大门,即便他们有胆量,何家人也必定不是简单的。 但是这么好的机会送上来,左妃又岂会眼睁睁看着它溜走,这件事她是一定要掺和的,给李家送上这份大礼,就看他们敢不敢接了。 接了她的大礼,也让李家人认清认清她的本质,就不信李家还敢让她进门。 大家闺秀什么的,跟她没有丝毫关系,终有一日,她会摆脱左妃这个身份。 于是,她便开始制定计划,再于是,就有了眼前这一幕。 左妃手里牵的这只大黄狗,其实是何府的,这也是她一早计划好了的,何府的狗洞恰好就正对着左府的狗洞,平日里左家的大黑狗和这只大黄狗还是好朋友,经常在一起厮混。 说起来真的好丢脸,左妃这几日为了和大黄搞好关系没少钻狗洞,好在她身材纤细,四肢灵活,狗洞倒也没白钻,大黄差不多也是将她当作同类了。 直到今日,左妃终于露出了大灰狼的尾巴,开始对大黄做一些惨绝人寰的事情了。 首先,她把傍晚过后想要归家的大黄强行拴在了自家狗窝里,还任命大黑对它严加看管,各种勾.引。 若是平时,大黄没有归家,何府必然会派出家丁出来寻找,但是自从何叔淼将蔡源来藏身在此之后,何府的家丁也被调走了一大半,其中就包括负责照看大黄的那名家丁,所以今夜大黄没有归家,并没有引起何府的重视。 就连往常入夜就会关锁的狗洞,也没有了家丁来上锁。 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左妃再不行动,就是对不起老天爷。 此时,站在家门前的大黄早就已经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想要立刻钻进狗洞里去,左妃却是牢牢抓着手里狗链子,不慌不忙地卸下背上的双肩包,伸手进去掏啊掏,掏出了一挂鞭炮。 又掏啊掏,掏出来一圈导火线。 又掏啊掏,掏出来一块猪肉,塞进了大黄嘴里。 方才急切不已的大黄终于安静了下来,全神贯注地嚼着嘴里的肉。 看着地上摆放的作案物品,左妃发出两声无声的奸笑,在夜色下显得格外恐怖。 她动作灵活地将鞭炮用绳子捆绑好,将绳子和自己手里的狗链子绑在了一起,最后扯出了长长的导火线。 根据她的试验结果,一丈长的导火线大概可以燃烧150秒,但是考虑到大黄快速奔跑的时候,会加快空气交换,氧气充裕的情况下,必然会促进燃烧,所以她准备了两丈长的导火线,大概可以燃烧200到300秒,这个时间足够她钻进左家狗洞,锁上狗洞,奔上绣楼。 很快,她的导火线也已经连接完毕。 此地靠近东城门,一会儿鞭炮声一旦响起,必然会惊动东城门值守的御城军,南朝律法明文规定,若非节庆日,汴京城夜间禁放烟花爆竹。古人最忌夜火,火灾一旦发生,后果不堪设想,所以这个罪名绝对不小。 只要御城军闻声赶来,他们就一定会敲开何府大门,捉拿燃放鞭炮的人,因为汴京城的安危,乃是御城军的职责所在。 行了,别吃了,左妃用膝盖撞了撞大黄,从怀里掏啊掏,掏了半天。 火折子呢? 左妃瞪大了眼,她火折子呢? 她明明记得放进怀里了啊,因为不信任古代这劣质打火机,她不敢将鞭炮和火折子放在一起,就将火折子塞在了怀里的。 难道,钻狗洞的时候掉了?! 树上一直在默默观望的李不凡忍不住嘴角抽了抽,他只是大概思考了一番,便明白了此人的意图,只是对方将自己捂得严实,他看不清是何人,也就猜不到对方这么做的动机。 既然此人连火折子都忘带了,今夜恐怕也只能无功而返了,李不凡想定之后,便决定无视此人,继续自己的计划了。 然而他才刚摆正自己侧倾的身子,脚尖在树枝上借力,打算继续的暗杀计划,却突然听到一声惊呼:“啊,找到了”,她竟然放在了衣袖里。 是个女人的声音。 “什么人!”,何府的侍卫们闻声惊醒,升起的困意瞬间消散不见,持刀朝着发出声响的地方迅速赶来。 墙外的左妃当即打了一个哆嗦,被发现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她从来就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这样的境遇她也不是没有设想过。 一瞬的惊慌之后,左妃很快便稳了下来,吹亮了火折子,直接从□□靠近鞭炮十五公分的位置点起,如此一来,留给她的时间,10秒。 火星闪起,左妃就立刻松开了大黄,将它往狗洞里一塞,等大黄刚从狗洞里钻出来的时候,何府侍卫们已经将它团团围住。 看着一圈带着刀的陌生人,大黄立刻叫了起来:“汪!汪!汪!” 其中一名侍卫长对着身边人说道:“一定就在墙外,你们四个,马上去追!”,说着他就想要走进大黄,将这只不停吠叫的狗杀死。 就在这时,狗洞里突然传来一阵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大黄惊吓之下,绕过众人死命地逃窜了起来。 夜晚的汴京城,是万分的安静,突然响起的鞭炮声,吵得半个城都能听见,何府立刻就沸腾了,何府侍卫们追着大黄乱砍。 一声声撕心裂肺的犬吠声,左妃正要钻进自家狗洞里的身子终于顿住。 “叽”,一声尖锐的哨声响起,左妃双唇紧紧咬着嘴里哨子,守在自家狗洞边,等着,等着大黄能冲出来。 “叽”,又是一声尖锐的哨声响起,来自何府后院,苏南安发出的信号。 此时侍卫们已经放弃追捕大黄,目光落在高墙外,越过高墙,打算去追捕左妃,李不凡终于动了。 第17章 死的好惨

他身形鬼魅地落下,站在何府院墙上,拦住了侍卫们的去路,二话不说直接手起剑落,解决了就近的两名侍卫。 之后他便不再停留,朝着蔡源来所在的房间飞去,而这时,何叔淼已经带着其他侍卫们还有弓箭手们,举着火把朝这边赶来。 李不凡一路扫清阻碍直奔蔡源来的卧室,斩杀了最后一名侍卫,最后一脚踹开了蔡源来的房门。 漆黑的房间,蔡源来看着眼前的黑衣人,止不住浑身哆嗦,手里持着一把锋利的短刃却是不敢上前。 李不凡冷冷扫了他一眼,一脚踢向他的手腕,他手里短刃当即便掉落在了地上。 门外,何叔淼沉着脸站在一排排弓箭手的身后,刚才的鞭炮声他已经听到了,现在又有刺客潜入何府,御城军很快就会闻声赶来,蔡源来,他肯定是保不住了,既然保不住,那就更是留不得了。 “放箭”,何叔淼当机立断,右手一挥,下令弓箭手放箭。 箭头携带了火种,这一把火烧起来,就彻底干干净净了,谁知道死的人是朝廷要犯,还是黑衣刺客,还是……何府家丁。 “堵住大门别让御城军的人进来,把府里藏酒都搬出来,我要让这里……”,何叔淼眼神骤然变得凌厉,看着前面已经燃起的门窗,面色狰狞地说道:“化为灰烬” 门窗燃烧亮起的火焰,将房间里照的通亮,蔡源来眼底漫起一股死意和愤恨,看向李不凡,眼神也变得讽刺嘲笑,“想不到老夫临死还能拉个垫背的,啊?哈哈,哈哈” 李不凡瞥了他一眼,不作理会,运起内力一剑劈向上方屋顶,“轰”地一声,房顶被掀开了半边。 无视了蔡源来惊呆的表情,李不凡上前一手提起他,一手执剑带他飞出了燃烧正旺的房屋。 何叔淼大惊失色,急声喊道:“给我追!不许留下活口!” 侍卫们领命离去,这刺客武艺高强,轻功甚是了得,他们当中即便是有些会轻功的,但是也绝对不可能追上,虽然他们心里知道,但是却不能说出来,只能听命去追,追到哪算哪。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刺客没有带着蔡源来轻功遁走,反倒是拉着他在何府玩起了捉迷藏。 贼人并未出府,他们很确定,就藏在这府里什么地方,侍卫们已经快被玩坏了,被何叔淼逼着疯了似得在府里来回翻找。 “老爷,御城军冲进来了,他们说要帮忙救火”,一名侍卫急吼吼地跑了进来,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喘息着对何叔淼说道。 “什么?!”,何叔淼的理智终于有些开始崩溃了,今夜他府里先是燃放爆竹,再是有刺客攻入,现在房屋着火,御城军也冲进来了。 但是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关键,蔡源来人呢?他若是死了,这些事都是小事,他若是活着,那才是大事! “现在别管什么御城军了,快去给我解决蔡源来!”,何叔淼怒极,朝着手下狠狠地踹了一脚。 “不必找了,他在这儿呢”,李敬之突然现身,站在堂下的台阶上,身后跟着两名官兵,押解着蔡源来。 此时何府的偏院已经是一片火海,赤红的火焰点亮了何府整个院落,然而却没有任何人前去救火,就这么任由它火势汹涌。 何叔淼身边的侍卫们都开始朝他汇聚,数十名弓箭手已经搭箭上弓,正对着来人,何叔淼看着眼前身势单力薄的李敬之,眼中闪过一丝杀意,事已至此,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放箭!”,何叔淼大声喊道,即便你是武状元又如何,就不信你有三头六臂抗得过我万箭齐发。 “何叔淼你好大的胆!” 一个充满着上位者气势的声音传了进来,何叔淼不禁心中一跳,侍卫们面面相觑一时也无人胆敢放箭。 直到一抹明黄的身影在御林军的围簇下出现,待何叔淼看清来人,这才颤抖着声音跪下,“五皇子金安” 随着他一声叫喊,身后呼呼啦啦跪下了一片,“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五皇子南宫琀月,年方十八,他会出现在这里纯属是偶然,南朝皇室,皇子年满十四周岁就会成婚,会在皇宫之外下赐府邸,之后就要搬离皇宫。这在南朝几乎成了定律,不过也有例外,比如三皇子南宫轩,他因为母亲是废后,自己又不得南帝喜欢,就像是被人遗忘了一样,早已过了大婚的年纪仍是没有府邸,没有王妃,就仍是住在宫里。 至于五皇子南宫琀月,他其实算是南宫明宇众多皇子中比较出色的一个,母妃也是名门出身,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一直被南帝视为是他的知心人,所以五皇子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近些年在朝事上也渐有才华显露。 但是另一方面,他在饮食起居上却是十分低调,当时南帝想要赐予他临近皇宫的一处大府邸,却被他婉言谢绝了,他称自己非嫡非长,实在没有资格住在此住,请父皇收回成命。 事实上南帝虽然嘴上那么说,心里其实并不真的希望南宫琀月当真应下,在南宫明宇看来,他自己正当壮年,这些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们,早已不再单纯地是他的儿子,而是他皇位的争夺者,他对成年的儿子,早就没了宠爱,更多的反倒是猜忌,巴不得他们都离自己远远的。 满朝皆知,南宫明宇是最宠爱九皇子南宫澈的,那处府邸包括他座下的皇位,他都是属意传给九皇子的。 南帝之所以那么说,完全是为了试探,或者说是为了警告五皇子,不要惦记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所以当五皇子婉拒之后,南帝也只是笑了笑,由内侍官取出了许多府邸房契供南宫琀月挑选。 深知帝心的南宫琀月便选了东城一处府邸,与何家宅院也不过只隔了一条街,所以当何府鞭炮声响起的时候,他便披了外衫带着府里的皇家御林军赶了过来,与李敬之带领的御城军碰在了一起。 “好你个何叔淼,你夜间纵火,窝藏朝廷要犯,还敢蓄意谋害朝廷命官,当真是目无王法了吗!?”,南宫琀月万分气愤地走上前去,站在何叔淼面前,指着地上下跪之人,严声质问:“你可知罪?!” 他实在没有想到,蔡源来身为一朝宰相,为官不仁草菅人命,已经是震惊朝野。如今又有正二品参知政事何叔淼,竟敢在天子脚下汴京城内,纵火行凶。 真是我南朝的好官啊! “下官……知罪,请五殿下息怒”,何叔淼此时已经彻底放弃挣扎,事已至此,他已无力回天,只能最大限度地减轻自己的罪名,至少……他要保住何家最后的香火。 何叔淼抖着身子朝南宫琀月跪爬过去,哭得是老泪纵横,“此事都是下官一人所为,我妻儿他们都是无辜的,还望五殿下高抬贵手,法外开恩呐” 看着一脸老泪还揪着自己衣摆的何叔淼,南宫琀月只觉得十分厌恶,他伸手将自己的衣摆从对方手里狠狠夺了回来,接着后退两步,怒斥道:“这些话,你还是留着去跟父皇说吧!” 南帝对他本就有猜忌之心,他又岂敢越俎代庖饶过何家妻儿。 地上何叔淼听他这么一说反倒是安心了,只要这些人不乱攀扯,有安国公在朝上,必定能保下他夫人和子女,不过那些妾室和庶子庶女,肯定是要随他一同论罪了。 “李大人,这里的事本宫不便插手,就交由你来负责了”,南宫琀月转身,对着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李敬之说道。 其实今日之事,他一眼就能看出这是李敬之布的局,当他带人匆匆赶过来的时候,御城军数千精兵早已将何府团团围住,这般阵势显然是有备而来。更何况李敬之什么身份,御城副帅,即便城东起火也还用不着他出马。 “下官遵命”,李敬之弯身对着南宫琀月说道,他一直待在军中,其实从未与皇家人正经打过交道,外界对于五皇子的评价他也多少听过一些,如今看来,确实是个心思玲珑的。 南宫琀月冲他微微点了点头,之后便带着御林军撤出了何府。 与此同时,就在灯火通明的何府隔壁左宅,李不凡悄无声息地隐没在一座八角凉亭的石柱后面,面色纠结地看着院墙边,角落处,狗窝旁。 左妃仍是披着她的大黑披风,大大的头帽把自己的脸罩得严实,跪坐在地上,双手抚摸着地上伤痕累累的大黄狗。 “呜呜……大黄大黄,你怎么了?”,左妃的声音还带着哭腔,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小身板一颤一颤地,像是在抽泣。 “都怪我不好,忘记给你穿护甲了,呜呜……大黄你说话啊大黄” 大黄终于费劲地掀起了眼帘:你能不能安静会儿! “大黄你死的好惨啊……呜呜……是我对不住你……”,左妃边说边替大黄把眼睛合上。 大黄拼尽了全身上下最后一丝力气抬了抬前爪:我还没死呢! 左妃另一只手眼疾手快地扑上去按住狗爪子,“我懂我懂,你且安心的去吧,我一定会叫大黑给你陪葬的” 正在狗窝里老实趴着的大黑,耳朵一动“蹭”地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关我什么事儿啊? 第18章 公子调笑

左妃无视了对着她摇尾乞怜的大黑,无视了还在垂死挣扎的大黄,继续用着凄怆的语气说道:“我真是要被你们生死相随的伟大爱情感动死了……” 大黄四腿一蹬,彻底不再动弹了。 大黑:我们俩都是公的!!! 左妃还在嘀咕着什么,但是李不凡已经听不下去了。 他把蔡源来交给大哥之后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何府,今夜发生的事情他必须调查清楚,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她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她又为何要这么做? 紧邻着何家的这处宅子,他一早派人监视蔡源来的时候就已经调查过,知道这是左家的宅院,也知道这里住着他的原配妻子左妃,所以他还特别叮嘱过,今夜行动时不要惊动四邻。 因为在他的记忆里,左妃胆子小,又听不得吵闹。 那么现在这个深更半夜出现在左宅,言行举止如此怪异的女子,又是何人? 李不凡微微皱起了眉,抬脚朝着狗窝旁的左妃走去。他轻功过人,走路无声,但是当他走近左妃的时候,他却能清楚地感觉到,对方的身体瞬间绷紧,连气息也变得有些急促,李不凡诧异地停下。 左妃攥紧了双拳,止住身体的颤抖,事实上,她早就知道凉亭下有人,并非她耳目清明,而是因为此人是她刻意引导至此的。 宅院里视野开阔,并无遮身之物,今夜又是明月当空,风吹草动都能看得清,此人自恃武艺高强,必然不会把她一介弱女子放在眼里,他若要藏身,必选凉亭。 身侧的人已经停下了脚步,但是左妃却是不敢抬头去看,她今日的所作所为,一定已经被他看了个全首全尾,否则他也不会在最后关键时刻从天而降,一定是早已先她一步埋伏在何府了。 黑衣人没有杀她,也没有将她供出去,说明她还有活命的机会,所以左妃这才在院子里自导自演装疯卖傻,以期能蒙混过关。 但是现在,在这股强大的压迫感之下,她演不下去了。 大脑飞速地运转着,左妃真是恨不得现在立即昏过去好了,但是装晕也没用,这是个杀手,要是连真假昏迷都分不清,那他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于是李不凡就这么站着,他突然很好奇,这女子还能坚持多久。 左妃就这么浑身僵着,她不敢动,怕动了,就会小命不保。 大黑伸出脑袋看着和自己一样浑身黑的不明物体,气息微弱不像是活物,片刻后默默地收回了脑袋,继续趴窝里睡觉了。 “小姐,小姐你在哪啊?”,绣楼上突然出来一声呼喊。 左妃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抬起头朝着绣楼的方向大声回道:“我在这儿呢!我在大黑窝里!” 院子里,早已没了黑衣人的身影。 左妃激动地泪都快要流出来了,揭下了头罩朝着绣楼飞奔而去,赶紧去拿她的医药箱,再晚,大黄可真的就去了。 绣楼对面的屋顶上,李不凡轻俯着,终于看清了黑帽下的容颜,是她?数日前在军营门口遇见的那名短发女子。 她是,左妃?! 李不凡顿时如遭雷劈。 “小姐你是不是又犯病了?我去叫大夫”,丫鬟念慈从绣楼上跑了下来,看见一身狼狈的左妃,顿时惊慌不已,作势就要去找大夫。 左妃一把将人拦下,急吼吼地说道:“找什么大夫呀,我没病!快去把我医药箱拿来,快去快去!” “小姐……”,念慈还想再说什么,左妃却是直接越过她,直奔绣楼去了。 李不凡轻轻地在屋顶上翻了一个身,仰面看着满天繁星,脑子里只回荡着一句话:左妃,又犯病了。 夜已过半,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提醒着他此时已是卯时,距离天亮也不远了。 李不凡终于不再耽搁,飞身出了左府,运起内力身形如风一般穿梭在巷道里,很快融于茫茫夜色中。 回到清塘院之后,李不凡除去衣袜便倒在床上沉沉睡去,他做了一个十分古怪的梦。 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大黄狗,和另一只由林子铭变成的大黑狗在抢骨头。 突然,一个头上长角的奇怪生物出现在他们面前,赫然就是一张左妃的脸。 她惊奇地叹道:“真是两只相亲相爱的狗啊!” 说完之后,她的背上就长出了一双翅膀,然后她拍打着翅膀就飞走了。 天上开始下落起无数的骨头,狠狠地砸在他和林子铭身上。 “啊!”,李不凡突然从梦中惊醒,猛然坐了起来,他一手抹了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微微喘息着。 这一觉他竟然睡到了午时,李不凡惊诧不已,自他重生以来就再也不曾沉睡过,哪怕是彻夜不眠他也不会补这么久的觉。 待他收拾妥帖,食过午饭,打算牵马回营的时候,李不凡却被李母笑着拦在了院子里的连廊中。 “你父亲今日上朝之前叮嘱过我,说你啊,以后就不必再去军营了” 李不凡站在廊下,面色惊疑地问道:“这是为何?”,他首先想到是,是不是昨夜的行动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李母眼看着小儿子突然眉头紧锁,有些哭笑不得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李不凡的脑门,“你呀!” “你难道忘了后天是什么日子了吗?”,李母说着就板起了脸,语气略带着些责备,然而眼底却是遮不住的喜意。 后天?李不凡这才恍然大悟,当即向李母行礼说道:“儿子有些睡糊涂了,母亲莫怪,后日乃我娶亲之日,儿子怎会忘记” “这才像话嘛,来,快起来,既然你父亲已经给你准了假,你这几日不妨多出去走走,整日闷在军营里,你看你现在连笑不会笑了,这要以后娶了媳妇,还不得吓着人家?”,李母笑呵呵地将儿子扶起,对着他说道。 其实她说这话也并非玩笑,小儿子从前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平日里还喜欢闯些小祸,他或许远不及大儿子沉稳,但他至少朝气蓬勃。 可是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小儿子突然变得稳重了,也没有以前爱笑爱闹了,李父提起李不凡的时候,也不再是从前那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了,李母欣慰的同时,又觉得有些担忧。 在她看来,还是以前那个小儿子比较讨喜。 “给,这个你拿上”,李母拿出一叠银票,笑着放在了李不凡手中,看着神色有些疑惑不解的李不凡,她开口解释道:“娘知道你好久都没出去玩过了,趁着今日你爹你大哥都不在家,你也出去转转,放心,你爹那有娘给你担着呢” 李母边说边拉着李不凡往大门处走,“今日相国寺有庙会,你带上北辰,也去瞧瞧热闹,对了,说起北辰了,也有好些日子没见着了,他人呢?” 平日里苏北辰和李不凡几乎是形影不离的,李母这些日子忙着准备婚礼事宜,竟然都未曾发觉,苏北辰消失得有快两个月了吧。 “他想去绥州参军,这是他毕生之志,我便允了”,李不凡一脸淡定地说道,丝毫不觉得自己是在颠倒黑白。 李母听罢,先是面露惊色,接着又有些惋惜,“京师重地他不留,怎么反倒想去地方军了,哎,我原本还想着,等你成婚了,也给北辰指门婚事呢,他这一走,再回京就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南朝不重边防,每年下拨给地方军的军饷简直是少得可怜,李家门生也有不少被放逐到边疆去的,那些留京的家眷日子过得一个比一个困窘,若是没有李府时常救济,只怕在这汴京城中,根本都活不下去。 李不凡这次没有再回话,一直陪着李母走到了家门口,李母再三叮嘱他,不用着急回来,在外面好好玩够了再回来。 因为苏北辰的离岗,暮雨被李母派出来暂时顶岗。 片刻后,李不凡身后跟着暮雨,两人便出现在了汴京城最繁华的街道——朱雀街上。 朱雀街自内城开始,架过一座拱桥,越过汴河直通对岸相国寺,从街头到街尾,街道两旁尽是摆铺和摊位,街上男女老少,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李不凡有些无奈,微微侧首对着身后的暮雨说道:“去看看有什么喜欢的东西,买下来”,言罢,李不凡将钱袋子丢给了暮雨。 身后暮雨被吓了一跳,惊叫着接住了钱袋,眨巴眨巴眼思考着李不凡前面那句话,片刻后才恍然大悟一般,兴奋地回道:“奴婢明白了,少爷您等着,奴婢这就去”,说完她就一溜烟儿地跑不见了。 少爷这一定是要给未来少夫人准备礼物的! 李不凡也是略微震惊于她的速度,许久之后才合上自己的下巴,在拱桥不远汴河边寻了一处台阶坐了下来。 此时的河岸景色还有些萧条,寒冬刚过,初春刚至,两岸柳树也才刚刚发了芽,实在也没什么好景色。 但是这并不影响河两岸追逐嬉闹的孩子们,天空升起许多外观精美造型别致的风筝,飘荡在天上,成了另一道独特的风景。 李不凡就这么仰首看着,渐渐入了迷。 身后传来女子清浅的脚步声,李不凡微微勾起了唇角,“这么快就买好了?是嫌爷给的银子太少吗?” 李不凡调笑着从台阶上站了起来,拍打着衣衫,缓缓转身,脸上的笑意渐渐消散,与对面人四目相对。 第19章 过度脑补

靳月婉面色苍白,紧咬着下唇,双目微红地望着他。 她以为,她是个拿得起也放得下的人。她以为,她对这个男人的感情也并不那么深。 然而这一切的她以为,都抵不过自己的内心,她放不下,只要一想到他就心痛…… 李不凡面无表情地站着,她瘦得厉害,新起的春裳在她身上都有些挂不住,一张脸苍白如纸。 这一刻,他后悔了。 李不凡右脚微抬,想要向她走去,却在这时,暮雨两手拎着大小盒子站在拱桥上冲他大喊:“少爷!你快来帮忙啊,暮雨一个人拿不了了!” 靳月婉闻声望去,拱桥上一个梳着少女双髻的娇俏女子,正笑靥如花地朝着李不凡招呼:“那边还有杂技戏曲表演呢,少爷我们一起去看呐!” 她的目光像是凝固住,眼里的泪水终于再也忍不住,她连他身边的丫鬟姿色都不如,又还有什么资格去期盼他的一心一意,自始至终,也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罢了。 李不凡将她的神情全都看在眼里,对暮雨的呼喊置若罔闻,不再犹豫朝着靳月婉大步走去。 “啊!少爷救命啊!”,拱桥上再次传来暮雨的一声惊喊。 此时拱桥上刚好经过一队变戏法的卖艺人,他们身旁围簇着大批看热闹的百姓,彼此推搡着,靠在拱桥边的暮雨不幸地被人群挤掉了下来,朝着汴河落去。 李不凡猛然回首,提气朝着拱桥下飞去,然而却有一人先他一步掠过河面,将暮雨夹在腰间带到了河岸上。 周围顿时传来一片片掌声和叫好声,好一幕英雄救美!两名少年蜻蜓点水般的轻功,这才是真功夫啊。 苏南安刚一落地,就立即放开了暮雨,任由她头脑打转在原地晃来晃去。 李不凡转身,目光在四下里搜寻,可是人山人海间哪里还有靳月婉的身影。 “糟了,我买的东西呢?”,暮雨终于能够站稳,她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获救了,而是她刚买的东西都掉进河里了。 无人回应。 苏南安仍是一副冰块脸,他昨夜从何府回去之后只睡了半个时辰就天亮了,然后他就去了军营,接着就被告知,李少将婚假期间由他保护安全,再然后,他就从李府找到相国寺来了。 李不凡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暮雨的话他也没有听见。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回神对着两人说道:“回府吧” 于是黄昏未至,三人便已经回到了府中,李不凡一入清塘院便进了书房,吩咐不准任何人打扰。 李母没想到他出去一趟,心情没有变得开朗反倒是更加沉闷,连晚饭都不出来吃了,只让暮雨送些粥菜进去,李母心中担忧,仔仔细细地询问了暮雨好几遍今日所发生的事情。 经过她一番缜密的推理,再以她过来人的经历分析,李母顿时恍然大悟,心如明镜。 他儿子,竟然喜欢暮雨这个丫头!苏南安抢了他英雄救美的机会,所以他才会这么生气…… 也难怪,他们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暮雨这丫头也长得齐整。 唉……枉她一直以为北辰跟暮雨是一对呢,还想着以后替他们做主订了亲呢。 幸好她没有!要不然,儿子不得恨死她。 其实在上一世的时候,左妃产后因出血过多不治身亡,留下初生婴儿只有奶娘照看,李母也是有想让李不凡将暮雨收房的意思,但是那时候又正值焱军挥师南下,御城军时刻待命,李不凡根本没有那个心思考虑这些事。 再后来焱军围攻汴京,久攻不下便使出诱和之计,退兵之后仅仅一年时间再度攻陷汴京,南朝灭亡。 南朝子民开始了真正的颠沛流离,李不凡就在这时候遇见了靳月婉,李母也就没再劝他纳暮雨为妾的事。 反倒是当时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副将苏南安,年纪已长又尚无妻室,李不凡便做主将暮雨许配给了他,后来即使是在乱世之中,他两人也算是夫妻恩爱琴瑟和鸣。 这一世,他自然还会这么做。 此时书房内的李不凡对于自家娘亲的过度脑补是毫不知情,他如今婚事在即,最近可能都抽不出身插手蔡源来这桩案子了,不过现在最关键的蔡源来都已经缉拿归案,接下来的审讯就是刑部的事了。 他要做的,就是整合手上的证据,将其交给一个可靠的人,再由此人出面,参与蔡源来之案的审理。 至于这个可靠之人,毋庸置疑,就是林素。 在这件案子中,林素是最有发言权的,他本是皇帝身边的中书舍人,按理说不该参与刑部案件审理的,但是,他却是此案至关重要的证人,手里握着蔡源来贪赃枉法枉顾人命的证据,还有蔡氏党羽的名单和他们相互勾连的证据。 李不凡就是要借此机会,将林素推至宰相之位。 这个目标当然很难完成,毕竟林素时年不过二十五岁,又仅仅是官拜正四品中书舍人,距离宰相,还隔着至少二十年的奋斗路程。 但是只要南帝愿意,一纸封相诏书降下,再大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这才是李不凡一门心思想要将朝中蔡氏党羽势力连根拔起的真正目的,这些人无一不是身居高位,深得南宫明宇的信任,无一不是在宦海沉浮几十年的老奸巨猾之人。 然而现在,李不凡就是要彻底摧毁南帝对这些老臣的宠信,让他彻底看清楚,这些在他面前一副俯首帖耳忠心耿耿之态的老臣们,暗地里背着他一个个都干了什么好事?! 国不可一日无相,蔡源来一倒,南帝就不得不重新任命宰相,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自然是文武百官们削减了脑袋,挤破头也想登上的宝座。 但是经此一案,南帝必然会对他手下的老臣们心有猜疑,这颗怀疑的种子只要埋下,一旦有朝臣推举哪位老臣,哪怕是他当真德高望重,南帝都会下意识地觉得反感。 所以宰相之位究竟会花落谁家,完全取决于南帝。等到他发现自己身边无人可用的时候,以南宫明宇的性格,他一定会找一个傀儡顶上。 这个时候,林素的机会就来了,他本就是皇帝身边的人,又是年纪轻轻,文武百官自然不会甘愿以他为首。 李不凡整合手里的证据一直忙碌到深夜,暮雨进来填了几次茶水,终于先是熬不住,趴在外间软榻上自己睡过去了。 等到他终于忙完,将书桌上的文件都归整好之后,这才抬起头发现外间软榻上还趴着一人,实在是他在军营中呆惯了,完全没有意识到外面的是个丫鬟不是他的亲兵。 李不凡面色有些微囧,绕过书桌走至软榻边上,喊了几声暮雨她却没有任何反应,瑟缩着身子竟然睡得挺香。 初春的时节,入夜之后还是有些冷的,李不凡一番犹豫之后俯下身来,打算将暮雨抱回她的房间。 只是他才刚刚伸出双臂的时候,就听得房门一声响动,苏南安已经不请自入了,他的动作只好收回。 “少将是要歇息了吗?”,苏南安一本正经地问道,只是眼神里莫名地多了种敌意。 大家同是男人,李不凡怎会看不出来那股敌意是为何而来,于是他也有些不悦了,虽说在他的潜意识里,暮雨将来就是苏南安的妻子,但是现在,她还是他的贴身丫鬟,苏南安就这个眼神看着他,是不是也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总觉得这一世的苏南安,欠收拾! “我有说过让你进来吗?出去”,李不凡冷着个脸对着苏南安沉声说道。 苏南安置若罔闻,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视线落在一旁趴在软榻上的暮雨身上,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李不凡真有些恼了,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可是现在,苏南安看向他的目光里,哪有半分遵从?! “你是听不懂我的话吗?”李不凡的声音又冷了几度。 敞开的房门,有些许夜风灌了进来,软榻上的暮雨微微打了个哆嗦,苏南安终于有了些反应,直接脱下了自己的外裳,上前几步走到软榻边,将外裳盖在了暮雨身上。 “是,属下告退”,苏南安转身,对着李不凡一行礼,不看他反应就直接退出了书房,房门也不管带上,就这么四门大开着。 李不凡脸都要气绿了,当着他的面,就敢这么对他的丫鬟! 你以为老子不敢把她嫁给北辰吗?! 苏南安刚一出去,暮雨就醒了,她迷迷糊糊地从榻上起来,揉了揉眼睛,看着气得鼻孔都要冒烟的李不凡,一个大写的懵。 “少爷你要休息了吗?床铺我都铺好了,我去给你准备洗脚水”,说着暮雨将身上陌生的外衫往旁边一丢,反应迟钝的姑娘完全没有去想这衣衫是谁的,又是怎么跑到她身上的,站起身就要朝着门外走去。 李不凡一把拉住她,开口说道:“不必了,今夜已晚,你回去休息吧” 还敢让她给他准备洗脚水?苏南安会直接把烧开的水给他端过来吧。 今天是苏南安第一次住进李府,李不凡觉得相当不愉快,因为从此以后,他就要失去一个体贴的丫鬟了。 可惜他不知道,他不止要失去一个体贴的丫鬟,还将要迎来一个可怕的娘子。 第20章 大婚之日

南历三月初三,宜嫁娶。 这一日天还没亮,李不凡就被从床上拉起来,一众丫鬟婆子围着他开始给他穿衣打扮,等他洗漱完毕,李母带着喜娘过来清塘院,又将迎亲事宜事无巨细地讲了一遍,他都耐心地回应着,他已经十四年没有见到过,他母亲脸上流露出这样的笑容。 他想,这一世的一切,他都会倍加珍惜,包括,他与左妃之间这一场短暂的婚姻。 李母欣慰地看着他,往日里他是最受不得唠叨的,现在真是长大了,想着鼻头一酸眼泪没忍住就哭了出来,李母连忙用手帕去擦,李不凡顿时就慌张了,“母亲怎么哭了,可是孩儿哪里惹母亲伤心了?” “不是不是,我儿长大了,娘这是喜极而泣”,她笑着擦了擦眼角的泪,平复了心情继续说道:“时候不早,你快去吧,可别误了时辰” 一旁站着的喜娘此时走上前来,笑着说道:“吉时将至,李少爷也该动身了,老夫人可是等着您把新娘子接回来呢” 李不凡不再多言,带着喜娘和下人们出了李府大门,迎亲的仪仗早已在外面等着了,他撩起衣摆,轻轻松松地翻身上马,白色骏马的脖子上也挂着朵大红花,格外地精神抖擞,李不凡一身大红喜袍,更衬得他肤白清俊。 “走” 他一声令下,率先策马来到了仪仗前,身后跟着几十名仆从举着回避牌,鼓锣乐器声不绝于耳,后面跟着八人抬的绣花大红轿,两旁跟着喜娘和八名提着花篮的丫鬟,一路敲锣打鼓,鸣炮奏乐,吸引了许多了路人争相观望。 当依仗抵达左府时,左府大门紧闭,李不凡亲自上前叩门,催请新娘上轿。 这个习俗叫做拦门,李不凡是娶过一次亲的人,所以当左府迟迟不肯开门时,他也没有太多怀疑,而是不断地隔着门缝塞红包,可是很久都过去了,他身上的红包都快塞完了,左府的人却仍是不肯开门。 李不凡略微皱起了眉,他不想误了拜堂的时辰,略一摆手,门外的仪仗吹奏声便歇了下来,他微微侧身附耳贴在门缝,专心听着李府院内的声音。 “不知道找回来没有”,像是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语气中带着焦急。 “真是急死人,你说”,妇女再次说道,伴着砸拳的声音,像是拳头砸在了手心里。 “这要给是李家知道了,可不得了”,另一个略显年轻的声音,细弱地几乎难以察觉。 门外的喜娘也是急得不行,焦急地在门庭下直跺脚,捏着手里的红帕子对着左府大门一甩,嘴里开始嘀咕:“左府是怎么回事啊,这吉辰都要到了,请的什么媒人啊”,太不专业了。 “找到了找到了,快开门”,一个沉稳的男声传了出来。 李不凡当即调整身形,往身后退了半步,接着就见左府大门终于打开,来不及同左家人寒暄,李不凡直接命身后下人将喜礼抬进来,他便要去接新娘子了。 时辰已晚,两方都很急,顾不上细说,一入左妃闺房,众人便迫不及待地将身着嫁衣头盖喜帕的左妃推上了喜娘的背,随后李不凡便带领着迎亲仪仗匆匆赶回李府了。 一路上速度极快,左妃在轿子里颠的不行,李不凡骑马走在花轿前面,都能听见她的一声接一声的抽气声。 终于,花轿稳稳落地,左妃大舒一口气,“终于到了” 李不凡上前踢轿门,掀开轿帘,便见对方盖头也有些歪了,头也有些转圈,两手摸索着伸过来,他抬手将她扶稳,听得对方说道:“啊,谢谢” 心中诧异一闪而过,他带着左妃跨过了门下的火盆,总算是没有错过拜天地的正时,两人踩着红毯来到了供案前。唢鼓声阵阵,伴着喜娘响亮的唱声: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而后新娘就被送进了洞房,李不凡则留在外堂与宾客好友敬酒,今日李府喜宴来了不少人,等到李不凡敬完一圈的时候,他的脸也有些红了,这时林素两手执着酒杯,朝他走了过来。 李不凡倒是没有想到,林素会来参加他的婚宴,毕竟两人之间的关系一直都处于隐秘状态,李不凡已将整理好的物件交给他,自然是能不见面就不见面的好。 “恭喜李公子,抱得美人归”,往日里一本正经的林素竟也同他开起了玩笑。 李不凡将手里的空酒杯放在了桌上,接过对方递来的酒盏,朝林素举杯说道:“是否美人在下还需看了方知,不过借林大人吉言,在下这里先干为敬” “且慢”,林素突然抬手,阻止了李不凡饮酒的动作,“我今日,其实是代子铭前来贺喜的,这孩子近日来沉闷了不少,我这个做叔叔的,也不好不闻不问” 林素说到这里便不再往下说,林子铭从小与他亲近,他和李不凡因何闹了矛盾林素也是一清二楚。 林子铭喜欢的姑娘喜欢李不凡,今日李不凡大婚,林子铭不是不愿意来,而是他不放心那姑娘跑去找她了,所以他才接了帖子代林子铭前来。 可是在林素看来,李不凡绝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又为何偏偏跟个姑娘扯不清呢? 李家既然要和林家联手,那么不该出现的问题,就要及早解决。 李不凡沉默片刻,才对着林素说道:“或许林府也该为他安排婚事了吧” 如果月儿能嫁进林府,总好过上一世,随他半生流离。 林素目光始终不曾离开过他,竟然感觉自己看不懂他眼里的复杂,“李公子的话,林某会原话带回,这杯酒,算我替子铭敬你的”,说罢,林素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李不凡同他一起饮下,之后林素也没再多言,就告辞离开了。 此时离席的众人也都开始催促李不凡入洞房了,按照习俗的话,入洞房之后还有一系列仪式,比如挑喜帕,喝合卺酒等等,然而李不凡还记得上一世,他挑开喜帕,看到的是一张满脸泪痕的脸,左妃哭着不肯喝酒。 她说,她是出家人。 李不凡揉了揉太阳穴,这一世,洞房里的仪式全都被他取消了。 喝了一碗醒酒茶之后,他又梳洗完毕换过衣物这才来到新房,推门而入。 一个纤弱的背影对着他,只穿着里衣,头发短到脖颈,双臂搭在桌上,低着头不知在做什么,听到他推门的声音,对方扭过头来,然后迅速将手里的花生放下,从凳子上站起来,面朝着他,将桌子上的花生壳用身体挡住,微笑着对着他说道:“你好啊,李不凡对吧?我叫……” 我叫司雨,她差一点就脱口而出,连忙顿住之后又有些不自在地轻声说道:“左妃”,为了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她的笑容又扩大了几分,“初次见面,请多关照”,至于当初跑去军营的事,坚决不能承认。 李不凡怔住,心中惊疑不定,一言不发地走进来将门带上,左妃有些尴尬,继续说道:“我等了很久了,实在是饿了,我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 她撒谎,他明明吩咐下人给她送过饭了。 李不凡仍是沉默不语地走到床边坐下,目光灼灼地看着这个女子,她为什么和前世相差如此之大? “过来”,他开口说道。 左妃瞪大了眼,过去?他想干嘛?难道这个断袖想轻薄她?! 左妃不自觉地紧了紧衣领,“我……我想去个茅房”,说完她就想要往门口溜。 然而她的手才刚打开半扇门,就被头顶突然出现的一只大手重新将门按上,她反射性地扭头转身,就发现对方双臂伸出,置于她身侧,将她困在了中间,身高差距带来的压迫感,让左妃感到极端不适。 一个断袖,居然敢壁咚我?左妃踮了踮脚尖,让自己可以变高一点。 “你这是什么意思?”,左妃沉着脸问。 “你到底是谁?”,李不凡缓缓贴近她,浑身释放出杀意,语速极慢地问道。 重生以来他从来遇见过这种情况,只有她。一个人两世的性格怎么可能出入这么大,他不接受意外,她若不是左妃,那就只有死。 左妃眼睛瞪大,浑身吓得发软,身体滑到了地上,没有看错他眼里的杀意,他竟然想杀了她。 难道他知道她是穿越的了,但是怎么可能,就连左府众人也最多只是怀疑她性格大变,而这个男人与她接触不足一天,竟然开始怀疑她?他跟左妃,到底什么关系? 汴京城不能玩了,必须跑路!就算原主还在这具身体里,她也要跑路。 李不凡蹲下身来,双手握住她的双肩用力,目凉如水,“别让我问第二遍” “贫尼……静安”,左妃决定赌一赌,如果他和左妃相熟,那么很有可能是在左妃出家的时候认识的。 果然,李不凡闻言收回了力道,突然他拉出左妃的右手,将她的袖子撸起来,那条淡淡的刀疤便暴露出来。这是左妃小时候在禅院里不小心摔倒,被柴刀划伤留下的。 这是陈年旧疤,做不得假,她真的是左妃。 第21章 洞房花烛

而此时,可怜的左妃穿着单薄的里衣蹲在花园的假山里,等待夜深无人再偷偷溜回房间。三月的天,夜里冷得很,最后她实在熬不住了,站起来用冻僵的手指揉着蹲麻了的腿,探出脑袋看向贴着大红喜字的新房。 屋里的灯已经熄了,门外挂的灯笼也已经灭了,左妃终于流出了幸福的泪水。(左妃:幸福你妹!全都是冻出来的好吗? 左妃轻手轻脚地走到房前,一点一点地将门推开一个狭窄的缝,侧身滑进了房间,跟做贼似得将门关上,脱了鞋光着脚走到衣架边,挑来挑去还是觉得嫁衣比较厚实,于是轻轻踮起脚尖将嫁衣外套取了下来,抱着衣服猫着腰来到桌边,就打算在凳子上趴着睡一晚了,反正上学那会儿,这么睡也习惯了。 李不凡习武多年,听力和眼力都是普通人不能比的,左妃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得一清二楚。然而无论如何,今夜都是一定要圆房的,不管左妃身上出了什么意外,他的浩儿,绝对不能出现意外。 “过来”,他的声音清冽,哪有半分睡意。 然而,左妃已经睡着了,也许是熟悉的睡姿让她感觉到了安全感,这么久以来她都是夜夜浅眠,时刻保持着警惕。可是现在,她竟然刚沾着桌面就去约会周公了。 李不凡从被窝里坐起身来,提高了声音:“左妃!” 这一声叫,吓得左妃噌的一下就醒了,她迟钝地反应过来,举目四望,好久才找着声音的来源,“……怎么了?” “你说呢?”,绝对是威胁的语气,李不凡已经起身,正在穿鞋了。 这回左妃开始慌了,刚刚酝酿起的睡意立即就烟消云散了,对着李不凡推举着双手说道:“别冲动,别冲动,冲动是魔鬼,咱们有事好商量” 房间里有些黑,左妃集中注意力左看看右瞅瞅想要找件什么东西,暂代武器,必要时刻,她打算以死捍卫节.操。 她一番搜寻发现唯有烛台可用,然而通往烛台的道路已经被李不凡阻断了,那便只有唇枪舌战了!我们都是文明人。 她一拍桌子,冲着李不凡喊道:“君子动口不动手!我们坐下来谈一谈” 双手拍得很疼,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手?左妃忍着疼活动着手指,她真是太傻了,应该拿衣服衬着点的,左妃顿时后悔不迭。 李不凡有些狐疑地站住,看着她自作自受,眉头一挑,开口问道:“你想怎么谈?” 看着眼前停住的人,左妃感觉危机瞬间解除了大半,虽然他不愿意坐下来与她慢慢谈,不过,只要能谈就万事大吉。 “你看,我今年才十六岁,这小身板完全就还没有发育到位嘛”,说着左妃顶了顶自己略有些平坦的胸。 黑暗的房间里,李不凡脸色黑了黑。 “你再看看你,你小弟弟……”,左妃突然探出了脑袋,隔着一张圆桌往李不凡裆下看去,夜色太黑,这也是徒劳,左妃收回了身子,斟酌着说道:“不是也还没长大嘛” 李不凡突然觉得裆下一凉,脸色已经比锅底还黑了。 好想把她碎尸万段怎么办? “所以呢?”,李不凡咬牙问道。 看不见他狰狞的面孔,左妃自以为她声情并茂的劝解已经打动了对方,欢快的语气说道:“所以就不要洞房了啊,这种残害未成年的事情,我们必须坚决抵制!” 一激动左妃又想去拍桌子,好在这次她反应快,及时收住了手。 李不凡不屑地嗤笑一声,继续朝她走过来,与左妃之间就隔了一张直径大概一米的圆桌。只要他长臂一捞,就能够着她。 左妃这才意识到对方一直是在耍她,当下又气又急,她仍是不肯放弃地喊道:“只要你给我一封休书,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你!” 李不凡终于怔住,哪怕是上一世他和左妃的夫妻关系变成那样,她也从来没有问他要过休书,他亦从未想过要将她休弃。 因为在他看来,一日为妻,便终生为妻。所以哪怕最后左妃故去了,他也不愿再娶妻。 渐渐地,李不凡惊诧过后,胸腔中燃起一股怒火。你即便是脑子坏了,也不该将婚姻当成儿戏。 他动作迅速,携带着怒火,手臂朝着左妃伸过来,对面人惊慌之下,一蹲身,麻溜儿的钻进了桌子底下。 “那什么,我来月事了!”,左妃急中生智地钻进了桌底,又急中生智地想到这么个好办法。 桌底下空间狭小,他当真干不出蹲下去把她拽出来的事,李不凡面色一沉,彻底怒了,运起内力一掌朝着桌子拍下,“啪”,上等的紫檀木桌,应声而裂,像是被从中间劈开一样变成了两半,桌底下的人影露了出来。 “闹够了吗?”,李不凡咬牙说道。 左妃双手抱头,蜷缩着身体,惊恐地抬头看着他,这个世界竟然还有武功,呜呜……突然一把抱住他的小腿,“好汉饶命!” 李不凡弯身去抱她,发现她的身体特别凉,明知她是不愿的,却要两世为难她,心中有些不忍,李不凡放软了语气说道:“只此一次” 突然被他打横抱起,左妃惊呼出声,下意识地就双手攀上了他的脖颈,“那……你轻点” 只要能活命,失.身算什么!说好的誓死捍卫节.操呢? 李不凡将她放到床上,顺手将大红床帐放下,这时候左妃已经迅速钻进了尚有余温的被窝,将自己裹成茧,只留个脑袋在外面。李不凡以为她还想做垂死挣扎,正待开口说话,却听得对方一本正经地问道:“你喜欢在上面还是在下面?” 这直接关系到你的攻受属性,若是攻也还罢了,为了活命,左妃也认了,可是如果是受……她可能真的要以死捍卫节.操了。 李不凡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身子突然朝她压了过去,紧紧挨着她却没有将重力放上去,咬牙切齿地说道:“没有男人会喜欢在下面”。过了今夜,他一定要好好去看看牙医。 左妃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她不用以死捍卫节.操了。 突然一双手从被子卷儿下面穿过,李不凡起身扯着被子朝着床里面一抖,左妃就被滚了出来,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被他禁锢在身子下面。 彼此之间只隔着薄薄的衣衫,她的身体还是很凉,李不凡微微收紧了双臂,俯身朝她的双唇吻去。 左妃闭着眼睛迅速侧开了头,他的双唇便擦着她的脸颊落在耳唇下面。 “不准躲”,李不凡右手扣住她的下巴,将她的头摆正,声音有些黯哑,还有些恼火。 左妃忍着眼泪,一脸恨意地看着他,李不凡不开口,也不动作,望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快点开始啊!你怂什么怂!”左妃终于忍不住哭着吼了出来,伸手就开始扯他的腰带。 李不凡迅速制止了她,一只手将她双手都束缚在她头顶。“你到底还是不是个女人?!” “你个断袖你懂什么是女人吗!”左妃哭得更凶。 “你不光要抢我初.夜,还要抢我初吻!” “你不觉得恶心吗?!” 李不凡面色几变,他突然觉得跟个神经病交流真的心好累。 “我不是断袖!”,他再次咬牙朝她说道。 【牙:我快被咬坏了→_→】 左妃停下了碎碎念,身子哭得一抽一抽的,看着他,还想再说什么却已经被他的吻封了嘴了。 说,不如做。李不凡终于悟到了。 一番唇枪舌战,额,这次是实实在在的唇舌交战,之后,左妃已经彻底破罐破摔了。 李不凡渐渐松开了她的双腕,这一次不再是他一人主场,不知何时起身下的人唇瓣微张,开始慢慢回应他,唇舌交缠再难分离。 她身上特有的温软让他欲罢不能,她的唇和香甜都让他不舍分离。 直到她痛喊出声,他的理智才渐渐寻回。 他僵着身子不敢动作,附在她耳畔轻轻地说:“对不起” 左妃疼得说不出话,用力推了推身上的人,对方纹丝未动,她疑惑,还想做什么?元帕染上血不就够了吗? “再忍忍~”,李不凡说着重新动作了起来。 这是要她命的节奏啊!“放开……” 李不凡置若罔闻。 左妃的挣扎渐渐弱了下来,痛感被另一种微麻的感觉代替,挣扎变成了渴望,她伸出双手捧起身上男子的脸,慢慢念出他的名字:“李不凡?” 她想,从这一刻起,她的命运就再也绕不开这个名字了,他已经是她名副其实的丈夫。 原来她远不及自己所想的那般豁达,左妃第一次,眼底浮现出陌生的温柔。 也是在这一刻,有什么东西在李不凡的心中悄悄变化了,然而他自己不曾发现,只是身体的反应来的更直接,那一声呢喃更像是呼唤,让他情不自禁血脉上涌,只有用更猛烈的冲撞去回应她。 后来水.乳.交融,千帆碧浪红纱帐,她随他几番*,共度一夜春.宵。终于偃旗息鼓相拥而眠。 第22章 君子报仇

第二日是李不凡先醒的,他睁开眼便看到满目的红纱,大红的龙凤被盖在两人身上,左妃枕在他右侧肩窝,一条雪白纤细的手臂搭在他胸膛,能听见她清浅的呼吸,太过活色生香的画面,李不凡突然有些把持不住。 他伸手将她的胳膊放进被子里,不小心看到了贴在他身侧的柔软,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李不凡眼神一暗,再度翻身将她圈在身下。 左妃迷蒙地睁开眼,看清了眼前的场景,突然瞪大了眼,对上了李不凡充满情.欲的眼神,惊恐道:“你说过只此一次的!” 李不凡愣了下,哑着声音说道:“可是你没同意” “我那叫默认,默认你懂不懂!” 她其实很漂亮,特别是她的眼睛,很明亮,此时粉唇嘟起,眼睛瞪着他像是在控诉他。可惜水雾般的双眸,没有丝毫杀伤力。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有多惹人怜爱?”,他伸手抚上她的脸,语气轻佻地说道。 真肉麻,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左妃忍不住想搓胳膊。 突然左妃神色一变,学着他的样子,手指勾上他的下巴,“你也不差嘛,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有多……” 不知道为什么,李不凡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她嘴里不会吐出什么好话来,索性直接堵了她的嘴,剩下的,就由他为所欲为了。 再一次在她身体里释放,李不凡终于心满意足,他想,他的浩儿总算是落下了。 左妃已经彻底累瘫,昨夜升起的那一点旖旎心思也早已消失不见,身上的红痕和酸痛都提醒着她,不要忘了这番耻辱。 “君子报仇”,左妃忍着不适从床上坐了起来,眼睛紧盯着覆盖在腿上的龙凤被,攥紧了双拳,暗自说道:“十年不晚” 此时李不凡已经下床,正背对着她在穿外衫,听到她的低喃便扭过身来,问道:“你说什么?” “哼”,左妃不搭理他,将头往床里一扭,只从鼻腔里发出了一个音节。 李不凡当然听清了她的话,不自觉地嘴角勾起,“莫说十年,就是二十年,你也……” 他原本想说,你也报不了此仇。只是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僵住,已经溜到嘴边的话,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左妃疑惑地抬头看向他,只是对方已经转回身了,她也没能看到李不凡的神情。 不用看也知道,肯定是在嚣张得意! “暮雨”,李不凡已经穿戴完毕,对着门外喊道:“进来伺候夫人梳洗”,说完,李不凡便抬脚跨过已经被劈为两半的紫檀木桌,朝着门外走去了。 身后传来左妃的喊声,“不用伺候!我有手有脚!”,就她现在这副狼狈样,怎么见得了人。 已经半只脚跨出房门的李不凡停了下来,听得出她话里的惊慌,李不凡侧首望回去,左妃已经动作迅速地穿上了里衣,正在手忙脚乱地翻找外衣。 李不凡收回目光,对着闻声赶来的暮雨说道:“去打盆热水来” 他话音才落,就听见身后传来匆忙的脚步声,他诧异地扭头,左妃竟然这么快就穿好了。 “念慈,念安”,左妃忍着身上的疼,越过李不凡直接走出房间,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外,看向她的两名陪嫁丫鬟。 她还尚未说话,那名与李不凡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念慈便走上前来开口说道:“热水都已准备好,小姐可要现在沐浴?” 左妃的面色终于好些了,还是自己丫鬟了解自己,“要快”,左妃简单回道。 念慈领命离去,念安接着也走上前来对着左妃说道:“衣物鞋袜也都准备好了,棉麻锦丝各一套,小姐要选哪一套?” “嗯……锦衣吧”,左妃稍微思考了一瞬才开口说道,然后念安也领命离去。 李不凡一脸深思,他是不是活得太粗糙了? 暮雨一脸呆滞,她这个丫鬟是不是好不称职? 左妃虽然麻烦,但是她的队友们工作效率高,所以当李不凡刚用毛巾擦过脸的时候,左妃已经换上了一身嫩绿色锦衣,一身清爽地站在院中等着他了。 两人一同前往李父李母所住的清远院去请安,左妃心情不佳不愿说话,李不凡虽然目视前方,但是眼角余光却是一直在留意着她。 她真的,很奇怪。 不单单是和上一世的性格天差地别,更有一种……她和这世界都格格不入的感觉。 左妃实在是受不了李不凡老用眼角余光瞄她了,真是猥琐!于是她猛地站住,双手叉腰抬头对着李不凡怒道:“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真是变.态!” 说完她拔腿就跑,就不信他还能追上来打她不成。 李不凡已经彻底惊呆在原地,她脑子是被驴踢了吧。 就这样左妃早他一步到了清远院,等他走进前厅的时候,李母正拉着左妃的手笑呵呵地谈论着什么,看到他进来,李母瞬间就收了笑,对着李不凡责怪道:“凡儿你真是太不像话了,妃妃才嫁过来第一天,你怎么能早饭都不让她吃就让她过来请安呢?” 李不凡被问得一脸懵逼,“我……”,我也没吃早饭啊 他一个“我”字才刚刚说出口,就被左妃劫走了话头,只见她一脸娇羞地对着李母说道:“娘快别责怪夫君了,都是妃妃的错,是我怕误了时辰,这才让夫君慢慢吃饭,我先过来请安的” “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李母万分欣慰地对着左妃说道,“凡儿他尚还年幼,不懂得心疼人,你别同他计较” “夫君他挺好的”,左妃说着便低下了头,两只耳朵竟然粉了粉。 李不凡已经彻底不会说话了。 难道要他对他娘说,娘,这个女人是个骗子。他娘会打死他的吧…… 李父坐在堂上,似乎对左妃这个儿媳妇也是十分满意,目光转向李不凡的时候,狠狠瞪了他一眼,“还杵在那里干嘛?还不过来敬茶?” 这嫌弃的语气,为什么有种前世老爹的既视感,李不凡还待想清楚他今天究竟做错了什么,左妃就已经拉着他在二老面前跪下。 “爹,请喝茶”,左妃清脆的声音霎是好听。 李不凡这才反应过来,将茶杯端向李父,带着他前世年少时的小心翼翼,“爹,请喝茶” 李父甩出两个大红包。 “娘,请喝茶”,左妃甜软的声音还会撒娇。 李不凡极力维持住自己淡定的表情,却怎么看都有些扭曲,端着茶杯,也不看李母,“爹,啊不是,娘,请喝茶” “噗!”,一旁的李敬之突然喷了茶,茶水呛到了嗓子,不停地咳嗽着,他的妻子方蕊连忙上前,一边帮他在背上顺气,一边用帕子帮他擦干嘴边的茶渍。 李敬之的一双儿女此时也忍不出笑了出来,大儿子李成轩已经十一岁,性格也是随他父亲,跟个小大人似得,这回也没绷住笑出声来,六岁的小女儿李茜茜更是笑的灿烂。 李父顿时也沉了脸,小儿子这是怎么了,爹娘都不分了吗?! 李母也是看着他摇头叹气,接过茶,递出两个大红包,“拿着吧” 接着两人又给李敬之和方蕊敬了茶,又收获了四个大红包,左妃开心不已。 而李不凡,他根本不知道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好吗?一定是他起床的方式不对。 敬茶完了之后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李不凡看了看面前,一张桌子,七个碗,显然没有他的碗。 他从昨天早上开始就没有吃饭了啊,只是进了一些酒水而已,昨晚上他折腾一宿也会累的好吗? 李不凡正要开口让丫鬟再添一副碗筷,左妃又是快他一步,对着李母撒娇般地说道:“娘,也给夫君添副碗筷吧,他虽然吃不下了,但是总还能再喝半碗粥的” 闻言李不凡当即面色一抽,谁说他吃不下?!这一桌子他能吃得菜汤儿都不剩! 可惜李母并没有看到他古怪的脸色,看着左妃的眼神甚是欣慰,她儿子终于遇到一个贴心人了,“好”,李母笑着说道。 于是,李不凡终于也分到一副碗筷了,他大人有大量,也不打算跟这个神经病计较了,举着筷子想要去夹面前的红烧肉,左妃一双筷子夹着青菜已经朝他碗里过来。 “相公,初春时节,早饭还是清淡些好”,左妃笑着说道。 李不凡凉凉地看了她一眼,收回筷子搁在了碗上,面目表情地说道:“我出去消消食,爹娘大哥大嫂,你们慢慢吃” 说完,李不凡起身,看也不看众人,直接朝着门外走去。 左妃的筷子还僵在他碗里,一脸委屈地看着他的背影,眼里氤氲,像是随时都会有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不用管他,咱们慢慢吃”,李父也有些恼了,都重活一世了还是这么不长进,竟然敢跟他们撂脸子了。 左妃心里简直乐开了花,面上却是还有些愧疚,于是她吃得飞快,拿了两份饼分出两份小菜来,便匆匆告辞了李家人去找李不凡了。不要误会,这绝对不是给李不凡吃的。 第23章 黄连败火

出来清远院的李不凡并未走远,他一直待在院门外等着左妃,面色阴沉。 等到左妃迈着欢快的步伐走出院门的时候,李不凡突然出现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跟我走” 他的力道没有控制好,左妃被他拽得生疼,想起昨晚的事,更是怒上心头,“放开我!”,左妃拼命挣扎,手里的饭盒也不要了,扔了饭盒用手去抠李不凡的手指。 然而两人的武力值悬殊实在太大,李不凡扯着她的手腕往身边一带,两人一个旋身,左妃便被他抵在了院墙上,“你最好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我的底线”,李不凡沉声说道。 刚刚交锋占了上乘的左妃,此刻也是有些惧怕了,但越是这样,她就越要反抗,左妃愤怒地瞪着他。 片刻后,左妃终于败下阵来,软了语气说道:“李不凡,你到底想要怎么样?你说出来,只要我能做的到,我都可以配合你,我们和平相处,怎么样?” 左妃一脸真诚地望着他,心里却是恨得要死,和平相处?哼! 李不凡并未说话,这个女人的话,没有丝毫可信度。 他其实就是想带她去看个大夫而已。如果他照实说出来,这个女人真的会配合?别逗了。 李不凡突然松开了她,朝后退了两步也不看她直接转了身,侧首说道:“随我去个地方” 说完之后他便率先抬步前往褚萧单的药房了,没过一会儿身后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他不用回头看也能猜得到她一定又在他背后做什么鬼动作,或者,心里又在琢磨什么坏事儿。 其实这回他是真的冤枉左妃了,李不凡乃是行军之人,步速极快,而左妃身子原本就纤弱,刚才吃饭又是吃得急,这会儿为了跟上他,不得不忍着胃疼小跑提速,哪还有功夫去琢磨坏事。 等到了褚老的药房,李不凡终于停下,当他回头看到两手按着肚子,脑门全是汗,大口喘着气的左妃时,终于良心发现,下意识地皱眉,“怎么这么不中用?”,这身体素质也太差了。 可是说完李不凡就后悔了,他突然想起来,原来他一直都忽略了,左妃自幼身体就不好,平日里她深入简出,他根本不曾留意过。 直到她最后临盆,当时褚老叹息着说道:“二夫人也是个苦命的人啊,先天体弱气血不足,只怕是熬不过……” 李不凡眸色暗了暗,走上前去想去搀扶她一把,这动作却是把左妃吓了一跳,借着自己身体纤细,一矮身就从他胳膊下滑了过去,先他一步冲进了药房。 左妃:这么久的瑜伽还算没白练。 李不凡方才升起的愧疚转眼烟消云散,沉着脸走进了药房。 房间里的一幕再次闪瞎了他的眼。 左妃站在高高的书柜边,仰头看着书柜的顶端,手指从右到左一一滑过,伴着她清亮的声音:“《古木经》,《芳草集》,《本脉经》,《圣惠方》”,左妃突然转过头对着一旁笑意吟吟的褚老惊叹道:“老爷爷,您这里的藏书好丰富啊!五大医著竟然收藏了四本,就差一本《杂病论》,您可就是古今第一完人了啊” 这藏书规模跟她左府的药房完全不在一个档次啊,左妃突然有些感激李不凡把她带到这里来了。 不过她却是不知道,褚老出身正统的医药世家,这满满一柜子的医书,远不及从前褚家兴盛之时书库藏书的十分之一。 听了左妃的话,褚老捋着胡子说道:“老夫怎当得起这古今第一完人呐,想当初啊,老夫祖父尚在的时候,那藏书可是这里的十倍不止啊” 左妃惊叹一声,又笑着说道:“那又有什么关系,老爷爷你当古今第二完人不就好了” 褚老闻言哈哈一笑,“你这小丫头真是有趣,看你这样子,你也懂医不成?” “我哪有这本事,也只是多读过几本医书罢了”,左妃十分谦虚地回道,一个念头开始在脑海中形成。 李不凡进来之后就站在门口的位置,不过褚老忙着跟左妃聊天,瞟了他一眼也没搭理他。 “哦?你都读过些什么书?”,褚老十分好奇地对着左妃问道,这小丫头看着年龄也不大,没想到竟能读的进这些晦涩难懂的医书。 左妃歪起了脑袋,板着手指数道:“五大医著都看过了,别的就只有《千金方》,《针灸录》,《张氏背急方》,《洪氏集验方》,《良方大全》,《活幼心书》,嗯……还有《颅卤经》,唐方……”,左妃还在努力回想,却被褚老一声惊喝打断了。 就连李不凡也被吓了一跳,他原本只是震惊于左妃竟然还懂医书,却没想到褚老的反应更加强烈。 只见方才还一脸慈笑的褚老,正一只手紧紧握住了左妃的手腕,语气急切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颅卤经》?!你看过《颅卤经》?!” 左妃:我可怜的手腕,你们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就抓我手腕啊……呜呜 也许是她的表情太痛苦,褚老反应过来就立马松开了她,有些尴尬地说道:“老夫也是一时情急,小丫头莫恼啊,你快说说,你在哪里看见的《颅卤经》?”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褚老的眼睛都是明亮的,李不凡心中诧异不已,褚老一生历经沧桑早已处乱不惊,如今为何会听到一本医书的名字就激动成这样? 左妃甩了甩接连受虐的手腕,回想着说道:“应该是我在观音禅院的时候看的,我记得当时是放在藏经阁残卷书架上的,那本书后几页是有些缺损了,不过并不影响后面都是脑部分解详图” 而且那些所谓的脑部分解详图,在左妃看来完全就是抽象艺术,简简单单几根线条,还脑部详图?大脑要真长成这样,那人类全不得成单细胞生物?! 但是后面吐槽的话左妃没敢说出口,显然,眼前这位老爷爷对这本《颅卤经》极为推崇。 “观音禅院?”,褚老惊疑地问道,“你可确定?”,这本《颅卤经》正是他祖父亲笔撰写的,他幼时也曾阅习过,确如这小丫头所说,后面乃是脑部分解图。 没想到几番颠沛流离,这本医书还能保存下来,褚老激动不已。 “确定”,左妃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幼时身体不好,家人就我送去观音禅院静养,我在那里住了十年,看的书也都是藏经阁里的” 事实上真正的左妃是绝对不会去看这些医书的,这都是她穿越之后才开始恶补的,毕竟,身处这样一个乱世之中,成为一名医者,她能活下去的几率更大。 李不凡默默地抽了抽嘴角,你那叫静养吗?明明就是出家为尼了。 “怎么了?这本医书是有什么问题吗?”,左妃想要以后跟着褚老继续学医,所以她决定,投其所好。 褚老要是喜欢这本医书,她就要,把这本医书搞到手。 “这本书乃是我祖父所著,我原本以为,早已消失无迹了,没想到还在”,褚老有些惆怅地回道。 闻言左妃却是双眼一亮,“这可真是缘分,老爷爷你要是喜欢,我回去观音禅院求了云尼师太将这本医书换出来可好?” 《颅卤经》在观音禅院中本就是残卷,左妃想要的话,随便拿本什么藏经阁里没有的书就能将它换出来,这个并不难办到。 褚老听了她这话,笑得是合不拢嘴,“若果真是如此,老夫可当真是感激不尽了” “老爷爷您跟我客气什么,我既然嫁进了李家,就是李家人,咱们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啊” 真是听不下去了,李不凡一手握拳,掩在嘴边假装咳嗽了两声,终于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 “二公子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儿转了啊”,褚老早就已经猜到左妃的身份了,但他还是很好奇,李不凡带着夫人跑药房来干嘛来了? 左妃也是一脸的好奇,对啊,他急吼吼地带她来这儿干嘛呀?“你是哪里不舒服吗?”,左妃好奇地问道。 两张好奇的脸看着他,李不凡不觉也有些尴尬,他思考了片刻说道:“我来看看牙” 【牙:我没病,你才有病(??v?v??)】 左妃与褚老相视一眼,看牙? 褚老还没反应过来,左妃已经蹭得一下溜到了李不凡面前,双手拉住他的小臂,将他退坐在了门口处的凳子上。 “牙疼不是病,疼起来真要命,你牙疼你怎么不早说啊,难怪你早上一点饭都吃不下去”,左妃十分语重心长地对着李不凡说道。 左妃突然觉得,只要他们身边有第三者的时候,李不凡就会变得特别好欺负。 于是,左妃恶向胆边生。一手扣上他的双颌,用力打开了他的下巴,无视了他想要吃人的目光,将他的脸转向门外向光的方向,凑近了脸看向他的口腔。 接着又用力地把他的脸转回来,又用力地抬高,又用力地扳回,报仇的感觉真是好。 “看……好……了……吗?”,李不凡张着嘴,眼睛死死瞪着她,似乎在说:回去再收拾你! 左妃见好就收,放开了他的下巴,斟酌了片刻开口说道:“你这是上火,回头拿两斤黄连嚼一嚼就能败火了” 第24章 欺人太甚

“哈哈哈哈,哎呀,你这丫头可真是有趣啊,二少爷你都听见了?来,两斤黄连,你拿回去嚼一嚼,保证药到病除,哈哈哈”,褚老说着当真走到了药柜边,从小抽屉里取了些黄连包了起来递给他。 李不凡沉着脸没说话,从凳子上站了起来,阴沉沉的目光看着左妃,“我牙疼嚼不动,你先拿了回去给我熬成药汁吧,我在这里还有话要跟褚老说” 左妃冲他翻了一个白眼就不搭理他了,走到药柜前接了褚老手里的药包,“老爷爷,那我就先回去熬药了,回头等我换到了《颅卤经》再来找您玩儿” 听了她这话,褚老笑得开心,“那可一言为定了啊,小丫头你可千万别忘了来找我玩儿啊,老夫这里的医书也能任你看” “行,那我先走啊,老爷爷再见”,左妃十分礼貌地,跟褚老挥手再见,将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演绎得淋漓尽致。 就在左妃走了之后,李不凡终于感觉到胸口一轻,世界都明亮了。 褚老已经在他的矮凳上坐下,双脚蹬在药碾子上,继续磨他的药了。 李不凡走过来,在他身边蹲下去,顺手替褚老往石槽里添加药材,片刻后他才开口说道:“褚老,其实我今日来,是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正在磨药的褚老闻言动作一顿,正了神色看向李不凡,“是何要事?” 李不凡望着他的眼睛,字字清晰地问道:“褚老可有发觉,左妃她神智有失?” “啪!”,褚老抄起手边的药刷子对着李不凡后背就是一顿狂抽,“你这混小子!我看你是皮痒了欠抽!” 李不凡冷不丁地挨了一抽就立刻躲开了,褚老坐在矮凳着,气呼呼地瞪着他,“我看你才是神智有失了!没事拿老夫消遣来了是吧?你还牙疼?怎么不疼死你算了?!” “碰!”,褚老扔出的药刷子被李不凡侧身躲开之后,撞在了门板上。 褚老气得吹胡子瞪眼,一手指着院门房门方向,吼道:“赶紧给我滚!” 眼见此状,李不凡也不好再说下去,他纠着眉几番张口不知该怎么解释,最终只能无奈地叹息一声,“褚老告辞” 然后他就转身朝着院门外走了,身后传来褚老骂骂咧咧的声音,“还神智有失?你见过几个神智有失的能把那么多医书看下来的?!自己读书不行了就怀疑别人?!” 李不凡脸色越来越黑……难道全世界,就只有他一个人觉得左妃不正常吗? 万分郁闷的李不凡一路沉闷着走回了清塘院,刚一入了院门,就见有丫鬟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只药碗,步履匆匆地从厨房方向走了出来。 李不凡顿时更加怒上心头,这女人还真去给他煮黄连水了?!双拳攥得嘎嘣嘎嘣响,李不凡快步走上前去,“站住!”,一声怒喝叫住了那名丫鬟。 这是清塘院新来的丫鬟,李不凡他也叫不上来名字,憋着怒火说道:“这药谁让你熬的?!给我倒了去!” 小丫鬟被暴怒的李不凡吓得瑟瑟发抖,端着盘子就立马跪了下去,脑袋埋在盘子下面不敢看他,颤抖着声音回道:“请少爷息怒,这是念慈姐姐让我熬的,夫人正等着喝呢” 伴着颤抖的声音,她手上的盘子也跟着颤抖,药碗摇晃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已经有药汁晃出,在托盘上留下点点药渍。 李不凡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了药碗上,像是一道惊雷劈过,他被震惊在了原地。 避子汤。 他的确是不懂医,但是这避子汤,他却是一点都不陌生,前世的时候,靳月婉跟着他十一年,这避子汤不知道喝过多少回,他如何会不认得? 而现在,左妃她竟然,敢背着他偷喝避子汤。 盛怒之下,李不凡一把抄起托盘上的药碗,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他的眼眸像是要喷出火来,气势汹汹地朝着左妃所在的新房走去。 “碰!”,木质的房门被李不凡一脚踹开,发出巨大的声响。 房间里正在吃汤圆的左妃,被这一声巨响吓得浑身一颤,刚舀进勺子里的汤圆都掉了下来,她有些无辜地眨了眨眼,“吃火药了?”,这么大的火气,黄连都不管用了吧? 李不凡压抑着怒火,将房门由内锁上,这才转过身来,对着左妃问道:“是你让下人熬的避子汤?” 这有什么问题吗?左妃不慌不忙地将手里的勺子放下,尽管她现在心里怕的要死,但是,哪怕是死,她也要站着死。 “是我啊,有什么问题吗?”,左妃缓缓地站了起来,双手按上自己的大腿,就怕它不争气地发抖。 李不凡的目光紧紧盯着她,不肯错过她的任何反应,他沉着声音问道:“为什么?你是不愿意为我生子吗?” 南朝女子婚嫁之后,生儿育女就是她们的使命,若非夫家人允许,是绝对没有人敢喝避子汤的,正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喝避子汤这种行为无异于是想让夫家绝后,被视为不贞不忠不孝。 前世左妃绝对不敢这么做。 看着面目已经有些扭曲的李不凡,左妃大脑开始飞快地转动,这男人想让她生孩子?我类个去,简直是禽.兽啊 【禽兽:请不要把他和我们混为一谈,谢谢!】【左妃:下次我会注意】 这具身体在她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多走几步都是喘的,简直差的不要不要的,跟随时都会断气似得。 要不是她这一年来天天锻炼,再加上她的食补,现在根本不可能面色红润有光泽。 然而现在,好不容易有点起色了,眼前这禽.兽早早地破了她的身不说,还想让她生孩子?简直是做梦! 【禽兽:请不要把他和我们混为一谈,谢谢!】【左妃:下次我一定注意】 左妃也顾不得害怕了,一拍桌子对着李不凡吼道:“李不凡!你别欺人太甚!你让个十六岁的花季少女给你生孩子,你这跟要她的命有什么区别?!” 李不凡突然笑了,嘴角邪邪地勾起,眼神变得格外吓人。 “她?”,李不凡眉头轻挑,轻问出声,迈着步子缓缓地走近左妃。 直到将她逼进墙角,贴近了她的脸问道:“她是左妃,那你是谁?” 明明是询问的语句却充满了笃定,左妃终于瘫软在地,这个男人,从一开始就在怀疑她。 可是,为什么?究竟是什么,让他这般笃定,她不是左妃。 李不凡看着地上瘫软的女子,几乎已经不需要再试探了,可如果她不是左妃,那她又是谁呢? 他一手撩起衣摆,缓缓地蹲了下去,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声音凉薄如水,“还是不肯说吗?” 她的眼底已经漫起绝望,李不凡莫名地觉得有些心烦,“说吧,或许我会饶你一命” 左妃默不作声,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许久之后,她才淡淡地问道:“你相信,人有重生吗?” 她的声音无限缥缈,李不凡却觉得脑中“轰”得一下炸开,挨着她下巴的手指像是被烫到一样,瞬间收回。 左妃心中同样也是一惊,事到如今,也只有鬼神之说,能试着救她一命了,反正穿越都有了,也不差再来个重生,总好过暴露她是异世界灵魂的事。 只是她没有想到,对方的反应会这么大,难不成,这个世界还真有重生一说?那他们又会怎么看待重生之人呢? 这么想着,左妃突然觉得刚刚燃起的一点生机又要离她而去,她复又开口说道:“我前世,就是因为难产而死的,所以我这一世才去读那么多医书,我绝对不会做任何伤害别人的事,我就是想……”,我就是想活下去。 “住口!”,李不凡突然暴喝一声。 “我不相信什么重生!收起你的胡言乱语,否则谁都救不了你”,李不凡再度伸手,扣住了左妃的下巴,眼神阴鹜,一字一字地说道:“以后不该说的话不要说,不该喝的东西也不准喝,听清楚了吗?” 左妃小脸煞白,连忙点头。大丈夫能屈能伸,只要活着,就好。 李不凡终于松开手,沉默着站起身,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重生的力量有多强大,李不凡他再清楚不过了,而现在,这世上出现了除他之外的第二个重生者,那么会不会,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还有更多的重生者出现呢。 李不凡突然觉得,他的复仇之路正在慢慢脱离他的掌控,前世的左妃,自小长在庵里,之后嫁入深庭,性格胆小怯懦,重生之后都能变得这么……这么……他居然想不出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她! 就是兴风作浪她也是一把好手。 若这世上当真还有什么位高权重之人重生了,那么这个世界的局面就绝不再是他能掌控的了。 为今之计,唯有加快步伐,彻底搅乱时局,如此一来,重生,将不再是任何人的依仗。 想定之后,李不凡步履匆匆地离开了清塘院,走之前他吩咐下人将新房里他的衣服用品全部搬去书房,既然左妃是重生之人,那他就必须和前世一样,在书房里搭上一张床,从此与她少碰面了。 说起来上一世的时候,李不凡和左妃的交集实在是少的可怜,所以李不凡他倒也不担心左妃会对他产生怀疑,毕竟无论是前世左妃,还是现在的左妃,一样都是很怕他就是了,他只能继续做那个让她恐惧不敢上前的李不凡了。 李不凡突然有些无奈,他原本觉得上一世自己亏欠了左妃,重生之后打算对她好一些的,谁成想……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如今局势未明,他的身份绝不能暴露。 她只是想活下去……可惜她不知道,不远的将来,南朝将会迎来一场怎样的动乱。 希望她,真的可以活下去吧。 第25章 三朝元老

李不凡心中千头万绪,一时也有些理不清,他牵了马出府,午饭也没吃,只带了干粮和水囊就策马出了汴京城。 宽阔的官道上几乎没有什么人,只有他一人一马在飞速奔驰,他转过几个岔口,走的路是越来越窄,越来越蜿蜒崎岖,直到两个时辰之后,夕阳也已经有些西垂,李不凡终于在半山坡上的一间简陋茅舍前停了下来。 篱笆围成的院墙里,身着灰色麻衫的白发老者弯着腰,正在给他的菜园子里的菜苗浇水,门外的马蹄声停下,他才微微侧首朝着来人看去。 李不凡翻身下马,站在院门外,双手作揖对着男子行了礼道:“晚辈李不凡,见过邱先生” 邱玉明先是惊诧了一瞬,而后又一言未发地收回视线,继续他手上的动作,直到水桶里的水浇完了,他才开口说道:“年轻人,过来帮老朽打桶水”,说着他指了指院门外,距离李不凡不远处的水井。 李不凡也不迟疑,一拍马肚便将马儿赶进了附近的林间吃草去了,他自己则是走到了老者身边,提起木桶去门外给他打水去了。 等到他把一桶井水打好放到老者身边的时候,老者仍是一言未发,拿起他的木瓢就继续浇水。 李不凡沉默不语地站在一旁,看着他给菜苗浇水,直到一桶水又见了底。 “年轻人,再去帮老朽打桶水来”,邱玉明直了腰,用手揉着腰侧,头也不回地说道。 李不凡依言又替老者打了桶水,又看着他把一桶水浇完。 “年轻人,再去帮老朽打桶水来”,邱玉明终于转身,对着李不凡说道。 李不凡看了看菜园子里都快被水淹了的小菜苗们,犹豫了片刻开口说道:“先生,这菜不能再继续浇水了吧?”,李不凡嘴上这么说着,却还是单手提起了水桶。 邱玉明没有回话,看着李不凡提着他的木桶朝院门外走去,他才伸展着四肢走到了院子另一边的石桌处,在石凳上坐下,对着打水回来的李不凡说道:“年轻人,你只看见老朽浇菜,就没想着老朽浇完了菜,还得洗手洗脚吗?” 李不凡被他问住,一时也有羞赧,将木桶在石台边放下,对着老者说道:“是晚辈失礼了” 邱玉明从凳子上站起来,走到石台边拿木瓢给盆里盛上水,同时嘴上说道:“怎么还站着,你是嫌弃老朽这里的石凳太硬吗?” 老者的尾音拉得很长,随口说出的话竟然也带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李不凡正了神色说道:“晚辈不敢”,说着李不凡便寻了个位子坐下。 邱玉明乃是历经三朝的内阁元老,哪怕他现在辞官归田了,他家的石凳,也没人敢说嫌硬。 片刻后,老者终于洗好了手脚,这才转过身来,在李不凡对面的石凳上坐下,第一次正儿八经地看向李不凡。 “今日天色已晚,山间夜路难行,老朽就不留你了,年轻人你还是早些回去吧”,邱玉明说完便站了起来,动作慢悠悠地朝着他的茅屋走去 李不凡随后起身,对着他的背影说道:“晚辈告辞” 就在他将要走出院门的时候,屋里传来了一声近似叹息的声音,“如今的小辈们啊,上门都不知道带礼啊,城西福年楼的醉花鸡能花几个钱呀” 李不凡面色古怪地抽了抽,还敢带礼?哪个带礼上门的达官贵人不是被您老骂着走的? “先生教训的是,晚辈下次来访一定会记得带礼的”,李不凡回身,对着茅屋的方向朗声说道。 他又等了片刻,屋里已经不再传出声音,李不凡这才一吹口哨将马叫了回来,此时早已过了黄昏,天色已经昏暗下来,李不凡骑在马上借着月色在这山间小道上不急不缓地行着。 月夜宁静,他的心绪也不似来时那般烦闷了。虽然保家卫国这条路很难走,但至少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在朝着好的方向上发展。 邱玉明是当今世上唯一的三朝元老,也是南帝唯一有所尊崇的人,尽管这尊崇也并非发自肺腑,事实上邱玉明虽说是历经三朝,但是他却是在南宫明宇继位后的第二年就辞官归田了。 并非是因为他年老体迈,恰恰相反,当时邱玉明可以说是正值壮年,但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像邱玉明这种元老级的旧臣,可以说当时有半朝官员都得尊称他一句先生,而南宫明宇这个人又有些心胸狭隘,自然是容不下他。 于是邱玉明,很是主动地告老归田,也算成就了他三朝元老的名声。 但是在李不凡看来,邱玉明的所作所为,其实大有深意。 世人皆知,邱老辞官之后便隐居在了距离汴京城南一百里以外的居英山上,过着清贫的田园生活,从此不问世事。 邱老为官数十载,哪怕是再两袖清风,也不至于过得这般清贫,南朝百姓提起他,哪个不是对他赞不绝口,更何况,隐居之地距离汴京城也不过百里,朝中任何风吹草动,恐怕都逃不过他的耳目。 李不凡只能说,邱老这一派隐居姿态的背后,明晃晃地就是一颗等候出仕的心。只可惜上一世焱国国入侵,他终是没能再次进入朝堂。 十五年,邱老能在这居英山上蛰伏长达十五年之久,单是这份毅力,就绝非寻常人可比。 邱老一旦出山,朝中格局必然要重新洗牌,而现在,只差一个合适的契机,将他再度推到世人面前。 而李不凡,甘愿为他创造这个契机。 等他一路闲慢地回到汴京城时,城门早已关闭了,不过好在他的身份是御城军少将,军营之中没有人会不认得他,只要他随口喊一声,就会有士兵来给他开城门。 可是现在,李不凡站在城门口喊了半天了,城墙上都没见有脑袋伸出来,李不凡脸色一黑,这群小兔崽子们,睡得可真死!这来的要是敌军,城门早就失守了吧。 李不凡弃马,从马背上一跃而起,然后稳稳落在了城墙上,看着靠墙根裹着被子正在呼呼大睡的某士兵,李不凡黑着脸上前,一脚踢在了对方的屁股上。 “啊!谁?什么人偷袭我?”,士兵被他一脚给替醒了,慌慌张张地伸出手在身边摸索着,摸了半天,都顾不上抬头看看眼前站的谁,嘴里嘀咕着:“我的枪呢?卧槽,哪个王八羔子偷了老子的枪?” 头顶传来一股莫名的冷意,士兵终于抬头,也不愿从被窝里出来,“啊!李少将?您怎么来了?您看见刚才是哪个王八羔子踢了我吗?还有我的枪,这王八羔子还偷了我的枪!” 这下把李不凡给气得,双拳握的是嘎嘣嘎嘣响,指着他头顶挂着衣服横放在墙角拐弯处的缨枪,“擦亮你这双招子看看,这撑衣杆是不是你的枪?!” 这士兵抬头一看,猛然醒悟,激动地对着李不凡连连点头:“是我的,是我的,没丢真是太好了!” 士兵这才开始不慌不忙地穿上外衣,边穿边对着李不凡问道:“少将您不在家陪新夫人,怎么大半夜跑城墙上来了啊?” 李不凡忍着怒火不搭理他,背过身去才开口说道:“叫人去开城门,我的马还在城外” 说完之后他便抬步下了城墙,去城墙下等着,眼看着守城官兵们一个个老大不情愿地走过来,打开城门将他的马放了进来,李不凡沉着脸一言未发地策马朝李府方向奔去。 身后传来一阵阵有气无力睡意朦胧的声音,“李少将慢走啊……” 经过城门口这么一耽搁,李不凡回到李府的时候早已经过了子时,除了门房还有几名家丁点着灯,府里其他院子里的灯都熄了,下人们也都已经睡觉去了。 李不凡一路回到清塘院,他的清塘院是很简单的四方布局,北面是卧室,东西两边各有一间厢房,南面是书房,院门开在东厢房和书房拐角处,院子里只有一处假山,石桌石凳还有一些盆栽。 此时他站在假山旁,看向北面的房间,曾经是他的卧室,以后就是左妃的了。房里的灯已经熄了,门窗上原本该贴上一个月的大红喜字也被撤了下来,屋檐下的挂件都不见了,就好像昨日新婚,只是一场梦一样。 是她让人把新房恢复原样的吧,所以她重活一世,其实是不愿意再嫁给他的吧。 片刻之后李不凡终于收回视线,抬步走进了自己的书房,顺手将门带上,李不凡背靠着门板,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月色清明,他根本不需要点灯,隔间里只有一张临时搭起的床,他奔波半日也已经累极,不做洗漱李不凡便打算直接睡下了。 就在他刚把外衣脱下的时候,突然听见外面响起一阵阵细碎的脚步声,朝着他的书房来了。 不是南安,因为南安的脚步轻,也不是暮雨,因为暮雨这个时辰根本不可能熬得住,更何况这明显是三个人的脚步声。会是谁? 李不凡疑惑地走到门前,双手将门打开,正对上一手提着饭盒,一手举着手指想要敲门的左妃,对方先是被他开门的动作吓了一跳,接着又迅速抚平惊吓,对着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她穿着和早上不一样的衣服,显然是又换过了,她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李不凡突然开始怀疑,难道早上的事都是他的幻觉吗? 第26章 落叶飞花

“我可以进来吗?”,左妃微笑着礼貌地问道。 李不凡眼中闪过诧异,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松开门板,侧身让开了路。 然而左妃并未动作,脸上笑意不变地问他:“我的丫鬟可以进来吗?” 李不凡闻言朝她身后看去,念慈手里拿着像是被褥之类的东西,念安脚边放着一个竹箱,里面不知是些什么东西。 眼前的场景他一看也就明白了,她们是来给他送生活用品的。 “进来吧”,李不凡再次伸手将半开的两扇门都打来,方便她们进入。 屋子里黑咕隆咚的,左妃进来第一件事就是点灯,等她看清房间内的摆设时也是有些被震惊到,他的书房很大,分成了左中右三个区域,左侧现在做了半个卧室用,中间一张圆桌和两张圆凳。 只有右侧区域才是摆放的书桌书架这些,然而仅仅是墙两面也存放不少书籍,不是说,他就是个文不中用的武夫么?难不成还是个儒将? 左妃的视线并没有在那片区域停留太久,也仅仅是一扫而过,她将桌上的食盒打开,取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钝来,笑着招呼李不凡:“刚煮的馄钝,趁热吃点吧” 听到她这话,李不凡的第一反应就是,这饭里加了什么料?她是不是想谋杀亲夫?突然觉得后背凉飕飕,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看他这般反应,左妃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左妃:姐这辈子的白眼全翻给你看了】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她会蠢到下毒杀人吗?杀了人之后呢?她还不是得以命抵命? 虽然她现在确实很希望李不凡能意外挂掉,但是很显然,这是不可能的,他还会活到汴京沦陷,活到新南国成立,活到新南国向焱国俯首称臣,最后死在忠定门的刑台上。 既然李不凡不肯吃,左妃也不再多言,侧首看了看书房左边的隔间里,念慈念安的工作效率是相当高,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已经将床上的褥子又加厚了一层,换上新的床单床罩还有枕头和被子,床边加了脚踏,地上铺了一层地毯。 李不凡惊呆地看着她们从竹箱里拿出镜子梳子痒痒挠,还有念慈在脚踏上放了一双模样古怪的鞋子。 【模样古怪的鞋子:你好,我是棉拖。】 两人迅速收拾完毕,这才转过身对着左妃说道:“夫人,都收拾好了” 左妃闻言一喜,扭头对着李不凡说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晚安”,说着她已经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也不等李不凡回话,直接招呼了她的丫鬟:“念慈念安,我们走” 三人匆匆地离去,还没忘记替他将门带上,李不凡沉默地看着他焕然一新的卧室,突然无声地笑了。 她其实只是害怕他在这边睡不好,再回去睡卧室吧。 【左妃:楼上你真相了。】 房间还弥漫着混沌的香味,李不凡侧首,视线落在了那碗还冒着淡淡的热气的馄饨,他在圆凳上坐下,拿起白瓷勺子将馄饨连汤喝了个干干净净。 他原本以为,今日之后她会对他退避三舍,却万万没想到,他果然还是低估了这个女人如今的胆量。 李不凡坐在床上正在脱着鞋袜,嘴角无意识地勾起,似乎对于这样的左妃也能接受,只要她不再兴风作浪。 “咚咚咚”,三声急促的敲门声。 房间里,李不凡的脸上刚才那股微弱的笑意消失不见,刚祈祷过她不要再兴风作浪她就又来敲门了,真是一会儿都不能安生! 李不凡光着脚丫子,看着脚踏上那双模样古怪的鞋子,【模样古怪的鞋子:请叫我棉拖,谢谢】终于知道它是干嘛用的了,顿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他只好穿上棉拖,走到门口去给左妃开门,李不凡此时的脸色,当真算不上好看。 门刚一打开,左妃就举着一个不明物体朝他脸上送了过来,“你的……夜壶,落我那了” 李不凡面色一变,内心好想咆哮,好想咆哮,好想咆哮…… 老子根本就不用夜壶的好吗?!!!!那玩意本来就是留给你用的好吗?!!!!! “谢谢!”,李不凡咬牙说道,劈手从她手里夺过夜壶,然后“啪”地一声用力将门关上。 门外左妃被吓得咯噔一下,眼里冒火地看着门缝处,捏着拳头在门前对着空气一顿乱挥,真该把夜壶糊他脸上。 隔着一道门,李不凡背对着她,忧伤的眼神望着房顶,他上辈子到底是有多对不起左妃?!这辈子她就是来讨债来了吗?! 李不凡指天发誓,这一日绝对是他两世加起来的所有人生中,最崩溃的一天。 “梆梆”,府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此时已是二更天,李不凡长长舒出一口气,等他一觉醒来,这令人崩溃的一天,就算是彻底结束了。 与此同时的另一面,左妃一个人躺在宽敞的大床上,盘算着怎么将这间卧室重新装修一番。她就这样甜蜜地想着,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次日,天空才刚刚泛起鱼肚白,李不凡早早地就醒了过来,如今他正值婚假期间也没有公务,一番简单梳洗之后,他便提着他的剑打算去院子里练剑,只是当他推开房门的时候…… 一幕景象让他心头一跳。 晨光熹微,淡青色的夜幕上还缀着几颗残星,院子里的景物都被染上了一层朦胧,唯独左妃一身白色里衣显得格外扎眼,她匍匐在地上一张凉席上,四肢扭曲成一个诡异的姿势,此情此景当真是有几分恐怖。 李不凡微微定了定神,一定是他打开门的方式不对,想着李不凡就后退半步将门关上,做了几个深呼吸之后才又打开,终于不再是之前那一幕惊悚了。 左妃已经站起身,双手合十举过头顶一动不动,李不凡总算舒了一口气,提着剑从房里走了出来。 门板转动的声音引得左妃闻声看过来,目光正对上一身黑色武服的李不凡,她仍是保持着身体的姿势不动,只转动着脑袋对他说道:“早啊,昨晚睡得怎么样?” 李不凡神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点头嗯了一声,“还行”,他嘴唇几张几合,最后还是没有忍住问道:“你在做什么?” “锻炼身体啊”,左妃语气欢快地回道,她今天心情好,因为一会儿吃过饭,她就要去购置家具开始重新打造她的卧室了。 经过昨天一事,左妃也已经想通了,这个男人是个高度危险的,她也是收拾不了的,反正两人都已经分房而居,左妃也愿意暂时放下恩怨与他和平共处。 李不凡背靠在假山上,抱着剑神色不明地看着她,想起她说过的那些话,她前世死的不甘,所以这一世才如此拼命地想要活下去吗?但是她现在练的这是什么功?就这能强身健体? 十五秒过去,左妃收了动作,进行下一式,她双臂置于脑后,动作缓慢地吐纳,胸部微微鼓起,隔着单薄的里衣,竟也能看出她有傲人双峰,接着她身子慢慢前倾,臀部圆滑流畅的线条便显露出来。 李不凡面色一僵,这一大清早的,当真不是在勾引他吗? 好在天色还暗着,他脸上升起的尴尬才没有被左妃发觉,他有些不自在地收回视线,从剑鞘中抽了剑,就在院子里挥舞了起来。 左妃瑜伽也不练了,小跑回房取了件外衫披上,又匆匆忙忙地跑了出来,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裹紧了衣衫眼睛一瞬不移地看着李不凡的动作,随着他的步伐转动着小脑袋。 他的动作优美,带着洒脱和飘逸,长剑在他手中灵活翻飞,剑芒划破空气,发出阵阵悦耳啸声。 “哇塞”,左妃忍不住惊叹出声,刚刚练过瑜伽的小脸红扑扑的,嵌着一双星星眼直勾勾地盯着李不凡的身影,这剑法可比那天的黑衣刺客强多了啊。 这翩若惊鸿,剑如游龙的,叫一个飘逸啊。 那左劈右砍的,一剑倒下一个,叫一个血腥啊。 李不凡剑如飞风,凌空而起,在空中秀出无数剑花,左妃看得起兴,一激动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击掌叹道:“好厉害!这招叫什么名字?” 正在专注练剑的李不凡听到她的问话,手一抖差点没把剑掉了,匆匆收了剑式落在地上,踩着飘逸的步法微微旋身来到书桌前。 左妃只觉得眼前一道黑影袭来,莫名地有种似曾相识的恐惧感,等她回过神的时候,李不凡已经将长剑□□了石桌上的剑鞘中,骨节分明的手还放在剑柄上,一双星目定定地望着她。 “落叶飞花”,他薄唇轻启,如是说道。 这一刻天空已经亮起,他身后是正待升起的旭日,左妃就这么抬着头,逆着光看向他,渐渐感觉自己有些紧张。 她眼里的惊艳还没有褪去,又无端的升起一股恐惧,李不凡收回了视线不愿再看她,一言不发地提着剑回了房间,终于错过了左妃脸上不断攀爬的红晕。 院子里,左妃伸手捂上自己微烫的脸颊,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对着这个变态你发什么花痴! 第27章 英雄救美

李不凡换过衣物重新一番梳洗之后,暮雨正好在这个时候提着食盒进来,李不凡抬首看她一眼,放下了手里的书,从书桌后绕了出来,对着她问道:“给南安送过饭了吗?” 苏南安来了李府之后就被安排住在了清灵院,李府的侍卫家丁们都住在那里,吃饭也都是吃在一处,不过苏南安上一世毕竟是他的副将,两人十几年出生入死的情分与兄弟无二,李不凡虽然有些恼他,但是也不可能真的对他怎么样,他在府里的吃穿用度都和以前北辰是一样的。 暮雨以前也是会每天给苏北辰送饭,所以现在换了苏南安,李不凡也没有改了这个规矩,只是暮雨现在看上去好像不大高兴。 “我去的时候他都跟家丁们在一起吃过了,然后他还说,以后叫我没事别老往清灵院跑”,暮雨一边将食盒里的饭菜给李不凡端出来,一边还在继续抱怨着:“少爷,他到底还要在府里呆多久啊?他老这么住着影响我心情啊” 李不凡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手肘支在桌子上,手指磋磨着下巴,悠悠地说了一句:“估计是不走了吧” 就苏南安这个冷面腹黑男,清灵院住着一群大老爷们,他自然是不愿意她每天往那边去的,没把暮雨从他这儿挖走,苏南安是绝对不会轻易离开李府的。 不过也真是可惜,暮雨这丫头明显还没开窍,听了李不凡的话,暮雨面露伤心之色,有些委屈地对着李不凡说道:“少爷你快把他赶走吧” 李不凡拿起瓷勺喝了一口粥,眼光微微扫了一眼门外,嘴角勾起,“我把他赶走,谁来保护我?” “少爷你这么厉害,不用人保护也可以的”,暮雨急急地回道。 “可如果我受了伤,谁来给我上药?”,李不凡搅着碗里粥,一副思索状。 “少爷你这么厉害,不用上药也可以的”,暮雨急急地回道。 李不凡拿着勺子的手一抖,还好没有在喝粥,否则一定会喷了,他正了正神色,对着暮雨说道:“你说的有道理,既然如此,那我……” “属下来迟,还请少将赎罪”,苏南安突然出现在书房门外,一身侍卫服竟也被他穿出了上将之态。 暮雨听见他的声音,头也不回地对着李不凡继续催促道:“少爷您就怎么样啊?快说啊” “暮雨你说,少爷我这么厉害,不用人伺候是不是也是可以的?”,李不凡面无表情地问道。 不用人伺候?那怎么行呢?暮雨连忙摇头,正要说话,却听得李不凡继续说道:“以后你就只负责伺候南安” 门外苏南安诧异地抬首看了李不凡一眼,保持着弯身行礼的动作未变。 “不要啊,少爷”,惊闻如此噩耗,暮雨真是伤心地要哭出来了,“少爷您不能没有我啊,没有我您吃什么,没有我您穿什么啊,没有我您睡什么啊”,这句话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没有我以后谁给你送饭,收拾衣服,铺床叠被子。 李不凡有些无奈地扶了扶额,“南安,把她领走” “是”,苏南安黑着脸上前,拎起还在苦苦挣扎的暮雨,就像拎小鸡一样提着她出了清塘院。 此时李不凡的内心是崩溃的,他使唤了这么多年的丫鬟,就这么被他亲手送人了,突然感觉自己禽兽不如。 【禽兽:请不要把你和我们混为一谈,谢谢!】 院子里暮雨的哭喊声太亮,正在屋里吃饭的左妃被这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少爷您不能没有我啊”给震惊地目瞪口呆,她匆匆喝了几口汤,便也急吼吼地跑了出来,正好赶上苏南安提着暮雨出院门。 “把她放下!”,左妃大喝一声,奋起力奔地追上去,然而苏南安像是没听见一样,拎着暮雨加快了脚步。 “夫人救我”,暮雨听见了左妃的声音顿时像是看见了救星,大声呼喊道。 左妃听了她的呼唤心中热血沸腾,英雄救美的时刻到来了!定要将这美貌小妞从这恶奴手上救出! 脚底一个用力,左妃像是安装了马达一样飞跑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在清塘院外面的青砖小路上超越了苏南安,她双臂张开,站在路中间。 “此路是我开”,左妃指指脚下的青砖。 “此树是我栽”,左妃指指身旁的尚未发芽的葡萄树干。 “要想从此过”,左妃双手一叉腰,“留下美人来!” 暮雨也不哭闹了,一脸懵逼地看着左妃,一张脸梨花带雨,直把左妃看得心都要化了。 苏南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将停止哭闹的暮雨放了下来,然后一言未发地转身回了清塘院。 左妃一张俏脸上渐渐浮现出深沉,李不凡身边,还真是卧虎藏龙啊…… 一个小小的侍卫,竟然有这么大气场,刚才她差点就萎了。 等到苏南安的背影消失在院门里,左妃这才收回了视线,看向暮雨的瞬间换上了她的招牌笑容:“妹妹别伤心,你家少爷不要你了,姐姐要你啊” 其实左妃穿越前已经有二十一岁,再加上穿越这一年,她的真实年龄应该是二十二岁,而暮雨也不过十五岁,左妃叫她一声妹妹纯粹就是因为年龄摆在那。 说着左妃走上前去,一手搂上了她的腰,带着她往清塘院走去,“姐姐这里正缺人手,你来姐姐这里,姐姐给你双倍工资,怎么样?” 暮雨有些呆住,连连摆手回道:“奴婢不敢,伺候夫人本就是奴婢份内之事,奴婢……”,暮雨还想说什么却被左妃出言打断了。 “妹妹你不要怕,姐姐是个好人”,左妃语重心长地说道,“双倍工资,给你绝对值” 简直值得不能再值,双倍工资收买一个间谍,还能给李不凡添堵,真是太值! 就在左妃正笑得奸诈的时候,李不凡已经换上一身质地上乘的蓝色锦缎长衫,腰间一条黑色腰带缀着一块白玉,身后跟着苏南安正对面朝她们走了过来。 这模样看着像是要出门,左妃心中一喜,她正打算一会儿给李母请了安就外出购物去,没想到李不凡也要出去,那她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出去嗨了。 这么一想,左妃立马拉着暮雨将路让开,笑对着李不凡问道:“夫君可是要出门?晚上还给你留饭吗?” 意思就是,你中午最好不要回来了,晚上也最好不要回来了。 李不凡脚步微微一顿却并未停下,只淡淡回了句:“不必” 身后传来左妃莫名其妙地欢呼声,李不凡已经懒得费心思去琢磨她是哪根筋不对了。 一个时辰之后,汴京城外清木阁 李不凡对面,端坐着一名白衣男子,手里细细把玩着精致的玉杯,任由杯中价值千金的酒液滴洒在桌面上。此人正是三皇子南宫轩。 “邱老?”,南宫轩盯着手里的玉杯,请问出声。 “正是”,李不凡简单回道,对面之人却是又再次陷入了沉默,直到很久之后,他才听到南宫轩再次开口说道:“他确实是个不错的拉拢对象,但是据本宫所知,邱老早已归隐山间不问世事,要请他出山,又谈何容易” “不易并非不能,殿下大可一试”,李不凡看向南宫轩,语气认真地说道。 听得他此话,南宫轩终于抬了抬眼睑,将目光落在了李不凡身上,“本宫从不打无把握的仗,如今这番局面对本宫虽说不上有利,但是也绝对威胁不到本宫,父皇正当壮年,本宫实在没有必要铤而走险,毁了本宫布置了这么久的局” “既然如此,殿下便当今日末将不曾来过吧”,李不凡说着起身,朝着南宫轩弯身行礼,缓缓后退,打算出了厢房了。 “啪!”,南宫轩猛地将手里的玉杯重重地放回了桌面,脸色阴沉地看着李不凡,“你当本宫也是能任你消遣的吗?” 李不凡即将退出房门的身子顿住,开口说道:“末将不敢” “本宫要的,自然是万全之策”,南宫轩沉着声音说道,他最看不得,就是李不凡这副不卑不亢的模样。 李不凡终于缓缓站起身,眼神不变地回道:“世事难测,末将并无万全之策,只有利害权衡” 邱老一旦出山,必然会引起轰动,那么邱老出山的目的,以及背后之人是谁,这些问题一定会被皇室权贵和文官百官们窥探,南宫轩想要置身事外继续做他的无能皇子,根本就是不可能的,李不凡所能做的也只是最大程度地减轻南帝对他的猜疑。 南宫轩沉默许久突然笑了出来,他姿势优雅地起身,走到李不凡的面前,笑对着他说道:“那便让本宫看看,你是如何权衡利害的” “谢殿下首肯”,李不凡垂首说道。 南宫轩嘴角继续勾起,伸出一只手抬起了李不凡的下巴,眼神里尽是冷意,“终有一日,本宫会让你甘愿拜服在本宫脚下” 说完他便一把推开了李不凡的下巴,拂袖离开了厢房,再度走出厢房的南宫轩,瞬间又变回了那个平庸无能,人蓄无害的三皇子。 李不凡站在包厢里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他在想,人前温和无害的三皇子,还有他面前阴险狭隘的南宫轩,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又或者,都不是呢。 第28章 能屈能伸

“少将”,苏南安在外面久等不见李不凡下楼,这才直接找了上来,就看见他一副魂魄离体的样子站在门外,轻轻唤了他一声,李不凡总算有了些反应。 他扭头看了苏南安一眼,然后重新坐回了刚才的位子上,指着对面南宫轩坐过的位子开口招呼他:“过来坐” 李不凡亲自动手取了两只玉杯,一边斟酒一边说道:“这可是千金难求的古今酒,不喝完再走,当真是可惜了” 两人就这么一坐,竟然一直坐到天黑,感觉到厢房里的光线已经彻底暗下来,李不凡这才起身,说了句:“回吧” 自从苏南安跟了李不凡身边之后,他就越发觉得对方变得高深莫测,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和三皇子走到一起,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北辰派去绥州,更加想不明白,他竟然因为夫人一句话,拉着他在这里,从早上干坐到晚上。 于是等到他们再次回城的时候,又赶上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城门紧锁,守门的士兵才刚刚进入梦乡。 李不凡骑在马上,看着高大城门上的“汴京”二字,想起了昨晚叫门的那段不愉快的经历,沉思半刻对着苏南安说道:“你去叫门” 苏南安领命离去,他便在城门外一直等着,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两扇厚重的大门便一左一右地打开,李不凡策马进城,苏南安的马紧随其后。 等到城门再次关上,两人一同策马离开后,守门的士兵甲一拍脑门:“卧槽,我想起来了!昨晚上李少将就是半夜从城外回来的” “你确定吗?你是不是做梦了?”,士兵乙疑惑地问道。 “屁!老子晚上正睡的香呢,就被二癞子拽起来开城门,那会儿可比现在晚多了,起码是子时以后了”,士兵甲愤然地说道。 “那照你这意思,少将新婚里不在家呆着,老跑城外头干啥?”,士兵丙充满了好奇地问道。 对啊,半夜不在家老跑城外面干嘛? 一语惊醒梦中人,守门的士兵们顿时眼睛一亮,彼此都看得到对方眼中的震惊和兴奋。 “李少将在城外养了外室啊!”,士兵丁大声惊叹道。 “真是胆大不要命啊!”,高墙之上,不知何时挤出来一排排脑袋。 御城军里,流言总是传得飞快…… 李府清塘院中 李不凡回来的不早不晚,刚好赶上左妃在吃晚饭,本来她房里的门就一直是敞开的,一看见李不凡回来,左妃立马撂下饭碗奔了出去。 “吃过饭了吗?”,左妃跑至他面前三步远,尚未站稳就先开口问道。 李不凡看着她,下意识地就皱眉,就没见她好好走过路,不是跑就是跳,这样对孕妇是很危险的! “还没……”,还没有,“有”字没说完,左妃就突然凑近了他,在他胸前十几公分的位置停下,“你喝酒啦?”,左妃抬头,眼睛明亮地看着他。 李不凡愣了片刻,才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嗯”。 左妃低下头,明天是三朝回门的日子,无论如何她得把李不凡给带回去,还需要他配合她扮演一对恩爱夫妻,虽然她对这场穿越是抗拒的,但是她如今的确是占着左妃的身子,占着左妃的身份,占着左妃的一切。 她也许做不到心甘情愿去替代左妃守护这一切,但是她至少不会再伤害左家人。 她要让左家人相信,左妃嫁给了李不凡,过得很幸福。 等到左妃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眼神里也多了丝娇柔,都说醉酒的男人最好搞定,真是天助我也。 “我先扶你回房”,左妃说着便主动走近他,将他一条手臂绕过自己的脖颈搭在了自己肩头,一手握着他的手,另一手绕过他的腰,抬着她的小碎步开始往书房走去。 李不凡有片刻的怔住,他其实一点都不醉,但是现在似乎有些飘了。她太瘦,肩头几乎都没有肉,刚才匆忙地奔出来也没有加件衣,李不凡的心思莫名地就有些飘远了。 这么配合的李不凡,左妃也是第一次遇见,果然醉酒的男人最好搞定,古人诚不欺我也。 左妃把李不凡扶到圆桌旁的凳子上,桌上还放着他早上吃过饭以后剩下的空碗食盒,也不是没人来给他收拾,而是在这清塘院里,除了暮雨,没有丫鬟敢进他的房间。 左妃抽身出来,站在门外吩咐念安去准备晚饭,而她自己就坐在了李不凡对面,微笑地看着他:“以后日子还很长,你不让暮雨伺候,你看你这里连饭碗都没人收了,我的丫鬟们是绝对不敢过来服侍你的” 因为左妃的丫鬟都是左妃她娘亲自□□的,最大的宗旨也是唯一的宗旨,就是远离姑爷。 李不凡看着她,也不知道她这笑容里有几分真,他淡淡地开口说道:“那就你来伺候吧,而且这原本就该是你的事” 左妃脸上的招牌笑容快有些兜不住了,李不凡一脸兴味地看着她,“你已经笑得不对称了”,才这样就把你吓到了么? 他脸上明显是打趣的笑容,左妃虽有些不满,但是想着明日还有求于他,只能忍了,大丈夫能屈能伸。 接着就见左妃面色一变,一脸娇羞地微垂着头回道:“夫君说的是,妾身莫敢不从”,打不死你也要恶心死你。 至于伺候他,呵呵,过了明日,她就卸磨杀驴,过河拆桥,两面三刀,忘恩负义,狼心狗肺…… 李不凡淡定地看着左妃变脸,若不是有求于他,恐怕她也不会这么低声下气,但是左妃不提,他也装作一副不知的样子。 很快,念安就将饭菜送了过来,左妃极其狗腿地接过来,取出饭菜一一摆放到李不凡面前,“你慢用,吃完了喊我回来收碗”,说完左妃就打算溜了,她的晚饭还在那晾着呢,刚吃了没几口就跑出来了,她得先回去吃饱,一会儿才有力气跟他磨。 左妃转身,刚迈出一步,就被李不凡抓住了手腕,“穿的这么少就别跑来跑去了,你若是病倒了,我就没人伺候了” 说得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左妃微微挣了挣他的手,“可是我的饭还在那,刚吃了几口” “坐下一起吃吧,我一个人也吃不完这么多”,李不凡松开她的手,骨节分明的手伸进了饭盒里又拿了一双筷子出来,递给左妃。 伴着微黄的烛光,两人这还是第一次同桌而食,没有人说话,气氛莫名地有些宁和。 左妃想着早点完事早点撤,她是当真不想跟李不凡这么共处一室,左妃斟酌着开口:“你明天有事吗?” 李不凡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手上动作不停,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左妃碗里,“要看怎么说” 什么要看怎么说,左妃有些没听懂,看见碗里的鱼肉,脸色有些僵住,她不想吃沾着他口水的筷子夹过来的鱼肉! “你明天要是没事的话,我……”,左妃忽略了碗里的肉,继续开口说道,却被李不凡毫不留情地出声打断,“我有事” 左妃被噎住,想了想再次开口问道:“那你能不能……挤出点时间来?” “挤不出来”,李不凡淡淡回道,又用筷子夹了一块鱼肉直接递到左妃嘴边。 左妃装作没看见,仍是继续说道:“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会有的” “什么是海绵?”,李不凡举着筷子问道。 左妃:“……”,好想糊他一脸姨妈巾! “把肉吃了,我就想办法挤一挤……海绵”,就在左妃快要暴走的时候,李不凡突然开口说道。 大丈夫能屈能伸,左妃一狠心梗着脖子上前,咬走了他筷子上的肉,也不嚼直接咽了,然后,悲催地被鱼刺卡住了…… “咳咳!”,左妃双手掐着脖子,从座位上坐了起来弯身咳嗽着。 李不凡顿时也有些慌了,他也不是故意要作弄她的,只是觉得她实在太瘦了,又只吃蔬菜不吃肉,她前世总守着那些清斋戒律,说句真心话,他希望这一世她能过得像个普通人。 只是没想到,左妃她连鱼肉都不会吃。 “喝点水”,李不凡抄起旁边的水壶,也不看热的凉的,直接递给了她,情急慌乱之下,左妃也不管不顾地接过来,对着壶嘴儿就直接灌了起来。 她仰头的动作太大,有水从壶盖上面流了出来,把她从脸到脖子淋了个透,前襟全都湿了紧贴着皮肤,突然而来的冷意,左妃手一抖,喝水也呛到了。 李不凡空架着双手,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帮忙,只能看着她弯着身不停地咳嗽,后悔不迭。 “咳咳咳” “咳咳咳” 一声声惊天动地的咳嗽过后,左妃蹲在地上,双眼含着泪抬头看向他,“我……” 她试图站来,可是发现大脑有些缺氧,双腿一个不稳,她又栽了下去,李不凡连忙伸手把她捞起来。 “别说话了,先把湿衣服换下来”,说着就把她抱了起来,朝着他的床走了过去。 左妃一看这架势吓得不行,揪着他的衣领,“我回去……我自己……咳咳”,我回去自己换。 “你先老实会儿行不行,我过去给你拿衣服”,李不凡皱着眉对她吼道,左妃立马就安生了,捂着嘴咳个没完。 李不凡把她放到床上,拉开被子盖她身上,然后出了门,就碰上了念慈,让她去给左妃取衣服,而他自己就在门外等着,因为如果他进去,左妃又要没完没了地折腾了。 后来是念慈进来给左妃换得衣服,左妃长喘了许久才回过劲来,脸和脖子红的不行,气的也是不轻,立马就从李不凡床上跳了下来。 站在门口,左妃眼神恨恨地瞪着他,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嘶哑:“鱼肉我吃了,你海绵里挤出水了吗?” 第29章 伺候更衣

李不凡笑着走进来,顺手把门带上,“挤是挤出来了,就是不知道够不够用” “那我把这条鱼都吃了,是不是就够用了?”,左妃沙哑着声音问道。 李不凡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在凳子上坐下,“说吧,到底什么事?” 左妃真是要流出胜利的泪水了,她微微仰了仰脖子,以防止自己不争气地流泪,“明天是三朝回门” “嗯”,李不凡淡淡嗯了一声。 “帮我装装脸”,左妃继续说道。 “装脸?”,李不凡疑惑地重复了一下这个词,“是指体面的意思吗?” 左妃欣慰地朝他看过来,“差不多”,我大中华文化果然一脉相承。 “兄台意下如何?”,左妃突然切换到了古言频道。 “我明白了”,李不凡点头回道。 可是明白了是几个意思?是同意了还是没同意?左妃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同意了?” 其实李不凡也没有想到,她这么费劲就为了这么点事,他冲她点点头,“嗯”了一声。 左妃终于舒了口气,“那就这么说定了,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回去睡觉了啊,晚安”,左妃说完就转身去开门,身后传来李不凡的声音:“等等” “碗,你还没收”,李不凡下巴抬了抬,示意她看向桌上的碗筷。 左妃再次被揪起的心终于放下,动作迅速地收了碗筷,走出李不凡的房间后,只觉得人间氧气密度都变大了,呼吸也变得顺畅无比。 一夜匆匆过去…… 李不凡睁开眼的时候,望着屋顶的梁柱子无声的笑了,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只是想到今天要做的事,突然有种莫名的期待。 天色尚早,他竟然破天荒地赖在床上,双臂枕在脑后,也不起身穿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咚咚咚”,三声急促的敲门声。 “门没锁,进来吧”,李不凡微微抬了抬头,对着门外朗声说道,言罢他复又躺了回去。 门外却没有动静了,他疑惑地等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仍是不见有人推门而入,李不凡有些不悦了,这个女人真是该好好调.教了,身为娘子一点都没有当娘子的自觉,连怎么伺候丈夫都不会,真是太不懂规矩了! 李不凡一早的好心情开始晴转多云,左妃不进来伺候他穿衣洗漱,他只得像往常一样自己动手了,等他终于穿好衣物拉开房门的时候,正看见左妃领着四名丫鬟风风火火地朝他房间走过来。 左妃一身粉色短衫配浅紫色长裙,半长的头发只能勉强扎起个公主头,走到他面前笑道:“借过一下” 李不凡让开,她带着丫鬟们鱼贯而入,在他房里站成一排,左妃小手一挥,发号施令道:“伺候少爷更衣” “是”,众丫鬟齐齐应道。 李不凡一把拉过她的手臂,沉着声音问道:“这难道不应该是你来做的吗?” 左妃被问得有些面色发窘,真不是她放不下面子,而是她实实在在地不会啊,嫁过来的时候左家人都以为她神智失常,根本没有给她安排教学内容啊。 “这个……我估计是做不来”,左妃只能尴尬地回道,三朝回门是大事,衣物也是马虎不得,必然要穿正装才合礼节,但是南朝的正装服饰又极为繁琐,她自己的衣服都是在丫鬟的帮助下才穿好的,更别提给李不凡穿衣了,她只怕越穿越乱。 李不凡凝视她许久,想着或许是因为她自小长在观音禅院不曾接触过男子服饰,前世婚后两人又一直分居,故而她可能真的不会打理男子衣物。 “东西放下,你们出去吧”,李不凡松开了左妃的胳膊,对着丫鬟们淡淡说道。 “是”,众丫鬟齐齐应道。 左妃见状不妙,“哎,哎,哎别走啊”,丫鬟们都走了她连个指导的人都没有了。 然而左妃的丫鬟们也都齐齐叛变了,她的话都当成是没见地出去了,因为在她们看来,夫人是个纸老虎,少爷才是真老虎。 丫鬟们不止出去了,还把门给关上了,左妃追上去开门,试图把丫鬟们拉回来,能拉回来一个是一个。 “行了,别闹腾了”,李不凡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拦在了房门前,双手搭上她肩膀,将她整个人反转了一个方向,推到了桌边凳子上,“坐这儿等着” 说完他便松开,当着左妃的面脱起了衣裳,等他左妃顿时眼冒金光,双手凑着下巴搁在桌子上,嘴角挂着邪恶的笑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李不凡上衣褪尽露出健硕胸肌的时候,左妃突然“哎呀”一声,脸色迅速变红,双手捂上眼睛,开了一指间隙继续看着,李不凡闻声望过来,手里正拿着贴身衣服准备穿。 看清了她的动作之后,李不凡突然扔开了手里的衣服,就这么光着上身朝她走了过来,两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腕,轻轻朝两侧拉开,嘴角微微勾起,凑近了她的脸问道:“喜欢看?” 左妃红着个脸朝后面退开一些,糯糯的声音回道:“还好,要是给摸一下更好……”,这是真正的胸肌啊,还有腹肌啊,哎呀好想摸摸看。 李不凡面色僵住,一瞬的怔愣之后,松开了她的手腕,直起身子说道:“满足你” “哎?”,左妃有些意外地抬头看向他,她也就是那么一说啊。 李不凡对上她的目光,很澄澈,她倒是,色的很大胆。 接着他移开了目光,侧首看向别处,眼光余光却仍是能清楚地看到她小心翼翼伸出的手指,食指的指腹轻轻地点在他的胸前,李不凡突然觉得脑子里“轰”地一下,瞬间屏住了呼吸。 身体某个部位开始发生变化,对此丝毫不知情的左妃,正怀着兴奋的心情,在他身上戳啊戳,真的是硬的哎…… 然后她整个手掌都覆了上去,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实实在在地摸了一把。 突然而来的温软,让李不凡整个身体微微一颤,他当即拉开了左妃正在作恶的小手,声音有些黯哑:“再摸下去,你可就要后悔了” 左妃被呆住,反应了半天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然后迅速地抽回了手,显然是有些不太满足,摸两下就不行了,真不愧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李不凡转过身背对着她穿衣,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尴尬,心中实在是有些后悔,真是自作自受。 “你的背是怎么了?”,左妃突然开口问道,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疤,还泛着粉红,显然是新伤尚未痊愈,那晚洞房花烛屋里一片漆黑,她都没看见他身上还有伤。 李不凡动作迅速地穿上里衣盖住后背的伤,头也不回地说道:“违反军纪领的罚” 伤口已经愈合早已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看起来还是有些可怕,李不凡有些后悔把左妃留在房间了。 然而他其实完全多想了,左妃平时就爱看些血腥糊糊的丧尸片,这种程度根本吓不到她,只是听了李不凡的话,她却是突然乐了,惊疑地问道:“你还会违反军纪?你可是……”,你可是让焱军提之色变闻风丧胆的大将军啊! 左妃突然住嘴,李不凡疑惑地扭头,“可是什么?”,他突然很好奇,左妃重活一世,对他的印象又是停留在什么样的画面上。 “可是主帅之子啊,对了,你违反了什么军纪?”,左妃反应也不慢,立马转移了话题。 李不凡正在给衣带打结,随口回道:“军中私斗” “那你打赢了吗?”,左妃眼睛明亮地问他,军罚都领了,要是再没打赢,真是丢死脸了。 “自然”,李不凡已经在开始穿外衫了,总有种预感她会有问不完的问题,所以他还是赶紧穿完衣服吧。 “为什么要私斗?你是单挑的还是群战的?是偷袭还是决斗?签了生死状了吗?”,眼看李不凡穿衣服的动作越来越快,左妃就怕他穿完衣服就不跟她聊了,干脆炮语连珠地把问题全都甩了出来。 结果,李不凡脸色一黑,最后整理一下他的衣领,木着脸转过身来,对她说道:“你哪来这么多问题?还想不想让我今天给你装脸了?” 看着突然变脸的李不凡,左妃一时顿住,可是好奇心一直在作祟,她连着张了几回嘴,最终还是认了输,垂着头低声回道:“好吧,我不问了” 后来两个人坐在一起吃饭,左妃心情有些低沉,她安安分分地吃饭一句话都不说,李不凡夹进她碗里的肉和菜,她也一个都不吃。 一直到两人出了李府坐上马车,两人之间都还保持着沉默,车厢里,李不凡终是叹了一口气,“你这样,我真的很难做,你这么低着头,两手抠着帕子,一言不发,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是我欺负了你” 左妃委屈地抬起头,“那你说怎么办?” 怎么办?李不凡思索片刻,一本正经地说道:“我现在任由你欺负,保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第30章 和离文书

“噗”,左妃突然掩了帕子笑了出来,眉眼弯弯地说道:“这可是你说的,千万别后悔了” 李不凡看着她的笑容,突然有一瞬间的失神,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真正的笑容,“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左妃明媚的笑容,突然变得奸诈,她低下头从自己腰间结下一个香囊,拉开紧口从里面取出一个小纸包,一点点地把纸包剥开,露出里面的黄连。 手指捻了里面最大的一块,递到李不凡嘴边,一脸期待地看着他:“来吧,张嘴” 李不凡面无表情地倾身,咬了黄连含在嘴里,苦涩的感觉瞬间弥漫了整个口腔,盯着左妃问道:“这样就够了吗?” 左妃点了点头,“只要你不吐出来,含着或者咽了都可以”,那么大一块黄连就不信你还能直接咽了,等你嚼一嚼,你就知道什么叫没有最苦只有更苦了。 然而她看到李不凡面色不变地嚼了两口黄连,再喉结一滚动将它咽了之后,左妃瞪大了眼,开口说道:“我是不是给错了啊?还是你的味觉出问题了?” “想知道?”,李不凡突然问道,左妃当即点了点头,满脸好奇地看着他。 李不凡突然靠近她,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吻上了她柔软的唇瓣,她唇上涂了淡淡的唇脂,带着种水果味的香甜,李不凡舌尖轻舔,在她唇上流连不肯离去。 苦涩遇上香甜,李不凡陷入了陶醉,左妃却是在抓狂,紧紧抿着唇使劲推着他的胸膛,想要侧开头却被他扣在她后脑的手禁锢地不能动弹,挣扎许久不能解脱,渐渐觉得有些缺氧,她张开唇想要呼吸些空气,却被李不凡带着苦涩味道的舌头趁机滑入口中,大肆掠夺。 “少爷,夫人,左府到了”,车厢外传来车夫的声音,马车稳稳地停下。 李不凡终于放开了左妃,两张脸只隔着一拳的距离,他手指抬着她的下巴,笑着说道:“娘子,一会儿可千万别把戏演砸了”,说完他便放开她,掀了轿帘直接跳下马车。 留下左妃一脸愤恨,她会演砸? 真得叫这古代*丝看看,什么叫神演技?! 等到左妃撩开轿帘的时候,眉目清婉,身姿娇柔,对着马车旁边的李不凡甜甜一笑:“相公,能扶我一下吗?” 笑意在他眼底漫开,他双臂伸出分别置于她腰间和膝下,直接打横将她抱了下来。 左妃一声惊呼搂上了他的脖颈,天地一番旋转,她被稳稳放下,左妃抬头,笑得咬牙切齿:“我说的是扶不是抱,是我发音不准还是你听力有问题?” “小妹,你们回来了”,左赫刚一听到下人的禀报就立刻跑了出来,然后就见到,左妃的双臂还攀在李不凡身上。 左妃连忙把手放下,对着左赫笑着说道:“我们回来地有点晚了,爹娘都等急了吧?” 左赫从庭前台阶上走了下来,在两人面前站定,看了看左妃并未说话,目光落在李不凡身上有些古怪。 “见过大哥”,李不凡率先行礼,心里升起一股疑惑,左家今日,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总感觉左赫看着他的目光不太友善啊。 “妹婿不必多礼,先进府再叙吧,请”,说着左赫一侧身,对着李不凡做了个请的姿势。 一旁左妃也看出不对劲来了,这像是请鸿门宴的节奏啊,突然,李不凡微微侧首,拉起了左妃的手,对着她说道:“走吧” 左妃闻言一笑,回牵了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两人一并朝着左府大门走去,一旁的左赫目光落在他们彼此相牵的手上,脸上的疑惑越发明显,微皱着眉与他们一道进了府里。 身后跟着一众李府家丁抬着礼箱也进了左府。 三人一路走到左府正堂,也不曾路见一名家丁丫鬟,李不凡心中渐沉,这是上一世不曾遇见的场景。 有什么事情已经开始渐渐偏移…… 等到他们进入正堂之后,李不凡和左妃俱是怔住,厅堂里左父和左母一左一右端坐在正位之上,两旁各自坐着左家支脉的叔伯,还有家族里最为年长的三叔公,一个个面色沉着地看着他二人。 左赫将他们带进来之后,便在右侧最末靠近门的位置上坐了下来,看看左父又看看李不凡,心头有些担忧。 “小婿见过岳父岳母,三叔公,四位叔伯”,李不凡松开左妃的手上前一步,对着周围的人一一行礼道。 身后慢了半拍的左妃立即跟上,小心翼翼地对着众人行礼,心跳的贼快,就在想,是不是她的身份暴露了…… 一室寂静,左无年沉着脸注视着李不凡,很久过去也不见他有任何退缩,真是厚颜无耻,不思悔改! “啪!”,左无年一拍桌子,对着李不凡怒道:“老夫可当不起你一句岳父!” 精神时刻都处于紧绷状态的左妃被他这一声训斥吓了一跳,双腿一软差点就要倒在地上,好在李不凡眼疾手快地把她捞了起来,正对上她惊惧的目光,握住她冰凉的手,柔声说道:“放心,有我在” 左无年见状也有些后悔了,对着左赫说道:“先送你妹妹回房” 左赫答应了一声就直接站起了身,走到左妃身边,低声说道:“小妹,听爹的话,先回房” “不行,我要在这儿”,左妃躲开了左赫伸过来的手,将身子藏在了李不凡的身后,摇着头说道。 她一定要知道左家今日这般作为的原因,哪怕是要死,也要死个明白。 想着她突然扭头,鼓起勇气对着左父说道:“既然是我的事,那我就有权利知道”,她以往还能在左家人面前装装样子,可是现在,她已经吓得连“爹”都不敢叫了,就怕对方直接冲过来,对着她大骂:“你这个怪物!你不配叫我爹!” 左妃再次打了个哆嗦,李不凡疑惑地靠近她,将她搂在了怀里,目光坦然地对上了左无年:“岳父大人有话不妨直说,小婿若是做错了什么,甘愿承担就是” 左无年沉了沉脸色,收敛了怒火说道:“你竟然还有脸问老夫你做错了何事?那好,老夫问你”,说到这里左无年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昨天夜里你去哪了?前天夜里你又去哪了?” 李不凡微微皱眉,“这两夜小婿俱在家中” “放屁!”,左无年气急,指着李不凡的手指都是颤的,左母在一旁开口劝道:“老爷你先消消气,这里面大概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那么多守城官兵亲眼看着他半夜进的城!这里面能有什么误会?!”,左无年不听他夫人的劝解,指着李不凡,质问道:“说,你究竟是不是在城外养了外室?!” 怀里的左妃自从察觉到左家人的炮火是对准李不凡的时候就已经不抖了,待她听完左父的话之后,当即瞪大了眼抬头看向李不凡,小嘴微张着,惊问道:“你养了外室?” 语气里没有任何不满,伤心或者嫉妒,就单纯的就只有惊讶。 李不凡低头看了她一眼,淡淡地回道:“没有”,之后他便收回了目光,对着左无年继续说道:“小婿昨日和前日的确出了城,也确是夜归,只是外室一说,纯粹是子虚乌有” 左无年见他面色坦荡,沉思许久之后,也开始有些动摇了,他沉着声音问道:“既然不是养了外室,那你出城又是所为何事?” 李不凡沉默了片刻,眼看左父又有些恼了,他才开口说道:“此乃小婿私事不便相告,还望岳父大人赎罪” “哼!李不凡,老夫今日本也不是要听你辩解的,你新婚之期让妃儿一个人在家过夜,这才刚过门你就敢这么冷落她,老夫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今日当着我左家诸位叔公的面,你把和离文书给我签了,从此以后,左李两家再无任何瓜葛!”,左无年说罢,命人端了笔墨纸砚出来,摆在了李不凡的面前。 左妃已经惊呆了,她没有想到,左家竟然会这么重视左妃这个女儿,听到和离文书的那一瞬间,她的眼睛亮了亮,若能从此恢复自由身,将来汴京城破的时候,她也不必以夫为天,跟着李不凡卷入战争。 李不凡再次低头扫了她一眼,用只有她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你想都不用想,我是不可能签字的” 一屋子的人看着他,李不凡仍是一动不动,左家叔公率先开口说道:“李公子,婚姻原本就是结两姓之好,如今既然事已至此,你便签了这和离文书吧” 李不凡冷冷看了他一眼,声音也是冷的不行,“和离文书我是绝对不会签的,我李不凡一生,只会有左妃这一个娘子” 被点到名的左妃,身子微微一僵,要说李不凡对她有什么情爱,她也是不相信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会觉得心跳猛然加速。 哪怕,这只是一句谎言,却也是全天下女人,都最想听到的一句谎话。 第31章 追个男人

左妃轻轻抖了抖肩,挣开了李不凡的手臂,转身对着左父左母说道:“爹,娘,昨日和前日,是我让夫君出城的” 她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她,包括李不凡,数道好奇和困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左妃微微笑了笑,见证她演技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因为我一直有一个愿望”,左妃缓慢着,上前一步。 “就是有一天遇见我的心上人,我身边围绕着无数萤火虫,在黑夜里唱歌给他听”,左妃说完,有些羞涩地低下了头。 堂上众人已经被她惊呆,还没来得及反应,左妃突然小脑袋一抬,回过身深情的望着李不凡唱了起来: “终于等到你还好我没放弃 幸福来得好不容易 才会让人更加珍惜 终于等到你差点要错过你 在最好的年纪遇到你 才算没有辜负自己 终于等到你……” 看着李不凡眼底渐渐浮现出的动容,左妃心中得意的不行,就在李不凡忍不住想去拉她的手的时候,左妃突然向后滑退一步,优雅转身,他的手刚好擦着她的衣袖错过。 对于左妃莫名其妙的一段话,众人也是一脸的莫名其妙,无人说话,似乎在等着她的下文。 此时面对着左家人,左妃已经不再那么恐惧,干脆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她柔柔一笑之后又说道:“夫君说萤火虫只有在夏天才会出现,但是我不相信,非要闹着让他出城去帮我抓”,说到这里,左妃流露出了忧伤之色,“结果城外的山上都找遍了,一只也没有” 众人彻底懵逼。 所以说李不凡一连两天的出城,到深夜方归,是出去抓萤火虫了? “真是胡闹!”,左无年率先怒喝了一声,看见女儿又被他吓得咯噔一下,不得不收敛的怒火。 但是自家女儿训不得,训李不凡总是没有问题的。 “你也是!妃儿年纪小不懂事,你都多大的人了,她一句玩笑话,你就真把她一个人扔在家中,跑山上去找什么萤火虫了?”,左无年越说越气,指着李不凡吼的嗓门越来越大。 “岳父大人”,李不凡突然高声喊道,拱手弯身,继续说道:“在小婿心中,这绝不是什么玩笑话,这是她的愿望” “她的愿望,小婿无论如何也要为她达成”,李不凡望着左父神色坚定地说道。 不得不说,李不凡不愧是戎马半生的人,他身上独有的将士之气,这一刻,连左无年这个当朝二品大员也有些扛不住,怂了。 左无年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咳,匆匆收了视线,端起桌旁一盏茶凑近嘴边,掩饰自己刚才那一瞬的失态。 然而堂下两侧的几位叔伯也都是些懂眼色的,一看左无年这副样子,就知道今天这事该他们出来打圆场了。 于是左家大伯梓由率先开口,对着左无年笑道:“三弟啊,今天这件事呢,也就是个误会,现在既然误会都已经解释清楚,你也就别再生气了,这李家小子,依老夫看来,当真是个情深意重的良婿之选,你能得此贤婿可谓是福泽深厚啊” “梓由这话说的在理,无年啊,今日这事就算了吧,年轻人的事,咱们这些老辈们就别跟着掺和了啊”,三叔公看了眼李不凡,这小子刚才可是拿要吃人的眼光看他来着呢。 “正是,今日确是委屈李公子了,快叫人给抬个座吧,归宁之日也算是大喜之日,三哥你也别板着个脸了” 众人轮流一番劝解,又有李不凡诚恳地认错,左无年终于面色舒坦了,命人给李不凡赐了座。 接着,左府里就突然变作了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 “贤婿啊,你爹最近身体还好吧?”,饭桌上,左无年笑呵呵地朝李不凡问道。 “家父身体无恙,多谢岳父大人关心”,李不凡当即礼貌地回道。 你们俩天□□上见,身体好不好还需要问我吗? “贤婿啊,你多吃点肉,你看你瘦的”,左无年夹了一筷子肉放进嘴里嚼着,然后对着李不凡说道。 “是,小婿以后会注意的”,李不凡当即回道。 丫鬟把肉菜通通放在你那边了,我怎么吃,我又不是长臂猿。 “贤婿啊,别给她夹蘑菇了,妃妃从小不吃蘑菇的”,左母看见李不凡时不时地给左妃夹菜,心中十分满意,可是当李不凡夹着蘑菇往左妃碗里放的时候,忍不住开口阻止。 李不凡拿着筷子的手微微顿住,一瞬之后收回了手,将蘑菇放在了自己碗里,对着左母笑得有些尴尬,“小婿惭愧,竟是不知娘子的忌口之物,还望岳母大人赎罪” “无妨无妨,你们才刚刚新婚,以后会慢慢熟悉的”,左母欣慰地笑道。 没有人注意到,左妃正在低头咀嚼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原主,竟是个不吃蘑菇的。 尼玛,昨晚上她当着李不凡的面,一个人干了一碗蘑菇汤! 难怪她在左府从来没见过蘑菇,呜呜t_t 于是,就在这种诡异宁和的气氛中,众人结束了午餐。 按照南朝习俗,新婚夫妇归宁之日,一般是只在女方娘家用过午饭就要及早返回的,而且要在日落之前回到男方家才算吉利,只有个别远嫁的才会在女方家过夜。 所以当左家这顿午宴结束后,左父便命左赫早早地将两人送出了左府。 左府门前,待两人入了马车,左赫回府之后,上车尚未起步时,左妃突然一掀轿帘,挤出半个身子,对着外面的人说道:“念安,我要的轿子准备好了吗?” “回夫人,已经在街口等着了”,念安小步上前,凑近了左妃说道。 左妃闻言一喜,开心地说道:“走”,接着一手扒上车门,提起裙子就打算往外跳。 刚才她从左家出来的时候,左母跟她交代了一些事,是关于左妃的嫁妆,她成婚当日带走的那些锦衣玉帛和金银珠宝,那都是放在明面上的,当然还有另一部分,是不方便让李家知晓的,也是她真正的嫁妆。 城外有一处庄子,城中有两间铺子。 说实话,左妃从来没想过霸占原主的财产,但是当她听到城中有一间铺子做的是舶来品买卖的时候,她就必须上点心了。 如今她对南朝格局已经有所了解,但是她对此时的世界政治格局却是丝毫不知,就她所知的那点历史知识对目前的处境并没有太大帮助,她连焱军何时南下,汴京城何时沦陷都不知,她只能,时刻准备着。 只要她谋划得当,待将来汴京城破之时,她会努力保住左家人,前往一个安全没有战事的地方,也算是对得起原主。 至于李不凡,李家世代忠良,名垂青史,那样的命运归宿,她无能为力。 此时距离太阳落山还早,所以她打算先去城东那间做舶来品贸易的铺子里看一看,逃生大计,当真是一刻也容不得耽搁。 然而就在她刚刚抬脚的时候,突然感觉腿上关节处一麻,整个身子都不听使唤了。 她不能动弹了!什么情况?! “咚”,左妃倒进了马车里,身子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轿帘又自动合上,马车里的光线忽然就暗了下来。 “这么快就打算过河拆桥了?”,李不凡半弯着身,一张脸出现在左妃头顶,笑问她说道。 “我觉得用卸磨杀驴比较合适”,左妃面色不愉地瞪着他,“快点把我身上的定身符取下来,否则有你好看” “定身符?”,李不凡反问了一句,眼底的笑意更加明显,“我觉得用驱鬼符比较合适” 他一语落下,左妃却是突然瞪大了眼,眼里再次流露出他熟悉的恐惧目光。 直到她一张脸变得苍白,无一丝血色,李不凡渐渐收了笑,俯身在她身上点了几下,嘴角勾起,从上而下地看着她的脸,状似随意地问道:“现在,还敢在我面前调皮吗?嗯?调皮鬼?” 人家都说做贼心虚,大概就是像左妃这样的。 只要一有危险逼近,她就怂的不要不要的,但是只要危险信号一解除,她就马上开始得瑟,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 “会武功了不起啊?会点穴了不起啊?你咋不直接上天呢?”,左妃愤恨地从地板上爬了起来,对着李不凡就是一顿炮语连珠。 此时马车已经在跑动起来了,李不凡神色不明的坐在椅子上看着她,也不说话,也不动作。 左妃很想特有骨气地吼一声“停车,老娘要下车”,然而她不敢。 是的,会武功就是了不起,会点穴就是了不起,不上天,那是因为他不想上天。 于是左妃只能很没有骨气地,收回了自己怒视对方的视线,在远离他的另一边座椅上坐了下来。 气氛有些尴尬,左妃侧开身子,一手撩起了车窗上的纱幔,这马车做的宽敞,窗户视野也比较宽阔,她就隔着窗格,看着外面的景物,心思渐渐飘远了。 李不凡侧首看过来,阳光透过窗格落在她半张脸上,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微笑,外面有些嘈杂的声音他似乎都听不到了,只觉得心中静谧祥和。 想不到这样一个闹腾的人,竟然会让他觉得内心静谧,李不凡无声地笑了,他一定是被折磨地有些神智失常了。 “啊!快停车!”,左妃突然从坐骑上站了起来,对着外面的车夫喊道,没有注意到李不凡脸上来不及收起的笑意。 “吁——”,马车缓缓停下。 左妃撩起裙子就打算往外冲,突然动作一顿,回头对着李不凡说道:“别点我啊,我是真有急事”,说完她抬脚开始往外了。 就刚才,她看见林素了,隔着窗格,林素一身白衣,与她擦肩而过。 “说清楚什么事,我再放你下车”,李不凡伸手扯住了左妃的衣袖,沉着脸问道。 左妃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就是想出去追个男人。 除非她不要命了才会这么说。 眼看她面色越发着急,李不凡更加疑惑,“说了马上放你下车” “我要下去追债,你赶紧撒手,晚了就找不着了”,左妃急吼吼地说道。 林素还欠着她的救命之恩,她可不就是债主么,可是要再耽搁下去,一会儿肯定找不见了。 李不凡终于松了手,左妃化身离弦之箭,飞也似的出了马车,直到外面传来“咚”地一声,左妃跳落地面的声音。 马车内,李不凡当即脸色一黑,这女人就不能注意下仪态吗?再这么下去,他的儿子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出世。 外面人潮拥挤,左妃穿着那么繁复的衣服一定行动不便,李不凡不放心便也出了马车,隔着人山人海的长街,待看清左妃的身影时,他又再次忍不住怒上心头。 只见遥远的街头,一座石拱桥上,左妃两手提着裙子,吭哧吭哧地爬着台阶,一步迈俩,一步迈俩。 第32章 打架斗殴

李不凡黑着脸,拨开挡路的行人,快速朝她追了上去。 而此时,站在桥上的左妃,正在四下里搜寻,很快,便在一街边小摊铺前发现了林素的身影,当即便再次提起裙子,踩着台阶下了石桥。 她离对方越来越近,终于,伸出小爪子扯了扯对方的胳膊,喘着气唤道:“偶像!” 林子铭闻声转身,目光有些疑惑地看着面前这个一身繁装的短发女子,“姑娘,你认错人了吧?”,说完连忙转过身,对着身边的靳月婉解释道:“我不认识她” 靳月婉没有答话,视线淡淡地移到了别处。 破坏了人家一对小情侣逛街,左妃此时也是有些尴尬,眼前这男子虽说容貌身形跟林素都有几分相似,但是,明显还是个少年。 “两位真是不好意思,是我认错了人,对不住”,左妃朝后退了一步,满脸歉意地对着他们弯身说道。 “小事而已,姑娘不必放在心上,我们还有事,先行一步”,林子铭说着,对左妃回了一礼。 左妃再次往后退,面上歉意未退,单手伸出做了个请的姿势,“你们请,你们请”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好好走路?”,李不凡站在左妃身后,突然出声。 这一出声把左妃吓了一跳,猛然回身一不小心踩到裙边,身子往右一歪,失去了平衡。 李不凡一脸淡定地把她捞起来,搁好在地上,“稳了吗?” 左妃脸色红了红,不是羞得,是气得。突然出现在别人身后,突然开口说话,吓着人你还有理了你? “你能走路带点声儿吗?要不要买个铃铛挂你脖子上?”,左妃抬起头,压低着声音凑近了李不凡说道。 李不凡眼带杀气地看了她一眼,左妃立马就萎了,“我是说,挂我脖子上” “呵”,李不凡轻笑出声,拉起左妃的手,就打算转身离开。 他不是没有看到林子铭和靳月婉,只是看到和想到,完全是两回事,那是跟了他十一年生死无悔的女人,他可以退出让她有幸福安稳的一生,却不代表,他现在的心情,就会波澜不惊。 他只能拉着左妃,仓皇逃窜。 然而这一幕落在同样要离开的林子铭和靳月婉眼里,就变得十分暧昧。 林子铭脚尖一点,弹起地上一块碎石,一脚踢出直直朝着李不凡后背射去,接着他前冲两步,飞离了地面,朝李不凡追去。 就在李不凡抱着左妃避开那颗石子的当口,林子铭已经越过两人,站在了他们面前,将路拦住。 “让开”,李不凡松开左妃,阴沉着脸对着林子铭说道。 “李不凡,我林子铭当初真是眼瞎了才会认你这个朋友,你才跟我表妹成婚几日?啊?你现在竟然都敢光明正大地带着外室出来逛街?”,林子铭的表情也同样不好看,指着左妃对着李不凡质问道。 原本军中那些传闻他也是不相信的,但是现在,事实都已经摆在面前了,他不信也得信了。 自林子铭开始动手,靳月婉就感觉心头一慌,怕他们打起来,怕……林子铭会受伤。 此时她走近林子铭,听完他的话,心里竟然没有那种从前的心痛了,原来李不凡他,自始至终都不过是个花花公子罢了,这一刻,她彻底认清,再无半点留恋。 然而被林子铭一语震惊的左妃,指着自己鼻子,自言自语地说道:“表妹?外室?”,说完她忧伤地看天,“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我到底还有多少身份?” 李不凡扭头看了她一眼,拉起她打算离开,林子铭见状也怒了,不说认错了,对方连个解释都没有,竟然直接将他无视了。 接着就见林子铭突然朝他闪了过来,李不凡不便推开左妃,便只能上前截了林子铭的攻击,两人手上都没有武器,就这么赤手空拳地打了起来。 李不凡穿着不便,只防不攻,此举让林子铭更加生气,动起手来更加凶猛。 此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左妃也是一脸兴奋地看着真人版pk,战场一挪位置,她就连忙小跑地挤开人群,跟上去,李不凡一脸地黑线地看了看她,他努力转移到离她远一点的位置,她后脚就兴冲冲地跑过来,以为这是杂耍?! 其实他猜得没错,在左妃看来,这就跟杂耍擦不多。 直到,林子铭运足内力,朝李不凡打出全力一击,然后被李不凡闪身躲过,那一拳落在他身后的石拱桥栏杆上,一只石狮子,碎成了灰灰。 靳月婉惊呼一声,对着林子铭紧张地喊道:“别打了” 左妃这才清醒地意识到,这不是道具啊!这挨上一拳会骨碎吧,这世界,它没有西医啊!!! “住手”,左妃幡然醒悟,提起裙子就冲了上来,冲近了两人身边,大声喊道。 好有种慷慨就义的感觉,如果没有那股迎面扑来的强劲风力的话。 左妃皱巴着脸,紧闭着双眼,飘在空中,感觉自己快死了。【左妃:请允许我死前说句话,英雄,不是人人都能当的】 “左妃!”,李不凡闻声转过头,就见左妃已经被他们的内力打出的气团给震飞了,他一脚踹开林子铭,运足了内力朝左妃飞过去。 终于在左妃摔落在地的最后一刻,将人稳稳接住,“你没事吧?”,李不凡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他辛苦种下的儿子,这才三天不到啊。 突然感觉,未来一片荆棘。 左妃睁开眼,看见李不凡一脸的紧张兮兮,刚才被疼出的眼泪还没干,她颤抖着声音说道:“打架斗殴,是不好的” 看来她好得很,李不凡面无表情地松开了抱着她的手,这时林子铭也一脸惊慌地跑了过来。 “你刚刚叫她什么?”,林子铭站在离他三步远的位置,指了指左妃朝李不凡问道。 李不凡还没来得及开口,左妃就已经转过身来,盯着林子铭神色古怪地问道:“你刚不是说你不认识我的吗?” 林子铭面色一囧,尴尬地说道:“我二叔父娶的是你大表姑家的三女儿,所以勉强算起来”,林子铭顿了顿,后面的声音突然小了下来,“我也算是你表哥” 左妃悄悄地舒了一口气,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这连五服都算不上的表哥啊。 只要不是原主的老熟人,那就万事大吉。 “表哥,相公他没有养外室,都是误会”,左妃一脸真诚地对着林子铭说道,末了又加了一句:“他对我挺好的” 说完得意地回头,朝李不凡微抬了抬下巴,眼神道:姐替你刷了好感度,还不跪拜谢恩。 李不凡无视了她投过来的视线,望着街头正在驾马赶过来的一队紫衣官兵皱起了眉。 领头的是御林军校尉陈方河,他的速度极快,没一会儿就在众人面前翻身下马,动作潇洒地走到了李不凡和林子铭面前。 “两位少将可真是好兴致啊,怎么?御城军里打得不爽,现在打进了皇城里了?”,陈方河站定,双臂环抱,眼神不怎么友好地看了看他二人。 “陈大人想必兴致也不差,不在皇宫里头当值,竟也跑到宫外头巡视来了?”,李不凡上前一步,跟对方呛上了。 此人出身倒也一般,不过母家在汴京城却是数一数二的富户,早些年他也曾在御城军当值,与李不凡早有过节,后来攀上了宫中宦官的关系,就入了御林军。 其实按照南朝律法来说,皇宫之外的皇城内治安,应该是由御城军来管理的,但是实际上,御林军在整个皇城中都是说一不二的,也只有那些偷鸡摸狗之类的小事,才会交由府衙和御城军去负责。 所以现在,他二人在皇城中私斗,御林军突然冒出来,明显就是来找事的。 “本官自然比不得你们清闲,只不过是听说有人胆大包天,在宫门外私斗,本官这才出来看看,想不到碰上你们二位”,陈方河说着说着突然笑了起来,“上次听说是为了个姑娘,这回不知又是为了哪个姑娘啊?” 陈方河说完,眼神猥琐地在左妃和靳月婉之间来回流转。 靳月婉将脸微微转了过去,林子铭一侧身,阻断了陈方河的视线。 而左妃,直接扭头,嘴唇张张合合,对着李不凡无声地问道:“打不打得过?”,眼珠朝着陈方河的方向动了动。 李不凡一愣,轻轻点了下头。 左妃继续问道:“撕他?” 李不凡笑着点头。你不是说,打架斗殴是不好的吗? 左妃见状一喜,就信他一回,撕! “啪!”,左妃突然转回身,面无表情的上前一步,对着陈方河就是一巴掌。 “知道我是谁吗?!”,左妃瞬间女王附体,气势汹汹地问道。 陈方河被打得愣住,捂着脸看着左妃,一时也有些拿不准,然而左妃并不等他回话,继续说道:“还敢看我?把脸转过去!” 左妃面上仍维持着淡定,心里却在打退堂鼓,李不凡怎么还不上啊,她快扛不住了。 终于,就在左妃手心里攥出了一把汗又一把汗的时候,李不凡终于动了。 他身形快得像闪电一样,陈方河都来不及反应,就被他一脚踹飞了老远,然后搂上左妃的肩膀,对着飞走的陈方河喝道:“我娘子也是你能看的?!” 第33章 三司会审

他这一脚踹得,直把陈方河踹得飞走几米后又重重地摔在地上,擦着地面上的白色石砖硬生生地磨了几米,拉出一条长长的血痕,陈方河趴在地上,半天不能动弹。 周围百姓们发出一阵阵的抽吸声,这让跟着陈方河过来的御林军们感觉格外掉面子,当即“哗哗哗”地全都拔.出了刀,整整齐齐地将李不凡和左妃围了起来。 突然亮出的一圈白花花的兵刃,周围还在看热闹的人群瞬间就远退了好几十米,正所谓刀剑无眼,要是不小心被来上一刀,那就太不值当了。 李不凡冷冷扫了一眼这些人,他现在并不想闹事,刚才那一脚的确是踹猛了,这陈方河估计得回去躺上一两个月,真是便宜他了。 “不带着你们的校尉去医馆,还在我这里亮兵刃,你们是想和他一样吗?”,李不凡一手将左妃的脑袋按向自己的胸膛,同时开口说道。 众士兵听了他的话,顿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说的好像有道理啊。 他们还在面面相觑,林子铭突然上前,对着其中一名士兵屁股就是一脚,“还愣着干什么!没见你们校尉快断气了吗!” 被踹的士兵一阵惊慌,身子一个没站稳,手里的刀就抖落在了地上,之后他仓皇将兵器捡起来,跑到陈方河身边蹲下,“陈校尉晕过去了,你们快过来” 他一声招呼,围着李不凡和左妃的士兵们又哗哗哗地收了兵器,全都跑了过去,众人围簇着,将晕倒的陈方河抬走了。 此时街上围观的百姓也渐渐散去,街边小贩们继续卖着吆喝,行人们继续赶路,街道重新恢复了热闹,除了地上的血迹和桥柱上被打碎的石狮子,其他的都已经恢复了原状。 李不凡拉着左妃跟林子铭他们匆匆告了别,然后再次回到马车里,继续往李府回去。 就在所有都离开之后,长街尽头,林素一袭白衣,手里提了几本书从万方书局里走了出来。 马车内,左妃一脸兴味地看着李不凡,自跟林子铭他们分开之后,李不凡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面上沉着没有一丝表情,但是左妃却知道,他心情不好。 这可稀罕了,他把人揍了,他还心情不好了。 为什么呢?因为那人戳到他的痛处了,那人说了什么来着,啊,是了,他跟林子铭为了个姑娘在御城军里打架了。 原来他背上的伤是这么来的,真是没看出来,李不凡他也有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时候。 只不过架打赢了,却把姑娘输给林子铭了。 “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安静的车厢里,左妃突然瞪大了双眼,惊叹着说道。 难怪早上问他受伤的事把他问生气了,难怪他刚才对着林子铭那个脸色,难怪他现在回到马车里这个脸色。 那姑娘,是叫靳月婉吧,标准的古典型美女啊,幸好没跟了李不凡,要不然真是糟蹋了。 尼玛那她呢,凭什么老天爷就要糟蹋她?!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左妃痛苦不堪地摇晃着脑袋,李不凡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皱着眉问道:“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其实李不凡现在越来越相信,左妃可能真的是脑子有点问题了,就像现在,她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 左妃抬头,红着眼愤恨地瞪着他,不说话。 李不凡见状也不再搭理她,直接身体向后一躺,背靠着舒软的垫背,闭上眼假寐了。 剩下左妃长长地叹了口气,唉,前世她找不到恋人,穿越,她还是找不到恋人。 难道,她就是天煞孤星的命吗?天要亡她啊…… 片刻后,两人一前一后下了马车,李不凡沉着脸,左妃忧伤脸,又是一前一后进了李府大门,直把李家下人给郁闷的,早上出去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回来的时候,一个比一个脸色难看。 两人一路无话地回到了清塘院,然后各自回了房间,渡过了一个宁静美好的夜晚。 之后的几天,李不凡就一直待在书房,除了早晚的时候会在院子里练练剑,其他大部分时间他都在书房里看书。 武举考试在即,他打算暂时辞了军中职务,待在家里专心备考,等武举考试之后再回军中。 兵书兵法他早就倒背如流,武试一项他也胸有成竹,只是文试一项确实让他有些头疼,他自小就不喜欢那些孔孟之道的之乎者也,十几年过去,少年时候读的那些书也早就还给了夫子。 如今不得不将自己关小黑屋,再将那些晦涩难懂的书本啃啃啃。 原本他以为这个过程会很痛苦,然而很快,当他渐入佳境的时候才发现,古人的智慧当真是不能小瞧,那些经韬纬略治世之道竟有许多地方与他不谋而合,李不凡捧着书本惋惜,他前世没有好好读书实在是人生一大遗憾。 李不凡这几日过得甚是清闲,除了暮雨每日三餐过来送饭之外,就只有他大哥李敬之来过两次,给他送了些书局新到的书过来。 这一日清晨,李不凡刚才穿戴洗漱完毕,暮雨又是准时提着食盒过来敲门,等他将门打开的时候,暮雨先是看着他诧异了一番,然后才动作娴熟地走进书房,将饭菜替他摆上。 “少爷,你今日这是打算出门吗?”,暮雨说着视线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 李不凡抬首看了她一眼,从她手中接过筷子,随意地说道:“是要出门,午饭不必送过来了” “哦”,暮雨轻轻点了头,之后就不再言语,等着李不凡吃完饭然后收碗。 然而正在吃饭的李不凡心思却是有些飘远了,他好像,很久没见着左妃了,就连每天清晨练剑的时候,也不见她出来练她那古怪的神功了。 她现在房里也没有人,他能感觉到,只要晚上的时候,她才在。 她有这么忙? 李不凡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忍住,举着筷子夹菜的时候,状似随意地对着暮雨问道:“夫人呢?怎么这几日都不见她?” 暮雨闻言朝他看了过来,片刻后才回道:“奴婢不知” 夫人说了,如果少爷问起她的时候,就要瞪大着眼睛望着他,回答:“奴婢不知”,然后少爷就一定不会再问了。 果然,李不凡被她盯得有些不适,夹了菜放进嘴里咀嚼着,然后就不说话了。 暮雨心中突然对夫人升起了无尽的崇拜,夫人真是未卜先知,她按照夫人说的做,少爷真的就什么都不问了耶。 【左妃:呵呵,不是姐未卜先知,而是妹妹你这双纯净无敌的大眼睛,只要是个男的,都招架不卓 李不凡吃过早饭之后便带着苏南安两人一同出了府,前往刑部大堂。 今日正是蔡源来之案在刑部开堂审理的第一天,此案牵连甚广,涉案官员多达十一人,除了前宰相蔡源来,前参知政事何叔淼等大权在握的六名京官之外,还有不日前才刚刚被押解入京的五名岭南地方官员,这样的涉案人员在南朝史无前例。 故而南帝下旨,此案交由刑部携御史台和大理寺公开合审,另由五皇子南宫琀月负责监审此次的三司会审。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此案早就已经是铁证如山了,这拨人的下场也已经是无力回天了,除非南帝突然改了主意,愿意将他们从轻发落,否则按照南朝律法,这些人全都逃不掉杀头的命运。 然而李不凡之所以还要过来亲自看一看,并不是担心案情的审理过程会出现什么问题,而是为了一个人。 刑部尚书,沈中科。 沈中科已经年过五旬,一生起起落落,三度被贬外放,也是由于近些年,他连破了北部诸州的官盐走私案,给朝廷追回不计其数的国库损失,这才被南帝重新重用,做了正二品的刑部尚书,掌管全国司法和刑狱之事。 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沈中科,他是如今正隐居在居英山上的三朝元老邱玉明曾经最得意的弟子。 李不凡想让邱老重返朝堂,走他这条路,更加名正言顺些。 此时正值辰时初,街上的人还不多,刑部大堂设在皇宫外城,平日里是不会对百姓开放的,只不过今日乃是案件开堂审理的第一天,南帝为了昭告天下以示公正,便允许有部分百姓进入皇宫外城,见证此案开堂。 明日之后,皇城大门将不再开放,事实上百姓们对于案件如何审理也并不感兴趣,他们只关心,结果怎么判。 毕竟朝堂之于百姓太过遥远,只是听说前宰相为了一己私利残害三千无辜百姓,仅这一点,就足以点爆百姓们愤怒,若不将这些利欲熏心的贪官污吏们斩首,就不足以平民愤。 两人一路走过来,离皇宫越来越近,街上的人群也越来越多,耳畔能够听到的咒骂声也越来越清晰。 直到行至皇宫东面的紫霄门处,百姓们终于噤了声,三三两两的相携,用彼此之间才能听见的声音,相互嘀咕着进入了皇宫外城。 李不凡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了一眼高墙之上气势宏伟的“皇宫”二字,心中闪过一丝微痛,上一世就是在这里,汴京城破,焱军攻入皇城,在宫门口,斩杀了无数反抗不降的官员和百姓。 “少将”,苏南安侧首,发现李不凡神色凝重地一直盯着宫城看,看得都有些失魂了,他才忍不住出声唤道。 李不凡终于回神,长长舒出一口气之后,随意回道:“走吧”,说完他抬步便朝着宫门之中走了进去。 身后苏南安一脸的莫名其妙,他刚才在少将眼里看到了什么,沉痛? 苏南安愣了一瞬,之后立即反应过来,迈着大步朝他追了上去。 两人步速都是极快,不过当他们到达刑部的时候,外面早就已经围满了百姓,把院门都堵得严严实实,别说大堂了,他们连院子都进不去。 第34章 借厨一用

这里是皇宫外城,李不凡他们即便武艺高强也不敢随意飞檐走壁,如今院门进不去,他们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在外面呆着,听着里面人群一拨拨的案情转播…… “喂,你个子高,看看里头现在怎么样了?”,一名穿着短衫的壮汉拍了拍他身前的瘦高男子说道。 瘦高男子脸色不耐地扭过头来,带看清了这身后壮汉之后,微微收敛了几分不悦,耸了耸肩对他说道:“县太爷还没出来呢,再等会儿” 旁边的人一听,都有点失望了,一老叟踮着脚尖,伸着脖子说道:“哎呀,都等这么久了,你说这县太爷咋不还不出来呢?” “你急啥,人家是官老爷,叫咱小老百姓们等会儿,咋啦?”,老叟身旁一中年胖妇人冲他说道。 旁边的人一听,又有人不乐意了,一名肤白清秀的少年当即转了过来,提高了嗓门,对着胖妇人说道:“官老爷怎么了?那今日受审的,以前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呢” 周围突然陷入了片刻的沉默,少年有些得意地转回身,不经意之间与李不凡恰好视线相逢,然后分开。 很快,人群继续恢复了嘈杂,到处充斥着百姓们的询问声。 “出来了吗?” “还没出来啊?” “你都问了我八遍了!要是出来了我会不说吗?!” “出了出了,官差拿着棍子出来了,咋这么多人呢?” “哎呦,那县太爷呢,出来没?出来没?” “快了快了,哎呀你别老拽我啊,你拽着我看不见啦” “快看,县太爷出来了!” “在哪呢?你蹲下去点,挡着我了” “别挤别挤,踩着我脚了” “什么县太爷呀!刚才出来的那是师爷,后头这才是县太爷呢!” “啊……原来是这样啊,这师爷看着可真年轻啊” “长得真俊啊” 堂堂的朝廷正二品刑部尚书=县太爷 当朝最受文武百官称赞的五皇子=师爷 站在最外围的李不凡,顶着一脑门子的黑线,有气无力地对着身旁的苏南安说道:“我们走吧,去后堂等着” 李不凡手上有三皇子给的宫牌,皇宫内城虽然进不去,但是外城却是可以畅通无阻的,所以他只要拿出宫牌,进入刑部后堂借地方休息一下并不是什么难事。 听到李不凡的话,苏南安终于舒了一口气,伸手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可算是解脱了,再在这边听下去,他怕他这颗小心脏承受不起。 片刻之后,李不凡终于在后堂的偏厅里坐下,耳畔的嘈杂声几乎已经听不见,他背靠着座椅就闭上眼假寐了起来。 直到门外传来微弱的脚步声,他才微直起身侧首朝门外看了过去,与推门而入的林素,视线相撞。 林素眼中只是瞬间闪过一丝诧异,很快便恢复如常,他迈步进入偏厅顺手将门带上,疑惑地看向李不凡。 “林大人”,李不凡并未起身,只是礼貌地朝他颔首,淡淡说道。 林素同样只做点头回应,动作优雅地在李不凡对面的座椅上坐下,然后整了整衣摆,同时浅笑着开口说道:“李公子新婚燕尔,本官实在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在家闷久了,偶尔也是要出来透透气的”,李不凡说着,双手在脑后交叠,枕着手臂,又重新往椅背上靠了过去。 林素见状突然爽朗地笑了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朝李不凡问道:“对了,还没请问李公子,可否抱得美人归了?” 语气在“美人”二字上加重。 李不凡微微一怔,想起他大婚那日,他与林素说过的话。 ——恭喜李公子,抱得美人归 ——是否美人,在下还需看了方知,不过借林大人吉言,在下这里先干为敬 左妃,她算美人吗?李不凡陷入了片刻的迷茫。 “尚可”,李不凡微皱着眉说道,语气让人听上去,只感觉到满满的都是勉强。 林素有些好笑地看了看他,却是没有再就这个话题问下去了。 之后两人聊了聊前堂的案件审理情况,时间便匆匆忙忙地过去了,直到前堂传来声势整齐的“威武”,昭示着已经退堂,两人才一起从偏厅里走了出来。 此时退了堂的官差和大臣们已经开始往后堂走过来,两人站在院子里就显得有些奇怪,林素看了一眼李不凡,开口朝他说道:“时候不早,本官先行一步,李公子还请自便” “林大人慢走”,李不凡朝他拱手施礼,客气地回道。 之后林素也不再多言,转身便从后门离开了。 就在他的身影刚刚消失后不久,苏南安从另一头走了过来,对着李不凡微一点头,两人彼此默契地一同出了刑部。 刑部的后门外,两人收敛了气息,隐没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看着一台又一台的软轿离开。 直到日暮西垂,天空泛起了青灰,李不凡终于等来了要等的人。 “沈大人请留步”,李不凡小跑着,从轿子后面绕了过来,拦住了正在掀开轿帘将要进入轿子的沈中科。 沈中科还保持着弯身的动作,直到李不凡行至他面前,他才放下轿帘,直起身看着面前对他行礼的年轻人,有些疑惑地开口问道:“你是何人,拦下本官,所为何事?” 李不凡身形未变,只是微微抬起首,对着沈中科恭敬地说道:“在下李不凡,此番冒昧打扰,还望大人赎罪,在下今日有一事相求” 听得他此话,沈中科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他乃是当朝刑部尚书,掌管全国司法刑狱之事,只奉行一条,那就是秉公执法。 此地乃是朝廷重地刑部所在,他竟然敢在此将他拦下相求一事? 如此想着,沈中科不自觉地沉了沉声,严声回道:“此乃刑部重地,岂能由你胡闹,本官念你年幼无知,还是速速离去吧” 说完,沈中科一甩袖子,撩开轿帘,再次弯身打算进入软轿中。 “沈大人,在下只是想借贵府厨子一用,还请沈大人恩准”,李不凡直起身来,微微朝后退开一步,对着沈中科开口说道。 已经探入半个身子的沈中科,闻言身子突然顿住,片刻后他才面色有些凝重地退回身,对着李不凡问道:“这是为何?” “在下有位长辈,十分喜欢吃醉花鸡,听闻贵府家厨做的一手好菜,故而冒昧前来,跟沈大人借厨子一用”,李不凡面色沉着地说完,然后眼神定定地望着沈中科,等待对方的回答。 当初邱老说的是——如今的小辈们啊,上门都不知道带礼啊,城西福年楼的醉花鸡能花几个钱呀。 然而事实上,李不凡后来亲自去了城西福年楼,但是那里根本就没有什么醉花鸡,不止如此,他后来还派出大量人手,将整个汴京城的饭馆酒楼食肆都问过了,没有任何一家店铺有卖什么醉花鸡的。 这当然不可能是邱老记错了,只能说明一件事,这是邱老在试探李不凡。 想要拉拢邱老的人数不数胜,但是他愿意的接受的,自然也得是他看得上的。 他若当真提着一只醉花鸡再上居英山,估计结局就只有一个,那就是被邱老连人带鸡地把他给骂下山。 其实在李不凡看来,邱老这一招算高明,但也算不上太高明。 因为这个谜题并不难解开,虽然他要的醉花鸡不存在,但是他提到的福年楼却是存在的,那么福年楼就是一个很重要的提示信息。 只要他解开这个信息,就能明白邱老的意图,然而实际上,李不凡他是首先就明白了邱老他的出仕之意,所以解开谜团并不难。 福年楼的老板,姓沈。 沈姓,在汴京城中并不多见,而唯一能与邱老扯上联系的,那就只有邱老曾经的得意门生——沈中科。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沈中科望着李不凡都没有开口说话,而对方笃定的眼神也从未闪烁过,似乎,他家厨子真的是名扬天下的一代大厨。 沈中科终于身子动了动,声音和蔼了几分说道:“李公子一片孝心,本官也为之动容,明日你来我府上,本官命家厨随你前去做食便可” “多谢沈大人成全”,李不凡顿时面露喜色,朝着沈中科又是深深一拜。 此时天色已黑,宫门关闭在即,沈中科也不敢再耽搁,对着李不凡略微点了点头,然后就入轿离开了。 李不凡目送着软轿离开,苏南安早已跟了上来,站在他身旁,满脸的疑惑不解和难以置信。 所以咱们忙活了一天,就是为了要借别人家的厨子?少将您是有多稀罕那什么醉花鸡? 这还是鸡吗?!我看是天鹅肉吧?! 苏南安的心理活动,李不凡是丝毫不知的,他这会正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之中,根本顾不上给苏南安答疑解惑。 直到…… “少将,咱要是再不出去,宫门就要关闭了”,然后咱们就会被那群御林军当作刺客给抓了。 当然,后半句话苏南安没有说出来,因为他才刚说了前半句,李不凡就已经运起内力,快步朝着宫门冲过去了。 “少将,等等我!” 第35章 大黄大黑

又是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李不凡独自一人回到清塘院,刚一走进院子,目光就下意识地投向了北面左妃所住的屋子,她的房里没有点灯,李不凡走到院中,凝神听了一会儿,也没有清浅的呼吸声。 她果然不在,去哪了? 此时已是戌时,即将进入亥时了,寻常人家这个时候早就入眠了,整个李府也就只有他清塘院,从来没有按时熄过灯。 想着想着李不凡突然面色一僵,两个重生的人,真是活得比狗都累! “汪汪汪!” “汪汪汪!” 寂静的庭院中,突然传来一声声狗吠,把正在说狗坏话的李不凡给吓了一跳,他黑着脸转身,看向院门处。 不一会儿,就见左妃两手各自牵着一根狗链,左边是大黄,右边是大黑,出现在圆形的拱门中。 皎洁的月光下,突然冒出一个黑着脸的人影,虽然隔着还有些远的距离,仍是把左妃给吓了一跳。 三秒钟的平复时间过去,左妃扯着狗链子虚拍了两下胸口,“大哥,人吓人,吓死人的好不好?”,左妃边说边朝着李不凡走过来。 只见他一身整齐穿戴,看着像是也刚刚从外面回来的样子,不过他不是已经变身古代宅男,在家宅了好多天了吗?怎么突然跑出去了? “你今天出门了?”,左妃有些不太确定地问道。 李不凡闻言脸色更黑了,敢情这个女人从来都没有关心他的行踪!他出府整整一天,就算她不在家她不知道,难道连向丫鬟们问问她都不会吗?!她到底还知不知道什么叫娘子?! 眼看李不凡的脸色突然变得难看,左妃也不是个傻的,肯定是自己刚才的问话惹到他了。 不就是随口问了句吗,不愿意说就算了呗,又不是要查你行踪监视你,左妃有些不忿地撇了撇嘴,不愿意再搭理他了。 当她稀罕知道吗?她一点都不愿意去了解李不凡,最好就像现在这样,两个人互不干扰,将来他上他的战场,她逃她的西平。 不曾了解,就不会有感情,没有感情,将来就不会痛苦。 她敬佩李不凡,但是她希望,他于她就永远只是敬佩而已。 庭院里,左妃神色如常地牵着两只狗,绕过李不凡朝着她的卧室走去。 “站住!”,李不凡双拳放在身侧,手指攥得短齐的指甲都快要抠进肉里,对着左妃的身影喝道。 他要是再看不出这个女人前后对他的态度变化,那他就真是个傻子了。 “汪汪汪!” “汪汪汪!” 李不凡这一声怒喝没有吓着左妃,倒是吓着大黄和大黑了,二狗当即转过身,动作整齐地朝着李不凡叫了起来,拉扯的力度大得后面的左妃都有些身形不稳。 左妃不耐地回身看着他,两手扯了扯手里的狗链子,二狗的吠叫声竟然神奇地止住了,左妃心下一喜,总算没有浪费她白花花的银子,这两只狗经过专业人员的训练,现在相当有素啊。 “有事吗?”,左妃的心情因为二狗的优秀表现稍微好了些,说话的语气也轻快了几分。 “你说呢?”,李不凡上前几步,无视了二狗对他的呲牙裂嘴,直走到左妃面前,低头对她咬牙问道。 左妃现在一点都不怂,因为她对二狗的战斗力充满了信心。 于是她挺了挺小身板,仰着头注视着他的眼睛回道:“我说?你大概是没有什么事,就是跟我打个招呼而已” 说完左妃退后半步,木着脸继续说道:“好了,现在时辰也不早了,招呼也打完了,晚安吧” “大黄,大黑,我们走”,左妃十分有气势地扯了扯狗链子,对着二狗说道。 就好像她的狗腿子们,特别的强力,能干掉十个李不凡。 李不凡站在院中,一言不发地望着她转身离开。 就在左妃将大黄和大黑一左一右拴好在她的门边,正打算关上两扇门的时候,李不凡往前走了几步,站在她房外台阶下面,有些叹息,有些委屈地说道:“娘子,我还没有吃晚饭” 其实不止是晚饭,他和南安在刑部待了一天,午饭也没有吃。 左妃手中的双门已经只差十公分就合上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动作停下来了,大概,只是月色下,那长身而立的少年显得格外清俊,她忽然看失神了而已。 就这样隔着一道门缝,谁都没有动作,好像连呼吸都变得缓慢,两人对视了许久,左妃终于拉开了门板。 今日本是个晴朗天气,左妃穿的春衫白天正适宜,但是到了晚间却还是有些冷的,此时她再从屋里出来,忍不住微微打了个寒战,她走下台阶,对着李不凡说道:“你先回去等一会儿,我去厨房给你找吃的” 这个时辰,丫鬟们应该都睡了,但是左妃是个夜猫子,所以她经常会有半夜起来吃东西的习惯,厨房自然而然地也就有了夜间留点食物的习惯。 只是当她发动了马达准备起步往厨房跑的时候,李不凡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往怀里轻轻一带,双手就将她环在了臂弯里。 左妃怔住,然后开始了轻微的挣扎,同时嘴上说道:“你想吃面?还是吃米?都是热的” 当然不可能都是热的,但是她如果敢说是凉的,李不凡再突然来句“那不吃了”怎么办? 她现在,只想赶紧从他怀里出来。 但是,李不凡没有回答她,而是微微收拢了手臂,将下巴轻轻搁在了她的肩头,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耳畔突然传来的温热,还有他下巴在她肩头的微小摩擦,都让左妃浑身一颤,太痒了,然后—— “啊哈哈,快放开,太痒了,快放开”,左妃伸手在李不凡身上挠了起来,试图让对方发痒然后将她放开,然而却并没有什么效果…… 李不凡只是抱得更紧,下巴追着她的肩膀搁上去,直到——两人同时扭头,李不凡的唇擦着左妃的脸颊滑过。 两人都定住了了。 李不凡看着她,视线位移落在了她的唇上,好想,吻上去。 左妃面上镇静,心中却是惊慌不已,这眼神,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想干什么啊。 怎么办?绝对不能再任由他胡来了。 “哎呦!”,左妃突然面色一变,双手捂着肚子软了双腿,一副痛苦万分的样子呻.吟着。 左妃变脸变得太快,李不凡下意识地就皱眉,她又想玩什么把戏? 然而当他低头看清她双手所放的位置时,李不凡瞬间就惊慌了,他就知道,他儿子呆在她肚子里注定就是件惊心动魄的事。 就在他惊慌失措的这一瞬间,左妃突然身子一矮,从他怀里滑了出去,不管不顾地跑回了房间,然后把门从里面锁上,靠着门板轻微喘息着。 李不凡一脸震惊地看着她的房门,这女人又骗他! 就在他气得鼻孔冒烟,想把她房门一脚踹开的时候,左妃突然又将门拉开一个道缝,露出一只眼睛看着他说道:“那什么,厨房里真的有吃的,不过是凉的,你自己热一下,对付对付吧啊” 说完她就再次关上了门,发出一声“咔哒”,上锁的声音。 “呵”,李不凡已经气极反笑了,又是拴狗又是上锁的,这是把他当色狼防呢?! 李不凡还在院子里站着,屋里左妃已经点起了灯,纤细的身影投在纸窗上,哼着小曲在里面走来走去,然后是她洗漱的声音,一直到她屋里的灯灭下。 这是成婚的第十日,本该新婚燕尔如胶如漆,可是他们之间还是走到了今天这样,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与左妃,可能根本就不适合做夫妻吧。 次日天还未亮,李不凡就被大黄和大黑响亮的狗吠声给吵醒了,他昨晚翻腾来翻腾去失眠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着,这会儿正困得不行,外面狗叫声却是此起彼伏。 大黄:汪汪汪(快叫主人起床 大黑:汪汪汪(你咋不叫呢?我才不叫嘞! 大黄:汪汪汪(叫你叫,你就叫,哪那么多废话! 大黑:汪汪汪(要叫你叫!反正我不叫! 大黄:汪汪汪(你有种敢再说一遍! 大黑:汪汪汪(我不叫我不叫我不叫! 大黄:汪汪汪(你有种敢再说一遍! 大黑:汪汪汪(我不叫我不叫我不叫 大黄:汪汪汪(你有种敢再说一遍! 大黑:汪汪汪(我不叫我不叫我不叫! 大黄:汪汪汪(你有种敢再说一遍! “左妃!你给我出来!”,李不凡穿着一身白色里衣,头发未束披散在后背上,脚上穿着双棉拖,跨越了院子来到了左妃房门前,一脚踢开一只狗,对着左妃的房门拍打了起来。 眼看房门都快被他拍坏了,左妃终于睡眼惺忪地将房门打开了半道缝,半眯着眼问他:“干嘛?天还没亮呢” “快让你的狗闭嘴”,李不凡青黑着眼睛说道。 左妃闻言伸出了脑袋出来,对着二狗说道:“别嚎嚎了” 二狗果然安静了下来,左妃戴上耳塞,又打算回房继续睡了,却被李不凡一把拉住了。 “今天就把它们弄走,别养在院子里”,李不凡眼光扫了扫二狗,然后对着左妃说道。 第36章 重生之说

二狗一听这话,当即就不乐意了,汪汪汪地又再次叫了起来。 左妃犹豫了一番之后说道:“它们可能只是因为换了新环境,有些不适应,以后就不会这样了” “是吧?大黄大黑”,左妃朝二狗抬了抬下巴,询问道。 二狗极是配合地点了点狗头,左妃满意地看向李不凡,却是被他眼下的青黑吓了一跳。 此时天色未明,她刚才半睁着眼也没细瞧,这会儿有些清醒了,这么近距离地看着他,硬是被他两只乌青的熊猫眼给吓了一跳。 “你昨晚上干嘛了?这黑眼圈都快赶上大熊猫了啊”,左妃有些疑惑地凑近了他问道。 李不凡面上也有挂不住,虽然他不知道左妃说的大熊猫是什么东西,但是想来一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大熊猫:你个土鳖!哥是国宝!国宝你懂不懂!】 他这几日的确看书看得有些晚了,昨夜几乎是一夜未能成眠,现在自然也就成了这个样子了。 左妃伸出手想要去摸一摸,黑成这样也不知道能不能擦下来一层?李不凡见状抓住了她伸过来的手腕,“你要做什么?” “我就看看是不是肿了”,左妃双眼望着他,语气真诚地说道。 李不凡闻言松开了她的手腕,任由她温软的小手覆上了他的眼睛,“感觉是有些酸痛” 不过你这样捂着感觉好多了。 左妃掌心微微用了力,在他眼眶周围按了按,片刻后收回了手,摊开掌心看了看。 看来这黑,擦不掉啊。 就在她温暖的手掌离开的时候,李不凡突然感觉到一股微冷,直接抓起了左妃的两只手按在了自己眼睛上,“再帮我按一会儿吧” 他今日还要前往沈府,还要再上居英山,怎么也不能顶着这么一副黑眼圈出去。 左妃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有些哭笑不得地说道:“总不能让我一直这么举着手吧” 李不凡眼珠动了动,将她的手放了下来,一脚迈过门槛就要进屋去,却被左妃死死地抵住了。 “我这屋里不方便,去你那去你那”,左妃急吼吼地说道,开玩笑,放他进屋? 要是让他看见她把房子改造成什么样了,不气得跳梁那就是真有鬼了。【鬼:刚才谁在叫我?】 左妃抱着他的腰往外推,李不凡也没用力,就任由她半推半抱着将他挤了出来。 然后她竟然跑得比他还快,箭一样地冲向对面书房,李不凡一颗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小心肚里的孩子! 片刻后,左妃裹着被子,双腿盘坐在床上,李不凡头枕在她腿上,双眼微闭着,享受左妃给他的眼部按摩。 房间里没有点灯,但是借着窗户里透进来的淡淡晨光也能勉强视物,左妃一边帮他揉着眼睛,然后目光环视着他的房间。 和她的房子比起来,简直就是贫民窟啊,连床板都觉得好硬,左妃突然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虐待李不凡了。 左妃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哎呀”,她屁股底下好像有东西啊,左妃停了手上的动作,打算伸手去拿开障碍物。 不过李不凡快她一步,眼皮儿都不带抬一下的,直接将书本从她身子下面抽了出来,“是书,我忘记收拾了,你继续别停” 左妃有些无语地抽了抽嘴角,还真把她当丫鬟使了。 “你昨晚上熬夜,就是在看书?”,左妃突然有些惊疑地问道,趴低了些看着他,长得其实蛮帅的啊。 “唔”,李不凡随意地回应了一声,眼眶上热热麻麻的,舒服地他现在只想睡觉。 直到这时,左妃才感觉到他的一身倦意,心里突然有些惋惜,若非时逢乱世,若非他天命注定,她或许会爱上他也未可知。 李不凡的呼吸渐渐变得绵长,左妃手上的动作越来越熟稔,外面越来越亮,他却仍旧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这似乎,还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睡着的样子,没有了那双神色复杂的眼睛,他看起来真的是很简单很安静。 可是一想到他睁开眼时候的样子,左妃就忍不住要对他全神戒备,大概是新婚那日他的眼神太过吓人,左妃午夜梦回的时候,仍是会被惊得浑身冒汗。 梦里他“喀吧”一声,就扭断了她的脖子。 想起她的梦,左妃一个没留神,下手就重了,李不凡颤了颤睫毛,缓缓地睁开了眼。 正对上左妃惊恐的目光,他心里“咯噔”一下,到底是为什么,左妃总是要对着他流露出这种目光? 他定定地望着她没有说话,左妃的惊慌也慢慢镇静下来,指了指窗外,强装淡定地开口道:“天亮了” 李不凡没说话,轻轻地翻了一个身,侧枕着她的腿,双手抱上了她的腰,渐渐收紧,最后将头埋在了她的腹部。 “哎?”,左妃有些手足无措地低头看着他,犹豫了片刻之后说道:“我腿麻了” 李不凡的身体忽然像是没了重量一样,只有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往上抬了抬,左妃被他带到在床上,她正要挣扎,他却是已经起身。 “不是腿麻了吗?躺着休息会儿吧”,说完他便下了床,拿起床头挂着的衣服开始慢条斯理地穿衣。 左妃在床上蹬了蹬腿,一番扭动之后,又从身子底下摸出一本书,“大哥,你床上到底藏了多少本书啊?” 她将书本翻过来,看了眼书名,是本兵法,没什么兴趣地将书搁在了枕边。 李不凡转过身,侧身在床边坐下,语气疑惑地问道:“你为何总是唤我大哥?” 算上昨夜,这已经是左妃第二次叫他大哥了,左妃的大哥明明是左赫。 左妃被他问的呆住,这种问题要怎么回答呢,我们那里,它就是流行这么叫,我一顺嘴就这么叫了呗。 “你想你大哥了吗?”,李不凡突然神色古怪地问道。 左妃眼睛越瞪越大,张着嘴,盯着李不凡说不出话来,尼玛这货又在脑补什么呢? 李不凡见左妃突然这副表情,心里特别不爽,一倾身朝她压了过去,凑近了她的脸对她说道:“不准再想了,听到了没有?” 想你大爷!听你大爷! “李不凡你是不是该吃药了?”,左妃小声地问道,隔着被子推了推他,“叫你大哥那是因为我钦佩你,被你秉烛夜读勤奋好学的精神深深地震撼了” “哦?”,李不凡惊疑地看着她,一手支着头,侧身在床上躺了下来,长腿跟着放在了左妃身边,继续朝她问道:“那昨晚呢?又是为何叫我大哥?” 左妃咬了咬唇,身子移的离他远了些,“昨晚被你面对恶犬面不改色的英雄气概震撼到了” “呵呵”,李不凡低低地笑了起来,另一只手探进被子里,掀开了一个缝隙他一闪身便钻了进去。 他的外衫还没来得及穿,只穿了中衣,此时单手抱住她,凑近她耳边,声音轻柔地问道:“左妃,为什么要躲着我?” 他口中呼出的热气扑在她耳廓上,左妃不禁缩了缩脖子,再次往后退了些。 “我没有……我只是……”,左妃的语气开始吞吐,否认的话也变得丝毫没有底气。 “对不起”,李不凡突然出声打断她,“我以后不会再那样对你了” 左妃身体僵住,她当然知道李不凡指的是什么,事实上自从那次他揭开她“身份”之后,就再也没有对她流露出过杀意。 可是左妃已经记住,那一幕,他眉眼之间的凌厉杀意,还有她浸透骨髓的恐惧战栗,每回想起,都能让她惊出一身冷汗。 他说他不会再那样对她,然而左妃并不这么认为,毕竟,那重生之说,都是假的。 若是有朝一日,所有谎言被拆穿,他还是,会杀了她吧。 良久过去,左妃没有说话,李不凡只是将她搂的更紧,就好像,很害怕她不肯原谅自己。 身体被他箍紧,左妃终于回神,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落在屋顶上,声音轻缓地说道:“对不起,我可能没办法答应你” 左妃,这个名字,对她而言就像是一个沉重的枷锁,快要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多想卸下这个身份,坦坦荡荡地做回她的司雨。 可是她不能,至少现在不能。 等将来南朝覆灭之时,等将来她在西平的筹划稳妥,等她成功救下左家人。 等到那时,她就可以坦白自己的身份,再也不必提心吊胆地活着。 所以李不凡,对不起,她不愿意靠近。 她不想时刻担惊受怕,却也做不到自欺欺人,假装自己就是左妃。 “没关系,我们还有时间”,李不凡沉默甚久,松开了环抱着左妃的手臂,躺平了身子,看着屋顶说道。 是的,他们还有时间,他会让左妃相信的,那样的事情绝对不会再发生第二次。绝对,不会。 李不凡掀开被角,从被窝里出来,又再次轻柔地替左妃掖好被子,替她合上那双有些茫然的眼睛,“先睡会,我找丫鬟帮你取衣服过来” 说完,他双腿便落了地,随手拿起旁边的外衫穿上,一手理着揉乱的头发一边朝着房门走去。 就在他离开之后,房间里响起左妃梦呓般声音:“希望永远,都不会有那一天” 等李不凡从丫鬟手里接过衣物正要推门的时候,正好看见左妃拉开房门,“谢谢”,说完从他手上接过了衣物,然后一扭身又把门关上了。 李不凡满脸无奈地在门口等了半柱香的时间,左妃才打开房门,然后朝他鞠了一躬,笑着说声谢谢就离开了。 他竟然头一次发现,左妃原来是个这么懂礼貌的姑娘。 李不凡望着她潇洒离去的身影,恨得有些牙痒痒,从前他真是错怪左妃了!!! 第37章 毁于一旦

果然还是那些看不到左妃的清晨比较令人舒坦,李不凡骑在马上,黑着一张脸,一路都回想着早上的事。 苏南安策马并驾在他身侧,扭头看了看跟在后面,马术明显有些生疏的沈府大厨,思索了一会儿扭过身来,对着李不凡问道:“少将,咱是不是慢一点,等等乔叔啊” “嗯?你刚才说什么?”,被打断思绪的李不凡怔了一瞬之后,微微侧首朝苏南安问道。 从来没有见过他也有走神的时候,苏南安也小小地惊讶了一下,很快就掩盖过去,斟酌着开口:“山路难行,我看乔叔好像有些累了,不如我们歇歇再走?” 李不凡闻言抬头看了看天,他们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了,距离居英山也只剩下半个时辰的路了,赶在午时之前到达应该没有问题。 “到前面杨树林歇一歇再赶路吧”,李不凡点头说道。 没一会儿三人就下了马,在树林里寻了棵倾歪的树坐着歇脚了,此时正值三月中旬,杨树林里也只有光秃秃的树干和树杈,偶尔落着几只麻雀。 阳光透过树枝斑驳地散碎在铺满落叶的厚土上,苏南安仰着头,微微扯开了些领口,刺眼的阳光,让他连着眨了好几下眼才能仰视天空。 “今天这太阳的好毒啊”,苏南安轻皱了眉说道。 他的话音落下,背靠在树干上的乔叔便很是认同地点了点头,将脸扭向背光的方向,开口说道:“可不是,都快赶上三伏天了,唉……年前一片雪花都不见,这年后又是一场雨都没有,今年的收成,怕是好不了啊” 李不凡其实也是热得不行,刚才骑马行走的时候跑快了还能有点风,这会儿却是感觉背上的衣服都快被汗浸湿了。 就连地上笼子里的鸡,刚开始还扑腾个没完,这会儿也已经趴在笼子里一动不动了。 “我们再歇一会儿就赶紧走,再晚恐怕会更晒”,说完李不凡走到马边,从马背上卸下水囊,仰头咕咚咕咚地灌了两口。 两人冲他简单地点了点头,也都没有再开口说话,这种酷热难当的天气,坐在这种枯树林里聊天,实在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一番短暂的歇息之后,三人终于赶在午时之前来到邱老的茅舍前。 李不凡上前叩门,虽然这栅栏门也实在没什么好叩的……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茅屋朗声喊道:“晚辈李不凡,特来拜访邱老先生” 一刻钟的时间过去,紧闭的两扇门板终于同时向内侧打开,邱老仍是穿着他那一身灰色长袍,袖管挽至小臂上方,穿着一双黑色的旧布鞋,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从房中走了出来。 “年轻人,你们来的可真是时候,老夫这米才刚下了锅,正愁没菜吃呢,上回答应老夫的醉花鸡你可带来了?”,邱老笑着将栅栏门拉开,视线落在李不凡身上,将他打量了一番。 李不凡神色如常地朝着邱老行了一礼,正色回道:“晚辈在福年楼并未找到先生所说的醉花鸡,不过晚辈带了厨子和食材来,先生要是不嫌弃的话,现在就可以给您做” 说完他抬手示意,苏南安侧身让开,露出了他身后的鸡笼,两只肥壮的山鸡此时已经站立了起来,机警地来回晃动着脖子。 邱玉明见状先是看了两只山鸡一眼,然后收回视线朝李不凡笑道:“无妨,一样是鸡罢了,只要,老夫吃进肚里,老夫说它是醉花鸡,它就是醉花鸡” 言罢他意味深长地在李不凡身后的乔叔和苏南安身上扫视了一圈,似随意地问道:“不知两位哪位是厨子啊?” 其实这话就有些明知故问了,李不凡和苏南安一样是年轻俊朗,身材健硕,即使身着便衣也掩盖不住一身将士之气,而乔叔,已是人至中年身材略微有些发福,脸上红光满面一看就是吃得好。 邱老一生纵横朝堂阅人无数,怎么可能判断不出哪个是厨子? “小人乔大志,正是厨子,见过邱老先生”,乔大志上前一步,对着邱玉明行礼回道。 “老夫已是山野之人,几位不必多礼,且先随老夫进屋吧”,邱玉明摆了摆手,阻止了乔大志继续行礼,然后便转身,引着三人入内。 邱老的居舍面积还是挺大的,从外面看虽然是茅屋,但是里面墙壁和地板,却是全部用百年竹木铺成,还有里面的家具,也均用的是百年好木,而且做工精细,就连那些颜色灰扑扑的窗幔,那都是真丝的。 再看看邱老这里的灶台,那可是玉石铺的面儿啊! 难怪从来没人能进入邱老的茅舍!里面简直是豪宅啊! “寒舍简陋,只能委屈几位了”,邱玉明捋着胡子说道。 “先生太客气了,能入先生居舍,实乃晚辈之幸,岂敢称是委屈”,李不凡一脸谦虚地回道。 邱玉明听完哈哈一笑,“老夫的米也快熟了,既然你们不嫌弃,午时就留下来一起吃饭吧” 这倒是有些出乎李不凡的意料了,他是真的没有想到,邱老会主动留人在此用饭,看来邱老这回对他的印象真是不错。 然而很快,李不凡就知道,是他自己想多了。 炎炎烈日之下,李不凡顶着一头汗,坐在院门外的小马扎上,一根根地拔着鸡毛。 而苏南安,则在院门外的另一边,吭哧吭哧地劈着柴,捆成一捆捆,堆成了小山。 两人不停的擦着汗,这天气真的是在太热了,感觉周围的树木随时都有可能会被晒燃一样。 李不凡终于,清理干净了一只鸡,提着鸡脖子进屋了,没一会儿就再次回来,继续拔着鸡毛。 “少将,属下的柴马上就劈好了,你先回去歇会吧,这鸡一会儿我清理”,苏南安手上劈柴的动作不停,抬头对着李不凡说道。 其实要说做这种粗活,李不凡肯定是不如苏南安擅长的,他这边柴都快劈完了,他的鸡还没收拾好。 “不必”,李不凡头也不抬地回道,杀鸡拔毛这种事他怎么可能做不了?邱老这明显是将他二人支出来和乔大志在屋里有话要说啊。 他只能在外面这么慢慢拔毛了。 最后苏南安还是三下五除二地将柴劈完了,然后来到李不凡身边,看着他一根根地跟数鸡毛一样在拔。 “少将,我来吧”,苏南安边说边伸手过来。 “不必”,李不凡手臂一抬,将他挡开。 “少将,你拔不好”,苏南安皱着眉说道。 李不凡抬头,汗水顺着两侧脸颊落下,额前的发已经被汗水打湿,紧贴在皮肤上,沉着脸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说你拔得不好。 力气小的跟没吃饭似得,一根一根你要数到什么时候?太阳都快把人烤焦了! “少将,你喝水吗?”,苏南安面无表情地回道。 李不凡脱了外衫,低头继续一根一根地拔毛,汗水清晰可见地滴落在地上,头也不抬地开口说道:“把水囊拿过来,再拿条毛巾” 苏南安神色古怪地领命离开了,既然你还知道热,那为什么不快点拔。 等苏南安走过来的时候,李不凡仍在一根一根地拔毛,不过好在,只剩下鸡屁股周围那一撮毛了,他也就没再开口催促。 后来俩人就这么在烈日之下曝晒了一中午,李不凡最后一根毛拔完,邱老终于拉开了房门。 “两位进屋来吧,饭菜都已经准备好了”,邱老站在门槛内,对着院外两人喊道。 李不凡终于留下了幸福的汗水,提着鸡脖子进了屋。 两人经过一番清洗之后,与邱老和乔叔一同坐上了饭桌。 闻着香喷喷的饭菜,邱老笑着开口说道:“老夫离京十几年,可是好久没有见过这么丰富的菜肴了,今日可是托了李公子的福,老夫也能饱食一餐了” “晚辈不敢……此乃……”,李不凡起身,对着邱玉明又是要弯身行礼。 邱玉明突然出声,打断了李不凡,“你若是还尊我一声先生,就勿要再如此多礼了” 李不凡动作停下,重新在座位上坐下,“是” “想不到李纲一介武人,竟教出你这么个礼数繁多的儿子来,哈哈”,邱玉明看着他笑了起来,接着便是带着回想的语气继续说道:“想当年你祖父尚在之时,见了老夫可是从不予好脸色的啊” 邱玉明和李不凡的祖父说起来也算是同窗,他们年岁相仿,也曾在同一个书院读过书,只不过邱玉明自小就是才华出众,深得夫子们喜爱的优秀学子,而李不凡他祖父,却是让书院夫子们头疼到不行不行的那种捣蛋学生。 【他祖父:放屁!谁说老子捣蛋的?!老子捣谁的蛋了?!】 他祖父读书不行,后来就考了武举人,然后做了武官,对于邱玉明这种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弱书生,他祖父是表示自己相当鄙视的。 【他祖父:放屁!谁说老子读书不行的?!老子那是不想读!】 更何况南朝重文轻武,他祖父对着邱玉明必然给不了什么好脸色。 【他祖父:放屁!谁说老子没给邱玉明好脸色?!你见老子给过谁好脸色?!】 不过这些事李不凡并不知晓,此时邱老提及,他也不好发言,只能表示自己愿意洗耳恭听。 于是邱老就像是闲话家常一般,一边手舞着筷子大快朵颐,一边还不忘给李不凡讲些陈年旧事,包括如今京中这些世家的兴衰更迭。 无一不说明着一件事,那就是,顺王者昌,逆王者亡! 李不凡认真地听着,对于邱老的再度试探,他只说了一句话:“起风了,要变天了” 说完他放下了竹筷,侧首看向窗外,邱玉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外面前一刻还是艳阳高照,这一刻却是突然阴暗下来,一阵阵风啸声由远而近地传来。 邱玉明瞬间凝重了神情,起身朝着窗户走去,就在他推开窗户的那一刹那,倾盆大雨便下了起来,被风卷携着飘进了屋里。 “咔嚓”,“咔嚓”,树干断裂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 “嘭”,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屋顶上。 这一场变化来的太快,即便邱老已是年过七旬的老者,他从来不曾见过如此诡异的天象。 邱老站在窗边,衣衫的头发已经被雨飘湿,他手落在窗棱上,转回身面色凝重地对着李不凡说道:“如此狂风骤雨,看来老夫住了十几年的茅屋,今日是要毁于一旦了” 李不凡闻言怔住,邱老,这是决定要出山了。 第38章 姑娘芳名

“嘭!”,屋外狂烈的风突然将门撞开,暴雨夹着枯枝落叶便冲卷进了屋内。 苏南安立即上前,将门板重新顶上,对着李不凡说道:“少将,这雨下起来,一会儿山路只怕不好走” 李不凡走到窗前,用力将窗户合上,对着一旁的邱玉明说道:“如此天象,实在罕见,这暴雨从西起,只怕要不了多久,汴京河道就会起洪,晚辈还需尽快赶回汴京,今日就先行告辞” 他想起来了,十四年前的汴京城,真的有这一次洪灾,暴雨延绵不歇地下了整整三日,整座汴京城除了皇宫,所有街道的排水管道全都堵满了,整座城都处于一种半淹的状态。 洪水最深的地方已经淹没了房屋,最浅的地方,也能淹到人膝盖的位置,那时候御城军花了近半个月的时间,才彻底将河道恢复,街道泄水管道疏通。 邱玉明直视着他眼中坚定的目光,心里劝阻的话最后一句也没说出来,返身从架子上取了蓑衣斗笠给他,正色道:“山路泥泞湿滑,你走西面石坡,必要时刻,弃马” 李不凡接过蓑衣斗笠便穿了起来,看了眼正在欲言又止的苏南安,“你留下,保护好邱老和乔叔” 这茅屋虽然坚固,但是李不凡仍是有些不放心,毕竟计划都已经进展到这一步了,邱老可绝对不能出什么意外。 苏南安微微皱了眉,他的职责乃是保护李不凡,如今外面那种天气,雨下的跟泼水一样,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泥石流滑坡什么的,李不凡一个人冒险回京,太不安全了。 “军令如山”,李不凡穿戴整齐,忽然侧过头,挺直了腰对着正待上前的苏南安说道。 他的语气并不重,却让人觉得掷地有声,邱玉明和苏南安同时怔住,看向李不凡的眼神中莫名地多了一丝敬畏,他明明只是穿着一身蓑衣,却感觉好像是披甲上阵的英武将军。 就在他们都齐齐怔住的这一刹那,李不凡已经拉开房门冲进了雨幕里。 如果他的速度足够快,或许能赶在汴京河道起洪之前,救下渡口码头的那些船工百姓。 与此同时汴京城的万方书局二楼,左妃正脚踩着小脚架,在高高的书柜上层,找一本《江河志》。 南朝的国图可不像现代的地图,随便百度一下就能查得精确到米,在这个时代,国图就是国家机密,就连官阶低的朝臣都看不到,更别说左妃了。 但是为了逃亡,左妃也是拼了,她四处寻找游记和志传,挖掘里面有用的地理信息,再结合后世的地图地形,将它们一一对照落下坐标,她竟然也有模有样地拼出了大半个地图。 而现在,她正在寻找她最需要的《江河志》,据书局老板说,这本书里面详细介绍了三十几条江河,贯穿南朝焱国和蒙国。 南朝重文,书局在汴京城是十分活跃的场所,出现女子也并不奇怪,而万方书局的二楼,就相当于图书馆,只要每月交了银子营业时间内都可以在这里查阅书籍,这倒是极大的方便了左妃。 她每天只要一有空,就会跑来这里画她的地图。 “啊,在这里!”,一排排书籍查过去,左妃终于在书架的最高层找到了那本《江河志》,只是刚好被紧紧卡在两本书里面,不太好抽.出来。 左妃不得不倾斜了身子,将手指探入更深,捏紧了书角,开始用力。 “轰隆!”,一声惊天霹雳响起,天幕突然变暗。 “啊!”,左妃一个惊慌,脚下脚架一滑,身子彻底失了重心,直直朝着地面摔去。 一片黑暗中,左妃闭上了眼睛,完了,要骨折了。 【李不凡:我的儿子!呜呜t_t】 意料之中的痛感没有到来,左妃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一股淡淡笔墨香,扑鼻而来。 “你没事吧?”,一个低醇的男声响起,像是微风吹过树叶,柔柔地飘进了左妃的耳道。 她握着他的手臂抬起头,于黑暗中,在外面闪电亮起的那一瞬,看清了那张清俊的面容。 劫后余生的喜悦在左妃心里漫开,她眼睛明亮地看着他,“林素” 从来没有一个女子,会用这么直接的方式喊出他的名字,林素疑惑地看向她,昏暗的环境却并不影响他视物。 片刻后他轻声笑了出来,“原来是你”,别致的短发,独特的言行举止,可不正是他曾经的救命恩人。 左妃恢复了力气,从他怀里退了出来,语气惊喜地问道:“你还记得我?” 那你还记不记得我救了你?你还记不记得你说要报答我? 林素笑着点头,“救命之恩,林某岂敢忘却?”,说完他俯身拿开地上的脚架,对着左妃问道:“姑娘方才是想取哪本书?” 此时左妃也渐渐有些适应昏暗了,她闻言看了看书架顶端,又看了看林素的个头,果然这书架就是给他们这种人设计的啊,只要林素伸出手,轻轻松松就能取下最高层的书。 “《江河志》,就那本,夹在正中间的”,左妃说着伸出手指着《江河志》所在的地方。 那本书刚才已经被她拉出一个角,其实她稍微一指,林素也就找到了。 只见他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夹,那本《江河志》就落在了他手中,“给”,林素将书递到了左妃面前。 “谢谢”,左妃欣喜地接过,还没来得及高兴,突然想到了什么,猛然一拍脑门,“哎呀,这拿下来也看不了啊” 这黑咕隆咚的,书局里从不点蜡的,因为太危险,所以大家都聚在窗边看书,现在外面暴雨倾盆,一时之间大家也都走不了,黑漆漆地也看不成书,全都聚在一起聊天了。 林素好笑地看着她,这小姑娘还是改不了爱拍脑门的习惯啊。 “三楼有间书房,你若是着急看,可以随我上去,那里可以点灯”,林素开口说道。 事实上那间书房,是书局掌柜的专属书房,而林素,恰好就是这间书房的主人。 没错,这个万方书局,是林素的。 左妃并没有多想,听到林素说可以点灯,她立即开心地应下,随林素一起上了楼。 “姑娘请”,林素推开房门,掌上了灯之后,对着左妃说道。 左妃站在门外一愣,面色僵硬了一瞬,像是没听见林素的话一样,呆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好像到目前为止,林素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可是,她的名字…… 眼看左妃突然僵硬在外面,林素心中也是有些尴尬,毕竟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虽然她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以他的年龄都够当她叔叔了,但是男女终究有别,方才是他欠考虑了。 想着林素便决定将书房留给她一个人用,就在抬步打算出来的时候,左妃突然抬起了头,眼神定定地看着他,十分认真地说道:“我有名字的” 林素怔住,有一瞬间,他觉得她眼睛里像是有什么正待汹涌而出,她那么认真的神情,就好像,提到了某样对她很重要的东西,让她视若珍宝。 可是,她只是说她有名字。每个人都有的,名字。 “那么,还未请教,姑娘芳名?”,林素突然笑了起来,对着她问道。 他一句话落下,左妃的眼睛瞬间就明亮了,她调整了自己的笑容,重复着从前做过无数次的动作,牵起嘴角,朝他说道:“我叫司雨,司,是司雨的司,雨,是司雨的雨” 尼玛,为什么感觉说完好想流泪。 “呵呵,司姑娘真是很特别”,林素听罢再次低低的笑了起来。 左妃仰起头,将快要流出的眼泪重回倒进去,然后抬脚走进了书房,顺手将门关上。 “叫我小雨吧,司姑娘听着怪怪的”,左妃走到靠窗的椅子上坐下,一边在小挎包里翻找着自己的地图,一边对林素说道。 林素闻言犹豫了一瞬,但是再次想到两人之间的年龄差,也就不那么在意了,这姑娘还没子铭年纪大呢。 这时,左妃已经摊开了她的地图,这只是普通的宣纸做的,最后的成品她会刻画在牛皮上,现在还在修改的初始阶段,用宣纸比较方便。 林素见她从包里拿出一节一节木炭一样的东西,一边翻看着书籍,另一边就在宣纸上写写画画,可是纸上只见增加线条和奇怪的符号,却是没有一个字。 是的,左妃从不写字,所有地名河流名称,她都只用首字母来代替,因为她知道,只要她一写字,她的身份马上就会暴露。 林素有些好奇地凑了过来,看着她纸上似曾相识的图案,突然猛地惊醒。 “国图!你在画南朝的国图?”,林素震惊之下,直接惊问出声。 他每日跟在皇帝身边,如何会不知道她画的这些线条都代表了什么。 左妃闻言惊喜地转过身,抬头看向他:“你看出来啦?我画的像不像?” 是了,林素是皇帝身边的中书舍人,他肯定见过国图的,左妃眼神殷切地看着他,“我查了很多书才画成的,你看看” 左妃说完,将手里的宣纸摆正,朝林素的方向推了推,方便他看得更清楚。 林素面色凝重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依言仔细地观看了她画的地图,很多地方都不太细致,但是至少已经有了六成的精确度。 “为什么要画这个?”,林素目光紧紧盯着她问道,要知道,这份国图如果被其他人发现了,左妃就会被认定成是窃取南朝机密的敌国细作,即便这副图是她画的,她也是没有权利拥有的。 这张国图,会害死她的。 第39章 命最重要

林素的表情太过严肃,左妃一时也有些愣住,片刻后才回他道:“我想等将来,去周游世界,走遍那些名川名胜,感受各地不一样的风土人情” 事实上有一点林素说错了,左妃所画的这张图,并非单单是南朝国图,准确来说,它是焱国统一三国之后,建立的彦国国图。 只是以目前来看,只有南朝这部分的版块比较细致清晰而已。 而且左妃也并没有说谎,她画这张图的最终目的,的确是为了将来去周游世界。 反正她在这里也不打算再嫁人了,若是能她能够顺利地逃至西平,她的余生她就打算去环游世界了。 只不过林素现在的反应似乎有些严重,左妃疑惑地看着他轻蹙起眉,犹豫着问道:“可是有哪里不妥?” 她也不是个真傻的,其实左妃隐隐也能感觉到,寻常官员都见不着的国图,恐怕在南朝也是属于高级国家机密的存在。 大概是林素的表情太过严肃,左妃面上的不安也在逐渐加重,外面轰轰隆隆的雷声雨声不断,林素看着她,突然笑了出来。 “是有些不妥”,林素点头说道,接着他视线重新落回纸上,修长的手指指在其上某一处,“沐河流经林州的时候,除了分流成卫河和胡河,还有第三条支流,嘉河” 男子温柔独特的磁音,渐渐抚平了左妃心头的不安,她许久才反应过来,然后一拍脑门,“啪!” “你说那条人工运河啊,现在就已经有了吗?不是说是彦……” 不是说是彦国开国皇帝拓跋元羽命人开凿的吗? 难道是……尼玛,这是剽窃他人劳动成果啊。 左妃话说了一半突然顿住,脸上表情变幻莫测,最后她不可置信地语气朝林素问道:“你确定?这里有第三条支流?叫嘉河?” 林素闻言点了点头,开口解释道:“两年前林州郡就已经在开凿,若是进展顺利的话,此时应该已经完工” 左妃看着他,许久之后才默默地低下了头,她揉着衣角问道:“你告诉我这些,不怕我是其他国家派来的奸细吗?” 她刚才明明都已经说漏嘴了,既然嘉河开凿尚未正式宣布完工,那她一介平民,又是如何能知晓,那是一条人工运河呢。 一条河道的重要性,林素又怎么可能会不清楚呢? 不等林素回答她的问题,左妃突然松开了衣角,伸出手抓起桌上那张饱含着她无数心血的宣纸,将其送至一旁不断跳跃的烛火上,黄色的火焰顺着宣纸的一角开始蔓延,不消片刻,便燃烧至左妃还紧紧捏着宣纸的两根手指。 林素震惊地看着她的动作,眼看火苗都要跃上她的肌肤,可她仍是视若无睹,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她明明那么舍不得…… “噗”,就在火焰攀上她手指的最后一刻,林素突然出手以内力强行将火熄灭。 随着她指尖火焰一同熄灭的,还有房间里的蜡烛,周围的环境再一次地陷入了一片漆黑。 “我该走了”,黑暗中,左妃突然开口说道。 既然国图已经烧毁,她也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嗯,我送你吧,外面雨很大”,说着林素便开始在屋里找起了雨伞。 左妃没有再说话,外面偶尔亮起的闪电会将书房照亮,当林素拿着两把伞和一套蓑衣斗笠朝她走来的时候,左妃刚好看得清楚。 她没有丝毫矫情地接过对方递过来的蓑衣斗笠,然后动作笨拙地将它们一一打结,最后在林素的不断提示下顺利地下了楼梯。 两人站在万方书局的门口,满脸震惊地看着天空中不断发出的雷鸣电闪,瓢泼大雨拍落在地上,然后汇聚成河,将大街小巷都淹没了。 “洪灾啊这是”,左妃一手抬起了斗笠,看着外面的环境不禁感慨道。 街上赶着回家的行人并不少,都是深一脚浅一脚地跳在雨水里,林素收回了视线,侧首对着左妃说道:“雨势渐猛,林某还是尽快送姑娘还家比较稳妥,只是不知姑娘家住何处?” 左妃十分认同的点了点头,她穿着蓑衣扭头不便,可是外面闪电雷鸣地噪音又很大,她怕林素听不清,于是就提高了嗓门,对着面前的空气一字一顿地喊道:“城,西,福,合,街” 林素的神情僵了僵,他也是习武之人,听力过人,此时他二人相距这么短的距离,她哪怕再小声,只要声带震动了,他都能听清楚她说的什么。 实在是,用不着这么卖力的吼。 就在左妃吼完那一嗓子之后,万方书局里聚在一层的那些尚未离开的客人们都齐刷刷地朝门外看了过来。 城西福合街?那里住着的,可都是五品以上的朝廷大员啊。 像是感觉到了身后一簇簇异样的目光,左妃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双手从蓑衣下艰难的挤了出来,“砰”地一下将伞打开,率先冲进了雨里。 林素晚了她两步出来,不过很快就赶上她,越过她身边的时候对她说道:“前面水太深,你一会儿跟紧我” 他的声音很清冽,即使在混乱嘈杂地雨幕里,左妃也能听得一清二楚,她用力回答了一声“好” 于是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左拐右拐地穿过了这条漫长的长街,临近街口的时候,风雨突然变得猛烈了起来,林素慢下步子,将伞挡在身前替身后人挡住了大半的风雨夹袭,而他自己浑身上下已经全部淋湿了。 左妃从来没有被人这么保护过,她穿越之前就是那种,冷了跺跺脚搓搓手然后继续往前走的,传说中没有男朋友的女汉子。 她以为,自己也是不屑被人娇宠的,然而这一刻,女汉子的心头,却是暖暖的,目光落在了林素那满是雨水,被衣衫和长发紧贴着的宽阔背影上,左妃竟是有些无法移开视线。 直到一股更加猛烈的风朝她卷过来,她手里的伞再也紧握不住,被狂风暴雨刮卷而飞。 “啊!我的伞!”,左妃回神后,忍不住惊叫出声。 此时两人已经出了街口,这地方正是上一次她认错林子铭的地方,前面就是那座石拱桥,桥下就是边境河道之一的清河。 林素听见的惊叫之后转过身来,发现她手里已经没了伞,将自己手里的伞递给了她,然后左妃却没有接。 “不用了,我有蓑衣的,我握不住了”,说着她扯了扯身上蓑衣的边儿,将自己裹得更加严实。 确实,风雨之下是很冷的,想要握紧雨伞也不是容易的,林素见状也不再坚持,他就这么斜撑着伞,尽量将左妃遮住。 可是想要过桥的时候,林素却真是犯难了,清河水正在上涨,河床也已经被淹没,石拱桥两侧的桥头都被水漫过了五六层台阶。 那摊水太深了,林素犹豫了片刻,才对着左妃说道:“桥头的水太深,我用轻功带你过去,你一会儿抓紧我,别害怕” “啊?”,左妃惊呆了。 她看看桥头,又看看林素,轻功?!这世界是不是太玄幻了点?! 偶像,你不是大诗人吗?什么时候还学会轻功了? 时间紧迫,对于左妃呆愣的神情,林素也来不及细细分说,一手轻持了雨伞,一手环上她的腰身,跃前两步然后足尖一点在地上借力,两个人便在狂风大作的雨幕中凌空而起。 天空昏暗着,左妃的心跳声如雷,正常人这会儿应该是惊恐地闭上眼的,然而她却是睁大了眼朝身下汹涌奔腾的清河水看了过去。 这一看倒也不要紧,她也就是感觉有些头晕恶心而已。 只是当她受不住这股眩晕将注意力集中到河中央的石拱桥上的时候,左妃突然抓着林素的胳膊大喊了起来:“快下去,桥上有个孩子!” 就在石桥的最顶端,几个竹筐的后面,斜依着一个模样七八岁的小男孩,浑身浸泡在雨水里,生死不明。 天空中,林素抱着左妃一个轻旋,在拱桥上稳稳地落了地。 两人快步走到男孩身边蹲下,林素将伞置在他上空,另一只手伸出去探他脖颈上的脉象,片刻后他抬起头,对着左妃惊喜地说道:“还活着” 左妃当即解了身上的蓑衣披盖在孩子身上,掐了掐小男孩的人中却是没有什么反应,她收回手对着林素催促道:“快带他去找大夫” 林素凝眉看着她,将伞放在她手里,然后背起地上的小男孩,空出一只手来想要抱住左妃带她一起走,却被左妃极为敏捷地躲了开。 “我自己走下去就行,就几个台阶而已,救人要紧”,左妃紧紧握着伞,刚刚脱了蓑衣就感觉一阵彻骨严寒,但是这会儿她必须忍着,不能让林素看出异样。 可是她苍白的嘴唇和全无血色的手指早就出卖了她,林素替她将伞压低了些,开口说道:“我去找人帮忙,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林素想的是,对面街道上就有医馆,他只要尽快把人送过去就行了,再赶回来也用不了多长时间,没必要让她淌着半人深的水下桥。 左妃也不知听没听懂地点了点头,催促着他赶紧走。 就在林素背着小男孩飞离了拱桥之后,左妃打着雨伞蹲在了地上,目测着桥头的水究竟是有多深。 这要是跳下去,跟游泳也差不多了吧,水深倒不是问题,她水性还算不错,关键是,这水它太脏啊。 想到自己一会儿一身泥污从水里出来的样子,左妃的眉头更加纠结了。 “轰隆”,天空再次传来一声巨响,吓得左妃打了一个激灵。 她扒着石栏朝底下的河水看了看,水面上涨的速度越来越快了,再不走,石桥都要被淹了。 脏就脏吧,命最重要。 左妃终于下定了决心,打着伞从桥上站了起来,扶着石栏,打算从桥头那片污黄的脏水里淌过去了。 可是就在这时,她听到“轰”地一声,身侧的石栏,塌陷了。 半边身子突然失去了平衡,手里的伞已经不知飞向何处,就连左妃落水,都没有溅起什么浪花。 等到林素匆忙赶回来的时候,入目之处,只剩下一片狼藉,少了半边扶栏的断桥。 而左妃,早已不知去处。 第40章 生机全无

汴京河道的下游水势相对较缓,此地正是京都渡口的所在,每日往来于此的各类船只络绎不绝,码头处所停泊的大小船只也有数十艘。 今日午时之后的这场瓢泼大雨来得又急又猛,船上的船工们甚至来不及将船抛锚,就被突然而来的狂风骤雨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间河道里百余只货船和客船都飘零在了河面上,被风雨夹携着离码头越来越远。 原本宽敞的河道也被这些失控的船只堵满,彼此之间不时地发生些碰撞,像那些上了年头的旧船,没熬过一会儿整个船体都开始晃动,发出吱吱的响声。 呼喊声被吞没在暴雨雷霆里,水势仍在不断上涨,有人陷入了绝望藏在船舱里,也有人在呼天抢地等待有天人来救赎,还有人敢于殊死一搏,跳进了浑浊的河水中,迎着污浊的浪花试图游上岸。 李不凡带着御城军策马赶过来的时候,面前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他满身泥污也已经浑身湿透,此时却是顾不上那么多,翻身下马,分析现场,指挥救援,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他带来的兵不少,但是能下水的却不多,也不过十几人,因为汴京城地处中原,懂得水性的人原本就少,张洪之后的边境河道太过危险,水性一般的士兵,李不凡轻易不会让他们下水的,大部分都被他安排在岸上接应。 飘在河道上的船员们自从见到有官兵出现,昏暗的雨幕里就像是看到了灯塔,他们用尽了力气开始呼救。 因为有了御城军的出现,激发了他们更强烈的求生*,一些经验老道的船工们开始彼此配合起来,将附近小船上的人员往大船上聚集,集中在了七八艘船体较大的货船上。 随着水势和雨势愈发凶猛,已经有船开始漏水,开始散体,还有的早就已经不知飘到了哪去,然而即使这样,被困的船员们也没有再慌乱下来,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还有各种嘈杂的声音冲荡在耳边,他们仍然能清楚地听到来自对岸的那名男子沉稳清亮的声音。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夜幕早已黑暗下来,只有偶尔天空划过的枝杈状的闪电能够照起一瞬光亮,渡口处绝望的呼喊声已经渐渐弱了下来,越来越多的人获救,最后只剩下李不凡响亮的声音:“仔细搜查所有船只,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是!”,士兵们整齐划一的回答道。 明明他们已经体力消耗过度,可是他们却丝毫不觉得疲惫,就算天幕暗着,他们也能强打起十二分精神,认真地在飘摇的船只上搜寻着每一个角落。 “还有没有人?”,到处都是士兵们询问的声音。 多努力一分,也许就能多救下一条人命。 李不凡运起轻功,从船舷上跳了下去,就在两艘大型货船之间,还卡着一艘小小的乌篷船,他刚一落在船板上,船体就开始摇晃个不停,伴着快要分解的吱吱声。 他稍微稳了稳身形,单手翻开了挡在船舱门处的草席,集中视线朝里面看了进去。 有一道微弱的呼吸,弱到几乎令人难以察觉,就在他下来之前,他甚至都不能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直到此时,一片黑暗中,一名年龄大概十岁出头的小姑娘正昏迷在船板上,李不凡立即弯身迈进了船舱里,将里面身子冷得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儿抱了起来。 小船摇晃地更加猛烈,来不及迟疑,他直接卷了门外的草席将她包裹起来,跨出船舱便直接朝着岸边飞去。 所有的救援也在这时结束,河道上飘着无数船只的断肢残骸,士兵们搜寻两遍没再发现其他被困者,于是士兵们开始回撤。 一道惊雷突然响起,落在最后面的一名少年士兵下意识地回头看去,映在雷电之下的河道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他瑟缩了一下身子,立即便扭回了头。 余光扫过河面让他整个人都身子一颤,河中央飘着一块木板,上面像是蜷缩着一个人形物件。 他被这一幕惊吓到了,颤着手拉住了前面的一名士兵,寒雨打在脸上他这会儿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河……河里……有个尸体,捞……捞不捞?” 身前的士兵站着了,听他说完犹豫了一会儿,看了看已经走远的其他同伴,猛地擦了一把脸,“捞吧!” 一辈子难得像今天一样干件大善事,怎么能半途而废,好人是要干到底的。 “走,捞去”,少年学着对方的样子撸了一把脸,无畏的说道。 于是两人就这么离了队,连着两声“噗通”跳进了水,也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木板上,左妃昏昏沉沉间,像是忘记了周身的冰冷,感觉自己的灵魂飘了起来,荡在雨幕中,被雨水穿过她的身体。 听不见声音,亦没有知觉。 然而她却看得清楚,看见李不凡跃下了船板,救起了一个人,看见有两个收队落尾的士兵,正在朝她游过来。 水太猛了,他们挣扎着靠近,她却被越冲越远。 她这算是,死了吗?左妃飘在天空,突然忧郁了起来,那她还能穿越回去吗? “少将,少了两个人”,一名营长清点完人数,朝着李不凡奔了过来,边跑边喊道。 上船下水的士兵一共就只有十几人,最后少了两个人,李不凡瞬间面色就凝重了起来,走到士兵队前问道:“有谁最后见过他们吗?” “他们俩都跟在我身后啊,撤队的时候在队尾”,某士兵回忆着说道,“我好像听见他们说什么尸体?” 李不凡微皱起了眉,沉声问道:“还有吗?” “不会是下水捞尸体去了吧?”,另一名士兵猜测着说道。 李不凡不再停留,转身快步朝着河岸走了过去,目光在凌乱不堪的河道上一番搜寻,果然找到了两个被浪打的晕头转向的士兵脑袋。 他们已经离那块载着尸体的木板越来越近了,其中一名士兵猛地一扑,扒住了木板的边缘,突然而来的重量让木板也瞬间失去了平衡。 天空里,左妃只感觉到一股天旋地转,一股强烈的撕力将她朝下面狠狠拉回,接着就有冰凉的水漫入鼻腔耳道,可她沉重的四肢已经没有一丝力气再划水,只能任由身体在水中随浪不断沉浮。 一道接一道的闪电,不停不休,映在她偶尔浮出水面的脸庞上,污水顺着她的短发流下,露出苍白的面容。 河岸上,李不凡终于看清,那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轰然倒塌。 他拼尽了全身力气朝着河面上奔来,那张毫无生机的脸也跟着越发清晰。 触到她冰冷身体那一瞬,李不凡再也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声,他赤红着双目将她从水里捞出,穿过雨幕的那一刻,他想把天空撕破河流斩断。 李不凡解了蓑衣将人裹在怀里,路过营长的时候匆忙交代了一声,之后便是片刻不停地纵马离开。 一路上李不凡不断给她输送着内力,却仍是感觉不到她有丝毫生机,只有尸体一般的温度,冰冷,僵硬。可是李不凡不相信,他觉得她一定还活着。 一定还活着。 骏马奔驰着,一路溅起无数水花,最后他猛地勒马停下,来不及和门房家丁多言,接了伞便直奔褚老的药房。 “砰!”,药房的菱花木门被李不凡一脚踹开。 突然涌入的风雨吹得屋里的烛火都差点熄灭,好在褚老眼疾手快地将蜡烛护住,面带愤懑地抬头朝门外看过来。 李不凡早已行至他跟前,将怀里人放在一旁竹榻之上,头也不抬地催促道:“左妃落水了,你快来看看” 他的手一直没有离开过她的身体,片刻不停地给她传送内力,至少她的经脉还通畅着。 褚老一惊也顾不得许多,从柜子里取出两层毛毯就朝左妃这边小跑着走了过来,待看清她的脸时彻底震住,连忙将毯子给她盖上,一手搭上她的腕脉。 “怎么样?”,李不凡内力传送不停,褚老刚一摸上脉,他就立马问道。 然而对方并没有回答他,褚老紧皱着眉头,许久之后才撤回手,对着李不凡说道:“你先把她身上的湿衣服换下来,老夫去生盆炭火来” 李不凡张张嘴很想问到底怎么样,但是看着褚老凝重的神情显然也是正在思考,他只好生生忍住,至少褚老刚才的话说明左妃至少还活着。 可是这并没有让他松开一口气,他虽不是医者,但是习武之人也是懂些脉象的,左妃的情况,只怕并不乐观。 片刻后,清塘院的丫鬟们也都带着衣物锦被闻讯赶来,李不凡不曾起身,亲自替她将衣物换下,又用厚厚的锦被裹了两层。 最后直到屋子里升起了好几盆炭火,左妃的身体才开始慢慢回暖。 褚老看了一眼李不凡泛着微红的眼眶,叹息了一声说道:“你也不用这么担心,二夫人暂时已经无碍,先把你的内力撤了吧,有老夫的药呢,放心吧啊” 李不凡置若罔闻,握着左妃的手一动不动,他怎么能够放心,她如今躺着的样子,根本就不像个活人。 褚老看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也有些生气了,提高了些声音喊道:“这后面还有你熬的呢,她这没个三五天的根本就醒不过来,你要是倒下了,你放心谁照顾啊” 他这一嗓子吼完,李不凡终于有了点反应,皱着剑眉压着声音朝他责备道:“你能小点声吗?” 禇老自觉有些理亏,被他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良久之后他才迟疑着开口:“你带她回清塘院好好歇息着吧,有事让人传唤一声,老夫立刻就赶过去了” 此时天色已晚,禇老已经上了年纪,李不凡也不好在此继续打搅,他突然正了神色眼光定定地看着对方问道:“禇老,左妃她到底怎么样了?” 两世以来,他只知道左妃体弱,可他从不知道她究竟弱成什么样子,前世是他不曾留意过,这一世他实在是无法将那个整天闹腾没完的女子和体弱这两个字联系到一起,直到现在,她生机全无地躺在这里,像随时都会香消玉殒一样。 这一世,她真的还是熬不住吗? 李不凡的目光太深邃,禇老一番思索还是决定跟他说实话,毕竟,这样的事迟早都是瞒不住的。 第41章 生下浩儿

回到清塘院以后,李不凡都感觉还是有些恍恍惚惚的,他把左妃留在了自己书房里,褥子加厚了两层,被子也换成最保暖的兽皮毯,他原本就不甚宽敞的床,现在也只够左妃一人躺着。 褚老说,二夫人脉象虚浮时有时无,此乃心疾之症,加之先天体弱气血两虚,实在是经不起消耗。 褚老还说,她身子骨太差,虚不受补,只能用温药调理着,填补她身体的亏损。 他终是没能忍住地问,以她这样的身体状况,如果怀孕生子……会怎么样? 褚老气得胡子直抖,想也不想地就回道,怎么样都不会有,直接就没命。 李不凡沉默,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本就是一场以命换命,用左妃的命,换浩儿的命。 其实他一直没有说过,就在他知道左妃也是重生的那一刻,他心头闪过的除了震惊,还有一丝喜悦,或者说,是他与左妃之间那股淡淡的惺惺相惜。 他是真心希望她能活下来的,能给浩儿一份母爱,也能让他弥补前世的遗憾。 然而现在……他要怎么做,才能救下她? 离开药房之后,李不凡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对左妃所有的照料都是他亲力亲为,下人们全都被他赶走,他此时此刻,只想安静地陪着左妃。 屋外仍是大雨瓢泼,雨声雷声不断,李不凡直接将门板和窗户都封死,外面的噪音瞬间就小了许多,跟着房间里也彻底陷入了黑暗。 他轻匐在床边,一手探入被中,握上她纤细的手腕,只有感觉到她微弱的脉搏,李不凡才能觉得心安。 只是入手的触感,仿佛他握的不是手腕,感觉就是一根手骨,他若是不收拢手指,手里头就是空的,李不凡心疼不已。 左妃,你的肉都哪去了? 【左妃:哎呀,你讨厌啦,人家的肉,怎么好意思给你看啦】 暴雨下到后半夜,终于开始变得淅淅沥沥起来,李不凡一夜未眠,不时地探探左妃的额头,不时地替她输送些内力,时辰到了,还要喂她喝药。 他就这样一夜守到天明,顾不上自己的洗漱,他先把封死门窗的木板取了下来,之后将窗户开了一道细小的缝,然后才退回到床边,在床边侧躺下,替她挡下微微凉寒的空气。 这日早上清塘院来了很多人,先是暮雨送早饭过来,然后是他娘和大嫂来看望,接着是褚老过来探脉,屋子外面围了一圈的丫鬟,求着要进来照顾左妃。 李不凡觉得好烦,把她们全都打发去褚老药房分理药材了,昨天暴雨突至,褚老晒的好多药材都没来得及分拣就裹在一起收了,也都不是什么难以辨认的药材,就让她们去做吧,省得她们在这里吵得他头疼。 到了下午的时候,左母也带着几名女眷来了清塘院,一进他书房就开始各种哭诉问责。 她好好的女儿才嫁进来几天啊怎么就这样了,她好好的女儿竟然睡在这么简陋的地方,她好好的女儿现在连动都不能动了,她好好的女儿现在都不能陪她说话了。 李不凡不停地点头哈腰赔罪认错,各种跪求原谅。 到了傍晚的时候,李父和李敬之一起过来了一趟,问了问情况之后又是一番责难批评,李不凡已经能够动作娴熟地低头认错,诚恳表态,表示自己一定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可问题是…… 李不凡有些无力地靠坐在床头,低头看着左妃苍白的面容,他真的好想问一句,你到底是怎么掉进河里的啊? 这一日,李不凡各种心力憔悴,已经整整一天一夜过去,左妃不见有任何好转的迹象,面容依旧白得像纸,额头的温度也不曾下降,呼吸依然微弱缓慢,脉搏……似乎比之前更弱了。 一颗心开始不断下沉,“左妃”,李不凡轻轻唤了一声。 明知她听不到,却仍是忍不住幻想着,她能给他一个反应,哪怕只是睫毛轻轻动一动,脉搏稍稍跳高一下。 然而什么都没有,只有她似乎在不断衰弱的脉搏,直把他一颗心都快纠成了麻花。 一定是他的错觉,李不凡开始不断安慰着自己,“你一定不会有事的,既然老天给了我们重活一次的机会,又怎么可能不让我们有所作为呢,你说是不是?” “你一定要活下来,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李不凡伸出手,轻柔地抚摸上她的脸颊,温温的,软软的。 突然他低声笑了出来,在夜色里格外地动听。 “左妃,我找到你的肉了,哦不,是摸到了”,他俯身在她耳畔低声说道。 【左妃:我能诈尸跳起来一巴掌呼死这混蛋吗?】 这一夜的雨也下的格外温柔,不再伴着呼啸的寒风,也没有惊雷滚滚,只有拍落在瓦上,又顺着房檐滴下,汇聚在地面水滩中,依次产生的滴答声,甚至有种微微的节奏感,李不凡靠坐在床头,不知何时也已经闭上了眼帘。 又是晨光初起,屋外的滴答声比之昨日已经明显弱了下来,李不凡睁开有些酸涩的眼睛,下意识地就朝着床上的左妃看了过去,她的面色已经不似之前那般惨白,终于有了一丝生机,只是嘴唇干涩,有些起皮。 李不凡思考了一瞬之后起身,微微舒展了一下身体,撑起把伞出了书房,从厨房提了壶热水就匆匆赶回来,正好遇上来送饭的暮雨。 不由分说地从暮雨手中接过了饭盒,然后连门也没让她进就直接一手提着水壶,一手提着饭盒侧身进了房间。 从里面把房门锁上,李不凡开始倒腾饭盒,端了碗粥就朝着床边走了过来,褚老说,今日就可以给她喂些清淡的粥饭了。 想起前两夜给她喂药的经历,大白天的,李不凡也有些面色微红,那时候他满心担忧根本无暇顾及其他,而且夜幕之下,似乎有些事情都是水到渠道。 只不过现在,李不凡看了看碗里的清粥,已经凉的差不多了,再凉下去口感就要差了。 单手撩开衣摆,李不凡在床边坐了下来,一手端着粥碗,一手把左妃微微扶起,然后…… 李不凡身子突然僵住了,他是不是,应该先去刷个牙? 这么一想他觉得,似乎口腔里还留着昨晚的药味啊? 接着他缓缓点了下头,他速战速决。 【以下场景动作请加入特效】【镜头快放,快放,快放,快放】 想定之后他放下碗,打盆热水,洗脸洁面,抹个香香,刷牙漱口,含片薄荷。 【好,收】【快放结束】 李不凡重新在床边坐下,端起粥碗,很好,粥还是热乎的,继续方才的动作。 三两下的咀嚼之后,李不凡把薄荷叶咽了,然后灌了一口粥,咕咚一下,咽了。 不要意思他太激动了,重来。 李不凡再次含了一口粥,把碗拿远了一些,俯身侧首找准了左妃的唇印上去。 有些软,李不凡轻轻在唇上摩擦了两下,能感觉到有些干裂,他缓慢地探出了舌尖,一点点打开了她紧闭的牙关,到这时他已经找回了之前的淡定,动作越发熟稔,不消片刻便将喂下了半碗清粥。 她现在身体仍然虚着,不能多吃,李不凡起身,仰首直接将剩下的粥全部喝完,然后看着满桌子的菜,他却是没什么食欲。 还是左妃比较好吃,李不凡心想。 再次坐回她身边的时候,李不凡的心思就有些旖旎了,不管他心里年龄有多大,他这具身体可还是十八郎当,血气方刚的年纪,就算因着浩儿缘故他实际也不能对左妃做些什么,可是真要让他未来每天都跟个和尚一样清心寡欲,他也不乐意。 于是李不凡觉得,还是不要闹什么分居了吧,他并不嫌弃每晚抱着她睡觉太硌人。 【左妃:……】 想着想着,李不凡的心思越飘越远,直到门板上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 李不凡这才从思绪中醒过神来,听着外面是褚老的声音,立即快步走上前去将门打开。 “一大早的你锁着门干嘛?也不开条缝让屋里透透气”,褚老一脸狐疑地看了看李不凡,边说边朝里面走了进来。 视线正好落在那一桌子原封不动的菜肴上,褚老扭过身对着李不凡责问道:“几顿饭没吃了?是不是昨晚上又没睡觉?你看看你这黑眼圈,看看你这颧骨,都凸成什么样了” 褚老说着还伸出手在李不凡脸上比划着,然而对方跟说的不是他一样,面无表情地转身,率先朝隔间卧室走了过去,头也不回地说道:“你快来看看她吧,还是一点起色都没有” 不可能啊?褚老心中惊疑,连忙走了过来,就见李不凡半蹲子在床边,黑着脸扭头看向他,问道:“还要多久才能醒?” 褚老没工夫搭理他,行至床前把他手从被窝里抽了出来,不满地说道:“你别老动不动就往里面伸,进进出出的不跑风啊!” 跑什么风,他每次都是小心地不能再小心,跑什么都不可能跑风! 李不凡拉着个脸没回话,褚老先是观察了下左妃的脸色,明显比昨天好多了,这混小子还敢说没起色。 “把她手腕探出来”,褚老膝盖顶了顶李不凡,没好气地说道。 李不凡忍了,依言将被角掀开一边,伸手将左妃的手腕从里面带了出来,褚老也没再跟他废话,仔细切了切脉,心头总算舒了一口气。 虽然他一再跟李不凡保证说,喝了他的药绝对能药到病除,但是汤药之事哪有立竿见影的,更何况左妃身体底子这么差,说她三五天能醒来都是高估了。 不过目前一切都还好,左妃的病情总算是好比他预计的还要好上一些。 褚老点了点头,之后收手起身,对着李不凡说道:“好好给她喂药,用不了三五天就能醒了” 李不凡面色一抽,瞪着褚老说道:“昨天你也说的三五天” 褚老没搭理他,指了指他身后的镜子说道:“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跟个鬼似得,二夫人就算醒了也得被你再吓昏过去” 李不凡动都没动,把左妃的手重新放了回去,褚老看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也只能作罢,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哼”,之后就提着他的药箱走了。 直到这一日的傍晚,这场暴雨下足了三日才算是彻底停歇,明日起御城军就有的忙了,河道里沉落的那些船体要清理,街道上倒塌的房屋也要清理,堵住的管道要疏通,等等等等。 但是李不凡不打算去了,有他大哥在呢,左妃这边一日不醒,他就一日不能安心。 等到第三夜的时候,左妃的烧就已经退了,李不凡总算心头落下一点,到了后半夜的时候,他取了条毯子侧躺在了床边,小心翼翼地怕自己手长脚长压住她,半眯着眼,这一夜他也没睡踏实。 时间已经将要进入第四日,李不凡度日如年般地守着,左妃却是只感觉到自己睡了一觉。 梦里一片冰冷,一片黑暗,她躲在角落里瑟缩着,周围忽然亮了起来,点点星光飘荡着点缀起一幕五彩斑斓的世界,微风徐来,空气也变得暖洋洋,左妃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任由那些光亮将她围绕。 一个温柔的女音响起,在无限的空间里荡起无数回音,不断地穿梭在她耳道里,挥之不去。 她说:“生下浩儿” “生下浩儿……”,声音在飘远,却不曾衰减。 “生下浩儿……”,那声音不断地循环,像是没有尽头一样,左妃双手捂上耳朵,“别说了……” “生下浩儿……”,那声音带上了几分乞求,左妃摇晃着脑袋,大喊:“生!生!生!” 我生还不行吗! 梦境戛然而止,左妃猛地睁开了双眼,微微喘息着念道:“浩儿?” 第42章 会遭报应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念出这两个字之后,她便不再说话了。 只觉得嗓子很干,有些发痒,左妃挣扎着起身想要去倒杯水喝。 一片黑暗中,李不凡伸向她额头的手僵硬在了半空中,就在刚才左妃的呼吸突然变得紊乱,一直浅眠着的他马上就醒了,他探过她的脉,脉象已经平和,然而她的呼吸却越来越急促。 他想她或许是做噩梦了,却没有想过她会在这个时候醒,更没有想到,她会突然毫无征兆地念出这一声“浩儿” 左妃前世的时候,从生下浩儿之后就因为失血过多陷入了昏迷,其间或许有过意识,但是她至死都没能睁开过眼,没能亲眼看一看孩子,更别说抱一抱。 她只在昏迷前的最后一刻,听到产婆说了一声,是个小公子。 他真的无法想象,就那么离世的左妃,会有多大的遗憾。 他想起前世斩刑台上最后一幕,黄沙之中的少年,挺直着身体对他说,“不怕” 李不凡心中一痛,手掌转了方向,轻轻按在了左妃不停耸动的肩膀上,柔声问道:“哪里不舒服吗?” 黑暗的房间里突然冒出一个男声,就算再温柔,也是一件很惊悚的事吧? 不过好在左妃这会儿刚醒,脑子还有些反应迟钝,没有立即跳起来大喊大叫,当然她也没有这个力气。 所以左妃只是被惊吓到了一瞬,然后慢慢辨别出了这是李不凡的声音,房间里一片漆黑,她也看不清自己此刻身在何处,只不过身下一定不是她那柔软舒适的大床就是了。 那就极有可能是在李不凡的书房了,左妃稍定了神,忍着嗓子的不适,对他回了一个字:“水” 说完又怕他听不明白,因为他刚才问的是她哪里不舒服,左妃打算再多跟他说一个字:喝水。 然而她唇都还没动,李不凡就快速地朝她问道:“要喝水是吗?我去给你倒杯温的来” 左妃愣了一瞬,反应过来之后想回他一个“嗯”,但是李不凡已经迈着匆忙的脚步声走了,她也只能作罢。 没一会儿房间里就亮起了烛光,蜡烛放的有些远,左妃这边只有微弱的光线能勉强视物,她侧首看了一眼,果然是在他的书房里。 李不凡端着水杯过来的时候,左妃正睁大着眼睛看着房顶出神,感觉到他过来的时候开始挣扎着起身,李不凡连忙快步走过去,替她裹紧被子然后手臂绕过她,让她背靠在他怀里,将水杯送至她面前。 左妃任由他动作,双唇一沾到温热的水就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很快水杯就见了底,李不凡贴在她身后侧首问道:“还要喝吗?” 喝过水之后左妃感觉明显好多了,她舔了舔自己的双唇,然后轻轻摇了摇头,回道:“不用了” 李不凡顺手把杯子放在了一旁的矮桌上,替了左妃掖了被子裹到脖子处,“天还早,再睡会儿吧” 说着他便侧开身,打算放左妃躺下去,她却突然抬起了头,面色尴尬地看着他说道:“我想去上个厕所” “外面太冷了,你好不容易才退了烧,在屋里解决吧”,李不凡神色自若地说着,松开了左妃然后半弯着身子,一手探进床板下面,摸索那只夜壶。 就是上次左妃半夜来给他送的那只夜壶,当时被他随手扔进了床板下面,那还是只新的,从来没有人用过。 现在终于派上用场了。 李不凡捞了一会儿终于摸了出来,不过这会儿左妃已经裹着被子爬起来了,正探着身子看他。 “我……我突然不想了,你收起来吧”,左妃看着他,面色纠结地说道。 她好怀念她房里的古代改良版坐便器,让她在李不凡的房里用李不凡的夜壶,她怕她会得前列.腺病啊!!! 【李不凡的夜壶:首先,你得有个前列.腺】 李不凡放下手里的夜壶,站直了身子看着左妃,眼神扫视她一遍,双手抱胸说道:“你全身上下哪里我没有见过?别扭扭捏捏的了,我去外面等着,你动作快点” 说完他直接迈着长腿就走了,外衫也没穿他就站在书房门外,此时将近破晓时分,院子里微微有一点点光亮,大黄和大黑不约而同地从狗窝里探出了脑袋,朝李不凡这边看过来。 李不凡冷眼扫过来:你们最好给我安静点。 大黄(扭头看着大黑:黑黑,那个眼圈比你还黑的物什,是你家亲戚吗? 大黑(摇摇狗头:不是啊黄黄,我家没有这样的亲戚。 大黄(扭头看向李不凡:你是不是新来的? 大黑(摇摇狗头:他不会说话,好像是个傻的。 李不凡听着房里的动静,直到左妃重新躺回床上然后呼吸慢慢均匀,他才轻手轻脚地推开了房门进去。 大概是因为左妃的这一场清醒让李不凡心头稍安,一直以来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松懈下来,再次回到房间之后,李不凡干脆连中衣脱下,只着里衣睡下了。 一开始他还是挤在床边一角,后来他发现左妃总是喜欢蹬被子,他便直接揭开一角挤了进来,把她环在怀里,压住被角。 然后他竟然也慢慢睡着了。 两人一直睡到外面大亮,暮雨来敲门送饭。 “早饭先放厨房温着,过半个时辰再来”,李不凡惺忪着眼拉开房门,对着暮雨低声说道。 暮雨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直到李不凡又把门合上她都没反应过来,她家光风霁月的少爷,怎么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了!!!暮雨提着饭盒,一路走得有些失魂落魄魂不守舍。 屋里左妃颤了颤睫毛,醒了。 同样一副目瞪口呆地表情看着正在朝她走过来的李不凡,只见他眼窝深陷眼珠里布满血丝,眼圈周围那是一片乌黑,颧骨高凸脸颊瘦削,下巴处泛起新出的胡茬。 左妃彻底惊呆了。 “你也用不着这么拼吧?”,左妃坐起身,保持着目瞪口呆的表情,朝他喃喃道。 疲惫成这个样子,得是熬了多少个通宵啊,你说你一个武将你读那么书,是打算去考状元吗? “什么?”,李不凡有些蒙圈,他边说边上床,一手扯过被子一手搂上左妃两人一块躺下。 左妃眨巴眨巴眼睛,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想起上回她就问了他一句是不是出门了,李不凡当时就生气了,现在如果她再说,不能总这么熬夜看书,他肯定又要生气的吧。 李不凡虽然闭着眼,却仍是能感觉到她的视线徘徊在他的脸上,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怎么回事了。 “想说什么就说吧”,李不凡没有睁开眼,怕她真的被吓着了,这会儿他的眼睛,不照镜子他也能想象地出来。 只不过他这么日夜不分地照顾她,这个女人心里肯定感动地不行了,李不凡嘴角噙着笑,等着她开口说话。 左妃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同情心占了上风,认真算起来,她还是比他年长了好几岁的,更何况这孩子将来又是那样的命运。 于是左妃用着一种和她面貌极不和谐的慈祥的眼神看着他,语重心长的说道:“你爱读书呢,这其实是件好事,但是凡事呢,讲究一个度,物极必反你懂的吧?再说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年纪轻轻的要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 “读书也要懂得克制,尤其是晚上,熬夜读书不仅费神而且伤眼,你可是个武将啊,你说你万一要是高度近视了,将来上了战场,你再看不清敌人,杀了自己人怎么办?还有……” “你觉得我变成这样是因为熬夜读书?”,李不凡实在听不下去了,猛地睁开眼望着左妃,咬牙切齿地问道。 他这个样子真的好恐怖,跟头即将要发怒的凶兽一样,左妃瞬间吓得就不会说话了,瑟着身子往后躲。 李不凡无奈地叹了一口,再度闭上了眼,把她往怀里捞进来,“你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 左妃微微顿住,仰起头看他,却只能看到他尖削的下巴,感觉到他说话时胸腔里发出的震动,她竟然昏迷这么久,难道…… “是我衣不解带地在照顾你”,李不凡继续说道,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握上左妃的手问道:“为什么你会落进汴京河道里?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想起当时捞起左妃的那一幕,李不凡心口就是一紧,不自觉地收紧了双臂环上她的腰。 左妃有些茫然,她的心思还飘落在他说的“三天三夜”“衣不解带”。 片刻后她扯了扯李不凡的里衣,嘟哝着说道:“你这不是宽过衣,解过带了吗?” “你能不一醒来就开始气我吗?你知不知道你当时的情况有多危险?我有多担心?” 明明是很责备的语气,但是左妃却生气不起来,心里有一道暖流淌过,可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感动吗,或许吧。 但是为什么感觉好心慌呢? 越想越复杂,左妃不愿意再理会,转了话题说道:“我过桥的时候,栏杆塌了,就是上次你跟林子铭打架的那座桥” 李不凡闻言身子微微一僵,左妃并未发现异常,继续抱怨道:“当时河水也没涨太高,而且桥上就我一个人,桥栏竟然直接塌了,这种豆腐渣工程,难道整个京都就没人管管吗?汴京城这么多桥,要都是这样的那得多危险啊” 李不凡默默地睁开了眼,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些磕头认错跪求原谅,倒是也没冤枉他。 那天他跟林子铭在桥上打斗,他虽然一直躲避着对方的攻击,但是林子铭出招的力道他却是没有卸下来,确实有一部分实实在在地落在了桥栏上,那一头石狮都能被他一拳打碎,更别提拱桥的栏杆了。 里面出现些裂隙什么的,太正常了好吗?清河水一上涨然后栏杆塌掉,太正常了好吗?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巧…… “这些人迟早会遭报应的!”,左妃愤恨地说道。 第43章 悲喜无常

李不凡最近有些忧伤,觉得重生后的人生真是悲喜无常。 在他不日不夜地贴身照顾下,左妃终于醒了,也在褚老的药效之下慢慢恢复了往日的灵气,再之后他就像突然泄了气的皮球,蔫了。 毕竟在此之前,他往返居英山的时候又是被太阳暴晒又是被暴雨侵袭的,后来又赶去边境河道指挥救援,再然后就是衣不解带地照顾左妃,总之各种心力交瘁之下,他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了。 终于病倒了。 不过也不是什么大病,不过就是风寒加积劳过度而已,以他的体格只要休息几天很快就能痊愈。 但是……他却被“骨折”了。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左妃那天醒来之后,一口气干了三大碗粥,要不是他拦着,得再来三大碗,补充上能量以后左妃就开始活蹦乱跳了,这委实是件科学不能解释的事情。 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李不凡终于能好好补了一个觉了,吃过早饭之后他倒头就又睡了,再睁眼时已经是黄昏了,更没想到一觉醒来,喉咙开始干痒,四肢有些酸痛,鼻腔有些阻塞,脑袋有些沉晕,简而言之一句话,他风寒了。 风寒,对于李不凡这样久经沙场的人来说根本就不算个病,于是他不甚在意地该吃吃,该看书看书,该睡觉睡觉。 就这么宅在书房里过了两天,风寒的症状的确减轻了一些,直到苏南安从居英山回来,告知他邱老的茅屋在这场暴风雨中受到了很严重的损毁,必须要从里到外好好修葺一番才能再入住。 于是在这段茅屋修葺的时间里,邱老就需要找个地方暂住了,消息刚一传出,京都各大书院纷纷向邱老递过来了橄榄枝。 邱老就笑着接下了其中名声最大的平花书院的邀函,到平花书院里暂住,只不过说是暂住,大家却也都是心知肚明,邱老这一入住,再离开的可能性就不大了,平花书院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将邱老留下。 要知道邱老是三朝元老,门下弟子俊杰无数,一间由他坐镇的书院,妥妥地能甩其他书院好几条街。 只不过给邱老搬家这件事却成了一件难事,暴雨刚过了两日,山路尚还湿滑,遍布泥泞,很多被风雨催断的树木倾倒之后直接把山路给堵死了,平花书院一时也是束手无策。 邱老便命苏南安回来传话,请李不凡带兵上山一趟帮他搬家,只有他走过居英山西面的那条石路,而且御城军到底是军人,比书院小厮要可靠的多。 于是当天,李不凡拖着尚未痊愈的风寒,带着一队人马进了居英山,去给邱老收拾行李,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要搬运书架上那些邱老的珍藏。 等他们一行人到达茅屋的时候,房屋的大梁都已经快断了,房顶都跟着变了形,其上的茅草也都不翼而飞了,篱笆院墙也没有了,院门只剩了个框框,房门好一点,还剩下了半扇门板,而窗户早就不知飞哪去了。 邱老面露心痛之色,神情沉重地指挥着众人搬抬,这些体力活李不凡倒也没干,他在书架上邱老珍藏的书籍中,发现了一本十分罕见的兵书,对于行军布阵以及用兵之道的讲解很有新意,他随手拿起就有些放不下了。 他也不记得自己大概看了多久,这时候左妃说的报应就来了,就在他头顶上方,一直安安静静快断不断的房梁,突然毫无征兆地就“咔嚓”一声,断了。 好在他身手敏捷,躲避及时,倒是也没有砸到他,只不过赶上竹片铺成的地板浸水之后就变得格外湿滑,他闪身的时候没站稳,没站稳的时候又扭了脚,扭了脚之后就侧摔在了地上。 李不凡心中一片大幸,怀里的兵书还在,没湿没脏没丢。 再然后,再然后他就成现在这样了【看下面】。 李不凡半躺在床上,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脸瘦的不成样子,浑身亦是没有二两肉,只有一双犀利的眼睛盯着人看的时候,让人心里发毛。 褚老动作麻利地用木板把他右脚固定,然后紧紧地将绷带缠了好几层,最后用手指在木板上敲了敲。 “行了就这么着吧,别乱跑别乱动,过上三五个月就又能蹦能跳了啊”,说着褚老收回手,开始收拾他的药箱。 左妃站在一旁,面色疑惑地问道:“褚老,他这只是扭伤吧,用不着上夹板吧?” 还三五个月?没那么严重吧?用些活血化瘀的药膏揉一揉,很快就能蹦能跳了吧?左妃心里嘀咕着。 李不凡闻言抬起头,一脸怨愤地看着褚老,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褚老训斥了回来,“敢废话下回给你上铁板!” 褚老吼完之后捋了捋胡子,对着左妃面色慈祥地说道:“二夫人要看好他,别再让他出去乱跑了,等他什么时候恢复地有个人样了再说” 左妃跟小鸡啄米似得点了点头,原来邱老是这个意思,唉,真不愧是医者父母心啊,摊上这么个糟心的孩子,褚老也是好为难的说。 之后左妃感慨着将褚老一直送出清塘院,路上用心记下褚老说的饮食忌项,心中对褚老的敬仰又升高了一层。 书房里,李不凡已经起身坐在了床边,一脸木然地看着去而复返的左妃,对方正用一种很难言的眼神看着他。 略带指责的,有些失望的,让人叹息的。 “你那是什么眼神?”,李不凡黑着脸,朝她问道。 “没有啊,我什么都没看啊”,左妃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转移了目光不敢与他对视,心头默默地鄙视自己。 他都那副怂样子了,你还怕什么怕,眼神又不能杀人,不!万一他的眼神含辐射、有病毒呢?! 李不凡明显不相信的样子,看着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整理被他四处丢放的书,一时也没再说话。 左妃收拾完了屋子,想走又不好意思开口,毕竟当初她昏迷的时候他曾寸步不离地照顾过她(有待考证,现在颠倒过来了,她也不好对他不闻不问。 “你睡会儿吧”,左妃实在受不了他目光跟个探测仪一样在她身上搜过来刮过去了,只能硬着头皮开口。 李不凡沉默了会儿,“嗯”了一声便抬腿躺回了床上,闭着眼睛假寐。 耳朵一直关注着左妃的动静,他都能想象出她坐在凳子上拧来拧去坐立不安的样子,肯定是急着走。 然而很长时间过去了,左妃竟然一直坐在他床边,没拧,也没走,他诧异不已,这女人总算还有点良心。 事实上他完全是想多了,左妃安安静静地坐在凳子上,早就神游太虚了。 她最近睡觉前总是想起那个梦里的声音,睁着眼到半夜都睡不着觉,总觉得心头沉甸甸的。 那究竟只是一个梦呢,还是真的是原主残魂在和她说话呢? 生下浩儿?受精卵都还不知道在哪呢,怎么就先有名字了? 【受精卵(浩儿:我在你肚子里哟】 在她的逃亡计划里,当然是没有生孩子这件事的,先不说她愿不愿意,就这具身体本身的健康状况来看,根本就生不下来。 当初她落水的时候已经用了最节省体力的方式随水流飘下,但是她连一个时辰都没坚持过去,就失去意识了。 这样的母体怎么去供应孩子?掏空她都不一定能熬到孩子出生,更何况,这是她一个人说了算的吗?是她想生就能生的吗? 没有汉子她拿什么生?难道还要她去勾引李不凡吗? 别闹了,他都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了,给少年留条活路吧。 可是左妃又很惆怅,如果跟李不凡生个孩子……在这风雨飘摇的乱世,她也不会活得太孤单。 李家最后被满门抄斩,她或许还能给他留个后,而且就基因遗传的角度来说,左妃对李不凡相貌什么的还算是满意。 可问题是,怎么怀上?怎么生下来?怎么养大?她自己的命她都还保不住呢。 “唉……”,左妃想得太投入,惆怅的心情都化作了这声长长的叹息。 李不凡闻声睁开了眼,半撑起身子问她:“怎么了?” 他的风寒还没好,说话声音有些沙哑无力,左妃转过头,面色忧郁地看着他,摆了摆手说道:“说了你也不懂,继续睡吧” 李不凡忍着怒火,吼她怕吓着她,瞪她怕吓着她,把自己憋的不行。 左妃震惊地看他脸色由白变红,再变黑,又变青,正想说句服软的话,就听得对方憋着气问道:“你是觉得我腿不行了,收拾不了你了是吗?” 不行了?左妃扫了一眼他的腿,语气诚恳地说道:“你腿只是扭了,不用担心,褚老也是一片好心,你现在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了,乖乖喝药,好好吃饭,老实睡觉,有什么事晚两天也不算晚,乖啊” 这种哄小孩子的语气,听得李不凡面皮直抽,他想起另一件事,微微收敛了不悦的目光,坐起身握上了左妃的手,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这床板睡不舒服,娘子,我能搬回去住吗?” “不行!”,左妃噌的一下就抽回了手,想也不想地立刻拒绝道。 不能因为男人生病了,你就不把他当男人,他就是年纪再小,病得再重,他也是危险物种! 不过……左妃犹豫了起来,这孩子到底生是不生啊? 李不凡也没有想到她会拒绝地这么直接,别人家的娘子哪个不是盼着跟相公一起住的,怎么他家的就不一样。 【别人家的娘子:大概……是你活儿不好……】 他原本以为,到目前为止他跟左妃之间也算有些感情了,他提出回房睡她可能会害羞一下,然后扭捏两句,可是他绝对没想到,她竟然直接拒绝。 任哪个男人被这么拂了面子脸色都不会好看的,更何况李不凡现在一副病容本来就不好看。 左妃讪讪地笑了笑,试图解释:“我也是为了你好,我睡相特别不好,爱蹬被子的” 【真相君:我不会告诉你们,其实是因为她把李不凡的卧室折腾地面目全非,她怕挨揍】 “没关系,我替你盖被子”,李不凡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不止蹬被子,我还磨牙,还打呼,还说梦话,还……”,左妃数着手指说道。 “没关系,我都不介意”,李不凡语气认真地说道。 左妃实在是无话可说了,看着李不凡许久之后才点了点头,“那好吧,你想搬回来就搬回来吧” 虽然语气有些勉强,不过李不凡也没再跟她计较,必须承认,在左妃的不断摧残下,他心已经越来越宽了。 “不过现在不行,得等你病好了”,省得你把病传染给我。 “等我身体再恢复恢复”,这样生的孩子才比较健康。 “等天气再稍微暖和点”,晚上就不怕跟你抢被子了。 李不凡:“……” 爷!心!宽! 第44章 拯救山

李不凡的腿伤并没有在床上养很多天,在他刚柔并济软硬兼施的手段下,左妃很是配合地每天早晚过来给他揉药,三天过去他就能健步如飞了。 至于他的风寒,奇怪,竟然还是没好彻底,不过这种小病对他而言完全可以忽略。 于是他又开始继续忙碌了,这些天御城军一直在忙于疏通河道和清理街区,他只是去看过几次而已,询问下清理进度,人员伤亡还有安置情况,并没有直接参与。 其中有两次他遇上的将领都是林子铭,两人客气地打招呼,商讨军务,然后礼貌地再见。 虽然他二人之间没了从前那种“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的场景,但是两人都能明显感觉到,彼此之间已经有了疏离。 只要不提及月儿,林子铭就能笑着跟李不凡交谈,但是只要话题一触及月儿,林子铭就感觉特别不爽,还是想揍他。 他实在闹不明白,李不凡对月儿那种莫名其妙的拥有感到底是哪来的,即便你们相熟的早一点,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你们又没成亲,又没定亲,更何况月儿现在喜欢的是他。 而李不凡呢,他也知道自己不会是谁的良人,只是希望这一世月儿能有个好归宿,可这并不代表他面对林子铭的时候心里就不膈应。 毕竟是上一世跟了自己十一年的女人,他也曾经是用了心的,只盼着将来远走边塞,就能眼不见心不烦了。 然而上天总是爱作弄人,此时此刻,李不凡面沉如水地抬起头,看着前面一身银甲的挎刀男子,带着两队士兵正朝他这边不急不缓地赶过来。 不是林子铭又是谁? “林少将真是敬职敬业”,苏南安站在他身后,语气不咸不淡不轻不重地冒出了这么一句,说完又瞄了一眼李不凡。 李不凡侧首朝他看了一眼,“你这是在讽刺我,不务正业好吃懒做吗?” 苏南安不语,气定神闲地收回目光,对着阔步走来的林子铭行礼,林子铭抬抬手示意他起身,这才将眼光正经地落在了李不凡身上。 他风寒尚未痊愈,此刻面色有些发白,一身玄色单衣更勾勒得他身形瘦削,比之从前倒是多添了几分文人书气,原本林子铭与他二人体型是接近的,如今看着得差上一圈。 林子铭微微皱了眉,朝他问道:“我正要收队回营呢,你这是打算去哪?” 说完他对着身后士兵挥挥手,示意他们先行回营。 此时已经时近黄昏,因着暴雨过后街道凌乱不堪,虽说经过御城军十来天的抢救已经基本恢复原样,但是巷道之间仍是有些荒凉,不见什么行人。 李不凡即使是出来查看下进度,也不该是这个时辰,毕竟御林军都已经收队回营,他这会儿出来,肯定是有别的事。 “万方书局”,李不凡简短回道。 他这明显不是去逛书局的,因为这个时辰书局也差不多要打烊了,他去买书倒是有可能,二楼的书馆肯定是进不去了。 林子铭疑惑地看了看他,然后开口说道:“既然如此,那你还是快去快回吧,这会儿书局也快要关门了,咱们改日再叙吧” 李不凡也不多言,朝他点了点头,说了声“告辞”便走了。 “你们还在闹别扭吗?”,苏南安上前两步,跟李不凡并排走着,接着出声问道。 对于他两人之间的事,苏南安也是知道些的,当初李不凡和林子铭为了一个姑娘军中私斗,挨了军罚这是人尽皆知的,虽然这个理由他觉得不大靠谱,但是这两人现在关系崩了任谁都能看得出来的。 这要搁在以前,林子铭早就一肩膀勾过来嘻嘻闹闹了。 李不凡沉默了片刻,这根本不是闹别扭的事,他摇了摇头,然后朝他问道:“你觉得以你和北辰的关系,可以共穿一条裤子吗?” 这都哪跟哪啊?答非所问好吗?苏南安一脸的不能理解,但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兄弟之间,不分你我” 李不凡乐了,慢悠悠地问了句:“那你觉得,我该把暮雨许给谁好呢?” 苏南安的表情瞬间就僵硬了,要论年龄,暮雨十五岁,苏北辰十七岁,他二十五岁,显然苏北辰跟暮雨更合适。 再说情分,他认识暮雨不过月余,而苏北辰,跟暮雨却有着十年青梅竹马的情分。 就算是亲兄弟,抢女人的时候,也不见得谁就会让着谁吧? 苏南安这副如遭雷劈的模样取悦了李不凡,哼,你们不是亲兄弟吗?不分你我吗?你这一脸便秘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心理得到平衡的李不凡走得愈发欢快了,没一会儿就到了万方书局,正赶上一名微胖的中年老板出来收写着新增书目的展板,这是打算关门了。 这几日街上人少也没有什么生意,老板一见着他二人过来便放下展板,迎了上来,笑呵呵地问道:“两位公子是来购书的吗?” “在下李不凡,是林大人的好友,不知林大人今日可在店中?”,李不凡站定,对着老板说道。 这中年老板先是诧异了一瞬才反应过来,知道林素和这间书局关系的人,几乎就没有,这人能找过来想必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只是没想到,林大人会跟这么年轻的小伙子交朋友。 “李公子请随我来”,书局老板诧异过后,便引着他二人进了书局。 片刻后,李不凡随着老板单独上了书局的三楼,老板只把他送到门口便下楼去了。 屋里林素听到动静便开了门,然后彼此对上的目光都是一样的惊诧,不过十来天没见,两人都是浑身瘦了一圈,一副病容。 “你这是?”,李不凡率先询问出声。 林素侧开身让他进来,然后示意他直接坐,很巧的是,李不凡正坐着左妃曾经坐过的位置。 把门闭上之后,林素才坐到了李不凡的对面,从桌上去了茶杯给他倒茶,状似随意地说道:“前阵子淋了场雨,之后又生了病,你呢?” 他轻描淡写地略过,李不凡当然不会认为对方只是淋了雨生了病,看看他自己遭了多少罪才变成这样的,林素恐怕也好不到哪去,但是这种事的确没必要详说。 于是李不凡微微笑了笑,回道:“淋了场雨,生了回病,现在还没好利落” 林素听完也淡淡地笑了,将茶盏推向李不凡,说道:“我听子铭说,当日暴雨是你带人在码头救援的?” 李不凡身子几不可察地顿了下,的确,那日他出现地太过不合常理,他已经在御城军中请了长假,身上并无军务,即便是他仍在御城军当值,也不可能想到知道京都码头发生的事,还能那么及时地赶过去救人。 以林素的才智,稍微一想就能发现这里面的不合情理之处。 “正是”,李不凡只愣了一瞬便恢复了镇定,朝着林素点了下头,等着对方的下文。 却没想到,林素听到他的回答之后神情突然紧张了起来,他努力维持着自己淡然的表情问道:“那你们有没有打捞到尸体?” 那日他回到石桥处,就发现石桥护栏断了,左妃也不见了,他跑遍了四周问有没有人见到她,然而那附近的商户和百姓都说没见过。 他又沿着河道找下去,一路找一路问,终于遇见个人说见过,从清河上游飘下来的,不会动弹的,是个尸体,飘走也有大半个时辰了。 当时的心情,林素已经不敢再去回忆,他后悔死当初的决定,为什么要留她一个人在桥上,她救过他,他却害死了她。 林素发疯了一样沿着河道不停地找,他想万一她还活着呢?万一那尸体不是她呢? 到最后,他想不管是死是活,他都一定要找到。 然而他找遍了,沿着河道一直找出了城外十几里,一直到他最后体力耗尽,倒在泥污里,被村民捡到,救回一条命。 再后来,他去户部查了城西福合街的所有户籍档案,找到了两个名叫司雨的,却都不是她,后来他上府衙查了人口失踪的记录,亦是没有找到她。 最后他把希望全都寄托在御城军身上了,但是林子铭告诉他,没有找到他说的司雨,活的,死的,都没有。 其实他如今再问起,心里也是已经有答案的,当日在码头,岸上,河里,那么多士兵,都没有见到有尸体飘下来,更没有打捞到的尸体。 诚如他所料,李不凡不曾犹豫地摇头,回道:“没有” 心中稍定,看来林素并没有对他起疑,只是当他说完之后,发现林素的眼睛里竟是流露出悲痛之色,但是就这个话题,李不凡并不想继续说下去。 于是他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对着有些心不在焉林素说道:“邱老先生已经回京,如今正住在平花书院” 林素终于回神,看着李不凡的眼神多了一丝震撼,三朝元老邱玉明,林家在南朝文坛的确很有地位,但是在仕子心中,却也是比不上两朝为宰的邱玉明。 毫不夸张的说,这世上除了南帝,任何人见了邱玉明,都是要弯身行礼的,即便是皇子,也不敢不敬。 而平花书院,和林素的万方书局是紧邻着的。 “先生那里有些书损毁了,还要劳烦你帮他补全”,李不凡面不改色地看着他,继续说道。 林素面上的淡然终于维持不住,望着李不凡认真的说道:“你想推我坐上宰相之位” 从一开始,他打开李不凡的信封,看到那个“相”字,他只是觉得惊讶,甚至有点没当回事,但是后来,他把一切算计在内,扳倒了蔡源来和何叔淼等当朝重臣的时候,他已经彻底震惊。 自始至终,他都以为李不凡的目标是要除掉奸相。 直到现在,他把两朝宰相邱玉明带到他身边,他的目的已经不言而喻。 李不凡点了点头,对着林素说道:“此事已成,明日朝上,陛下便会宣旨” 如今宰相之位空悬,朝廷上下形势紧张,可是陛下,已经无人可选,唯有他,出自林家,资历浅,更是皇帝身边的人,做个傀儡再合适不过。 只要有个可靠的人稍稍提点一番,南帝就一定会同意。 而这个人,就是南帝身边最得宠的太监,杨明,也是废后郑氏在皇宫中最大的底牌。 林素终于坐立不住,噌的一下站立起身,说不激动是假的,他想过在这条争名逐利的路上走下去,但是却没想到,他能这么轻易的青云直上,一步登天。 直到这时,他才算是看清了李不凡的真面目,凝视他许久问道:“你这么帮我,究竟是为何?” 李不凡摇了摇头,“并非只是帮你,更是要帮我自己,南朝局势你应该比我看得更明白,皇权集中武将权轻,迟早会断送南朝江山” “一年之后,我就会自请离京,前往边塞戍关,对抗焱国,我需要朝中力量支撑”,李不凡说着也站起身来,与林素四目相对。 林素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十八岁的男子,他想他之前的判断又错了。 原来他的最终目的,是要拯救江山。 第45章 偶像林素

这一日清晨,李不凡醒的比往常早了许多,他慢条斯理地穿衣洗漱,然后出了书房在院子里摆置他的箭靶,距离武举考试已经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他虽然对自己的箭术很有信心,不过许久不练也会生疏。 于是他打算从今日起,早起半个时辰来练习射箭,他的清塘院说大不大,说小倒也不小,毕竟李家世代都是武将,这院落的设计一开始就有当练武场的功能。 他昨日已经命人把院子整理过,尤其是要把那两只狗的窝,挪到院子外面去。 现在只需要把箭靶的位置好就行,因着从前他住在北面的卧室,所以箭靶一直都是固定在南面书房前的,有以前的暗桩在,这些做起来也很快。 晨曦才刚升起,他就已经搭箭上弓,将弓弦拉至将近满月的形状,瞄准红心,然后稳稳地松开手,几乎是同时,就听得那边“叮”地一声,金属箭头插在了箭靶红心的正中央,箭尾的羽毛还在轻轻的颤动,似乎还想再往里面钻一钻。 李不凡微微皱起眉,对这一箭似乎不太满意的样子,接着他又抽出一支箭,再次射出又是精准地插.入了另一个箭靶的红心上。 事实上像这样的射箭方式,他十二岁的时候就已经能够做到百发百中了,现在这么练着真的有必要吗?李不凡有些烦闷地垂下了拉弓的手。 片刻后他回头,正对上一身中衣,抱着席子卷出来做瑜伽的左妃,对方似乎被他的出现惊讶到了,然后看了看他手里的弓箭,还有远处的箭靶,笑着跟他打招呼,“这么早就出来练箭啊” 说着她关上门抱着席卷下了台阶,选了离他稍远的地方开始铺开她的席卷,李不凡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的动作,“比不得你早” 李不凡边说边朝左妃走过来,语气十分随意地问起:“最近都没怎么见过你,在忙什么呢?” 左妃铺好席子站了起来,看着他问道:“没见过吗?昨天中午不是才见过?” 昨天中午?李不凡凝神想了一会儿,“哦,你是指我昨天中午开窗户通风的时候,恰好看见你在院子里给狗喂食,是吗?!” 一大清早,他语气听起来阴阳怪气的,左妃白了他一眼,干脆不理他,看着他就没有好心情,瑜伽也不练了,打会儿太极就回屋。 “问你话呢!”,李不凡看见她这副样子更生气了,一手抓上她正在缓慢推出的手掌,拉得对方一个趔趄晃了好几下才站稳。 左妃顿时也火了,挣了挣手腕挣不开,瞪着他说道:“是,行了吧,能放手了吗?” 李不凡当然不肯放手,看着她,眉眼之间的凌厉越发明显,左妃忍不住抖了抖身子,软了语气回道:“我真的什么都没干,就在褚老那看书,不信你去问褚老啊” 当然不止是看书,她现在已经开始在学习配制药膏了,但是跟李不凡,没必要交代那么多。 李不凡这才收了手,这样的谎话左妃肯定也不会扯,她只要老老实实地待在府里,不要再出去招惹是非,保证肚里孩子安全就行了。 “别在那呆太晚,天黑了路不好走,以后把书带回来,或者我去接你,都行”,李不凡突然换了表情,温声说道。 左妃撇开头,嘟哝一声“知道了”,早晚她要被这个阴晴不定的死变态折磨成神经病。 李不凡看着她侧首的样子,还有鼓起的包子脸,就知道她现在心里一定在骂他,突然他偏走两步,正对着左妃的脸弯下了身子,鬼使神差地问了句:“要不要跟我学射箭?” 说着他晃了晃手的弓,左妃错愕地抬头,明亮的双眼倒影着他清晰的脸,李不凡的心脏突然一紧,微微直起了身子,退后半步,“不要就算了” 眼看他转身就要走,左妃连忙上前,从后面一把抱住他精瘦的腰,“要啊要啊,师傅在上受弟子一拜啊!” 忽然而来的柔软贴上他的后腰,李不凡只觉得浑身一颤,像是被定住了一样,左妃手臂越收越紧,李不凡压下身体的异样,沉声说道:“一拜就不必了,先把我松开吧” 片刻后,李不凡后悔不迭地扶着额头,左妃站在他前面,被他半圈在怀里,弓才刚张起来,但是只要他一松手,弓弦马上恢复原样。 左妃哭丧着脸扭过来看他,“拉不动……” 李不凡一手接过弓箭,一手揉了揉她头顶的短发,安慰她道:“不怪你,是我的错,这张弓不适合你,下午我去兵器铺给你挑张小的来” “还有小的?”,左妃顿时心喜,也不计较他揉乱她的发型了。 李不凡点点头,“当然有”,要是没有的话,小孩子要怎么从小开始练箭啊。 “我能一起去吗?”,左妃两手抓上了他的衣衫,无比期待地看着他,一副星星眼,没错,就是要卖萌。 她这副样子像讨食的小猫一样,李不凡莫名地笑了,单手抱住她回道:“你听话一点,我就带你去” 左妃忙不迭地点头,“保证听话”,别跟姐说什么节.操,那东西姐早就没有了。 于是午饭过后,李不凡就带着左妃出了府,本来他想给她叫顶轿子,但是左妃拒绝了,美其名曰:锻炼身体。 午后的阳光不错,两人闲庭信步一般地边走边聊逛到了街区,当然基本上都是左妃在问,李不凡在答。 南朝对女子的礼教约束相对其他朝代还是宽松些的,即便大家闺秀上街,只要戴个面纱也就不会招惹什么闲话,但是左妃是个例外,一个观音禅院长大的姑娘,李不凡完全理解她的不通世故。 其实他还是很乐见于这样的左妃,会对这个繁华的世界产生好奇,而不是像前世那样远离红尘,搭一间禅房每天在里面诵经念佛。 “前面围了好多人,我们过去看看吧?”,左妃伸长了脖子往前看,头也不回地问道。 李不凡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街口处挤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一面墙,似乎正在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什么。 “过去看看”,李不凡嘴角微微勾起,心下了然,这是有皇榜放出了。 说完他正要去牵了左妃的手,却被她动作更快一步地朝前跑了过去,他面色一黑迈开长腿几步就追上她,一手按住她肩膀,“呆在我身边,别到处乱跑” 左妃扁了扁嘴没说话,总觉得李不凡对她有些过度保护了,大部分时间让人觉得他很变态。 李不凡当然不知道左妃心中所想,他轻环着左妃朝街口走过来,早就听清了这群人正在议论的内容。 “这可是咱南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宰相呀”,一体型高瘦的中年男子看着皇榜感慨道。 “这个林大人很年轻吗?”,旁边有一年轻的小伙子扭头朝男子问道。 围观的群众也都不约而同地朝着他看过来。 高瘦男子见状,十分自豪地回道:“当然!前阵子刑部开堂公审的时候我见着了,那林大人,看着也不过就二十岁出头的样子” 一个模样稍微胖胖的妇人当即出言反驳道:“你咋知道就是那个林大人呢?这可是宰相,二十岁出头,你唬谁呢?” 她说的也有道理,周围开始纷纷有人附和,高瘦男子面子有些挂不过,一狠心大声回道:“哼,我唬人?你以为天底下有几个林素?你就算不知道这个,那你总该知道七年前琼芳郡主喜欢的那个……” 他话未说完,李不凡略带威严的声音便响起:“兄台慎言!谣传皇家秘事可是要问罪的!” 高瘦男子闻声朝他看了过来,见对方一副富家公子打扮,说话又是带着官腔,一时也没敢回话,甩了甩袖子,悻悻的离开了。 人群里嘀咕的声音又继续传开,左妃踮着脚尖终于看全了皇榜的内容,愣住了。 “怎么可能呢?”,左妃低下了头,盯着地面上自己的绣鞋暗自呢喃。 林素在后世也是极有名的爱国诗人,不只是因为他才华横溢,流传下来那些千古绝句,最重要的还是林家一门文豪全都殉葬南朝,那般气节被后人敬仰,万古流芳。 他的生平简介里清清楚楚地写着,他一生仕途达到的顶峰也不过是皇帝身边正四品的中书舍人,而且干了没多久就因为劝谏惹怒了皇帝,被贬职还家了,也就是在这个时期,他的诗词创作达到了人生的巅峰,也彻底奠定了他在文学史坛的地位。 可是现在呢?左妃满脸不解地再次抬头,盯着皇榜上林素的名字,脑门上全是问号???? “怎么了?”,李不凡留意到左妃的神情,轻摇了一下搭在她肩上的手,惊地对方回神。 左妃蹙着眉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没说话,然后转身就打算离开这里。 她这明显在走神的样子,李不凡也很疑惑,远离了人群之后,左妃仍旧半垂着脑袋慢腾腾地走在路边,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李不凡偏头看着她侧脸问道:“你认识林素?” 虽然他觉得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就左妃目前的状态,他也想不到更合理的解释。 却没想到他问完之后,对方反应了片刻朝他“嗯”了一声,然后继续低着头纳闷。 “你怎么会认识他?”,李不凡难掩惊讶地看着她,对方还是只给了他半张侧脸。 左妃突然停了下来,转身看着李不凡认真地回道:“他是我的偶像” 第46章 小心孩子

偶像?这显然又是一个新词汇,他已经习惯了每天从左妃口中听到奇奇怪怪的词语,但是偶像到底是什么呢?为什么听起来让人很不爽呢? 李不凡沉了脸,定定地看着她问道:“什么是偶像?” 左妃闲闲地移开了目光,语气欢快地回道:“就是很崇拜的人咯” 林素少年成名,才名远扬,又是芝兰玉树般的温润公子,在汴京城在名门贵女中倾慕者无数,不过,这都是七年前的事了,自从琼芳郡主去世之后,汴京城中再无人敢提及林素之名。 当年的事情真相如何,李不凡也不得而知,毕竟七年前,他才多大?还是个只会闯祸的半大孩子,更别提左妃了,她又能知道点什么? 但是无论怎么说,左妃提及“偶像”二字时眼里升起的光亮,除非他瞎了才看不出那是倾慕。 眼看李不凡的脸色又沉了一个度,左妃连忙又补充上一句,“你也是我的偶像!真的,而且你是我最大的偶像” 李不凡刚刚下沉的那个度又上浮了回来,但是他还是不悦,握上左妃的手腕拉着她就走,“你的偶像只能有我一个!不准再有其他人!” “什么嘛,偶像哪能只有一个的,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啊!我们不能搞行业歧视啊喂!” “文能治国,武能安邦啊,亲!” 李不凡心头猛地一跳,以往他只觉得左妃喜欢胡言乱语,大约是乱七八糟的书看得太多了,她如今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竟是让他有些震惊。 “你刚才说什么?”,李不凡突然在一条胡同口停下,拉着左妃一闪身便将她抵在了墙上,低头朝她问道。 南朝历来重文轻武,武将既无实权也无地位,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与文臣相比的。 跟别提说什么“文能治国,武能安邦”,这句话若是让士大夫们听到了,能被他们批判地屁都不如,左妃到底是从哪听来这句话的? 【屁:我咋了?我招你惹你了?你没事攀扯我干啥?】【李不凡:滚!】【屁:用滚的那是屎壳郎!屁是要靠崩的!崩崩崩!】 老实说,左妃真的好想neng死面前这个精分变态狂,前一刻人还好好的,下一刻就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开始变脸了。 “我……我说什么了?”,左妃左想右想,也想不出自己到底哪句话惹到他了。 李不凡凝眉看着她许久,见她一副不解的样子不似作假,低着声音问道:“文能治国武能安邦,这句话你从哪听到的?” “呃……”,左妃微侧开头,一副思索状,知道就知道了,谁还会记得从哪知道的啊!!! “一看你从小就没有好好读过书!”,左妃突然心一横,扭过脸对着李不凡训斥道。 趁着李不凡愣住这一瞬,左妃抓住机会对着他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顿训斥:“成语治国安邦你没听过吗?!就是治理国家,使之太平安定!” “文死谏武死战你懂不懂?!就是说文官应该为了坚持正义而不惜生命进谏,武将为了战争胜利而不顾生命奋战!” “忠君大义你懂……喂,我还没说完呢!你别走啊……” “还去不去兵器铺了?!”,李不凡黑着脸转身,怒视着身后巴巴跟上来的左妃。 “哦”,太可恶了,竟然威胁她! 李不凡沉着脸拉起她就走,他怕再耽搁下去,走不到兵器铺他就先被气死了。 虽然她到底没能说清楚那句话的来历,还有她后来又叽里咕噜说的那一堆,他看似没有听进去,但是心里却已经有了定论。 左妃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文武齐平的观念有什么问题,或者更准确地说,她所接受的教育,绝非南朝正统文化。 可是为什么?难道观音禅院的藏经阁里,藏了什么禁.书吗?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两人就这么一路无话,各自思量着走到了兵器铺。 刚一到门口,左妃就拧着手腕从他手里挣了出去,然后一溜儿地跑了进去,对此,李不凡已经很淡定了。 可这不并代表,当他看到左妃卷了一堆乱七八糟兵器在柜台上要结账的时候,他还能淡定如初。 李不凡长臂一挥,将柜台上左妃挑拣出来的一堆小刀小剑小锥子就推到了一旁,然后将一套弓箭置于柜台上,对着店铺老板说道:“这张弓,还有这十支箭,结账”, 他算是这里老顾客,老板是认得他的,左妃跟他又是一前一后进来的,俩人各挑各的谁也没搭理谁,老板自然也就没想到他们之间会有什么关系。 于是当李不凡说结账的时候,老板便看也没看就笑着回道:“李公子您是老顾客了,这套弓箭也不说什么原价了,就二两银子卖给您,可使得?” 李不凡点了点头,从怀里摸出碎银放在了柜台上,之后收起弓箭走到了货架前还在搜寻什么的左妃身边,沉声说道:“走了” 左妃闻声扭过来看了看他,还有他手里的弓箭,小巧精致看着挺可爱的,左妃满意地对他笑了笑,“我还没挑好呢,你再等我一会儿啊” 说完她继续,在几条长鞭之间摸过来摸过去,正想取下来甩两鞭试试,却被李不凡抓住了手腕,“别玩了,该走了” 左妃又开始拧胳膊,不用看都知道,手腕经过他这一天的各种捏握抓,一定肿了。 “疼”,左妃皱着脸咛了一声。 李不凡不得不松开了她,脸色却不怎么好看地凑近了她问道:“不是说过出来听话的吗?你现在这是在闹什么?” 老板有些好奇地看了过来,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就只好继续站在柜台后面观望。 左妃朝老板这边扫了一眼,又看了看李不凡,无奈放弃了继续挑选武器,反正她已经记得路,以后自己再来就是了。 于是她鼓着张脸从李不凡身边走过,一直走到柜台前,踮着脚尖把刚才被李不凡推远的小可爱们又一件一件扒拉回来,然后对着老板说道:“这些全都要” 老板有些反应不过来,目光看向李不凡,像是在询问:这小姑娘是你家的? “啪啪”,左妃拍了拍桌子让老板回神,鼓着脸问:“多少钱?” 老板再抬头,看向李不凡,犹豫着说道:“这些加上那套弓箭……给五两吧” 左妃不识货,挑的尽是些不值钱的,看着一大堆,其实里面没一件是正经能当兵器的。 可即便如此,李不凡也是不能同意的,这东西就是再差,它也是兵器铺里出来的,就算不能取人性命,划伤割伤都是有可能的,就左妃这么蠢的,不好意思,他不敢买。 之后他也不回答老板的话,直接走到左妃身边,单手把她拦腰抱起,夹在腋下就出了兵器铺。 “李不凡你这个小气鬼!快把我放下来!”,左妃一边喊一边扑腾着四肢,惊得身后老板一脸的不忍直视。 直到出了街区,左妃已经没了力气扑腾,只能有气无力地呼救:“救命啊……” 好奇的目光看了看她。 “强抢民女啊……” 惊讶的目光看了看她。 “拐卖妇女啊……” 惊恐的目光看了看她。 “逼良为娼啊……” 惊悚的目光看了看她。 “家暴啊……” 同情的目光看了看她。 “你们还……有没有同情心啊……呜呜” 什么目光都没有了。 至此,左妃已经彻底失去了对南朝广大人民群众的关怀和热爱! 某处人迹罕至的河边柳林下,李不凡面无表情地把她放在地上,后退半步,甩了甩有些发酸的胳膊,这个女人太能折腾了,以后再也不带她出来了。 左妃终于双脚沾地,头脑发晕有些站不稳,瞅见前面有棵柳树就摇摇晃晃地凑了过去,抱住树干然后开始大口喘气。 “呜哇……”,左妃受不住委屈终于哭了出来,“这到底是为什么啊……呜啊……” 为什么要穿越!为什么要嫁给变态!为什么! “我要回家……呜呜”,左妃哭得心痛,抱着树干滑倒在地上。 眼泪模糊她的视线,她闭上眼就再也不想睁开,她穿越南朝的这一年时间里,无时无刻不在提心吊胆,不在努力学习各种技能,她不曾哭泣,不曾放弃。 她以为,她足够坚强。努力逼迫自己不去想念从前,只能挣扎于这乱世里。 然而一切还未开始,她已经看不到希望。 左妃跌坐在地上,扒过树干的手掌沾染了些泥污,擦过眼泪之后,脸上也留下道道泥痕,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脸被微风摧过,泛着微红。 李不凡彻底呆住,踌躇着靠近在她身边蹲下,想要替她擦干净脸,却被她一手甩开。 “混蛋!你别碰我!”,一声怒喝之后,她哽咽地接不上气,愤怒的目光瞪着他。 还有,厌恶。 李不凡顿住,人生第一次,有了一种心痛的感觉,撇过脸不去看她。 他一言未发也一动不动,直到那股刺痛平息,他才敛了眸中深色,理了衣衫站起来。 “跟我回家”,他朝左妃半伸出手,低缓的声音说道。 左妃挥出那一手就后悔了,这个人不止变态还精分好吗? 精分?左妃止了啼哭,“噌”得一下抬起头,正对上李不凡淡然的目光,看,这就叫精分患者! 你永远都不知道他下一刻会是什么脸! 只要不是凶残脸,就好。 左妃小心翼翼地扶着树干从地上爬起来,也不敢去搭他的手,万一把变态惹毛了,就咆哮着辱骂她:“给你点儿脸你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本大爷的手也是你这种刁民能碰的?!” 李不凡手指微动渐渐收拢,一点点成拳背在了身后,等到左妃拿出帕子把手脸擦得差不多了,他才出声道:“回吧” 这一路他走的很慢,左妃才能跟上他,前后隔着五个小碎步的距离,他一直在听着她的声音,她脚步慢了他也跟着慢下。 可是快到李府的时候,左妃的脚步声却突然停了下来,李不凡疑惑地转身,正看见她站在一株桃树下,望着树上桃花出神。 他犹豫了片刻正要抬步过去,就见左妃屈下双膝,“噌”地一下从地上弹了起来。 小心孩子啊!!!!! 几乎是同时,李不凡丢了手里的弓箭,两个大步迈过来,把落地的左妃抱紧怀里。 怀里的人僵住,她后背贴着他的胸膛,更清晰地感受到他有力的心跳声,“扑通扑通” 左妃这回没敢再挣开,不过李不凡很快就放开了她,扬起首看向头顶的桃枝,然后毫不费劲地折下其中一支开得最盛的,递给左妃。 左妃抬头看看他,又看看桃枝,一副欲言又止的纠结样子。 “说”,李不凡简短说道。 “我是想折那支来着,好多花骨朵的那支”,说着她还朝上指了指。 李不凡仰首看上去,目测了一下距离,然后默默回了句:“太高了,我够不着” 睁眼说瞎话,你明明会轻功的,左妃腹谤道。 “这种距离用不了轻功的”,李不凡像是能看懂她的眼神一样,叹息了一声说道:“算了,我试试吧” 说完他很没形象地撩起衣摆,将其掖在腰间,然后弯身蹲下去,再一跃而起,精准地折下了那支满是花骨朵的桃枝。 他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想不过重活一世还会做这种事…… 随着他的动作,枝头无数花瓣被抖落下来,一时间,两人身边像是飘起了一场花瓣雨,洋洋洒洒。 左妃笑着从他手里接过了桃枝,片片桃花恰好落在她发上。 “不生气了?”,李不凡弯身,凑近她的脸问道,眼神里是他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宠溺。 这不是生气啊大哥,和精神病人生活在一起,难免会对自己的人身财产安全感到深深的担忧哇!兄台! “嗯”,左妃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第47章 劫财劫色

李不凡也很意外,他没有想到左妃学起东西来就跟变了一个人似得,态度格外的认真,完全不是平日里那副疯疯癫癫的样子。 他教她认识各种类型的弓箭,如何判断射程,怎么握弓臂,怎么拉弓弦,判断满弓点,如何瞄准,如何射靶,她都很耐心地听着,也不插话也没走神,最后问了他几个问题才开始上手练习。 经此一事,李不凡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 然而这股欣赏并没有持续几日,就变成了崇拜,是的,崇拜。 一连三天,她每天都在坚持练箭,从距离箭靶十丈远,练到距离箭靶三丈远,竟然从来没有射中过一次,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般沉重的打击下,完全看不出她有放弃的意思。 李不凡只能惊叹,和膜拜,这是得从小受过多少挫折磨练才能练就的坚强意志啊! 从此以后,他决定视左妃为偶像。 这一日黄昏,李不凡放下了手里的书,听着院里的动静,似乎是左妃正在练箭。 他起身打开了房门,身子半倚在门框上,看着左妃仍在慢腾腾地拉弓,慢腾腾地瞄准,慢腾腾地放箭,然后箭头擦着箭靶落下。 左妃又换上一支箭,继续之前的动作,面上全无气馁之色。 “胳膊不酸吗?”,李不凡直起身,边说边朝她走了过来。 已经酸得快没知觉了,左妃鼓着脸憋气,没有回答李不凡的话,她怕一开口说话就会没了力气。 李不凡看了眼箭靶,站在距离左妃两步远的位置对着她说道:“抬高一点,稳住别抖,放” “嗖!”,羽箭飞了出去。 “叮!”羽箭插在了靶上。 “啪”,羽箭掉在了地上。 左妃还要再次搭箭上弓,却被李不凡拉住了,“你这是臂力不足,放箭的时候才会抖偏,慢慢来吧,以后会好的” 说完他从左妃手里拿下弓,又将地上散落的箭一一捡起,捡着捡着,有点儿不对劲啊。 “你又去兵器铺了?!”,李不凡握着手里的弓箭直起身,看向左妃的目光里已然带上三分怒意。 “没有啊”,左妃当即回道,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得。 李不凡沉着脸大步朝她走了过来,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问道:“没有?没有那这些箭是哪来的?” 原本他买的那张弓就是儿童款的,配套的箭也就只有十支,可是现在,他手里有十三支,再加上左妃脚边的七支,一共是二十支。 “我买的明明是十支箭,为什么现在变成了二十支?” 说完他把这些箭拢在了一起,面色不愉地看着左妃,等着她的解释。 “额……”,左妃眼神闪躲,犹豫着要不要承认她又去过了兵器铺,她是去买东西的,又不是去抢东西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想定之后她抬起头,正对上李不凡的怒容,溜到嘴边的话就是说不出口,好吧,她又怂了。 “可能是店铺搞活动,买一送一的吧,具体我也不清楚”,左妃说完摇了摇头,表示这件事情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李不凡已经气极反笑了,朝她逼近一步,都快要贴到她身上了,“我倒是觉得,这像是箭生箭,自己生出来的!” 最后一个高音把左妃吓了一跳,她侧过脸嘴唇微动,无声地嘟哝:“你说什么就什么呗” 她总是喜欢侧着脸不发声地说话,就以为他听不到,李不凡扳正她的脸,盯着她问道:“你还买了什么?” 左妃又给他甩了个白眼,赶在他彻底发怒之前老实交代:“就买了十支箭,花了一两不到,我自己的钱!” 最后一个高音格外地响亮,格外地理直气壮。 李不凡的脸色更黑了,她这是在控诉他抠门吗?!爷像是没钱给你花的吗?! 片刻后,李不凡终于无力地松开手,妥协了,和左妃,说不清。 “你买的东西呢?藏哪了?”,李不凡扶着额头问道。 左妃摇头。 “刀剑无眼,这些东西会伤着你的,拿出来给我”,李不凡半弯着身子,开始温声地哄。 左妃又摇头。 李不凡侧过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直起身大步流星地朝着左妃房中走去。 左妃这回终于急了,小跑着追上他,从后面死抱住他的腰,“不要进去啊,我去拿给你,全都拿给你,别进啊” “太晚了”,李不凡冷冷地说,拖着她直到房门前,接着双手用力,推开了房门。 左妃终于认命地放开了他,一步一步开始后退,打算开溜。 然而李不凡像是背后长眼了一样,手臂一伸就把她捞了过来,夹带着她抬脚迈进了门槛。 自新婚之夜以后,这还是他第一次进入自己的卧房,有种走错房间的感觉。 他原来的家具一件也不见了,所有的家具都是陌生的,门的右手边整整一面墙全都是衣柜,从地面直直通向房顶,没有一丝间隙,她到底有多少衣物。 原来的桌椅也不见了,入目之处皆是软塌,卧榻,各种塌。 软垫铺了一层又一层,长枕,方枕还有圆枕到处都是,硕大的地毯将整个房间都铺满。 还有他的床……李不凡好想捂脸,这没有床顶,没有脚踏,没有侧扶的大方块,到底是什么鬼?! 他的窗户也被拆了,挂了好几层薄纱,李不凡紧紧握拳,只要房顶还在,他都忍了! 【左妃:其实,我正打算再装个吊顶来着,但是考虑到安全问题,还是作罢】 “你原来的家具都在西厢房,我一件都没动”,左妃站在他身边,见他面色不佳,连忙解释道。 然而李不凡听了她的话却并没有面色好转,左妃焦急不已,突然福灵心至想到了关窍所在,激动地抓上了李不凡的小臂,眼巴巴地说道:“这些花的都是我自己的钱”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李不凡黑着脸拨开她的手,沉声问道:“东西呢?衣柜里?还是床底下?” 左妃扁着嘴,伤心得不能自己,古代男人真是太抠门,太抠门了! 连自己的钱,都不能愉快地花了! 左妃一脸生不如死的表情,走到了衣柜边,打开了其中了一扇,然后半个身子钻进去,费劲地去拉动一只大木箱。 李不凡拍拍她的肩膀,“后边儿去”。 左妃依言退开,坐到了一旁的软榻上,神色哀伤地看着房顶,也不言语,也不看他。 这边李不凡不费吹灰之力地把木箱拉出来,打开箱盖,然后一脸崩溃地看着满满一箱子的刀剑鞭匕。 “这些我全都搬走,以后你也不准再买,听到了吗?”,说完他就打算合上箱盖。 却在这时,左妃突然从软榻上跳了下来,扑倒木箱上,双手紧紧地扒着箱壁,抬头对着李不凡说道:“等等,不能全搬走,有把扇子我要取出来,剩下的你随意” 李不凡定定地看了看她,问道:“是什么样的扇子?我先看过再说” 左妃不动,神色坚定地望着他,无论如何她也要留下这把扇子。 她这一副铁了心的样子,李不凡无奈蹲下,拿下她扒在箱壁上的手,放在了自己手心里,耐着性子跟她解释:“这些都是利器,一个不小心就会伤到你的,我搬走只是因为不想让你受伤,明白吗?” “可我现在很受伤”,左妃委屈地看着他,声音听起来好可怜,“把扇子给我留下吧” 左妃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几近哀求的姿态,李不凡终于心软了,点了点头,“好,但是你别乱玩” 兵器铺的扇子,李不凡自然是知道的,那是一种纯铁打制成的薄薄的扇片,然后一片片拼叠在一起,合上的时候可以当做短铁棒来用,张开的时候可以当做刀片来用。 妥妥的危险物品,必须远之。 得了他首肯之后,左妃迅速地抽回了手,转身就要探进木箱里找她的折扇,李不凡的手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拦下了她的动作,“别乱动,我给你找” 很快,他便在木箱最底端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一个锦盒,明显不同于其他兵器的粗糙拙劣,这是一件连包装都很精致的折扇。 一时间,他也起了好奇之心,侧头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左妃,然后挑挑眉,不经询问直接打开了锦盒。 左妃生气地撇开了脸,心头担忧不已,花了她好多银子的,万一这变态想反悔私吞怎么办? 李不凡的确有些诧异,这并非是他想象中的铁扇,只是一柄铁木制成的扇骨而已,连扇面都没有。 还是件未成品,但是即便是成品也不会有什么杀伤力,只是比寻常折扇结实些而已,李不凡总算放下了心,将扇骨放回锦盒,然后递给了左妃。 “东西都给你了,还有别的事吗?”,左妃接过锦盒,放进了衣柜里,这才转身看向李不凡。 一副“好走不送”的样子。 李不凡抬脚将箱盖合上,退了几步在一张软榻上坐下,浑身说不出的舒坦,他嘴角噙着笑,看向左妃说道:“不错,挺舒服的” 说完他还向后面的靠枕上靠了靠,很贴合后背脊椎的走向,不得不承认,左妃是个会享受的。 “你要是喜欢的话,也一并搬走吧”,左妃不甚在意地说道,一副“我是土豪不介意”的样子。 其实她心里介意的很,可是摊上了李不凡这么个小气抠门还爱占便宜的人,她能有什么办法?! 李不凡当然听得出她的弦外音,一口闷气堵在胸口上不来,突然他“噌”地一下从软榻上站了起来,气冲冲地走到左妃面前,不由分说地将她拦腰抱起,几个大步就将人丢在了床上。 随后他欺身而上,左妃只感觉周围的床垫都陷了下去,小手一路往上探,揪住了李不凡的衣领,“你丫到底想干嘛?!劫完我的财,还想劫我的色?!” 第48章 莫名心安

书房里,李不凡端坐在书桌前,手指磨砂着面前摊开的书页一角,却迟迟不曾翻过。 阳光透过窗格投在了桌案上,他视线一点点飘移,落在了临院的窗户上,心思也跟着越飘越远。 他枯坐了一个早晨,连半页书都没看进去,只要一想到昨晚的事,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 李不凡一手合上书,仰首朝着身后的椅背靠了过去,心中烦躁不已,越想越觉得自己没脸活着了。 其实他昨晚只是想教训左妃一下,才把她扔床上的,但是没想到,左妃竟然揪着他的衣领诽谤他劫财劫色! 于是他更加怒上心头,二话不说就直接吻上了,一开始她还扑腾挣扎两下以示反抗。 就在他怒火渐息打算放过她的时候,也不知道左妃突然发了什么疯,他还未来得及起身,她就勾着他脖子攀上来了。 然后就对他上下其手,专捡他的敏感部位,老实说,她吻的水平真的不怎么样,但是,却有一股别样的韵味。 少女初成的身体还带着青涩,动作略有些笨拙却更让人觉得血脉偾张,眉眼之间的稚嫩还尚未褪去,那一刻又染上了三分魅惑。 纯净明眸,媚眼如丝,美得恰如其分。 李不凡一时迷陷,就被左妃翻身而上,一件件扒光他的衣服。 等他夺回主动权打算提枪而上的时候,终于反应了过来…… 算起来,她应该已经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李不凡无奈,不得不生生忍下,然后光着身子开始在床上翻找衣物。 这个时候,没错,就是这个时候,左妃说了一句话,给他造成的伤害绝对不止一万点! “你别走啊,你要是不行,我这儿有药啊!” 后来他头也不回地衣衫不整着夺门而出,那一幕简直不堪回首! 他活了两世,从来没有这般狼狈过,然而这还不算完,后面发生的事,才是真的叫他痛不欲生! 昨夜他在书房里歇下之后,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左妃那张魅惑的脸,还有她的娇喘在耳边挥之不去。 他身子燥热难当,欲.火不得发泄,最终…… 只能辛苦他的手了。 然而都这样了,左妃这个小妖精还是不肯放过他! 他正动作到关键时候,“嘭”地一声,左妃的脑袋从窗户里冒出来。 月色清明,四目相对,左妃愣愣的看了看他…… “你的袜子落我那了,我给你放你窗边了啊,你继续” 说完她还很贴心地把窗户关上,然后就走了,就走了。 李不凡第一次知道,这世界上有一种可怕的生物,叫左妃。 “咚咚咚”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把神游的李不凡给惊吓回神,仿佛被人撞破了心事一样,俊脸上迅速地升腾起赤红。 李不凡愣了好一会儿,没回声,心里竟然有些恐惧,难道是左妃又来了? 门外,苏南安久等也没听见李不凡的声音,但是房间里明明有人。 也许是他看书看得入迷了,所以没听见敲门声吧,苏南安暗自分析道,不再犹豫直接动手推房门。 他推了一下没推开,又推,还是没反应。 “少将?”苏南安疑惑地出声唤道。 大白天的,锁什么门啊? 直到听到苏南安的声音,李不凡总算舒了口气,他清了清嗓子朝门外问道:“在呢,门外就你一个人吗?” 是一个人的气息没错,但是他不敢肯定,因为昨晚上左妃就是悄无声息过来的! 苏南安转身四下看了一圈,然后朝着门里回道:“就属下一个人,少将把门开开吧” 几乎是他话音落下的同时,李不凡已经把门打开,然后一把把他拽了进来,再动作迅速地把门关好,门栓合上。 “少将你的脸怎么这么红,身子不适吗?”,苏南安眼神关切地看着李不凡问道。 “没什么,可能天太热了吧”,李不凡说完,走到圆桌边,装模作样地拿起水壶到了一杯水,然后一饮而下。 苏南安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看了看他,一身湖色薄衫自带几分清凉,正当季的衣物,如何会热了呢? “那属下把窗户打开通通风吧”,说罢,苏南安已经抬步朝着窗户走过去。 身后突然传来李不凡一声暴喝:“别开窗!” 万一窗户外面有左妃怎么办?!!!! 苏南安被惊得身子一顿,转过身疑惑地看着他,只见李不凡面色通红,神情肃穆地开口说道:“小心隔窗有耳,我们接下来要谋划的事,是绝对不能泄露半分的” 他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苏南安不疑有他,点了点头便退了回来,在李不凡对面坐下,等着对方的下文。 李不凡先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面色渐渐恢复如常,这才对着苏南安正色道:“我这里有件事比较棘手,需要些身手好嘴巴严的人去做,你手下可有这样的人?” 听他说完,苏南安的眸中闪过一丝异样,他在军中呆了十年,官阶其实只比李不凡低了一级,手底下自然也有些好手,但是那些人,大多都是出身贫寒又有真材实料的,最重要的是,那些人都是被他视为兄弟的。 比起李不凡这个半路主子,他反而对那些人的感情更深一些。 然而现在,李不凡一副要找人当炮灰的语气问起他,他自然是不能答应的。 他就算坑自己,也不能坑兄弟。 李不凡面色不变地注视着苏南安,没有错过他任何一个眼神,其实即便他不看,他也知道苏南安听了他的话之后会是什么反应,他太了解他。 但是这件事没得商量,苏南安迟早要面对这一遭的,迟早要在他面前做出选择,或者彻底相信他,或者从他的谋划中退出。 于是李不凡也不多做解释,只用一种运筹帷幄洞察一切的眼神定定地看着他,从容的,略带威严的。 许久之后,久到李不凡以为苏南安不会再开口说话了,对方却突然站了起来,朝他直直地跪了下去,“无论是何事,属下都甘愿前往,还请少将吩咐” 李不凡有些失望地错开了眼,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罢了,此事不必再提,你起来吧” 说完他直接起身,行至门前将房门打开,他背对着苏南安,两手还扶在门上,一股微凉的晨风扑面而来,似乎吹散了些心头的抑郁。 而在他身后,苏南安凝眉注视着地面,若到这一刻他还不明白李不凡的用意的话,那他就真是白白长了二十五年岁数了。 李不凡这是在对他试探,试探他是否够忠心够可信。 奉谁为主,这是他从未想过的事,军中十年,他只认军纪军法。 他有梦想吗?大概是没有的吧。 他不像苏北辰,提起梦想的时候双眼亮的像是会发光一样,做一个平疆定乱纵横沙场的英武将军,那在他看来,简直就是一个遥远的传说。 可是北辰他走了,真的去了北疆,去了绥州参军。 绥州战事早起,等到他们再相见时,他或许真的就成了绥州军的戍军将领。 苏北辰出身将军府,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苏北辰的实力,他相信苏北辰真的可以。 那么他呢?他真的要在这温牢一般的御城军中,垂老致死吗? “好手并不多,唯有三两人可用”,苏南安终于抬起头,从地上缓慢站起,逆着光看向李不凡的背影说道。 李不凡嘴角微微勾起,他知道苏南安说的是谁,毕竟,那也是他前世用惯了的良将。 “朱英,方仲凯,齐虎”,李不凡松开房门缓慢转身,然后双手抱臂郑重地看向苏南安。 无视了苏南安眼里的震惊,李不凡继续说道:“还有你” “你也跟了我有些日子了,我想做什么,你应该早就猜到了” 苏南安闻言点了点头,“是” 李不凡不在意地笑了笑,“但你猜得大概并不完整,我想要军权是不假,但是我最想要的……” 说到这里李不凡顿了顿,敛下眸中恨意,撇开了脸一字一顿地说道:“是灭焱” 没错,就是灭焱,他要让拓跋氏,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 “焱国觊觎南朝江山已久,灭蒙也不过是在为大军南下清扫障碍,搜刮军资而已,就目前汴京城中,上至朝堂,下至乡野,早已遍布焱国奸细” 苏南安越听越震惊,李不凡言说的语气却是越来越平淡。 “想要把这些人全部揪出来是不可能的,但是我离京之前,有一个人确是必须要解决的,剩下的就只能交给父亲了” “少将你要离京?!”,苏南安情不自禁地惊问出声,打断了李不凡的话。 然而李不凡并没有生气,反而对他笑了笑,“不是我,是你跟我” 苏南安嘴唇微动还要说话,李不凡却是快一步,“别打岔,听我继续说” “离京之前我们得先把徐克亮解决了”,李不凡边说边朝凳子走过来,一转身便坐了下来,然后示意苏南安同坐。 苏南安早就被震惊得不能说话了好吗! 徐克亮是谁?枢密院的枢密使,掌全国最高军事权利,正一品武将官阶,整个兵部都归他管好吗! 是御城军的顶头顶头上司好吗! 咱们一开刀就是这么大只的老虎不好吧?! 当然,苏南安心底的咆哮声李不凡是听不到的,他继续用着一种“这不算什么”的语气说道:“你带上朱英,方仲凯还有齐虎他们三个,从现在起负责监视徐府,不管是家丁丫鬟,后院女眷,还有亲戚来客,只要发现异常就来向我汇报” 苏南安反应了好一阵,才犹豫着说道:“徐大人官至枢密使,府里府外必然有重兵把守,单以我四人之力,实在是力量悬殊” 李不凡手指蘸在杯中,点了点茶水在桌上画着,“我会安排你们四个进入徐府当侍卫,前门后门侧门偏门你们守好就是,剩下的事你们不用管” 事实上这件事李父早已做了周密的安排,李不凡即便不派他们过去也一样可以监视,但是那样到底不方便,他不能第一时间获知消息,很有可能就会错漏重要信息。 直到这时,苏南安都还是有些懵懵的,将事情应下之后,离开清塘院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在状态。 暮雨来送午饭的时候正好遇上他,叫了好几声他都没反应。 李不凡面色如常地听着暮雨在跟他抱怨,心头却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心安。 他前世的得力将领们正在一个一个的回归…… 第49章 少女少妇

风和日丽的天空飘着几朵白云,城中一条铺着齐整方砖的宽阔官道上,左妃一身藕色短衫,配着一条长及脚踝的素裙,脚上穿着同色的绣鞋,身子右侧斜背着一只青色小挎包,双手负于身后正悠哉悠哉地漫着步。 她一头尚未及肩的柔顺短发用一只带着花色蝴蝶结的发箍束起,将整张脸都露了出来,灵动的双眼成了她最明显的特征,微微泛红的脸颊更添几分可爱。 这一番打扮,完全和有夫之妇没有半毛钱关系。 大约她穿越这一遭摊上的唯一一件好事,就是又当了一回少女。 虽然,是个伪少女,真少妇。 “唉……”,左妃突然没来由地叹了一口气。 生活他怎么就这么不让人称心如意呢? 自从三天前她跟李不凡在她房里差点擦枪走火之后,她就再也没见着对方过了,连她去敲门他都不给开门,只隔着门板和她两句话。 这真是让她好为难,虽说怀孕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可问题是李不凡他现在,连半朝半夕的机会都不给她了。 那天都进展到那种地步了,他竟然光着身子说不干了,不干了! 她以为他大概是有隐疾,没关系,她不歧视不嫌弃,她有药。 然而当天晚上又是什么情况?他竟然在自己房里打飞.机,还被她撞破了! 好吧,这她也可以理解,男人嘛,谁没有和自己的五姑娘亲热过啊。 可是这一系列事情发生在一起她不能理解啊! 既然身体没问题,为什么不敢和她一战呢?! 一开始,左妃百思不其解,最后终于,她明白了。 李不凡大概是患上了一种在古代叫“十分罕见”,在现代叫“算不得什么”的病——心理性性.功能障碍。 这下可难办了,古代他没有心理医生啊。 左妃很烦恼。 不过她还是想到了对策,正所谓“有困难,找百度”,那搁在南朝,自然就是“有困难,找书局” 于是为了李不凡未来的性.福人生,左妃决定,去请教请教那些先哲们。 如果连先哲们都没办法的话,那她只能放弃对李不凡的治疗了。 长街上,左妃顺路在一家绸缎铺子门口停了下来,仰头看了看恢弘大气的匾额,上书“锦绣绸缎庄”四个大字,心中忍不住就荡起一股自豪。 这家店是老娘的啊,哈哈!请原谅一个来自现代的学生狗一夜暴富之后的炫富心态。 左妃掩下嘴角猥琐的笑容,昂首挺胸地走了进去。 店铺女掌柜一见着她,连忙放下了手里的账本朝她迎了上来,“少东家,快里面请” 说着她拉上左妃的手,亲切地将她引至里面的座椅上,然后吩咐伙计去给泡壶好茶。 左妃摆了摆手,“不用忙活了,我来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顺路来问问,我上次送过来的扇面你们绣的怎么样了?” 听她这般一说,女掌柜笑得更加灿烂了,她一直担心这个新主子不懂行还要胡乱插手店铺的经营,不过好在目前为止,她除了翻下账本,看看收益,倒也没有干预的意思。 现在来也只是取扇面,她刚悬起来的心也就稍稍放下了。 “昨日刚刚绣好的,正打算命人给您送过去呢,没想到您竟然亲自来了,少东家您稍等片刻,我去取来给你过目” 左妃笑着点了点头,“好”,说罢她开始在小挎包里摸索,很快便找到了她那把好不容易从李不凡虎口狼窝里保下来的铁木扇骨。 其实这柄折扇,她是要送人的,而这个人,毫无疑问就是她的偶像林素。 恭喜他升职加薪,当然,这只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事实上她只是想约见林素一面,她后来想了很久,不管是史料记载,还是他的诗词背景,她都不记得有任何只言片语是提及林素封相的。 她担心的是,这一切的偏差会跟她这个穿越者有关。她怕的就是,因为她的穿越而给南朝带来的蝴蝶效应。 这么一想,她就越想越心慌,她其实跟林素也只有过两次交集,第一次她救了中毒的林素,这个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第二次,她在林素面前暴露了她画的国图,不过已经烧毁了,应该也没有没什么问题。 她实在想不出,林素那么年轻,有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政治建树,皇帝为什么会让他当宰相? “少东家,这是您的扇面,您看看”,女掌柜拿着折叠整齐的锦布递向左妃,打断了她的思路。 左妃闻言接过,拎起一角轻轻一抖,一卷扇弧形的锦白丝绸便抖落开来。 其上栩栩如生的林素手执一扇侧身而立的画像便映入眼中,左妃心脏不受控制地噗通噗通弹跳起来。 这是她按照心目中的诗人形象画的,不似古风绘画讲究线条意境,她采用的是后世的写实画法,其实更像是油画,只是这个年代他没有油彩,于是只能用刺绣来给它施色。 左妃有些脸红地把绣面翻折过去,另一面绣的是字,但是却不是左妃写的字,一来她的字丑见不得人,二来为了掩饰身份,她也是从不写字的。 这些字也是她花钱寻人写的,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诗句,就是一句话而已。 “天下第一大才子林素” 没错,就是这么无耻,就是这么高调,就是这么厚着脸皮拍马屁。 “绣的不错,直接帮我把扇骨也装上吧”,左妃满意地点了点头,将扇面和扇骨一并交给了掌柜。 掌柜接过之后便去了内间忙活,左妃又等了小半个时辰,这才把彻底完工的折扇装进了挎包里,然后出了锦绣绸缎庄,朝着万方书局走去。 林素是当朝大才子,万方书局的掌柜不可能不认识他,更何况上次她跟着林素进过万方书局三楼的书房,说明书局掌柜和林素肯定是有交情的,而且还关系匪浅。 所以趁着她一会儿要去万方书局找治疗李不凡心理疾病的书,她也顺路找掌柜的搭搭线,联系一下林素。 汴京城的商业街区并不集中,城里东西南北都有市集,不过万方书局的位置是个好位置,靠近皇宫,所以不拥挤,不繁华,也不吵闹,又临着一家大书院,不缺生意,不缺名气。 不得不说,这老板真是个会做生意的。 左妃感慨着,走进了万方书局,直接就被里面的景象给震惊了。 二楼才是阅读区,一楼都是售书区,以前她来的时候,差不多也就只能见着三五个人在这里挑选购书,但是今天,书架前挤满了人,到处都是伸高的胳膊,举着书。 简直是人满为患。 “兄台,这本书是在下先看中的” “阁下说的哪里话,在下可从未听说过买书是谁先看中书归谁的,在下已经与老板达成购书协议了,兄台还是另寻佳作吧” “这本书一直在我手中,兄台你看都未看过,就这般夺人所爱,恐非君子所为吧” “我光明正大的买书,如何非君子了?阁下这般污蔑在下,才当是小人行径” “兄台光明正大?你难道没有看到在下当时正在翻阅吗?兄台可有问过我是否有购书意愿?还敢说光明正大?” 左妃站在门边,一脸懵逼地看着里面两名书生在你一言我一语地吵架。 左一个兄台,右一个兄台的,快把人绕晕了。 左妃收了视线,径直走向柜台处,踮着脚尖敲了敲台面,掌柜的才探出身子微低着头看向她。 左妃心头默默地一排乌鸦飞过,这个柜台的设计,实在是太变态了! 二楼的书架那么高也就算了,也许是店家为了能多存放书,反正有小脚架可以用,她表示可以理解。 但是这柜台你摆这么高是几个意思?就算来书局的顾客大多都是男子,也不代表人人都有一米八吧?你这是赤.裸裸的身高歧视! “掌柜的,你家老板个子很高吗?”,左妃继续踮着脚尖,面无表情地问道。 掌柜的愣了愣,一脸不解地看着柜台前的小姑娘,然后点了点头,“是啊” 按照现代的度量单位,林素身高有一米八四,这在南朝算不上很高,但也算是比较高的。 左妃脸色沉了沉,“那么劳烦你转告他,矮人也是有尊严的,请不要用这么高的柜台” 说到这里,左妃很是用力的拍了拍柜台,发出的声音引得一旁尚在寻书夺书的书生们都扭头看了过来。 突然一室寂静,左妃旁若无人地继续说道:“来羞辱那些身高不足七尺的男子” 末了她又加了一句,“还有我” 说完,左妃放下了踮起的脚尖,“咯噔”一下又矮了一个度,鼻尖堪堪与柜台面齐平。 掌柜的脸色一时也有些微囧,看了看围观的众人,张张嘴想跟左妃道声歉。 却在这时,人群中突然发出了一声轻笑。 左妃蹙着眉,不满地扭过脸朝着发声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通向二楼的楼梯中间,林素一身浅蓝色长衫正笔直的站着,白皙如玉的脸上挂着一丝笑意,视线越过人群,直直地落在她身上。 “你说的很有道理”,林素朝她点了点头,接着抬步下了楼梯。 一楼的书生们见着他下来纷纷行礼让路,很快,林素就畅通无阻地行至左妃面前,视线在柜台和左妃之间来回逡巡,片刻后笑着说道:“这个柜台的确是有些伤人自尊” 他这分明是一副调侃的语气,左妃“噌”地一下扭过脸不看他。 周围人太多,而且都在看着他们,左妃也不好再开口,拿出自己之前办理过的月牌给掌柜看了看,然后“蹬蹬蹬”地就上了楼。 身后林素笑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拐了弯消失在楼梯转角,他才折回视线,对着掌柜说道:“换个柜台吧” 说完他也不等掌柜的反应,动作优雅地就上了二楼。 第50章 离开汴京

出乎左妃意料的是,二楼也一样是人满为患,只是比起一楼来安静了许多,靠窗边的阅读位上早就坐满了人,书架之间的通道里,还有很多人在站着看书。 左妃呆愣在楼梯口,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过道里都是人,她找起书来肯定不方便。 林素上来的时候,就恰好看见她背对着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即便看不到她的脸,他也能想象出她一副瞠目结舌的表情。 “科举在即,来书局的人难免多了些,你若是想看什么书,就直接带走看吧”,林素站在左妃身后,压低了声音开口说道。 左妃闻声转过身来,微抬着下巴朝他问道:“还能有这待遇?不用再额外价钱吗?” 林素淡淡地笑了,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指了指前面的书架,“你觉得这些书架怎么样?有没有伤害到你的自尊?” 他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一句,左妃迷茫着大眼睛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听懂他话里的调侃,当即不悦地转回身,鼓着脸生闷气。 林素你的君子风度去哪了?你的谪仙气质去哪了? 这个林素一定有问题!这货绝对不是原装的!搞不好也被穿越了? 其实林素本身也不是个爱拿人开涮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再次见到“死而复生”的左妃,他心底就有一种奇怪的情感在蔓延,于是表现在言行举止上,就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这回想找什么书?”,林素行至她身侧,正了神色朝她问道。 左妃眼珠转了转,想着不如试探他一下,然后就回道:“心理学方面的书” 林素闻言怔了怔,有些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什么书?” “心理学”,左妃一字一顿地说道,同时伸出食指在自己右脑的部位上饶了绕,“就是跟人的大脑思想活动有关的,讲一些精神病症,比如失心疯妄想症什么的,有没有?” 林素一脸看失心疯的眼光看着左妃,半晌后,摇了摇头,“没有” 左妃长长地舒了口气,看来他不是穿越的。 没有心理学方面的书,那看来李不凡的病,没得治了。 “唉,都是天意啊”,左妃低头暗自叹息了一声,之后又抬起头对着林素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用再找了,我要回家了” 说完她掉头就要走,林素没来由觉得心里一乱,张张嘴想说什么,却是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发不出音来。 “啊,对了”,左妃刚走了两步,还没开始下楼梯,就又转回了身,一本正经地对着林素说道:“我还有些话想对你说,咱们换个地方吧?” 林素合上唇,没有说话,望着左妃的目光变得越来越困惑,他这一天的情绪,到底是怎么了? 原本他在二楼安静地看书,突然听到楼下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他整个身体都僵住,心跳不可思议的加快,她还活着?他害怕是幻听。 等他站在楼梯间看清她的身影时,他又不敢上前,他又怕这是幻像。 直到他掐着大腿感觉到疼痛,才敢轻笑出声,笑自己竟也变得这般幼稚。 他调侃她惹她生气,看到她脸上生动的表情,他才敢彻底相信这不是幻觉。 她说要走的那一瞬间,他心头竟然闪过一丝失落,那是一瞬间一个念头跃上心头,挽留。 可是他又有些生气,因为她根本就不在意,她不知道那场暴雨之后他找了她多久,现在她安然无恙地站在他面前,却连跟他解释的念头都没有。 因为这里没有她要看的书,所以她就要回家,却又突然转回身,说有话要跟他说。 那一瞬间所有的不满都不见了,甚至心头升起一股喜悦,他这到底是怎么了? 左妃等了半天不见林素答话,还明显一副走神的样子,虽然男神走神的模样也很帅,但是现在不是发花痴的时候。 “你要是不方便的话,那就改天吧?”,左妃斟酌着问道,同时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以确认他是否真的神游了。 林素一手握上她乱挥的手腕,从面前拉开之后才松开她,“跟我来” 说完他就直接转身,迈着长腿朝三楼走去。 左妃顿了一瞬后立即跟上,两人就一前一后进了书房。 恰在此时,万方书局的一楼,李不凡侧首看了看一旁挤成堆的书生们,脚步不停地走到了柜台前。 店里人来人往,李不凡又走得悄无声息,老板一时也没留意到他,正两手攥着一节软尺,半弯着身子在测量柜台的高度。 直到李不凡行至他跟前,他才侧首目光顺着对方的鞋一路看上来,待看清了李不凡的脸,老板直起身子对他笑道:“是李公子啊,来买书的吗?” 李不凡点了点头,“听说策论的预卷已经出了,现在还有卖吗?” 自古科举取士,都是一件关乎社稷的大事,南朝格外重文,对于文举考试自然也是重中之重,科举考试一个月前,皇帝才会钦点内阁大学士出题,之后他们就会被封闭在宫中,一直到科举结束之后才能出宫。 所以理论上,科举是不会提前泄题的。 但是这并不妨碍各大书院德高望重的夫子们,在外面对科举策论的题目做出预测,然后给出合理的具有参考价值的观点,再汇集成册,最后写上众人和书院的大名,放到书局里限量售卖。 这已经成了一种风气,朝廷也是默许的,就是买的时候不太容易买罢了。 “店里今天新上的预卷都被抢光了,不过公子吩咐过要给您各留一套,都在这儿呢”,掌柜的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了柜台里面,拉开柜门取出了一个纸包,然后在柜台上打开给李不凡看。 “公子今天也在呢,您要上去见见吗?”,掌柜的指了指三楼书房的位置,朝李不凡问道。 李不凡犹豫了片刻,直到掌柜的将纸包又重新包好递给他,他放下银两,这才回道:“今日我另有他事,就不上去打扰了,你替我转谢他一声,改日我再来拜访” “那行,李公子您慢走”,掌柜的笑呵呵地答应下来,待李不凡走了之后,他才猛然想起,刚才量的柜台新高度是多少来着? 三楼,林素展开折扇之后顿住,眼里流露出惊叹,和难言的满足感,扇中人无论是外形还是神态都与他有着惊人的相像。 “你绣的?”,林素抬眼看向左妃,略带紧张地问道。 左妃摇了摇头,“我不会刺绣,我找绣娘绣的” 林素挑了挑眉看着她,眼里流淌着一股笑意,一副明显不相信的样子。 左妃梗着脖子瞪他,不会刺绣怎么了?!有那么难以置信吗?! 然而事实上,林素只是觉得,即便绣娘的绣艺再高,与他素未谋面,也不可能绣出这般神韵一致的画像来。 “但是画是我画的啊”,左妃不忿地说道。 就算她不会刺绣,她还会画画啊,她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吧! “不错,小姑娘很厉害”,林素笑看着她说道,想来她刚才可能是误解了自己的意思。 眼看他就要合上扇子,左妃连忙制止他,指着扇子说道:“背面,背面还有字呢” 林素闻言将折扇翻过来,待他看清“天下第一大才子林素”这几个字的时候,一张如玉的脸也莫名地有些发烫。 从他很小的时候开始,就有很多人称他才子,他其实一直都不太在意,甚至是有些反感的。 但是这一刻,他看着这几个字,竟有一种,害羞的感觉?或许还有几分得意。 “这是送给你的,恭喜你升职加薪”,左妃终于找到了时机,可以跟林素聊聊宰相的事了。 然而林素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他缓缓合上折扇,看向左妃的面色有些为难,“我还欠着你的救命之恩不曾报答,如今又收了你的贺礼,实在是于心难安啊” 左妃愣住了,他要是不说她还真快忘了,她可是他的债主呢! 渐渐地,左妃眼睛里的激动和欣喜愈发明显,那可是救命之恩呢,你都是当朝宰相了,不给座金山银山什么的,恐怕拿不出手吧?! 林素看着她一副眼巴巴的表情,心里莫名地就觉得舒畅,然后犹豫着说道:“这救命之恩……在下一时半刻怕是还报答不了” 左妃面露伤心之色,眼睛里的光瞬间就暗了。 “不过这贺礼我既然已经收下了……那我至少也该摆个宴款待你一番,你觉得呢?” 摆宴啊?左妃思考了起来,话说她来南朝一年,可是连个饭店都没进过啊,似乎,也可以接受啊? “小雨?”,林素第一次,唤起她的名字,只有他自己知道,那颤音之下的紧张。 “啊?”,好熟悉又好陌生的称呼,左妃强忍着心酸,尼玛又想流泪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后日午时,我在天一楼摆宴,你可记得一定要来”,林素说完,动作自然地起身,将折扇放回锦盒存放在了书桌下的抽屉里。 “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林素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微笑着对左妃说道。 夕阳西垂,马上就要落山了,他记得她说过,她家住在城西福合街,距离他的书局还是有些距离的。 要赶在日落之前回到家,现在差不多就该动身了。 左妃同样扭头看了看窗外,心知时候也确实不早了,宰相的事今天估计是问不成了,反正后天就又见面了,到时候再问也不迟。 想定之后左妃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对着林素说了声“好” 两人行至一楼的时候,掌柜的明显愣了,看了看林素又看了看左妃,欲言又止。 公子你最近交友越来越低龄化了啊! “公子,方才李公子来取过预卷了,他让我给您转达谢意”,赶在林素跨出店门之前,掌柜的终于想起了件正事。 “他还说别的了吗?”,林素脚步顿住,朝里面的人问道。 听得对方回道:“他说改日再来”,林素点了点头便不再言语,转身出了店门。 左妃跟在林素身后,有些尴尬,虽然上回林素也说送她,但那是出于天气状况的考虑不得已为之。 而现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她一个有夫之妇,让男神送她回家,好像不大好吧? 林素刚走了两步,发现身后的人没动静,又只好转回身,正对上左妃尴尬的表情,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她的顾虑。 “近来京中有些不太平,今日我先送你回去,以后出门,记得别一个人”,林素上前一步,低头对着左妃温声说道。 京中不太平?左妃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身子猛然一僵,惊恐地抬头看向林素,“京里发生什么事了?” 难道是焱军打进来了? 看到左妃这副瑟瑟恐惧的样子,林素当即就有些后悔了,连忙解释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来了一些外地人,别再单独外出就是了” 此时焱军已经攻陷蒙国国都,蒙国百姓开始四处逃难,其中不乏一些名门望族早有计划地开始举家搬迁,南国汴京,也就成了蒙国仕绅们逃难的首选之地。 所以此时,汴京城中地价粮价都开始飞涨,治安也比从前更加混乱。 左妃垂下眸点了点头,看来汴京城破,已经为之不远了。 “我叫顶轿子回去吧,走着也挺累的”,左妃有些心不在焉地说道。 林素看了看她,心想大概是自己真的把她吓到了,略有些愧疚地回道:“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给你叫轿子” 正要转身的时候,林素突然弯下了身,盯着左妃神色认真地说道:“这次……别再走开” 左妃胡乱地点了点头,待林素走了之后,她便提起裙子在书局门口的台阶上蹲了下来,视线沿着长街延伸开来,她想,是时候准备离开汴京了。 第51章 死给你看

李不凡出了万方书局之后,又绕了两条街去了趟兵器铺,他强收了左妃一整箱的破铜烂铁,虽然完全死为了左妃着想,但是从某方面来说,他也确实做的有些过了。 尤其是最近,左妃的箭术竟然破天荒地开始长进了,偶尔也能射中几回靶子了,果然圣人说的对,勤能补拙,笨鸟先飞,智障儿童也有春天。 【圣人:苍天明鉴呐!这绝对是污蔑啊!】 但是不管怎么说,就左妃学习箭术一事来看,她倒也不完全是一无是处。 后来他也想过,关于左妃为什么要买这一箱子的刀剑鞭匕,大概,她是想学来用的,虽然,这完全是在异想天开。 不过……若是有了专业人士(他的教导,或许说不定,左妃也能练成两下子? 李不凡左手提着一叠子策论的预卷,一手握着一柄不足十寸的半弯形刀匕,心情颇为不错地走在街上。 有必要让左妃知道一下,爷不是个差钱的!爷这一把刀匕,能买你那十箱子的破烂玩意! 想着他嘴角便不自觉地翘起,眉眼之间也流露出淡淡风流,落日余晖洒在他一张俊秀略带些玩世不恭的脸上,颀长的身形在长街之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然而这副静谧美好的画面很快就被打破了,李不凡正大步流星地走着走着,面前突然横着飞出一个包袱来。 紧接着,又有两个人形物件,相继扑倒在他面前,一只瘦骨嶙峋的爪子正好按在了他的黑色靴面上。 “走走走,赶紧走!别赖在这儿耽搁我们生意!”,客栈门下,一名伙计打扮的年轻男子,正双手插着腰,一脸厌恶地赶着门前瘫坐在地的两个人。 准确来说,是两个孩子,男孩稍大一些,看起来十一二岁的样子,女孩,约莫只有六七岁吧,然而,瘦得都像是皮包骨头。 李不凡甚至都无需过问,就能知道这两人来自何地,又为何沦落至此。 男孩感觉到自己手下的异物,便撑着身子从地上站了起来,他其实已经不矮,只比李不凡低了一个头,此时他站起身,就像是一副挂起来的骨架,令人莫名地有些发憷。 他甚至不曾抬过头,只是盯着地面对着李不凡弯身说了声抱歉,然后转身去捡他的包袱。 小女孩趴倒在地上,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此时盈满了泪水,可是她却是不哭不闹。 男孩捡回包袱,又弯身抱起地上的小女孩,声音有些嘶哑,却很是温柔的哄着:“没事,不哭,有哥哥在” 客栈伙计有些尴尬地看了李不凡一眼,然后动作迅速地转回身去了。 李不凡自始至终不曾发过一言,只是盯着少年抱着女孩儿远走的背影,心情有些沉闷。 “既然遇见了,为什么不帮一把呢?”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却又带着陌生的温和语气,李不凡诧异地转回身,正对上一身华服,身后跟着四名侍卫的三皇子南宫轩,对方正笑如春风地望着他。 “殿……”,李不凡当即便要行礼,却见南宫轩抬手做了一个制止的动作,于是他不得不停下。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方才见着那么感人的场景,为何不施以援手呢?”,南宫轩边问边朝着李不凡走过来。 其实这个时候,李不凡挺不想搭理他的,他现在就想回家吃饭。 “我身上已无银两,帮不了他们”,李不凡微叹了一口气,有些遗憾地说道。 他这话倒也不是假话,为了给左妃买这把刀匕,他真的是大出血了。 “哦?”,南宫轩神色不明地看了看李不凡手里的匕首,那款式明显是给女子用的。 “想不到林少将也是个一掷千金的主儿,只是不知这匕首是要送与哪家姑娘?” 李不凡心下不愉,面上却是不显,他只淡淡地回道:“此乃在下私事,就不劳殿下费心了” 南宫轩盯着他许久,对于他的拒绝竟然也没有生气,突然,他笑了出来。 “你撒谎”,南宫轩移开了视线,看了看西边即将落下的夕阳,神情也不知不觉地柔和下来,“你不曾施以援手,是因为你知道,那孩子根本不会接受,对不对?” 李不凡没有答话,只是微垂着首,心里满是不耐。 “这世上总有些倔骨头,倔到只剩下骨头,都不肯求人施舍”,南宫轩仍在自顾自地说着,仿佛李不凡很喜欢听似得。 “本宫这里倒是有一把尚能入眼的刀匕,比起你这把……”,南宫轩犹豫了片刻,似乎在斟酌用词,“或许更能讨女人欢心” 李不凡总算有了点反应,抬眼看了看南宫轩,似乎有些明白他的意图了。 “东凌”,南宫轩头也不回地唤了一声,他身后的侍卫中便走出一人,自腰间摸出了一把金黄灿灿的匕首递给南宫轩。 “李少将觉得如何?”,南宫轩嘴角噙着一丝胜券在握的笑意,缓缓地拔开刀鞘,看向李不凡。 “殿下的短匕自然是神兵利器”,李不凡语气真诚地回道。 听得他的话,南宫轩的嘴角更是上扬了一个弧度,“你若是喜欢,便送与你了” 说着,他重新合上刀鞘,将匕首的尾部递向李不凡。 李不凡没有丝毫犹豫地接了,朝着南宫轩道了声谢,对方不甚在意地挥挥手便带着侍卫们离开了。 经过这么一耽搁,李不凡再回到清塘院的时候,心情就不怎么舒坦了。 他把两把匕首随意地扔在了书桌上,靠在椅背上,感觉有些烦闷。 原本,他觉得自己买的匕首还是很能拿出手的,但是现在,他的银闪闪和南宫轩的金灿灿这么一对比,他的心情好抑郁。 “咚咚咚”,三声急促的敲门声。 这是左妃特色的敲门声,李不凡愣了一瞬之后起身,走到门后面隔着门板朝她问道:“有事吗?” “有”,左妃响亮的声音跟喊口号一样,惊得李不凡心头一跳。 他忍不住掏了掏耳朵,平息三秒后他又问道:“什么事?” 门外左妃半天没吱声,李不凡也不吭声一直等着,最后左妃终于开口了。 “你先把门打开,你站在门里面,我在门外面,我保证不进去,行吗?”,左妃小心翼翼地问道。 李不凡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当初那点尴尬其实早就散没了,他原本也是打算买了匕首就去找她的,只是现在,又有些送不出手罢了。 他一副无奈的表情拉开了门,就看见左妃又是一身中衣不穿外衫地站在门外。 “怎么又是不穿衣服?”,李不凡皱着眉一把把人拉进房间,然后把门关上。 左妃有些反应不过来,呆呆地看着他,片刻后才回道:“我正在房里吃饭呢,见你回来了就过来看看” 李不凡转身,在衣架上取了自己的外衫给左妃披上,拢着她的肩将她按坐在檀木圆凳上,然后才问起:“你找我什么事?” 问完他直起身,抱胸看着左妃,心里就闹不明白,就这么个小丫头,竟然能让他躲了三天,越想,脸上越是发烫。 左妃坐在凳子上,垂首咬着唇,心思盘思着该怎么跟李不凡说,他连她的兵器都全给搬走了,她现在要是问他,能不能给她找个师父,教教她武功?一定会被他惨无人道无情的拒绝! 但是也没有办法啊,她要离开汴京,没有点防身的手段,那是分分钟找死的节奏的啊! “相公,你能帮我一个忙吗?”,左妃突然抬起头,一脸天真懵懂的表情看着李不凡,声音嗲的不行。 说完这句话,她只想浑身抖一抖,看看能不能抖下二斤的鸡皮疙瘩来。 李不凡的反应也好不到哪去,只觉得身心猛然一颤,血压瞬间飙升。 他心头首先闪过的情绪是恶寒,继而是惊恐,左妃又要放什么幺蛾子了?! 左妃一看他这反应,心想不行,还得再加把火候,这次干脆连肢体动作也加上好了。 于是,就在李不凡心中的惊恐还没有落下时,只见左妃两手从衣衫中滑出,同时抓上他的衣袖,坐在凳子上开始左右拧着身子,再配合着一声百转千回的“相公~” 李不凡整个头皮都开始发麻,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跳了好大一步,几乎都要撞上门板,他颤抖着声音问:“你到底……想干嘛?” 左妃“噌”得一下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小跑两步凑近了李不凡,语速极快地说道:“能不能帮我找一个武功好脾气好有爱心有耐心而且收费还不太高的武术师父来?” 李不凡后背紧贴着门板,站得离左妃远远地,听她炮语连珠地说完之后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有些迟疑地从门板上下来,“你想习武?” “嗯嗯嗯”,左妃小鸡啄米似得连忙点头,一双眼期盼地看着他。 李不凡抿了抿唇,侧开了些视线思索着,从她练箭到买兵器,现在又要习武。 左妃这副架势完全不像是在闹着玩儿,倒像是……为求自保防身,可是,为什么? 片刻后,李不凡看向左妃,骨节分明的手落在她柔软的短发上揉着,语气温和地说道:“你已经过了习武的年纪,现在……” 他的话还没说完,左妃就开始急了,小脑袋一偏从他手下滑出,仰着头对他说道:“你难道没发现,我骨骼清奇,是个练武奇才吗?” “年龄不是问题”,左妃突然一挥手,接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对着李不凡郑重说道:“我很能吃苦!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没问题!” “请不要看在我是一朵娇花的份上就怜惜我,给我找个师父让他肆意的揉虐我吧!我……” “停!”,李不凡黑着脸怒喝了一声,耳旁终于安静了下来。 李不凡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左妃问道:“如果我不同意,你……”,你是不是就会一直这么闹腾下去? “我就死给你看!”,左妃强势打断,昂首挺胸,鼓着脸瞪他。 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 李不凡深呼吸,再呼吸,还能不能让人好好说句话了!!! 终于,他松垂了肩膀,左手揉着太阳穴,右手抬起无力地指了指他的书桌,“那边有匕首,你去挑一把来……” 他话刚说一半的时候,左妃就风一样的往那边刮了过去,他话音刚落,耳畔就传来左妃欣喜的惊呼声:“哇……好漂亮啊” 李不凡闻声望去,只见左妃侧对着他,双手拿起那柄银色的短匕,手指在刀鞘上的浮刻纹饰上摸来摸去,时不时地把匕首从刀鞘里拔.出合上,眼里尽是猥琐的笑意。 而她的视线,自始至终都没有落在那把金灿灿的镶嵌着宝石的短匕上过,李不凡的心情莫名地舒畅了。 他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双手负于身后朝她漫步过来,在她身后停下,弯身凑近她耳畔,“喜欢的话,就送给你了” 左妃惊喜地转过头,有些难以置信,张张嘴想问他“你说的是真的吗?”,可是她不敢,因为李不凡一定会回答她:“不要就算了” “喜欢!归我了?”,左妃朝他用力点了点头,将匕首往自己怀里拱了拱。 李不凡见状也没吭声,只是嘴角的笑意更加明显,他轻抬了抬下巴,示意左妃往桌上看,“那把你不喜欢吗?” 左妃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老实说,她其实第一眼先看见的就是那把,但是这并不代表她就会喜欢。 她要匕首是用来防身的,这把匕首拿出去就是拉仇恨的。 “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要是我说喜欢,你也送给我吗?”,左妃有些不确定地问道,这个时候千万不能说错话,要不然,她得后悔一辈子! 李不凡没想到她还这么慎重,他直起身长臂绕过左妃将桌上的匕首拿在手上把玩着,“说说看,或许可以送给你” 他的动作很漂亮,精致的匕首虽未出鞘,但是在他手上一样来回转得很潇洒,带着一股凌厉。 左妃只能一脸垂涎地看着,过了一会儿她也反应过来了。 她竟然被李不凡这个抠门男给迷惑了!他能送她一件匕首已经是公鸡拔毛,铁树开花了,另一件,他是绝对不可能送的! 顿悟之后,左妃不屑地“哼”了一声,“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好马配好鞍,英雄配宝刀吗?你看看你手里那一坨,屎黄屎黄的,镶上宝石也盖不住一股子的铜臭气!” 李不凡手里动作一顿,呆愣地看着左妃,只听得对方继续说道:“就怕别人不知道它主子有钱似得,出门也不怕被人抢!” “做人要低调!炫富也要适可而止die你知不知道?” 左妃气都不喘地说完,趁着李不凡变脸之前,她抱紧怀里的匕首,拔腿就要跑。 却被李不凡眼疾手快地圈住了腰,左妃愤怒地回头,正对上李不凡一张眼笑眉飞的俊容。 “你说的很对,这匕首与你甚配,不用和我说谢谢” 第52章 红杏出墙

意外获得黄金匕首一枚,左妃的心情,堪比中了彩票。 这种来路不正的不义之财揣在怀里难免会寝食难安,左妃觉得,还是尽快将脏货出手换成银钱比较放心。 毕竟,逃难路上,需要的是钱。 次日,李不凡又是早起了小半个时辰,两人吃过早饭,他开始手把手地教她使用匕首进行格斗。 然而……好吧,人生总会遇上些意料不到的事情,他淡定。 “这招学不了,挑人大动脉,太血腥了” “这招学不了,断人手脚筋,太残忍了” “这招学不了,割人子孙根,太猥琐了” “这招学不了,戳人脊梁骨,太无耻……” “这招学不了,那招学不了,你到底想学什么?!”,李不凡阴沉着脸,气得额头上的青筋都显露了出来,恶狠狠地转身,怒视着正坐在院中石凳上一脸悠闲的左妃。 “呃……”,左妃有些胆怯地缩了缩,斟酌着回到:“就学个防身术什么的,够我自保就可以了,不要太暴力” “呵”,李不凡不屑地嗤笑出声,鄙视的目光将她从上扫到下,又从下扫到上,“不要太暴力?就你这小身板,若是不能一招制敌,等敌人缓过劲来,什么自保手段也保不了你!” 左妃沉默,微微低垂了头,其实李不凡说的在理,左妃也不是不明白,然而她毕竟是个和平年代长大的现代人,对于人命的看法,与李不凡这种纵横疆场十几年的人自然是会有些相左的。 但是,形势逼人,她也无路可选。 良久后,李不凡正在为自己刚才说话的语气太冲而暗自愧疚,却见左妃突然站起,一手拿起石桌上的木匕横在身前,抬起头用坚定地看神看着他,郑重说道:“那就先从挑人大动脉开始学起吧!” 李不凡剑眉轻挑,眼带笑意地看着她,虽然他至今不懂左妃为何会对习武自保这么上心,毕竟她所经历的前世,是没有兵荒马乱烽火狼烟的。 但如今重活一世,如果左妃今生能顺利生产,将来战事四起的时候,他也是真心希望她能有自保之力。 所以此刻他并不在意她习武的缘由是什么,他只想要她能好好活着。 他教得格外认真,她也学得很努力,于是不知不觉间,整整一个上午就过去了。 左妃揉了揉有些酸软的手腕,皱着一张小脸看向李不凡,有些祈求的味道,“相公,今天就先练到这儿吧,欲速则不达啊” 她这一声“相公”让李不凡很是受用,颇有种男子汉的感觉,想起前世的时候她唤他“施主”,此刻,李不凡莫名地觉得有些好笑。 他活了这么多年,听到“相公”二字的次数,竟然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左妃满脸疑惑地看着李不凡,实在想不通自己哪句话戳中对方笑点了。 李不凡轻咳一声收了笑,一本正经地揽上左妃的腰,“午饭一起吃吧” 他心情颇为不错的样子,也不给她拒绝的机会,直接拉着人就进了书房,喊丫鬟们送饭过来。 左妃双臂发酸,体力透支有些食欲不振,就不怎么想动筷子,李不凡吃了两口见她呆坐在对面不动作,然后就亲自喂饭给她,左妃僵着脖子咽下。 对他这种变态行为已经无力吐糟。 然而在李不凡看来,这却是他与左妃相处地相当不错的一天。 下午两人各忙各的,李不凡继续在书房看书,左妃继续找褚老学医,晚上李不凡又主动找了左妃一起吃饭,却再也不提搬回去住的事。 他实在是,已经怕了左妃了。 接下来的第二天,李不凡仍是早起,练了会儿剑顺便在院子里等左妃,可是等了半天都不见人出来,于是他带着几分疑惑敲开了左妃的房门。 左妃一身单薄的白色里衣站在门里,脚上穿着一双拖鞋,眼神清明全然不似刚睡醒的样子。 “怎么还没换衣服?”,李不凡疑惑地问着,抬脚迈进门槛,顺手又将门关上。 左妃摊了摊手,一副垂头丧气地样子,“我没衣服穿” 今天是和林素约好的天一楼摆宴的日子,那地方光听名字就知道是个很高大上的地方,古代版的五星级酒店。 她总不能穿的随随便便就去了,最起码要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 可是原主这一张娃娃脸,再配着她打理出来的bob头,怎么看,都像个初中生。 李不凡诧异地看向了她的衣柜,满满一面墙全是衣柜,此时柜门全开着,各色的衣服凌乱地挂着,搭在地毯上。 这叫没衣服穿?那他的小衣柜该叫什么?! “这不都是衣服吗?”,李不凡扶了扶额,“你昨天穿的就挺好的啊” 昨天为了练习匕首,左妃穿的衣服都比较宽松简短,用她的话说,就是休闲款。 闻言左妃摇了摇头,继续钻进她的衣柜里,锲而不舍地翻找着,“不行,我一会儿要出门的” “你要做什么去?”,李不凡站在她身后,随手将左妃乱扔在地上的衣服捡起。 衣柜里左妃正在翻找的动作顿了顿,她有些苦恼,背着老公出去跟别的男人吃饭,这在古代算不算红杏出墙?会不会被浸猪笼? “我说了你别生气”,左妃半个身子从衣柜里退了出来,转回身看着李不凡,眼神有些闪躲,她保证只去这一次,问清楚宰相的事之后,她就再也不出去私会男神了。 也正是因为她此时眼神的一个飘移,她看见了李不凡手上的一条缀有暗花的紫色绸裙,两眼一放光,朝他跳了过去,“这个裙子好,我刚才怎么没发现呢” 说着她从李不凡手中将衣服拽了过来,然后又拿起另一件同质地的奶白色短衫,站在铜镜前开心地比划着,全然忘记了回答李不凡刚才的问题。 但是这并不代表李不凡也会忘记,他皱眉看了看左妃一副欢呼雀跃的模样,心头有种不好的预感,连左妃都觉得他听了会生气,那就绝对不止是生气了,他预感他听了会当场被气死。 “算了,你还是别告诉我了,最近京里有些乱,你出门多带些人跟着,别在外面乱吃东西,生冷辛辣的别碰,别跟陌生人搭话,也别乱管闲事,记得早去早回,有事就让家丁回来报我,记住了吗?” 这是左妃第一次听到李不凡说这么一大堆的话,虽然她一早就发现李不凡对她有种变态般的过度保护,但是如今看来,并不全然如此。 他并不限制她的人身自由,他这种倒更像是……监护人。 可她一不是孩子,二不是病人,三不是残疾,四不是孕妇,十六岁的新妇,这在古代,也算是后宅一把手了。 “哦,还有,一会儿我让暮雨给你送些银两过来”,李不凡最后补充道。 左妃这回彻底愣了,刚从他那得到两把匕首她就已经够吃惊了,现在还要给她发零花钱?他脑子被驴踢了? 李不凡见她一副看神经病的眼光看他,心中也有些不愉,“不要就……” “要!”,左妃强势打断,冲上去一把捂住李不凡嘴。 这个傲娇男!动不动就是“不要就算了”,人家呆愣呆愣表示一下惊讶都不可以嘛! 很快,左妃就收拾妥当,带着俩丫鬟四名家丁,乘着小软轿风风火火地出门了。 天一楼,今日恰是林素休沐的日子,曾经作为皇帝身边的中书舍人,他早就习惯了每天三更时分起床,而今日他醒的更早,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等到了午时。 林素一身白色锦衣,头戴白玉冠,手执锦扇,长身立于二楼的阁楼外,站在距离栏杆十寸的位置,俯视着楼下人来人往的长街。 心情莫名地有些紧张,想着她一会儿出现时的样子,嘴角就会不自觉地上扬,似乎,这种等待的滋味,也挺不错。 时间好像变得缓慢,林素手里拿着的正是左妃赠给他的折扇,此时翩翩公子执扇立于高阁上,引得路人也时不时仰首看上去。 左妃刚一掀起轿帘探出脑袋,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她有些疑惑地顺着众人目光往楼上看去,恰与林素四目相对,一时也被惊艳到。 那一瞬间阳光有些刺眼,左妃半只手遮住眼睛,看向林素的眼睛里染上几分哀伤。 他是那么闪耀璀璨的明珠,她却只是尘微里的一点泥沙,他如天人在上,那么遥不可及。 这突然而来的抑郁,让左妃顿感忧伤,也许就在她尚未察觉的时候,林素就已经走进她心里,他于她,绝不仅仅只是偶像男神而已。 那是真正的,心动。 然而,他的一生,早已写进历史。 那些与国同葬,万古流芳的字眼,她只要每回想起,就会心痛不已。 左妃她很懦弱,她的这份心动,只会永远埋藏在心中。 “还愣着干什么,快点上来啊”,林素站在阁楼上,朝左妃挥了挥手。 “哦,马上”,左妃猛然回神,安排了随行的丫鬟家丁们在一楼歇脚,一个人蹬蹬蹬地跑上了楼。 一楼大厅里,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一副欲言又止的便秘模样。 好想问一句,咱们二夫人,这是不是在私会汉子啊?! 二少爷被戴绿帽子了…… 第53章 以身相许

林素几乎是循着左妃的脚步声开的门,所以当他拉开包厢房门的时候,正对上一只手在半空中举着,跑得气喘吁吁的左妃。 “我没来晚吧?”,左妃先是愣了一瞬,然后才抬眼看向林素问道。 方才心底浮现的那丝沉痛早已烟消云散,也许这也算是她的优点之一,伤感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没有”,林素低沉带着磁性的声音响起,他侧开身示意左妃进门。 进到包厢之后左妃才发现,房间里面站了一圈近十名统一着装的侍者,动作整齐地朝她行礼。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架势啊,一时间也有些窘迫,尴尬地朝他们点头回道:“你们好” 林素嘴角憋着笑,挥挥手示意那些侍者先下去,等到他们鱼贯而出之后,他能明显感觉到左妃长舒了一口气。 这时候左妃终于能放心大胆地观察这间包厢了,房间面积很大,连着外面的阳台,之间用珠帘薄纱隔断,里面的圆桌极大,足够坐下八人。 四周的厢壁上挂着装裱精致的名家字画,由于她不懂字画,姑且就全部称之为名家字画吧,四角处放着高案,摆着精美的瓷器,地上放着些盆栽,似乎,也是些名贵花种。 就连地上铺的地毯,都比她卧室铺的软,左妃再也不觉得她的卧室是豪华大房了。 左妃还在满屋子的溜达,林素淡笑着行至她身边,发现她正在盯着墙上一副诗词出神,就随口问道:“本朝诗人朱清的《春枝》,你喜欢?” 天一楼的东家跟南朝皇室有些渊源,这里收集了不少当朝名家的诗词画作,甚至有一些在外面的书局都是买不到的,而且即便是在林素看来,这首《春枝》也算的上佳作,写得很有意境。 谁知左妃竟然摇了摇头,南朝朱清是哪个?她表示在后世没有听说过,至于这首诗?她表示她只喜欢林素的诗。 对,没错,就是这样! 看见她摇头,林素有些诧异,当他以为左妃的下一句话会是跟他解释她为什么不喜欢这首诗的时候,却听得对方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当了宰相,那你以后还写诗吗?” 左妃很确定,这个时期的林素还没有写出后世流传的那些惊世之作,所以她猜测,林素的宰相任期大概很短,所以史册才没有记载。 “写诗?你读过我的诗集?”,林素有些重点不对地问道,语气里带上了几分难言的紧张。 “嗯”,左妃点了点头,心中默道:不止读过,我还会背,会默写,会翻译。 她也曾幻想过,能写出那般豪情万丈,奔逸洒脱的诗词之人,会是怎样的风华绝代惊才艳艳? 而真实的林素,丝毫不曾令她失望。 “写诗与我做官并无冲突,当然会继续写的”,林素没有追问她是否喜欢自己的诗集,而是回答了她的上一个问题。 左妃总算放了心,只要林素还写诗,就不算和历史相悖,至于宰相这点小偏差,也不算什么,毕竟林素对于历史的影响主要还在于他的诗作,有没有当过宰相,并不那么重要。 “过去坐吧,今日请你来,可是要设宴款待你的”,林素动作自然地拉起了左妃的手,将她引至了桌边。 待左妃坐下之后,他才将菜单拿起,摊开放在了左妃面前,站在身侧亲自给她当起了侍者,只是他神色自然,姿态自如,左妃也不曾意识到有什么不妥。 “有忌口吗?”,林素半弯着身子问她,一边给她斟上茶。 左妃眉头纠结了一番,片刻后蹦出俩字:“蘑菇” 原主不吃蘑菇,原主不吃蘑菇,原主不吃蘑菇,重要的事情记三遍!!! 林素稍微愣了一瞬,很快就恢复如常,“你偏好什么口味?” “酸的吧”,这回左妃没有纠结,因为她刚才上楼的时候貌似闻到了一股酸甜酸甜的香味,馋虫早就被勾起了,直到现在心里都还惦记着呢。 “酸甜还是酸辣?”,林素继续笑着问,然后脑子思索着天一楼有哪些菜符合这个口味。 左妃想起李不凡不让她吃生冷辛辣的,于是她只好回了句:“酸甜的吧” 闹清楚了左妃偏好,林素推荐起菜色的容易了很多,店家主厨们早就在等着做了,所以当林素定下菜单之后,没一会儿侍者们就开始一道道菜地往包厢里送了。 虽然对面坐着男神,左妃照样大快朵颐,不过她也还是顾忌着形象的。 林素有些好笑地看着她,两腮鼓鼓的样子,突然想到了一个词语,秀色可餐。 虽然,广大人民群众都一致表示,不能接受他将这个词用在左妃身上。 “司雨”,安静的包厢里,林素温和的声音突然响起。 左妃抬头看向他,眨眨眼,然后咽下口里的食物,确定自己开口说话的时候不会喷饭了,才问他:“怎么了?” “谢谢你”,林素面上荡起春风般的笑容,望向她的眼神顿时充满了柔情。 左妃顿时如遭雷劈,她有点找不回自己的声音,“什么……意思?” 她娇俏的面容迅速爬上红晕,林素心头像是被羽毛拂过,有些微微轻颤。 “谢谢你,救了我”,他原本以为今生今世都不会遇上爱情的,却没想到,上天会这么意外地将她送至他面前。 一如他们最初的遇见。 左妃有些半懂不懂的样子,低垂了视线盯着盘子里的菜,“不算什么啦,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 她承认这一刻她不敢去看林素的眼睛,她害怕自己会沦陷。 然而她这副样子看在了林素眼里就成了害羞,林素重新给她沏上一杯茗茶,推至她面前。 “可在下不能不报答”,林素语气随和地说道。 左妃诧异地抬起头,对方早已恢复如常,好似她刚才看到的那一抹柔情都是错觉。 心底说不出是失落还是安定。 “你想怎么报答……”,左妃强忍下心头异样,朝林素问道。 从此以后,就要两不相欠了吗?可是为什么,心里好难过呢…… “嗯……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以身相许好不好?”,林素这辈子都没有说过动人的情话,他的恋爱经历是零,这一刻,他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表露心迹。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左妃一瞬间变得面色苍白,双手一抖连碗筷都有些拿不住。 他一时惊慌想要靠近她稳住她的手,却见左妃猛然站起,甩开了他的手。 林素浑身僵住,“对不起,不该这么和你开玩笑的” 这一句话,像是抽尽了他全身的力气,比他沿着汴京河道寻找她的时候更加心痛。 原来最心痛不是我看不到你,而是你就站在我面前,却根本不看我。 左妃紧咬着双唇,生生忍下想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朝他咧出一个难看的笑,“我吃饱了,谢谢你的款待,我要回家了” 说完她拔腿就跑,拉开包厢门,直奔楼下。 直到她坐回软轿,终于可以放心肆意的哭泣,她狠狠揪着胸口,感觉快要透不过来气。 林素喜欢她。 林素竟然喜欢她。 她原本以为,这只是她一个人的暗恋,却没想到,最后会是两个人的悲剧。 她的初恋,从开始到结束,连一顿饭的时间都不到。 包厢里,林素像是被定住了一样站着,望着一桌子的美味佳肴,还有她翻倒的饭碗。 心底有什么在这一瞬间崩塌,他原以为上天终于眷顾他,却不想到头来,只是一个笑话。 “来人”,林素低沉的声音,带着沙哑和颓废。 包厢的门被人推开,林素头也不回地说道:“撤了,上壶酒来” 侍者们鱼贯而入,又鱼贯而出,顷刻间,空旷的包厢里便只剩下林素一人。 只余他落寞的嘲笑声回荡在空间里。 以及他时不时传出的带着微醺的话语:“上酒” 直到巨大的圆桌上摆满了喝空的瓷白酒瓶,林素终于感觉不到心痛。 你看,古人说,一醉解千愁,诚不欺我呢…… 夜幕已经升起,包厢里也陷入一片昏暗,房间外的侍者们急得不行,连忙派人上林府去递送消息。 “上酒……”,一脸醉意的林素尚在无意识的呢喃着。 他侧脸搭在手臂上匍匐于案,终是没能发现,就在他身后,黑暗的房间里,突然闪起一抹暗红色光亮,一瞬之后,又消逝无迹。 而此时,李府的清塘院里,也有一个伤心人,正在借“酒”消愁…… 只是,这边鬼哭狼嚎的景象,实在是不堪入目。 月色皎洁,穿过树梢,落在宽敞的庭院里,院中的圆形石桌上,此刻正摆着一个巨大的酒坛子,一旁放着三只大口的碗。 颇有种壮士洒酒的豪情。 左妃将三只酒碗一一斟满,然后一手端起一只放在了地上,“大黄,大黑,来陪我喝酒” 二狗彼此对视了一眼,各自低头看了看面前的水碗,然后抬头看着她。 片刻后,左妃自石凳上站了起来,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高举着酒碗,凄凉的语调吟唱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大黄:汪汪汪(说得好! 大黑:汪汪汪(说得好! 听到了来自二狗的鼓励声,左妃的声音顿时更添几分悲色: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我离君天涯,君隔我海角。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芳草。” 大黄:汪汪汪(说得好! 大黑:汪汪汪(说得好! 不知何时,左妃的眼里已经浸染上泪水,她仰首看着明月都有些花影,两行泪终是忍不住自眼角溢出。 她语速极慢地吟唱着:“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大黄:汪汪汪(李不凡来了!李不凡来了! 大黑:汪汪汪(李不凡来了!李不凡来了! 说完她一饮而尽,将酒碗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对着狂叫不止的二狗说道:“我干了,该你们了” 二狗浑身一颤,当即抱在了一起,两只嘴筒子贴得紧紧地,不停地抖动着。 左妃顿时怒上心头,手指着二狗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们!你们……” 一瞬间左妃哭得更凶,“看我失恋了,你们不安慰我就算了,你们还敢当着我的面秀恩爱!!!” 二狗一听这话,抱得更紧了,抖得更猛了。 “要不是我,你们能在一起吗?!能在一起吗?!” “你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二狗终于不抖了,彼此相视一眼,后腿一蹬拔腿就跑。 第54章 人艰不拆

李不凡刚从他父亲的书房回来,尚未踏进清塘院,就听见院子里左妃凄凄婉婉地在吟诵着什么,他即便是书读得再差,那一句句露骨的情诗,他也听得懂! 左妃还真是长本事了! 此时他一副面沉如水的模样,一言不发地站在她身后,看着她怒气冲冲地在质问那两条狗。 “你们把吃了我的狗粮都给我吐出来……呜呜……” 二狗早已跑得不见踪影,左妃颓废地跌坐回石凳上,小肩膀一抽一抽地,真是我见犹怜。 “啊……好虐心……难道我就要当一辈子的单身狗了吗……呜呜” 李不凡额头直跳,出门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怎么出去一趟再回来就又犯病了。 “我没告诉过你,别碰生冷辛辣的吗?”,李不凡沉着脸上前,一手探进酒坛子里,顺势在里面搅了搅,一股冰凉。 他收回手随意地弹了弹手指上沾染的水滴,皱眉问她:“你这又是在抽哪门子风?” 左妃抽吸的声音慢慢变小,却仍是沉默不语地低着头垂泪,两手绞着衣角。 她抽哪门子风?她失恋了,失恋了!!! 失恋的人,哭一哭怎么了?! 李不凡最受不了的就是她这副样子,你说什么她都不搭理,完全将你无视。 可是他又不能发火,他还得顾念着左妃现在是孕妇。 终于,李不凡脸都快憋紫了,长出一口气,然后迈步走到左妃身边,弯身把人抱起,径直朝着卧室走去。 左妃惊呼一声,双臂绕上了他的脖颈,攀得死紧,就怕李不凡把她给扔地上了。 “你是想勒死我吗?”,李不凡刚走了没几步,后颈就被左妃纤细的腕骨给硌得难受,她还不自知地一直在加重力道。 左妃闻言稍稍松开了些,但仍是很不放心,使劲往他身上贴。 这个动作瞬间就让李不凡想到了曾经的某些画面,浑身都不感觉不自在了,连走路的姿势都有些僵硬。 于是他加快了步伐,不消片刻就把人送进了房里的软榻上。 左妃屁股一沾着榻,立即就松开了李不凡,反手向后摸出一个大红色还带园边儿的抱枕来,蹬了鞋盘腿坐好,将抱枕抱在怀里。 李不凡将灯掌上,侧身坐在了榻边,看着左妃满是泪痕的脸,几不可察地叹息了一声,随后伸出手捧上她的脸,用拇指的指腹轻轻擦下她眼角的泪。 她的脸真的好小,就只有他一只手大而已,李不凡很想在脸上比划比划,不过还是忍住了,他双手支在榻上,身子凑近了她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左妃的脸往抱枕里埋了埋,然后摇了摇头,“人艰不拆” 都是伤心事,你就别提了。 “呵”,李不凡轻笑出声,语气不怎么好地说道:“一大清早你就开始翻箱倒柜地找衣服穿,到了晚上你又开始对月吟诗借酒消愁,你当我是傻子么?” 一听他这话,左妃顿时就慌了,猛然抬头对上他神色不明的深邃眼神,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李不凡头顶绿油油了,她离死也不远了。 “我……我……喝的是水”,这辩解听起来好无力。 她倒是想喝酒来着,但是她怕自己万一喝醉酒了说胡话,把什么都给抖出来了,那她就彻底死翘翘了。 “万幸你喝的是水,你若是敢喝酒……”,李不凡突然顿住,因为那后果他自己都不敢想象。 左妃见他注意力成功被自己带偏,当即诚恳地表态,“不该说的话不要乱说,不该喝的东西不要乱喝,你说过的嘛,我一直都铭记在心的!” 说完她朝着李不凡使劲点了点头,目光讨好,却也掩盖不住深处的那三分惧意。 李不凡侧开眼,就这件事他也不想再追问下去,明知道最后伤心的还是自己。 两人一时无话,房间里也陷入了诡异的安静,左妃盘坐久了有些坐不住,她开始不着痕迹地在软榻上拧来拧去。 李不凡笔直地坐着,微微低垂着首,他心里绝对比左妃要难受。 有种左妃离他越来越远的感觉,又或者,他们从来都没有走近过彼此。 两个人,各自独守着自己的秘密。 他不知晓她今天是为了谁在哭泣,她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愧对了一个深爱他的女子。 突然,李不凡毫无征兆地转身,双臂张开紧紧地抱住了左妃,连同她怀里的抱枕。 “左妃,不要离开我”,李不凡下巴搁在她肩膀上,语气有些疲惫,还有些眷恋。 由于男女身体的构造不同,两人之间隔着一个抱枕,李不凡大约是不能体会左妃胸口的憋闷感的。 她伸出一手费劲地把被挤扁的抱枕从中间抽了出来,还不来及好好地喘两口气,就感觉腰上一紧,前胸又贴上了李不凡的胸膛。 左妃彻底愣了,张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难道她要离开的意图已经这么明显了吗? 可是她不想看烽火狼烟血流成河啊!!她不想和李不凡一起被满门抄斩啊!!! “我饿了”,左妃僵着没动作,半天才冒出这么一句话。 李不凡总算有些反应,恋恋不舍地松开她,起身理了理衣衫,“在房里等着,我去厨房给你找吃的” 这会儿丫鬟们也都已经歇下了,李不凡只能自己去厨房帮左妃找吃的了,不过好在厨房历来有留饭的习惯,他只要将饭菜热一热就好了。 他前世常年都在外行军,生火做饭这种事做起来也很能得心应手,没一会儿他就端着热气腾腾的粥菜回来了。 然而左妃已经熄了灯,睡下了。 但是很明显,她在装睡。 因为这么温柔体贴的李不凡,左妃感觉自己吃不消啊,事到如今也不再考虑生孩子的事了,她打算就下个月,下个月就动身离开汴京前往西平。 先把身份洗白,等那边的一切都安顿好,再回京来搭救左家人。 她与李不凡,是真的不能再拖下去了。 左妃把头闷在被子里,假装她不知道李不凡就站在床边,努力让自己的呼吸保持平和。 这一刻李不凡的心情该怎么说,大概是愤怒的。 只是这愤怒像是化成了无数条丝线,彼此交错着穿过他的心脏,然后每一根,都拉得紧紧的。 李不凡紧抿着唇,盯着床上的被子,透过轮廓,他能清晰地看出左妃此时身体摆放的姿势。 她背对着他,蜷缩着,或许睁着眼,或许闭着。 然而无论是哪种,她眼里都一样是没有他的。 静谧的房间里,突然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左妃有些诧异地眨了眨眼,她还来不及猜测出发生了什么,就感到背后一阵凉风袭来。 她心头一紧正想拉回被子,身后又突然贴上来一具温热的身体。 李不凡一手搂上她的腰身,替她将身子一点点摆正,另一只手穿过她的颈下,把她往怀里拢了拢。 “这样行吗?会不会难受?”,李不凡低着声音问她。 左妃任由他动作,无论是身还是心,她大概都从未想过抗拒。 或许在她潜意识里,她已经认定李不凡不会伤害她,又或者,这一切只是源于习惯。 “还好”,左妃几乎只是嘴唇动了动,声音小的像蚊子声。 李不凡已经闭上眼,就这么抱着她就够了,“难受了就告诉我” 说完他就打算睡了,什么都不用想,安心地睡了。 然而左妃不觉得,她觉得今天要是不把罪行交代清楚了,明天她大约也见不到可爱的太阳从东方冉冉的升起了。 于是左妃认真地酝酿了一番,微微转动了下.身子,借着月光抬头看向他的脸,小心翼翼地开口:“今天有个人跟我表白了” “不过我已经拒绝了”,拒绝二字,左妃加上了重音,就怕李不凡听不清。 李不凡听了并没有什么反应,这些他早就已经猜到了。 “虽然他是我最喜欢的类型……”,左妃话音一转,带上了几分深深的遗憾。 “长得高,长得帅,而且还有钱”,这分明就是古代版的“高富帅”啊。 李不凡没吱声,爷长得也很高,也很帅,也有钱! “饱读诗书,才华横溢” 李不凡脸色黑了些,爷最近读书也很用功啊! “风流倜傥,英俊潇洒” 李不凡胸膛起伏的程度越来越大,然而左妃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仍在努力地搜索腹中成语。 “文武双全,风度翩翩” “左妃,你是想气死我吗?”,李不凡几乎是咬着牙才说完这句话。 他都已经决定不追究了,她还要说出来刺激他,觉得他很大度很宽容?! 左妃神色黯了黯,他语气的伤痛她又怎么会听不出?他果然已经开始对她对情,然而这份情,她并不想接受。 “李不凡,有句话叫,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天意难违,既然没有那个缘分,过了今夜,我就会彻底忘记。” 这是左妃第一次,这么认真地语气跟他说话,倒不像是在跟他保证什么,更像是在试图说服他什么。 谁知李不凡突然翻身,双臂撑起身体将左妃禁锢在身下,正对着她的脸,用种慑人的,带着占有欲的目光紧盯着她,冷硬的声音自他薄唇中发出,“你能忘记最好,若不然,我也不介意亲自动手” “还有”,李不凡突然腾出一只手挑起了左妃的下巴,以单臂的力量支撑着身体,他略微朝下,压低了身子贴近了左妃的脸,“我不信命” 这一世,他注定要与天争与地斗,江山他要守,李家他要保,左妃,他也一样要。 说完,李不凡便直接吻上了,有些凶猛地,略带强势地攻入,不给她任何反抗的机会。 第55章 武比开始

李不凡准备了一个多月的武举考试,总算是要开始了。 这几日他夜夜都是宿在左妃房里,不过他也只是抱着她睡觉而已,动作很规矩。 当然,搂搂抱抱亲亲什么的不算。 然而,他却不知道,在左妃看来,他已经是个性.功能障碍者了,所以对于他的这种变态行为,就可以科学地解释为,他还在试图与病魔抗争,试图唤醒他的男人天性。 大约,这对每个男人来说,都是有些难以接受的,左妃表示可以理解。 这一日清晨,两人又在彼此相拥的温馨画面中醒来,左妃有些迷糊地睁开眼,正对上李不凡裸.露在衣领外的锁骨。 左妃面色不自觉地红了红,头顶传来李不凡略带慵懒的笑声,“一大清早的,你脸红什么?难道是做了什么难以启齿的美梦吗?” 其实这话说的是他自己,他醒的比左妃早些,被春.梦给闹醒的。 抱着媳妇儿还得遭这罪,着实是件苦逼的事。 只是这会儿他不觉得了,说不定左妃跟他一样呢?两人一起做了春.梦呢?李不凡想着,嘴角的笑意就深了几分。 拢在左妃腰间的手悄悄地探进了她衣服里面,一寸寸,像是抚摸在被阳光沐浴过的丝绸上。 左妃抬头看着他,一脸的便秘模样,他可真是贼心不死。 不过也挺可怜的,每天早上晚上都要不厌其烦地试一遍又一遍,动作一回比一回熟稔,姿势一回比一回撩人,然而永远没有下文。 “放弃吧,孩子”,左妃神色一缓,反手淡定地握上李不凡的手腕,入手感觉很结实,很坚硬,她一只手,竟然握不住。 左妃愣了一瞬,用力把他的手往外拽,对方却是纹丝未动,她决定以理服人,“你不是今天还要去参加武比吗?还不赶紧起床?错过了可是要再等三年呦~” 闻言李不凡轻挑了下眉,身子朝她凑近了些,两人几乎是相贴的,“你觉得我现在这个样子,能起来床吗?” 说着他动了动身子,在她身上蹭了蹭。 左妃脸色一黑,老娘知道你生理没问题啊,你丫是心理有问题啊!!! 这孩子真可怜,这辈子恐怕都找不着病根了。 “当然能,你要相信你自己,不就是起床嘛,多大事,来,先把手拿回去”,左妃神色认真地说道。 “爷早晚要被你给磨死”,李不凡叹息着说道,有些崩溃地收了手,掀开被子两脚一抬身子一转就下了床,然后就开始背对着左妃穿衣。 左妃觉得好无辜,她明明这么善解人意! “武比我可以去看吗?”,左妃裹着被子爬起身,半跪在床上朝他问道。 李不凡闻声转过身来,他的下裤已经换好,此时正在穿中衣,手里动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嘴上回道:“看倒是可以看,就是观台上太晒了,你还是在家呆着吧” “没关系,我不怕晒,我可以打伞啊” 李不凡挑了外衫披上,“虽然我也很想让你去,亲眼看着你相公我是怎么轻而易举拿下头名的” 明知道他的“虽然”后面一定会有“但是”,左妃的眼睛还是不受控制地一亮,带着祈求地目光看向他。 “但是……”,李不凡已经穿好了衣服,半条腿跪在了床边,双手搭上左妃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我舍不得你去晒太阳” 左妃愣了愣,这一刻他的眼神是真的好温柔,那种并不炙热,只有几分温和的目光。 就这样一个人,将来真的会成为战场上的一代战神吗? 完全,不像啊。 面对再次无端走神的左妃,李不凡已经彻底无力了。 你真的,永远都不知道她脑袋里在想什么。 “乖乖在家等着吧”,李不凡轻轻拍了拍她肩膀,然后就去找梳子打理头发去了。 后来左妃倒也没再坚持,李不凡算着时辰出了门,策马往城外的校场赶了去。 南朝武举考试分文试和武试两项,今日只是单考武试一项而已,文试会在十日后开始。 今日的武试又有四科,分别是步射马射,马枪,测力,和应答。 无论是步射还是马射,看得都是箭术,他能做到百发百中,这个对李不凡来说实在太随意了。 马枪,在马上比试枪法,这个别说整个南朝,南焱蒙三国他都找不到对手。 测力,指的是应试者的力气,虽然他不属于那种蛮力过人的,但是内功深厚,这一项自然也不在话下。 应对,考核的是应试者的身体条件和语言应答,完全没有挑战性,他当了十几年的将军,这些项目对他实在太小儿科了。 然而他倒也并没有轻视了这次武比,毕竟,能做到四项全优的人,也不少。 所以参加这次武比他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挑选些苗子,若有可造之材,尽早拉入麾下。 当然,要做这件事的不止是他,还有他大哥李敬之,两人今天的首要目的,就是发掘将才。 李敬之不出意外地还是今年的副考官之一,此时坐在台上,瞧见李不凡神态悠闲地走进待考区,朝他不着痕迹地点了下头。 李不凡收回视线,开始观察他身边的应考者们。 然而大部分,其实都是来滥竽充数的。 “我说我不想来,我娘非叫我来,这太阳都快把我晒死了!”,一名身材矮小,但是皮肤白净的年轻男子如是抱怨道。 “我已经考了十年科举了,年年考,年年不中,我就来考回武举碰碰运气,说不定就能中举了”,一名文质彬彬颇有读书人气质的青年男子如是说道。 “兄台好巧啊,我也是呢,不过我是科举考了二十年不中”,一名身材略有些发福的中年男子如是说道。 “哦?真是幸会啊,幸会”,青年男子拱手作揖回道。 “还有我也是,科举考了八年没中”,一旁一名面色黝黑的壮汉如是说道。 “我也是,考了三年” “我考了七年” 众人开始七嘴八舌地聊了起来: “本朝的文举考试实在是太难了” “正是如此,我听说武举出题就简单的多,就我大表兄,从小读书就不行,论语都读不懂,结果武举考试,中举了!” “真的吗?那我等岂不是也能中举?” “那是自然,我等连科举都不怕,小小武举又有何惧?!” “虽说武举人地位不比文举人,可好歹是个举人啊,以后让家里给捐个官,路子也好走些不是?” “是啊是啊” 李不凡一脸黑线地看着旁边,那里已经聚集了越来越多的志同道合者,高谈阔论着,彼此相互鼓励着。 他想,他真是太天真了。 “嗤,一群白痴”,一个少年的声音,还带着几分青涩稚嫩。 李不凡诧异地转身,看向他身旁不远处的那名少年,模样不过十四五岁,个头比他矮了有大半个头,一身蓝色短打,肌肉看着倒还挺像模像样,面容清秀,皮肤很是白净,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可富贵人家的孩子却不会小小年纪就来参加武举,该去参加文举,那才是前途无量。 李不凡一时也起了好奇之心,朝着少年走近了几步,笑着问他:“小兄弟何出此言?” 谁知对方并不买他的示好,只拿眼角余光看了他一眼,就把头转了回去。 “小小年纪就这么目中无人,可是不大好”,李不凡顿时来了兴趣。 老实说,他就喜欢这种少年,目中无人,而且自以为是,狂妄得不行。 因为他小时候就是。 摆平这种小孩子,会很有种成就感。 【左妃:你确定,你这种行为不是小孩子吗?!幼稚!鄙视!!!!】 少年总算有了些反应,高抬起下巴对着李不凡说道:“我认得你,刑部大堂开堂公审蔡源来的时候,我见过你” 至于他为什么会记得,倒也并非他过目不忘,而是他当时恰好听到了身后一名妇女的话:“你急啥,人家是官老爷,叫咱小老百姓们等会儿,咋啦?” 他当即就扭头回顶了一句:“官老爷怎么了?那今日受审的,以前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呢” 就在他得意洋洋收回视线的时候,正好与后面一名男子的视线相撞,那一瞬间,对方凌厉的目光,让他心头一颤。 于是他就这么记住了。 想不到现在在这儿遇见了,他自然也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 听这少年这么一说,李不凡好似也想了起来,那时候的确有个少年说了一句话,让他多看了两眼。 “原来是你,怎么?我那天把你吓着了?”,李不凡不着痕迹地又上前了一步,也不等他回话,直接转了话题问道:“瞒着家里人来的吗?” 突然被人戳破了秘密,少年一瞬间变脸,气势汹汹地朝着李不凡回了句:“关你什么事?!” 说完他扭头就走,李不凡好笑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片刻后提高了声音喊道:“既然是偷着来的,拿不了头名可是没脸回家啊” 少年突然站住,转回身朝李不凡怒喝:“小爷还会输给你们这群老东西?!” 李不凡脸上十拿九稳,运筹帷幄,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这小兔崽子刚才骂他什么?! 你给爷过来!爷保证不打死你! 第56章 被狗追了

清晨的阳光其实并不刺眼,武比场地选址在城郊一处大型校场,演武台和观武台都建得十分气派,御马房里养着上千匹品种上佳的好马,还建有专供人休息的宫殿群。 校场临着一座皇家猎苑,来此狩猎的也大部分都是皇亲国戚。 当然,此处校场并非御城军所有,而是归属于南朝唯一装配齐全的正统军——皇家御林军。 平日里这里是不会对外界开放的,也只有每隔三年的武比时期才会开放两日,是以虽然参加武举考试的人并不多,但是来观看的人却不少,没一会儿考场两边的观台就已经挤满了人。 此时正值春猎时期,尽管这边正在进行着武比考试,猎苑之中仍有不少皇亲国戚达官贵人在狩猎。 所以监考们也不得不顾念着贵人们的兴致,麻利地安排着这边的比试,尽早比完尽早散。 比试是按照抽签决定先后顺序的,李不凡抽得还挺靠前,一共也就三百多号人,他抽的四十七,不出意外的话当天上午就能比完了。 拿到签子之后他也没再去找方才那小少年,那种熊孩子得慢慢收拾。 演武场上正在进行的是射箭,每回有五名应试者一同上前,每人放射十支箭,按环数计分。 测力,按照应试者能将石墩举起的高度,以及将铁球抛远的距离,还有一刻钟时间负重跑的路程等多项计分。 马场被分成两个部分,左边比试的是马射,规则同步射雷同,右边进行的是马枪,这个属于对抗比试,每次十人同上,分为两组,每组五人,按小组成绩计分。 至于应答这一项,成绩高低就全掌握在评审们手里了。 很快就叫到了李不凡的号,他从步射开始一项项走过来,立即便吸引了大量的目光。 高台上,年过六旬胡子花花的主考官一手端着清茶,眯着眼朝演武台上看了看,头也没转地问道:“敬之啊,那小子是你家的吧?都长这么大啦?不错不错,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李敬之闻言,面色抽了抽,语气郑重地回道:“方大人,此乃家弟,李不凡” 尼玛他才二十八岁啊喂!!!他儿子李成轩才十一岁啊喂!!! 老子长得真的有这么显老吗?李敬之瞬间感觉他受到的伤害过万吨。 被他称之为“方大人”的老者愣了下,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放下了手里茶盏捋着胡子说道:“老夫说的就是他嘛,这一手箭术颇有乃父之风啊,哈哈” “方大人过奖了”,李敬之谦逊地语气回道。 李不凡比过了步射测力马射之后,接下来要进行的比试是马枪,而他的另外四名队友……正在抱团取暖。 “我等都是参加过这么多年科举的,如今武举能聚在一队也是缘分,只要我等齐心协力,定能赢得比试” “正是,一会儿比试的时候,咱们这样……先这样……再这样……最后这样……” “黄兄高才,此招甚妙啊!” “不敢当,不敢当啊,哈哈哈” 这四人聊得火热,全然忘记了他们还有一个落单的队友——李不凡。 事实上真相是这样的,李不凡一身“我很高冷,很不要靠近”的气息独自站在马场入口处,远远地望着正牵着马匹往这边来的马夫们。 待战鼓声一响起,他便率先提了枪,翻身上马。 等他的队友们爬上马的时候,李不凡早已行至场中,嘴角带笑地看着对面策马持枪的五人。 很巧的是,其中之一便是方才那名小少年。 “真是可惜,看来今天这头名你是拿不走了”,李不凡将长.枪夹在腋下,双手抱胸笑对着少年说道。 到目前为止,两人都是以绝优的成绩通过了前面的比试,所以此时少年也并未再口出狂言,看向李不凡的眼神也多了多了几分认真和审视。 “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大叔您还是别急着说大话,小心风太大闪了舌头”,小少年淡淡地回道。 “呵”,李不凡轻笑一声,垂首叹息道:“吵架我果然不行,早知道带着左妃一起来了” 少年轻皱着眉,显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场上其他八人已经打了起来,挤作一团吵闹地不行,少年渐渐不悦,长.枪指着李不凡喝问道:“你到底还打不打了?” 李不凡抬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自然是要打的” 拿不了头名他也没脸回家见媳妇儿啊。 那边八人八马乱得不成样子,没一会儿就有四五人被拽下马,这边少年一夹马肚,提枪便朝李不凡冲了过来。 这第一枪力道稍逊,大约是来试探他的,不过李不凡却没有陪他慢慢玩的心思,这个熊孩子你得一拳打得他起不来他才能长点记性。 于是就在锃亮的枪头直直朝他面门而来,只差一指距离就要戳中他眉心的时候,李不凡很是淡定地单手握上枪头后的木柄,手臂轻轻一绞。 “噼啪”一声脆响,箭头直接被他绞下,接着他反手一抛射向对方握着缰绳的手臂,趁他躲避的空档,李不凡一枪扫向马前蹄,骏马顿时失了平衡,身子一歪,连人带马一起倒下。 李不凡勒了马缰绳,调转方向看向那边挤作一团的众人众马,唯剩下敌对组还有一体型敦实的青年男子骑在马上,此时正是一比一的关键时刻。 那人不顾衣衫凌乱,单手提了枪策马朝李不凡奔了过来,扬起一路的灰尘,好似他对面的不是对手,而是仇人一般。 李不凡心头诧异了一瞬,此人倒是颇有几分凶猛,只是差了些技巧。 他来势汹汹,李不凡只是微微闪身便躲了过去,顺势在他后背来了一杆子,然后这青年男子就也跌下马了。 李不凡赢了比试,就代表着他所在的小组都赢了比试,他面无表情地翻身下马出了马场,身后那四名队友,顿时抱作一团,简直要喜极而泣。 李不凡最后过了应对一项,接着便打算策马回城,少年一路追了出来,在校场外拦下他。 “你叫什么名字?”,小少年骑着一匹雪白骏马,毫不客气地问。 李不凡白了他一眼,之后才想起来这是左妃的招牌动作,他呆了一瞬竟笑了出来,看得小少年一脸莫名其妙。 “小爷名唤苏然,你叫什么名字?”,苏然忍着脾气又一次问道。 苏然?李不凡对这个名字表示没有什么印象,要么这是个化名,要么就是他前世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但是李不凡觉得,前者居多。 “苏小公子?南朝苏姓也是少见,只是不知小兄弟是江淮苏家?还是安州苏家?”,李不凡并未答话,反倒问起了对方的来历。 这却绝非随口问起,江淮苏家,和安州苏家,是有大大的不同。 自古江淮便是富庶之地,苏家更是家大业大,生意遍布天下,堪称江淮首富。 而安州,地处南焱边境,在南朝之前,苏家也曾是那里一方诸侯,尽管后来在名义上安州归顺了南朝,每年都向南朝进贡纳岁,但是实际上,安州的政权却是独立的。 不过在兵力方面,安州却也和其他州郡一样,只养着不足万人的地方军。 所以这位苏小公子究竟出身哪个苏家,对于李不凡而言,就格外重要。 谁知听了他的问话之后,苏然不可一世地高傲面容上竟也闪过一丝惊慌,尽管他很快便将其压下,却也没有逃过李不凡的眼睛。 “不愿意说就算了!你当小爷稀罕知道吗!哼!”,随着苏然最后一声冷哼,他扯了扯马缰绳便掉头打算离开了。 李不凡手指习惯性地摸上了下巴,清朗的声音喊道:“在下李不凡,你可要记好了” 将来边塞遇见了,可别认不出来才是。 苏然没什么反应地走了,甚至还甩了两下马鞭,仿佛后面有什么猛兽在追。 此时才刚过午时,李不凡若是快马加鞭,说不定回到清塘院的时候,左妃还没开始睡午觉。 没错,最近左妃喜欢上了睡午觉,只要一放下碗筷,眼皮就开始耷拉。 当然,这是孕妇的正常反应,然而,她自己却是不知,每天午后醒来就开始各种自我检讨: “一定是我昨晚睡太晚了!啊~(哈欠” “一定是我午饭吃太多了!啊~(哈欠” “一定是我最近心太累了!啊~(哈欠” 每当这个时候,李不凡就会一脸真诚地看着她:“你分析的好有道理” 半个时辰之后,李不凡终于回到了李府。 他才刚一进清塘院的院门,就撞上暮雨慌慌张张地跑出来,他将人拦下,还来不及询问发生了何事,就听得对方说道:“少爷您终于回来了,夫人从马上跌下来了,您快去看看吧” 李不凡闻之色变,二话不说就朝着卧房跑去,心脏跳动的咚咚声如擂鼓一般,一瞬间全身血液都涌上他大脑。 千万不能出事! “嘭”,一声巨大的撞门声,被撞开的门板又反弹回来,发出细长的吱吱声。 李不凡面色苍白地愣在了门口,瞪大了眼睛看着正对面的女子,不知该如何动作。 左妃侧躺在卧榻上,一只手臂靠着厚厚软软的靠枕,身旁放着一张矮桌,桌上摆着一盘瓜子和几碟点心,另一只手捻着一块点心,正要送入口中的动作也僵在了唇边。 缓缓合上她张着的嘴,“被狗追了?”,左妃呆呆地问道。 第57章 身份揭穿

李不凡拳头握得嘎嘣响,沉着脸迈进房门,周身的气压越来越低,带来一股冷空气。 “谁准你去骑马的?”,他此时气上心头,声音难免有些严厉。 左妃浑身一颤,瑟缩着身子从榻上爬了起来,看着李不凡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还得先考证?” 也许无照驾马,在南朝是违法的。 李不凡顿觉方才语气有些过重,此时见她一副吓得发抖的样子心中一软,侧了身在床榻边坐下,柔了声音问道:“可有受伤?找褚老过来看过了吗?” 随着他的话语,他的目光也下意识地停留在她的腹部,瞬间变得柔软。 只不过左妃余吓未退,又对上他关切的温柔目光,一时有些怔愣,总觉得,哪里有些不科学? 难道是和精神病人呆久了,自己也患上了疑神疑鬼的毛病?左妃立即甩了甩头,将这个念头驱逐出脑海。 她不要被传染。 李不凡满脸不解地看着她,凑近了些问她:“摇头是什么意思?没有受伤?还是没看过大夫?” “都没有,我只是上马的时候没上去,趔趄了一下而已”,左妃再次摇头说道,原本柔顺的短发也变得有些凌乱,有几缕遮在了面上。 李不凡听罢长舒了一口气,修长的手指挑起她面前的发丝,朝她耳后的方向拢了拢,语调轻柔:“以后别再骑马,太危险了” “不行!”,左妃一时激愤,语调都高了好几个度,李不凡顿住。 他的手掌尚未离开她的脸颊,就见她突然睁大了眼睛抬头瞪着他,目光坚持还带着抗拒。 “大不了我去考个证就是了”,她声音慷锵有力不容拒绝。 南朝亡国之期已经不远,她要离开汴京,骑马驾车这种逃生之技,必须掌握。 李不凡微微皱眉,对于左妃的胡言乱语他已经习惯了将之无视,但是左妃此刻眼里的坚定不移却让他无法忽视。 为什么她非要骑马?明知肚子里还有孩子!她对待这场婚姻从不认真,更是从来没把他放在眼里,现在,竟是连孩子都不顾了! 这回李不凡是真的怒了,凌厉的目光伴着他冰冷的话语,“你若是执意如此,那就再也别想走出清塘院半步” “你想软禁我?”,左妃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除了新婚的头一天,她就再也没见着过他这副语气神态,无情,狠厉。 心头说不出是失落还是愤怒,她原以为,他是对她动了情,而后才对她温柔。 但是如今看来,这一切不过是她自作多情,他说翻脸,马上就翻脸。 上一次是因为她要喝避子汤,这一回是因为她非要骑马,两次惹怒他,为什么? 左妃瘫软了身子,无力地跪坐在榻上,视线不知落在了何处,混乱的思绪却愈发清晰起来。 李不凡看着她这幅样子,突然心头荡起一抹惊慌,他原以为,左妃会双手攀上他的腰身,然后开始装样做样地跟他哭求:“不要软禁我啊,都是小人的错,小人以后再也不骑马了” 可是她没有,她低垂着首在思考什么,他竟然一丝一毫都看不透。 “你要是真想骑马的话,改日我带你去”,李不凡终于妥协,半弯下身子试图去看清左妃的表情,然而她额前半长的短发垂下恰好遮住面容,他终是没能看清。 此刻对于他的转变,左妃浑然未觉,她开始一点一点地整理成婚后这将近五十天的日子里,所发生的种种不合理之处。 两人初次见面,这个男人就逼问她是谁,直到她编下重生的谎言之后,这个话题就自此打住。 后来他对她关怀备至温柔体贴,甚至让她误以为这个男人爱上了她,如今可观一点来看的话,他对她的好却更像是怜惜。 可是他也有暴怒的时候,比如避子汤之事,还有今日骑马之事。 避子汤或许还可以理解,传宗接代在古人看来甚至比命还重要,惹恼他不足为奇。 但是骑马这件事说不通,危险固然有之,但是发生的概率毕竟太小,南朝女子骑马也绝非伤风败俗之事。 那么关节点在哪?孩子? 算起来她上次来例假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了,因为原主体质太弱,每回例假都能晚来个十多天,更何况她之前还落了水受了寒,所以她一直也没太在意这个。 但是近来,她食量大增,口味也跟着发生变化,而且嗜睡。 种种迹象加在一起,就只剩下一个解释,她怀孕了。 左妃猛然抬头,正对上李不凡还在不停蠕动的双唇,她耳中却是任何声音都听不到了。 洞房那晚他说什么来着,“只此一次!”,而后就真的只有那一次,也就是那一次,竟然让她怀孕了。 所以他不是不行,他是不敢。 怕她受凉,怕她走路摔倒,怕她骑马受伤,如今,全都有了解释。 他一早就知道,知道她不是左妃,知道她身怀有孕,可他是如何知道的? 越往下想,左妃越觉得心惊胆颤,她紧咬着双唇,面色开始一点点变白。 李不凡惊慌地握上她的双臂,带着颤音唤她:“左妃?你怎么了?” 可即便如此,左妃也不愿意就此停下思绪,她马上,马上就要揭开真相了。 既然明知她不是左妃,那他为什么不再追究了? 这又要回到她的重生之说,他当时听完是什么表情? 觉得她荒诞?不对,是觉得震惊,而后是惊慌,让她不准再提。 他说他不信,可他明明已经信了。 所以他能预知一切,都是因为,他才是重生。 “来人!快去药房找褚老过来,快去!”,李不凡松开怀里的左妃,大步奔向门外朝着院子里的丫鬟们喊道。 等他再次转回身走向左妃的时候,对方终于开口,却已是气若游丝:“我怀孕了” 左妃面无血色地看着他,身子都有些支撑不住,明明很恐惧,眼神却强撑着一股镇定,一眨不眨地看向他。 这是她最后的试探,她用尽了全力,连呼吸都屏住,努力去分辨对方的神色。 “别怕,褚老一会儿就来了”,李不凡行至她跟前,伸手想要去抱她。 果然,他眼里有担忧,有焦急,有紧张,唯独,没有惊讶。 然而,看到他伸过来的手,左妃竟像是看到鬼一样,两眼一翻,晕过去了。 不怕?怎么能不怕?一个忠心耿耿保家卫国却被奸臣昏君所害,满门被斩的枉死将军,重生了。 你想他会怎么报复这个社会?又会怎么报复她这个占他妻身,害他子嗣的异世之魂?! 李不凡没有错过她眼里最后滑过的那丝绝望,他动作迅速地接住她缓慢瘫软的身子,心脏处传来一阵阵的刺痛。 那眼神他前世看到过太多,那是,死到临头却无力挣扎的目光。 他强忍着心痛,轻柔地将人平放在长榻上,一手轻颤着手探上左妃颈间的脉搏,凑近低声呢喃:“别怕” 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这一世,他都要让她平安生产,要让她能陪着浩儿长大。 褚老来得很快,他知道左妃身体差,一听清塘院的丫鬟说二夫人病了当即就搁下了手里的活儿,拎着小药箱小跑着赶了过来。 一刻钟之后,褚老坐在圆木凳上,收回了探脉的手,侧身抬头对着李不凡笑道:“老夫可是要恭喜二公子了,二夫人这是喜脉啊,虽说月份尚浅脉象不显,不过老夫行医多年,这脉错不了” 李不凡没什么反应地听了听,好似对方说的不是他一样,目光仍是专注在左妃面上,面色凝重地问道:“她为什么会突然晕过去?” 褚老捋着胡子笑了笑,边起身边说道:“这是惊吓过度所致,没什么大事,过一两个时辰就能醒了,老夫给她开些安胎药,以后别让她劳累,多注意休息就好了” “不过”,褚老已经站起,突然话锋一转,朝李不凡虚踢了一脚,“你小子到底做了什么?都能把人都给吓晕” 李不凡身形不动地站着,任由褚老的脚风掀起他的衣摆,只是凝神看着左妃,也没回话。 褚老略有些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可别怪老夫没提醒你,她身体底子原本就不好,这又是头胎,你上点儿心!” 李不凡“嗯”了一声,转身跟着褚老走到了桌边,待褚老写完了药方之后,他才挥退了房里的丫鬟,朝褚老问道:“我该怎么做,才能保她将来母子平安?” 褚老正在收拾自己的小药箱,听得他的话也长叹了一声,“烧香,拜佛,去求求菩萨,大概都能管点儿用” 李不凡脸色难看,显然很不满意这个回答,单手用力地按上了褚老的药箱顶盖,使得对方正要背上药箱的动作被扯了回来。 “你当生孩子是洗衣服做饭吗?那是你想保就能保得住的?这事还早着呢,你现在挂着这副脸给谁看啊?二夫人的情况她自己比你清楚!”,褚老越说越来气,狠狠一用力把药箱从李不凡手里夺了回来。 继续教训他:“凡事顺着她,哄着她,让她保持个好心情,这就是你唯一能做的,别把你的不安情绪带着她” “赶紧收起你这张丧气脸,老夫看了都来气”,褚老头也不回地出门,喊了暮雨跟他上药房拿药。 房间里只剩下李不凡和左妃,丫鬟们都站在门口,眼巴巴地往里瞧,想起上回夫人生病她们集体去药房挑捡药材的经历,一个个地都忧心不已。 李不凡跟没看见一样,起身把左妃抱到了床上又盖上锦被,吩咐丫鬟们去烧火熬药准备吃食,只留他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守着左妃。 等她醒来,第一眼就能看到他。 第58章 左妃失踪

南历五月初三,李不凡成婚已经整整两个月。 这日将近黄昏之时,汴京城西南角的某处大院落外突然热闹了起来,院门外重兵把守,却也拦不住围堵在外的那片黑压压的人群。 原来此地乃是京都贡院,而今日,则是三昼三夜的科考结束之日,此时贡院外正在焦急等待的人群中,有手里提着食盒的,也有背着包袱的,还有直接驾了马车停了路中间的,自然也少不了候在墙根的软轿。 再加上那些数不清的人头,已经彻底将贡院外的一条街拥堵得水泄不通。 随着一声悠远的钟声响起,人群中顿时爆发起欢腾声,守门官兵再也阻拦不住那股想要往里挤的人.流。 人们用力地呼唤着考生的姓名,双手高举着努力往前面挤,只怕一会儿人多就找不到自己要等的人了。 李不凡听着钟声落了笔,最后这策论一科他考前已经做了充分准备,所以应答起来还算轻松。 反观他身边的考生,情况就没他这么好了,先不说文章他们写的如何,但是这一连三日三夜的高强度作文就已经将他们的体力消耗地七七八八了。 此时终于熬到了交卷时刻,大家都像是得了解脱一样,强打起精神带上自己的随身物品急忙忙地出了考场。 当然也有例外,总有些专心学问的学子,即便是已经体力不济,仍不忘同周围的考生们热切地讨论试题。 贡院外面乱糟糟的动静,李不凡尚在考场中都能听得见,门外的拥堵场面也可以想见,他三天前来的时候就吩咐过家人,他考完自会归家,不必派人来等。 他几乎是等到最后在从贡院出来的,天空已经泛起了灰蒙,西边落日的余晖还未散尽,月亮就已经挂上了树梢。 李府位居城西,距离京都贡院也不过只有小半个时辰的路,以他的步速,回到家的时候恰好能赶上用晚饭。 武举考试已经彻底结束,一个月之后就会放榜,接下来,李不凡就打算回御城军继续任职了。 然而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就会莫名地变得沉重。 他知道他和左妃之间,再也回不去了。 十天前她突然昏倒,昏倒前只和他说了一句话,她怀孕了。 褚老说她是惊吓过度,一开始他以为,她是想到了自己将来会难产而亡的命运所以才会受到惊吓。 可是后来,当她醒来的时候,睁开眼看到他,迷蒙不清的眼神,刹那间就变得惊惧慌乱。 他才终于明白了,左妃已经知晓他了的身份。 既然彼此之间的秘密都已经暴露,李不凡便打算和她来一场开诚布公的交谈,两人之间从此再无隐瞒。 于是他弯膝在床边,尽可能地轻柔了声音:“对不起” 左妃半坐在被子里,眼神里略有诧异,但更多的还是戒备,她抱起一旁的枕头,不着痕迹地阻隔在身前。 他不愿再拖泥带水,语气诚恳甚至带着几分哀求:“前世是我对不住你,今生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地弥补你,左妃,请你相信我” 然而左妃听了并没什么反应,撇开了眼不看他,紧咬着下唇,手指使劲绞着手里的枕头套。 他神色黯淡了下来,心口处传来一阵阵钝痛,前世是他对她不闻不问,将她一个人抛却在清塘院,他那时在军营一住就是大半年,算了,前世的账,他现在真的不敢去翻。 亏欠左妃的,他今生愿意倾尽所有去偿还,哪怕是以命相抵。 可惜…… 良久的沉默之后,左妃终于抬起了头,朝他绽放一个堪称完美的笑容,“相公你在说什么啊?我突然觉得好饿啊,你能帮我叫念慈进来吗?” 那一刻,他终于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心痛,就像你胸腔里的空气全都被抽走的,窒息的,眩晕的。 自那之后,左妃在他面前扮尽了一个柔顺的妻子,她很乖的喝药,很乖的吃饭,很乖的睡觉。 尽管,他知道那晚她匐在他怀里,乖巧地闭着眼,身体却紧绷着。 直到他夜起穿衣离去,守在房门外半个时辰,才终于听到房间她清浅的呼吸声。 后来他再也没有夜宿过卧房,只说自己考试将近想要在书房夜读,所以宿在书房里比较方便,晚上就让丫鬟们陪她。 左妃听了之后,很是通情达理地表示理解,然后很是关切地叮嘱他不要熬夜到太晚,甚至,每天安排丫鬟们给他送宵夜。 她变得越来越温柔贤淑,而他却知道,他们之间,已经渐行渐远。 李不凡轻迈着脚步,终于回到了李府,却发现门房外正站着一排排家丁,手里提着灯笼似是正在焦急地等待着什么。 直到看清他的身影,那边才有一名家丁急匆匆地提着灯笼迎了上来,还没行至他跟前,声音就已经传了过来:“二少爷,大事不好了” 李不凡心头一跳,阔步上前拉住对方的手臂,“发生了什么事?” “二夫人……失踪了,老爷说……去找” 此时门房边的其他家丁们也匆匆赶过来,其中一名年龄稍长的还算镇定,瞧见李不凡已经脸色大变,而那名家丁说话还是磕磕绊绊的样子,他当即便挤上前去,条理清晰地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自从左妃嫁过来之后,李家并没有限制过她出府,而她几乎是每隔个三五天就要出一次府的,有时是去逛街购物,有时是去书局看书,有时是去她的两间嫁妆铺子里晃悠晃悠。 比起嫁过来十几年的大夫人方蕊,李府门房显然更熟悉左妃一些,虽然,他们也不清楚她出府都是干什么去了,大约,只是小姑娘比较爱玩而已,久而久之,他们也就习惯了。 所以就在李不凡去参加考试的这三天,左妃几乎每天都要出一趟门,只不过她走得早,回来地也早,他们虽有诧异但这毕竟也不是什么大事。 今日她和往日一样,清晨时分便带着两名丫鬟出了门,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午饭前回来,他们自然也就多了几分注意。 尤其是饭间换岗的时候,都会跟下一班的人交代一下,留意着二夫人回府没。 后来天色越来越晚,连老爷和大公子都从军营回来了,却迟迟不见左妃等人归府,门房上的人终于不敢再等下去,连忙上报给了老爷。 李纲听完当场就怒了,下令所有府兵和家丁都出府去找,甚至连李敬之都亲自带着府兵出去了。 而门房之所以还留着他们这几个,就是为了等李不凡回来,将事情告知于他,然后再出府去寻人。 听家丁将事情讲完之后,李不凡努力克制让自己冷静下来,此刻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家丁们手里的灯笼发出微微的黄光,明灭地映在他面容上,他脸色沉静地吓人,家丁们也不敢贸然出声。 可事实上,李不凡也此刻也是毫无头绪,左妃是带着丫鬟出府的,而且他不在的这三天她每天都出府,这说明她是故意避开他的。 但是她又会去哪呢?这汴京城,她又认识谁呢? 片刻后李不凡终于抬起头,从下人手中接过了马缰绳,动作地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对着身后家丁们吩咐道:“你们马上去左府,将此事如实告知” 话音未落,他已经扬长而去。 左妃失踪,这件事可大可小,李父是绝对不会第一时间就将此事告知左家的,因为这样的事传进左家人耳中肯定会伤及两家人的感情,毕竟左妃前不久才落过一次水,现在又失踪的话,难免会让左家觉得李家亏待左妃。 所以在李父看来,首先要做的就是去找人,赶在事态严重之前将人找回来,尽量避免与左家发生冲突。 但是李不凡现在顾不上这些,多一个人就能多一份力,只要能找到左妃,他可以任由左家人打骂。 可是现在该去哪里找左妃呢?李不凡弃了马,先从最繁华的街市开始找起,汴京城并无宵禁,此时很多酒楼饭馆,茶肆戏院都还在营业,他一家挨着一家地找。 “有没有见到过一个短发的姑娘?十六岁的模样”,李不凡每进一家店就拉住老板或者伙计问,问完了再一圈圈地找。 左妃的特征如此与众不同,但凡是见过她的人应该都会有些印象,然而很久过去,他收到的不是摇头就是摆手。 最后他站在了一家青.楼门口,犹豫了一瞬便抬步迈入。 年轻英俊的贵公子一出现,那边风韵犹存的妈妈就扭着腰身迎了上来,“呦,这位公子长得好俊俏啊,快快里面请” 李不凡冷冷扫了她一眼,对方正要攀上他胳膊的动作被生生止住,“不必了,我是来寻人的” “请问,这里有没有人见过一个及肩短发的姑娘?年龄十六岁”,李不凡运起内力,朝着整座楼里传音道。 楼里瞬间安静了下来,楼上楼下还有中间的楼梯上,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 此时这位青.楼妈妈终于反应了过来,拦下正要往楼梯上走的男子,好声劝道:“这位公子,方才已经有好几拨人来问过了,奴家这里没有,真没有” 而且方才来的都是官兵,抓犯人抓到她这里,还让不让人做生意了? “都是官老爷,奴家可不敢撒谎啊,奴家哪敢窝藏犯人啊?” 第59章 狗不见了

李不凡周身气息瞬间冷却,却也不愿意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既然这里已经被找寻过几遍,也就没有再找下去的必要。 想定之后他便转身,阔步朝着门外走去,就在他抬脚即将迈出门槛的时候,却被楼上一个声音拉回了脚步。 “昨天我在名舶轩倒是见到过一个短发女子,十五六岁的模样,眼睛水灵灵的,很是娇俏,不知是不是公子要找的那位?”,一名身着紫衣的年轻男子,侧身倚在栏杆上,单手搂着一名衣着暴露的妙龄女子,任由女子不满地将小粉拳砸在他胸口。 年轻男子笑得更加开怀,他名唤夏学明,是汴京首富夏家庶出次子,书院里读过几年书,但是因为出身的缘故,他此生既不能出仕,也不能继承家业,于是他便本本分分地做了个纨绔子弟,吃喝玩乐,样样全。 李不凡眸光凝视他一瞬,接着便飞身而起,如凌空之雁跃上了楼台,落在夏学明的正对面,顿时便把周围的人吓得散了个干净。 “昨日情形如何,阁下可否详说?” 年轻男子笑着推开了他怀里的女子,倒也没有隐瞒:“昨日我上名舶轩闲逛,打算淘些稀罕玩意儿,但是转了一圈却是没瞧中一样,就随口抱怨了句没好货” 说到这里,夏学明突然顿了顿,莫名地轻笑出声,“然后就有个小丫头从后堂走了出来,恶狠狠地来了句……” 【以下场景还原】 “没好货?你到底识不识货?!”,左妃很是不悦,连她这个现代人都被店里琳琅满目的商品闪瞎了眼,他竟然敢说没好货? 说完她也不等夏学明反应,一矮身便钻进了柜台,接着就气势汹汹地从柜台底下一件一件地往外掏神器。 “知道这是什么吗?”,左妃朝他晃了晃手里的物件,同样不等他回答,“望远镜见过没?能远观千里之外” 当然,这是夸张的说法,毕竟这只是她拿了店里的高倍放大镜,又找了工匠师傅摸索着制作出来的,山寨气息浓厚的望远镜。 “知道这是什么吗?”,左妃朝他晃了晃另一物件,不过这回对方自知插不上话,就很是知趣地没开口,反而是拿起了柜台上的望远镜把玩。 “机械表你见过吗?随时随地看时间”,左妃更是得意,这是她拆了店里的大挂钟,找师傅研究了很久才制造出来的。 夏学明好奇的目光落在她手上,一根褐色的皮质软带,两端各缀着一枚暗扣,中间是一块圆形表盘。 左妃慷慨地递给他看,接着指了指桌上最后一件物品,透明的小玻璃瓶里装着透明的液体,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 “这个就更了不得了,乙醇,算了,估计说了你也不懂”,左妃摆了摆手,小心翼翼地将瓶子收了起来,然后就打算收回男子手中的望远镜和机械表。 “这望远镜,机械表,还有乙醇,我都要了”,夏学明一锤定音。 “哼”,左妃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不卖,这是本店vip客户的私人订制,属于非卖品,你要是想买,想入个vip再说” 后来夏学明就听从她的建议,入了个什么vip,横竖对他而言,也不过是多花点钱的事。 然而他最终还是能买走那三样东西,因为左妃说:“这是前头的客人早就订过的,你是新会员,七天之后才能来取货” 【以上场景还原完毕】 “所以说,公子若是找到了这女子,可别忘了替在下追回那一百两的入会费”,末了,夏学明还不忘客气地跟李不凡道了谢。 李不凡面色沉着地听完,自怀中抽取出一张百两银票,用力地拍在了对方胸口,“收好你的退会费” 说完他转身就走,丝毫不理会周遭众人的反应,一路旁若无人地走出了青.楼。 出门之后没多久他就遇上了李敬之一行人,对方带兵已经将城中所有店铺都找一个遍了,仍是不见左妃下落。 至于夏学明提到的名舶轩,李敬之他们也见过,那家店今日根本没有开门。 一切像是陷入了僵局,李不凡仍是不死心地找到了三条街之外的名舶轩,此时众人围聚在街道上,官兵们一拥而上对着门板疯狂地拍打叫喊。 这番动静闹得太大,惊扰到了附近的一些商家,有些已经打烊的店铺,也纷纷亮起了灯光。 “破门”,李不凡站在门前台阶上,对着身前尚在拍门的官兵们说道。 这名舶轩是座二层楼,后面还连着一个庭院,晚上不可能没有人看守,根据夏学明的话分析来看,左妃跟这家店的老板肯定是相熟的。 说不定,左妃现在就在这家店铺后院。 前头的官兵得了令,就准备暴力撞门了,却在这时,遥远的街头传来一声声声嘶力竭的呼喊。 “少爷,二夫人找着了!” 原来是被李不凡安排去左家报信的家丁,那人手里的灯笼早已熄灭,此刻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却仍是在重复那句呼喊。 “二夫人找着了!” 李不凡快步迎了上来,满脸焦急地问道:“在哪找到的?人呢?” 此时李敬之也跟了过来,他挥挥手示意手下带兵撤离,然后才凑近那名家丁问道:“没出什么事吧?” 家丁急急地喘了两口气,边摇头边说道:“在左府找到的,现在……已经回府了” 说完他终于放松下来,可以好好呼吸两口空气了。 李不凡听罢,一直绷紧的神经总算稍稍松开了一些,他当即对着李敬之说道:“大哥,借马一用” 他出来时骑的那匹马已经不知道被他丢弃在了哪,不过官家的马都做有特殊标记,放在城中一般是不会丢的。 此时他着急着赶回去,只能借用李敬之的马了。 李敬之当然也不会拒绝,吹了声口哨便将马唤了过来,李不凡也不多言,牵起马缰绳便翻身而上,扬长而去。 夜晚的汴京城,管道上行人寥寥,他几乎是畅通无阻地一路狂奔。 尽管他已经知晓左妃安然无恙,但他心中仍是不能安定。 不知道为什么,当下人告诉他二夫人失踪了的时候,他首先想到竟然不是左妃是否遇到了坏人,而是左妃离开了。 一声不响地悄然离开了。 这种念头并不单纯地是他的直觉,更准确地来说,这是他心中早就成熟的判断,只是他一直不愿意相信罢了。 从大婚之日开始,迎亲的时候她先是藏了起来,洞.房的时候她又管他要休书,后来还那么拼命地跟着他习武练箭,甚至不顾腹中胎儿的安危跑去骑马。 种种奇怪的行为罗列在一起,她的目的已经昭然诺揭,她想要离开。 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留。 “驾!”,李不凡眸中闪过一丝怒意,转瞬之间却又消散无踪。 他不想软禁她,但是他更加不能接受的是,由她离开。 李不凡回到清塘院的时候,左妃房里的灯正亮着,他刚刚跨进院门,就听见她房里传来她和丫鬟们的说话声。 正要抬起的脚步突然顿住,院子外面,那两只狗不见了。 一直以来左妃对待那只狗就跟战友似的,时不时地还要亲自喂食,更是每天饭后消食的时候都要牵着他们。 然而现在,两只狗不见了,所以是决定要走了,就要先把狗安顿好吗?! 那他呢?是不是她连走之前,都还要继续和他玩那个“温顺娘子”的游戏?! 想到此,李不凡眼中的怒意更深,双手紧紧地攥成拳,手背的青筋脉络全都凸了起来。 片刻后他沉沉的闭上了眼,敛下所有的愤怒和伤痛,等到他情绪终于平复下来,他才神色如常地抬步走向卧房。 左妃看见他推门而入的时候,先是诧异了一瞬,而后脸上便升起了一个充满柔情的笑容,然而这个笑容,在听到李不凡对着丫鬟们说“你们都下去”的时候,出现了一丝丝的崩坏。 不过她瞬间就调整了回来,左妃从榻上站了起来,迈着小碎步走到了李不凡身边,脸上笑容更甜,“考试三天累不累?快坐下来歇一歇” 说完她便轻扯着李不凡的衣袖将他带到了她方才坐的地方,手边就是一张矮桌,上面放着几盘水果零食还有热茶。 然后左妃坐到了他对面,侧首看着他,面色有愧地说道:“今天都是我的错,没跟家里人说一声就回了娘家,害得你们担心了” 语气里的歉意倒是真的,李不凡微垂了视线,端起手边一杯半温的水,在唇边轻抿了一口。 看见李不凡的动作,左妃的心又揪了一下,那杯水她喝过的,感觉好变态。 就在李不凡抬眼的瞬间,左妃迅速压下眼中的嫌弃,换上一副关切地表情,“你应该还没吃晚饭吧?等我一下,我去厨房给你找吃的” 说完她就站了起来,根本不等李不凡回答,毫不犹豫地朝着门口走去。 结果当然是走不出两步,被李不凡圈住腰身带进了怀里,“不用去了,我不饿” 说完他扳正左妃的身子,两人面对面只有一尺的距离,左妃强撑着与他对视,嘴上却还在挣扎:“那怎么行呢,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你考试已经够辛苦了,还找了我这么久,肯定饿坏了” 明知她说这些话都并非出自真心,可是李不凡还是心头一暖,目光也跟着柔和下来,他轻笑着问:“钢是何物?” 第60章 太没文化

“额……就是种很硬很硬的东西,这根本不是重点好吗?吃饭才是重点”,左妃咬字很清晰,眼神也很认真。 李不凡明显地发觉,相比起前几日的拘谨,此刻的左妃,身上透着股说不出的轻松自在。 “是有些饿了,给我下碗面吧”,说完他笑着松开了左妃,看着她欢喜地退离自己。 “等着,马上就来”,抛下这句话之后,左妃一溜烟儿地跑不见了。 李不凡独自一人坐在房中,视线不经意间扫到了梳妆台上的一个暗红色木盒,或者说是箱子更准确些,那小木箱长约一尺,宽高均有十寸,一把精致的小锁正半挂在锁鼻上。 他在左妃房里夜宿的时间也不短了,却是从未见过这只盒子,很少见左妃戴发簪或者首饰,胭脂水粉之类的她更是不碰。 【左妃:发簪?往哪插?首饰?戴的出去戴不回来。胭脂水粉?我是缺铅还是缺汞?】 她除了整天爱捣鼓些黏糊糊的东西涂脸上,还喜欢整天围着衣柜旁的大铜镜转来转去,这张所谓的梳妆台,其实就是当桌子用而已。 李不凡不禁有些好奇,这个小箱子里会装些什么呢? 想着他便站起身,阔步走到了梳妆台前,取下小锁掀开了箱盖,然后他也愣住了。 除了他送给左妃的那把银色匕首和一只绣着翠竹的锦白荷包,剩下的东西,他见所未见啊。 比如这条赤金色的金属圆筒,表面还雕有花纹,两头却不是空的,而是种透明的坚硬材质,这圆筒里装的什么?李不凡好奇地凑近了一只眼睛,却什么也没看到,他又不死心地晃了晃,好吧,里面是空的。 于是他放下此物,拿起了另一条细窄的皮带,中间夹着个大圆盘,里面的小短棒似乎还会转动,好吧,这个也不知是何物。 他又放下,视线落在一只透明瓶子上,李不凡看了两眼就略过,方才一开箱就闻到的一股子酒味,应该就是从这瓶子里散发出来的了。 最后他的手探向了那只荷包,就款式而言,这显然不该是属于女子之物,他记得当初靳月婉第一次送他荷包,他说自己行军之人用不上这些,让她自己留着用。 但是靳月婉却不肯答应,她说这青竹图案哪里是女子用的,戴出去要让人笑话。 李不凡心头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也许拉开这个荷包,他就会知道当日左妃究竟是在为谁哭泣,又或者,她要离开也是为了此人。 落在荷包上的手不自觉地顿住,他突然不知道手指是该收紧还是该放开。 打开,他就可以知道那人是谁,再考虑看是将人杀了还是剐了,彻底绝了她的念头。 不打开,那就一直装作不存在,然后等着看左妃背上包袱跑路,彻底绝了自己的念头。 这还有什么好考虑的吗?李不凡默默地鄙视了自己一番,动作迅速地拉开了荷包上的抽绳,然而,里面竟然装的是银两。 这他么竟然真是个荷包!!! “帮我开个门,没手了”,门外传来左妃清亮的声音。 李不凡不慌不忙地将东西都重新放回原位,又将小锁原模原样的挂上,他才去给左妃开门。 左妃两手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盘子上放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和几个小罐子。 “来,快趁热吃”,左妃将两只面碗都端了下来,将筷子整齐摆好,招呼李不凡吃面,“你吃大碗,我吃小碗,可以样?” 李不凡有些诧异,不过也没说什么,只淡淡“嗯”了一声,孕妇嘛,多吃两顿很正常。 “这面是你做的?”,李不凡动作爽利又不失优雅地挑起一筷子面,对着左妃问道。 “对啊”,左妃不甚在意地回道,边说边往面里加醋,“你放心,绝对熟的,我都尝过了” 李不凡不再言语,对左妃也不能有太高要求,熟了就吃吧。 “啊”,左妃挑面条的动作突然顿住,神色古怪地看了眼李不凡,将筷子在碗沿上搁下,语气不满地问道:“你动我的百宝箱了?” 李不凡一口面没咽下去差点就呛到,憋着咳嗽了两声,他可以确保所有东西都已经放置回原位,左妃看都没看怎么就知道他动过箱子。 “唔,就看了一眼”,李不凡红着脖子回道,不知为何会感觉有些心虚,“不过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左妃扁了扁嘴,身子动也没动继续挑面,“乙醇容易挥发呗,这么大股酒精味,我能闻不到吗?” 李不凡还想问,什么是乙醇?什么是酒精?啊不,或者直接问,你箱子装的都是些什么? 但是这样,会不会显得他太没文化了些? 好歹,他的实际岁数都能顶两个左妃了。 他一脸便秘的纠结模样,对面的左妃终于感觉吃不下饭了。 “啪”,左妃搁下筷子,噌的一下起身,走到梳妆台那边将她的百宝箱抱了过来,一把推开矮桌上的饭碗。 左妃在软榻上坐下,百宝箱放在了身旁,三两下就打开箱子,将里面的望远镜和手表取了出来,放在矮桌上。 “这两件东西本来就是要送给你的,既然你都看见了,那就现在送给你吧” 本来她打算,走之前再送出来的,重生后的李不凡会做什么呢?大概会领兵造反?又或者直接对南朝弃之不顾?也说不定会投靠焱国? 但是不管是哪一个,他都会成为一个巨危险巨危险的人物,就目前而言,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狂刷好感度。 牺牲一下百宝箱,也不算什么! 李不凡像是没看出来她的口不对心一样,单手拿过了那两样东西,“你这宝贝……有什么用”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左妃满脸激动地从宽大的软榻另一边绕过矮桌爬了过来,在李不凡旁边停下,“这个叫望远镜,可以这样调节,你看,看到了什么?” 左妃兴奋地给他展示了望远镜的神奇,又教他认识手表上的刻度以及怎么上发条,不知不觉间就忘记了对他的恐惧。 李不凡很是配合地表现出惊讶,欢喜,不可思议。 他当然看得出左妃这是在讨好他,尽管,这也许又是她所谓的,策略。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喜欢玩,就陪她玩好了。 “时候不早了,洗洗准备睡吧”,李不凡缓慢地起身,微张了下双臂,主动将碗筷都收拾妥帖,也不看榻上左妃一脸怔愣的表情。 “那什么,你先回去睡吧,我今天在娘家睡了一下午,还不困呢”,左妃说完也不敢看李不凡的脸色,之前他要考试,睡书房说得过去,现在人都考完了,这样赶人走,会不会太明显了些? 李不凡没吱声,端着托盘就出去了,剩下左妃心中庆幸不已,动作迅速地爬下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吹了灯。 然后蹑手蹑脚地在黑暗中摸索着,进了她的卫生间,好一番寻找才摸索到火折子,将灯罩取下,蜡烛点上。 保温壶里的水,其实已经有些凉了,左妃犹豫了犹豫,将水倒进了牙缸里,刷个牙就去睡吧,脸就不洗了。 牙刷才刚蘸上牙粉,铜镜里的上方就出现了李不凡的脸,在明灭烛火的映照下,差点没把左妃给吓过去。 “老大你进来前能不能先打个招呼?”,左妃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牙刷也掉进了铜盆里。 镜子里面李不凡一脸地不以为然,身前站着个人却丝毫不影响他的动作,将牙刷从盆里捡起来,提着一壶新打的热水倒了半盆,手指探进去试了下水温,然后抽回。 “水温刚好,快点洗吧”,李不凡抬眼看了铜镜里的两个人,他的头刚好在左妃头顶,这他倒从未注意过。 镜子里左妃白了他一眼,那么揶揄的眼神她怎么可能看不懂,原主的确是有些娇小,这她能有什么办法? 按照现代的标准来看,李不凡的身高应该在一米八六、八七那样,要是换了她以前的身体,一米七二的身段绝对轮不到他这么鄙视。 敢跟他翻白眼了,李不凡竟然心情莫名地好了些,微倾了身子将下巴轻轻搁在她头顶,真心诚意地说了句:“这样挺好,太高的我不喜欢” “哼”,左妃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猛地弯下腰去洗脸了,心里默骂一句:死变态!恋童癖! 左妃洗漱地很快,动作迅速地就爬了床,本来她还在担心着,李不凡到底走不走,结果没一会儿她就睡着了。 这边李不凡还在擦洗着身子,就听着她已经呼呼睡着了,看来她的戒心真的是已经放下了不少,他的一番努力也总算是没白费。 李不凡接下来的动作很轻,换过里衣才爬上了床,房间里只有微薄的月光,他凝目看着她的睡颜,心底一片柔软。 如果他再努力一点,她是不是就会愿意留下。 李不凡缓慢靠近她的脸,微薄的唇印上她的柔软,如蜻蜓点水般,很快就分开,淡淡的餍足浮现在他眼底。 “晚安” 第61章 苟且偷生

南历五月十五,天气开始逐渐变得炎热,百姓们也都换上了薄衫短褂,城中有不少铺子都在门前支起了遮阳棚,随着出行逛街的人越来越多,街道上的车轿也如雨后春笋般多了起来。 人们时常就能见到,某处桥上,两台相向而行的轿子因为彼此不肯相让,而将道路给堵死。 又或者,某处街头拐角,来不及停下的马车恰好与另一方向上驶来的牛车撞了个正着,一时间牛嘶马鸣声,再加上人仰车翻的景象,街头道路又要被人潮围堵地水泄不通。 每年这个时候,京兆府的官兵们都得累成狗,然后厚着脸去找御城军借兵。 然而以上这些小事故都只能算是家常便饭,还有比这些更可怕的事,他们一般都只能向上天祈祷,不要发生。 可偏偏,还是发生了。 东达街今日新开了一家酒楼,名叫天上楼,这名字,果然霸气,想必背后的东家,也很霸气。 虽然,目前还没有人进去过,不过单看外面这奢华大气的门面,就已经强势扫平整条街,也许是整座城。 此时天上楼外面的空地上早已搭起了高高的架子,舞狮的,杂耍的,吹拉弹唱的,样样不少。 底下人山人海,简直比庙会还热闹,尽管天上楼掌柜的还没露面,不过外头的气氛却已经达到了高.潮。 其中大部分人是一副看热闹的兴奋模样,时不时地拍手叫个好。不过也有些人看上去兴致缺缺,只纠结着这路什么时候才能让开。 然而还有一些人,竟是一副凝重神色,隐隐还带着丝担忧,如果你仔细观察一下他们的衣着打扮,就不难理解为何此刻他们的表情这般不美丽,因为这家天上楼,以后是要和他们抢生意的。 最后一轮杂技表演结束,人们终于等到了这家神秘酒楼的主人,虽然,未必会是正主。 高台之上,艺人们潮水般退去,只见一名白白胖胖的中年男子挺着圆滚滚的肚子笑呵呵地站在了台边上,身后跟着两名年纪稍浅些的一男一女,其中那男子眉宇之间竟同他有几分相像。 此时这白胖男子微笑着环顾一圈,那目光看似没有焦点,却将底下场景尽数收入眼中。 “诸位乡亲父老,在下夏竹应”,体型虽然有些笨重,声音倒是洪亮如钟。 他才刚说了两句话,底下瞬间就传来一阵惊呼声,尤其是那些穿戴体面,满面红光的大管事大掌柜们,无一不是闻之色变。 夏竹应,只要是汴京城里做买卖的,无论是商贩还是巨贾,提起这个名字,都得说一句如雷贯耳。 夏家立足汴京已逾百年,首富之位更是不曾动摇,然而真正使得夏竹应名声大噪的原因,却并非他的首富之名。 而是十年前,夏家发生的那场变故。 几乎是一夜之间,夏家开在京城的所有铺子全都宣告歇业,也曾给汴京城带来一场不小的经济危机,虽然后来也慢慢缓过来了,但是整个汴京城,自那以后,却是再也没有夏家店铺。 想不到十年之后,夏家会重新将目光放回京城。 这样的财力魄力,比之当年,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清楚天上楼的背景实力之后,东达街不少掌柜的都看上去有些心如死灰,然而台上的夏竹应还在继续:“当年为谋生计,老夫不得已远走他乡,离京整整十年,如今重归故土倍感亲切啊” 他讲得声情并茂,泪眼沾襟的模样让底下不少人都感动不已,浑然忘记了,此人是南朝首富啊。 左妃一脸崩溃地站在人群外面,念慈和念安一左一右地护着她,三人却仍是不可避免地被挤到了外沿。 “不愧是高手在民间啊,这么睁眼说瞎话都不会脸红,啧啧”,左妃小碎步后退着,连连叹道。 “走吧,没什么好看的啦,反正他也抢不着我的生意”,说着左妃扯了扯俩丫鬟的衣袖,准备继续前往名舶轩了。 随着夏竹应最后一句“还请大家多多捧场”,门楼上高高悬挂着的大串鞭炮便被点燃,上面沉甸甸地挂着的还有一串串的铜钱。 一瞬间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呼啦啦的铜钱落地声也响起,人们蜂拥而上扑在地上捡起了铜钱,想要散离的人也被阻了出路,被人踩掉了鞋,被人挤到了帽。 直到人群大片地倒下,连绵不断的鞭炮声伴着人们的惊叫声,惊扰了道路边沿上停靠的马车,骏马嘶鸣着,车夫手里的马缰绳也跟着脱落,车厢里传出阵阵尖叫。 脱缰的马不断地撞开挡路的行人,在长街上疯狂地奔驰起来,沿途的遮阳棚一一倾倒,站在棚下的人也被压在了下面。 尚未走远的主仆三人猛然回头,便见着那发狂的马匹正朝她们扑面而来,十米,五米。 生死关头,左妃脑海中闪过唯一的念头是,孩子。 她猛然闭上了眼,蹲下身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膝,就算用滚的,她也要保住肚子。 身上传来一股沉重感,念慈惊颤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夫人小心!” 左妃好想推开她,念慈这样抱着她,她没法儿滚呐。 虽然有个忠心护主的丫鬟让人感动,但是,这样护不住啊。 此刻左妃终于意识到,就算是在古代,举办些意外安全防护经验学习交流会,也是很有必要的。 “嘭” 五秒钟过去,想象中被马蹄踏成坑的痛感不曾传来,倒是耳边响起了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左妃脑袋埋在膝间又等了五秒,安然无恙。 难道……她穿越之后,也自带主角光环了吗? 主角是不会死的啊!!! 左妃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喜极而泣。 龟缩了这么久图个啥,不就是为了苟且偷生! 既然主角不会死,那她还怕个球?! “哈哈哈”,左妃突然抬起头,得意并且十分淡定地将两个浑身发抖惊魂未定的丫鬟扶了起来,拍拍她们的肩膀安慰:“不怕不怕啊,已经没事了啊,回去我给你们升职加薪啊” 安慰地差不多了,她这才转过身子,准备感谢一下出场拯救主角于危难时刻的配角。 “多谢这位壮士……”,出手相救四个字,左妃终是没能说出口。 离她三步之外,容貌俊逸的年轻男子正凝望着她,还是那张熟悉的面孔,此刻却带着淡淡的疏离。 他没有看漏前一刻那丫鬟奋不顾身地扑在她身前,亦没有听错那一声充满惊慌的“夫人小心” 原来,她早已嫁做人妇。 这一刻心中究竟是什么感觉,林素自己也不知道。 “不必”,他只能语气平淡地,回一句“告辞” 左妃呆若木鸡地站着,眼底似有泪意涌动,可她一眨也不眨,任由自己的视线漫上一层模糊。 他从她身侧擦肩而过,那一幕变得无限缓慢,好像她能听见他的心跳,也能看清他的容颜。 但她宁愿自己看不见,因为他的眼底眉间,只有疏离,只有陌然。 她不应该是主角的么?为什么林素不是男一号?这剧本一定不对! 左妃猛然回神,用力挤出眼底的泪,接着愤然转身紧紧注视着林素的背影,用她最大的力气喊:“林素你站住!” 声音清亮,却也遮不住浓浓泪意,那个正在行远的男子陡然顿住,就像是踩到了石头,脚底轻滑了一下,他停下脚步,却终究没有回头。 这股冲动过后,左妃也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她愣了又愣,看着那个岿然不动的身影,终于想到了要说的话。 “东达街都乱成这样了,你都不管管吗?”,左妃跑近了两步,理直气壮地问他。 这个理由,简直不能再完美。 林素几乎是想都没想,头也不回地答道:“有御城军两位少将在,自然无需劳驾本官” 说完,他挺拔着身姿,迈步离开。 左妃彻底僵住了,谁在? “御城军,一共有……几个少将来着?”,左妃四十五度仰望天空,陷入了淡淡的忧郁。 “不多不少,东西南北四大营,共四名少将”,低醇的男声在她耳后响起,熟悉的音色带着股说不出的阴森。 左妃不禁打了个寒颤,李不凡难道是,反派男配?!暗黑boss?! “你还要在这里站到什么时候?”,李不凡沉着脸绕她面前。 她眼角的泪都还没有干,他很想安慰自己说,她这是被吓哭的。 然而他并没有眼盲,他很确定,当他隔着长街一剑掷出,将疯马刺穿倒地的时候,左妃一脸淡定地扶着丫鬟们站了起来。 还拍打着她们的肩膀安慰,回家给升职加薪。 直到她看见林素,淡定的表情瞬间崩溃,眼睛里只剩下伤心,以及带给她伤心的林素。 甚至连十步之外的满面担忧的他都没有看见,这一刻李不凡才真正明白,之前的心碎,都不叫心碎,叫心裂。 现在,才真叫心碎,成灰。 “啊,今天天气真不错啊”,左妃装模作样地仰头看天,就是不敢看李不凡。 “微风不燥,阳光正好啊,哈哈,那什么,我店里还有事,我先走了啊”,说完左妃转身就要溜。 李不凡脚都没抬,单手扯住她后颈衣领,“你走错方向了” “哦对对对,在这边”,左妃乖乖地退了回来,抖了抖肩,小心地问:“可以放开我了吗?” “你很希望我放开吗?”,李不凡拎着她衣领把她转了个身面对着自己,眼神定定地望着她。 显然她喜欢林素的事情已经被李不凡发现了,所以他这句一语双关的问话,一定必须不得不小心回答,否则的话,就算主角不会死,各种血肉糊糊的折磨也是少不了的。 左妃被自己脑海里的画面吓到了,不着痕迹地离李不凡远了些,神色真诚地说道:“求你千万别把我放开” “正所谓救治百姓人人有责,东达街都乱成这样了,我怎能独自逃脱?!” 李不凡轻挑了下眉,扫了眼狼藉一片的长街,满脸的不信任:“救治百姓?” 好吧,她这半路出来的大夫确实是不靠谱了些,治病开药那是人命关天的事,她的确是做不来,但是外伤急救什么的却是没问题。 不过她才不会说,因为李不凡绝对不可能同意。 “救治百姓的重任就留给医馆大夫们吧,我觉得首要任务是先把夏竹应抓起来” 第62章 关于爱情

“救治百姓的重任就留给医馆大夫们吧,我觉得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先把夏竹应抓起来”,左妃凑近了李不凡,踮着脚尖想要对他耳语,可惜还是差了些。 李不凡松开了她的后颈衣领,顺势拢上了她的肩膀,后面的东达街已经彻底乱成一团糟,倾倒的货架车马,还有遍地挣扎打滚的伤者,他根本就没打算让左妃在此久留。 “走吧,救治百姓的事,就留给这些小年轻吧,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把你平安地送去名舶轩”,李不凡学着她方才的语气淡淡地回应。 他现在已经知道,名舶轩和锦绣绸缎庄都是左妃的,官家小姐的嫁妆历来都是一明一暗的,这在南朝也算是约定俗成,李不凡对此并没有多少惊讶。 不过像左妃这样关心自己铺子,时不时还要亲自去看一看的,却是不多,毕竟在大多数官宦人家看来,行商终究是件掉身价的事。 李不凡已经拥着她出了东达街,左妃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这跟她料想的,完全不一样啊。 就这样?不打不骂也不生气了?还是说准备回家再收拾她?想想就觉得自己生无可恋。 “没有生气”,李不凡像是能看懂她的心思,目光看着远处淡淡冒出这么一句,片刻后又补充:“的确有一瞬间很生气,但更多……是难过” 他轻描淡写地略过,左妃听着却感觉有千斤重,虽然她一直不愿意承认,但其实在她内心深处,对李不凡也是有一份怜惜,一份不忍的。 他也满腔热忱忠君爱国,雄韬伟略沙场纵横,只可惜生不逢时,南宫氏自毁江山,却要连累这些人为他们陪葬。 也许是上天也发现了自己的不公,所以才给他重活一次的机会,可是为什么,偏偏要带走他的发妻,留她这样一个冒牌货呢。 “对不起”,左妃的声音弱弱的,却是她最有诚意的一次道歉。 “不接受”,李不凡的回应有些微凉,心底丝毫没有因为她的道歉而舒坦些,反而更加憋闷。 这样的回答左妃并不意外,对不起这三个字,是全世界最苍白的话语。 可是她真的不知道,因为她这一场穿越而给这个男人带来的伤害,她该如何去弥补。 也许他深深爱着的一直是前世娇妻,也许他喜欢的是穿越来的自己,又或者他其实谁都不爱,只是觉得愧对前世为他产子而亡的发妻,又误将那份怜惜给了自己。 所以左妃并不知道,她究竟该怎么做,才能让自己走得问心无愧。 如果说,每个女人心中都会有一个完美情人的话,那她心目中的完美情人,大概就是林素的样子。 而李不凡,总能在某个独特的瞬间,击中她柔软的心脏,让她不得不防。 所以除了爱情,她想无论李不凡想要什么,她都愿意去拼尽全力。 “你要不要和我打个赌?”,两人正穿过一条无人的胡同,李不凡突然停了下来,侧身朝着左妃问道。 正在神游的左妃被猛然惊唤,脑海里一片空白,她努力回想着他刚才说的话,却只记起一个尾字:赌? “赌?什么赌?”,左妃四下里张望了一番,并未寻见有什么与赌相关的物件,面上表情愈发茫然。 “赌你会不会爱上我”,他神色如常,说出这句话的语气就像是在聊天气。 左妃的茫然表情开始崩裂,这个赌题真的好狗血,反派boss是不是都这么没创意?! “不赌”,左妃木木地摇头,目光里满满的都是不认可。 “你是不敢呢还是不屑呢?”,李不凡面色渐渐沉了下来。 “额……我是说,赌博是恶习,我们要抵制”,左妃左顾右盼,这鬼巷子,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眼看周围气息越来越冷,左妃不得不再次丢掉节.操。 “好吧,小赌怡情,偶尔赌一赌也有益于我们的身心健康” 李不凡的面色终于稍有缓和,左妃再接再厉:“如果你赢了,我就做你一辈子的女人,如果我赢了,你就做我一辈子的男人,你看怎么样?” 这样的赌约,一定很符合你暗黑boss的独特品味了? 然而,李不凡只冷冷回了句:“不必”,虽然听上去很合心意,但是他要留点面子。 一日之间第二次听见这个词,左妃错愕不已,这是连男配都要拒绝她的节奏? “如果我赢了,你就给我好好地活着,如果我输了……”,说到这里李不凡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着措辞。 也正是他停顿的这个档口,左妃被吓得面色惨白,脑补了他的后半句:他要是输了,就要杀她灭口了吗? “我要跟你合葬在一起”,李不凡淡淡地接上。 上一世左妃葬在汴京,而他……大约是身首异处了。 卧槽!这是什么赌啊,感觉好变态啊!命运凄迷坎坷的男人重生了,就变得这么扭曲了吗? 左妃决定拯救他:“不要这样吧?如今国难当头,咱们在这里讨论些情情爱爱的,不太合适吧?” 看他的表情略有松动,左妃继续循序善诱:“我看那夏竹应像是焱国细作,你不妨把他抓起来以后仔细盘问下,说不定收获惊人呢” 李不凡已经面色如常,他凝神听了会儿确定这周遭没有人之后,才半弯了身子问她:“国难当头?焱国细作?这话是能随便说的吗?” 前世左妃故去的时候,焱国已经灭了蒙国,大军正盘踞在南蒙边界休整,大约又过了一年才开始发兵南下的,所以从理论上来说,左妃是不该知道这些的。 然而现在,面前人听了问句顿时两眼放光,连连点头开始给他分析:“北焱拓跋氏根本就是蛮夷之族,喜杀戮性好战,几百年来不断骚扰边境小国,经济文化落后地要死,就知道出门去抢!” “蒙国地域那么小,人口那么少,焱国竟然都下的去手,更别说咱们大南朝了,肯定早就动心思了!” “夏竹应说他离京十年去外面做生意了,南朝哪里没有他的生意?他肯定是去北焱了!蛮夷之族的生意有什么好做的,无外乎粮食牲畜还有车马,搞不好还走私兵器” “他跑了那么多年,他能不知道焱国的意图吗?” “他都是南朝首富了,挣钱还这么拼命,能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权利喽?南帝看不上商贾之家,他就是富可敌国他也一辈子翻不了身,权贵们只要抬抬手,他就得白花花的银子拿出来,换你你干吗?” “现在回京又是为什么?开什么天上楼,难道不是为了方便焱国勾结朝廷命官吗?妥妥的叛党据点” “南焱两边儿他钱都不少赚,还能早早的跟焱国搞好关系,将来焱国灭……唔唔” 这一刻,李不凡是真的震惊了,不敢任由她说下去,只能单手用力地捂上了她的嘴。 无论左妃是从哪里推知这一切,奔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原则,他待会回去也要把夏竹应请去牢里坐一坐。 “刚才这番话,除了我之外,别再跟任何人说,记住了吗?”,李不凡的指缝松开了些,却没有将手从她嘴上拿开。 左妃有些后怕地点头,其实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刚才那番话竟是出自她之口。 一开始她也没往深处想,只是觉得今日东大街发生的这场祸乱,夏竹应要担全责,规模这么大的,而且还是人为制造的踩踏事故,策划者当然要抓起来,赔偿问责! 可是再往深处一想,他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显然,如果只是为了攀交情,以夏家的财力地位何须如此劳师动众?只怕要送的,是份大大“礼”。 故意制造事故,惹祸上身,然后名正言顺地勾搭上各大京官,再给官员们送上孝敬钱摆平事故。 细思极恐啊,左妃越说越多,差点把历史都给抖出来,虽然,那些所谓的历史轨迹,因为李不凡的重生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 但是被暴露出来的历史,却会将她推至危险境地,万幸,被他拦住了。 左妃不由地长长舒了口气,热气全哈在了李不凡掌心,他愣了一瞬才将手掌缓慢撤离她的唇。 “你跟以前真的不一样了”,李不凡微眯着眼看她,语气里也带上了一丝轻松。 左妃微微僵硬了一瞬,强撑着胆子问他:“那你觉得,是以前的我好,还是现在?” 此时除了她谨慎的语气,她紧攥在身后的手心也沁出了薄汗,如果李不凡爱的是原主,那么她的愧疚也会淡上一层,如果李不凡爱上的是她,那么左妃就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去弥补。 “都很好,只是从前我不懂珍惜,现在不会了”,李不凡突然觉得,之前所有的伤心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了。 空寂无人的巷子里,李不凡伸开双臂将左妃环在了怀里,下巴微微蹭在她的发顶,终于错过了她眼里的失落。 名舶轩里,念慈念安左等右等,都等不见夫人和少爷。 念安一手扒着门柱探着身子往外张望,一遍又一遍地自语:“夫人怎么还没到啊” 店铺里念慈手握着鸡毛掸子,正仔细地清扫着货架,此刻终于给了她一个反应,“和少爷去培养感情了吧” 第63章 谋逆之罪

昏暗阴冷的牢房里,夏竹应发丝凌乱地缩卧在墙角的枯草堆里,后背离着石墙尚有一拳的距离,却仍感觉脊背冷飕飕的,空气里有股发霉的味道,还有股子尿骚味。 他一生养尊处优,何曾见过这般光景,可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东达街发生的那场祸乱,竟会将他送进关押朝廷重犯的刑部大牢。 这种意外事故,不应该是归京兆府管的吗?刑部官员什么时候也这么闲了? 此时的夏竹应已经在牢房呆四天了,任他如何叫屈喊冤,喊得嗓子都哑了,也唤不起狱卒的丝毫反应,耳畔只有从隔壁邻间传出的咒骂声。 那牢饭看着像是馊掉的,稀汤里闻着一股味,头两日他饿着不肯吃,总盼着家里人能疏通了关系尽快解救他出去,最不济也来给他送些吃食。 然而什么都没有,他饿得头晕眼花,那难以下咽令人作呕的牢饭最后还是进了他的肚子。 如果说到了这个时候他不明白这事是有人在故意针对他,那他就真的白活几十年了,可究竟,会是什么人呢? 夏竹应饿得浑身发飘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深度思考,他只想省点力气等着那位爷来救他。 毕竟,那位爷此时还用得着他夏家。 寂静无声的牢房里响起轻碎的脚步声,夏竹应脑袋朝牢门的方向转了转,他听到狱卒解下铁链推开铁门的声音,以及他们恭敬谄媚的声音:“两位大人请” 夏竹应顿时从枯草堆里一咕噜爬了起来,先是扶着墙待脑子里那股眩晕感褪去之后,他才连忙跑去了木栏那里,两手紧扒着沾满灰尘的柱子,也顾不得干净,将脸凑近了柱子间的空隙。 空出一只手伸出牢门外,在空气里胡乱地挥舞着,用他沙哑的声音喊:“小民冤枉啊大人” 这有气无力的声音,很快就被周围那一声声此起彼伏震破天际的呼喊声淹没掉。 就在铁门推开的那一瞬,李不凡就看见两侧牢室里伸出了许多黑乎乎的爪子,上下挥舞着,伴着各种各样的喊叫声。 “放我出去!” “冤枉啊大人!” “狗官你不得好死!” 李不凡难掩惊诧地看向身边人,目光似在询问:你们刑部经常冤枉犯人吗? 对于眼前的景象,沈中科早就司空见惯,他此刻并未言语,身后的挎着刀的狱卒们就已经抢先一步鱼贯而入。 “闭嘴!” “闭嘴!” 他们一间间囚室挨着吼过去,一轮过后,整个牢房瞬间就安静了下来,接着狱头带着狱卒们功成身退。 沈中科这才抬步向前,李不凡紧随其后,两人在关押夏竹应的囚室前停了下来,已经彻底声嘶力竭瘫软在地的夏竹应,此刻像是饥饿数月的人看见了肉一样,两眼放光地朝他们爬了过来。 除了束冠中凌乱散下的一缕缕发丝,夏竹应其实也算不上有多形容狼狈,至少比起隔壁那位头发揉成团,肤色一片黑,指甲全是灰的仁兄,夏竹应看起来还是很体面的。 不过精神看起来,就没有隔壁仁兄意气风发了。 李不凡评价完毕,夏竹应跪在地上,两手仍往外扒着乱挥,“小人冤枉啊,大人” 声音已经小的似蚊蝇,沈中科面色沉着地走近半步,“夏竹应,你可知本官是何人?” 他这一声问话令其余两人俱是一愣,夏竹应自然不知,但这并不妨碍他申诉冤屈:“小人只是一介商贾,不明大人身份还望大人赎罪,小人行商纳税安守本分,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啊,求大人明鉴呐” 他说的声泪俱下,嘶哑的声音还带着哽咽,看上去真是冤屈不已,然而沈中科神色未变,面色平静地看着他跪拜喊冤。 若不是踩踏事件的调查事件有了新进展,李不凡甚至都开始相信是他们冤枉了夏竹应,他略微犹豫了一番,打算与他当面对质,却在这时,沈中科终于开口了。 “那么你听清楚了,本官乃是当朝正二品刑部尚书,沈中科” 慷锵有力洪亮如钟的声音,一点儿都不像是出自一名年过五旬的长者,李不凡很明显地感觉到,囚室里那个正在跪拜的圆圆身体顿住了。 夏竹应僵硬着脖子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嘴唇哆哆嗦嗦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沈中科,这个名字他是无论如何都忘不了的。 十年前他关闭汴京所有店铺,将家族整个经营中心都迁移到了南方,然而实际上,他却是在北方活动,正准确的来说,他是在焱国。 南朝环海地区盛产食盐,而江南更是有“鱼米之乡”的美誉,不止如此,还有那些名绢贵锦珍丝,皆是出自南部州郡。 他只需在南方低价收购,然后再高价专卖给焱国,就能从中牟取暴利,只要不被南朝发觉,他就能避开那些名目繁多令人不堪忍受的商税。 事实果然没有令他失望,仅仅三年的生意进项足以抵得过他从前二十几年的呕心沥血,甚至还给他带了更大的回报。 他身在焱国,那里民风彪悍,就连稚龄孩童,都敢提枪战狼。 原本,他是不屑的,可是当他亲眼看到焱国的精兵悍马雄师铁骑,还有拓跋氏丝毫不加掩饰的野心时,他就知道,南朝,终将会成为他们的腹中餐。 而他,也即将成为一个新时代的开辟者。 这里猛兽已经蠢蠢欲动,而在那遥远的汴京城,达官贵人们还在享受歌舞升平,夏竹应已经彻底放弃南朝。 只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在边境的私盐生意会被沈中科盯上,好在他当时早已更名换姓并未被对方查到身份,仅仅是抓到了他手下几名大管事。 而对方也因破获私盐案而重获圣眷,被召回京做了刑部尚书。 想不到他才刚一入京,就落到了对方手里。 不过此时他也不惧,回京之前他就已经毁灭了之前所有走私的证据,就不信无凭无据沈中科能将他如何! “原来是钟大人,却不知,小人究竟犯了何罪?”,再次抬起头时,夏竹应已经心中镇定,吐字也比之前更加清晰。 沈中科不屑地嗤笑了一声,“既然你不知,那本官就告诉你,四日之前你开在东达街的天上楼开业,扔撒铜钱鸣放鞭炮,使得当场发生动乱,破坏同街商户一十六家,伤及百姓七十四人,另有两人重伤致死” “你觉得,这些够不够?”,沈中科突然提高了嗓门,恶狠狠地瞪着他。 夏竹应面色微变,这原本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落在沈中科手里,却是有些麻烦。 “小人知罪”,夏竹应面露愧疚之色,微微低下头,似乎了叹息了一声,“发生如此意外,实非小人所愿,小人愿意承担罪责” “意外?”,李不凡轻问出声,见对方不解的神色抬头看向他,李不凡淡淡笑了笑,撩起衣袍上前两步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半米,李不凡像是闲话家常一样开口:“看来夏老爷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夏竹应不认识他,不过作为一个阅人无数眼光毒辣的生意人,他却是一眼也能猜得*不离十。 这男子年纪轻轻眉目郎朗,身着锦衣却并无文弱之气,半蹲的身体沉稳如松,语气听上去随和但隐含着一股压迫感。 倒像是将门之后,真是可笑,我南朝竟然还有什么将门?! 没有错漏对方眼底的那一丝不屑,李不凡嘴角的笑容逐渐消逝,声音也瞬间变得冰冷:“当日在东达街失控的那辆马车,夏老爷不会不记得了吧?” “小人不知”,夏竹应不解地摇了摇头,晃得两颊上的肉都一颤一颤的。 李不凡已经气极反笑了,勿怪乎人言道无商不奸,这夏竹应简直滑得像泥鳅。 “那匹被惊之后发狂的马最后是被我一剑贯穿的”,李不凡语气突然就变得阴森,在这阴暗的囚室里更显恐怖。 “后来我去拔剑的时候,你猜我看到了什么?”,依旧是凉凉地语气,李不凡朝他缓慢凑近。 到底只是个养尊处优的商人,此刻看着他凌厉的目光,夏竹应打心底发憷,本能地朝后退了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一根三寸长的细针,齐齐没入了马后腿”,说着李不凡手腕一转,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根细如牛毛的长针,在他随手晃动下泛着淡淡寒光。 “夏老爷是个生意人,恐怕又要说不认得此物,不过在下倒是恰好认得”,李不凡话音一转,语气有变得温和起来,然而对面人听罢却是面色骤变。 “此物名唤噬魂针,细若发丝却坚硬无比,神兵利器也要避其锋芒呢” “至于来历……想必夏老爷比我更清楚,你说呢?” 说完李不凡半笑不笑地盯着他,就像是猛兽正在逗玩着它的猎物。 夏竹应浑身直冒冷汗,事情比他预料的更糟糕,就算单凭这根针的来历,他夏家这回恐怕也凶多吉少了。 “小人……”,夏竹应面色惨白,眼神飘移惊慌不定,却也只能强硬着头皮吐出那两个字:“不知” 李不凡并不意外,淡笑着点了点头,“夏老爷不知也不足为奇,毕竟锻造此物的金属在南朝是找不见的,不过放在焱国也就不是什么稀罕物了” “更是比不上夏老爷家中那些奇珍异宝啊” 他感慨着说完,夏竹应已经彻底面如死灰,他在焱国呆了十年,回京之时虽然轻装简行,但也不可避免地要带回些随身物品,即使他再如何小心翼翼地清理,他也不敢保证能够不留一丝痕迹。 就像此时这男子手中的银针,他只当是寻常暗器为了护身才带回来的,却没想到此刻已然成为他的催命符。 李不凡不紧不慢地起身,事到如今已经不必再往下问了。 其实夏竹应根本就算不上什么角色,他不过焱国搁在明面上的一个枪靶子罢了,只要去夏府仔细搜查一番,定然是能找到罪证的。 然而他并不打算这么做。 李不凡转回身,朝沈中科轻轻一颔首,对方心领神会地收回了视线,朝囚室里瘫软在地的人喝问道:“夏竹应,你向焱国兜售私盐粮食,锦缎布匹,又蓄意制造事故致使百姓无辜伤亡,你自焱国回京究竟是何目的?” 此话一出,牢房中顿时发出阵阵抽吸声,这里被关押的犯人全是死囚,杀人犯,强.奸犯,强盗山贼之流。 他们以为,他们完全配得上穷凶极恶罪孽滔天这些词,但是现在看来,他们都太不入流了。 这里,竟然还有个谋逆的。 第64章 你常有理

华灯初上,夜色阑珊,这一日的汴京城似乎和往日不大一样。 沿着清河,两岸皆是一派张灯结彩的模样,形态各异的河船画舫慢悠悠地飘在河面上,透过那窗棱似乎还能瞧见里面佳人的曼妙身姿,闻得见淡淡丝竹声,还有浅浅吟唱声。 岸边垂柳之下,不少妙龄女子正小心翼翼地靠近河边,将她们精心挑选出的河灯呵护着放入了水面,而她们身后,还有另一些女子,素手指着飘远的河灯,笑靥如花像在私语着什么。 拱桥上,左妃一身浅紫色襦裙恰好遮住微微隆起的小腹,一根碎花发带从后脑绕到额前,最后在右耳上方的位置打了一个蝴蝶结,双肩背着一个小布包,这造型,左妃感觉相当良好。 而她身后的李不凡则表示,相当嫌弃。 放眼长街望去,哪个姑娘不是珠环簪珮,绫纱锦缎? 时值六月初一芳华节,其实这个节日最初是为女子立下的,节日当天女子可以随意上街,而且即便是大家闺秀出门也可以不用戴面纱,只需在日落前归家便可。 但是随着后来的发展,更准确来说是随着男子的加入,他们觉得不能这样,好不容易可以看尽全城美女了,只有白天怎么够? 于是为了吸引更多的女子出门,这一日街上会被装扮地格外漂亮,又为了让女子们晚点回家,他们发明了各种娱乐项目,比如说放河灯啦,放烟花啦,画舫夜游啦,等等等等。 最后,这个节日就直接演变成情人节了。 这是左妃第一次看到汴京夜景,没有拥挤的人潮,没有嘈杂的音乐,介于静谧和繁华之间,恰到好处。 李不凡对街上的风景没有丝毫兴致,他年少时早就玩腻了,他现在只惦记左妃肚子里的孩子。 三个月的身孕,这是多么危险的时期啊!他必须寸步不离。 此时左妃正双手扒在桥栏上,满脸艳羡地看着从桥洞中缓慢钻出的一艘双层画舫,甲板上几名彩衣女子正在轻歌曼舞,这样子看着像……青楼的画舫啊! 那画舫似乎正在往岸边靠,左妃顿时两眼放光,扭头看向李不凡,一只手指着那条画舫,“我们去画舫上吧?” 李不凡顺着她的手指往画舫上扫了一眼,廊上挂了许多红灯笼,写着一个“欢”字,醉欢楼的画舫。 “不去,你也不准去”,李不凡直接拒绝,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左妃仰着头瞪他,掰着手指跟他数,“从出来到现在,想吃糖人你不叫吃,想喝苏茶你不叫喝,想放河灯你不让放,现在想坐船你又不让坐” 她清亮的声音里充满了委屈,立刻就吸引了周围桥上经过的人,顿时各种指责不屑的目光落在了李不凡身上,铮铮男儿也不免有些尴尬。 “那糖人老板的手你也看见了,东搓搓西搓搓的,搓出来的糖人能干净吗?” “再说苏茶,那里面有苦杏仁,褚老说过你不能碰的” 李不凡也不觉提高了些声音,过往的路人也恰好能听清,随着他的解释四周的目光也就跟着淡去了。 “那……那你还不让我放河灯呢!”,左妃继续不依不饶,出来半天了,什么新鲜也没捞着,换谁谁干? 李不凡当然知道左妃闹这一出是想干嘛,但他是绝对不会同意的,于是他便木着脸回道:“你的河灯,我不是都已经替你放过了吗?” “你放的怎么能算?那里面有我的愿望,得我自己放了才能灵验!”,左妃反应也不慢,要说吵架谁最行,那她当仁不让。 “你的愿望是什么?我替你完成就是”,求神求佛,不如求自己。 “你帮我完成算怎么回事?当然得自己完成才有意义” 李不凡面皮子抽了抽,不想再听她胡搅蛮缠,直接一句话结束:“我都是为了你好” 为了她好?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儿子吧?! 他这句话直接把左妃给点爆了,气得她直点头,“你有理,你常有理行了吧?!” 说罢左妃两手拎起长裙,转身便要下桥,不玩了,回家! 她只顾着看脚下的台阶,却没留意身边一名小商贩正肩挑着一条扁担横着上桥,眼看那扁担的一头就要扫她脸上,李不凡连忙从她身后伸出手,将小贩的扁担生生地转开。 那小贩猝不及防间随着扁担一同被转了一个圈,身子马上就要倾倒的时候却发现扁担似乎被卡在哪里了,等他堪堪站稳之后才发现,原来扁担的另一头正在牢牢掌握在一名年轻男子手中。 而男子的身边,正呆愣着一个姑娘,小贩立即反应了过来,连忙道歉:“真是对不起” 李不凡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沉着脸拉起左妃就走。 直到下了桥,穿过一条热闹的长街,总算见着了一个僻静的八角凉亭,亭子里只挂了一盏灯笼,也是这附近唯一的光亮,李不凡将人带了过去。 刚一停下来,左妃就猛然抽回了自己的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低着头咬唇不语。 李不凡的心情也不怎么好,他可以上阵杀敌所向披靡,但是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对她好。 “都是我不好,别哭了”,李不凡蹲下了身,伸出手想帮她把眼泪擦掉,但是左妃动作更快,直接拿袖子在脸上撸了撸。 他刚探出一半的手就将在了那里,半晌才叹息了一声,“走吧,我去租条画舫带你游河” 说着李不凡站了起来,递在她面前的手也不曾移开,只等着她自己来牵。 左妃缓慢地抬起了头,柔柔的灯光落在她脸上,她朝后退了半步,语气很轻很轻:“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这一刻,她眼里似乎滑过一丝决然,这句话,更像是锥刺一样扎进了他心里。 李不凡摊开的手指聚拢成拳,一点点收回身侧,眼底氲上一层怒意,声音更是凉薄如水:“是,我不懂” “在你眼里”,他朝左妃不断靠近,一步步将她逼至亭柱上,双臂将她禁锢在其中,又将脸不断凑近她,左妃想要扭头,李不凡就用手钳住她下巴,使她转动不得。 最后冰凉的话语全都吐在她面上:“只有林素才是什么都懂吧?” 直到前一刻,左妃都还很淡定,反正,李不凡也不敢打她。 李不凡根本不知道,她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来过这个芳华节的,难道她真的就这么贪玩吗?当然不是,她忙得很。 京城外的庄子她已经转手了,所有钱都投进了西平,她在那里买了田地,买了房宅,只要明天早上,西平的货船一入码头,她就能拿到她的房契地契。 然后搭乘下午的商船,离开汴京。 所以这是她在汴京城的最后一晚了,她想这也算是一家三口一起过节了吧,哪怕人生,就只有这一次了。 可是她真的没有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 李不凡红着眼睛问她,她眼里是不是只有林素。 她该怎么回答呢?林素不在她眼里,在她心里。 直接把他气死好了,说不定死了还能再重生一回。 “怎么?被我说中了,不敢回答了吗?”,李不凡的唇几乎都要贴上左妃了,仔细看的话,眼睛还有点斗鸡眼。 左妃又开始走神了,直到他手上的力道加重,两颊传来一阵痛意,左妃终于也怒了,这混蛋还真跟她动手了?! 她两只纤细的手合握在了他手腕上,用力往后扯,下颌被他禁锢说话有些吐字不清:“混蛋,放手!” 左妃扯不动开始改用手指掐,指甲抠,但是对方就是没反应。 放手,又是放手,李不凡最讨厌听见的就是这个字眼,他是死都不可能放手的。 突然左妃感觉到下颌的禁锢一松,后背离开了亭柱,腰间多了一条坚硬的手臂,他原本近在咫尺的唇也贴上了她。 好吧,这是言情小说里多么俗气的套路。 左妃根本就不挣扎,两手勾上他脖子整个人都挂了上去。 他吻得汹涌,动作也算不上温柔,含上她的唇连她的舌也不放过,只嫌自己吻得不够深,拥得不够紧。 夜风吹过,头顶的灯笼晃了晃,照在他们身上的光时明时灭。 左妃没有闭眼,就这么近距离地看着他,一会儿一定要问问他,有没有发现她也是斗鸡眼。 是不是斗鸡眼李不凡不知道,但是他在左妃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 于是莫名其妙地,左妃就发现李不凡竟然笑了起来,她好想骂一句,变态! 远处传来一阵阵女子的笑语声,正在凉亭里激吻的两人俱是一愣,左妃眨巴眨巴眼睛,示意他结束。 但是李不凡怎么能愿意呢,他头都不回地反手朝头顶的灯笼上弹了一指,就听“噗”地一声,灯笼灭掉了。 左妃心里一惊,这灯油烧尽的也太是时候了吧? 四周突然没了光亮,但是也还有皎白的月光,两个人大咧咧地站在亭中,只要不是夜盲症患者,都能发现他们。 于是左妃扯了扯他衣领,又眨巴眨巴眼睛,但他这回不一定能看到了,想着左妃便轻咬了下他舌头。 李不凡的呼吸重了几分,抱紧她便闪身出了凉亭。 左妃只感觉到一阵眩晕,这感觉似乎有些熟悉啊…… 然而等她看清面前的场景时……她不知道该给李不凡点多少个赞才能表达她心中浓浓的鄙视。 她趴在李不凡身上,李不凡躺在瓦上,他们在背向月光的凉亭顶上。 那边嬉闹的人群已经走近,左妃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闭着眼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李不凡松开了她的唇,“不怕憋死吗?”,他压低了声音问。 左妃猛然睁开眼,开始大口大口喘气,心脏弹跳的速度都加快了。 等她恢复了呼吸,又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感觉周围没有人了,左妃才悄悄地问他:“我们回家吧?” 她话音刚落,李不凡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东边的天空中突然升起了烟花。 左妃在他身上慢腾腾地挪,调转了一个方向,总算能看清那边的烟火,那烟火升得并不高,也没有现代的颜色这么好看,红不是很红,黄不是很黄,绿也不是那么绿。 但是依然很美,这里没有高楼大厦,没有可以照亮城市的路灯,只有尖尖平平的屋檐,与她此时的视线向平,烟花就像是绽放在眼前,伸伸手就能够碰到。 李不凡已经坐起身,双臂环在她两侧,他下巴轻轻放在了左妃肩头,在她耳畔问道:“左妃,你的愿望是什么?” 第65章 才疏学浅

左妃仰首,看着璀璨星空绚丽烟火,笑得眉眼弯弯,轻轻呢喃:“活着” 活着,在没有战火硝烟的地方。 李不凡眸色黯了黯,手掌像是不经意地滑落在她的腹部,鼓起的肚皮略带些坚硬的触感,让他心头微微一颤。 “你会得偿所愿的” 轻柔的声音落进了左妃的右耳道,她等了很久,那句话就像是被吹进了脑子里,在里面荡啊荡,就是不肯从左耳道里出去。 最后烟火散去,空气里飘荡着一股二氧化硫的气味,左妃用食指掩了鼻,扭头催促他:“我们快回家吧” 李不凡笑着应下,抱着她轻轻松松地跃下了凉亭,然后动作轻柔地把她放在地上,轻声问她:“还能走得动吗?要不要我背你?” 左妃怔了片刻,她的确是有些累,怀孕之后她的体能就更差了,折腾了一晚上已经有些困倦了。 然而她却知道,她的妊娠反应才刚刚开始,将来等她肚子大到连走路都喘的时候,她身边也绝对不会有一个男子,一脸温柔地问她要不要背? 她只能独自承受,迟早,都要习惯。 “不用了”,左妃笑着摇头,“念安找了轿子,就在街口等着呢” 李不凡没有再坚持,只沉默着看了她一会儿才点头,“如果一会儿走不动了,记得告诉我” 此时看过烟花的人群也正在散开,自他们身边经过的人也多了起来,李不凡牵着左妃的手替她避开路人,顾念着左妃的身体,李不凡走得很慢。 同时他的心中也是愈发后悔,方才在凉亭中,对左妃说出的那些话,字字诛心。 而她现在像个没事人一样,大约是把伤心都掩盖在了笑容背后,这样想着李不凡心情就沉重了些,可是就这件事,他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致歉。 就在他苦思无果的时候,一直安静在身边的左妃突然开口,语气欢快他:“李不凡,在你眼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李不凡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对方正笑吟吟地望着他,眼神像是在催促他快点回答,似乎还带着几分期待。 凝神认真想了一会儿,李不凡有些不确定地开口:“是个很特别的人,很……与众不同” 笑容在左妃脸上荡开,她语气轻快地回道:“你这是在暗指我,其实就是个疯疯癫癫的野丫头咯” 李不凡的脸色僵了僵,她倒是还挺有自知之明,搞得他都不好意思承认了。 “倒也不至于,只是……”,李不凡仔细搜刮这自己腹中积攒的,为数不多的,能跟左妃沾上边的赞美之词,然而…… 好吧,一定是他才疏学浅,孤陋寡闻,胸无点墨,寒腹短识。 所以他才会语竭词穷。 李不凡心思急转,直接反问她:“那在你眼里,我又是什么样的人?”, 这回轮到左妃凝神思索了,李不凡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只不过左妃这一想,就想了好久好久,李不凡也不催促她,只在心头默默地数着步子,缓解他等待的焦躁。 终于,左妃吭声了:“你是个好人” 李不凡面色微滞,那语气里长长的叹息,浓浓的可惜,深深的同情是怎么回事? 突然,李不凡停了下来,双手握在她的肩头,神色认真的看着她,“你明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些” “现在你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有没有我的位置? “有”,左妃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的问话。 李不凡愣了一瞬,“我还没……”,还没说完呢。 “有你”,左妃再次将他打断,眼睛不闪不避地回视他。 良久,李不凡就像是石化了一样,除了望着左妃的眼睛偶尔还会眨一眨,其他的什么动作都没有。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脑海里有一朵烟花炸开,火星四溅炸的他大脑一片空白,心跳地很快,发出“咚咚咚”的声音,就像鼓槌击打在鼓面上、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 左妃与他对视了许久,一开始的淡定也慢慢变得面红耳赤,但她仍然强装着镇静,出声打断他:“回家吧,这么晚了” 她是真的很困了,明早上还得早起呢。 李不凡终于回了神,唇角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弯身将她拦腰抱起,脚下如风地在夜色长街中穿梭着。 回到李府的时候,左妃已经倒在轿子里睡着了,李不凡没有叫醒她,一直抱着她回了清塘院,替她除去鞋袜和外衫,搭上被子。 之后他才洗漱更衣,将卧榻清理了出来,铺上一床被子,一夜就这么对付着过去了。 次日左妃醒来的时候,天色都还黑着,左妃一副睡眼惺忪头发凌乱的模样缓慢坐起了身,摸索着将灯掌上。 房间里有了光亮,她一眼就看见软榻上铺着的锦被,一角被掀开,昭示着它的主人已经离开。 守个城门也要怎么拼,古人真是好敬业。 左妃感慨完毕,慢腾腾的挪到了衣柜边,蹲下身在里面费劲地一番翻找,终于找到了她的私藏。 计划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今天。 她将身上的里衣换下,穿上了特制的有暗袋有护心护肚功能的软甲,还有灰色粗布织成的中衣外衫,最后套上一件她平日里穿的宽松袍裙,站在铜镜前照了照,有些臃肿。 但对于一个孕妇而言,这也合情合理,左妃暗自点头,接着换鞋。 既然是要跑路,那鞋一定很重要,尤其是鞋底,一定防滑耐磨,防水耐脏。 左妃考虑地事无巨细,最后心满意足地换上鞋,剩下满柜子的衣物她一件都不会带走了。 洗漱完毕左妃拉开了房门,天空还挂着几颗启明星,府里的下人们也才刚开始起身,寻着大黄大黑的狗洞便钻出了府。 趁着天色未明,她迅速地脱下了外衫,从夹层里抽出两块布,一块灰布将外衫一包,成了个包袱,一条深蓝色发巾将头发一裹,乍一看,就像是个寻常村妇,当然,经不住细看。 比如那一水细嫩的肌肤,立刻就会出卖她。 不过此时天色未明,她的伪装还是够用了,她的目的地也只是码头而已。 左妃一路低着头,装模作样地提着个包袱,一路走得还算顺当,并没有引起人注意。 终于赶在天亮之前,左妃成功地坐在码头边的茶寮中。 露天的茶棚,简陋的桌椅,左妃只点了几个包子,便坐在了长凳上啃了起来。 “小娘子这是要回乡啊还是探亲?”,热心的小二哥免费送了她一壶茶,边同她聊上两句。 左妃瞅了瞅他这茶寮里这会儿也没什么人,也就随意地应了他一声,“回乡呢” 走南闯北的人小二哥不知道见过多少,她这明显的一口京话,他一听就知道,这肯定是从哪户贵人家私跑出来的。 报案,妥妥的有赏钱拿。 “哦,那小娘子恐怕得等一会儿了,出港的船要下午才有呢”,小二哥已经将茶水添上,说完之后提着他的茶壶就离开了。 左妃也没太在意,两只眼不停地盯着远处的码头。 这边小二哥退回了茶棚,赶紧跟旁边一长相憨厚的卖油条的伙计耳语了一番,拍拍他的肩膀,“我在这看着人,你赶紧去!” 那伙计踌躇了几分,似是有些不大愿意,小二哥恨铁不成钢地再次用力拍了他一肩膀,“快去!你这摊子我给你看着,一分钱不少你的!” 这回那憨厚伙计算是点头了,解了身前的围兜,小跑着就朝衙门去了。 小二哥心中大定,这回可要赚大发了,谁知他刚一转头,方才那桌子边坐的人不见了! 没吃完的包子都还剩在那里,人去了那里呢? 左妃对此,浑然不知。 此时朝阳已经升起,西平开来的货船已经出现在海平面,左妃站在渡口的门牌下,双手不停地搓着,和周围等待接货的人们一样,满脸的期待。 与此同时,一身壮丁打扮的李不凡也正候在渡口边,他周围是和他一样扮装的御城军官兵,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截下前面正在驶来的货船。 因为这船上装的不是别物,正是制造火药所必需的材料之一,硝石。 这就是他为什么放过夏竹应的原因,夏竹应不过是个商人,眼界谋略有界,同真正的政治家是无法相提并论的,即便除去了夏家,也未必能搅乱拓跋氏在南朝的布局规划。 唯有留下夏竹应,再跟着他这条线索顺藤摸瓜,将焱国布下的暗桩一一拔除,才是正道。 所以见过夏竹应之后的当天,沈中科就已经下令将人放了,东达街的案子最后判夏家赔了些钱,然后不了了之。 当然,这只是对外声称,事情的真相是,夏家已经被他们控制,所以焱国想通过夏家在汴京城做什么,自然也在他们的监视之下。 不过夏竹应所起的作用终究有限,焱国也未必真的将其视作心腹。 就像这次焱国朝汴京运送硝石,只是借了夏家的货船和名头,就连这货是发给谁的,又是干什么用的,夏竹应都一概不知。 所以李不凡不得不亲自带兵守在京师码头,一会儿谁来接货,就直接连人带船,全部扣下。 第66章 司雨是谁

备受瞩目,万众期待的“夏洋号”货运商船终于进了港口,瞬间就将旁边停靠的船只比成了袖珍模型。 不一会儿,就见一众船工们动作熟练地收帆抛锚,朝岸上码头扔出缆绳,由下面接应的船工将缆绳捆绑在渡口的木桩上。 此时码头上已经挤满了人,比肩接踵,几乎到了寸步难行的地步,左妃怀着身孕不敢往前挤,只能站在码头楼牌底下,双手牢牢抱着旁边的柱子,眼看着人群不断从她身后涌出,朝着那大船流去。 这般场景,着实出乎了她的意料。 码头的骚乱仍在持续,左妃已经被淹没在人海里,直到船板上出现一名身材魁梧的赤膊男子,两颊的络腮胡使他看起来更加威猛,他就站在船板上吼了一声,底下人顿时都噤了声。 这男子声音响亮如钟,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左妃都能听清他的话。 “全都退出门楼去!” “接货的掌柜们,带着契书,上船!” 夏洋号可不是一般的小货船,这上面运的货随随便便都值小几千两银子,当然不能稀里糊涂地就让人把货搬走,得按规矩来。 先查验契书,再清点订单对比盘货,最后才能由掌柜们领着脚夫壮丁上来搬货。 外头左妃一听这话,顿时开心地不得了,这样才对嘛,乱糟糟地都把路堵了,这样谁的货都搬不出来。 最重要的她有契书,她也是接货的掌柜。 人群外头,李不凡也很开心,等那些管事的一上船,他就马上封锁码头,扣留船只以及一干人等。 然而,当他看清那船梯上正在攀登的人影时,他整张脸都僵化了。 那明显区别于男子的纤细身影,以及略显不便的行动姿势,不是左妃,还能是谁? 可她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半晌不见李不凡有反应,旁边的东大营左营长拿胳膊肘轻轻顶了下他,压低了声音问:“少将,人都上去完了,咱动手不?” 李不凡的目光在码头外的人群中扫视了一番,这才回道:“打信号,通知西营,封锁码头” “左营的人留下,看好外面的人,如有异动立即拿下,右营的人跟我上船”,李不凡紧紧盯着夏洋号,头也不回地朝身旁的左右营长下达命令。 随着他一声令下,数十名壮丁纷纷扯下外穿的麻衫,从身旁的木架底下,麻袋中抽出佩刀,齐齐朝着夏洋号奔去。 平地一声炮响,放给西大营的信号也已发出,码头的里里外外顿时被官兵围了个水泄不通。 那油条摊位前的小二哥霎时目瞪口呆,感情那小娘子不是私跑的,原来是官差缉拿的要犯! “砰”,李不凡率先跃上夏洋号,飞起一脚直接踹开了舱门,身后一群带刀男子一拥而入,一左一右迅速将里面的众人团团围住。 众人惊诧不已,那络腮赤膊的汉子双手一叉腰,往他面前一站,大声叱问:“你是何人?为何闯我夏洋号?” 毫不夸张的说,夏洋号这艘巨轮,走遍了南朝的水路,无论是哪里的官兵见了它都得给几分薄面,面前这一群兵不兵匪不匪的,竟然敢闯夏洋号?! “知道我们东家是谁吗?!”,见这男子无动于衷,赤膊络腮汉子又朝他逼近一步。 这声音震得,左妃小心肝都颤了颤,从扭头看见李不凡开始,她就连忙将小包袱挡在面上,祈祷他没有看见自己。 抓她根本用不着这么大的阵仗,一定是来抓别人的,千万要顶住,不能自乱阵脚。 李不凡眼光不屑地扫了眼她的破包袱,看也不看面前的男子,一指头就把他点的不能动弹了。 “全部带走”,他边说边朝左妃走过去,眼看对方都快抖成筛子了,李不凡一手握上她的胳膊,“你是打算跟我回府呢?还是跟他们一起去刑部大牢呢?” 左妃哭丧着脸将包袱缓慢拿下,心头惊惧不已,李不凡的反应太淡定了。 要么他一早就知道自己的计划,要么就是,这个人彻底丧失了。 “回府,回府”,左妃小心赔笑地回道。 一个时辰之后,李不凡已经坐在了他的书桌前,桌上放着一个敞开的小木盒,骨节分明的手探入其中,缓慢地取出一张盖着官印的契纸。 “房契?安州西平镇方年县”,他语调悠闲地念完,抬眼看了看一旁鹌鹑一样缩站着的左妃。 对方只顾着低头,看也不看他,彻底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 李不凡不甚在意地收回目光,将房契搁在桌上,继续从木盒里取出另一张来,似乎很有几分兴致地念道:“地契?良田十亩,水田五亩” “得花不少钱吧?”,他闲闲地抬头,看着左妃问道。 左妃默默地撇开了脸,嘴里无声的嘀咕:“花的又不是你的钱” 李不凡面皮抽了抽,取出盒子底部最后一张纸,捏纸的手微微用了分力,声音听起来也有些凉:“卖身契?” “你还买了仆人?”,这回的语气听起来就不那么宽容了。 买房买地就罢了,连仆人都买好了,这是打算几时搬走呢?! 闻言左妃错愕地抬起头,总算是正眼看他了,有些惊疑不定地凑了过来,待看清卖身契上的内容时她才恍然。 “啊……这是个误会,我也不知情的”,左妃犹豫了片刻回道。 当时她只跟西平那头的人交代了句,找个人将房子打扫一下,真是没想到他们这么“贴心”,直接把人的卖身契都弄来了。 李不凡关心的也并不是这些,他随手将卖身契也丢放在桌上,近距离地侧首看向左妃,手指夹起房契和地契,“说说吧” “司雨是谁?”,李不凡目光时刻不离左妃,就在他问完这句话的时候,明显能感觉到对方浑身一僵,面色发白,眼神也变得闪躲起来。 “额……是我的一个客户”,左妃舔了舔唇,含糊不清地回答着,手心里攥得全是汗,心知这回是遇上大难了。 李不凡当然不会信,轻飘飘地把手里的契书抛在了桌上,嘴角挂着一抹玩味的笑,自椅子上慢慢地站了起来。 凑近左妃,“一个客户,值得你穿成这样”,说着他随手剥开了她的灰色外衫,然后丢开。 “亲自跑到码头”,他的脸离她越来越近,中衣的衣带也被他扯开,“挤在一堆男人中间” 左妃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小脸煞白地盯着他,捂紧了她的胸口。 “就为了接个货?”,李不凡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眼里的伤心却是停不下来。 从他猜到左妃想走的时候,他就时刻留意着她,包括她藏在房里衣柜最底的这件护心护肚的软甲,他其实一早就知道,他还知道她的裤腿上也另有乾坤,那把短匕就藏在里面。 想得还挺周全,今天若不是巧合,她或许还真能从他眼皮底下溜走。 见李不凡停止剥她衣服了,左妃总算放下了心,连忙将身上的中衣又裹紧了些,这孕妇可是不能感冒的。 左妃愤恨地瞪了他一眼,弯身从他身边绕过捡起地上的衣服穿。 “左妃,你就非要离开我吗?不惜改名换姓离乡背井,也要离开吗?”,李不凡背对着她,没有回头。 他说得又轻又缓,语调里的哀伤却是又愁又重,让身后正在穿衣的左妃也微微顿住。 一室的寂静,左妃视线落在他的背上,看着他的长发如墨,张张口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我字起了个头,左妃却有些接不上,昨天她还对着他说心里有他,却是今天就想要离开。 可是不走怎么办呢?世界这么乱呢。 “并不是要离开你”,左妃微叹了一声。 盘桓在两人之间的,不仅是一个乱世,还有她的欺瞒。 人说谎话一旦开始,就无法轻易结束,这一刻,左妃信了。 “司雨……是我的远方表姐”,左妃有些麻木地回道。 “我,不会离开你”,她近乎呢喃的语调里,有着不容忽视的坚定。 身前的男子似是被定住了一样,自始至终不曾晃动过半分,左妃试探着开口:“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无论是重整河山戍疆守边,还是谋朝篡位颠覆王朝,她都跟了。 李不凡沉默着转身,眼眸深如古井,刀削立刻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看得出这还是个活人。 良久后他走到左妃面前,替她将掖在脖中的衣领翻出,目光平静地看向她:“我只要你们母子平安,就够了” 说完李不凡转身,将桌上的契约文书重新叠放回了小木盒,盖子扣上交到了左妃手里。 “替我跟表姐问好”,李不凡神色温柔地说道。 左妃呆愣住,傻傻地点了点头,“哦,好的” 李不凡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她的这点小把戏根本没有拆穿的意义,他要的,是让她心甘情愿地留下。 可惜他不知道,就在不久的将来,这个他以为并不存在的“表姐”,竟然活生生地立在了他跟前。 “走吧,先去把衣服换了,主子穿得比丫鬟还寒碜” 左妃:“……” 第67章 天生一对

硝石案的进展并不顺利,御林军扣留夏洋号之后又进行了彻底搜查,最终在第三层船舱里发现了大量硝石,原本这也算是人赃并获了,但是却在接货的掌柜身上出现了意外。 那掌柜被捕进刑部大牢之后,竟然当晚自缢了。 从他们收获的物品中也只能找到一张货单和一只装着碎银两的钱袋,除此之外,再无任何能够透露身份的物件,又或许有,只是他们还没有发现而已。 总之事情演变成这个样子,暂时算是进了死胡同了。 幕后之人的面纱,如今别说揭开一角了,他们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 刑部很忙。 硝石案闹出的动静太大,南帝听知详情后又是勃然大怒,责令刑部十天内破查此案。 简直难于登天。 但是尚书大人似乎并不急,这不,这都是十日之期的第六日了,尚书大人竟然还邀请了几位好友在明湖游船。 天朗气清,日风和畅啊,沈中科着一身便衣,头戴着斗笠,静坐在船舷边的板凳上,正在钓鱼呢。 旁边的竹篓里已经装了好几条肥胖的鱼,只见沈大人鱼竿一挑,又是一条活蹦乱跳的鲈鱼上了钩,正扑腾的厉害呢。 “哈哈”,沈中科中气十足的笑声荡进了船舱里,“又一只鲈鱼,守真快出来帮忙啊” 守真,是李不凡的字,其实很少会有人这么叫他,只有文人之间才喜欢称呼彼此的字,而他前世接触的都是些武人。 李不凡淡笑着起身,朝褚老告罪一声便出了船舱,大步流星地行至沈中科身旁,动作娴熟地将鱼钩下的鲈鱼取下丢进了竹篓里。 “沈大人这垂钓之技,只怕是前朝渔圣在世,也要逊色三分啊”,李不凡随手将鱼饵钩上,拍了拍手径自站起身来。 沈中科起身将鱼钩甩了出去,而后又慢悠悠地坐下,“无他,唯熟耳” “老夫一生,也就剩下这么点喜好了”,语气有些怆然,又似有些凄凉。 沈中科这一生几起几落,为国为民,却是早早地丧妻丧子,老来之时,已经只剩他孑然一身。 “听说明湖鲈鱼最是鲜美,不知道沈大人舍不舍得割爱,予我两条回去尝尝鲜”,李不凡凑近了竹篓瞧了眼,里面少说也有六七条,个个都是又肥又美。 鲈鱼营养价值高,适宜贫血头晕,妊娠水肿,胎动不安的孕妇食用,嗯,给左妃吃刚好。 沈中科闻言哈哈笑了起来,“垂钓之趣可不在于尝鲜,你喜欢的话就全拿走吧,别忘了给你父亲送去两条,就说是老夫请他的”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李不凡笑着应下,心底愈发喜欢起这些肱骨老臣了。 竹帘子突然被挑起,邱老身后跟着林素也一同出来了。 “恩先你这是欺负小辈啊,此时你给李父送鱼,可是要丢个□□烦给他啊”,邱老捋着他的白须,笑看着沈中科说道。 垂钓之人收了杆,不急不缓地站起身,摘下了斗笠朝邱老躬身一拜,微微摇头叹息:“学生这也是无奈之举啊” 说罢他直立起身,拱手朝着皇宫方向言道:“陛下圣谕,命学生十日之内破查硝石案,然这偌大皇城,皇亲国戚比比皆是,单以刑部之力,如何查起啊” “沈大人言重了,此事李家本应由份,当是义不容辞”,李不凡言辞诚恳地说道。 李父曾经有言,满朝文武他只钦佩一人,那就是为官清廉刚正不阿的刑部尚书沈中科。 所以这件事,即便沈中科不提,李家也会竭尽全力相帮的。 “既是同为社稷,诸位就不必如此谦让了,早日破获硝石案才是重中之重”,林素适时地站了出来,沉稳大气的流露出他的宰相之气。 一旁的邱老满意地看着他,这块璞玉只要用心雕琢,将来必成大器。 话头一起再往后言说就容易得多了,几人都是见惯了大世面的人,一个小小的硝石案他们还不放在眼里。 只是全城搜寻难免会打草惊蛇,刑部已经是放在明面上的,稍有异动可能就会弄巧成拙,逼急了对方只怕对方会狗急跳墙,来个玉石俱焚。 毕竟谁也不敢保证,这个火药制造点,是否藏着一个足以将汴京城炸为平地的火药库。 他们只能暗中寻找,夏洋号上的那批硝石,究竟是要运往何地,然后在顺藤摸瓜,找出火药制造点的创办者。 这件事只能交由李家,他们有身后一流的士兵,更重要的是,御城军可以在全程境内活动而不引起人注意。 所以这件事,沈中科不得不拜托李纲来做。 四人商讨完毕后,李不凡便提着一篓子的鲈鱼回了家,先是把鱼交给了厨房,接着去了清远院,李父早已在书房中等着他。 待他将事情说完,李父常年肃着的一张脸也浮现出淡笑,“这个沈中科,竟然几只鲈鱼就想将老夫打发了” “怎么着也得一百只吧”,李父说着说着笑了出来,“老夫替他把事情都做了,他就呆明湖慢慢给老夫钓鱼好了” 李不凡没有在意李父的自娱自乐,转了话头问他:“这次码头抓捕儿子已经露了面,东西两营也没刻意隐瞒身份,这回搜找火药点,父亲有什么打算?” 闻言李纲也收了笑,一本正经地回他:“既然要暗寻,自然不便再动用军中力量,为父这些年也锻炼了些人,此时当可一用” 听他这么说李不凡就放心了,瞅了瞅天色就跟李父告了辞,回清塘院等着喝鲈鱼汤了。 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六月的夜色起得晚一些,他与左妃的晚膳近来都是在院子里用的,膳后还会坐在石桌石凳上聊会儿天。 左妃喜欢听故事,可是李不凡并不会讲故事,他的故事永远只有一句话,概括始尾。 但这并不妨碍左妃继续玩耍,她喜欢猜故事,由他起了头,她继续往下猜,他时常觉得啼笑皆非,不明白为什么她的脑袋里可以那么天马行空,有时候他觉得很崩溃,怀疑左妃到底是不是失心疯。 当然也有时候,她真的可以猜到故事的经过和结尾。 那时候,她笑得比天上的星星还璀璨。 李不凡从来不知道,原来人生最幸福的时光,会是夏日里的一餐晚饭。 于是,晚饭成了他每天最期待的事情。 然而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李不凡离院门越来越近,心头突然荡起一股难言的不详之感,这声音听着有点像…… 卧槽!那两只蠢狗回来了! “汪汪汪!” “汪汪汪!” 李不凡脚都还没踏进院门,两只狗就已经朝他扑了过来,一左一右围着他,不停地摆着尾巴,咬他的衣摆。 “松口!”,李不凡黑着脸撩起自己的衣摆,结果二狗更加兴奋,觉得这是男主人在逗他们玩,于是前蹄子一抬,蹦着咬他的衣摆。 面对发疯的两只狗,李不凡着实有些无力,只能把衣摆撩地更高,结果…… “刺啦……”,大黄嘴里叼着一块蓝色衣角,得意洋洋地看着他,摇尾巴。 大黑也不甘示弱,“刺啦”一声,嘴里叼着块更大的蓝色衣角,得意洋洋地看着他,摇尾巴。 “左!妃!”,李不凡拎着被狗啃了的衣摆,一脚踢开二狗,阔步进了院门。 庭院里,正在吃草莓的左妃愣了愣,扭过朝他看过来,没绷住直接笑了出来,“哈哈哈哈” 大黄和大黑叼着他们的战利品朝左妃哒哒跑了过来,老实地在她面前蹲下,将嘴里的布条放在面前,看着左妃,伸舌头,摇尾巴。 这是要奖励呢,左妃从盘子里捻了几颗草莓,朝空中一丢,二狗准确无误地跃起接住,然后又乖乖蹲好,嚼着嘴里的,看着左妃盘里的。 “你看它们多厉害”,左妃洋洋得意地看着李不凡,招呼他过来一起坐。 李不凡总算知道那两只狗得意洋洋的表情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眼熟了,“我去换个衣服,让人把它们拴好” 留下这句话之后他就回了房,换了身白色的冰丝长袍,更衬的他整个人挺秀优雅,着实不像个武将。 左妃歪着脑袋看了看对面而来的男子,“你穿成这个样子,真是一点也不像个武举人” 没错前几日武举考试已经放榜,李不凡不出意外地中举了,虽然这在他看来也算不得什么,但是此时听得左妃的话竟然也有几分羞赧,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咳,那你觉得我像什么?”,李不凡神情自若地在她身旁石凳上坐下,抬手贴在水壶壁上试了试水温,有些微凉。 他侧身示意丫鬟将水壶里的水换掉,然后才扭过脸看向左妃,对方似乎正在认真打量他。 很久,左妃在有些泄气地吐出一句话:“我竟然找不到词语来修饰你” 李不凡脸色僵了僵,好吧其实他也是,找不到词语来修饰左妃。 “看来我们还真是天生一对”,李不凡笑着开口,接过丫鬟递过来的热水壶,把左妃面前已经发凉的水换掉。 “天生一对么”,左妃盯着桌上冒热气的水杯呢喃了一句,抬眼看向他,疑惑地问:“你去钓鱼了?” 李不凡诧异的抬头,“你怎么知道?” “嘿嘿”,左妃神秘一笑,却不打算告诉他,“你猜” “下人们告诉你的?”,李不凡思索了片刻,只能猜到这个可能,毕竟他回来的时候是提着竹篓和鱼的,很多下人都看见了。 但是并不包括清塘院的丫鬟们。 “错”,左妃面上的得意更是深了几分,引诱着问他:“想知道?” “想知道”,李不凡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左妃顿时喜笑颜开,指着院门旁的两只狗回他:“当然是我的神犬二公告诉我的” “你一进门他们就朝你身上扑,连我的话都不听了,这显然不合情理,定是闻着你身上什么味儿了” “你进去换衣服的时候,他们俩撒欢跑得一个比一个快,你再看现在——” 李不凡闻声望去,接着整个人都不好了。 只见那两只疯狗,你一口我一口地将他的竹篓给啃烂了,里面的鱼洒了一地…… 大黑舔了舔鱼,大黄拿嘴筒子把鱼拱开。 “那些鱼”,李不凡深吸一口气,忍着要把两只狗打死的冲动,继续说道:“是要熬汤给你喝的” 左妃脸上的笑僵了三分,有些讪讪地回他:“你大人有大量啦,不要跟两只狗计较啦” “大不了,叫它们给你以工抵债了” “别的本事不敢说,但是找东西这种活儿,它们能抵得过你一个营,啊不,两个营” 沉默中他开口:“你这两只狗,我可能真的需要用一用” “拿去随便用!只要别煮了”,左妃大手一挥,毫不在意。 第68章 破庙少年

夜凉如水,沁在朦胧月色中汴京城比白日更显动人,犹如披上了一层轻薄的白纱,而那花街间高高挂起的串串红灯,就像绣在白纱间的红梅,热情绽放。 京都的夜色,从不是万籁俱静的,总有欢声笑语彻夜不息,花天酒地纸醉金迷。 自然,也少不了人迹罕至,灰败颓然的荒街僻巷,被掩盖在繁华之下。 若非亲眼所见,李不凡绝对不会相信,就在这个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汴京城中,竟然还会有这样的景象。 黑夜,有时能掩盖一切罪孽,有时,又无情地将所有虚伪都撕裂。 李不凡着一身夜行衣,静默无声地站在城南破庙外,手里牵着一只肥胖的大黑狗。 庙门只剩下半扇,门楣上的匾额早已消失不见,唯一能表明它身份的,大概就只有墙边上出自孩童之手的涂鸦,歪歪扭扭地刻着“城隍庙”三个字。 然而就是这座破败如斯的庙宇,却也给无数无家可归之人提供了栖身之所。 黑狗的嘴筒子贴在地上,不停地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挣扎着想要脱离身后之人的束缚。 李不凡知道,这里就是他要找的地方了。 空气里飘来若有似无的硝石和硫磺之气,也只有在黑夜之中,摒除了喧嚣繁闹之后,才能被人察觉。 黑色的面巾遮了他半张脸,李不凡的眸色深了些,于夜色之中更显几分凌厉,他微微松开了些手里的狗绳,任由大黑拉扯着他穿过衰败的院门。 杂草丛生的庭院里被人为地清开了一条道,直通城隍庙的大殿,那殿中门窗已经只剩残缺的框骨,此时尚未进入大殿,他已清晰地看到里面的场景。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个衣衫褴褛的人,或抱着一堆枯草,或蜷缩成一团,或身上胡乱卷着一块破布烂衫,破烂的絮被在这里都算是奢侈之物。 李不凡踩着无声的脚步走了进来,方才焦躁不安的大黑不知为何也突然安静了下来,用一副不明所以的眼神看着正前方的石像。 “吱吱”,是老鼠的蹿过的声音。 大黑猛然惊醒,脑袋“噌”地一偏,四脚用力一蹬挣脱了李不凡的束缚朝门外追了出去。 院子里顿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李不凡万分庆幸来之前给它下了哑药,若不然…… 想到一只大黑狗在破庙烂院间的杂草中,狂吠着追赶一只老鼠的场景,李不凡不禁一阵恶寒。 不过已经到了这里,大黑也算是完成了它的光荣使命了,就由它去吧。 李不凡暗自叹息着,重新将目光落在这间破殿,除了一尊叫不上名字的石像,和一堆衣不蔽体正在酣睡的住户,这里就剩下四面墙了。 那个隐秘的火药制造点,会藏在哪里呢? 借着月色李不凡仰首仔细地看了看房顶,好几处房梁都断了,屋顶也破了好几个洞,稀疏地铺着层草垫子,看得出是被简单修葺过的,说明这里有些人在此地住的时间应该还不短。 李不凡思索着收回目光,避开地上躺睡着的人来到了墙边,墙上的白灰早就掉了颜色,露出了里面的青砖泥灰,着实不像是有暗格的存在。 再说墙角处还有数不清的老鼠洞,若是此地当真是火药制造点,被那么大量的硫磺围绕着,这些老鼠又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可他很确定,方才在门外他确有闻到一股淡淡的硫磺味。 既然墙壁四周和顶上都没有,那就只剩下,地下了。 这确是让他犯难了,这要如何找起,地上躺的都是人啊。 “什么人?!” 静谧的庙堂间,突然响起一声清喝。 李不凡诧异地朝声音的方向望去,就见那石像后的墙角里,一具骨瘦如柴的身体站了起来,半张脸隐没在他凌乱的散发里,露出的半张脸因为皮肤污浊同样看不清。 但是李不凡还是在第一时间里认出了他,正是一个多月前他在客栈门口遇见的那名少年。 他抱着妹妹离开的那一幕,李不凡仍然清晰地记得。 少年一声叱喝并未惊醒其他人,毕竟这里无财无物,他们又都是烂命一条,谁也不会认为,他们夜里有遇袭的危险,只当是谁又半夜说了梦话,谁又半夜起来撒尿,他们即便是被吵醒了,也是连眼都懒得睁。 但是少年并不这么认为,这破庙里收容着不少孩子,男孩女孩皆有,来个人贩子也不足为奇。 更何况,这也不是间普通的破庙。 有人要半夜来杀人灭口,也再正常不过。 在李不凡的沉默中,少年愈发惊慌了起来,自身后摸出一根细长的木棍便朝他扑了过来。 只见他身形灵活地避开了地上乱躺着的身体,棍风呼啸而来准确地扫在了李不凡的身侧,显然是个练家子。 而且还不是一般的花拳绣腿,最差,也得夸一句功底扎实。 李不凡剑眉微扬,嘴角勾起一抹兴味,蒙国地域狭小,人口也少,能够自小习武的不是皇亲国戚,也至少是出自名门望族。 只是他这点功力,放在李不凡面前也只能算是三脚猫了。 眼看少年的木棍就要落在他颈间,李不凡足尖轻点微一旋身便跃出了空荡荡的门框,庭院里大黑也不知追耗子追到了哪里去,只剩下一院子凌乱倾倒的杂草。 少年手携着木棍追了出来,见对方不闪不避地立在院中,便知此人是绝不是误入此地,那便是来者不善了。 一道寒光闪过他眸间,少年径自从台阶上跃下,干瘦的身材挥出的每一棍都看起来有些力不从心,但是李不凡却知道,这是绝对称得上上乘的棍法。 前世蒙国灭亡地太早,他竟是没有想到,那么弱小的国家,也能孕育出这么精湛的棍法,没能流传于世,当真是可惜了。 一时间他也起了惜才之意,同对方过招的时候只尽了三分力,甚至在对方出招不足之时还稍有提点。 少年终于察觉到了异常,出招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他凑近了对方,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来城隍庙究竟想做什么?” 李不凡神色淡然地握住了对方的木棍,对方竟也没有挣脱的意图,只用种疑惑不解的目光认真看着他。 “呵”,李不凡突然轻笑出声,修长的手指缓慢地拉下了蒙面巾,“少年你还认得我吗?” 月光将他俊美的面容染上一层玉色,低沉磁性的嗓音恰似环珮相撞。 这般人物,对于此刻国破家亡的他来说,早已远于天际,少年眸中不觉闪过一丝嘲讽。 李不凡骤然松开了手,语气也不似方才那般熟稔,“既然不认得那便罢了” “在下今夜误入此地,若是打搅到小兄弟还望海涵,告辞” 留下这句话之后李不凡便率步出了院门,刚转过一个弯就见大黑伸长着舌头倒窝在墙边,呼哧呼哧喘着气。、 看来抓耗子把它累得不轻,李不凡俯身捡起狗绳,扯了好几下才把大黑从地上拽起来,自怀里取出一块碎硝石放在了大黑鼻子下面。 “嗤嗤”,一股子刺激味惹得大黑连连喷气。 李不凡无视它想咬人的目光,不急不缓地将硝石又塞回了怀里,甩了甩手里的狗绳示意大黑继续找。 迫于他的淫.威,大黑软蛋了,俯下狗头贴着墙边,鼻子埋在杂草间不停地往前拱着。 李不凡扫了眼身后的院门,淡定如初地跟着大黑往前挪。 心想若是今晚大黑找不到火药点的话,明晚就换大黄来。 结果大黑又循着院墙嗅了一周,还是什么也没嗅到。 院门前,大黑躺着不肯动了,李不凡一脸的无奈,他有些后悔了,早知道还是听左妃的话了。 出门的时候左妃一再交代他,带包肉片带包肉片,若是大黑撂挑子不干了,就拿肉喂它。 可他实在不想把那油腻腻的五花肉往怀里塞,走之前他直接把肉都喂了,想不到这家伙吃饱了,照样不好好干活。 “起来再找找,回去给你五花肉”,李不凡径自蹲下,摸着狗头试图跟它沟通。 每天瞧见左妃对着它们有商有量的,还时常会点头摇头,像是它们能听懂人话一样,虽然这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是此刻李不凡也不得不死马当成活马医。 却没想到,大黑在听见“五花肉”三个字那一刻,顿时眼冒凶光,“噌”地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嗅的动作更大,呼吸频率更快,一眨眼地功夫就快要消失在拐角。 李不凡已经震惊在原地,反应了好一会儿再站起身打算朝它追去,却被那半扇院门中的人影留住了脚步。 “你在找火药?”,少年的声音透着颤抖,还有掩饰不住的兴奋,他终于抬起头,第一次认真打量李不凡。 “原来是你”,那日客栈门外,他曾经倾倒在对面面前,手按在了对方的鞋上。 李不凡淡笑着回视他,颔首言道:“在下御城军李不凡,确为火药而来”,说着他缓慢走近对方,语气诚恳问道:“小兄弟可愿行个方便?” “田恒,我的名字”,田恒说完便转回了身,“可能要叫你失望了,这里的确有火药,但我想你要找的应该并不仅仅是火药”,而是制造火药的工厂作坊。 李不凡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皮包骨一样的背影眼底浮现出震惊,难以相信这孩子仅仅是十二三岁的年纪,竟有如此过人的才智。 “这就是你要的找的火药”,少年在屋檐下站定,手指着那一尊石像。 第69章 似曾相识

城隍庙的石像里,竟藏着大批量的火药,一旦引燃,不止是城南会被夷为平地,还有紧挨着城隍庙的南城墙也会被破开。 这个发现着实震惊了李不凡,他还是低估了对手的实力。 一连两日,李不凡每晚都是牵着狗出门,然后彻夜不归,临近破晓才带着一身寒气出现在房里。 也不知道他究竟去做了什么,回来之时面上总是一副凝重的样子,左妃强忍着好奇,只能安安静静地等着他把狗还给她。 这才两天而已,大黑和大黄肥嘟嘟的肚子看着都瘦了一圈,精神头也不比往日了,就算左妃把它们最爱红烧排骨搁它们面前,二狗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了。 左妃心疼不已,决定跟李不凡好好谈谈。 狗是人类的朋友,不能老这么虐待它们。 第三晚,李不凡照例换上夜行衣,于茫茫夜色中摸到了二狗的狗窝旁边,动作熟练地将两根狗绳分别套在二狗的脖子上,然后,惨无人道地继续给它们喂哑药。 就在这时,左妃裹着锦白的毛毯,幽幽地站在了他身后。 “能不能不要再虐待我的狗了?”,左妃森凉的声音响起。 蹲在地上的人影怔了下,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尴尬,动作缓慢地起身转向她,“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啊?” 他想转移话题,但是左妃并不接招,继续用她森凉的声音回道:“我的狗正在遭受惨绝人寰的虐待,我要如何才能睡得着” 李不凡尴尬地撇开了脸,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南帝给出的十日之期已经只剩下两日,原本他们都以为,只要一明一暗两方合作,这桩硝石案是可以轻松破获的。 然而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整座汴京城已经被刑部和御林军来回搜寻了不下十遍,没有掘地三尺差不多也有两尺了,但是他们并没有找到那个神秘的火药制造点。 或许,藏在城外,他们只能这样猜测,于是继续加强人手,将搜索面积放到了方圆百里,可仍然没有进展。 但是城内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却是实实在在地发现了火药。 除了城南的城隍庙,李不凡还在城东一间破旧民居的枯井了发现了大量的火药桶。 刑部在城西的一间废弃仓库的墙壁夹层里也发现了火药。 而城北方向,火药更是被堂而皇之地埋在了城墙下面。 这样的结果若是呈递到南宫轩宇面前,恐怕就不是龙颜大怒那么简单了,统领御城军的李家第一个就得满门抄斩。 李不凡半天没说话,左妃诧异地朝他走近了几步,却又莫名地顿足,“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方才她站得远尚未察觉,此时走近了瞧他,黑衣包裹下的身体更显颀长挺拔,隐隐带着压迫感。 总觉得这一身刺客装扮,有些似曾相识啊。 “汪汪汪”,蔫巴了两天的大黄此时突然叫了起来,似乎是有很重要的话想告诉它主人。 左妃反应只慢了半拍,抓着被角的双手猛然失去了力道,瞪大了眼看着李不凡,“是你!” 那个埋伏在何府外看了她半天笑话的黑衣刺客。 那个从天而降救她于危难之时的黑衣男子。 那个手起刀落间就随意取人性命的黑衣杀手。 她肩上披着的毛毯正在缓慢滑落,面前一个黑影闪过她落入了一个温暖怀抱,毛毯重新被覆盖回她背上。 李不凡叹息一声,语气有些无奈道:“有时候我真的觉得,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先回房再说吧”,说罢他打横将人抱起,又在手里掂了掂,笑道:“嗯,比之前重了些” 左妃极是认同地点了点头,四个月的胎儿了,差不多也有一掌大了吧,嗯,是李不凡的手掌。 房间里,李不凡将左妃放回了床上,又替她褪去鞋袜,他也不去掌灯,直接在床边坐下,朝着左妃所在的方向叹道:“何府那晚的黑衣人的确是我,但我……当时并未认出你” “何叔淼和蔡源来的案子,也是我一手策划的” “我重活一世,只想保江山不覆,免万民于战火,其实你说的没错,焱国势力早已侵入南朝,首富夏家也确是焱国布下的眼线之一” “夏洋号上搜出了大量硝石,接货的掌柜却在狱中自缢了,后来我借用你的神犬在京中发现了两处火药的埋藏点,但却始终没有找到那个火药的制造点” 李不凡平静地将一切道出,原本忧虑不已的心情似乎也淡了些,末了他又补充了句:“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吧” 左妃没说话,这么复杂的事情就不用告诉她了吧,她现在只想她的两只狗能好好哒! 然而李不凡一点都不着急,就静静地等她。 良久之后,左妃终于开口,语气却是透着股怪异。 “你该不会是以为,那些硝石是被运送往火药制造点去的吧?” 李不凡闻言怔住,满脸不解地朝左妃望去,难道他这样推理错了吗? 不止是他,包括沈中科和邱老他们都是这样认为的啊。 “有何不妥吗?”,李不凡还是淡定着开口。 黑暗里左妃的一双秀眉都快拧成麻花了,咬着下嘴很是纠结,要不要告诉他? 这时候李不凡突然笑了出来,自床上站了起来,他竟然坐在这里同左妃聊起案子了,她一个女子能懂什么啊。 “你快早些睡吧,我保证今晚是最后一次借用你的两只神犬,明天一定还你,好不好?” 说着他弯身凑近了左妃,浅吻在她额间,还不忘揉一揉她的脑袋。 “其实那天在夏洋号上我看见那些硝石了,你难道不觉得,那批硝石有些古怪吗?” 左妃微微晃动脑袋,蹭开了他的手,对着近在咫尺的脸庞继续说道:“你不觉得相较于正常开凿出来的石块,它们的形状太规则了些吗?如果是为了方便运输,直接敲碎成小块不是更好吗?” 第70章 终成眷属

或许是为了防潮,那批硝石被直接存放在船舱的最上层,分装在许多木箱里,上面盖着油布。 船长打开其中一只木箱给接货掌柜验货的时候,左妃出于好奇也凑了过去,当时只是匆匆一瞥她也并未注意,只当是某种矿石。 不过那圆不圆方不方的外形,却是在她心头留下了一丝疑虑。 此时再结合李不凡所提供信息,左妃便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突然她两只柔若无骨的小手轻覆在了李不凡的腕上,心中似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李不凡怔住,沉吟了片刻才开口问道:“你是想说那些硝石可能被人动过手脚吗?” 左妃闻言摇了摇头,语出惊人道:“我觉得那根本不是硝石,是炸弹” “并不一定非要将火药成分都研磨成粉,混拌均匀才能制造成炸药,或许你应该再去仔细看看那批货,里面说不定包裹了什么” “至于那个接货的掌柜……”,左妃陷入了回忆,她对那人还是有些印象的。 “虽然他京话说的很流利,但还是能听出一些地方口音的,尤其是在尾句结束的时候,他的语调总是上扬的” 尾音上扬?李不凡猛然抬起了头,“难道是……西平来的?” 被他突然打断的左妃愣了愣,呆呆回道:“我不知道” 而李不凡虽然是疑问的语气,但其实心中已经有了定论,刑部将那人的画像已经张贴出去数日,城中来来回回问了数遍,竟是无一人识得。 若真是西平人那便说得通了,但是眼下这些并不重要,关键还在那批货上,真的会如左妃所言,里面裹着炸药吗? 他当然也是见过那批硝石的,而且还用匕首剜撬了好几小块下来,形状他倒是没有在意,但是那硬度,确实有些过于疏松了。 李不凡的神情逐渐凝重,看着左妃的目光透着股不解,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化作一句“你待在房里哪都别去,乖乖睡一觉,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之后他站了起来,左妃还抓着他的衣角没放,李不凡也没有挣开,只轻声问她:“怎么了?” “我的狗”,左妃小声地提醒他。 李不凡的表情僵硬了一瞬,“今晚就不用了,我只去刑部看看那批硝石” 闻言左妃总算放了心,松开了他的袖子,却在李不凡正要转身离去的时候,又猛地抓上了他的胳膊,急急说道:“不行,你现在不能去!” 李不凡疑惑地转回身,左妃已经半起了身,借着他的胳膊维持住身形,“这么黑咕隆咚的,你要带着火折子去看一堆炸药,是不想活了吗?” 万一一个不小心,明天一早你可就成头条了。 想到李不凡自己把自己炸死的画面,左妃不禁打了颤,手上的力道也加重了些,她可不想这么早就变成孤儿寡母啊。 看着左妃面上流露出的惊慌和紧张,李不凡只觉得心脏都微微一颤,一股异样的暖流淌过心田,好像黑暗的房间在这一瞬都变得明亮了。 猛然间他将左妃抱进了怀里,俯首在她耳畔轻笑出声:“我怎么舍得呢?放心吧,以我的夜视能力是用不上火折子的,所以你担心的事是绝对不会发生的” 李不凡这么安慰着她,直到把她哄得睡着了他才离开,运起轻功,片刻不到的功夫就出现在了刑部。 一路避开巡夜的官兵,李不凡终于到达了刑部专门存放物证的货仓外,从天窗上跳了下来,很快便找到了装放硝石的大木箱。 夏洋号上搜查到的硝石大部分已经被投入河中了,只留了少部分存放在此,这些都是记录在册的物证,他也不好直接带走。 黑暗的货仓中,唯一的光亮就是从天窗上透射进来的少许月光,李不凡从箱中取出一块有铜盆口那么大的石块来,站在了光柱下。 石块的形状很接近球形,放到地上说不定就能滚,他的手在石块表面来回摸索着,视线也没离开过手指,直到他发现了一个小洞,动作才突然停了下来。 那洞眼仅有筷子头那么粗,而且被一根细木条塞着,如果不仔细察看,很有可能就将其当做是沾染上的木屑而错漏。 李不凡的神情渐渐凝重了起来,他取出匕首将木条剜出,月光下那小洞似乎也深不见底,却有一股淡淡的硫磺味飘至他的鼻尖。 他将石块倾倒过来,微微摇晃着石块,接着便见到一缕黄褐色粉末飘落下来,撒在他在地上铺好的一块黑布上,还有木屑粉。 这硝石块里果然另有乾坤,只要将此物彻底粉碎,得到的就是成分完整的火药。 即便是不做粉碎,只需往小洞里插上一根引信,再将其点燃,一样是可以爆炸的,而且杀伤力不减反增。 李不凡看着手中仍在不断往下倾泻粉末的石块,心头震惊不已。 他前世从未见过此物。 南朝历来不重军事,火药制造方面可以说是严加管制,烟花爆竹之类的物品也只有朝廷才有权利生产。 至于焱国,两国交战十几年,焱国若是有这般威力强大的武器,还用得着频频施展诱和之计吗? 而且就城中四面挖出的火药来看,少说也有十几年了,那时候焱国也才刚刚兴起而已。 此物更加不可能出自蒙国,且不说蒙国境内根本没有硝石矿,单就以蒙国的财力来说,都不可能将手伸到汴京来。 所以说,他重活一世之后,又发现了什么暗藏的敌人吗? 西平,是靖南王陈家的封地。 当年陈家先祖跟着□□打下了江山,而后被封了异姓王,时至今日早已没落,难道汴京城里埋藏的火药,会是陈家做下的吗? 李不凡带着满腹疑惑,最后还是从货仓中取走了一颗硝石炸弹,连夜不停地赶回李府,将今晚的事情详细地告知了李父。 已经几夜不曾好眠的李纲此时眼窝也有些深陷,但目光依然凌厉,他紧紧盯着桌上的硝石炸弹,沉默许久之后终于开口,“这件案子,不能再往下查了” “如今当务之急还是防范焱国,至于这些硝石炸弹,为父会尽快销毁,此时拉靖南王下马绝非明智之举”,李纲一锤定音。 李不凡也并无异议,南朝形势已经够艰难了,若是此时将靖南王拖出来,恐怕等不到焱国来犯,南朝就先自取灭亡了。 既然这火药能在汴京安安稳稳地埋了这么多年,就说明埋藏者是个足够谨慎的人,一时半刻他们未必能找出此人。 “父亲,我想亲自去一趟西平,彻底查清此事”,李不凡站在书桌前,突然开口说道。 其实李不凡并不相信陈家会有谋逆之心,陈家的大本营盘踞在西平一带,又有靖南王府坐落京城,虽然的确有能力在汴京城四面埋下火药。 但是他想不通陈家这么做的动机,所以走一趟西平很有必要。 李父沉思了片刻,郑重说道:“此事迫在眉睫,你若要去,那便天亮动身” 后来两人又商议了许久李不凡才离开,回到清塘院,开始收拾衣物。 西平距离京城走水路的话少说也要半个月,一来一回就是月余,这对他来说实在是太久了,还是走陆路会快一些。 天空才刚泛起点灰白,他已经收拾妥当,房间里左妃还在睡着,锦被滑倒了半腰处,光裸的脚也露在了外面。 李不凡走上前替她盖好被子,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叫醒她,只留下一封手书放在了她枕边,然后转身离去。 就在他走了之后没多久,左妃颤了下睫毛就睁开了眼,习惯性地看向身边,此刻却是空无一人。 一封手书,她动作迟缓地抖开,这竟是她第一次瞧见李不凡的字迹,入目是苍劲有力的草书,透着股张扬和霸气。 不知为何她有种拆情书的紧张感,李不凡他会写些什么呢? 左妃按捺住心头的小激动,努力地辨认他信中留下的话语,果然言简意赅。 已赴西平,勿念。 真是,太叫人失望了! 左妃靠坐在床头,手里捏着李不凡留下的信纸,心头却默默地思索了起来,李不凡去西平了,那看来她的猜测多半也是真的了。 有人想对汴京城下手啊,或者更准确来说,是想对皇室下手。 炸皇城这种行为带着太浓的个人复仇色彩,倒不像是敌国会干的,毕竟炸了城将来还得重建,糟蹋的都是银子啊。 再说炸死满城无辜百姓,也是要被史官的笔狠狠戳一戳的,但凡国君,都不会选择这么不明智的做法。 “内忧外患啊……” 大清早的,左妃也忍不住惆怅了起来。 对于李不凡的离开,起初左妃还有些淡淡的伤感,吃饭睡觉都是自己一个人了,竟然有些不习惯。 当然这也不全是一件坏事,没有了李不凡的约束,左妃终于也能出门逛个街了。 这一日天气晴朗,阳光也不算很晒,左妃带着丫鬟牵着狗出了门,她也不打算走远,就在城西这一带随便转转。 左妃踩在青石铺成的道路上,这附近都是官员家的宅院,除了偶尔抬过的软轿和马车,路上几乎不见什么行人。 她才从街头走到街尾,就已经感觉有些体力不济了,念慈适时地扶住她,小声询问:“那边有个凉亭,夫人我们过去歇一歇吧?” 左妃轻喘着气朝念慈所指的方向看去,那亭子四面还挂了白纱,像窗帘一样用绳子束起,亭中有桌有凳。 太适合歇脚了,左妃心中一喜便点了点头,“过去歇一歇” 念慈扶着她慢步朝亭子走着,念安已经早一步入了亭子,将带出来的瓜果点心摆上石桌。 “我就是这么被你们养胖的”,左妃淡笑着进了亭子,在石凳上坐了下来,伸长了双腿想要放松一下腿部肌肉。 “夫人,奴婢帮您捏捏腿吧”,念慈说着已经弯下身,十指纤纤地按捏在左妃发酸的腿肚上,力度适中。 其实左妃穿越后很少会让丫鬟伺候,作为一个现代人她还是习惯凡事自己动手,此时被丫鬟揉捏着腿,舒畅的同时她还是有些不适的。 未免尴尬左妃侧过了脸,隔着撩开的帘子,她看见一条小河边上,出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林子铭和靳月婉,并肩坐在河边柳树下的草地上,身下铺的是他天青色的外衫,林子铭似乎正在言说着什么,靳月婉则是一脸甜蜜幸福地听着。 “看来这两人,好事将近啊”,左妃咂摸着下巴,暗自暗道。 这一抹偷窥的目光虽然有些隐蔽,但林子铭还是敏锐地发觉了,他朝左妃挥挥手,然后拉着靳月婉便走了过来。 “好久不见啊,表妹”,林子铭脚还没迈进亭子,声音已经传了进来。 左妃淡笑着起身,将他们引了进来,“表哥,月姑娘,进来坐” 夏日的衣衫根本遮不住左妃隆起的小腹,尤其是她这一起身,林子铭倒未曾留意,靳月婉却是明显地惊诧了一瞬,毕竟,他们成婚也才四个多月。 直到左妃动作缓慢地坐下,林子铭才有些后知后觉地领悟,瞪大眼看向她,直接惊问出声:“你怀孕了?” 石桌下面靳月婉猛地拉了拉林子铭的手,红着脸给了他一记娇嗔的眼神,哪有直接对着女子这么问的,太失礼了。 林子铭不禁也有些尴尬,他只是太震惊了而已,他与李不凡同岁,他这连媳妇都还没呢,对方都要当爹了。 “嗯”,左妃倒是没太在意,笑着回应了一声,林子铭原本就是个直率的人,她也无需扭捏。 “那要恭喜夫人了”,靳月婉也朝左妃柔柔一笑,神情还略带些羞涩。 靳月婉身上有一股独有的温婉柔善气质,会让人很容易地产生亲近,左妃揶揄的眼神在两人间来回流转,笑着开口:“光是恭喜我怎么行,你们俩呢,打算什么时候办喜事啊?一定要记得给我发请柬哦” 林子铭闻言爽朗一笑,“快了,日子定在下月初八,请柬这两天就会送到李府的” 靳月婉红着脸低下了头,左妃也不再调笑他们,真心实意地回道:“恭喜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第71章 黄泉之约

李不凡这一趟西平,走了整整一个月,硝石案最后由夏家背了锅,以通敌叛国之罪被处满门抄斩。 京中埋藏的火药已被悉数销毁,所有的罪名都扣在了焱国头上。 一时间朝中震惊,满室哗然。 南宫明宇终于坐不住了,此时的他尚未亲眼见识到焱国的雄狮铁骑,也不曾被焱军围逼京都,作为执掌中原一百多年的南宫氏,自有他的傲慢。 于是南帝大手一挥,给李纲升了个正二品的威武大将军,李敬之也升至四品将军,就连刚刚成为武举人的李不凡都挂了个五品。 显而易见,南帝这是打算重用李家了。 一门三将的李家,瞬间成了京中赤手可热的新贵,虽然很多人表示不服,但现在国难当头,还是得武将出马。 然而李家人却很清楚,这一切都不过是幌子罢了,真正的军权,仍然紧紧攥握在枢密使徐克亮的手中,那可是正儿八经的文官出身。 说到底,南帝还是不信任武将。 不过这也算是个好兆头,李纲借此机会向南帝进谏,给边塞将士们增加些粮饷,南帝也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 但是扩充军队的事却是连提都没敢提,只能徐徐图之。 李不凡日夜兼程从西平赶回来的时候,恰好赶上林子铭的大婚。 林李两家近来交好,林子铭这次大婚李家可以说是倾巢而出,就连怀着身孕的左妃也没例外,由大嫂方蕊照顾着一起入了林家喜宴。 喜宴本该男女分席,但是李家来的人比较多,只有李父去了前堂,剩下人都围坐在了比较僻静的一桌。 不过这里视线也挺好,大堂里的景象尽可收入眼中。 席桌下,李不凡感觉衣袖被人扯了扯,然后顺手就按住了那只小手,只是分别一个月而已,却感觉漫长地像是一整年。 “怎么了?”,他心底里心思旖旎,面上却是一本正经。 左妃左顾右盼了一番,发现这个位置确实隐蔽,便大了胆凑近他,低声问:“有没有觉得很伤心?” 当初为了靳月婉跟林子铭拳脚相向,如今亲眼看着他二人步入婚姻殿堂,你是什么心情呢? 李不凡侧首扫了她一眼,只见她面上全是调侃,有些惩罚地捏紧了她的手掌,“你猜” 其实真要说伤心,李不凡大概是没有的,跟了他十一年的女子叫月娘,而不是如今的靳月婉。 堂上宾客渐多,周围还坐着李母和大哥大嫂,左妃也不好再继续追问,费了半天劲也没能从李不凡掌中挣脱出手来,左妃只能拿眼刀子射他。 “吉时已到”,堂中传来一声清亮的叫喊,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李不凡也放柔了手里的力道抬眼朝喜堂望去,只见两个红色的背影一高一矮相携而入,即使看不见林子铭的脸也能从他牵扶的姿势想象到他面上是怎么样的小心翼翼。 望着那娇弱身形上的凤冠霞帔,李不凡心头没来由地荡上一股酸涩,终究是他欠了月娘。 十一年,至死他都没能许她嫁衣。 “你哭啦?”,左妃惊讶地凑近他面前,微微摇晃了下他的手,结果李不凡瞪了她一眼,“没有” 左妃扁了扁嘴,心想你傲娇个什么劲,谁还没年轻过啊,谁心底还没装着个忘不掉的人呀,她完全理解的嘛。 想到这里她又有些惆怅,索性不再搭理他,继续将目光放在了喜堂那一对新人上,满眼的羡慕。 在这等级森严的古代,林子铭一个高门子弟能娶酒家女为妻,这妥妥的是真爱啊,最重要的是,人家是自由恋爱。 然而她艳羡的眼神并没有持续太久,目光随着红衣的移动,左妃终于扫见了堂下林家诸公,有一副俊秀的面容,此时正用种难掩伤痛的眼神望着她。 左妃的目光彻底凝固住,隔着遥远的距离,两人四目相望。 林素,林子铭,原来如此。左妃恍然,竟然是亲戚。 司雨,左妃,原来如此。林素黯然,原来是谎言。 周遭的场景都好像是被风吹散了,堂中也只下了他们两个人,后知后觉的左妃终于意识到,林素眼中划过的,大概不止伤心,还有被欺骗后的愤怒。 不知不觉间眼底就漫上了泪意,左妃面色苍白地闭上了眼,她已经没有勇气再去看。 在一片欢声笑语,鸣竹奏乐中,喜婆的声音更加嘹亮,“一拜天地” 李不凡的心却在不停地往下沉,身子猛然前倾,隔断了两人之间的视线,“你到现在,还是不肯死心吗?” 左妃垂着头,整张脸全被头发遮住。 忽然间她扬起了脸,嘴唇轻轻地蠕动了几下,“死心又能怎么样?” 喜堂上那句“二拜天地”与她的声音一同响起,他险些就要听不清楚。 李不凡微皱着眉,清俊的面容也染上一层薄怒,正要开口说话却被左妃抢了先,她眼底泪意不断,“我全都是骗你的啊” “夫妻对拜”,最后一拜将席间欢闹的氛围点燃到了最高.潮。 一片喧嚣中,左妃开口:“我根本就不是……” 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喜堂上却突然骚乱了起来,众人的惊呼声吸引了李不凡的注意。 他回首,却看见靳月婉已经扯下了盖头,红衣粉面的女子神情淡漠地望着林子铭,“对不起,我不能嫁给你” 如坠冰窟是什么感觉,林子铭此刻再清楚不过。 “月儿,你在说什么啊”,林子铭的声音都在颤抖,伸出手想要抓住面前的女子。 不似往日的娇柔,浓妆粉黛之下的女子透着股冷艳疏离,林子铭的心头闪过一丝慌乱。 “我说我,不能嫁给你”,她的眼神毫无闪躲,直直的望着对方,字字清晰却也字字诛心。 李不凡“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满眼的不可置信。 泪花还嵌在眼里的左妃也愣住了,现在这是什么情况?要婚变了? “来人!”,高堂上林父愤怒地拍案而起,“少夫人身体不适,送她回房!” 满室都噤了声,一众仆婢自门外鱼贯而入,围列在靳月婉身边,两名身材壮实的仆妇走上前,一左一右就要搀了靳月婉回房。 却被她身姿灵活地躲了开,旋身便摆脱了仆婢们的包围圈,一只金簪抵在颈间,靳月婉清喝一声:“都别过来” 林子铭的眼中盛满了震惊,他试探着靠近,朝对方伸出手,“月儿,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有我在,你先把簪子给我” 靳月婉没有回话,只是随着他靠近,金簪也在缓慢刺入她的肌肤。 林子铭终于停下,“别再刺了,我不过去,求你别再刺了” 那颈间一抹鲜红,晃到的是谁的眼?刺痛的又是谁的心? “月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今日是我们大喜的日子啊……你为什么要这样?” 林子铭万分不能理解,为什么一夜之间会事情就会变成这样? 靳月婉不曾移开手,声音平静地回道:“因为我曾经答应过一个人,黄泉路上会等他,虽然,他失约了” 林子铭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是觉得她颈间鲜血太过触目惊醒,“把簪子放下,你要怎么样我都答应你” “杀了我,或者放我走” 血迹流淌在她的嫁衣上,她却仿若未觉。 李不凡站在角落里,双拳紧握,手背上青筋凸起,望着前堂的纤弱背影,同样惊慌不已。 这里满堂宾客,也只有他一人听懂了靳月婉的话。 月娘,回来了。 然而他不知道,一旁的左妃也听懂了,她是见过靳月婉的,那个柔弱娇羞的女子,和此刻堂前肃然冷硬的女子,实在出入太大,左妃坐在凳子上,顺着李不凡的胳膊往上看去,这表情,是故人相见么? 黄泉之约啊,听起来好感人啊,可是为什么,她心也这么疼呢? 空气像是凝固住,林子铭终于开口:“我两个都不选,不会放你走,更不可能伤害你”,他话音未落,靳月婉已经昏倒在他怀里。 林子铭徒手捏断了金簪,沉着脸将人抱起,借说靳月婉身体不适便抱着人回房了,堂上林父强撑着面子照应外面的宾客。 众人也都是心知肚明地配合,吃吃喝喝聊得尽兴,一场凤波以小小的新人发病结束。 回程的路上左妃坐轿,李不凡骑马,两人一路无话。 回到清塘院之后,暮雨煮了解酒茶给李不凡,他本身酒量好,席上也没喝几杯,不过他还是接了茶,后来又泡了澡才将身上的酒气彻底去除。 等他回到房间的时候,左妃已经躺下了,灯也已经熄灭。 好像自从李不凡说过他可以夜视之后,左妃就再也不给他留灯了。 李不凡褪去鞋袜掀开被子就上了床,想离左妃近一些但是转念想到她翻身不便,又往后退了些。 左妃并没有睡着,也感觉到身后人的动作,眼底划过一抹黯然,她紧闭上双眼。 突然背后一暖,李不凡还是贴了过来,他用手臂将她松松圈起,轻声问:“这样行吗?” “热”,左妃睁开眼,只回了他一个字。 李不凡笑了出来,“嗯,脱了就不热了”,说着他收回手,当真将自己剥地只剩下底裤。 “五个半月了,应该可以了吧?”,他凑近她耳畔问,身体和她贴得更紧。 李不凡呼出的热气扑在她耳唇上,左妃只觉得浑身一颤,腰身被他锁住,面上迅速升温,却没有同意,“快睡吧,你赶了这么多天的路需要好好休息了” 李不凡没吱声,手继续在她身上游走,脸深埋在她的发间。 过了年他就要去戍边了,那时候想要再软玉温香,是绝对不可能的了。 “离京这一个月,我真的很想你”,李不凡抱着她喟叹。 左妃已经被他撩拨地有些晕头转向,此刻听了他的话瞬间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 鬼使神差地,她僵硬着开口:“你和她,曾经也这样吗?” 第72章 贵圈太乱

“都是上辈子的事了,可以不要再追究了吗?”,李不凡将她翻转过来,面对着自己,语气有些无奈,或许还有一丝无措。 “我保证今生今世,只有你一人”,他说得缓慢,透着股异常的坚定。 夜很深,空气里很静,就像左妃的心情,波澜无惊。 “你当初之所以娶我,就是为了浩儿,对吗?”,她的思绪异常清醒,望着李不凡的眼睛,想要做一个大胆的决定。 环抱着她的身体骤然僵住,却迟迟不肯开口,可是此番行径,已经无异于默认。 左妃黯然地点了点头,“那好,我把浩儿生下来,然后我们两清,你休了我,或是与我和离,都看你的意思” 空气好像更凉了些,左妃不禁打了寒战,将被子往身上扯了些,仍是目光炯炯地望着他。 贵圈实在是太乱了,她感觉自己真的呆不下去了。 李不凡重生了,靳月婉重生了,原主大概也重生了,而且随时都有可能回来,至于她这个穿越的,只能说是走错了片场的。 许久,李不凡低缓暗沉的声音终于响起:“两清不了,从来都是我欠你的,今生今世恐怕也还不清,还有,我说了一生一世,就一定会做到” 左妃还想再说什么,李不凡却是已经闭上了眼,“睡吧,夜深了”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却带着无法忽视的疲倦。 耳畔缠绕的是他平缓的呼吸声,后脑枕着的是他结实有力的手臂,左妃睁着眼睛看房顶,却无心睡眠。 她以为爱情就应该简简单单,可命运总是这么残忍。 这一晚,是李不凡这一个月来第一次在床上度过的夜晚,然而他却睡得并不轻松,次日天还未亮他便动作轻缓地起了身,没有吵醒尚在熟睡的左妃。 昨夜发生的一切不会对他有任何影响,这一世是全新的开始。 他会有妻贤子孝,也会有功成名就,百姓会安居乐业,城池会免于战火,这才是他重生的意义。 一个时辰之后,李府宅前晃过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慢腾腾地挪上了官道,一路谨慎地避开众多的宝马雕车,最后在一条落败的长街尽头停了下来。 马车上走下来两个人影,俱是人高马大,与这灰扑扑的简陋马车着实有些不相称。 那马车转动着细细的轱辘,眨眼就消失在了街口,至于马车上下来的人,也一并没入了墙上的矮门中。 这里是靖南王府。 李纲和李不凡穿过王府的后门,迎面就碰见了王府的老官家陈潇,那副翘首以盼的样子显然是已经久候多时。 三人见面也不多言,陈管家恭敬地引着二人便穿廊绕道地朝王府的会客厅走了去。 李不凡暗自打量着王府中的萧条景象,心中也不免有些怆然。 除了陈管家,偌大的王府,竟是不见任何仆从,盆栽大约是没有的,只有几棵老树还冒着点青色,常年无人打理树下积满了枯枝败叶,石桌石凳上遍布鸟屎。 院中的池塘是干涸的,游廊凉亭是褪了漆的,缺了砖少了瓦的,柱上的匾额是只能看清半段的。 可王府,终究是王府,它再衰败,雄伟的格局还是在的,比如从后门到会客厅这段距离,他们竟然走了足足一刻钟。 “王爷近来身体有些不大好,两位先在这里稍等片刻,老奴去请王爷过来”,陈管家大约也是许久不曾接见客人了,说起话来明显有些拘谨。 一路走来看尽了王府的萧条,李父的面色也染上几分凄迷,对着陈管家的态度柔和了许多,“陈管家自去便是” 陈管家应声而退,客厅里剩下一双父子皆是无话,空气里有股淡淡的霉味,显然这会客厅已经许久不曾使用过,墙壁上悬挂的字画已经发黄,应该摆放古董摆件的位置此刻也空空荡荡。 这就是开国功勋陈家。 “咳咳”,人未至声先至。 李不凡的目光移向敞开的房门处,一名面色发黄,身材略微有些佝偻的白发老人,在陈管家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其实说他是老人也并不准确,毕竟他的年龄与李父相差无几。 五十来岁的达官贵人,多得是红光满面,精神抖擞。 可陈岳他不是,他门庭破败,而且恶疾缠身。 “下官见过靖南王”,李父与李不凡齐齐行礼。 陈岳一手拿帕子掩着唇又轻咳了两声,一手朝他二人摆了摆,声音有些虚弱:“李大人不必多礼了,坐吧” 两人告谢后坐下,李父面色含忧地看着靖南王,开口询问:“王爷身体可有大碍?不如我等改日再来?” 陈岳仍是摆手,而后示意陈管家退去,缓了会儿气才说道:“你若是改日再来,就未必见得着老夫了” 言下之意是他已经没有多少活头了,这话却是让李纲有些不好接话,他只比陈岳小一岁,两人都是武将之后,只不过李家与陈家的发迹史却是截然相反的。 陈家自开国起就封王,之后慢慢没落,而李家先祖最早就是个小侍卫,后来家族逐渐兴盛的。 大概是因为南朝太过重文轻武,他们之间自然而然就有股惺惺相惜,两人虽称不上挚友,但也毕竟同朝为官几十年,也曾相互扶持。 “这就是你家那二小子?”,陈岳指了指李不凡,对着李纲笑问道。 “正是幼子”,李纲也不再纠结之前的话题,同陈岳闲话了起来。 李不凡沉稳地起身,朝着靖南王一拜,自我介绍道:“晚辈李不凡,见过靖南王” “是个不错的孩子,这份沉稳不输敬之啊”,陈岳点头称道,浑浊的眼中不经意间闪过一丝寂寥,看向李纲的目光透着股说不清的复杂,叹息道:“你是个有福气的啊” 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里面却夹杂着太多的沉重。 “犬子无状,也是个不省心的,比不了他大哥”,李纲叹笑着回道。 李不凡自然知道他在外的名声是个什么样,他年少时确实荒唐了些,此时只能默默认了。 陈岳却不怎么认同地摇了摇头,“李大人过谦了”,此时陈管家正好端了茶水进来,陈岳接茶抿了两口,才继续说道:“能找到我西平,又岂是泛泛之辈” 陈管家替三人摆上茶水之后便离去,厅里的氛围瞬间便紧张了起来,李不凡一直静默着,还是李父率先开口:“陈兄,你当知晓今日我父子二人登门拜访是所为何事” 李父换了称呼,厅间的气氛便重新温了起来,陈岳只是了然地点了点头,面上也无过多表情,“老夫自然知晓” 陈岳说着又停顿住,轻咳了两声后才继续:“十五年前老夫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却是没有想到,最后是被你李家发现,更想不到你们会将此事瞒下” “老夫倒当真是小瞧了你,怎么说,这也是杀头的重罪”,陈岳说着竟然笑了起来,好似一切他都已经不在乎。 不同于陈岳的淡然处之,李纲明显还是有些接受不能,他追问:“陈兄,你这到底是为何?”,语气沉痛,似乎还有失望。 “为何?”,陈岳不屑地反问,抖着手指着皇宫的方向,“因为南宫氏根本不配住在皇城,南宫明宇他不配坐在龙椅上!” 他越说越激动,咳得更加厉害,身子也佝偻地更狠。 李父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原本还抱着幻想,不相信皇城的火药是靖南王埋下的。 但是此刻,单就是陈岳方才那两句话,就足够他抄家灭门诛九族了。 “王爷既然身体不适,那下官改日再来拜访吧”,李纲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朝陈岳一施礼便要告辞。 李不凡的动作慢了三分,其实他倒是很认同陈岳的话,南宫氏的确不配那九五之尊。 “老夫好得很!”,陈岳突然一声暴喝,一把摔了手里的茶杯。 李纲将要退后的脚步顿了顿,看向陈岳的目光终究有些不忍,“陈兄先别动气,身体要紧” 主位上陈岳颤抖着站了起来,“十八年前,我嫡妹入宫被封为贵人,次年她就自缢于冷宫” “十六年前,我儿身患急症,群医束手无策,本王求跪在御书房外一天一夜,也没能求得一株雪莲为我儿续命” “十五年前,我妻不堪承受丧子之痛,终是怆然离世” “你看看这诺大的王府,本王除了这条烂命残躯还剩下什么!?” “咳咳咳咳” 这是李纲从不知晓的事,冷宫里死个贵人,太正常了。 陈岳的稚子早夭,只知是得了绝症,却不知道还有雪莲一事。 至于靖南王妃,其实不止是丧子之痛,当时王妃的母家也是不知何故触怒了龙颜,举家被贬离京。 但是这也并不能成为陈岳炸皇城的理由。 “可这一城百姓是无辜的啊”,李纲无奈地叹息。 陈岳有些脱力地跌坐回椅中,仰首喘息着说道:“就是因为这一城百姓,老夫才拖延至今” 老泪沿着他的眼角落下,说不尽的苍凉,“都是天意啊……老夫终究还是败了。” 第73章 一线生机

陈岳说着突然将脸转向了门口处站着的李纲,艰难地直起身一步步朝他走过来。 “你销毁本王十几年的心血,此事老夫不怨你,但也绝不会因为你的瞒报就感念你” “即便是没有本王,南宫氏的江山,早晚也要拱手让人” “念在你我相识多年的份上,今日老夫便送你一言,这江山,是天下苍生的,不是他南宫明宇的!” “若是有朝一日……当诛则诛,当反则反!” 最后八字,陈岳几乎是咆哮着发出的,喷溅的唾液落在了李纲的衣襟上,双目圆瞪地望着他。 李纲沉默地回视了他很久,才后退半步朝他弯身行礼,语气恭敬疏离:“今日多有打搅,下官告辞” 说完他便拂袖离开,也不等李不凡便沉着脸走了。 陈岳身形摇晃地歪向了一旁,磕磕撞撞地在木椅上坐下,李不凡不觉痕迹地上前了两步,疑问着开口:“晚辈尚有一事不明,不知王爷可否为在下屈尊解惑?” 一道精光在他眸中闪过,陈岳似笑非笑地抬眼,说话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力拔山河,“你想问什么?” “王爷的硝石炸弹,为何会出现在夏洋号上?据晚辈所知,夏洋号此番运送进京的,该是发自焱国的一批货” 李不凡四平八稳的声音落下,陈岳唇角的笑容正在逐渐扩大,他倚着扶手缓慢坐正,凝望着李不凡回道:“你说的没错,夏洋号本就是从焱国出港的,只不过路过西平的时候,船舱货单全都被本王掉了包” 在过路的船只上掉包货物,这绝对是一个难度系数极高的工作,首先他要详细了解夏洋号的行程,还要伪造货单,买通船员,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是陈岳做到了。 李不凡无疑是震惊的,但也只是一瞬而已,他沉吟片刻后又开口:“不知焱国那批货,如今是否还在西平?” 其实这个问题陈岳回答或者不回答都不重要了,那么大一批货被掉包,总会留下些蛛丝马迹的,只要派人去找,定然是能找到的。 而他此刻问起陈岳,只因他直觉地认为,陈岳另有话说。 陈岳的确另有话说,不过却和李不凡想的不太一样,“真是可惜了,你若是能早生个十几年……老夫定然会拉你一同反了这天下” 李不凡的面色抽了抽,没有接话,陈岳轻喘片刻后又继续说道:“那批货已经被本王毁了,几十吨的罂粟果,整整烧了三天三夜” 罂粟,少许可以入药,量多了,就会吸食成瘾。而以罂粟为原材料制成的滑石粉,一旦吸食就算是和命绑在一起了。 陈岳只需要说道这里,李不凡就已经全都明白了,焱国是如何在汴京城中操纵这些南朝官员的,他从前以为是对方仅仅是以利诱之,却不想竟然能卑鄙至此。 都说文人清高,视金钱如粪土,可是面对滑石粉,又有几个能抵挡地住。 李不凡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跟着眸色渐深,南朝局势远比他想象的更加艰难。 一旁的陈岳微眯着眼看他,想来对方已经领悟了他的话,活了五十多年,陈岳完全没有想到,他会在行将就木之时,同一个少年相识恨晚。 “走吧,你父亲还在外等你”,陈岳疲惫地闭上了眼,斜倚在椅上,朝李不凡挥了挥手。 李不凡深看了他一眼,便行礼退出了会客厅。 出了靖南王府,李父便跟李不凡分道扬镳了,他如今也是个大忙人。 此时将近正午,李不凡顺路就去了趟东市,买了两条大黑狗,牵着慢悠悠地往李府走。 其实靖南王给他传递的真正消息是,汴京城里有滑石粉的制造点和销售点。 陈岳能够在夏洋号上动手脚,就说明夏洋号绝对不是一次两次地停靠西平,往汴京运送罂粟果,极有可能已经是定例,毕竟滑石粉这种东西,它的供应不能断。 那么汴京城里肯定是有窝点的,不过也一定不好找,普通药店,多多少少都会有收购些罂粟果,整个汴京城这么大,药房医铺成百上千,还不算那些达官贵人家中私有的药房。 这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左妃的狗他是再也不好意思去借了,只能上东市买两条回去用了。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自己错了,这个嗅物找物的本领,还真不是什么狗都能会的,李不凡白领着两只大黑狗在城里溜达了两夜。 丫不是去抓猫了就是去拿耗子了,气得李不凡差点没把它们煮吃了。 最后还是在暮雨同学的善意提醒下,李不凡把两只黑狗送去让人训练了。 滑石粉的事也只能暂且搁置了,李不凡老老实实地回了军营,士兵们现在见了他都要表示一下惊讶。 自从李少将成了亲,整天在家里软玉温香,军营是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酱油都不好好打了。 可人家还是封了五品将军,这就叫命。 人家爸是李纲,你咋地?不服不行。 这一日城墙上,两名士兵正凑在一起聊天,甲说:“你说李少将整天打酱油,也就算了吧,现在连林少将也开始天天打酱油了,婚假都过完了也不见他来” 乙说:“听说正在家里跟媳妇闹呢” 一听这话甲瞬时来了兴致,眼睛贼亮贼亮地拽住乙的袖子,语气急道:“咋回事呀?林少将跟他媳妇怎么了?” 他一激动就提高了嗓门,旁边闲晃的士兵闻着声儿就凑了过来,围成圈把爆料的乙圈在中间,众人催促。 乙骑虎难下,吭哧半天才回说:“我也是听街口卖豆腐的阿婆说的,你们听了可别乱传啊” 众人连忙保证,绝对不传。 乙这才安心,弓着腰弯下.身,周围人心领神会地凑上耳,乙悄声说:“听说他媳妇有了” 众人一脸的卧槽,这才成婚几天啊? 乙吞了吞口水,继续说:“好像是李少将的” 众人还来不及卧槽,李不凡不知何时就已经站在了他们身后,声音凉凉的开口:“你们都这么闲吗?下去围城十圈!” 众人七彩着脸,鸟兽状散了去。 只留下李不凡一个人挂城墙,心头有些烦躁,滑石粉已经找了一个月了,能动用的力量都动用了,但是依然没有进展,李不凡不得不猜测,焱国在汴京布下的,早已成一张周密的网。 制作点,销售点,或许密密麻麻的分散着,然后交织成网,彼此间密切地配合着。 他找不到缺口,就撕不开这张网。 苏南安他们已经在徐府蛰伏了近半年了,仍是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不得不说,徐克亮做的真是干净。 下了值,李不凡骑了马去找林素,在万方书局门口正好遇见了田恒,这孩子现在跟在林素身边,他年龄小,往返于平花书院和万方书局之间替邱老他们传递消息最合适不过。 此时田恒见着他,便主动上前接了马缰绳,面上却是有些疑惑,“公子怎么今日过来了?” 李不凡挑眉看了他一眼,“林大人不在吗?” 田恒有些吞吐,“在是在,不过林家公子也在呢”,说完他便牵着马去了后门,也没管李不凡了。 外头李不凡犹豫了片刻还是上了三楼,说起来他也好久没见着林子铭了,自从他成婚后,也有一个月了。 书房里很安静,李不凡上前敲门,是林子铭开的门,对方先是一丝诧异,而后又有一丝了然。 林素坐在里面,只倾斜了身子往外看了一眼,随口说道:“站在外面干吗?进来坐” 这副熟稔的语气,令林子铭也愣了愣,他只知道这两人相识,却不知他们已经这般相熟。 林素跟林子铭正在下棋,李不凡寻了个位置随便坐下,视线落在了他们的棋局上。 此时林素已经落了子,对面的林子铭手里捏着棋子正在思考着,趁着这个空档,林素撇过了脸,问李不凡:“你找我有事?” 他们之间的联络另有方式,像李不凡这样直接找过来的还是头一次,所以林素不免好奇。 李不凡被问得有些尴尬,不过面上却镇定,“也没什么事,就是想找你喝酒” 他心情烦闷,确实是想找人喝酒聊天了,但是身边的人全被他派出去干活了,想来想去,就只有林素还能与他一饮了。 “唰”,两张脸,而且是两张长得颇为相似的脸,同时看向他,表情一致,他们是不是听错了? 李不凡面色不改地回说:“你若是不得闲,那便改日吧” 突然林素莫名地笑了,随手将吃掉对手的棋子抛进了棋罐里,懒洋洋地问:“你们一个来找我下棋,一个来找我喝酒,觉得本相很闲吗?” 李不凡朝林子铭看了过去,或许还是因为年轻,林子铭没能成功掩饰住面上那抹尴尬,窘迫地转了话题,看向面前的棋局,叹息:“我这老弱残兵看来是回天乏力了,小叔咱们再来” 然而林素却是拿起了一旁的帕子,正要净手,“,今日就罢了,你先回吧,你这棋艺真是太叫人痛苦了” 可是现在太阳还没下山,他也无处可去无事可做,林子铭不大愿意走,望着林素恳求道:“再来一局吧?” 林素摇头,丢开帕子,“太痛苦” “倒也未必”,棋外人突然出声,眼睛盯着棋局半天不动,“尚有一线生机” 第74章 事出反常

正值九月下旬,天气逐渐转冷,风也萧条了起来,颇有几分初秋的意味。 李府清塘院里,此刻正是难得一见的热闹。 锦绣绸缎庄的女掌柜带着裁衣师傅登门,来给左妃量体裁衣,赶制秋裳,当然也不会忘记把这一季度的账本拿来给她过目。 “夫人这身孕有快七个月了吧?”,裁衣师傅是个年过四旬的妇人,慈眉善目自带三分亲和,围着左妃正在认真的丈量尺寸。 左妃平展着双臂,努力将身体站直,淡笑着回答对方:“还差十天就满七个月了” “七个月的孩子,都会闹了吧?” “是挺闹腾的”,左妃垂首,落在腹部的目光不自觉间就变得柔和。 一个生命正在她身体里孕育,左妃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声,很快很稳。 有时候他会突然翻身,有时候还会在她肚里伸胳膊蹬腿。 “这腹部的尺寸得再放大两寸才不会紧着,只是如此一来就难免显得有些臃肿,夫人您的意思呢?” 左妃几乎没怎么思考就回道:“做宽松一些吧,只要舒服就行,好不好看都是次要” 裁衣师傅仔细地丈量完毕,女掌柜便凑近了来,视线落在左妃身上,笑道:“看这样子,定然是个小公子呢” 古人重男轻女,这样的话一般都会被视为一种美好的祝福,并没有什么根据。 不过她肚里的确是个小公子,左妃笑了笑没说话,放下手臂便退坐回了榻上,矮桌上放着厚厚的一沓账本。 她这才有时间打量这些账本,略有些震惊,因为这个量实在是太大了。 “这些都是夏季的账本吗?”,左妃抬眼问向掌柜的,眸中虽有喜意,但更多的是疑惑。 这么厚的账本意味着锦绣绸缎庄本季度一定赚大发了。 但是这又不合理,古代的经济发展应该是很稳定的,尤其是绸缎庄这种生意,一季度要更换多少衣服基本都是定数,特别是在这等级森严的古代。 所以如果没有人为因素的干扰,消费是很难被刺激的,可她店里既没有做过促销活动,也没有推出什么新产品,锦绣绸缎庄的生意,为什么就突然火爆了呢? 然而女掌柜显然并不关心原因,看着账本的眼神是掩饰不住的喜悦,连语气都欢快了几分。 “从六月份开始的收支帐册都在这儿了,只有九月下旬的还未整理出来,等店里把夫人的新衣做好了,连同帐册我再一并给您送过来” 左妃缓慢地点了点头,随手拿起本帐册翻了开,只粗粗的看了几页便合上,这帐册做的很细致,看起来也很费神,她现在根本没有这个精力。 “就按你说的来吧,这账本一时半刻我也看不完,九月份的不必急。” “那奴家就不打扰东家,先回铺子去了”,女掌柜说着就已经起身,眉宇间隐隐也有丝急切。 看来绸缎庄的生意还真是很火爆,左妃笑着应了声,又吩咐念慈一路将她们送出府。 撑了一下午左妃已经很累了,自她知晓怀孕后,她的补药就已经停服了,只靠着食补慢慢调理身子。 可随着妊娠反应越来越强烈,她的食欲也跟着下降,食补的效果微乎其微。 尤其是这一个月来,她愈发容易疲倦,气色也越来越差,从不爱脂粉的她也开始捣鼓些孕妇可用的胭脂水粉了,只要能维持一会儿的面色红润就可以了。 左妃洗干净脸之后便屏退了丫鬟们,慢腾腾地往床上挪,太阳还没有落山,她就已经发困了。 李不凡夜晚回来的时候她在睡,清晨离开的时候她还在睡,自上一次不怎么愉快的夜谈之后,左妃已经有将近一个月没有见过他了。 只有每天醒来时,看到自己身上整齐的被角,安稳放置的双手,说明他晚上存在过。 直到贴上舒软的枕头,房间里很快就只剩下她清浅的呼吸声,中途她迷迷糊糊地醒来,强撑着吃了些粥饭,接着又迷迷糊糊的睡下,至于那些帐册,她想还是留到明日再慢慢看吧。 等到夜幕来临,清塘院又变回了往日的平静。 这边左妃已经熟睡,而另一边的李不凡仍身在万方书局,与林素棋逢对手,两人正精神奕奕地拼杀着。 夜色渐深,林子铭已经打过好几个哈欠,有些百无聊赖地挑着灯芯,搅得房间里灯火时明时灭。 林素抬眉看了他一眼,“你都困成这样了,怎么还不归家?灯芯跟你有仇?” “难得见到这么精彩的对弈嘛,你们下你们的,不用管我”,林子铭有些讪讪地回说,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之火林素也没再理他,倒是李不凡侧首朝窗外看了眼天色,月亮都升得老高了,府里的人这时肯定都已经睡下了。 落下最后一子,李不凡端正了身形,对着林素说道:“今日就先到这儿吧,时候也不早了” 林素看了眼棋局,李不凡让了一子,算是打破了一直以来的胶着状态,给了林素一个缺口。 这局棋便没有走下去的必要了。 林素点了点头,率先起身,拍了拍林子铭的肩膀,“走吧,叔送你回家” 这副哄孩子的语气,李不凡也不禁笑出了声,林子铭嘴角抽了抽,一脸的嫌弃:“不用了,我骑马来的” 林素也不再坚持,目光转向李不凡,“你呢?” “我也是骑马来的”,李不凡下巴朝楼下抬了抬。 林素撇了他二人一眼,“都没马车吗?那叫本相怎么回家?” 这回轮到李不凡和林子铭愣住了,两人大眼瞪小眼。 林素平日都是坐轿子的,但是此时轿夫们已经回府了,整个书局都现在就只有他们三个人了。 最后李不凡骑马走了,身后传来林子铭可怜巴巴的遥喊声:“小叔,你把我捎上啊” 还有林素懒洋洋的声音:“天亮还早呢,你逛会儿再回吧” “小叔不要啊……”,声音已经渐行渐远。 夜风袭来,也将李不凡心头的烦躁吹散了些,等他回到清塘院的时候,嘴角甚至还升起一抹淡笑。 悄无一人的庭院里,李不凡推门而入,轻手轻脚地靠近床边,银白的月光从窗户里倾泄进来,映得左妃的睡颜也是惨白惨白。 李不凡褪了外衫半坐在床边,伸手去探左妃的脉象,果然一日比一日虚浮,他敛下眸重新将她的手放回被下,转身去隔间洗漱。 尽管他的动作已经很轻,床里的人还是醒了过来,左妃迷蒙着双眼看了看窗外,她竟然半夜醒了? 隔间里隐约有水流声,左妃朝那边探望了过去,心想大概是李不凡回来了,真是够晚的。 对于这样一个忙忙碌碌,压根顾不上她的丈夫,左妃多少也是有些埋怨的,可是李不凡的前世今生,都注定是要为天下苍生而活,自然也就无法再给她留出位置。 即使将来她能顺利生下孩子,他还是会丢下她们母子远赴边塞,也许一年,也许十年,也许再也回不来。 这就是宿命,他做不了的任何人的良人,爱情于他,只是种负担。 左妃干瞪着眼,望着房顶发呆。 “醒了?”,李不凡低淳的声音响起,穿一身白色中衣站在床边,看着左妃的目光尽是惊喜。 他有没有说过,左妃的这双眼睛很漂亮,尤其是此刻睁开的样子,像两颗黑色的珍珠。 “嗯”,左妃朝他看了过来,他背光站着身形显得更长,面上的表情她却看得不太清晰,只声音听得来似乎很愉悦。 “现在几更天了?”,声音里裹挟着浓浓的倦意,她还是有些精力不济。 李不凡已经上了床,掀开被子挤进来,“子时刚过”,说完他灼热的身躯就贴近了她。 又是一阵倦意袭来,左妃已经半合上了眼,嘴里嘟哝了一句:“晚安” 只说了三句话,加起来不到十个字,李不凡不知该如何形容他此刻的心情,只能默默地看着她,呼吸渐缓。 次日清晨,微亮的阳光投了进来,左妃抖着睫毛睁开眼,竟然发现身边还有一个人,而且正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左妃眨眼,有些惊地问:“你怎么……还没走?” “今日不上值了”,李不凡侧着身,右手臂支起上半身,另一只手露在外面,仔细将被角掖好。 “最佳勤奋员工也开始消极怠工了?”,左妃难以置信,转念一想又不对,改口问道:“还是说你打算转业当幕后指挥了?” 李不凡剑眉轻扬,好笑的看着她,“你每天看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书啊” 说的话让人一句都听不懂,又似乎好像能懂一点点。 两人一个月不说话了,一开口还是巨大的代沟,左妃决定还是省点力气去看账本吧,索性不再搭理他,开始慢腾腾地起身穿衣。 李不凡今天的确是什么都不打算做了,就在家里陪左妃,虽然,他好像很不受待见的样子。 他给左妃穿衣服,对方一副见鬼的样子看着他。 他帮左妃挤牙膏,对方小嘴一张差点把牙膏吞了。 他帮左妃吹凉热粥,对方最后只吃菜不喝粥。 他帮左妃看账本,对方一副遭贼的目光看着他。 “你是不是吃错药了啊?”,左妃端坐在榻上,看着对面神色自若的男子,实在忍不住开口。 李不凡没什么反应,随意地翻动着手里的账本,下巴朝矮桌上抬了抬,“这些账本全都要看吗?” 左妃眸色深沉地看着他,事出反常必有妖。 第75章 你说我短

绸缎庄送来的这些账本,记得都是日常流水账,而且是按照时间顺序写的,又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是店里零售出去的,一类是卖给大户人家的。 前者的记录繁多且不细致,而后者虽然数目不多,但是记录地很详尽,毕竟真正支撑绸缎庄生意的,还是这些名门望族,达官贵人。 那这就更奇怪了,大户人家添衣加裳可都是有定例的,如今忽然多了这么多账本,左妃心里跟小猫爪子挠似得,好想弄清楚怎么回事。 若是放在平时,她这会儿肯定已经开始做表统计账册了,但是现在…… 对面男子一身淡蓝色便服半松不紧地穿在身上,只是随便坐着也给人一种很笔挺的感觉,修长的手指优雅地翻阅着手上账册。 他视线自上而下一眼便匆匆掠过,看似敷衍,却又给人一种他脑海里正在快速计算的感觉,而他面上的神情也从方才的认真转化为此刻的淡若清风,显然对于看账已是愈发得心应手。 按理说,两人一起看的话会快些,但是左妃现在关心的并不是这些账目是否有误,她是要找到绸缎庄这一季收益暴增的增长点,这就需要先将账本进行统计,然后再跟近期季度的数据做对比。 但是李不凡在这里,她没办法动笔。 “你先在这儿慢慢看,要是累了就歇歇,这个账也不急的,我出去透透气”,左妃淡笑着起身,半弯着身动作笨拙地穿鞋。 李不凡怔愣了一瞬,放下手里账本的时候,正好看见她费劲套上的鞋一抬脚又掉了,他起身,径自蹲在了地上,李不凡替她捡起鞋穿上,仰头看她,神情有些受伤:“可是与我在一起,觉得太无趣了?” 看着他的眼睛,左妃错愕住,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不语,所以今天,李不凡其实是想留在家里陪她吗。 感动和心酸一并跃上心头,这世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男人,有时温柔地不像话,有时冷漠地该被天打雷劈。 “只是觉得有些闷”,左妃缩了缩脚,略带苍白的脸挂着温和的笑,“外面秋高气爽,我想去园子里走走” 李不凡抿着唇半天没说话,盯得左妃愈发不适,都想改口说不出去了,他却突然站了起来,反身在衣架上取了件外裳过来,不容分说地给左妃披上,“外面还起着风呢,转一小会儿就回来,嗯?” 他的脸近在咫尺,说话时带出的呼吸暧昧地擦过她的脸颊,左妃白得几近透明的肤色逐渐染上一抹淡粉,李不凡心头一动,手指便抚摸了上去。 之后便再也不想放开,手指轻轻地碰触,手掌慢慢地贴近,直到将她一张脸捧在手心里,他眼底已经写满心疼。 左妃垂下了眸,不忍再直视,和李不凡之间的感情,已经是她不能触碰的禁忌。 她努力让语气显得自然些,试图打破这一室的暧昧,“还是不去了吧,吹了风万一感冒就糟了,我现在不能喝药呢” 轻轻抖了抖肩,左妃微嘟起了嘴,不满道:“帮我把这件衣服去了吧,披着怪沉的” 话音刚落就感觉身上一轻,那件衣服已经被李不凡右手朝后一抛,准确地丢回了衣架上,他拉着左妃重新坐下,神情淡然地坐回她面前。 抬手拿起方才的账本,随意地说道:“这账本若是不着急看的话,你就留放在家里吧,我每天帮你看上几本,最多五日就能看完了,你身子不便,要多注意休息” 谁知左妃摇了摇头,声音闷闷地回道:“我睡得已经够多了,睡久了对孩子不好的,而且他白天喜欢闹腾,只要我一躺下,他就开始踢我” 这样的事,李不凡是闻所未闻的,此时两眼放光地朝她腹部看了过来,莫名地激动了起来,“他会动了吗?” 前世浩儿出生的时候他错过了,浩儿依依学语的时候他在守城,浩儿蹒跚学步的时候他在领兵,浩儿读书认字的时候他在战场,浩儿能够百步穿杨的时候他们全家赴了刑场。 其实李不凡上一世错过的,又何止是爱情。 “会啊,脚不长,力气还不小”,提起孩子左妃瞬间就像变了一个人,望着肚子笑骂了起来:“等他出来我再收拾他” 李不凡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她身边,骨节分明的手颤颤巍巍地贴在了她肚上,不认同地说道:“他腿挺长的” 说着他扫了眼左妃的腿,悠悠地补了句:“长得随我” “你的意思是,说我腿短咯?”,左妃敏锐地察觉了他的弦外音,愤愤地瞪了他一眼,“我一七二的身高,一米零六的腿,你说我短?” 一室寂静。 身子骤然僵住,左妃只感觉大脑轰的一下,就一片空白了,心脏跳的越来越快,像是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样。 李不凡诧异地望着她,虽然听不懂她说的一米零六是多长,但对方眼里的追悔莫及和仓皇失措,他却是一览无遗。 突然李不凡轻笑了一声,抬了抬自己的腿问:“那我呢?我身高多少?腿多少?” 半晌,左妃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身高两米,腿长一米” “唔,我比你还短啊”,李不凡挪了挪位置,臀部紧贴着左妃的,两条腿明显地摆在了一起,他故作疑惑地问:“但是看起来不太像啊” 明明是差了一大截。 “我这是目测的嘛,有误差是很正常的,不要这么在意啦”,左妃小声嘟哝着撇开了脸,装模作样地拿起一本账册,从头翻了起来。 李不凡单手撑在榻上,身子斜倾在她身后,紧挨着却没有碰到她,微侧着脸与她一同看着账本。 一开始左妃还有些心不在焉,刚才犯下那么蠢的错误,李不凡当真不会起疑吗? 但是转念又一想,起疑又能怎样呢?李成浩出生的那天,或许就是她生命的终结点了。 只剩下三个月了,又何必再伪装得那么辛苦呢? “能帮我拿些纸笔来吗?”,左妃扭回头,眼神清亮地望着他,嘴角浅浅的笑容,带着股释然和洒脱。 令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李不凡还在呆愣,左妃已经将脸转了回去,账本被她翻得哗哗响,而她的神情却愈发认真。 “你要写字吗?”,李不凡在她耳旁轻问,左妃头也没回地“嗯”了一声。 “去我书房吧,这矮桌这么小,账本都放满了,你还怎么写?”,李不凡说着已经起身,将账本叠放成一摞单手抱着,另一只手牵起左妃前往书房。 两人在书房一呆就是一个下午,气氛是难得宁静美好,左妃伏在书案上,不停地写写画画,李不凡则站在她身侧,时而替她磨墨,时而替她将账本翻页。 左妃画了一些奇怪的方格,她只看账册里的某些银两数目,看一眼就在方格里画个符,慢慢地;李不凡也寻找到了规律,直接动手替她寻找那些账目。 两人配合地天衣无缝,一直到太阳落山,方察觉到时间流逝。 李不凡率先合上了账册,伸手捉住了左妃握笔的手,有些好笑地看着她,“今天就先到这儿吧,不是说过这个不急的吗?明天我再陪你继续做,现在先用饭,好不好?” 说罢他便抽走了左妃手里的羊毫笔,将桌上的账本重新叠放好,这时左妃还在盯着自己面前的那张纸。 满满的奇怪符号,他看了一下午,也隐隐能猜到那是什么,可他不明白这些有什么用。 看她还在思索,李不凡忍不住出声打断,弯身凑近她笑道:“就算你画的很好看,可它们也不能当饭吃是不是” 身前的人置若罔闻,就在李不凡打算将她强行抱离书桌的时候,左妃突然侧过来脸,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凝重,一句轻缓的话语,将他彻底震惊。 “你觉得,三十位京官在同一时期纳妾的可能性有多大?” 原来那些账册里多出来的衣物,全都是出自七品以上的官员府中,而且按照规格来看,基本都属于侍妾之流,但是这些人同时出现…… 背后一定是有人推动。 李不凡也是看了账册的,只是他不了解绸缎庄以往的生意情况,自然也发现不了其中的问题,不过现在左妃这么一问,他一点就透了。 “除非是有人送进来的”,李不凡缓慢地站直了身,瞬间就联想到了那些账册里的记录详情,在脑海中快速地过滤了一遍,终于也瞪大了眼。 左妃轻咬着下唇,食指游移在她所画的表格上,摇头轻语道:“应该不止如此” 她的手指顺着时间线滑动,嘴上继续说道:“她们之间还是认得的,不对,应该说,是保持着稳定的联系” 将近三个月的时间,她们的消费时间记录显得格外一致,这绝对不是凑巧。 “看来你又有的忙了”,左妃突然扬起了脸,巧笑嫣嫣地望着他。 第76章 情何以堪

被左妃一语成谶,李不凡当晚连个囫囵觉都没睡好,就又开始了陀螺般的转。 不过却不是为了查那三十个京官的小妾,而是为了当晚京中发生的另一件大案。 话说夜里他搂着左妃正睡的香,就被府里的动静给吵醒了来,远远只能听到些只言片语,却也惊得他睡意全无。 家丁慌慌张张地跑去正院,府里似乎又多了些人,有御城军的人,有京兆尹的人,似乎,还有刑部的人。 李不凡起身更衣,片刻后便出现在了院中,正好碰见今晚负责值夜的御城军将领,对方正一副水深火热的表情。 看见着李不凡过来便竹筒倒豆子一般地将事情叙述了一遍,但是总结起来就只有一句话:京兆尹谭一岚,暴毙了。 一个时辰之前被发现的,那会儿其实还有点儿气,不过浑身上下满是刀伤,血淋淋的,短匕就握在他自己手里,拽得死紧。 京兆尹,从三品的官职,在这个满地都是达官贵人的汴京城里,这个位子其实很难坐,历代以来的京兆尹,都很少有坐满期的,几乎是三个月一换半年一废黜。 但是谭一岚这个人,却是安安稳稳地坐满了三年之期。 这倒不是说他有多大能耐,而是这个人真的很会打太极。 京中一旦发生个动乱,他立即就能找上李纲,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请御城军出兵,比如上次的暴雨洪灾之事,还有东达街的踩踏事件,甚至包括平时的道路阻塞,交通事故。 而若是事情涉及到权贵时,他又会将球都抛给南宫明宇,为了这条路子,他在禁宫太监身上可是没少花钱。 可就是这么一个老奸巨猾的人,竟然暴毙了,自杀还是他杀?说不清。 发生这样的大案,刑部自然是第一个要出面的,但是御城军也跑不掉,全城搜捕疑凶,城门禁严都是必须的。 李不凡听完将领的叙述就留在了院中,后随李纲一同入了谭府。 他们到达之时,沈中科已经喝过两盏茶了,谭一岚的尸体是在书房中被发现的,整个房间洁净整齐,只有他坐躺在太师椅里,胳膊上,腿上,脸上,就连脖颈也没落下,满是刀痕。 洒了一地的血。 官兵们已经将他的尸体抬到地上,由仵作正在仔细勘验。 除此之外,房间里就剩下了李纲父子和沈中科,房门大开着,官兵都把守在门外。 李不凡脚步轻缓地在房中走了一圈,行至李纲面前时对其微微摇头,房中无任何打斗的痕迹。 接着他又弯身看了那把匕首,观赏性质多一些的短兵,刀刃未开,与谭一岚身上粗糙短小的创口倒也相吻合。 当然也有怪异的地方,比如谭一岚座下的太师椅,扶手上的油漆破损了几处,像是被指甲抠下来的,还有他面前的书案,除了好几处的划痕,还有血手印。 李不凡还站在书桌旁凝眉深思,这边围着尸体的仵作老先生已经缓慢起身,朝沈中科拱手不急不慢地言道:“大人,尸体的初步勘验已经完毕,死者浑身上下共计刀痕四十七道,其中面部十一刀,颈部七刀,腰腹部八刀,双臂十五刀,双腿六刀,死者系失血过多而亡,致命伤在右侧肋下,被凶器插.入后伤及腹脏,造成大量失血” 这个结果众人并不意外,沈中科也是见惯了大风浪的人,此时面对地上那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他也能面不改色地蹲下,在尸体的右腰肋下找到一处血洞,那血洞已被仵作清理过,切口也不那么可怖了。 沉吟片刻后沈中科开口:“以这伤口形状来看,谭一岚手里的匕首,就是此案凶器了。” 不知何时已经靠近过来的李纲也认同地点了点头,俯下身用两指将伤口微微撑开了些,沉声说道:“匕首是自上而下自右而左,被斜□□去的” 能完成这样的角度,说明行凶者是从死者身后右侧下的手,但是凶案现场并无任何第三者存在过的痕迹。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谭一岚是自杀的。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他右手会紧攥着匕首,巨大的痛苦令他不自觉地抓紧了手里的东西。 “确实如此”,沈中科深叹了一声,不解地目光落在了谭一岚满是刀痕的脸上,语气惋惜地说道:“谭一岚这是自虐致死啊” 谭一岚自杀而亡,这一点毋庸置疑,满府人员都可以作证,谭一岚生前曾吩咐过任何人不准靠近书房,而他们也确实听见了书房中隐约传出的凄厉声。 只是等谭夫人终于忍受不了闯进去的时候,谭一岚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了。 李纲与沈中科对视一眼,俱是一副忧虑愁苦的表情,这个案子,不好查啊,不把谭一岚自杀的缘由搞清楚,单是南帝这一关就过不去。 谭一岚的三年京兆尹任期已满,不出意外地话,接下来就是青云直上了,跻身内阁都是有希望的。 可他却在这个时候自杀了,完全不合情理,既然不合情理,那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后来沈中科又仔细盘问了谭府中人,然而所有人都言辞一致地回答,谭一岚死前并未流露过任何异样。 谭一岚真能把心思藏得这么深吗?李纲并不这么认为,他与谭一岚算是打交道比较多的,这是个绝对的奸猾之人,他会自杀,那一定是被逼地彻底走投无路。 他们中一定有人说谎,只是无凭无据,沈中科等人最终也只能暂行离开,暗中监视起谭府。 回到李府之后李不凡就随李父进了书房,将白日里他与左妃发现的事情细细说了。 京官家中多了一批女眷,而且她们彼此之间还保持着联络,李不凡隐隐觉得,谭一岚这个案子,很有可能突破点也在后宅。 于是接下来的十几天里,他们又派出了大量人手负责监视起那三十名京官家中的女眷,将其行踪记录下来上报给李不凡。 有了上次帮助左妃理账的经验,李不凡如今也能轻松面对这些收集来的海量资料了,他也学会了列表分类,并且能举一反三,很快就从中找到了线索。 那些女眷大致是每隔五天便会出一次门,接着会依次到达胭脂铺,停留半个时辰后陆续离开,但她们却不会直接归家,而是继续逛街,酒楼茶肆或者戏院书局,看似四处闲晃,但却在每个地方停留的时间都相差无几。 她们到底出来做什么了? 为了弄清楚这件事,这一日清晨,李不凡乔装打扮,决定今日亲自去跟踪一回。 就选隔壁从五品宗正少卿家的小娘子好了。 打定了主意,李不凡扮成轿夫模样便拉开了书房的门,看看天色刚好,这会儿正是劳动人民们该劳碌的时刻。 瞧见他出来,院子里晨起后正在散步的左妃愣了愣,微张着嘴问他:“你这是……要去当卧底吗?” 李不凡眉眼带笑地朝她走了过来,不答反问道:“怎么不再多睡一会儿?” “醒了就不想睡了”,左妃轻轻摇头,微垂下了眼眸,难得的清醒时光,如果再睡过去,岂非太可惜? 焉知她还能有多少时光?即使她再强装镇定,面对生死,她也做不到淡然处之。 李不凡凝望着她不语,有很多话他没有说出口过,但不代表他心中没有忧虑,再有两个月十八天,就是浩儿出生的日子了。 也是左妃的生死大劫,他是真的,无法想象如果左妃再次离他而去,他还能像上一世那样,生活下去吗。 所有担忧不舍和心痛浮现于他眸间,左妃却是浅笑着回身,招呼丫鬟们去给她买吃食了。 院子里只剩下他两人,李不凡在石凳上坐下,将左妃拉坐到了腿上,大手轻抚在她肚上,就像摸到了浩儿一样。 “我第一次见着他的时候,真的是吓了一跳”,李不凡清朗的声音,面上挂着怀念的笑,“很小很小一只,还没有我小臂长,当时乳娘说让我抱一抱,我僵站着很久都没敢碰他” 上一世的左妃于他都是陌生的,更别提这个突然出现的孩子,他当时只有一个念头:这是个什么东西? “我第一次抱他的时候,他挥着爪子给了我一巴掌”,李不凡说着突然笑了起来,贴近了左妃的脸叹道:“大概是替你打的” 左妃悠悠地吐了句:“那他打的真是太轻了,该再咬你一口,踹你一脚,拉你一腿,尿你一身” “呵呵”,李不凡笑得更加欢实,点头称道:“你说得对,将来你就这么教他,我等着” 初秋的晨风突起,左妃朝他怀里缩了缩,瞥了眼他的粗布麻衣,低声说道:“你要是有事的话就先走吧” 李不凡没吱声,又沉默地抱了她一会儿,才开口:“晚上我会早点回来” 说得好像她很期待一样,左妃右脚用力踩上他的鞋面,调侃着说道:“穿着缎靴去扮轿夫,你可真够敬业的” 被她踩着李不凡也不觉得疼,只微一侧首看了眼自己的靴子,就是普通的黑靴而已,虽然是缎面的,但是并不扎眼,再说一时半刻他也没得换。 对付对付就过去了,只是去跟踪个后府女眷而已,李不凡这么想着又突然一愣,他想他一直以来都在犯一个错误,那就是小瞧了女人。 只能先去下人房里,顺一双鞋子出来了,李不凡暗暗想着。 “一八七的身高你去扮轿夫,你叫其他轿夫情何以堪?你让坐轿的人如何坐得安稳?”,左妃轻侃的声音再次响起。 那一高三矮的画面,颇有喜感啊。 李不凡彻底僵住。 “那你说,怎么办?” 第77章 为夫愚钝

“那你说,怎么办?”,李不凡剑眉轻挑,随口问道。 怀中人诧异地扭回头,葱白的手指指着自己鼻子惊问道:“我没听错吧?你现在是在和我说话吗?” 李不凡漫不经心地扫视了一眼四周,又一本正经的语气问:“这院子里还有其他人吗?” 说着他伸出手,将左妃的手指从鼻尖拿了下来,安分地握在手心里。 这种程度的亲密左妃早就习以为常了,她此刻并未觉得有何不妥,而是蹙眉轻思了起来,“你扮作轿夫是想要去给什么人抬轿啊?” 去给隔壁宗正少卿家的小娘子抬轿。 如果他这么说了,今晚还能进屋睡觉吗? 想着李不凡的面色便不觉尴尬了起来,轻咳两声便移开了视线,“时候不早了,你先进屋歇着吧,我也该走了” 左妃不为所动,两眼像激光扫射一样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板起一张小脸道:“你的神情正在告诉我,你马上就要去做对不起我的事了” 看着李不凡难得一见的心虚表情,左妃更是确定,双手捧住他的脸转向自己,严肃道:“你老实交代,我还可以考虑对你宽大处理” 她尚带着稚嫩的脸庞,努力装出威严的表情,若是放在平时李不凡一定是要笑出来的,然而此刻,贴在他两颊上的手有多凉,李不凡的心就有多凉。 他将自己的双手也覆盖上去包裹住她的手,几不可察地叹息了一声,轻语道:“回屋去吧” 左妃眨眨眼,双手用力地揉他的脸,边揉边说道:“你还没交代罪行呢,你要去给谁抬轿?男的女的?” “哦,看你这脸,肯定是女的了” “成亲了的还是没成亲的?” “哦,看你这脸,肯定是成了亲的” “你不要告诉我,你就打算用这法子去查那些官家女眷?” “哦,看你这脸,还真打算这么干了” 左妃最后揉了一圈李不凡的脸,然后慢腾腾地从他身上爬下来,又慢条斯理地抚平衣衫上的褶皱,之后才仰起头神色淡若地摆摆手:“那你去吧” 说完她转身就要回屋,却被李不凡从身后一把拉住了手腕,温柔的声音响起:“此举可是有何不妥?” 背对着他的左妃憋着嘴偷笑,李不凡假装看不见,语气诚恳地说道:“为夫愚钝,还请夫人明下” 左妃再也绷不住,一脸得意地转回身,微扬着下巴:“其实很简单” 李不凡当即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半弯了身子附耳于前,左妃看他这么识相也不再卖关子,只笑着说道:“你需要一个搭档” “搭档?”,李不凡疑惑地看向她,对方冲他连连点头,满脸的期待溢于言表。 李不凡更加不解:“那是什么东西?” 左妃的脸色霎时好看,笑容都僵硬在脸上,看得李不凡更加郁闷,大脑飞速转动,他试探着问道:“可是指帮手的意思?” 还不算全傻,左妃收了笑淡定地点头。 李不凡也是悄悄松口气,转而继续说道:“此事我一人足矣,为何还要找帮手?” 以他的实力,是绝对不可能将人跟丢的,有些地方他虽然进不去,但是以他的耳力,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左妃不赞同地看了看他,手腕轻轻一拧李不凡便知趣地松开了她,左妃语重心长地说道:“男女有别啊你懂不懂?” “你……唉……算了”,左妃几番欲言又止,最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壮士断腕般的言道:“今天本夫人就给你好好上一课!” 接着小手一挥拍在了李不凡背上:“回去把衣服换了去,怎么烧包怎么来!” 其实左妃只是想出去逛街而已。 李不凡心里透亮,有太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左妃,所以他不忍心拆穿,总之有他护着,她想出府也就由她去了。 半个时辰之后,李不凡换上一身华服,携着同样一身富贵的左妃出了李府大门,他骑马在右,左妃乘轿在左,同行在大道上。 左妃挑开窗帘,还不忘再三叮嘱:“一会儿到了胭脂铺,你只要当个钱包就可以了” 骏马之上的李不凡点头,看着左妃的脸愣了一下,“你抹了胭脂?” “嗯”,左妃嘴角轻扬给了他一个暖阳般的微笑,一只手伸出朝他晃了晃手里的小方盒,“左妃牌自创无添加零激素孕妇专用胭脂膏,这名字炫不炫?” 李不凡默默地撇开了脸,只当是风太大,他什么都没听见。 到达胭脂铺的时候,太阳已经从云层里露了出来,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涂过淡淡胭脂的左妃看起来也不再面色苍白,出了软轿便由李不凡牵着进了胭脂铺。 百年老字号的刘家胭脂铺,也正是那些京官女眷们每隔五天都要来一趟,呆上小半个时辰的地方。 里面暂时没什么顾客,两人刚进门便有一名徐娘半老的妇人迎了上来,只是对方目光落在李不凡身上的时候明显一滞,妇人很快便恢复过来,热情地招呼左妃:“这位夫人面生的很,奴家是这间铺子的管事,姓刘,不知夫人怎么称呼?” 左妃朝她浅浅一笑,略有些害羞地半垂着首:“我哪是什么夫人啊,你唤我左娘子便是了” 害羞,还带着一股喜悦,得意。 妇人瞬间就悟了,看了眼左妃的肚子,赔笑着回道:“瞧夫人这话说的,自来母凭子贵,您这小少爷都有了,奴家唤您夫人不是早晚的事嘛” 就是现在,左妃将方才垂下一半的头再垂一半,身子适时地往李不凡怀里一靠,一副羞得不能自已的模样。 李不凡慌忙将她接住,面色霎时紧张了起来,正要开口问她,是否身体不适,却见左妃一脸的娇羞埋在他怀里,喉间的话他只能吞回去。 妇人眼中了然地目光愈发明显,对着左妃询问道:“夫人第一次来我们店,不知道以前有没有用过我们店的胭脂?” 听她这么一问,左妃瞬间伤感了脸,语气哀怨地回道:“不曾使过这么好的” 当然,刘家胭脂铺在汴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哪是什么随随便便的什么人就能买得起的,妇人面上全然没有惊讶之色,“那奴家便先替夫人介绍一二?” “好啊”,左妃心中一喜,从李不凡怀里便脱了出来,跟着夫人行至柜台边,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扭头对着李不凡柔声细语道:“相公,你若是累的话,不若先行离开?我一会儿逛完就去找你” 李不凡还没开口,那妇人便先是心头一紧,开玩笑,把这男的放走了,一会儿谁付银子?听这女子的口气,明显就是个小妾,说不定连个妾都不是,别看她穿得好,也未必买得起铺里的胭脂! “公子夫人不必这么麻烦,本店后堂设有厢房,也是为了方便像您这种陪夫人出来的男客,夫人怀着身孕您也不能走远了不是?不如就在厢房中稍后如何?” 李不凡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接着妇人便唤来丫鬟引着李不凡去了后堂,前堂左妃继续与对方聊得投缘。 “夫人年纪尚轻,这个颜色的胭脂正衬你”,妇人打开一只小方盒,递进了左妃给她看。 左妃顿时双眼一亮,接过来拿在手里细看,轻嗅,禁不住赞叹:“好香啊” 像是花香,又像是草木香。 妇人笑得温和,“夫人要不要试一试?” “好啊”,左妃欣然应下,又突然顿住,吞吐道:“这个……很贵吧?” 一抹淡淡的讥讽划过妇人眼中,心想到底是个出身低贱的,有福都不会享。 那抹嘲讽转瞬即逝,快得几乎令人无法察觉,接着就见妇人拉上了左妃的手,像个知心大姐姐一样一样教导她:“咱们做女人的啊,可千万不能傻,往脸上花的钱更是不能省,你想男人爱什么,不就是图咱一张脸嘛,夫人您虽然花容月貌,但是女人终究会老的呀,你如今不好好保养自己的脸,替他把钱都省了下来,将来指不定便宜了谁呢” 左妃像是受挫了一样脸色白了白,声音都有些抖,“那……那我该如何是好?” 妇人更近她一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夫人也不必如此惊慌,您如今正值青春美貌,只要保养得宜,定是能拴住夫君的心的。” “像是这几款胭脂,都是您现在需要的,秋季干燥,这盒胭脂可以滋润皮肤,防止皮肤起皮干裂,而这盒呢,晚间您也可以抹,晨起醒来保证您的肌肤水水嫩嫩” 左妃适时地流露出向往之色,清亮的声音回道:“好,这些我都要了” 妇人笑得更加开怀,开始动手将那几盒胭脂装起来,嘴上继续说道:“夫人真是个透亮的人,您这花容月貌再加上腹中贵子,将来定能抓稳夫君” “那就借刘娘子您的吉言了”,左妃也不再羞涩,笑着看向刘娘子,这个时刻算得刚刚好,宗正少卿家的小娘子出现了。 那是个气质明显高冷的女子,容貌说不上艳丽,只能算模样周正,带着淡漠的疏离。 刘娘子瞧见她来,朝左妃微微赔笑:“夫人且稍后片刻,奴家去去就来” 左妃微笑着点头,刘娘子几个阔步便行至那女子身边,眼神是真正的恭敬:“荣夫人来了,楼上请” 那荣夫人朝她微微颔首,两人再无过多交流便直接上了楼,堂中便只剩下左妃和两名店里的丫鬟。 “二楼也有卖胭脂吗?”,左妃好奇地问向其中容貌较好的丫鬟,那丫鬟明显错愣了一瞬,一般这样的夫人们,是从不会主动和她们说话的。 但是转念又一想,这个夫人,可能之前的身份也不必她们高多少,不过是命好,怀上了孩子,就山鸡也能变凤凰了。 这丫鬟也自认长得也不差,此时面对左妃莫名地有了一种平衡感,觉得两人身份也没什么差,语气也就随便了些:“二楼是贵人们才能去的” 左妃眨了眨眼,神情有些向往,朝那丫鬟问道:“我可以上去看一看吗?” 其实这两个丫鬟也没上去过,此时她们便有些吞吐了,就在这时,刘娘子笑盈盈地从二楼走了下来,面上带着歉意:“夫人久等了吧” 左妃摇头,走近她两步问道:“听说二楼也有胭脂,而且是专给贵人们用的,我能上去看看吗?” 刘娘子神色不明地瞪了那两名丫鬟一眼,嘴上啐道:“夫人您别听这俩丫头胡说,店里的胭脂都在一楼了,我给您推荐的几款都是最好的了” 左妃神色黯了黯,“你可是觉得我不配上去?” “奴家绝无此意,二楼是真的没有胭脂了”,刘娘子慌忙解释道,心中担忧不已,就怕刚做成的生意又黄了。 “你可知道我家相公是什么人?”,左妃仰首,第一次表现出骄纵蛮横来,“我家相公,可是正五品的官” 宗正少卿,也不过是个从五品吧?不过左妃没说的是,人家是文官,她家的是武官。 武官,那就是除了有个头衔,啥实权没有。 刘娘子彻底愣住了,就现在后堂厢房里坐的那个?年纪轻轻二十不到的,正五品?唬谁呢?! 但她却不能这么直白地表现出不信,刘娘子上前好生相劝:“夫人,真不是您想的那回事” 说着她拉近了左妃,附在她耳畔低语:“二楼卖的不是胭脂,是房.事用的药丸,您相公年纪轻轻的,用不上的” 左妃秒懂。 第78章 骤变突起

秒懂之后,左妃不禁又羞红了脸,满含歉意地对着刘娘子道:“原来如此,方才是我误会刘娘子了。” 左妃嘴上虽然这般说着,可她心里却在嘀咕:二楼所售果真是房.事药丸吗?她若是当真是个古代女子,她大概也就信了。但她不是,更何况她如今还略通医理。 单凡此类药物,主要成分一般都是性.激素,长期服用的确会产生依赖,却也不至于每隔五日就要出来购买一次,大可以一次多屯些货。 像她们这样定期就要出来的采买的,断不会是寻常春.药,倒更像是毒.品之流,用毒.品控制人群犯法作恶,自古以来都是屡试不爽的好法子。 左妃不得不感慨,这个幕后黑手,很前卫啊。 她心中早就九转十八弯,面上还仍是一副情真意切愧疚不已的样子,刘娘子顿时宽了心,亲热地挽着她朝柜台处走,边宽解她道:“这事怪不得夫人,都是这些丫鬟们嘴碎,回头奴家一定好好管教。” 两人你来我往地又客套了一番,左妃旁敲侧击地也从她口中套出了不少信息,不过真假就难辨了。 刘娘子愈发显得不耐,终于忍不住将一只朱红锦布细致包裹着的小方盒摆在了柜面上,又朝左妃推进了些,笑道:“夫人相中的胭脂都在这里了,一共是二十三两六钱,您看还要不要再对下账?” 刘娘子语气热络,手搭在锦盒上,却丝毫没有打开的意思,她家胭脂铺平日里来的都是名门贵妇大家千金,自然没有人在意对账这种琐事,更何况好歹也是百年老字号了,这点信誉还是有的。 左妃见时辰差不多了,那荣夫人过不了不久就要下来了,就算李不凡在后堂还没查到什么蛛丝马迹,今日也只能暂且作罢了。 于是她盈盈一笑,便素手探入袖中,打算取了银两结账,可就在这时,骤变突起。 寂静空旷的店铺里,突然自外面涌入了两队身穿蓝衣腰配长刀的官兵,只片刻功夫便在店中站定,环列成圈将她们包围,另有一队官兵则是势如破竹般的冲上了楼。 刘娘子已经彻底吓傻了,上好的胭脂也遮不住她此刻的面无血色,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和两名丫鬟抱团抖在一起。 左妃还保持着在袖口里摸钱的姿势,此刻同样也是一副呆愣表情,不但没有丝毫恐惧,反倒还打量起了这些士兵。 看他们的装扮,并不是御城军,那会是什么人呢? 左妃收了表情疑惑地看向门外。 一名红袍长靴,年纪三十左右的男子抬步便跨过了门槛,凌厉的目光在屋中扫视了一圈,最后停在从后堂掀帘而出的李不凡身上,瞬间恭敬了神色行礼道:“下官方松魄,见过李将军” 李不凡抬手示意他起身,径自走到了左妃身边,见她果然面色如常,没有被这副场景吓到,甚至还微张着小嘴悄声惊问道:“你什么时候布的兵?” 来的时候李不凡可没告诉她还有这出啊,这突然冒出来的兵不会是来砸场子的吧? 不觉间,左妃开启了脑补模式,李不凡并未回答她,只将她掩在身后,安抚般的握上她的手,看向方松魄说道:“既然方大人已经来了,那这里的事就交给你了。” 方松魄是沈中科手下的人,这些兵也都是刑部的兵,李不凡可以暗地里查案,却是不能明目张胆地带兵抓人。 这桩案子他已经不想再拖了,既然找到了线索,那就准备收网,剩下审讯的事就归刑部管了,他也可以多挤出些时间照看左妃。 “李将军放心”,方松魄毫不犹豫地应下,李不凡向他微微颔首回应,之后便打算带着左妃先行离开。 身后突然又乱了起来,原来是二楼的人被官兵撵了下来了,除了花容失色的荣夫人外,另有一男一女,男的四十来岁有些微胖,女的稍微年轻些,却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蜡黄肤色和浓重眼袋。 从下了楼之后这两人便是面如死灰的模样,跪在地上都快把头埋到膝里了,此时刘娘子跟那两名丫鬟也被官兵给扣下,和她们跪在了一起。 而那位荣夫人,虽然没有被官兵逼跪,但是当她行至门口想要离开的时候,却被官兵用刀给叉了回来。 左妃和李不凡还站在柜台边,荣夫人强撑着胆子喝问道方松魄:“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我不过出来买盒胭脂,你们为何不让我走?” 没有人回应她,她喊得更加歇斯底里,全然没了来时的高冷气质。 李不凡轻皱了眉,“别看了,走吧”,边说边携着左妃往外出,偏她还频频回首,好似恋恋不舍的模样。 荣夫人在呼喊门外下人无果后声音变得更加尖锐,“凭什么他们可以走我不可以走?我夫君也是朝廷命官!” 方松魄终于忍受不了,厉声喝道:“来人!去请宗正少卿!” 门外传来一阵响亮的应答,之后便是踢踢踏踏一队人马离去的声音。 荣夫人渐渐低啜起来,而跪在屋中的刘娘子又突然哭喊了起来,对着即将迈出门槛的左妃哀嚎道:“夫人饶命啊,奴家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了您,奴家给您赔罪,求公子夫人绕过奴家吧,奴家给您磕头了” 在刘娘子看来,今日这一场灾祸十有□□是因为她得罪了这一双贵人。 身后传来擂鼓般咚咚响的磕头声,成功地令左妃顿下脚步,李不凡危险的眼光扫了回来,被他眼刀子一射,士兵们连忙将哭喊的刘娘子给制服住,嘴里塞上布团,彻底安静了。 左妃有些无措的抬起头看向李不凡,这种以强凌弱的行为,不大好吧? 李不凡眼神安抚她:不关我们的事。 此时二楼又二楼蹬蹬蹬地跑下来了好几名官兵,端着几只大小不一的木盒,朝方松魄回道:“启禀大人,属下在楼上搜查到了禁物” 房间里的哭闹声瞬间停了下来,方松魄扫视了他们一眼却没有多言,只语气平静地吩咐道:“封锁店铺,将证物全都带回刑部,还有这一干人等,收监” 这群人雷厉风行地就解决了事情,当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这和左妃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回到清塘院,左妃连忙屏退了丫鬟仆人。 坐在软榻上的她,好奇心早就已经控制不住了,问向对面正在沏茶的男子:“现在能告诉我了吗?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官兵出现?” “那是刑部的人”,李不凡简短地回道,想想又觉得不妥,这样的回答左妃定然是不能满意的,于是他斟酌片刻又补充道:“是我给他们放的信号,让他们进来的” 左妃果然面色由阴转晴,朝他凑近了些继续追问:“你是在后堂发现了什么吗?可是不对啊,那些官兵不是从楼上找到的罪证吗?” 胭脂铺的后堂就只有厢房,李不凡待在厢房,怎么能知道二楼的事情呢? 像是看懂了左妃的眼底的疑惑,李不凡嘴角挂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我身在后堂不假,但是楼上楼下的任何动静也都逃不出我的耳朵” 左妃愣了愣,可能是古代木质建筑的隔音不好? “那你在后堂听到了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二楼安静的很,荣夫人上去之后,几乎没怎么说话”,李不凡回忆着那简洁的对话内容然后细细的讲给左妃听。 当时荣夫人上楼之后,只有那男子说了句:“夫人稍等,冷香丸马上就制成了” 接着就是药物研磨,搅拌,捣碎之类的声音。 期间那妇人倒是低声耳语地问了句:“罂粟果所剩不多了,要不要把皮也拌进去?” 直到听完这句话,一直以来李不凡苦查无果的案子总算是水落石出了,原来焱国运进京的罂粟果不是被制成了滑石粉,而是直接被制成了药丸,还取名冷香丸。 披着春.药的伪装,再借由后宅妇人的手流向官员的手中,而这些妇人,恐怕还充当着另一个重要角色,那就是收集情报,传递消息。 大概这就是焱国在京中编织的情报网,那么领头的人会是谁呢? 目前为止,以上这些都只是李不凡的猜测,真相如何还要等刑部审理结束以后才能知晓。 李不凡两句就讲完了二楼发生的事,左妃明显不满足,嘟着嘴问:“还有呢?” “还有……”李不凡支着下巴佯装思索,慢悠悠地说道:“还有就是,我听说你很担心以后你年老色衰人老珠黄的时候会被我抛弃,还听说你要抓住我的心” 说着他起身,行到左妃面前,将她打横抱起朝着床上径直走去,口中念念有词。 “娘子之前说男女有别,为夫现在终于领悟了,原来你是这般想的,在你心中,为夫就是那般以貌取人贪图美色之人吗?” 李不凡一脸的痛心疾首:“我以为,为夫一片深情娘子是懂得的” “无论将来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嫌弃” 第79章 你若为男

“无论将来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嫌弃”,李不凡双臂撑在两侧,深情凝望着她说。 左妃面无表情地回视他,老实说,李不凡花言巧语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她竟然有些感动了。 “你放心”,左妃伸手抚上他的脸,眼中有光在闪烁,温柔道:“不管你将来是缺胳膊少腿,还是落得满身刀痕箭疤,我都不会嫌弃你的” “到时候我人老珠黄,你一身伤残,谁也不嫌弃谁” 李不凡嘴角抽了抽,“你就不能说点好的?” 想起上一世他身上的疤痕累累,李不凡突然觉得,若是左妃见到了,可能真的会嫌弃,可是驰骋沙场的,有哪个能不挨刀呢? 左妃无谓地耸耸肩,“那不已经是最好的情形了吗?至少我们都还活着。” 李不凡怔住,竟是哑口无言,他过了年就要离京赴边,此一去山高水远,再回京便是遥遥无期。 如果左妃能顺利度过下一场生死大劫,如果他能从战场上活着回来,如果他们还能再相见。 那就是最幸运的幸运了。 “人生苦短,当及时行乐”,李不凡叹息一声,俯身便吻上了左妃的唇,一点点吮吸并不着急。 很快,左妃睡着了。 李不凡嘴角挂着无奈的笑,将人轻柔抱起又摆放好,再盖上锦被,他侧躺在床边静静地守着,觉得就这样天荒地老也很不错。 秋意渐浓,清塘院外的梧桐树开始落叶飘飞,一连数日都是寒风萧瑟,阴云盖顶。 左妃的精神气色也是一日不济一日,身体日渐消瘦,凸起的腹部令她行动越来越迟钝不便,连走几步路都要被丫鬟搀扶着才行。 彼时左妃正穿着新裁的秋裳,拉一把躺椅披盖着轻薄的棉毯,于庭前檐下看着仆人们在院中清扫落叶,在花圃里修剪枯枝。 李不凡颀长的身影从月洞门里显露而出,一眼便落入她的视野,他嘴角一弯,阔步走了过来,调笑道:“娘子翘首以盼,可是在等我吗?” 左妃的身子刚一动,后腰处就多了一个软枕,滑落的薄毯也被念慈从新搭盖好。 目光看向来人,左妃露出欢喜的表情,目光紧紧盯着李不凡手里提的书说道:“岂止是翘首以盼,我都快望眼欲穿了,这是新出的话本吗?” 李不凡不言只淡笑,掀袍在她身侧的方凳上坐下,截下她伸过来的取书的小手放在手心里,柔声问:“冷不冷?” 左妃摇头,“还好,不太冷”,说完巴巴的眼光看着他置于膝上的话本,“买的什么书?” 李不凡朝她神秘一笑,接着一本正经地吩咐道:“念慈去倒杯热茶来,还有我买了些橙橘在厨房,念安你去切好端过来” 丫鬟走开了,明显是被他支走的,左妃更加疑惑,从他掌心里将手挣脱出来,径自伸向他膝上的书本,李不凡慌忙移开腿:“这个还是等到了晚上,我们再好好研究吧” 左妃眨巴眨巴眼,嘴张开都能放进一颗葡萄了,不可置信地看着李不凡,吞吐道:“难道是……春.宫图?” 李不凡竟然买这种书?爱国将军英伟高大的形象,此刻轰然倒塌。 “你觉得我需要那种东西吗?”,李不凡闲闲地瞟了她一眼,提起一本书面前左妃,指着书名一字一顿道:“三十六星象” 念完换下一本,“十二观音” “二十四佛塔” “还要我继续念吗?”,李不凡一脸认真地问。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怎么会突然想起来买这种书?”左妃狐疑看着李不凡,刚伸出手想要翻看一两页,面前的书本却突然被他收了回去。 “娘子自幼长在禅院,为夫以为你该是喜欢的,索性自作主张,便买了回来”,李不凡留下这句话之后就抱着他的书进房了。 过了会儿他出来,见左妃还在发呆,语气有些失落:“难道娘子不喜欢我买的书吗?” 左妃白了他一眼,她当然不喜欢,她想看江湖志怪鬼神传说,再不济,史书野记也行啊。 李不凡笑着接下她的白眼,伸手从她的发顶抚摸到她三寸长的马尾,欣慰地叹了句:“头发终于长长了” 左妃愣了愣,扭头仰着看向他,笑问道:“待我长发及腰,将军归来可好?”,说着她在自己腰间比划了下,一脸期待地看着李不凡。 “是这个位置吗?”,李不凡半蹲下.身,手指落在左妃扶腰的手,抬眼看向她说道:“好,我答应你。” 他的声音很轻,但是里面的承若很重。 两年时间,要在边塞建立起一支强军,将焱军堵死在塞外,虽然这个任务很艰巨,但是李不凡应下了。 其实左妃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李不凡会突然变得这么深沉,她有些尴尬地移开了眼,问起另一件事:“胭脂铺的案子审完了吗?” 这时候念安刚好端着果盘子回来,切成小份规整地摆在盘中,色泽鲜亮果肉饱满,左妃顿时就有了食欲,捻起一瓣便吃了起来。 见他们聊起了正事,念安很自觉地退下,并带走了院中一众仆人。 “已经审完了,所以最近我都不会外出了,留在家里陪你”,李不凡伸出脚将方凳朝她的方向勾近些,重新坐在她身边。 左妃朝他看了过来,这重点不对好吗?她关心的是案情啊! 可惜她嘴里占着水果,开不了口,只能干瞪眼,然后加快咀嚼。 左妃好不容易腾出了嘴,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李不凡手里的帕子贴了上唇,他还边擦责备道:“吃这么急干吗,又没人跟你抢。” 气得左妃双腮一鼓两眼圆瞪,撇开了脸。 李不凡笑乐出声,不再逗她,慢条斯理地收了帕子,讲起了案子:“刘家胭脂铺在京中代代相传已有百年历史,却在三年前换了掌柜,也就是那日你所见的刘娘子。” “她本名并不姓刘,只是为了接管胭脂铺才易名改姓,也是自那时起,胭脂铺开始出售冷香丸。” “这冷香丸,据说服食之后会令人精神亢奋飘飘欲仙,于是胭脂铺便假称它是房.事药丸,引诱那些想要争宠的官家妾室买回去给自己相公用。” “但事实上,冷香丸算是种毒.物,久之服用便会产生依赖,一旦毒.瘾发作就会痛苦不堪,所以那些染上冷香丸的人,就不得不派出后府女眷,定期前往胭脂铺购买冷香丸。” 左妃惊叹连连。 但她知道李不凡还隐瞒了很多事。 “刘娘子究竟是什么人?那户真正的刘家人去哪了?”,左妃一针见血地问道。 既是百年胭脂铺,又是世代相传,在这个祖先就是天,祖业就是命的古代,刘家胭脂铺怎么可能轻易地就易了主? 李不凡的面色果然滞了滞,在左妃一脸探究,势必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气势下,无奈妥协:“她是焱国细作,那户刘家人,三年前就已经遇害。” 这个答案左妃并不意外,她点了点头继续问:“那她的上峰你们找到了吗?”,说完又担心李不凡问她什么上峰,左妃连忙补充道:“就是与她接头的大人物,或者说,她是直接受谁指示的?” 然而这回轮到李不凡意外了,左妃的思维,感觉很强大啊。 一个禅院长大的尼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见识? “是一个化名叫青岚的男子,此人行事极为谨慎,每次都是差人送信,极少与她见面,刘娘子对他也知之不多,只说了年纪大概三十五上下,文质彬彬像个读书人。” 说了跟没说一个样,汴京城里,文质彬彬的读书人满大街都是。 “那那些信现在……”,左妃下意识地接话,问了一半又顿住,猜测道:“啊,肯定都已经销毁了吧?” 李不凡点点头,没再言语了,看着左妃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心中有些好奇她还能问出什么问题来。 “难道从来就没有人反抗过吗?那些服用冷香丸的官员们,一个都没有吗?”,左妃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心中其实挺憋闷的。 三年时间,染上冷香丸的人不计其数,竟无一人敢站出来揭破这场罪行,他们为了自己的仕途,竟然心甘情愿被药物控制,沦为朝廷败类敌国走狗。 这样的南朝官员,还能保的住江山才怪了,莫说南朝兵弱,就是兵力再强,朝堂已朽,灭国是迟早的事。 这是李不凡第一次在左妃眼中看到沉痛愤懑,为国,原来她心中也有家国天下。 抵抗药物的人,其实是有的,只是那样的反抗方式,让他有些唾弃而已,此刻他却不愿意再告知左妃。 那个人就是谭一岚,他算是较早的一批染上冷香丸的人,服食了将近三年,在夏洋号出事之后,他便猜测到自己的事情快要兜不住了。 于是他断了冷香丸,最后毒.瘾发作,自虐而亡,算是保全了他一家老小,谭一岚确有几分才能,只是,可惜了。 望着左妃不甘的眼神,李不凡的心脏有那么一瞬间停跳,他不由自主地开口:“你若为男,我必引为知己。” 左妃右手抚上胸口,轻喘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说,你若为男,我必为你而弯。” 谁知李不凡定定地想了会儿,一本正经地点头称道:“倒也不无可能。” 第80章 禽兽不如

左妃正要填进嘴里的一瓣橙子没拿稳,掉了,半张着嘴呆呆地问道:“你的节操呢?” 你确定,你真的理解,什么叫弯吗? 险些掉落在左妃裙裳上的橙子被李不凡抄手接住,他闲闲地抬眼,看了左妃一眼淡定回道:“掉了。” 左妃微张的小嘴再张大一个度:你真的知道,什么是节操掉了吗? “来,张嘴吃了”,李不凡捻起那瓣命运坎坷的橙子,温柔地递向左妃的唇边。 唇瓣上传来冰凉的触感,左妃猛然回神,一巴掌拍上他的胳膊直接将橙子拍飞了,身子往后退开惊慌道:“我才不要吃!” 谁要吃这象征你节操的橙子啊! 李不凡错愕住,一脸的莫名其妙,半晌过后又温和地笑了起来,感慨道:“也是,天气这么凉,水果还是少吃点好。” 他话音刚落,院中就刮起一阵秋风,穿过树梢发出呜嚎声,几片落叶簌簌落下,刚被仆人们清理过的院子又萧条起来。 檐下的左妃禁不住冷抖了抖身子,连忙将腿上的薄毯拉盖到肩上,丫鬟们都不在,她想回屋就只能求助李不凡,但是,她刚才凶了他。 此时求人,有些不好张口啊。 左妃面上青一阵白一阵,难得一见的生机盎然,李不凡也不拆穿她的尴尬,直接起身道:“我抱你回去吧。” 看见李不凡起身,左妃的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他话还没说完,她就已经张开双臂,用看英雄的眼光,笑望着李不凡。 然而李不凡并未接收到,一俯身两手便落在了躺椅的前后手把上,将她连人带椅给搬了回去。 左妃:“……” 是夜,一场秋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晚膳过后,左妃洗漱完毕便早早地爬上了床,只是窗外雨声滴滴答答吵得她睡不着。 刚刚沐浴过的李不凡穿着睡袍从隔间里走了出来,微湿的长发还包在布巾里,看见左妃正背靠着床头看他,李不凡嘴角一弯:“怎么了?” “窗外雨声太吵了,我睡不着”,左妃怨念地垂下头,心想如果这雨要下一夜的话,那她岂不是要彻夜失眠?接着失眠还会引起人焦躁,食欲下降,抵抗力下降,病邪入体,胎象不稳,早产,难产。 因为这一场雨,左妃顿时觉得大难将至。 “我记得,你不是有副耳塞的吗?”,李不凡疑惑地问,想当初清晨的时候,大黄大黑玩命吠都吵不醒睡着的左妃,可见,她的耳塞应该很能堵的。 提起这个,左妃就更加伤心,拍拍自己肚子,欲哭无泪道:“可这里还有一个啊。” 光把自己的耳朵赌上有什么用,小祖宗睡不着,她也睡不着。 李不凡没再说话,抽了发上的布巾丢在衣架上,然后衣服也没换就穿着睡袍提把伞出去了。 左妃一脸的不明所以,目光在房中逡视一圈落在了床头耳柜上,李不凡今日买回来的书。 怀着“反正也没事,就凑合看看”的心情,侧着身又伸长了胳膊,才用手指夹住书本一脚,一点点带到了手里。 十二观音,左妃默念,手指翻开封面,挑起扉页,然后,就愣了。 果然是,春.宫图啊。 而且是,孕妇专用啊。 李不凡,居心叵测啊。 左妃一手摸上下巴,呈思索状,另一只手慢慢翻页,淡定地欣赏着古代生理教科书。 其实,画的还挺不赖的,但是,不够逼真,她可以画的更好。 反正睡不着,不如做幅画静静心? 说干就干,左妃顿时烦躁全消,她的梳妆台最近都被李不凡当临时书桌用,此刻笔墨纸砚齐全。 左妃走了两步便在桌前坐下,铺开宣纸开始作画。 李不凡抱着木板进来的时候,她正在下笔勾勒。 “你在做什么?”,李不凡将门带上,随口问了一句。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左妃侧首看他,看见他夹在腋下的木板时愣了一下,不确定地问:“你要封窗户吗?” 当初她落水昏迷的时候,李不凡封过窗户,那时候她还不理解他为什么要那么做,现在她终于明白了。 只是为了不让暴雨声吵到她。 “嗒”一声,从她提笔悬腕久未落下的笔尖上,一滴墨水晕染在纸面上晕染开来,她画了一半的图,毁了。 左妃怔愣片刻,将这一页揭下,重新落笔。 李不凡朝她这边看了一眼却没说话,继续忙着手里的活,随着窗户上的木板一块块增多,房间里的噪音也变得低微了。 最后一块木板钉完,李不凡收了工具去净手,路过左妃的时候问了一句:“现在还觉得吵吗?” 左妃慌忙盖住桌上的画,身体挡住他的视线回道:“不吵了不吵了,鸦雀无声,万籁俱静。” 李不凡古怪地看了她一眼,“那就早点睡吧。” “嗯嗯嗯”,左妃连连点头。 等到李不凡净完手出来的时候,头发也干了,衣服也换过了,而左妃,也已经乖乖躺下了。 李不凡路过烛台吹熄了蜡烛,终于可以躺进温暖的被窝,把装睡的左妃搂紧怀里,心中忍不住喟叹一声满足。 “观音图,好看吗?”,李不凡贴近左妃的耳畔,用暧昧的声音问她。 左妃心中暗叹一声糟糕,刚才作画作地太得意,她忘记把书放归原位了。 坚持岿然不动,她决定装尸体,要知道她和李不凡除了洞房那一夜就再也没有过,饿成这样的狼你敢给他开荤,那绝对是自找死路。 想到以后白天要辛苦揣孩子,晚上还要辛苦伺候男人,那感觉,简直生不如死。 但是耳唇被他温软的唇含住的那一刻,左妃就知道,完蛋了,孕妇的身体,太敏感了。 一股酥麻从尾椎蹿到头顶,引得她身体阵阵轻颤,李不凡低声笑了,吻滑到她的脖颈处,牙齿轻噬着。 左妃咬紧了下唇,不让自己呻.吟出声,感觉体内的力量在流失,身体变得轻飘飘,脑海里乱成一团。 李不凡侧起身,吻上了她的唇,舌尖顶开她紧合的贝齿,灵活的舌头长驱直入开始大肆掠夺。 左妃再也装不下去,房间里一片漆黑,她睁开眼也仍是徒劳,只能用手阻在他胸前,可她推也推不开。 改用咬,咬他的唇舌,然而除了令他身体更加炙热并没有什么用。 一番无用的挣扎后,左妃彻底瘫软无力,李不凡适时地放过了她的唇。 “乖,别怕,放松点,都交给我来做,嗯?”,李不凡喑哑的声音引诱着她。 左妃没吭声,她这会儿脑子早就不清楚了,完全是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李不凡右手轻轻托起她的腰,轻柔缓慢地放好她的腿,衣衫尽褪。 憋了这么久,到了临门一脚的时候他竟然觉得好紧张,好激动。 时间宝贵,他不再犹豫,挺身…… “阿嚏!”,一个响亮的喷嚏打断了他的动作,李不凡浑身一僵。 “阿嚏!”,又一个喷嚏不带间隔地炸进他耳道里。 “阿嚏!”,最后一个喷嚏,左妃及时掩了唇,可怜兮兮道:“好冷。” 一万种语言不能描述李不凡此刻的心情,他翻身下来,将左妃抱紧在怀里,又把两头被子裹好,叹息道:“睡吧。” 左妃有没有愧疚不知道,但是她很快就睡着了,想来,是没有的吧。 翌日,彻夜难眠到后半夜才睡着的李不凡,竟然天不亮就醒了。 他是被怀里人灼热的体温给烫醒的,霎时睡意全无。 “左妃!”,李不凡用手背探上她的额头,触手果然一阵发烫,李不凡彻底慌了,提高声音又喊了两声。 左妃轻蹙了眉,嘤咛了两声继续睡。 李不凡胡乱套上两件衣服便冲出了门,唤丫鬟进房给左妃穿衣,而他几乎是用飞的奔去了药房,把刚下床正在洁面的褚老给吓了一跳。 对方一看他这架势就知道二夫人肯定出事了,顿时脸也顾不上洗了,拎上小药箱就随着李不凡来了清塘院。 一路上褚老连连发难:“明知道她身子弱,你还由着她在院子里吹风!你还想着做那事!你真是!禽兽不如!” “是是是,您老快走两步吧,我求您了”,李不凡这会儿真是要急地六神无主了,只要左妃不出事,他以死谢罪都成啊。 房间里左妃已经慢悠悠地醒来,头脑昏沉,关节酸痛,四肢无力,这症状,她感冒了啊。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昨晚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穿着睡袍坐在临窗口画了那么久的画。 自作自受的左妃面对褚老时就有些底气不足:“褚老,我能不能不喝药啊?” 都已经是八个多月的胎儿了,她实在不想在这个档口喝药,万一影响到孩子什么,她一定会后悔死的。 褚老的脸色分外难看,先是恶狠狠地瞪了李不凡一眼,又话中带气地严声拒绝左妃:“不行。” 大概他的语气太严厉,左妃心虚地缩了缩脖子,把话都憋进了肚子里。 过了会儿褚老写好了药方,偏头看了看左妃又补充道:“老夫知晓你在担忧什么,但你的身子你该知道,比不了寻常人的。” 左妃的头垂地更低,发烧令她肤色透红,看上去真的可怜至极。 褚老终是不忍心,叹息道:“这样吧,你先喝着葱白姜汤,冰糖炖梨,熬一日看看,若是明日症状不退的话,就按老夫的方子抓药。” “嗯嗯嗯”,左妃喜出望外,抬起首对着褚老连连点头。 送走褚老后,李不凡内疚不已地守在床头,看着左妃咕咚咕咚喝掉三碗葱白姜汤,他接过碗愧疚道:“都是我的错,娘子你打我吧。” 左妃拿帕子一抹嘴,疑惑地看向李不凡,“我打你干嘛?” 李不凡伤心地抬起眼,“昨晚都是我的错,以后再也不会了。” “额……”,左妃发烧脑子有点晕,反应也跟着慢了半拍,原来李不凡以为她生病是因为他。 那她将错就错的话,以后也能省下不少力气。 左妃眼珠一转,瞬间换了副幽怨脸,旧事重提道:“你新婚那晚也说过仅此一次的,昨晚还不是差点儿食言?” 李不凡身子微微一僵,神情陷入了恍惚,新婚那晚,仿佛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那时候他以为,她还是前世孤僻淡然的她,以为他们之间,只会有那么一夜关联。 却没想到她也会重生,而且变得与前世截然不同,让他痴迷,让他沦陷,让他在拯救江山面前,都会记挂着儿女情长。 李不凡半天不说话,左妃也有些慌,难道她这一句撂得太狠,李不凡决定收回承诺了?绝对不行。 “这样吧,以后你就睡软榻,怎么样?”,左妃抛出自己的条件,给李不凡摆个台阶下。 李不凡压下心头的感慨万千,琢磨起左妃的建议,他脑子可不糊涂,以后睡软榻,以后是多久?难不成让他睡一辈子? “不行”,李不凡坚决摇头,赶在左妃变脸之前又补充道:“我只睡到离京之时。” 也就是说,这一忍,至少两年,李不凡的心在流泪。 “额……成交。” 第81章 谈情说爱

一夜秋雨过后,又是数日寒风,吹得门窗都啪啪作响,院子里积满了落叶,连狗都缩在窝里不愿出来。 左妃的病情从第一日的高烧不退,到第二日的昏迷不醒,再到第三日的气若游丝,折腾地整个李府都是提心吊胆忐忑不安的。 直到第四日才有了好转,体温趋于正常,又过了两天她才悠悠转醒,脉象虽然虚弱但还算稳定。 一场小小的风寒,她又走了一趟鬼门关。 李不凡寸步不离地守了她七天,左妃睁开眼的那一刻,感觉他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年。 他头发凌乱夹杂着几根白发,面上长出了青胡茬,眼窝深陷眼下一片青黑,血丝遍布眼底,衣衫似乎也有好几日未换。 左妃醒了,但还是很虚弱,李不凡要把耳朵贴到她唇边才能听清她的话。 她问:“我睡了多久?” 李不凡看着她欲言又止,半晌才回她:“七天。” 是昏迷,不是睡着。 左妃的神情恍惚了片刻,再次蠕动她略微干裂的唇问道:“我喝药了吗?” 小心翼翼的语调,透着紧张和懊悔。 李不凡沉痛着双眼看向她,有很多不知道是感动还是心痛堵满他的胸腔。 “没有”,他声音轻若呢喃,却又重如千斤。 头一日左妃喝了葱白姜汤未见起色,次日她便陷入了昏迷,李不凡不敢再耽搁,依着褚老开的方子熬了药。 可是当他端着汤药想要喂左妃喝下的时候,她却死咬着牙关不肯开口。 好不容易灌进嘴里的药最终都会被她吐出来,哪怕当时他的力道再大一点点,左妃的下颌骨都可能会骨折。 无奈褚老只能替她针灸治疗,退烧也只能采用烈酒擦拭身体。 就这么硬撑了三天,她才算是暂时度过了危急时刻,后来她大概是彻底无力了,李不凡终于能给她喂些汤水,否则就算左妃熬过了风寒,最后也得因为不吃不喝而饿死。 听完自己与病魔抗争的辉煌史,左妃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想当初,她身强体健,有个头疼脑热的,睡一觉醒来就能生龙活虎。 而如今,她体弱多病,淋个雨吹个风都能折腾掉她半条命。 当然最令她震惊的是,生死关头她都能抗住不喝药,可能有一部分是她的原因,还有一部分是原主的残留意识。 左妃发着呆,她想如果真的到了生死劫难那一刻,在她和孩子两难全的时候,她也会愿意放弃自己的。 她眼中流露出的决然,李不凡如何能看不明白,他不忍心再看下去,一手握上她瘦骨嶙峋的手安慰道:“别多想,褚老说只要你醒来就母子平安了,先喝点粥吧,你现在太虚弱了。” 左妃转动了下她晕沉的脑袋,果然更加眩晕,她只能眨眨眼以示同意。 人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左妃这一病一养经历了将近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南朝也发生了很多事,譬如京中的冷香丸案已经被彻底查清,涉案人员上至三品大员,下至狱卒捕快,有一百人之多,此案再度震惊朝堂。 南帝一怒之下大开杀戒,斩首百余人,流放近千人,一时间朝中人心惶惶,民间动乱不止。 自年初前宰相蔡源来案被揭发开始,接着便是诸多大案,桩桩都是骇人听闻惊天动地。 被斩被关的官员已逾百人,造成众多官位悬空,朝政处理艰难,民间诸事不能得到解决,继而怨声载道。 另有蒙国灭国在前,百姓更是惊惶不安,接着便是流言四起。 民间盛传,北方有帝星临世,南朝气数将尽。 南帝勃然大怒,责令三司彻查流言来源,凡传扬者聆听者,一律问罪。 皇家御林军全城抓捕散播流言者,可先斩后奏。 汴京城陷入了从未有过的动乱。 这一日清晨,李不凡正陪着左妃用早膳,久未露面的苏南安突然冒了出来。 暮雨站在门边,还保持着拽紧他衣袖的动作,可怜巴巴地看进房里,言道:“少爷夫人,他非要闯进来,奴婢拉不住他。” 清塘院里,外男是不能随便进的,苏南安不等她通传便直接闯了进来,暮雨很不开心。 李不凡搁下了碗筷朝暮雨摆了摆手,“没事,你先下去吧。” “哦”,暮雨看看他,又看看苏南安,不大情愿地应了一声,扁着嘴走了,她想,她有些想念苏北辰了。 那时候的清塘院,只有她和苏北辰两个人,少爷很少需要她服侍,大部分时间都是北辰在贴身伺候,她只管些送饭送菜,洒扫另有下人打理。 少爷他们大部分时间不在家,但是每天回来以后,北辰都会记得给给她买吃的。 可自从北辰走了之后,清塘院里来了很多人,她却没有一个知心人了。 而且少爷还说,她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在府里吃好睡好就行。 可她是丫鬟啊,她什么都不做,那她还算什么呢? 越想暮雨越伤心,蹲在清塘院的院门外便哭了起来,距离她上一次哭泣,已经过去两年多了,可是再也不会有一个人,拿着果脯过来逗她,给她赔罪讨饶了。 “呜呜……北辰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寒风瑟瑟,数月来的忧虑令她愈发消瘦,此时蹲靠在墙角更显可怜,脸埋在膝间身子抽泣不断。 “呜呜……” 呜咽声越来越小,暮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到最后就只剩下无声的轻喃,“北辰……” 苏南安不知在院门处站了多久,看着暮雨一直在哭,听见她一直在唤北辰,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一种万箭穿心的感觉。 他有大半年的时间没有见到她,刚才一进府门便瞧见她,一身落寞地在院子里闲晃,一瞅见他便扑了过来,从她抓住他袖子的那一刻起,苏南安就像是着魔了一样。 一路拖带着她直到清塘院,看着她委屈地离开,就连跟李不凡汇报消息的时候他都有些心不在焉,急匆匆地说完出来,就碰上她在门外哭泣。 他年长她十岁,也不曾陪伴过她岁月,苏南安人生第一次有了想要放弃的念头。 一件宽大的外衫落在她身上,暮雨泪糊着双眼抬起头,苏南安已经蹲下,他的容貌更加冷硬,表情也不似北辰整天爱嬉皮笑脸,苏南安几乎是常年严肃着脸。 但是这一刻,她眼里的苏南安有些迷糊,和记忆中的男子眉眼竟有些重合。 噗通一声她便朝他怀里扑了过去,搂上他脖颈哭得更凶,泪水珠连成线,她哽咽着问:“你怎么才回来?” 苏南安默不作声,只替她把滑落的外衫再披上些,拥进怀里的人感觉格外的纤弱,他想他果然还是放不开手。 那就用力抓紧,不要放手好了。 院外的动静李不凡当然听得一清二楚,甚至他还颇有兴致地给左妃现场直播了起来。 左妃向来是喜闻八卦的。 但是,暮雨是好姑娘,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人坑。 “你这样棒打鸳鸯,是不是没人性了些?明知道暮雨喜欢北辰你还把她往苏南安身边推!” 左妃顿时横眉冷对,板着脸看向李不凡,对他这种丝毫不考虑女人的感受,就随意把人发配的行为表示强烈斥责。 李不凡挑眉,“谁告诉你暮雨喜欢北辰的?我看着他们俩长大的,他们之间要是有什么我会不清楚吗?” 好像也有道理啊。 “那暮雨怎么突然哭起来了?”,左妃不解,哭着喊北辰的名字,难道不是因为想念情郎? 突然想到以后自己在家抱着孩子,哭着想念李不凡的场景,那画面,实在是太美丽了。 李不凡轻叹了一声,朝院门的方向低语道:“可能是,感觉自己受冷落了吧。” 暮雨说到底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丫头,几乎是在他和北辰的宠溺下长大的,如今他已娶妻,北辰也已离京,她能憋到现在才哭,已经是实为不易了。 “额……”,左妃似乎也有些明白过来了,她和李不凡都不是那种需要丫鬟贴身伺候的人,念慈和念安是她的陪嫁丫鬟,完全有立场可以黏在她身边,但是暮雨不一样,于是她的存在感就越来越弱,小丫头就越来越孤单。 当个主子,也不容易呀,下人的情绪也得关心关心呀。 左妃小思片刻,对着李不凡建议道:“既然他们在徐府的暗伏已经被怀疑了,那你就别让苏南安再去了呗,反正他也快要跟你一起去边塞了,不如多给他们点儿时间谈情说爱啊。” 李不凡侧首朝她看了过来,笑道:“他去谈情说爱了,那我的正事谁去办?” 他此刻虽然还能跟左妃说笑,但其实心里也是忧虑不已,他们做了大半年的埋伏,竟然没能找到一丝徐克亮通敌的线索,对手实在是太强大了,若是不能尽早除去,将来他在边塞建军的计划,一定会受到肘制。 甚至与焱国开战也会处处受制,仅凭徐克亮一人之力,他也能说动南帝与焱国和战,那么他如今所做的一切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左妃很认真地蹙眉思考了片刻,犹豫道:“要不,徐克亮通敌的证据,我帮你找吧。” 第82章 死期提前

她随意的语气就像在说,要不,今天的午饭,吃面条吧。 李不凡呆呆地看着她,一秒,两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起身在左妃面前蹲下,憋笑问道:“不知左军师有何妙计?” 这大半年来,李家往徐府投入的探子不计其数,结果非但一无所获,反而折了不少人。 只能说徐克亮这个人实在是太过谨慎心狠,一旦对府兵稍有怀疑就会立即解决,或严刑拷打,或直接杀人灭口。 苏南安他们能坚持到现在,也是付出了巨大代价的,在徐府进出刑房简直就是家常便饭,可即便如此,他们依然找不到线索。 如果最后真到了计无可施的地步,李不凡就只能采取暗杀手段了,他前世杀人无数,徐克亮就算城府再深,也不过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文人,若他亲自出手,绝无对方半点活路。 左妃并不知道对面人云淡风轻的笑容后正在盘算着什么,不过他眼里的调侃却令她相当不受用。 不就是找个证据吗,多大事儿,至于你们那么劳民伤财,兴师动众吗?! 时值腊月,屋里已经添了炭盆,烤得房间里暖烘烘的,让人莫名地有些困倦。 左妃沉重的眼皮垂了垂,半打着哈欠回道:“山人自有妙计,你就等着看吧” 撇下这么一句潇洒的话之后,左妃开始慢腾腾地往床上挪,接着就裹起被子闭上眼了。 李不凡笑着摇了摇头,也没将左妃的话放在心上,见她已经呼吸渐缓,便悄声地更衣换鞋,喊了丫鬟进屋守着,很快他便出了清塘院。 房间里,左妃缓慢地睁开眼,坐起身,手指有节奏地轻点在被面上,她抬眼,看向念安,声音里还带着睡意:“让念慈来换你伺候吧,你去帮我走一趟商铺,寻了两位掌柜的,让他们申时来见我。” 那个时辰她刚好午睡醒来,精神比较好,其实她要做的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只要吩咐两句便好了,也不费她什么心神。 念安没有犹豫便应下了,她走之后左妃继续倒头睡,孩子已经九个月多,作为母体的她实在是耗损太过,她知道,再有半个月,她的生命就要结束了。 左妃先天体弱,是因为她病在心上,换句话说,这姑娘得的是先天性心脏病,在医学落后的古代原主能活到十六岁,已经是个奇迹,但是这个奇迹,绝对不可能再延续。 因为这个世界没有输血,她妊娠分娩的时候,身体会流失大量的血液,而她的心脏本就供血不足,更何况,她的脉搏越来越慢,心脏已经在衰竭。 她注定活不久了,只是,这个不久,也不知到底是多久。 另一头,李不凡刚在李父书房里坐下没多久,刚聊到正题,就有一名家丁急吼吼地在门外通传,说是靖南王府有客来访。 距离上一次两人拜访靖南王府已经过去两个月,自那之后陈岳便称病不再早朝,此时不年不节,靖南王府有客到访,必然是出了大事。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李父率先起身,披上外袍便出了门,李不凡紧随其后,穿过两个院堂便见到了立在待客厅屋檐下的陈管家。 来人着一身白色丧服,沟壑纵横的脸上弥漫着无尽的哀伤,看到李纲的那一刻,陈管家踉跄着从檐下走了出来。 “李大人,王爷他……去了”,一句话只能听清半句,他声音哑得厉害,脸憋得通红,也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浑浊的老泪流得更加汹涌,陈管事不停地重复着:“王爷他……去了” 李纲长叹一声,将人扶起,不知何时他也红了眼,拍着陈管家的肩膀道:“老夫知晓了……” 他的说得极慢,却透着股浓重的凄凉:“带我去见见他……” 李不凡默然,他还清楚地记得,前世靖南王过世的时候,正是大年三十,举国同庆的那天。 那一日大雪纷飞,王府里派人来传说靖南王过世,李父与陈岳有几十年的相交之谊,那一日从王府回来后的李父异常沉默,那一晚的年夜饭李家人吃得异常低沉。 也是在那一晚,左妃临盆,从年三十的晚上,折腾到大年初一的辰时,其间她到底遭受了什么罪,李不凡根本不知道。 然而这一世,真的变了,本该死在大年三十的靖南王陈岳,提前了十六天,死在今天,腊月十四。 突然李不凡莫名地感觉到一阵寒意,如果,左妃的产期也会提前的话…… 李不凡不自觉地收紧了手指,绷紧了浑身肌肉想要将驱赶走体内那股阴寒,突然一双粗糙的手攀上了他的袖子。 “李公子……也随老奴……去看看王爷吧”,陈管家已经渐息了眼泪,然沙哑的声音说话仍是有气无力。 惊慌回神的李不凡微怔了片刻后点头道:“应该的。” 陈岳是早上饭毕之后在书房中去世的,因他身前早已恶疾缠身,所以身后事早就安排妥当,此时已经停尸堂中。 正该是亲朋好友前来吊唁之际,然而陈岳在朝中早已淡出众人视线,更何况此时京中到处乱做一团,大家个个都是明哲保身,这个时候去王府吊唁,万一沾染上个什么罪名,那就太不划算了。 反正陈岳一死,靖南王陈家这一脉,算是彻底绝了,至于西平那些支脉,早晚也是个垮,何必再为了个死人,去假惺惺地做戏呢。 于是当李家父子二人赶到靖南王府的时候,灵堂里竟是除了一台棺木,一方灵位,再无其他。 李不凡见过无数死人,横尸沙场的,曝尸荒野的,被野兽撕食的,多惨的他都见过,他以为自己早就铁石心肠。 但是现在他发现,重活一世,他真的变了。 看见这寂静无声的灵堂,棺木里瘦骨嶙峋的老人,他脑海里不断浮现出曾经的一幕幕,陈岳咆哮着喊:“南宫氏根本不配住在皇城,南宫明宇他不配坐在龙椅上!” “你看看这诺大的王府,本王除了这条烂命残躯还剩下什么!?” “这江山,是天下苍生的,不是他南宫明宇的!” “当诛则诛,当反则反!” 李不凡微闭上眼,片刻后复又睁开,方才有一瞬间,他也陷入了迷茫。 自始至终,他想的都只是为百姓守住家园,至于御座之上坐的是谁,李不凡是不在意的。 但是陈岳不同,陈家先祖曾有从龙之功,但是太.祖得.位之后便开始针对武将,各种削权打压,可以说是南宫氏叛弃了陈家,而且就陈岳本人而言,他与南宫明宇更是有解不开的私仇。 他想的是报复南宫氏,将他从龙椅上拉下来。 李不凡心中叹息一声,行至棺前对着陈岳的灵位深深一揖,陈管家再次出现在他身旁,哑着声音问道:“李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他用的是问句,却毫无询问的意思,言罢他便转身,朝着堂外走了去,李不凡微顿片刻,看了眼棺木旁仍在自说自话的李父,李不凡定下心思也出了灵堂。 王府里静得悄无声息,他只凭着陈管家的脚步声便一路跟随着对方,穿过抄手游廊,绕过一方池塘,陈管家在陈岳的书房外停了下来。 “李公子请”,陈管家佝偻着身形,大概是想起了早时他发现尸体的那一幕,陈管家早已泪干的眼睛又酸胀了起来。 李不凡站在门外并未动身,低着声音言道:“此处并无他人,陈管家有话不妨直说。” 闻言陈管家弓着腰摇了摇头,“并非是老奴,王爷临终遗言,务必请李公子进书房一叙。” 进书房一叙,已经阴阳相隔的两人如何一叙?李不凡默了片刻,重生之前他是绝对不信鬼神之说的,但是现在,他还是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一把推开书房的门,一股经年闭塞的沉闷之气混着药味便扑入鼻中,陈管家已经自外将门带上。 李不凡一人站在书房中,视线落在了陈岳的书桌上,整间屋子唯有他的书桌不曾腐朽,可见他是经常使用的。 至于他的书架,反倒是落满了灰尘,他不看书不理政,那他在书房一般都做什么呢? 李不凡好奇地走近,直到行至书桌后面,才发现他的书桌原来另有乾坤。 书案下边缘有两处明显的磨损,造成了两个光滑的小小凹陷,李不凡两只拇指覆盖上去,发现位置大小刚好,手臂稍一用力,案板便被掀开。 板下的场景令他震惊当场,那是砂石木土构建而成的地形图,他是去过西平的,自然一眼就能认出,这是西平的地势图。 里面有隆起的山川,注水的河流,有城镇道路,还有良田民居,但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一处处山脉地表上,插着的小木牌。 那是陈家的军火驻点,以及火药库,金矿,银矿,铁矿,铜矿,煤矿,以及西平真正的水路交通图。 或许这才是陈家最大的秘密,他们守着西平,一个真正的宝藏。 第83章 女主死了

然而靖南王这一死,朝廷势必是要收回封地的,所以在京中权贵看来,剩余的陈家支脉是再也掀不起任何风浪的。 可李不凡不这么认为,西平虽然地处偏远,但是临近焱蒙两国且水路便利,陈家执掌西平一百多年,早已根深蒂固,没有个一二十年,朝廷根本不可能将陈家势力清除干净。 更何况,陈岳一生机关算尽,怎么可能不为陈家留条后路,只怕此时的陈家,早就已经撤离完毕,只留个空壳了。 可陈岳为什么要找上他呢?李不凡紧紧盯着面前的地势图,凝眉思索着,突然,桌底发出“嘭”地一声,上面的地势图瞬间坍塌,化沙一样变成了一滩废墟。 一切都发生电光火石之间,空气里传来淡淡硫硝味,李不凡忍不住惊叹,陈家的火药技术,竟然已经可以做到这般精确,算准时间,算准爆炸范围。 他的惊叹还没完,沙化后的地势图废墟上,渐渐浮现出一方长宽约为一掌的石盒,李不凡凝视片刻后,以内力将其击碎,一卷密封完整的手书和一方小小的青石印便显露出来。 李不凡没有着急打开手书,而是视线落在了那枚青石印上,这是陈岳作为陈家家主的信物,他竟然没有在身故之前交出去。 那么这封手书的内容……李不凡探手取出,轻轻一抖便将手书展开,其上寥寥数语他一眼便望尽。 接着便是良久的沉默,他已经落入了对方的圈套。 陈岳先是给他看了西平的地势图,又托他把这枚方印带回西平,移交下任家主,这摆明了是想将他和西平陈家拉拢到一起。 显然陈家的谋.逆之图并不会随着陈岳的死而结束,他们是打定主意要搅进这乱世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陈王爷,对不住了。” 李不凡轻叹一声,拂袖便出了书房,陈管家仍候在门外,李不凡经过他的时候微微驻足,“利刃虽可防身,可稍有不慎便会自戕,陈管家,好自为之。” 陈家火药的确惊人,但却不能轻易现世,一旦被焱国知晓,那就不止是陈家要遭殃,整个南朝都会生灵涂炭。 说完不等陈管家回话,李不凡便径自前往了灵堂。 陈管家目光深远地看着李不凡离开,颤颤巍巍地从袖口里取出另一封火漆密封的书信来,他将信头挑开,小心翼翼地抽出里面的信纸,看完后怔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王爷说,如果他拒绝,那就责令陈家暂时蛰伏起来,天下局势未明之前,绝不能暴露火药的存在,若是有朝一日他有争权夺位之心,那便助他上位。 一个尚不及弱冠的少年,王爷究竟看中了他什么?陈管家跟在陈岳身边大半辈子,此刻也表示不能理解王爷的想法了。 而另一边,李不凡面色如常地随李父离开了靖南王府,方才的那一段插曲已被他彻底遗忘,此刻坐在摇晃的马车上,他只忧心左妃的产期会不会也提前,这一世他不愿再错过,不愿她再独自面对生死磨难。 与此同时的清塘院里,左妃刚刚送走她的两位掌柜,之后精神一松懈下来她便有些累了,倒靠在睡榻上就眯上了眼。 李不凡推门而入的时候,正看见安睡在榻上的左妃,他疾步上前将人抱回了床上,将棉被盖好,火盆里又填上炭他才放心。 又是十日过去,进入腊月以后年味越来越浓,李府上下都变得忙碌了起来,李家父子要忙着年终述职,李家女眷要忙着采办年货,置办年礼,家丁们要忙着清扫房间和院落,厨房里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府里到处都是人影憧憧,唯独清塘院一片安寂。 腊月二十四这天,左妃比平时醒得早一些,一睁眼就看见李不凡背对着她立在窗前,她才刚动了一下身子,李不凡就转了脸过来,笑道:“醒了?外面下雪了。” 左妃下意识地朝窗户望去,除了窗户纸什么也看不到,半信半疑道:“你这样也能看到吗?” 李不凡笑着走过来,动手替左妃穿衣,边道:“自然是看不到的,骤雪初霁,想出去看看吗?” “嗯……也好,整日闷在房中我都快发霉了。” “是吗?来让我闻闻”,李不凡在她衣襟下扣好最后一个扣子,嘴角一弯,倾身便朝她颈间埋了进去。 呼出的热气扑在左妃脖上,惹得她咯咯笑,连忙去推他,“别闹了,痒。” 李不凡依言退开,神秘兮兮地问道:“你猜我闻到了什么?” 一看他这表情就知道不会是什么正经话,不过左妃还是很给面子地问道:“闻到了什么?” “有一股……奶香味”,李不凡说完便将脸退开,刚好躲过左妃迎面而来的一拳:“去死!” 李不凡单手包住她拳头,状似不解地问道:“难道是我闻错了吗?来再让我闻闻。” 左妃鼓着脸瞪他,佯怒不语,直到李不凡一番认错求饶后她才满意,毫不客气地使唤着李不凡。 “帮我拿下柜子里的白色大裘。” “还有红色围巾,错了,是左边的。” “你右手边的帽子,不对,是白色的,嗯,就这个。” 接着李不凡又亲自替她把穿戴完毕,左妃甚是满意地点头道:“你这穿衣业务越来越得心应手了啊” 李不凡挑了挑眉,似乎对自己的业务并不满意:“当不起夫人盛赞,比起为夫的脱衣业务,这项穿衣业务还差得太远。” 左妃嘴角抽了抽,小手从裘衣下滑出来拍在他肩上,语重心长道:“小伙子,人不能好高骛远,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就够了。” “过来,扶着本夫人点儿” 房门被拉开的那一刹,左妃的呼吸都是一滞,入目是铺天盖地的白雪,院子里完整地铺了厚厚一层,石桌石凳上像是放着奶油蛋糕,屋顶院墙上也盖了一层白色,假山也变成了白石,还有墙根两侧的花圃里也开出了雪树银枝。 左妃缓慢地迈出门槛,站在屋檐下,一脸的惊叹和满足,李不凡环拥在她身后,轻问:“冷不冷?” 隔着衣衫,李不凡不断地朝她体内度入内力,左妃闻声扭回头,却问得是另一件事:“还有多久?” 无头无尾的一句话,但李不凡却听懂了,她问的是,距离浩儿出生,还有多久。 李不凡微低着首看进她的眼睛里,那里面是平静,是执着,是淡然,他的心绪好像也平静下来。 “六天”,他低缓着说。 左妃笑着转回脸,她知道这个问题她不该问的,真正的左妃怎么可能不知道浩儿出生的时间,但是她已经不在意了,真真假假,她也只剩六天而已了。 她来这世上走这一遭,竟是连个名字都留不下。 “李不凡,倘若有朝一日,你遇见个叫司雨的姑娘,一定善待她,给她钱花,给她饭吃,给她衣穿,给她房子住……” 左妃看着院中雪景,笑眼里噙着看不见的泪,她语无伦次地每说一句,心就更痛一分,因为她知道,那一切都是不可能的。 “胡说什么呢?”,在她身后,李不凡好笑地打断了她,低声道:“我这一生,除了你不会再有姑娘。” 却不知他这句话让左妃瞬间泪涌,她头一次带着哭腔咆哮道:“你就记住司雨,不行吗?!不行吗?!” 李不凡错愕住,惊慌地绕到她面前,边替她擦眼泪边道:“我记得的,司雨是表姐嘛,以后见了她一定会对她好的,你别哭了啊” 表姐就表姐吧,至少他还记得,左妃又抽咽了两声才止了眼泪,仰首看向李不凡:“我饿了。” 左妃的异常,在李不凡眼里早就是正常了,他此刻全心全意只顾念着左妃,至于那个什么司雨,他根本没放在心上,现在是左妃说往东他不往西,左妃说天圆他绝不提地方。 六日一晃而过,到了大年三十,清塘院里的积雪早已融化,院落里被装饰地一派喜庆,屋檐下挂着红灯笼,房柱上贴着红对联,门窗上贴着各种瑞兽图案的窗花。 西厢房早已被清理出来又用醋蒸过,里面的家具也都用酒精擦洗过,棉被和褥子都是全新的,房间四角都放有炭盆升温,当然还有绿植盆栽,左妃一脸紧张地躺在床榻上,时不时地问一句: “热水烧好了吗?” “人参片准备好了吗?” “剪刀消毒了吗?” 为了这一天,她可真是呕心沥血了。 李不凡陪在她身侧,面上虽然一派淡定,但心跳却是从未有过的快,夜幕已经升起,时间越来越近了。 稳婆试图劝李不凡离开,结果被他冷冷看了一眼就不吭声了,左妃见状勾了勾他手指,道:“你要是不愿意出去的话,就先在屏风后面等着好了。” 这里毕竟是古代,有李不凡在,稳婆很可能发挥不出正常的接生水平,要知道,这地方可是没有妇产科的,全都得靠产婆啊。 李不凡默了片刻,还是摇头,“不行,我得看着你” “不用啦,我……啊……我好像……羊水破了” 左妃有些惊慌地抬眼,李不凡伸手握上她的手,柔声道:“别怕,如果痛的话就抓紧我。” 他内力浑厚,支撑左妃熬过两个时辰没有问题,虽然他也会因内力耗尽而功力大跌,但这点牺牲在挽救左妃面前就显得格外不值一提了。 稳婆们开始忙碌,拿出一截干净的软布让左妃咬着,又将她后腰的软榻支起一些,不停地诱导左妃:“深呼吸,用力。” 来自腹部的绞痛一阵接着一阵,左妃忍不住就咬紧了牙关,然而这只是初时的宫缩,一会儿就会过去。 李不凡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心中突然有些后悔,若不是他当初执意要洞房,她如今也不用遭受这般折磨。 没一会儿左妃身上就渗起一层细密的汗珠,宫缩的疼痛逐渐加强,间隔时间也在缩短,疼痛无边无际像浪潮一样涌来,开始向下腹扩散,她努力保持着清醒调整呼吸,却感觉愈发力不从心。 直到一股清凉自掌心传入体内,痛感明显弱了下来,左妃费劲地睁看眼,一张紧张的俊脸就出现在她眼前,他说:“别说话,有我在。” 休息了一会儿左妃终于缓过来,继续使劲收缩肌肉,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产婆的声音像是天籁般响起:“夫人再用点力,已经可以看见头了。” 左妃浑身已经全被汗水打湿,接下来才是最关键的时刻,她口中含着几片人参,竭尽所能地用力呼吸,用力收缩肌肉。 李不凡的手被她抓得发青,可以想见,她此刻正承受着多大的痛苦,时间缓慢地不像话,他觉得整个前世加起来都没有这么久,可分娩还在继续,她已经声嘶力竭了。 外面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起,左妃昏迷之前,拼尽了最后一分力气。 大年初一,子时,初生儿响亮的啼哭声,与烟花炮竹声交汇成一支优美夜曲。 纯白的被褥被鲜血染红,看着触目惊心,李不凡还握着左妃的手,却感觉不到一点脉搏。 这不可能,明明孩子都提前出生了,明明都已经变了,为什么她还会…… “左妃!”,李不凡颤抖着将手贴在她颈间,触手一片死寂,哪怕连轻微的跳动都没有。 “不可能……这不可能,褚老你快进来!”,李不凡朝门外大声嘶嚎着,疯狂地将内力注入她身体里,然而却向泥牛入海一般,眨眼就消失不见。 他话音未落,褚老就已经推门进来,手搭在她脉山,脸色愈发沉重。 良久,褚老撤手,摇头。 “不可能的,左妃,你醒醒,醒醒啊……”,李不凡还抓着她的手,无法接受,她的手明明还是热的。 泪水悄然滑落,房间里只剩下婴儿的啼哭,和李不凡的喃喃自语:“你睁开眼看看啊,看看浩儿啊” 如果早知今日,那他悔不当初。 第84章 女主死后

一夜之间,李府院中所有的红色装饰,全都变成了白色。 檐下挂上了白灯笼,院子四周环列着白纸扎成的花圈和纸人,灵堂中点满了白蜡,布满了白帐,还有府中下人,全都换上了丧服。 李不凡抱守着左妃的尸身痴痴守了一夜,不让任何人碰,他如往常一样亲自给她更衣,亲自给她梳洗,他在她耳畔认错认个不停,可她再也不会睁开眼。 李家人轮流着劝他,让左妃停尸灵堂,斯人已逝该入土为安,可他无动于衷。 直到李父一巴掌甩他脸上,怒喝:“你以为你这样她就能活过来了吗?要么你就殉情,要么你就收起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脸上的疼痛他似乎一点都感觉不到,他们说的都对,都对。 人死不能复生,要节哀顺变,节哀顺变。 他都知道,可心却不会因为这样就不痛,相反,他痛的要死,可是他还不能死。 他的浩儿还没有长大,南朝强军还没有建成,天下还没有太平,他得活着。 一连七天,李不凡不眠不休地守在灵堂,陪在左妃身边,其间有很多人来吊唁,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林素会来。 那日清晨,林素一身白衣,毫无征兆地就出现在灵堂里,他神情淡然看不出太多情绪,只立在灵位前点了一炷香敬上。 见李不凡朝他望过去,林素颔首回应,插过香后走到他身边,视线落在棺木中,平静的语气低声道:“我来送送她。” 关于林素和左妃之间的事,李不凡心知杜明,但是时至今日,他心中那点芥蒂早就烟消云散了,再去计较往事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李不凡点头回他:“多谢。” 如果左妃在天有灵,知晓林素来看过她,大概也会开心吧。 林素没有再说话,陪李不凡静默了一会儿便告辞离去,临行前踌躇了半刻,他说:“你要振作起来,她或许还……” 说了一半的话林素突然顿住,像是想到了什么轻皱了眉,拍了拍李不凡的肩膀,终是没有了下文,接着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宽慰的话李不凡已经听了太多,林素说了什么又或是想说什么,他此刻完全无感。 左妃头七的那天,绸缎庄的女掌柜再度登门,将一只雕花漆盒交给了李不凡。 自进堂之后她的眼泪就没停下,一方帕子早就被浸湿,泣不成声道:“这是我们东家,让我转交给您的。” 李不凡垂首看着手中的朱红漆盒,感觉心像被巨石压盖着,胸口很闷让他喘不上气来。 他日日守着左妃,她几时见过何人又做了何事,他自然是一清二楚的,这盒子既是左妃让她转交的,那便是说,她一早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女掌柜红着双眼惋惜道:“若是我们能中用些,也许就能由她亲自交给您了。” 李不凡颤抖着手一点点打开漆盒,里面整齐叠放着十几张纸,首页便写着某个人的身份信息生平事迹。 直到此刻,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那天左妃随意说了句:“要不,徐克亮通敌的证据,我帮你找吧” 那一幕她生动的表情还历历在目,此刻却已是天人远隔,李不凡望着盒中并未抬眼,用他平静无波的声音问道:“她还和你说了什么?” 女掌柜似被他的沉静感染,也渐渐止了眼泪,将左妃当天的吩咐一五一十地转述给他。 “大概是二十天前,东家唤我们过来,说是让我去查一查,京中每日卖出的活羊都进了哪些府里” “然后找出那些爱吃羊肉,或者经常吃羊肉的人,把他们的成长经历从出生开始调查,只要发现外地人,就将他的身份信息收集起来。” “别的,东家也没有交代了。” 良久,李不凡点了点头,疲惫道:“知道了,你去吧。” 她曾说,山人自有妙计。他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简洁的法子,利用南北方饮食习惯的差异,来找出潜藏在京中的焱国人。 南朝地处偏南,百姓多以稻米粟麦为食,民间极少杀食牛羊,耕牛地位很高,百姓不敢杀,而羊肉膻味重,且多用来祭祀,所以京中极少会有人家经常买羊。 但是焱人则不同,他们居于北方是游牧民族,喜好牛羊肉。 即使焱国人能隐藏在京中十几年,也吃得惯南朝的精细食粮,却也未必能放得下爱吃牛羊肉的习惯,隔三差五,或是隔月,多少是要吃一些的。 所以只要按这盒子里名单逐一排查,就一定能找出几名焱国的奸细来。 只要能扯出其中一根线,就能撕开焱国的情报网,总有扯到徐克亮的时候。 哪怕只是一点点的沾连,就南朝如今这种动乱局势下,也能拉得徐克亮再也爬不起来。 这木盒里装的,就是接下来要侦查的关键了。 李不凡俯身在棺木旁,轻抚着棺中人的脸柔声说道:“军师妙计,在下佩服。” 此时此刻,他脑海中便浮现出左妃得意满满朝他扬着下巴的样子,李不凡不觉间就弯了嘴角。 上一世左妃身后事办得匆忙,这一世李不凡是无论如何都不愿再委屈她,也不顾忌什么身份地位和墓室规格,只尽他所能将墓室建造地华丽。 于是她的尸身便在灵堂中足足停尸半月,好在正月里天气寒冷,他又不吝钱财地将灵堂降温,左妃下葬的那一日,看起来仍是栩栩如生。 葬礼完毕之后,清塘院里变得彻底安静,浩儿还有一众丫鬟们均被他送去了李母身边,他院中便只剩下了他一人,独自缅怀。 赴边的请调函已经递交兵部,只要过了正月,等浩儿过完满月宴,他就要离京了。 从此塞外边关,他的生命里再也没有左妃了。 李不凡孤自一人坐在床前,脑海里她的音容笑貌挥之不去,软榻边她吃水果的样子,衣柜前她翻箱倒柜的样子,铜镜前她左扭右转的样子,梳妆台前…… 梳妆台前,她好像在那里画过一副画? “噌”得一下李不凡猛然从床上站了起来,一个箭步扑到桌台前,她曾经笑称:“反正这桌子我留着没用,就赏你当书桌用了。” 但其实,后来放的全是左妃的故事话本,叠放了好几摞,此时李不凡小心翼翼地翻动着,终于在书堆之间的夹缝里,找到被卷成一卷的画纸。 李不凡颤抖着手将其徐徐展开,视线还未全部延展开,就感觉到一股巨大酸楚袭来,瞬间侵染他的眼眸。 画卷之后,一男一女正在拥吻。 那男子身形伟岸,着一身铠甲,单手提握着一把宽剑于身侧,而另一只手则搂在女子纤细的腰间。 男子露出了正脸,容貌与他别无二致,剑眉星目,目光三分冷毅七分柔情,刀削般的下巴被与女子略微圆润的面部轮廓相得益彰。 而女子微扬着首只露出半张脸,一袭长发未束,倾泻而下垂至腰间,发尾卷出两个美丽的弧度,浑然天成。 他想起她曾笑着问他:“待我长发及腰,将军归来可好?” 他说好。 然而那永远,永远只能成为一个梦了,一如她的画。 李不凡沉痛地闭上眼,片刻后复又睁开,嘴角艰难地牵起一个笑,他调侃道:“可是,你长不了画上这么高的。” 新年伊始,汴京城再出重案,正一品武将枢密院的枢密使徐克亮在正月十五这天,被送进了刑部大牢。 此案由南帝亲自审理,历时整整十日,徐府被抄家的时候府中发现了大量密道暗室,通往汴京城各处别庄别院,这也总算解释了为什么苏南安他们卧底大半年都发现不了徐府的异常。 抄家过程中另有大量来历不明的财物被收缴进国库,徐克亮为官不清这一点已经是铁证如山。 与此同时,冷香丸一案的幕后主使青岚也被一并查出,正是徐克亮府中的教书先生,此人原本是焱国贵族,自八年前入京,而后一直借助徐克亮之力在汴京行事。 所有真相浮出水面,徐克亮彻底倒台,枢密使一职再度悬空,南帝故技重施,培植傀儡,独揽大权,任命朝中新秀,年仅三十的翰林学士方成建挑了大梁。 朝政混乱不堪,朝中却是无人敢言。 然而看似混乱的背后,正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重新分布势力,有人远离朝堂,却早已将朝堂玩弄于鼓掌。 京城外,十里亭,正要离京的李不凡等人,“巧遇”了正在游山的邱玉明。 年过七旬的邱玉明,看起来依然精神抖擞,他朝众人拱手道:“诸位,保重。” 简短的两句话,已经包含了太多的内容,这是邱老的郑重一诺,他们离京赴边后,朝中的一应支援都将交由邱老等人,确保他们的边塞的建军计划不会受到阻碍。 李不凡携他身后诸位将领朱英,齐虎,方仲凯,还有苏南安,齐声回道:“邱老,保重。” 此一别便是三千里地,五匹骏马奔驰在古道上,扬起阵阵黄沙。 邱老目送他们远去,心中渐渐升起一股豪情,他历经三朝,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要开始了。 皇权?是时候收一收了。 第85章 不死之身

初夏午后,阳光正暖,伴着徐徐清风。 高楼林立的城市被镀上一层金晖,车流不息的街道上横着数座天桥,桥上人来人往,皆是形色匆忙,唯独一身材高挑的妙龄女子似有些悠闲地双臂倚在桥栏上,目光静静凝视着远方。 她着一身白色长裙,勾勒地身材凹凸有致,一双腿笔直修长,披肩卷发柔软地垂过腰间,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栗色,时有微风徐来,吹起她额前一缕刘海,露出明艳动人的容颜。 远远望去,她翩飞的裙摆,微扬的发丝,更衬得她不像个凡人,而是误入尘世的精灵。 当然,这是在她不开口说话的情况下。 静态唯美的画面瞬间打破,女子突然弯身拎起了脚边的时尚背包,拉开拉链取出了一份某市中心医院的诊断书,愤愤地扫视了两眼,然后刺啦刺啦撕了个粉碎,顺手丢进了垃圾桶里。 “去你的精神病!去你的留院观察!” 女子背上包,无视身后一众人或震惊或探究的眼神,动作潇洒地迈着长步离开。 这天桥架得很高,台阶也修得很窄,她下楼梯下得极快,一个没留神便脚下踩空。 “啊——” 一声尖叫过后,她身子骤然失去平衡,顺着楼梯滚了下去。 行人听得尖叫声后,纷纷环顾四周,然而车水马龙的街头,并不见任何异状。 而在距此约一千三百多年的另一个时空,一座青草茵茵的小山坡上,一具白色的人形物件正骨碌骨碌地从坡顶上滚下来。 “啊——” 高分贝的尖叫声,惊得旁边树林中的鸟雀成群飞散,飘落大片的羽毛。 片刻后,女子止了惊叫,狼狈地从草丛中爬了起来,原本纯白的棉裙此刻有好几处划破,沾染上大片青黄不明的污渍,或许还有某不明生物的排泄物。 前一刻还美得出尘,这一刻已经如同难民。 女子欲哭无泪地垂着自己受伤的双臂,裸.露在外的白皙上,布着一道道细浅血痕,不很疼,但是感觉发麻。 她略微有些惆怅,叹息道:“每回都这样,敢不敢提前打个招呼?” 女子驻足歇息了片刻,待渐渐适应了手臂上的疼楚之后,才一点点捡干净裙裳和发间的杂草,又从包里取出碘酒棉签和创可贴,将胳膊上的伤简单处理。 然而对于丢失在山坡上的那只鞋,她却是有些无能为力了,谁知道这杂草丛生的山坡上,有没有毒蛇毒蝎什么的。 虽然她不怕死,但她却不想这么死。 女子一瘸一拐地沿着山脚小路慢慢走着,走累了便在路边寻块巨石坐着休息,顺便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来。 这是一条不足三米宽的小路,一侧是长着低矮灌木的小山坡,另一侧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山风有些微冷,这里大概还是初春时节,或是将将入夏。 环顾完毕,女子点头庆幸道:“还好这次不是大雪山……我可没带羽绒服啊。” 想起她这三个月来的悲惨经历,真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她叫司雨(左妃,年二十一岁,某高校大三在读,自从三个月前她在一堂高数课上睡过去之后,她的人生就彻底陷入了崩溃。 她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见自己穿越成了古时候的一个尼姑庵里长大的富家小姐,后来嫁给了一个少年将军,那将军还是个重生的,她还怀孕生了个儿子,简直是狗血一盆盆。 梦醒之后她的记忆就模糊了,梦境里的那些感情也都淡了,于是很快她就把这茬给忘了。 谁料这世上还有更玄幻的事情也被她碰上了,就在她做过那场梦之后不久,她就会时不时地突然出现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她还记得第一次的时候,正在校园里打着网球的她,突然感觉手中球拍一空,整个手臂挥出的力道带着她一起悬空,接着周遭的场景就像被挤压变形了一样,她脑海里一阵眩晕。 等到她刚抬起眼,脚都还没站稳的时候,迎面飞来一支流矢,就把她射死了。 临死前她只来得及看一眼面前,那是一处深深的峡谷中,两派衣着明显不同的人马正在相互厮杀,而她莫名其妙地出现,又莫名其妙地死掉。 一切都像是发生在瞬间,她回神的时候手中球拍与那只嫩绿的圆球刚好擦肩而过。 快得一切都像是幻觉,可那一瞬间死亡来临的压迫感太真实,连带着她之前做过的那个梦也变得愈发清晰。 她开始拼命地回忆,沉浸在图书馆里,如饥如渴般的翻阅南末彦初时期的历史,那个梦里模糊不清的丈夫,竟然是南末时期的亡国将军,李不凡。 那一刻她心跳如鼓,可她还是觉得,一切都只是个梦。 她继续过着自己宿舍食堂教学楼三点一线的生活,也只有偶尔会提笔,想要画出那个梦中男子的面容,然后她却什么都想不起。 大概又过了几周,正赶上清明节放假,她坐上长途汽车回家,在高速公路上司机师傅一个急刹车,她便从座位上飞了出去。 一时间天地变色,她直接扑进了雪地里,身上的单衫无法御寒,她哆哆嗦嗦地站起,边呼救边前行着,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她已经冻得浑身没有知觉,昏倒的那一瞬间,她发现自己又跌坐回了软椅上。 大巴车继续在公路上行驶着,开着暖风空调,她已经惊出了一身的汗。 回家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翻出家里的羽绒服穿上。 后来她终于平安的又度过了一个月,室友生日那天她们一起外出庆祝,走着走着她突然感觉脚下坚实的地面像是变成了沼泽一样,她双腿一软便跌了进去。 下一刻又是四肢着地,入目是齐整的青砖路,她双手撑着身子抬头,四周围绕了一圈古人装扮的男女老少,说着她听不清晰的方言,对着她指指点点。 “这是什么地方?” 司雨(左妃一开口,就是流利的某地方言,连她自己都愣了。 还没等到有人回答她,突然一只花盆从天而降,她被砸晕了过去,再回神时,她的室友正欢快地挽着她的胳膊问她,吃完饭是去逛街还是去看电影。 她张张嘴,发现刚才说话所用的方言她竟是一点都不会了。 这样的经历越多越多,甚至有一次她还遭遇了流民□□,一群骨瘦如柴眼冒淫光的男人紧紧盯着她,和她的背包。 不过那场动乱并未持续太久,因为她当机立断,自个儿抹了脖子。 自那以后,她的精神就彻底不堪重负了,亲朋好友都劝她去看医生。 她看过很多家医院了,根本没有人相信她说的话,医生们的说辞也都大差不差,说她压力太大产生了幻觉,或者说她陷入了臆想,给她开了一堆精神病人的药。 家人甚至都在给她安排休学了,她真是欲哭无泪。 她也不是没有试过拍照存证,但是每回都失败,她在这个世界受的伤,最后都会消失,拍的照也无法保存。 司雨(左妃有些忧愁,因为每回过来都是各种惨死横死,她甚至都来不及搞清楚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不过这次好像有些不一样,司雨(左妃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从她滚下山坡到现在,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 她还是头一次在这个世界呆这么久,然而并没有什么卯用,因为太阳快落山了。 一路上也不见一个行人,她难道还要在这里过夜吗?这荒山野岭的,想想就好恐怖。 “算了,还是趁着天亮赶紧回吧。” 说着司雨(左妃用受伤较轻的右手撑在巨石上,双脚一蹬便跳了下来,卸下背包取了一捆登山绳出来,搁在手里掂了掂,开始朝着林中走去。 找棵歪脖子树一挂,就能回去了。 司雨(左妃踮着那只没穿鞋的脚,在林中小心翼翼地行着,一会儿仰头找树,一会儿低头看路,小声嘟哝着:“要不要都长这么高?你们吃化肥长大的吗?” 她一棵棵树地走过去,最终在一颗槐树前停下,认真打量一番后点头道:“就你了” 树干分成一个y状,高度也勉强能把自己挂起来,这个时候就不要太挑了,否则等天黑了,怎么死可就不是她说了算的。 司雨(左妃动作娴熟地抖开手中绳索,在绳索一端系上一罐未开封的可乐,站在树下挥舞着右臂抛出可乐,绳索跟着穿越了她头顶的树枝。 嘴角微微一扬,她俯身捡起地上的可乐,将绳索解下来,与绳索的另一端打扣,但是接下来就犯难了,她没有脚蹬怎么把自己挂上去? 树林里除了枯枝就是落叶,连块石头都没有,她只能踮着脚原路返回,去山路边搬了块石头回来。 这一来一回又累得她不清,司雨(左妃干脆把那瓶可乐拉开喝掉了。 太阳已经没入了山头,只剩下红霞漫天,她不敢再耽搁,踩着石头摇摇晃晃地站了上去,心头百转千回,最终都化作了无畏。 死着死着就习惯了! 司雨(左妃猛地一闭眼,脚尖用力推倒了地上倒放的石块,脖颈瞬间被拘紧,让她不由自主地开始挣扎着手臂,想要拉开束缚在颈间的绳子。 脸被憋得通红,她张着嘴也无法呼吸,头部充血感觉像是快要炸开,她的意识变得模糊,耳畔的鸟语风吟开始消失。 “嗖……” 一枚硬物破空而来,正中她头顶的绳索,“咚”地一声,司雨(左妃倒在了地上,右腰磕在石块上,她发出一声闷哼后,便彻底昏迷了过去。 林间响起莎莎的脚步声,一名身着绥州军兵服的少年朝她跑了过来,看清地上躺着的女子时明显一愣,女子皮肤白皙,面容姣好,衣衫凌乱露出纤细的双臂和一截脚脖,还有,一只玉足。 他慌忙转回身,按住怦怦乱跳的心脏,红着脸朝林外边跑边喊道:“回禀将军,是个要寻死的姑娘,好像还有气儿。” 姑娘?这鸣山方圆三十里都没有人家,怎么会有姑娘? 骑在黑色骏马上的苏北辰不自觉地皱了眉,他翻身而下,行至少年身前,看着对方潮红不退的面色虚踹了他一脚。 “知道人还有气儿你不把人带出来,还等着我进去帮你抬吗?” 杜明往后一跳便躲开了他的动作,连忙摆手辩解道:“属下绝无此意,属下只是……只是,男女授受不亲……这属下,尚未成亲。” 他还在继续吞吐着,苏北辰已经抬步朝林中走去,他能准确无误地射断绳索,自然也能看清树下那个飘忽的白影,形容狼狈,引人遐想。 然而他出身汴京,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见过,无论这女子是恰好出现在他回城的路上,还是算好出现在他回城的路上,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区别。 苏北辰看也不看女子的面容,就单手截起她的腰,往腋下一夹,迈着沉稳的步伐出了树林。 晚霞尽散,林间小路愈发昏暗,他此行只带了杜明一个随从,未免夜长梦多,苏北辰直接将人横放在了马上,接着翻身上马,两人扬长而去。 可怜腰侧被石头磕过又被人小臂夹过再被马鞍硌过的司雨(左妃,昏迷中都是痛苦地皱着眉。 最好别让她知道是谁——多管闲事。 第86章 城门失守

绥州地处南焱蒙三国边境交界地带,地势平坦植被稀少,作为军事驻点来说,难守又难防。 而且环境恶劣,常年烈日曝晒风沙漫天。就连最中心繁华的绥州城,说是城,也不过是黄土石块砌的城墙,沿着城墙建了几座瞭望塔,守城官兵少得可怜,仅千人而已。 城中更是荒芜,民居多是土胚茅屋,好一点的是土石结构,街道上更没有青石铺路,就是夯实了的黄土,风一吹就飘起一层沙。 苏北辰来到绥州已经整整两年,他早已适应了此地环境,当年那个不着调的少年,如今也沉淀出一身的杀伐之气。 他一路策马狂奔,终于踩着月光赶回了绥州城。 刚一进城门他就把昏迷的司雨(左妃)连人带马扔给了杜明,随口丢下一句:“把人安置了。” 然后他就走了。 夜色很深,尤其是绥州城这样的西北沙城,一入夜更是冷得不行。 杜明撑了撑有些发困的眼皮,牵着马缰绳晃晃悠悠地回了将军府。 夜半时分,白日里的风沙都息了下来,皎洁的月光笼罩着这座边塞沙城,显得异常安宁。 一间简陋的杂物房中,司雨(左妃)左手扶着沉闷的头,右手扶着肿痛的腰,艰难地坐起身来,借着清浅的月光打量房间。 门窗有些破旧,窗户纸剥落了一角,窗框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老鼠叮过洞。 墙角堆满了杂物,梁上结着蜘蛛网,到处都是厚重的灰尘。 而她身下是一块坚硬的木板,只铺了一张床单,身上盖着半新不旧的棉被,一股浓浓的霉味。 她还穿着自己破烂的衣裙,肚子也饿得咕咕叫,司雨(左妃)下意识地寻找背包,结果却一无所获。 低头看了看腕表,时间显示是凌晨两点,她竟然在这里呆了十二个小时。 司雨(左妃)扭着身子下了床,走到门边才发现房门竟是落了锁的,而且是从外面锁起来的。 这群黑心的古代人,拿了她的包不说,还把她关起来了。 司雨(左妃)有些颓败地松开了搭在房门上的手,看来这回要饿死才能回去了。 房间里突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惊得她差点撞上门板,隐约能看见几个黑点在地上乱窜,果然是老鼠。 老鼠她倒是不怕,但是与老鼠共处一室,就比较头疼了。 忍着浑身疼痛,司雨(左妃)挪到了窗边,大概是年久失修,这窗棱早已腐朽,她想要破窗而出应该不难。 视线在杂物房里又搜寻了一遍,里面有破瓦罐,扫帚簸箕,不知装着何物的麻袋,竟是没有一件可破窗的器物。 她无奈,只好老老实实躺回床板上,然而屁股刚一挨着床边她便愣住了,床板之下是两条板凳,板凳的话,应该刚好。 司雨(左妃)欣喜地跳了起来,身上的伤也暂时忘了,她费劲掀开床板,移走了下面的一条板凳,然后举起长凳的一端,对准窗户“嘭”地一声。 砸出一个大洞,她又踩着长凳从窗户里翻了出来,最后跳下地面的时候,那只没穿鞋的脚还被石子扎了一下。 最多也就是流点血,反正一回到现实世界伤痕都会消失,她这么安慰着自己,打起十二分精神探路。 她所站的院落很狭小,院子中间还有方石磨,像是个后院,院墙是泥糊的,而且不太高,此时院门大开着,她毫不犹豫就钻了进去。 前院要明显宽敞许多,院中空空荡荡没有任何装饰,房门也都落着锁。 司雨(左妃)心中的疑惑渐重,她贴着墙角走了一会儿,拐过几个弯之后,终于找到了一间正常的房间。 房门半掩着,像是主人暂离了一样,她猫着腰鬼鬼祟祟地靠近,这一路走来一个人影都没碰见,也助长了她的胆子。 离房间越来越近,她不由加快了脚步,甚至刻意制造出声响,但房间里仍是一片安静。 终于,司雨(左妃)双手一推,房门左右分开,月光倾泄进房中,她一眼便瞧见了圆桌上自己的背包。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司雨(左妃)走进房间,急切地打开背包,掏出手机打开手电功能,扫视了一圈房间,里面除了一桌一床,竟是空空荡荡。 关键那床,干净整洁,根本没有人睡过的痕迹。 老实说,她这会儿又累又饿又困,怕是连寻死的力气都没有了。 司雨(左妃)抱着背包爬上了床,从包里翻出巧克力饼干垫肚,卷着被子便缩成了一团,她靠在床上就昏昏睡过去了。 然而她并未迎来黎明,房外突然吵闹了起来,隐隐有火光映在窗上,她霎时睡意全无,连忙从床上跳了下来,朝床底下钻了进去。 外面的吵闹声愈发清晰,也愈发熟悉,她捂紧了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那是刀剑相击的碰撞声,是哀嚎和嘶喊声。 与此同时,绥州城的城墙上,苏北辰一身铠甲披着黑色披风,手握着腰间剑柄,沉声问道:“人都转移走了吗?” 杜明站在他身后,拱手回道:“禀将军,城中百姓已经分批撤离,羽营将士全部伪装进入城中民舍。” 苏北辰点点头,看了眼火光闪烁的城东,侧首道:“东城门已经彻底失守,你带虎营去支援,堵上城门,一万焱兵,一个都不能放走。” 他的声音异常凉寒,这一刻眸中尽是寒芒,大有一副不屠尽焱兵誓不罢休的气势。 然而事实上,除去护送百姓撤离的绥州军,此刻他城中的兵力也不过三千而已。 绥州常年打仗,人口急剧下滑,青壮年男子的比重已经不足一成,毫不夸张的说,十三岁以上的男子,只要不伤不残,全都上过战场。 杜明得令离开,匆忙地下了城楼,路过城门的时候身子猛然僵住。 “糟了!” 难怪他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原来是今天救的那个姑娘,还被他锁在柴房! 然而现在说什么也晚了,他必须得马上去支援东城门,片刻后他恢复如常,率虎营将士火速赶往东城门去了。 一夜拼杀,空气里都弥漫着丝丝的血腥味,这一夜焱军本是突袭,攻破城门大军潜进之后才发现是中了埋伏,绥州城已是一座空城,民居里到处潜藏着绥军。 他们熟知地形,神出鬼没,不消片刻焱军就自乱阵脚,军心溃散了,这一战几乎是压倒性的屠杀。 时近破晓,厮杀声渐止。 苏北辰提剑立在城中,剑尖上的血迹还未干,他环视一周后朝四营将领问道:“焱军主将何在?” 羽营将领瞥了眼其他将领后,硬着头皮上前回道:“回将军,尚未找到。” 焱军几乎已经被灭尽,但仍有个别的藏了起来,上头是下了死命令的,一个活口都不能留,然而他们现在竟是连焱军主将都还没找到,自然是惭愧不已。 苏北辰沉了沉眸子,沉声道:“继续找。” 四营将领前脚才领命离开,杜明就从街头跑了过来,边跑边喊道:“将军!拓跋昊那孙子躲在将军府呢!” 苏北辰闻声转身,“本将今天要亲自取他狗命!” 说完他翻身上马,率着身后百余士兵便奔往将军府。 而此时将军府里,一早就发现自己中计的拓跋昊一路边杀边躲,最终躲进了将军府里,他也不愧是焱国名将,身手的确了得,被逼困在府中近半个时辰,外头竟是无一人能攻入府中。 直到苏北辰御马而来,一人一剑瞬间便杀出了一条道。 最后只剩下拓跋昊和他的两名副手,被逼进主院。 拓跋昊一身重伤,被两名副手掩护在身后,苏北辰身后环列着数十名弓箭手,正瞄准着他们。 他笑得轻挑,一步步向前,笑意不断加深:“拓跋昊,我们又见面了” 房间里,躲在床板下的司雨(左妃)浑身僵住,拓跋昊?焱国名将中也是排得上号的,现在,被人围困了? “哼,苏北辰你也别得意地太早!南帝早就答应了我们和战,你今日胆敢违抗圣意屠我一万将士,你以为,你们皇帝就会放过你吗?!” 苏北辰笑得更加温柔:“这就不劳你操心了,天色也不早了,本将还是尽快送你上路吧。” “少帅你先退后,让属下来教训这臭小子。” 拓跋昊右前方的副将对另一副将使了个眼神,示意他带着少帅先躲进屋,他来迎战。 那人并无半分犹豫,搀扶着拓跋昊就进了房间,顺带将门死死堵上,拓跋昊捂着不断流血的腹部痛斥道:“本帅就是死,今日也要与他同归于尽!” 外面叮叮当当的刀剑声响起,没一会儿就又停下,显然那人已经被灭。 苏北辰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接下来该谁了?” 拓跋昊将淬了剧毒的配刀递给他的副将,狠厉道:“用这个,杀了他。” 那人的脚步声响起,房门被打开,他一副悍不畏死地模样提刀越出房间,同苏北辰再次拼杀起来。 司雨(左妃)躲在床板下不住地颤抖,那拓跋昊就站在床边不远的地方,鲜血答答地落地,他摇晃着颤抖了几步,然后身子猛然顿住。 他听到了牙齿打颤的声音,心脏跳动的声音。 第87章 金屋藏娇

拓跋昊腾出一只手,用力地掀开了床板,看着床下缩成一团的人影,嘴角笑容不断扩大。 “起来!”,他说着蹩脚的官话,血淋淋的手一把揪住司雨(左妃)的长发,扯得她不由自由地尖叫。 待看清那张明艳的脸时,他知道,自己死不了了。 “哈哈哈”,拓跋昊突然大笑了起来。 门外苏北辰先是两招卸了对方的武器,又一招借用对方的刀抹了对方的脖子。 他厌恶地瞥了眼那人脖颈间渗出的黑血,一脚将人踹得老远,接着就听见房中突然传出女子的尖叫声,还有拓跋昊肆无忌惮的笑声。 苏北辰身子一僵,凌厉的目光看向身后的杜明,杜明霎时脸色惨白,“这……我……明明锁在柴房,我忘记把人……” 不等他说完,拓跋昊已经拉开房门,手臂绕过她脖颈,拿把锃亮的匕首抵在司雨(左妃)颈间,一脸嚣张得意的站在门后。 “苏将军真是好艳福,打仗都不忘金屋藏娇,苏将军若是放我离开,我便将这美人还给你,如何?” 此刻司雨(左妃)的长发凌乱不堪,几乎遮住她半张脸,衣衫破烂沾着血迹揉成团,却也丝毫不减她的美色。 肌肤白玉无瑕,身材凹凸有致,她当得起金屋藏娇这个词。 苏北辰神色淡漠,抬眼看向对方,突然他也笑,“不过是个路边捡回来的野丫头,这种货色你当小爷也看得上?” 司雨(左妃)嘴角抽了抽,什么叫这种货色?!你过来给姐姐说清楚,看姐姐不打死你! 拓跋昊却是没什么反应,全城百姓都转移走了,唯独留下这么一个美人,还藏在将军床底下,要说他俩没关系,他死都不会信。 “苏将军莫不是在说笑吧?路边随便一捡,就能捡出这种美人?” 说着他拘紧司雨(左妃)的脖颈,逼得她不得不抬起脸,发丝滑开露出真容。 苏北辰终于皱起了眉,这模样的确不像是随便能捡来的,所以这定然是个阴谋。 今夜之战不能任何留下活口,管他什么阴谋,全都得死。 他眼中闪过寒意,提剑正要上前,那被禁锢当成人质的女子突然挣扎着破口大骂:“拓跋昊你这个窝囊废!” “有本事你杀了我啊!你敢吗?!” “挟持女人谋求活路,你还要不要脸了?!” 一口标准的京话,让苏北辰成功地停下动作,眼带探究地看过来。 “闭嘴!”拓跋昊怒喝一声,被气得伤口血流更快了,他的刀刃几乎要嵌进司雨(左妃)的皮肤中,只要再深一点点,就能取了她的性命。 苏北辰的手在身侧轻轻一转,一枚飞镖便夹在他指尖,他瞅准时机趁拓跋昊不备之时,脱手而出。 说时迟那时快,这边的司雨(左妃)和他一样,瞅准了拓跋昊不备之时,扣住他腕脉奋力一个旋身,便脱离了他的禁锢。 飞镖失了准头打在突然合上的门板上,苏北辰心头大惊,连忙上前一剑破开房门。 可除了地上躺着的后脑着地,死不瞑目的拓跋昊,哪里还有其他人的影子。 初阳升起,漫起的黄沙将血迹渐渐覆盖。 绥州军搜城整整一日,彻底铲除了所有焱军,并将他们换上了绥州军兵服,而后绥州军弃城离开。 当晚,潮州将军府里,李不凡着一身黑色绸衫,笔挺地坐在首位上。下座上左侧分别坐着龙州主帅苏南安和绥州主帅苏北辰,右侧坐着延州将领朱英,环洲将领齐虎和石洲将领方仲恺。 这一年,李不凡整二十岁,赴边整一年,统领三万潮州军,封四品忠武将军。 这一年,焱国三十万大军挥师南下,结果出师不利,刚过边境就遭遇诸州地方军的合力围袭,仅一战便折损了五万精锐,而南朝诸州全部兵力加起来,也不过十万。 焱国主动降和,南帝自然欢喜应下。 然而焱军并没有信守承诺,反而突袭绥州,想要由绥州入境,结果就入了李不凡的圈套。 “折子我已经拟好了,南安你安排人手,尽快送进京。” 李不凡说罢,身边便有亲兵田恒上前,将他所拟的战报转交给苏南安。 苏北辰在一旁开口,紧张兮兮地问道:“少爷,你没有把我的名字写进去吧?” 李不凡白了他一眼,端着茶浅酌一口,“你很想被我写进去吗?若是想的话,现在加上也不迟。” “我又不傻,反正朝廷也不关心谁是主帅,我就怕你一个手抖,再把我写进去,那我可就真的扬名天下了。” “唉……只要一想到我一万人马的绥州军全军覆没了,我的心就好疼……”,苏北辰捧着心口说道。 对面年纪稍长的朱英见状哈哈一笑,忍不住落井下石道:“可不光是你的绥州军全军覆没了,你的绥州城还失守了,你说这要是传进汴京城里,全城人不都得骂死你。” 想来脾气随和的齐虎也点头附和:“小苏将军,你这城也没了,兵也没了,要不,来我环洲吧?我给你封个校尉当当如何?” 苏北辰对他们的调侃不置理会,很是不屑地“嘁”了一声,“小爷绥州军虽然没了,可是还有火羽营,你们嘞?” “慢慢熬吧,指不定再过个一二十年,你们的州军就也能覆灭了,到时候欢迎来投靠我火羽营。” 众人都不由笑了起来,唯有方仲恺凝眉沉思了片刻,他突然抬头看向首座上安静的李不凡,沉吟道:“其实北辰说的也不无道理,绥州军我们可以瞒天过海将其改编为火羽营,但绥州军毕竟才只有一万人。” “退一万来讲,即便这次绥州城失守能破坏两国的议和,重新与焱国交战,但是我们想组建一支隐形的神兵,却不能总通过这种办法。” 方才还在调笑的众人也冷静了下来,纷纷点头附和,并将目光全都集中在了李不凡身上。 李不凡抬眼,淡淡回道:“瞒天过海,自然不能再用第二次。” 众人的目光更加好奇。 李不凡也疑惑地反问:“我有说过,我要组建的军队是一支吗?” 朱英第一个被点炸,他震惊道:“一支军队都已经是万难了,我们还想组建几支?” 苏南安转回首,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语气平静道:“主帅的意思是,将神兵分散开来,藏在各支的州军里。” 李不凡点了点头,“火羽营在暗,为军主力,其他兵力,你们从州军中各挑三千,开始训练。” “这是个开始而已。”,李不凡垂眸,点着案台说道。 夜色升起,众将领一一散去,唯独苏北辰一脸便秘模样地坐在椅子上不动弹。 李不凡已经起身,看向他的目光带着疑惑,“怎么?椅子上有钉子?” 苏北辰慢腾腾地起身,面目纠结,悄声道:“少爷,其实这次焱军围城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闻言李不凡挑了挑眉,“何事?” “那日我回城的时候,路过鸣山,顺手救了姑娘……”,苏北辰说着便陷入了回忆,李不凡听到姑娘两个字就对后面的内容不感兴趣了,他收回目光抬步就走。 苏北辰连忙拉住他的衣袖,解释道:“哎呀,不是你想的那回事,那个姑娘有问题!” “我把她带回了城让杜明安置了,谁知杜明把人锁在柴房里了,回头他自己也把这茬给忘了。” “后来焱军被灭,拓跋昊躲进我将军府里了,还从我卧室里拎出了那姑娘,他以为是那是我的……我的人,想以此要挟我放他离开。” “结果那姑娘一开口就把他臭骂一顿了,听口音还是汴京人,后来我就想着救下来问清楚,结果我刚出手,她就自救了。” “我看她逃脱匕首的手法,像是刺梅啊。” 李不凡终于有了反应,郑重问道:“刺梅?你确定看清了?” 刺梅是一套完整的匕首功法,要说御城军里会的人也不少,但是一个女子会刺梅,那就有些怪异了。 苏北辰松开他的袖子,点头道:“错不了。” 片刻后,李不凡沉声问道:“那女子现在何处?” 苏北辰面色顿时紧张了起来,“就是这点最奇怪,当时我的飞镖没有射中拓跋昊,被门板给挡住了,他们两人便退回了房中,我立刻就冲进去,里面却是只剩下拓跋昊的尸身,那女子消失地无影无踪,整个过程,不超五息时间” “整个绥州城都找过了,找不到。” 李不凡的手紧了紧,肃道:“继续找。” 说完他便迈步离开,行至门前时又顿住,头也不回地吩咐道:“这个人不能留。” 她既然知晓了绥州城失守的真相,那便绝对不能留她性命。 第88章 别后重逢

天桥阶梯上,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司雨(左妃),正弯身扶栏杆大口喘着气,数道好奇的目光在她身上一掠而过。 方才她一声尖叫,以为自己脚下踩空就要从台阶上坠落,没想到踉跄了几步后,她还能扶着栏杆稳住身形。 除了她自己,没有任何人知道她曾在另一个世界呆了将近十六个小时。 她在林间上吊,被人囚禁柴房,遭遇城池战乱,又被人挟持的经历就像是一场幻象。 司雨(左妃)心中余悸未消,低头看着脚上的鞋,一只不少,长裙洁白如雪,而她脖颈上的勒痕,腰间的肿痛,还有双臂的划伤,全都消失不见。 就连她遗落在那个世界的背包,此刻都好端端地背在她背上。 真的是幻觉吗?可利刃划破肌肤的疼痛是那么真实,死亡笼罩下的恐慌是那么可怕。 她缓慢地蹲下,将背包抱在怀里,翻出手机想要给家人打个电话,然而当她打开背包的那一刻,她彻底呆若木鸡。 那罐可乐不见了,被她在那个世界喝掉了。 这不是幻觉!她真的是在两个世界之间穿梭。 司雨(左妃)忍不住倒吸一口气,呢喃道:“竟然是真的,那李不凡……也是真的吗?” 城市里嘈杂的声音在她耳畔戛然而止,那张俊朗无双带着温柔笑意的脸在她脑海里愈发清晰,那些梦境里看不清的场景,听不清的话语,此刻都汹涌在脑海里。 她猛然起身,步下长阶在街道上狂奔,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下次进入那个世界,一定要活得久一点。 返校之后她换了登山包,里面零零碎碎装了许多物品,每天无论走到哪儿都背着。 鉴于上次被拓跋昊揪头发的经历,司雨(左妃)是再也不敢散着发了,于是炎炎夏日,校园里就多了一道奇特的风景,总有个女生着一身轻便,肩背着登山包,扎个丸子头,带着棒球帽,一副即将要去登山,或者正登山归来的模样。 有阵子她的照片还在校内上置顶过,不过她却并不怎么在意就是了。 她已经时刻准备好穿梭时空了,然而那种时空漩涡却是再也没有出现过。 直到七月盛夏,学期末,校园里愈发空荡起来,司雨(左妃)孤身一人坐在自习室角落里,身后是她从不离身的登山包,面前是她刚刚完成的素描画像。 她正望着画像出神,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清脆的女声:“呦?你什么时候换了口味啊?不爱诗人爱将军了?” 司雨(左妃)闻声回头,看向她的室友方悠,有些惊讶:“悠悠?你不是今天离校吗?” 自习室里此时只有她两人,倒也不用刻意压低声音,悠悠朝她浅浅一笑,随意坐在了她身旁的位置上,“下午的车,我吃过午饭再走。” “倒是你,宿舍楼明天就关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啊?” 司雨(左妃)略带忧愁地支起了下巴,手肘抵在桌上,轻声道:“明天吧。” 她话音未落突然感觉肘部一空,紧接着身子也是一空,眼前骤然一片漆黑,就像是明亮的房间中突然熄了灯一样,顿时伸手不见五指。 一瞬间的惊慌过后,她跌坐在湿滑的泥地上,双手浸在冰冷的水滩里,牛仔短裤瞬间湿透,空气里一片冰冷,耳畔是暴雨击打在树叶上的声音,头顶不断有水珠滴落下来,打在身上很疼,而且冷得彻骨。 以她的初步判断,她正置身在一片深林,头顶暴雨不止,足下泥泞难行。 这个世界总是这么不欢迎她啊。 司雨(左妃)忍着寒冷从地上爬起来,右手的画早已湿透,可她却不舍得丢弃,折叠之后顺手塞进了背包右侧的口袋里,然后从左侧口袋中摸出雨伞,撑开遮雨。 树林里太黑,一点光都没有,她反手探进包里摸出手电,灯光打亮的那一刻她目瞪口呆。 这个世界岂止是不欢迎她,根本是想要她的命啊。 当然事实也的确如此,她回回都命丧于此。 来之前,她是打定了注意要在这里活上个三五天的,而现在,她不觉她能在这个下着大暴雨的深山老林中活过今晚。 树冠高得看不见顶,树木茂密地长着,一棵挨着一棵,雨幕笼罩着,根本看不清三米之外,地上压根没有路,长着半人高的草,低矮的灌木杂乱无章地分布着,交错纵横的树枝围在她身边。 她所站的地方正好是一棵巨树的根部,还能踩到些泥土,再往周围却是连落脚的地方都不找了。 此刻她的处境只能一个词形容:寸步难行。 司雨(左妃)低头看表,这才过去五分钟,她已经冻得快要站立不稳了,如果再不想办法,她就得死回去了。 打定主意,先换衣服,她放下手电,用脖子夹着雨伞,从包里取出一套运动衣,靠在身后的巨树上更衣,但这样还是无法御寒,她又取出旧的军训服套在外面,这才感觉稍稍暖和了些。 说不定能熬过今晚呢。 她开始找路,手机虽然没有信号了,但是指南针功能还可以用,认准南方,她开始淌着水移动。 凉鞋她没换,本以为淌水会容易些,却不想刚走了没几步脚心就泥滑地不行,她捡了根粗树枝作拐,打着伞照着手电拄着拐,她走得极慢。 一个小时过去了,周围的环境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她甚至怀疑自己有没有走够一千米。 这个深山老林会有多大?她不敢想,只能一股劲地走,她的裤腿湿透了,脚泡在水里都没了知觉,路上摔了好几跤,身上沾满了泥水。 面前一株倾倒的大树阻拦了她的前行,她若要绕过去,就得多走好几十步,她如果要翻过去……那树直径都比她还高,估计是翻不过去。 司雨(左妃)不得不改道,她沿着树干朝树的根部一直走,手中灯光一抬,她愣住,继而欣喜若狂,惊叹道:“啊,太好了,有个山洞!”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司雨(左妃)感叹着,加快了步伐朝山洞走去,一个没留神被地上藤蔓再次绊倒,直接扑了个狗啃泥。 她的伞也滚走了,手电也脱手了,雨水肆无忌惮地打在她身上,司雨(左妃)咬着牙爬起,浑身湿透她也不在意,先是捡起地上的伞,继而去捡她的手电。 她撑着伞俯身,手指在碰到地上横躺的手电时整个人都僵住,被灯光打亮的地方,是一滩血迹。 那血迹蜿蜒成渠,在雨水中泛着微红,她捡起手电沿着血迹一路往上,脚步在洞口处停下。 新鲜的血液,流了那么多,连倾盆的雨水都冲刷不尽,那山洞里……会是什么?野兽?还是死人? 司雨(左妃)骤然惊惧,一反身撒腿就跑,“嘭”地一声她膝窝一痛便扑倒在泥水里,她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被什么东西扯住脚脖拉进了洞里。 速度太快她甚至来不及反应,拖行结束,她刚张开嘴,就被一只粗粝的手狠狠捂住。一个低沉沙哑的男声在她耳边响起:“把火熄了。” 这声音……曾无数次在她耳畔响起,温柔的,清朗的,眷恋的。 李不凡。 司雨(左妃)身子僵住,趴在湿滑的岩壁上,忘了反应,身后人似乎有些不耐,劈手夺过她手里的手电,灯筒朝下用力一击,山洞里瞬间陷入了一片黑暗。 紧接着山洞外面便响起一阵嘈乱,有狗叫声,有人声,声音由远及近,似乎正在搜寻着什么。 突然洞外闪过一道光,狗叫声愈发响亮,一个声音响起:“这里有个山洞,还有血迹,人一定藏在里面。” 李不凡已经放开了司雨(左妃),他低着声音道:“想活命的话,就老实呆在这里。” 说完他提着剑起身,就要朝着洞外走去,却被一只手拽住了裤腿,他只是稍一用力便挣开,一眨眼的功夫,颀长的身影就消失在她视线里。 有暗器不断地射进石洞里,司雨(左妃)艰难地匍匐着,将背包挡在身前,沿着右侧的石壁一点点往前爬,山洞里一片漆黑,她只能听见外面雨声还刀剑相击的打斗声。 一阵阵哀嚎传入她耳中,她努力分辨着,心都纠成了一团,泪水不停地留下,可她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她匍匐在距离洞口两米的位置,死咬着下唇不敢发声,打斗声渐渐停止,直到她耳中只剩下雨声,她也没能等到李不凡回来。 她哭着从地上爬起,登山包也不要了,摸索着石壁追出洞口,她在洞口外喊进凶猛的雨里:“李不凡!你在哪?” 她喊得声嘶力竭,喊得撕心裂肺,然而一片漆黑的世界,只有雨声回应她。 终于她跪倒在地上,捂着脸放声大哭,她已经离他那么近,明明都已经抓到他。 “李不凡你这个混蛋!” 司雨(左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小的连她自己都听不清。 周围的黑暗和阴冷,都抵不过她此刻心中的绝望凉寒。 她拖着一身狼狈走回洞中,突然脚下被什么绊到,她一声惊叫后摔倒在地。 空气里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似乎还带着怒意:“你刚才骂我什么?” 第89章 无动于衷

司雨(左妃)顿住,前一刻是如坠深渊,这一刻又直冲云霄,从绝望到惊喜,她再次忍不住哭出声来。 “你没走?”,她趴在地上,抽泣着转回身,双手在地上摸索着,终于触碰到他的大腿,只一条单薄的裤子,被雨水浸泡后紧贴在他皮肤上,冰凉。 “把手拿开”,李不凡的怒意又加重了几分,更有丝杀意在里面。 声音传入司雨(左妃)的耳朵,慑得她本能地抽回手,渐渐地止了呜咽,她才想起来口袋里还装着手机。 司雨(左妃)瘫坐在地上又忍不住朝后退开两步,颤抖着手将屏幕亮起,借着屏幕发出的幽光朝李不凡看去。 他背贴着石壁,面色惨白,发髻早就乱了,他没穿外衫,中衣被刀剑划开好几个口子,一身的血迹,长裤上满是污泥血渍,湿透的衣服全都紧紧裹在身上,身形一览无遗。 女子的视线毫不避讳地落在他身上。 李不凡握上了手里的剑,眸中闪过恼意,阴沉道:“你是想死吗?” 他虽然恼火,但是并没有真的想杀人,这女子身无内力,说得一口流利京话,又一语道破他的身份,最重要的是,他此刻正身处焱国境内,这女子究竟从何而来? 司雨(左妃)呆呆望着他,眼看他浑身是血还用审视的目光逼向她,她只觉得心都被揉碎了。 手机屏幕突然暗下,阻断了两人的视线,司雨(左妃)慌忙转身找到了她的背包,从里面取出医药包,亮着屏幕缓慢朝他靠近。 李不凡紧抿着唇,带着警告的眼神射向来人,仿佛在说,你再过来我就不客气了。 司雨(左妃)在离他半步远的地方站住,语气小心翼翼地说道:“你流了好多血,我只是想帮你包扎一下。” 李不凡冷冷的目光扫了眼她手里的医药包,合上双目拒绝道:“死不了。” 他身上的血迹虽然多,但大部分不是他的,身上的大脉已经被他封住,伤口虽然还在渗血,但还不至于威胁到性命。 司雨(左妃)满脸都是泪痕,咬着唇不说话,她突然蹲下,左手掌心向下,贴着李不凡身侧锋利的剑刃划过,她不懂控制力道,那一剑几乎划到她的手骨。 李不凡终于抬眼,眼眸深如寒潭,泛着凌冽冷意。 掌中鲜血瞬间涌出,司雨(左妃)忍着剧痛将医药包打开,随意地在伤口上撒上药粉,又用纱布缠了几圈,她疼的几乎睁不开眼,哑着声音问道:“这样,你放心了吗?” 可惜泪水迷糊了视线,她根本不看清李不凡的表情。 她不惜自伤已身,以证这药粉无毒。 李不凡微皱了眉,身上的冷意愈发明显,单手扣住了司雨(左妃)的腕脉,冷声逼问:“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会出现在焱国?你……” 李不凡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眼里的心疼和痛苦那么明显,她的泪自始至终就没有断过,不知为何,这一刻他心乱地厉害。 良久,司雨(左妃)挣开他的手,低声哀求道:“你想审讯我的话,可以等到明天吗?我不会跑的。” 李不凡没再开口,这种深山野林,还下着大暴雨,她就是想跑也跑不了。 司雨(左妃)转了转酸痛的手腕,将手机的手电功能打开,石洞里霎时又明亮了几分,有风不停地灌进来,她继续哀求道:“我们往山洞里走走行吗?这里实在是太冷了。” 说罢她便伸出手,想要搀扶起他,结果手指还没碰到他,李不凡就已经支着剑起身,司雨(左妃)这才发现在他后背靠近心脏处,有一个血窟窿正在淌着血。 他的衣衫都紧贴在身上,身形勾勒地清晰,感觉到身后一道目光紧紧黏着他,李不凡略有些不适,头也不回地说道:“把你的灯关了。” 司雨(左妃)当然不肯听,洞里一片漆黑,她可不像他一样可以在黑暗里视物,直把手电功能关掉,继续点亮屏幕拖着她的背包往山洞里进。 大约走了十米的样子,山洞外的风雨声就明显小了下来,里面的石壁也比洞口处的干燥,司雨(左妃)举着手机照了一圈,发现李不凡已经披上了外衫,正蹲在一堆枯枝前用火石打火。 司雨(左妃)连忙小跑过去,“你去歇着,我来。” 说罢她又从包里摸出打火机,火苗瞬间升起,不一会儿枯枝便燃了起来。 李不凡侧首,朝她和她的背包看了眼,不置可否。 他长腿一伸朝后坐了下来,司雨(左妃)离他两步远,迟疑着开口:“你背上的伤口还在流血……” 她将医药包递向他,用她缠着纱布的左手,目光坚持。 李不凡凝视她许久,司雨(左妃)举着医药包的左手继续渗血,直到她手臂稳不住开始颤抖,他才沉默着接过。 医药包脱手的那一刻她的左臂瞬间便软了下来,司雨(左妃)长出一口气,“我在外面等着,你包扎好了叫我。” 说完司雨(左妃)起身就走,在洞口边瑟缩成一团,默默地等着,不时地撩起衣袖看表,足足等了半个小时,里面都没传出声响。 心底忍不住漫起一股哀伤,李不凡现在还真是不在意她死活啊。 洞里火光弱下来,司雨(左妃)艰难地站起身,被冻麻的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重,她扶着石壁走回去的时候,李不凡已经合衣侧卧在火边。 火堆已经快要熄灭,司雨(左妃)又捡了些柴添上,她将包里唯一的羽绒服取出盖在李不凡身上。 他没有睁眼,可她知道他醒着,毕竟同床共枕那么久,只是如今他不再抱着她,而是抱着剑。 哀伤溢满她眼眶,她正要退开,那双紧闭的狭眸却突然睁开,四目相对,他眼底的疑惑越来越浓。 “拿开。” 李不凡不明白,她明明已经冷得牙齿打颤,手指都不能正常弯曲,为什么要把衣服盖在他身上,还要用这种哀伤的眼光看他。 司雨(左妃)苦笑,摇头叹息道:“你今日注定要欠下我的恩情,多这一点少这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说罢她退开,不甚在意地说道:“他日若是到了刀剑相向的地步,还望你能顾念些旧情,对我高抬贵手。” “看来你是一点都不了解我,我这个人向来心善。” 李不凡冷着声音起身,一弹指,点得司雨(左妃)僵在原地不能动弹。 “既然你这么想讨恩情,那我便给你个机会。” 司雨(左妃)不是没有被他点过,但这次明显有不同,身上被点到的地方很痛,她动不了,也不能言语,哀求的目光看着他,可他无动于衷。 突然她的羽绒服被迎面丢了过来,帽子刚好兜住她的头,她就像个衣架一样挂着衣服。 背后阵阵寒风,脸被头帽扣住,还有李不凡不屑的声音:“替我守夜吧。” 说完他又翻身去睡,微弱的火光将她的身影投射在石壁上,就那么堂而皇之地映进他视野里,他有些烦躁地闭上眼,可脑海里她的身影还是挥之不去。 司雨(左妃)僵站到了天明,石洞内投进淡淡晨光的时候,她终于可以动弹,接着浑身酸疼地倒在地上,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冻了一夜她的四肢都快不是自己的了,她就这么仰面躺在地上,抖着右手把上身的迷彩服,运动衣还有t恤全脱了,只留内衣再将羽绒服套上,瞬间就感觉温暖了。 李不凡坐起身的时候她正在脱裤子,露了一条大白腿,他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来,两人俱是一愣。 而后他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提着剑便出了洞口,留下司雨(左妃)手里提着半条裤子,不知该继续穿着还是脱掉。 还是穿上吧,她留下穿在里面的运动裤,又换了鞋袜,最后把剩下的湿衣服用袋子装起来,收拾好背包便跟着出了石洞。 这一出山洞彻底把她吓了一跳,暴雨已经停歇,林中尚还昏暗着,洞口外横七竖八地躺着十来具尸体,被一夜暴雨冲刷过后,皮肤被泡肿泛着死青。 地上血液已经不可寻,但是空气能还能闻到丝丝锈味儿。 突然感觉胃里一阵翻涌,司雨(左妃)转身便扶着石壁吐了起来,然而她来这里之前就没吃午饭,又在这世界呆了一夜,这会儿吐也吐不出什么东西。 正在拖拽尸体的李不凡侧首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继续动作,昨夜他一共遇到了三波追杀的焱兵,天亮以后恐怕追进来焱兵会更多,他不熟悉地形,在林子里兜圈肯定吃亏。 只能一万个小心,把他路过的痕迹都处理干净才行。 天色越来越亮,李不凡加快了动作,直到把所有尸体都拖进山洞之后,他才一掌击落洞口顶上的石块,呼呼啦啦一通响后,山洞就被堵上了。 这之后他身形也稳不住晃了晃,嘴唇苍白地没有一丝血色,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到裂纹。 司雨(左妃)站在他身后,伸出手想要扶他,最后在距离他后背十公分的位置生生忍住。 舔了舔干涸的唇,她想起包里还有矿泉水,但她一只手行动实在不便,她走到李不凡身前,背对着他说道:“能帮我把包打开吗?我包里有吃的,还有水。” 李不凡没动作,司雨(左妃)疑惑地扭头,僵硬了一夜的脖子因为这个动作发出嘎嘣一声,她忍不住哀嚎:“啊——扭了扭了” “痛啊——” “真够蠢的。” 李不凡嗤笑出声,伸出两指在她后颈用力一捏,司雨(左妃)的哀嚎声瞬间中断,转动着脖子小声地嘟哝:“还不都是你害的。” 说完她还附赠了一个白眼,晃了晃肩膀示意他打开背包,等了半天没有动静,她好奇地转身,正对上李不凡深邃的目光。 刚才有那么一瞬,他竟然觉得面前站的人是左妃,她喜欢冲他翻白眼,喜欢撇开脸悄声地嘟哝。 可她已经不在了,他就是再想念,她也不会回来了。 第90章 梅开二度

司雨心里突然咯噔一下,这一刻,她才算是真正看清他的脸,和记忆里的模样,已经有了很大的区别。 五官一下子被拉开,更深邃,更立体,褪去了少年的俊秀之气,眉宇间染上深沉。 这个世界到底过去了多久? “现在……是哪一年?”,司雨屏住呼吸,轻颤着声音问道。 李不凡垂下眼眸,不愿再将她和记忆里的人重叠,毫不温柔地抓过她背上的包,往面前一带她便不得不转回身去。 “怎么?在焱国呆久了,连日子都不记得了吗?”,李不凡拉来拉链,探手进去随便拨弄了几下,心头的疑惑更重,这女子包里的东西,他两世都不曾见过。 司雨默了默,无奈道:“你也不必再试探我了,你想知道的事我早晚都会毫无保留地全都告诉你。” “但不是现在,也不是在这里,我们现在逃命要紧。” 李不凡在她身后挑了挑眉,从包里随便取出几样他认为可能是食物的东西交给司雨。 他又把拉链拉上,对着司雨问道:“我们?我有说过要带上你吗?” 带着一个丝毫不懂武功的女子在这深山中躲过追兵,而且是在他受伤的情况下,这简直就是找死。 不过是萍水相逢,即使她有一身的秘密,那也与他无关,他没有杀了她已经是开恩,她还想让他带她逃命? 看他的神色不像是在说笑,司雨也不禁紧张了脸,他若是走了,且不说她会不会被那些追兵逮着,单是林中的野兽毒蛇,她都能死好几回。 死她倒是不怕,这就这么死回去她不甘心啊。 眼看李不凡折身就要走,司雨连忙抓住他的袖子,急道:“等等,我是……唔唔” 她想说她是司雨,但是李不凡突然上前用手捂住了她的嘴,神情戒备地看了一周,选了个方向拖着她便走。 人影都还没现,大老远就传来狗叫声,回荡在空旷的树林里,司雨再也不敢分心,尽她所能地迈开大步,跟上李不凡的步伐。 但是身后的狗叫声一直穷追不舍,这样下去他们根本逃不了,司雨渐渐没了力气,边跑边喘道:“分开跑吧,再这样下去我们谁都跑不掉。” 如果没有她拖后腿,以李不凡的武功逃出去的希望还是很大的,司雨望着他的背影,终于下定决心。 她骤然停下,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饼干和火腿,又从包里取了瓶矿泉水放地上,李不凡皱着眉转回身,目光不悦地看着她。 司雨和他隔着五步远,此刻也不惧他,只匆忙叮嘱道:“我们就在这里分开吧,这些食物你一定要尽快吃了。” 因为她一死,这些食物也会跟着消失,她会尽量想办法活得久一点。 “我会再来找你的。” 如果可以的话。 她郑重地说完,背着包就朝另一个方向走去,李不凡几个大步追上,钳住她的手腕,把她拽到身前,声音恼火:“现在是闹的时候吗?” 司雨看着他起伏不定的胸膛和阴沉的眸子,看来是真生气了。 可是刚才不还说没打算带着她吗? 和李不凡真是没道理可讲,她妥协,老老实实地捡回地上的食物,跟个小鸡仔似得跟在他身后,拖着沉重的步伐逃命。 朝阳渐渐升起,雨后的丛林依然湿滑,她一不小心又摔了。 身后频频传来噗通声,李不凡终是不耐,拎起她的背包拖着她走,看她快摔倒的时候就往上拽一拽。 司雨有些忧伤,已经换回自己的身体了,为什么站在他身边还是要仰视,难道他又长高了? 尼玛她到底死了几年了? “李不凡,你今年多大了?”,司雨微侧着头看他,对方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她好心塞,怨念地撇开脸,一失神脚下又是一滑,李不凡眼疾手快地把她拎起来,恼怒地瞪了她一眼,几乎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二十一!” 司雨惊魂甫定,再度遭受惊吓,她在现代世界只是从二月到七月,仅五个月而已。 可这里,已经过去两年,或者已经两年多,这个季节现在是夏季,她死的时候是冬季。 司雨如遭雷劈,脚下踉跄了好几步,李不凡的眸子都快要着火了,他已经好久没有被人气成这个样子了。 除了他的亡妻,左妃。 李不凡不悦地把她掂离地面,威胁道:“你要是再废话,我现在就杀了你。” 司雨的脚在空中扑腾了两下,脚尖怎么划不着地,愤愤地瞪着李不凡,直到他的剑刃上反射过寒芒,她才缩了缩脖子,使劲点头。 一路不停地疾走,身后的追兵接踵而至,他们几度惊险甩开,却始终没能彻底甩脱。 日落西边的时候,司雨是再也走不动了,又累又饿,没长骨头一样被李不凡提着走。 她几度张口,想劝他把她放下自己逃命去,但是每回对上他凌厉的眼神,她就什么勇气都没有了,除非他不想带着她了,否则就是打昏了抗走,也能把她带着。 黄昏后他们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追兵却是从身后两个方向同时传了过来,司雨登时吓得浑身一凛,脚下生风地跑了几步。 李不凡诧异地看向她,却见她正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紧张地望着他,一手揪着他衣角。 他难得地开口安慰:“不用担心,马上就能甩开了。” 前面不远就是带河,只要游过带河就算进了南朝地界,他的援兵早就在那里等着了。 李不凡这么一说,司雨立刻就安心了,甚至都不问马上是多久,甩开要怎么甩,反正对于李不凡,她是百分百信任的。 身后的追兵渐渐贴近,两人仍然原速前行着,差距被越拉越短,他们的方位再也掩饰不住,隐隐能听到身后士兵们的欢呼声,好像他们马上就能抓到人了一样。 地势明显开始下滑,赶在夕阳的余光彻底沉尽时,李不凡终于拉着司雨穿过了雨林,面前是一条宽余百米的长河,对岸仍旧是雨林。 李不凡卸了她的背包,低声问:“会水吗?” 司雨微微一怔,点头:“会,但……” 但是她的羽绒服很吸水啊,游泳就要脱衣服啊,她里头没穿衣服啊。 “脱衣服下水”,李不凡没时间理会她的“但”之后是什么,他动作迅速地脱下外衫将长剑包裹好,连同司雨的背包一起背在背上。 收拾好了一看,司雨还在发呆,他直接动手替她脱,声音有些恼:“还愣着干什么?脱衣服……” 他捏着拉链的手停在她腹部,里面的大好春光一览无遗,小小两片包不住她的浑圆,一道沟壑,就那么清晰地呈现在他面前。 李不凡淡定地抬起眼,用力给她拉回去,背对着她转过身,将背包推至她面前,声音微冷:“快点换衣服。” 司雨慌忙回神,拉开背包,脱衣,穿衣,拉上背包,动作一气呵成。 “噗通”一声,她就跳进了水里,李不凡紧随其后,黄昏后的江水还不算很冷,甚至还有些暖意。 他们刚游出二十米的时候,身后追兵就已经到了岸边,跟着一连串的噗通声。 司雨水性本就不错,她穿着t恤,身上也没有负重,此刻卯足了劲儿地游,连李不凡都被她抛在了后头。 很快她便游上了岸,一出水瞬间感觉冷风阵阵,抱着双臂哆嗦着躲进了林子等李不凡,后者上来的也很快,但是状态却不怎么好。 司雨上前搀住他问道:“往哪儿走?” 李不凡抬臂给她指了个方向,司雨二话不说扶着人就走,树林里夜幕暗下得很快,不一会儿身后的追兵就渐渐被抛远了。 到了夜间,林中又下气小雨,他们又走了大概一个多时辰,李不凡的重量几乎全压在她身上了,司雨咬着牙坚持,精疲力竭之时,终于看到了一间小木屋。 房屋很是破旧,地上落满了灰尘,土炕上只有一张破草席,大半个房顶都是破洞,仅有土炕一角尚能遮雨。 这次没有干燥的枯枝可以点火,司雨不甘心地一遍又一遍地打着火机,可湿透的木柴怎么也点不着。 她身上还穿着湿透的t恤来不及换下,夜雨又起,这破损的木屋还会进风,手上的左手已经将纱布彻底染红,她只能放弃点火的打算,先处理伤口。 李不凡闭目靠在土炕上,似乎正在运功,司雨也不敢打断他,处理好伤口后,继续默默地翻她的包,把食物都取出来,湿衣服也取出来晾着,背包差不多就空了。 她再次把羽绒服穿上,身子蜷成一团,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外面电闪雷鸣也丝毫影响不到她,体力消耗到极限,她是真的累极了。 李不凡睁开眼的时候,司雨正蜷在他腿边,丸子头已经松松垮垮,小脸枕在背包上,她睡得格外安详。 莫名地,他的视线就在她脸上多停留了几瞬。 屋外大雨,屋内小雨。 李不凡起身,朝外间走了一趟,回来时抱着几根剥过树皮的木头,在房间里折腾了一会儿火苗终于蹿起。 木屋里亮起微黄的火光,司雨原本蜷缩着的身子逐渐伸展开,她还翻了个身,不由自主地朝火堆方向靠了靠。 这一夜似乎也不是那么难捱。 清晨房间里只剩下一滩灰烬,司雨揉着眼坐起,李不凡清亮的眸子恰好朝她看过来,她咧嘴一笑:“早啊。” 李不凡身子骤然僵住,盯着司雨的目光变得愈发震惊,为什么要和她那么像,那么像。 他忍不住再度开口:“你究竟是什么人?” 司雨刚睡醒,正舒展着懒腰,冷不防被他这么一问就愣了一瞬,她该说她是司雨呢?还是直接说她是左妃呢? 不等她想完,小木屋的房门突然被人破开,苏北辰一身铠甲提着剑率兵就进来了,待看清床边站着个女子,地上坐着个男子时,他也愣住了。 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苏北辰疑惑地开口:“少爷,你这是……又救了个姑娘?” 显然他还没有把司雨认出来,但司雨却是第一时间就把她认出来了,毕竟对她而言上次的经历也只是两个月前的事。 李不凡神色淡淡地起身,不答反问道:“人如何安置了?” 苏北辰笑着回道:“您豁出命救下的人,小的哪敢怠慢啊,属下亲自送司羽姑娘进的潮州城,已经命人好生伺候了,您回府就能见着了。” 苏北辰越说越开心,他离京离得早,没赶上少爷成婚,也没赶上少爷当爹,更是没能亲眼见一见那个让少爷魂牵梦萦的少夫人。 他跟了李不凡十几年,一直都只当自家主子是个花心大萝卜,然而边塞再见时,他发现少爷整个人都变了,身上带着股浓重沉痛,更是变得不近女色。 不近女色,多搞笑,当初他最喜欢带着他花街柳巷地蹿,就算天天挨板子也拦不住他。 可是现在他真的变了,潮州城那么多大户人家想把自个姑娘往他身边送,结果他身边就一个牌位,还有一张画像。 他以为少爷这辈子要完了,却没想到三天前他们反击突袭焱军的时候,少爷突然从敌军营帐中救出一名女子。 本来他们就是以少对多,一袭得中之后就要火速撤离,但就是为了救那个女子,李不凡放弃了随军撤离,孤身一人引开了焱军,躲入林中,逃往至今。 难得少爷终于梅开二度,苏北辰表示欣慰又欣喜,此刻他眼巴巴地上前,示意身后亲兵将崭新的衣袍送上来。 从头到尾没有人注意到司雨凝固的表情,她也不笨,立刻就猜到个七七八八,这一瞬间感觉自己就像是个跳梁小丑。 她笑,只是有些苦涩。 李不凡接过衣物想要更衣,便抬头看了她一眼,司雨继续笑,苦涩从嘴角弥漫到心田:“我到外面等。” 留下这句话她便迈步而出,踏出房门那一瞬眼泪开始不争气地流,她能怪谁呢,当初她是怎么说的呢? “李不凡,倘若有朝一日,你遇见个叫司雨的姑娘,一定善待她,给她钱花,给她饭吃,给她衣穿,给她房子住……” 可她没有说,那个司雨长什么样子,她爱吃什么,爱穿什么,爱看什么。 这世上有多少司雨,同名同姓还同音,数不清。 她只是来晚一步,就又要和他岔开好多步。 司雨仰着首垂泪,在林间漫无目的地走,面前是一滩沼泽,她渐渐止了眼泪。 如果现在跳下去,马上就能回去了,回去和悠悠一起吃个午饭,买下午的车票,天黑前就能到家了,家里有温软的床,有可口的饭菜,还有她的老爸老妈。 她还犹豫什么呢?这地方多呆一刻都是活受罪啊。 抬脚,屈膝,她失了重心,眼前开始天旋地转。 “你不要命了吗?!” 耳畔传来一声怒吼,炸得她耳膜都是一颤,旋转停止,她的双脚着了地。 司雨有些不悦地抬眼,直直地望向李不凡,还是那张英俊的脸,却没有她记忆里的眼睛。 终不过,是一场虚妄,他深爱着亡妻,哪怕她死了,也守着对她的承诺,豁出命去救一个他根本不确定的姑娘。 命运真是好笑,这世上再也没有左妃,她是司雨,来自一千三百年后的世界,却与李不凡无关。 “放手”,她的声音寒凉如水,透着股冷漠疏离。 李不凡沉眸不语,抓着她后衣领的手愈发收紧,好像只有这样,才压制住刚才那一瞬间他心中陡然升起的惊慌。 他弃她衣领,改抓她手腕,隔着衣袖他的手被什么硬物给硌到,他垂眸去看,司雨却直接反手牵住了他。 十指相扣,她带着挑衅地目光回望过去,以期能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能忽略了她腕上的手表。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左妃曾经送过一块机械手表给他。 那些所谓的真相,就让它们彻底葬在梦里吧。 李不凡终究还是放开了手,迈着长步离去,司雨走在后面,脸上挂着淡笑,任由清晨的阳光扑在她脸上,路过苏北辰的时候她嘴角微扬:“苏将军?” “许久不见,可是别来无恙?” 就是这个混蛋!把她当麻袋扔马上,还把她关进柴房,害得她被人挟持! 苏北辰正牵着马准备打道回府呢,听到她说话不由一愣,这一副熟稔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好久不见?不是刚刚才见的吗? 司雨明艳的脸上笑意更甚,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不记得她了啊,那是该给点提示了。 “苏将军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司雨朝他走近两步,拦着他面前拍着他的马鞍说道:“上回就是这匹马驮得我吗?” 苏北辰终于想起来,面色霎时变得凝重,惊问道:“去年在林子里上吊的,是你?!” 可真是让他好找啊! 他话音落下,一道道震惊的目光便落在她二人身上,就连李不凡也不例外,他曾经给苏北辰下过命令,一定要找到绥州城那个奇怪的女子,杀之以绝后患。 可是一年过去了,苏北辰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为此他还挨了军棍,降了军职。 没想到,那个女子就是她,汴京口音,懂刺梅刀法。 司雨无奈地叹息了一声:“原来苏将军以为我在上吊,所以才将我的秋千射断,然后害得我摔在地上,脑袋磕在石头上,看我昏迷了又把我当麻袋一样拖回城,怕我想不开特意把我锁进柴房,焱军攻城刻意留下我来迷惑敌人,趁敌人推我当箭靶子的时候再攻其不备。” 她每说一句,苏北辰的脸色就红一分,接着司雨话音一转,赞叹道:“苏将军可真是棋高一筹神机妙算,小女子佩服。” 第91章 阴阳怪气

苏北辰哑口无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可以神色自若地对着焱军嚣张挑衅大放厥词,也可以面不改色地以一敌十奋勇杀敌,可是当他面对一个姑娘不温不火的控诉时,他竟然觉得有些自容。 士兵们看他的眼神都变味儿了,苏北辰憋红着脸道:“此事的确是苏某对不住姑娘,但当时姑娘在林间……” 哪里是在荡秋千,分明是在上吊,他还清楚地记得人救下来的时候脖子上红艳艳的一道勒痕。 然而司雨根本不听他说,微笑着打断他:“苏将军不必介怀,小女子虽未读过圣贤书,但也晓得‘不知者不罪’的道理,再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小女子虽比不得诸位浴血沙场,但也心有家国,莫说是被焱兵挟持,便是为国捐躯又有何妨?” 她说得大义凛然,声音清亮如笛,尤其是那句“为国捐躯,又有何妨?”字字清晰,掷地有声,愣是将周围一遭人都震慑住,就连旁边骑在大马上的李不凡此刻看着她的目光也多了丝欣赏。 司雨恍若未觉,突然抬起右手,轻轻拍在苏北辰肩上,正色道:“所以苏将军无须自责,反倒是我要感谢将军,若不是将军将我带至府中,只怕今生今世我也没有机会为国效力。” “将军大恩,小女子没齿难忘。” 苏北辰听得发愣,直到她收回手他才回过神来,差点被她给带偏了,她说的这些根本不是重点好吗?! “姑娘言重,苏某愧不敢当,然在下仍有几事不明,可否请教姑娘是如何从绥州城里逃出来的?又是逃至何地?可有泄露当日之事?” 他语调不自觉地加重,竟是带了逼问的气势在里面。 司雨表情明显一滞,听这口气当晚绥州城之战还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吗?他们竟然还追查她的行踪,打算杀人灭口吗?! 想通关窍之后司雨登时也怒了:“事情都过去一年了,我有没有泄露当晚的事,苏将军还需要来问我吗?!” “至于我如何逃脱又逃往何处,此乃我家传绝学,求生之道,阁下以为,我会告诉你吗?!” 说着司雨大步退开,神情傲然语气轻蔑道:“原本敬诸位都是光明磊落铁血丹心的护国英雄,却没想到” 司雨轻哼一声,提高了声音道:“也不过如此!” 说完她反身,仰首看向李不凡讥讽道:“李将军呢?不是也正想审问我吗?一起来啊!” 李不凡压抑着怒火沉眸不语,对视许久也不见她有怯懦,用一种“有本事你杀了我”的目光回瞪他。 终于他先移开脸,这姑娘是个悍不畏死的,他逼问也是徒劳。 “带她回城”,李不凡淡淡地说道。 言罢他便打马而去。 身后传来司雨杀猪般的叫声:“放我下去——” 苏北辰带了她一路,也被她骂了一路,回到将军府的时候他的脸已经彻底黑成了锅底,毫不怜惜地把人扔下马,连府门都不进直接策马扬鞭,飞奔回了军营。 这种令人头疼的女人,就丢给少爷自己玩好了。 李不凡回府之后就倒卧床养伤了,三日逃亡导致他内力损耗过度,身上大大小小十来处伤,泡过水之后有几处发生了溃烂化脓,如此内外伤加在一起,少说也要在床上躺个三五天。 司雨被“请”进了客苑,奉为“上宾”,苑门口俩身材魁梧的士兵似门神般分守左右,三餐自有下人给她送过来,还有大夫来给她诊治手伤。 仆人送来了两套女子的夏裳,一套素雅白裙绣着锦菊,一套清凉嫩绿外罩白纱,司雨左挑右选,最后还是换上了她浆洗过后的迷彩服,实在是她不敢尝试,如果穿着这里的古装死掉的话,回到现代的她会不会是裸着。 软禁的生活过了三天,等她睡也睡饱了,精神气也恢复了,她决定出去活动下筋骨了。 这一天艳阳高照,司雨对镜梳妆扎起一个马尾,着一身英姿飒爽的军装,嘴角噙着笑意出了房门。 不过意外地被拦在了苑门口,她也不生气,进屋搬了三张凳子,坐在苑门口跟两个守门士兵聊天。 高瘦肤白有点文气的那个士兵叫朱勉,黑壮憨厚的那个叫傅强,俩都是新兵,年纪不超过十七。 她把板凳都送到他们膝窝后面了,两个士兵仍然纹丝不动地站着,司雨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坐着同他们说话。 至于他们的聊天方式,完全是司雨一问,他们一答,话题基本围绕着“你叫什么名字?家是哪儿的?多大岁数?娶妻了吗?定亲了吗?参军几年了?打过几次仗?”等等。 但司雨并不讲自己的事,她会说:“我们家乡有个谁谁谁,多大的时候怎么怎么样……” 司雨讲的故事有趣,很快气氛就热络了起来,下午仆人在送饭的时候瞧见他们有说有笑的模样跟见了鬼似得,放下食盒就一脸大事不好的表情离开。 没过多久管家大叔就来了,二话不说就直接下令把俩士兵拉出去杖责五十,司雨坐在苑门正中却直接忽略了。 两名士兵就要被拖出去的时候,她突然起身,一脚将凳子踹飞了老远,砸在墙上发出“嘭”地一身。 她身形挺拔地站在门下,竟有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声音清亮道:“别怪我事先没提醒你,你今天敢动我的人,明天我就敢动你主子。” 说完她霸气转身,阔步离开。 一个时辰之后,管家得了李不凡的命令又去而复返,恭敬地请司雨前往主院,司雨跟着他穿廊绕道,走了半柱香的时间才到达李不凡的书房。 她进来的时候对方连眼睛都没抬,端坐在书案前盯着手里的战报,声音淡淡道:“找我什么事?” 闹腾了一下午,连管家都被威胁了,她的目的也不过是想见他而已。 司雨勾唇一笑,毫不客气地在椅子上坐下,环视一圈也没找到茶水,她有些不满地撇了撇嘴。 她久未回应,李不凡不由好奇地抬起了头,只见她一副痞样倒靠在椅子里,翘着二郎腿,见他望过来又神色自若地把腿放下,笑得轻挑:“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来问一句,你是不是打算就这么一直养着我?” 李不凡微微皱眉,视线重新落在手中战报上,“将军府也不差你这一张嘴,你若是愿意,我养着也无妨。” “李将军果真豪爽”,司雨说着起身,朝他走近两步立在书案前,抱臂道:“就是不知道将军够不够大方,把我门口那俩士兵也送给我。” 李不凡面无表情地抬眼:“你还想要什么?一并说了。” 司雨笑着摇头:“知足常乐,我这个人从不贪心”,说完她转身,背着朝他懒懒说道:“夜深了,将军晚安。” 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出过客苑,反倒是朱勉和傅强被她软磨硬泡请进了院子,她教他们识字,给他们讲孙子兵法,他们教她习武,陪她对练招式。 他们不知她姓名,只喊她先生,三人亦师亦友般的度过了两个月,司雨的拳脚功夫也愈发有模有样。 那天她站在院中,与朱勉未露败象地过了十招之后,她反押着朱勉的手臂笑道:“朱勉,你今天输定了。” 她话音未落,就被对方反勾了脚踝,身子一个趔趄便仰面躺在了地上,朱勉的小臂抵在她颈下,白皙文气的脸上透着股倔强:“我怎么可能会输给你?” 司雨嘴角的笑意加深:“我今天就教你三十六计里最毒的一计”,说着她松开抵在对方肘部的手,搭在自己领口的扣子上,朱唇轻启:“美人计” “啪”,一个暗扣解开。 朱勉霎时僵住彻底忘记了反应,司雨趁机鲤鱼打挺站了起来,翻转到他身后手按在他颈间动脉上,笑道:“你已经死了。” 朱勉赤红着脸转回身,面色骤然纸白,跪地行礼道:“属下参见将军。” 笑意僵在脸上,司雨收回手,再转身时已经换上一副吊儿郎当地模样,朝李不凡挑眉:“哟,我说今天怎么喜鹊叫个不停,原来是李将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您不要怪罪。” 她一张艳丽的脸上挂着薄汗,衣袖微挽露出雪肌,衣领微敞露出精致锁骨,腰间束着皮带,显得她纤腰盈盈不堪一握,她也纤细,却有种别样的英姿,配着她痞痞的笑容,竟然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可李不凡现在一点儿都不觉得赏悦,冷冷的扫了朱勉和傅强一眼:“退下” 司雨脸上的笑意渐渐回收,走到了墙根寻了个阴凉地靠着,对着李不凡没好气道:“李将军亲自登门,不知又有何指教啊” 李不凡没说话,气势凌人地朝她缓步踱过来,边走边道:“从小木屋出来开始,你就变得阴阳怪气,如今两个月过去,你还是这副样子,你到底在恼什么?” 司雨正在抬手够着头顶的树枝,听得他的话也愣了愣,李不凡也不全是个傻子么,只不过,他理解地还是太晚了,又或者,他本就一清二楚,只是不曾在意罢了。 “你想多了”,司雨笑着摇头,继续踮起脚尖扯树上的叶子,她仰着脖子费劲说道:“对于我这样的世外高人,脾气有些你不能理解是正常的。” “嘁——”,李不凡轻嗤了一声,朝树顶一挥手飘起纷纷绿叶,“你也就当得起世外,高人?还是算了吧。” 就在李不凡抬臂的时候司雨察觉不妙了,她习了两个月的武,身体也更加敏捷,她脚下生风般的跑开,成功避开了扑簌而落的树叶,和鸟屎。 李不凡一脸尴尬地站在树下,感觉侧脸一阵湿凉,眼角余光还能看到淡淡白色。 司雨转回身,呆愣地看着他:“你今天……是来逗我的吗?” 其实她本来想说的是,你今天是来逗比的吗?但是以李不凡的个性,他一定会问,什么是逗比?这个问题太深奥,他得回去照镜子才能领悟。 树叶飘落他一身,李不凡抬眸,站在那片绿色的风里,轻问:“那你现在开心了吗?” 那双看不清眸色的眼睛,此刻像是盛满了星辰,如浩瀚的夜空,让人一眼望进去就无法自拔。 第92章 围魏救赵

良久之后,司雨垂眸,目光没有焦距地看向地面,淡淡开口:“说吧,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声音听不出喜怒,对于李不凡的主动示好她心中已无波澜,因为她知道,时局有变了。 即使她被软禁在此,她也能察觉到些蛛丝马迹。 譬如,近来府里的饭菜变得愈发下咽,食材也不怎么新鲜了,菜样好几天都不变,说明府里的采买中断了,潮州城定然是出事了。 再者朱勉和傅强两人,这几天一个苦大仇深,一个愁眉不解,和她对招的时候一个比一个不走心。 李不凡在这个时候找上门,定然不会是来逗她开心的。 然而她眼睛都快把地面盯个洞了,李不凡也没吱声,司雨不由蹙起秀眉,抬头朝他看去,猝不及防间视线撞进他写满失落的眸中。 心头微微一悸,司雨轻启了唇,“你……” 下一秒她又顿住,他眸间情绪一扫而空,抬步偏首,抖落发上肩头的绿叶,唯独脸上的秽物未被擦去,他就这么神态自若地行至司雨跟前,低声道:“焱军围困汴京了” 简短的一句话,如平地惊雷般炸响在司雨耳中,她瞪大眼睛,唇瓣微微颤抖,不可置信道:“怎么会?” 怎么不会?历史上的今天,本就是焱国灭南之时,围困汴京,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定阳失守,焱军走的水路”,李不凡距她仅仅一步远,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声音透着疲惫和轻颓。 他苦心孤诣地谋划了三年,控制朝局建立强军,当初三十万过境焱军都被他歼杀了大半,他以为,这一世终会有些不同。 却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他先是失去了左妃,如今,还要再失去家国吗? 他周身的气息愈发低迷,弥漫着痛苦跟绝望,就像一团寒流朝司雨袭来,又像一座大山朝她压顶而来,身体的反应比大脑更快,司雨已经双手扶上他的双臂。 “焱军久居草原少识水性,从定阳到汴京就算是走水路至少也要一个月,大军水上漂足一个月,等赶到汴京的时候也定然兵疲马倦,京中有三万御林军,两万御城军,未必不能守到你援兵而至……” 她声如清泓,低柔地传入李不凡耳中,驱散开他心头的阴霾。 李不凡神色微动,轻缓地摇头:“来不及了,焱军有四万精锐,京中……” 京中两万御城军,百年未曾御敌根本无力对抗焱军的精锐之师,至于那三万御林军,不到穷途末路,南帝绝对不会动用。 以汴京城的兵力,顶死了能撑二十天,届时南帝一定会弃城南逃,留下的满城百姓,绝无活路。 “我虽有神军,却鞭长莫及。” 岂止是鞭长莫及,即使他赶得回去,只怕也是有去无回。他神兵在暗,一旦暴露天下,单一个私建军队的罪名,就够他李不凡死一百回了。 司雨轻咬了下唇,不自觉地抓紧了他手臂,眸光微闪,语气认真地问道:“那你想怎么做?” 李不凡望着她,心头莫名地安定下来,这个与他相处不足三日的女子,却总给他一种相识甚久心意相通的感觉,无关爱情,却难以忽略。 “用你说的计谋——围魏救赵。” 三十六计之围魏救赵。 司雨愣了愣,这个她只教过朱勉和傅强,这俩小混蛋妥妥的是叛徒! “你想发兵大偃……” 大偃是焱国都城,距离潮州也不过才八百里,若是骑兵加急行军的话,两日便可抵达,步兵也晚不了几天。 再者大偃不比汴京城中物资充足,一旦被困,便是无需一兵一卒也能在十日之内拖死一城人。 李不凡并未言语,算是默认了司雨的话。 “可是,你未得圣意擅自发兵的话……会害死李家的……”司雨踌躇着说道,满面的担忧掩饰不住。 李不凡终于开口:“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有我重兵压境,陛下才会心有忌惮,李家才有存活之机。” 只要李不凡手握重兵死守边境,李家远有神军,近有御城军,南帝必然心有忌惮,但他决不敢轻举妄动。 他说的都对,只是如此一来,李家的处境,就万分艰险了。 司雨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你想让我做什么?” 他把所有事都告诉她了,司雨不会觉得他是闲得慌到她这儿唠嗑来了,接下来的话,才是他的真实目的。 她登时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听,李不凡却突然抓起她的衣袖,在自个儿脸上擦了擦,擦去那一坨鸟屎。 司雨目瞪口呆,看着衣袖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能相信你吗?”,李不凡突然认真了神色问道。 “啊?” 司雨惊诧抬头,也懒得跟他计较鸟屎的问题了,一瞬后她郑重点头:“绝对!” 阳光下她白皙的脸愈发明艳动人,眉不染而黛,唇不点而朱,她睫毛又卷又长,在一双灵动清眸上投下一片浓密的阴影,就连李不凡也不得不承认,她是当之无愧的美人。 这女子究竟姓甚名谁,从何而来,这一刻李不凡已经不想再追问,他想,她本就该是神秘而不为人知的。 他只需要知道,她是他可以信赖的人,就够了。 “我所行之事乃是皇权难容,李家一门忠烈,为国为民无惧生死,可我尚有一子,他才两岁半,若因我谋事而遭牵连,我怕是会死不瞑目。” “我能信赖的人,他们的命都和我栓在一起,如果我遭遇了什么不测,我想求你,照顾他……” 听到他说到孩子的时候,司雨就已经情不能自控了,她十月怀胎却来不及连一面的孩子,他已经两岁半了。 他会长什么样子呢?已经会跑会跳会识字了吧? 毫无征兆地,司雨泪流满面,李不凡的话语不由停了下来,眼神定定地看着她,如同那晚在山洞里一样,她泪水像决堤般地流,哀伤那么浓那么重。 李不凡抬手,双掌捧在她脸上,用拇指指腹一遍又一遍擦着她的眼泪,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对待左妃呢…… “孩子呢?他在哪儿?” 司雨抓上他的手腕,用带着哭腔的鼻音问他。 “他赶了十几天的路,还在我房里睡着,等入了夜我带他过来,你收拾一下行李,今晚我就派人送你们离开。” 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彻底止住眼泪,松开李不凡的手腕,擦干脸上的泪痕,道:“好,我答应你。” 李不凡眼睛顿时一亮,正要千恩万谢,却又听得对方话音一转:“但是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 李不凡点头,表示他愿意洗耳恭听。 司雨被他郑重的表情看得有些不自在,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才道:“府里那个你豁出命救下的姑娘,不是你要找的司雨” 她微顿,然后一扬脖傲然道:“我才是。” 李不凡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府里那个他豁出命救下的姑娘——司羽。 当初他率兵袭营,成功后军队撤得急,他只在敌军营帐中听到有人喊司雨,就打马折回去,拎起一姑娘问道:“你叫司雨?” 那姑娘一副娇小纤弱的模样,看着他浑身发抖,大气都不敢出一下,李不凡忍不住吼她:“到底是不是?!” 司羽这才哭着说了个“是。” 李不凡再不多言,一抄手就把人拎走,后来焱军来追,他的马被射中了一箭,再负担两个人就不行了,于是他就把人扔给了下属,单枪匹马引着追兵深入雨林,再后来,他就遇见了司雨。 其实这件事并不像苏北辰所言那样,他救那个姑娘是顺手,最重要的原因是当时追击他们的焱兵数量太多了,而且都是骑射的好手,如果没人去引开追兵,他们此行必然伤亡惨重,他的马已经受伤,根本跑不出焱境。 回到潮州城之后,他见了那姑娘,名叫司羽而不是司雨,而且她根本不认识左妃给她,他便送了她归乡的盘缠,差人送她去了码头。 这个结果他并不意外,那时候左妃一心想逃离汴京,所以才会以司雨之名在西平购置家产,虽然后来她也说过如果他遇见司雨要善待她,但是在李不凡看来,他是很怀疑这个“表姐”的真实性的。 他问过左赫,左家根本没有司姓的亲戚。 然而心底,有总有另一个声音,左妃那么珍而重之的托付,或许……有她的原因呢。 直到此刻…… 素来泰山崩于前也不变色的李不凡,也有些不知该作何表情…… 总有种活见鬼的感觉啊…… “表……姐?”,李不凡微拧着眉,说话都有些磕巴了。 司雨先是愣了一瞬而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几番点头又摇头后她小脸都快纠成一团了,泄气地耷拉下肩膀,叹道:“算了,就当是表姐吧” “就当是?”,李不凡挑眉,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就当是? “哎呀,这根本不重要好吗?重点是我才是你要找的人!你既然打算发兵大偃了,那府里那个姑娘你打算怎么办?”,司雨问得有些急,脸上这会儿红扑扑的,难得地有了几分女儿家的娇羞。 李不凡退后半步,双手抱胸好笑地看着她:“所以你跟我置了两个月的气,就是因为她?你在怪我认错了人?” 虽然并不完全正确,但是大致正确。 司雨有些不好意思地撇开脸,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李不凡见状反倒笑了出来,转身朝苑门走去,头也不回道:“抓紧时间收拾东西,我晚饭后带浩儿过来。” 司雨站在原地,愤愤地瞪着他背影,不悦道:“这就完了吗?连句对不起都不说?” 颀长的身影在苑门中停下,李不凡只半偏了头缓慢道:“对不起。” 真没诚意,司雨气急,追出两步,不依不饶道:“还有欠我的补偿呢?” 李不凡已经转回了身,声音像是太叹息:“且欠着吧……” 第93章 我是你娘

“且先欠着吧”,李不凡再抬眸,不曾回头地阔步离开,心道:若我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你,我拿余生去报答你。 他走之后,残阳如血挂在山头,却迟迟不肯掉落,司雨呆坐在门槛上,双手支着下巴,等待着黑夜的来临。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她不住地看表,心头是从未有过的紧张,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幻想着浩儿的模样。 他会有多高?是胖还是瘦?长得白不白?双眼皮还是单眼皮?是乖巧还是淘气? 接着她又开始担心,浩儿会不会认生?万一他不喜欢她怎么办? 司雨越想越忧心,再一低头看自己的衣着装扮,顿时是一丝喜意也无了,她浑身上下,还真是一点女儿家的样子都没有啊。 绝对不能这副样子去见儿子! 司雨猛然站起身来,命人准备热水沐浴,待洗去一身香汗后又点香熏衣,换上那套绣着流纹的素白锦裙,再配以同色绣花鞋,微卷的栗色长发倾泄而下。 霎时长裙曳地,清香四溢。 夜幕升起时,司雨一袭白衣站在檐下,她轻仰着首遥望夜空,任由晚风轻抚过微湿的长发。 她就这么凝望着满天繁星,观赏着皓月追云,焦灼的心情便逐渐安定下来,突然,她嘴角微扬,启唇轻唱:“ 白月光照天涯的两端 在心上却不在身旁 擦不干你当时的泪光 路太长追不回原谅 你是我不能言说的伤 想遗忘又忍不住回想……” 她声音清婉悠扬,即使这是一首伤心情歌,竟也被她唱出了几分柔和。 李不凡就是在这个时候,着一身黑色长衫,踩着一地的星月之光,单手抱着孩子驻足在客苑的门外,有些失神地看进门中。 屋檐下的女子看起来有些陌生,一袭素锦将她修长的身材包裹,玉带束腰分割出完美比例,长发柔软顺滑地环绕她身侧,白皙如玉的面上带着丝温柔。 这一刻她如天外飞仙,亦如神女临凡,美得天地失色,李不凡立在原地,久久不能动作。 眼前的画卷太美,她的歌声太婉转,如一只纤巧的手拨动着他的心弦,勾起他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怀念和眷恋。 已经有太久,他不曾像此刻这般开始疯狂地想念。 就在这时,月下美人突然画风一转,提着裙摆从台阶上跳了下来,甩着半干不湿的长发放声嚎唱起来:“ 头发甩甩大步的走开 不怜悯心底小小悲哀 挥手byebye祝你们愉快 我会一个人活得精采。” 李不凡呆愣住,面上表情开始崩坏,正在他肩头睡得香甜的浩儿也轻颤着睫毛醒来,循着带感的歌声迷瞪着眼望过去,父子俩露出一致的懵逼表情。 被这么火热的视线盯着,司雨总算感觉到了些异常,猛地一仰首,挺直了身体看向天空,双手规矩地交握身前,一副“我是淑女,我在仰望星空”的模样。 其实她心里尴尬地要死,他们到底,站了多久…… 李不凡定了定神,只当自己方才什么都没看见没听见,抱着浩儿走了进来。 整座客苑没有任何灯火,唯有皎洁月光照亮这一方院落,李不凡在她面前站定时,她还保持着看天的动作,却不知为何,十指不停地交搓着,双唇也紧抿着,似乎,很紧张? 李不凡正疑惑间,环在他脖颈上的小手突然消失,浩儿双臂张开,朝着司雨的方向唤道:“娘亲抱抱。” 声音软软糯糯,一瞬间就萌化司雨的心,她微张着唇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回来,眼中隐有泪光闪动,对上他满含期待的眼神,司雨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要将他抱入怀中。 然而李不凡却抱着孩子侧开了身,她的手擦着浩儿的衣衫落了空。 “她不是你娘。”李不凡沉着声音在浩儿耳畔说道。 司雨顿时黑了脸,忿忿不平地瞪着他,又听得他继续道:“她是你娘的好朋友,你要叫她雨姨。” 还雨姨呢?你怎么不雪姨啊?!明明是我亲儿子! 司雨怒上心头,转到浩儿面前,拉上他的小手,温柔笑道:“你别听他的,你想唤我什么就唤我什么,娘亲不会怪你的。” 浩儿用力地抓紧了她的手,白嫩的小手却有着惊人的力道,他今年两岁半,已经懂得很多事,却没有任何关于爹娘的记忆。 奶奶说,他们去了很远的地方,等浩儿长大了,他们就回来了。 爷爷说,爹爹去了边疆,等把焱兵都打退了,他就回来了,可他没有说娘去哪了。 他今天终于见到了爹爹,有些陌生有些害怕,但很快就变成了欢喜,他问爹爹娘在哪里,爹爹就指着一幅画,说那就是你娘。 画里的爹爹和真爹爹长得一模一样,但是画里的娘却背对着他,只露出半张侧脸,即使这样他也还是看得很认真,尤其记得她的长发的下巴。 他想,等他见到了娘,一定要第一眼就认出她。 现在他一眼就认出来了,可爹爹却说她不是。明明就是。 “吧嗒”一声,浩儿的眼泪就滴落在了司雨的手背上,惊得她心头发慌,“怎么哭了?” 李不凡也是惊诧地偏过头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这一问浩儿哭得更狠,抽噎着回道:“她就是娘,就是,浩儿不会认错的,呜呜。” 见他这么一哭司雨也开始哭了,硬是从李不凡手里把孩子夺了过来哄:“浩儿乖,浩儿不哭啊,我就是你娘,刚才是你爹逗你玩呢,别哭了啊。” 她一边哄着一边拿帕子给他擦眼泪,浩儿很快就止了啼哭,双手紧紧搂住她脖子,相比那个没事逗弄他的爹,他还是更喜欢娘一些。 李不凡站在一旁心头有些沉重,前世浩儿小着的时候他鲜少接触过,刚才瞧见他哭泣的时候他是真的有些束手无策,他学不来面前这女子温柔的语调,学不会她轻柔动作地给他拭泪,更加学不会她亲昵地和浩儿蹭脸。 如此将浩儿交给她,他也算是放心了。 李不凡又看着他们玩闹了一会儿,算着时辰他们也该出府了,李不凡这才走上前去,对着司雨说道:“司姑娘,时候不早我们还是早些动身吧。” “我只能送你们到潮州码头,你就带着浩儿乘坐子时出海的商船前往西平,我会派出三十名侍卫一路暗中保护,他们都是我逐一挑选出来的,身手你绝对可以放心。” “等你们到了西平之后,就隐姓埋名在那里安定下来吧”,李不凡说着突然停了下来,从怀里掏出几张房契和地契递向司雨:“这是以前……左妃以你之名购置下的田地房屋,当初她未来得及交给你,如今我替她交还给你。” 再见到她的房契地契,司雨也忍不住想感慨一句物是人非,她怔愣了片刻才接过,心道她也终于不再是一穷二白了。 她正暗自窃喜的时候,李不凡又朝她递过来一叠子银票,有千两面额的,也有百两面额的。 “这些银票你收着,将来若是时局安定了,你再多置办些家产,别苦了自己,还有孩子。” 司雨顺从地接过,将银票和房契地契叠放在一起,然后塞到了浩儿的手中,笑着说道:“跟爹爹说声谢谢,他可是给了我们这么多钱呢,以后可以给浩儿买很多好吃的好玩的。” 浩儿仰着小脸,小手挥动得银票沙沙作响,咯咯笑道:“谢谢爹爹。” 李不凡有片刻的怔住,心头荡起一股难言的喜悦,这大概,就是幸福吧? “爹爹好像不太满意啊,浩儿来给他亲一个。”说着司雨当真双臂用力,将浩儿举高凑近李不凡,小孩子一点儿也不害羞,撅着小嘴往李不凡脸上拱。 浩儿在她怀里闹了好久,这会儿身上都带着一股淡淡地香甜,嘴唇快要贴上他脸的时候,李不凡有些不自在地退开,严肃着脸道:“别闹了,我们现在得走了。” “你的行李呢?” 司雨还保持着手举浩儿的动作,双臂发酸她也没有放下,目光带着祈求道:“求让他亲一下呗,你又不会掉块肉。” “让浩儿亲一下吧,爹爹,浩儿都亲过娘亲了。” 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俱是可怜兮兮地看着李不凡,就算他铁打的心这会儿也化成水了,片刻后他苦皱着脸,闭着眼睛便将脸凑了过来。 温软的唇瓣印到他脸颊上那一瞬,李不凡感觉心中像是有阵微风吹过,开出朵朵桃花,心底软柔到不行。 只是这感觉并未持续很久,司雨已经将孩子抱了回去,对着浩儿柔声问:“开不开心?” 浩儿用力点头:“开心。” 嘴角的笑意更深,司雨继续哄问:“想不想以后每天都能亲到爹爹?” 这回浩儿倒是没有立刻回答了,他明显的愣住了,迟疑着问:“可以吗?” 他问着司雨,目光却落在李不凡身上,小心翼翼的,紧张期盼的。 司雨也随他一起看向李不凡,在浩儿耳畔回道:“当然可以,只要浩儿想要。” 李不凡的眼神霎时变冷,对着司雨沉声问道:“司姑娘这是何意?今日午时才答应我的事,这还未出子时,这么快就要出尔反尔了吗?” 这一刻他是真的怒了,他最厌恶的一类人就是言而无信出尔反尔的这种,尤其是当他对这个人寄托了很大期望的时候。 愤怒在心头蒸腾着,却碍于浩儿在前不好发作,偏偏那个女人还无一点自知,竟然笑着回答他:“对啊,中午答应你的事,我现在要反悔了。” 赶在李不凡朝她动手之前,司雨连忙将孩子放到了地上,认真了神色对着李不凡解释道:“不是我不愿意帮你,而是你的办法根本行不通。” 眼看李不凡收起了几分怒意,又带着威胁的眼神回视她,司雨瞬间就领悟了他的意思:你倒是说说看!哪里行不通?! “就算我和浩儿能平安抵达西平,也能成功隐瞒住身份,可是你想过没有,我这么一个带着孩子,有房有田又有姿色的单身女人,真能在西平安稳生活吗?” “你见过地痞流氓吗?你见过贪官污吏吗?你见过奸商恶绅吗?你见过强盗山贼吗?你见过奴大欺主吗?” 她用轻柔的声音,一句一句地问,每问一句,李不凡的面色就凝固一分,然而她的话还没结束…… “等他们坑完我的钱财,又会怎么对我呢?是卖到青楼呢?还是掳回家自用呢?你觉得那时候我还怎么保护孩子?” “好吧,就算我没被人卖掉,没被人掳走,你看看我这手,十指不沾阳春水,既不会女红又不懂农桑,我拿什么养孩子?我最后还得去卖身。” “就算这世上没有恶人,可天有不测风云,万一哪天我被马车撞了或是走路摔了,疯了傻了,更甚者万一我身染恶疾,不治身亡了或是生活不能自理了,你让浩儿怎么办?” “够了!”,李不凡怒喝一声,阻止了司雨继续往下假设,因为不知为何,听着她用那么轻飘飘的语气说着各种遭遇的时候,他心底出奇的愤怒。 感觉下一秒,他就要控制不住提剑去砍死那些欺负他们的混蛋。 “这三十个侍卫我不会收回,将来不管我是生是死,他们都会一直保护你们,直到死绝。” 李不凡说罢便径直朝着司雨的卧室走去,里面若有行李他便带上,若是没有那便即刻动身。 “如果我说,我有更好的办法保护孩子,那你要不要听?”,司雨就站在院中,双手轻放在浩儿的肩头,与他一前一后地立着,朝李不凡的背影清声问道。 第94章 身份来历

她话音落下,李不凡停步转身,身姿笔挺地站在台阶上,他未曾开口却神色认真,似乎正在等着她的下文。 司雨弯唇一笑,眉眼璨如星月,手指将被风吹乱的秀发别在耳后,她才抬眼看向李不凡。 “在我说出这个办法之前,可否先请将军回答我几个问题?” 月上中天,距离子时已经不剩多少时间,李不凡轻蹙着眉自台阶上迈下来,声音微冷道:“一个。” 渡口的船时辰到了是不会等人的,而他子时之后也要率军北上,若是错过了今晚,他就不能亲眼看着他们安全离开了。 这会儿时间所剩无几,她真的能找到更好的办法来让他改变心意吗?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是他也不会直接拂了她的面子,她既然这么说了,那他听一听也无妨。 只怕她再废话连篇问个没完,所以李不凡只允她一个问题。 司雨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脸上挂着淡笑,“一个也够了,那将军你可要听好了,这个可是必须要正面回答的。” “嗯”,李不凡不轻不重地回应了一声。 这态度可真是够敷衍的,司雨习惯性地朝他翻了个白眼,接着瞬间收回,转换了表情郑重问道:“请问将军此次北上,将以何名义围困大偃?” 良久,李不凡未曾开口。 以何名义?自然是为解汴京之困。 然而这样的理由却不能说,因为焱军围困汴京的消息,不是京里传来的,而是从定阳传来的。 一个月前,焱军四万精锐强攻定阳意图走水路直取汴京,而定阳城守军人数不过才五千人,定阳太守丁洪洋也是邱老门生,定阳失陷第一日他便派人向潮州求援。 然而两军实力太过悬殊,李不凡率兵赶来的时候,焱军已经强渡林江,即便他手握重兵,也已回天无力。 后来消息传入京中,已经是五日之后的事,南帝也曾派出水军半路阻截,甚至不惜摧毁河道堤坝,也不过只将焱军的行程拖晚了几日而已。 焱军真正围困汴京的时间,正是昨日,以军报传递的速度,远在潮州的李不凡至少也要再等上五日。 然而事实上,自从焱军度过林江之后,每到达一个州县他都会收到消息,那时开始他就已经在策划发兵大偃了,所以才会将派人将浩儿接过来,托付给司雨。 为解此次汴京之困,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擅自朝敌国发兵,在没有任何具有说服力的缘由之下。 他行天下之大义,却打不出一个名正言顺的旗号。 李不凡久久未言,司雨就一直看着他,也不催促就这么默默凝视着,他的眉眼似乎又深刻了几分,心思也掩藏地愈发深沉,每回见到变化了的他,她的心口都要疼上一回。 这一次,她不想再离开了呢。 突然,李不凡开口,平静的声音回道:“没有名义,我此行出师无名,而且不止是这次,将来还会有更多。” 司雨轻轻点头:“焱军围困汴京,而你围困大偃,很微妙的平衡。” “可若是南焱再度议和怎么办?作为不得圣意而擅自发兵的你,京中权贵会怎么看待你?天下百姓会怎么看待你?” “为了向焱国表示息战诚意,为了平息朝中众怒,你难道就不怕……李家被赐了满门抄斩吗?” 她眼里隐含着泪光,而李不凡的心中早已翻起惊涛骇浪,他想起前世,南朝灭亡之后,李家护送九皇子南宫澈逃至陵城建立起新南国,与焱国开战长达十年之久,最终两国议和,而衷心耿耿的将门李家却被赐满门抄斩。 直到这一刻,他心中怒意汹涌再也掩盖不住,双拳被攥得嘎嘣响,眸子里像是燃起了两团小火,而他的声音却凉寒如水:“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李不凡说完便冷然转身,率步朝着苑门外走去,边走边道:“我最后给你一刻钟的时间,收拾好了带着浩儿出来。” 尽管她说的都有道理,但是比起这些事来,他此刻更在意的还是他的浩儿,至于将来的事,就等到将来再说,哪怕南焱两国当真会再度议和,他此行也决计不会让焱国好过。 李不凡的身影眼看就要消失在苑门中,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清亮的女声,带着不易察觉的泪意:“李不凡,我爱你!” 毫无征兆地,他的心跳就乱了节奏。 脚步微顿,他却不敢停下,他害怕。 怕这个满身秘密的女人,会扰乱他的心神。 她和左妃那么像,他怕自己会分不清,更怕自己会动情。 所以他只能装作没有听到,无动于衷。 司雨立在原地,紧紧牵着浩儿的手,哭着喊道:“你若是死了,这世上就再也没有司雨了。” “我会死的,真的会死的……”,说着她又哭了起来,边哭边缓慢蹲下。 跟着浩儿也哭了,搂着她的脖子哭得更猛:“娘亲你不要死……不要丢下浩儿。” “呜呜……爹爹不要走,爹爹……” 身后传来的哭喊声,终于让李不凡停下脚步,他阴沉着脸折回去,对着司雨怒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心底无端地漫上一股无力,李不凡微闭上眼,努力去忽略她方才喊出的那些话,可脑海里却在不停地循环着,为什么要说爱他,又为什么,连浩儿都一眼喜欢上她,张口就喊她娘。 感觉到李不凡的情绪有些不稳,司雨慌忙把眼泪擦干,又抱着浩儿哄了两句,院子里的哭闹声才止了下来,接着她朝李不凡斩钉截铁道:“我要和你一起随军北上。” “不可能。”,李不凡睁开眼,掩下眸中情绪,毫不犹豫地拒绝。 司雨恍若未觉,只用坚定的目光看着他:“绝对可能。” “因为我就是你最好的出师之名。” 李不凡凝眉看着她,不说话也不动作,就像变成了雕塑一样。 “我知道潮州城里关押有焱军俘虏,如果你现在把我和他们一起放了,再带兵在后面一路驱赶,将他们直逼到大偃,届时你就可以说,是因为焱军强掳了你的爱妾,所以你才发兵大偃。”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也可以趁此机会,将浩儿的身份也一并消除掉,这样你就再无后顾之忧了。” 其实说的直白点就是,焱军杀了他儿子,抢了他小妾…… 但是司雨并不敢说得这么直白,因为随着她的话语,李不凡的脸已经逐渐黑成炭了,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这就是你说的——好办法?” 司雨硬着头皮点点头,声音小得像呢喃:“好歹出师有名了么。” 李不凡气得胸膛起伏不定,一把将浩儿从她怀里夺过来,抱着孩子就要走,心中后悔不迭,他今天就不该来找她。 他力气大,夺孩子的时候司雨根本反抗的余地,刚刚拽住他衣角下一秒就被他挣开。 司雨顿时彻底慌了,张开双臂堵在苑门中拦下李不凡的去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试图说服他:“我知晓焱国所有的地形图,交通图我也可以给你画出来,而且我知道拓跋氏很多辛秘,如果你带我去大偃,说不定我能助你搅乱焱国内政呢。” 她一语落下,李不凡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动。 他前世与焱国十几年交战,对焱国内政虽不敢说有多了解,但是大致也能猜测到一些,焱国内部也是分为两派,一派主战,主张倾国之力,以武力统一天下,另一派主诱,主张先发展内务,再以诱和之计慢慢消耗他国,最终再统一天下。 焱国并不富裕,数年征战早就国库虚空,内政也早就陷入了困境,他此去大偃,本就是打算再去给焱国添把火的。 而司雨,她竟然知晓焱国的国图和皇家辛秘,单是国图这一条,就足以令他动心,可是来历不明的东西,他却不敢要。 李不凡终于开口,声音凌冽道:“你若不说清楚你的身份来历,我绝对不会用你。” 一个熟悉焱国国图并且知晓皇室辛秘,懂得军法谋略又会说汴京官话的女子,在这个世上根本就不该存在,这世上和她唯一有关联的,大概就只有左妃。 司雨深吸一口气,猛然闭上眼后再睁开,眼神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字地说道:“好,我告诉你。” “我叫司雨,二十一岁,来自……一千三百年后的中.国。” 说着她便紧张地轻咬着下唇看着李不凡,对方似乎反应了很长时间,一直没什么表情。 或许是她说得太精简?司雨思索了片刻,斟酌着说道:“也就是说,我是来自未来世界的人,而你们对于我而言,就相当于是历史人物。” “而未来的我会出现在这里,这种现象就叫做穿越时空。” “所以我知晓很多事,比如南朝在今年就亡国,接着又会建立起新南朝,总之我知道的绝对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 “我真的没有骗你,带上我吧。” 哀求的语气逐渐加重,李不凡的表情却愈发凝重,如此荒诞无稽的解释,他竟然有几分相信了。 她一身古怪,与这世界格格不入,是因为她来自未来。 可是为什么,她要拼了命的帮他呢? 李不凡凝视她许久,无视她哀求的目光,仍旧冷着心肠回道:“司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姑娘既是我亡妻的故人,又是在下的救命恩人,无论如何我也不能置你于险境,焱国之事我自有办法应对,如今时局动乱战事四起,司姑娘还是早日归乡的好。” 其实李不凡这么说也完全是为了她好,毕竟她的身份一旦被有心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司雨彻底愣了,她都这么说了,李不凡竟然还是不肯带上她!那就别怪她……放大招了。 突然她放下撑在苑门两侧的手,朝李不凡上前一步,在他疑惑的目光下微微踮起脚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吻上了他的唇。 浅浅一啄,蜻蜓点水。 她又神色如常地退开,淡淡地道:“既然将军这般说了,那小女子也不再强求。” 李不凡一脸呆愣地抱着孩子站在原地,忘了动作。 那一吻柔软到心上,这一刻他脑海里满是左妃,他在惊慌,在愧疚,因为他知道,那一吻落下时,他也不是没有反应。 他是不是,太久没有碰过女人了?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司雨的声音再度响起:“那便只能小女子自行北上了,还望将军,能早日前往大偃搭救小女子。” 说完她拂袖转身,绕过李不凡的身边回她的卧房,却在擦肩而过那一瞬又被他扯住手腕。 他沉默许久,久到浩儿又在他怀里睡着,声音清叹:“你到底,和左妃是什么关系?” 第95章 帝王之路

静谧的夜空中传来一道悠长的笛鸣声,如一个美丽分隔符,将这个不同寻常的夜晚断成一卷优美的夜章。 那是渡口边传来的船鸣声,昭示着子时已至,而客船已经离岸出港。 司雨先是一怔,继而嘴角上扬,牵出一个完美的弧度,带着嚣张挑衅的语气朝李不凡回道:“我和她之间自然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你那么想知道的话,就把我带在身边啊。” 有那么一瞬间,她都想脱口而出告诉他自己就是左妃了,但是她还是忍住了,如果这个时候告诉他,以李不凡的性格是绝对不可能带她去大偃的。 而现在,李不凡的神情似乎正有松动,司雨心中一喜,瞬间认真了表情,语气诚恳地继续劝说:“而且你可以放心,我的能力足够自保,保证不会拖累你。” 李不凡自问出那句话之后,心就彻底乱了,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涌现—— 司雨,会是左妃千年后的转世之人吗? “好,我带你北上。” 这一夜的潮州城注定不能安宁,城墙上亮起了无数灯火,马蹄声与擂鼓声汇成一支交响夜曲,惊醒了城中熟睡的百姓,忍不住呼亲唤友走街串巷,彼此询问发生了何事。 有胆子大一点的年轻人,循着城墙上的光亮跑过去,远远地躲在城墙一角,隐约间也能听到城下号令官说什么焱兵杀了人逃了,还抓走了什么人。 等到了第二日,潮州城里就开始流言四起了。 有说昨夜焱军来袭的,有说昨夜将军府被刺客入侵的,还有说焱军俘虏逃走的,虽然骚乱产生的缘由众说纷纭,但是有一件事却是众所周知的,那就是潮州军的主帅,带兵出城了。 上千人的军队浩浩荡荡地就连夜去追了,连粮草都没来得及备上,走得真是匆忙…… 又过了一日,流言再度升级,由将军府中传出的消息称,将军才养了两个月的小妾被出逃的战俘给掳走了。 听说,那小妾,美得是惊天地泣鬼神,这么一被掳走,出了潮州郡可就到焱国的地盘了,就算李将军追过去,只怕黄花菜也凉了吧。 一时间,潮州城的百姓们都开始翘首以盼,迫切地想要知道故事的下文。 然而没有下文,李将军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苏北辰接替了李不凡的职位,住进了将军府,还带着个两三岁的孩子,一夜之间,将军府就换了主人,守城的士兵和巡防的士兵也全都换成了生脸。 百姓们不禁感慨,那个追入焱境的李将军啊,估计是再也回不来了,好歹也是守护了他们近三年的人,如今这人走茶凉,当真是有几分凄凉。 与此同时,就在焱国的都城大偃,王宫内外,到处都充斥着浓浓的惊慌和绝望。 大偃城已经被一支不知名的军队围困,东城门在三日前就已经被破开,敌军攻入城后直奔粮仓,将城中本就贮备不多的粮食洗劫一空,而后便再也没了动静。 这三天来,城中家家户户都在艰难度日,就连那些王公贵族也不例外,有许多家为了节省粮食已经开始卖掉府里的奴仆,然而这个时候根本没有人家愿意买仆,于是这些达官贵人家的奴仆们最后都被驱逐出府,无依无靠的他们就只能去偷去抢。 大偃城彻底陷入混乱,而围在城外的军队仍是按兵不动,摆明了是在威胁焱国,焱帝力排众议,亲自挂帅出征,此番行径感动了城中无数百姓,他们纷纷揭竿而起,握上武器就要与城外的敌军一决死战。 城中有三十万百姓,两万守军,而围堵在城外的李不凡,此行也不过才带了两万兵马。 即使他们个个都骁勇善战,可是双拳难敌四手,三十万百姓的力量李不凡绝对不敢小觑,再说这满城百姓若是当真乱起来,李不凡也未必能做得出屠民的事。 于是赶在焱帝出兵之前,李不凡率先入了东城门,提一支巨大的毛笔,拎一桶乌黑的墨汁,飞身而起在东城墙上洋洋洒洒地写下了十二个大字。 焱军退离汴京,我便退回南境。 此字一出,大偃城里燃起来的士气瞬间便歇了一半,不只是城中的百姓,就连权贵们好多也开始劝焱帝收回围在汴京的军队。 可是焱军南下筹划了这么多年才成功,焱帝怎会甘心就此作罢,于是他派出使臣出城来,开始跟李不凡忽悠,说汴京那边已经开始退兵了,商量他们这边要如何退兵。 可惜他们不知道,单就情报这一项,李不凡接收地要比他们还快。 此时的汴京仍在恶战中,焱帝根本没有丝毫退兵的打算,他也不过是想拖延时间等待援兵。 最多再有两日,那些驻守在南焱边境的焱军就能全部撤离回来,到时候李不凡腹背受敌被两面夹击,他可就真的出不了焱国了。 合战的希望显然已经破灭,李不凡决定速战速决夜袭大偃,直接杀进王宫,绞了焱帝的人头,就什么事都不用商量了,至于汴京之困,他已经联络上西平陈家,有了陈家的火药相助,多少焱兵也别想破开汴京城门。 这一夜火光照亮了大偃的王宫,直到李不凡浑身染血提剑迈进焱帝书房的那一刻,他才算是第一次真正见到拓跋元羽。 彼时的拓跋元羽正一袭黑色绣着金龙的劲装端坐在龙椅上,上身微微鼓起,明显有内罩的软甲穿在里面,他右手握着一柄宽剑,左手正拿块金色帕子在仔细地擦拭着。 李不凡已经懒得多言,运足内力一剑便劈了过去,焱帝身前瞬间列出四名侍卫将他牢牢护在后面,其中一名护卫上前想要接下李不凡的那一剑,却在接触到剑芒的那一刻手中宝剑霎时断裂,而他自己也被远远地震飞,一口鲜血吐出便倒地再也不起。 直到此时,拓跋元羽的神情才终于有了变动,握在手里的剑也有些不稳,他也曾听闻李不凡身手了得,却没想到,能高深至此。 更加没有想到,区区两万人的兵马,一夜之间就能攻进他的王宫,直逼他的书房,指剑在他面前。 这真的是南朝的军队吗?怎么可能? 眼看身前的侍卫一个个倒下,竟是连一炷香的时间都不到,拓跋元羽惊慌的朝外唤道:“来人!救驾!” 宫外已经杀成血海,哪里还会有什么人来救驾。 拓跋元羽不得不自己提着剑上,然而他还没在李不凡的手下走完十招,就已经人头落地。 你看,原来杀掉一个皇帝,也不是件很难的事,甚至是件很轻松的事,从今以后,焱国就要彻底动乱了啊。 李不凡长剑挑着他的人头,迎着晨曦,踩着尸山血海,一步步迈下王宫大殿的台阶。 台阶下方,齐刷刷地跪了一片皇族中人,正被持枪持剑的士兵围在中间。 李不凡微扬着唇,沾满血迹的身形立在台前,犹如罗刹临世,薄唇轻启道:“王宫之内,不留活口。” 又是手起刀落,滚落一地人头。 一夜屠杀过后,富丽堂皇的王宫成了一座无数亡魂的坟墓。 大偃两万守军,死的死逃的逃,李不凡下令打开城门,放任城中百姓四方逃散,一日后焱军援兵赶到的时候,整座大偃已经成了一座空城,只有他率着神军等候在城墙之上。 他既已无路可退,那便不必再退,便是灭了焱国又有何妨? 焱帝拓跋元羽的人头被高高挂在城门上,凌乱的发丝也遮不住那张死白的脸,眼睛死不瞑目地瞪着,他脑后是染血的城牌,书写着大偃二字,此刻看起来,只有无尽的讽刺。 司雨立在他身后,一张惨白的脸没有任何血色,她微张着唇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才短短十三天而已,事情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随军奔波三日才到达大偃,紧接着李不凡就命人把她看守起来了,他带兵破了东城门,进城抢了粮仓,困了大偃三日,想要逼迫焱帝下令撤回围困在汴京的军队。 然而对方只是对他使用拖延之计,不仅不肯退兵,甚至暗中召回守在边境处的数万兵马,打算内外夹击,灭了李不凡的军队。 只可惜焱国还是太小觑了李不凡,更是小看了他的神兵,他不仅识破了焱帝的计谋,而且先下手为强,仅用了一夜时间便攻入王宫直取了焱帝性命。 焱国皇室,留在大偃的全部死绝。 这期间她根本没有见过李不凡,直到大偃城变成一座死城,他才命人将她从城外营地里接进来。 两人从见面到现在连一句话都没有说。 李不凡始终背对着她立在城墙前,一身浓重的血腥味她站这么远都能闻得到,面对李不凡她第一次有了怯懦和退却。 这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战争,真的可以把天神也变成罗刹。 曾经会温柔环抱她的男子,如今已经再也看不见,他离命运的轨迹已经越来越远,她已经不敢想象,李不凡最后会走上一条什么样的道路。 夕阳的余晖映在他身上,衬得他的背影愈发孤寂,司雨伸出手指,在虚空中不断描摹着他的轮廓,像是要将他刻进心里。 李不凡似有所觉般地转身,便对上她哀伤落寞的脸,他微微一怔却没有说话,只朝她迈步走来将她手指包裹在手心里,手臂轻轻用力一带,怀里便扑进了一具温软的身体。 司雨一声惊呼,尚未来得及反应,就感觉一根粗糙的手指挑起了她的下巴,一个气息浑重的吻便朝她压下来,腰间不知何时多了一条手臂,她与他贴得更紧。 唇齿之间有着最真实的眷恋,她很快便沉陷之中,双手攀上他的臂膀,身子软成一滩水,浑身唯一的着力点,便是腰间那条手臂。 李不凡凝眉看着她,不肯错过她脸上任何表情,直到她彻底意乱情迷开始拉扯他的衣服,他才僵硬着脸将人提远一些,心头最后那一缕怀疑也已彻底消除。 她眼中情.欲未退,此刻正一脸迷茫地看着他,苍白的脸上此刻脸颊泛着微红,嘟起的唇瓣娇艳欲滴,似乎正在不满地控诉着他。 李不凡忍下想她压到身下的冲动,喑哑着声音问她:“等打完这一仗,随我回汴京好不好?” 这一刻漫天晚霞温柔了他的眉眼,他用她最熟悉的语调同她说话,司雨终于忍不住潸然泪下。 她不想去思考他这一仗能不能打赢,也不想再去思考灭尽了焱军的李不凡要如何重归汴京,亦不再去想他会用什么身份带她回京。 只是扑进李不凡怀里,哽咽着回他:“好。” 第96章 万古长青

挂在城门之上的焱帝首级,被人一箭射落了,那箭头齐齐没入城墙中,坚硬的砖墙上以箭身为圆点,荡开一道道雷电般的裂纹,蔓延成一朵巨大的冰花。 李不凡凝眸看着城下,那一箭隔着遥远的距离呼啸而来,精准地射断绳索,又以如此强劲的力道射.入墙中,来人必是内力浑厚,箭术惊人。 突然他足尖轻点,飞身跃下城墙,一探手便截了那支箭尾上绑着的白绢,他如雄鹰展翅在快要落至地面时又振翅而起,一旋身便再度飞上城门。 他轻轻抖动手腕,将那一方白绢展开,入目是苍劲有力的焱字,即便是拓写在绢布上,也看得出笔力纵横,提按分明。 这是一封招降书。 射箭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焱帝拓跋元羽,是真正的焱帝,而不是替身。 而这封绢书,亦是由焱帝亲笔所写。 焱帝说,李不凡你果真是人如其名,不同凡响,生在南朝真是可惜了。孤王素来求贤若渴,爱才如命,虽然你杀了很多子民,但是孤王并不怪你,孤王很是看中你。 焱帝又说,之前被你灭掉的两万守军,其实是城中百姓假扮的,孤王的军队已经扮作平民被你放出城了。 焱帝接着说,而你杀死的那个人只是孤王培养的替身,其实孤王也不想这么欺骗你,但是孤王也很无奈,毕竟你都打上皇城了,孤王也不好再坐以待毙,好歹陪你玩一玩,也不枉你大老远走这一趟。 焱帝最后说,孤王的两万守军和三万援军已经成功汇合,你们已经被彻底包围了,放弃挣扎选择投降吧,孤王不杀你。 李不凡三两眼便看完绢书,嘴角微扬,笑得邪魅狷狂,他把白绢对折起来,然后用干净的一面擦了擦手,朝城门下轻轻一扬,转身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的字典里,没有投降二字。 从他放任大偃城守军逃亡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些人不是真正的士兵。 拓跋元羽纵横沙场的时间不比他短,断不会如前夜那般,在他手下连十招都走不到。 棋逢对手,这样的对战才有意思。 李不凡面带着嗜血的笑容走下城墙,召集手下将领到营房中商讨应敌策略。 尽管焱军已经兵临城下,但他们绝对不敢轻举妄动,因为这五万焱军,已经是焱国仅剩的主力。 从前三十万的浩荡大军,如今已经被李不凡剿得只剩下大偃这五万和汴京那四万,哦不对,汴京那边,现在焱军已经剩下两万了。 这一战的胜负将直接关系着焱国的存亡,即使李不凡现在手里只剩下不足两万的兵力,再无绝对的把握之前,焱帝绝对不敢攻城。 如今双方交换了位置,焱军也同样对他们施行拖字诀,只要将他的兵马困在城中,要不了几日他们就会粮草耗尽,自取灭亡。 李不凡必须出城迎战,然而两方兵力悬殊,他一旦率兵出城,便无任何天时地利可以依靠。 “事在人为。” 李不凡端坐在上座,食指轻点着扶手,这是他在想事情时的习惯性动作。 突然他抬眼,朝座下的将领们从左看到右:“有劳诸位再好好地想一想了。” 言下之意便是,如果你们想不出来,那就一直想,什么时候能想出对敌之策,我们就什么时候散会。 座下众人彼此交换了一个神色,俱是无奈,眼下这种情况,率兵突围逃出大偃,才是良策啊。 片刻后,盯着方仲恺和齐虎殷切的目光,朱英只好硬着头皮上,“将军,眼下敌众我寡,我军粮草不足弓箭亦是匮乏,此战当是能避则避啊。” 他话音落,齐虎连忙接上:“正是如此,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我们能突出重围,联络上北辰和南安他们,届时再行交战,定然能再添几分胜算。” 李不凡手指上的动作停了下来,眼光落在方仲恺身上,声音凉凉道:“你呢?你也觉得当务之急,是要逃离大偃吗?” 他用了逃离二字,这语气就是相当重了,对于将士而言,逃这个字,本身就带着侮辱色彩,得说退。 “回将军,末将以为,退离大偃乃是上选。” 方仲恺素来觉得,自己还是很有几分文人潜质的,咬文嚼字,有时也不失为一种策略。 李不凡被噎了。 被他们这么齐刷刷地反对,倒还真是头一次。 一撩衣摆,李不凡自椅子上站了起来,淡淡道:“天色尚早,诸位不妨再好好想一想,本将出去入个厕。” 说完也不看他们的表情,李不凡径自推开房门,便瞧见月色之下,司雨正穿着一件不太合身的灰色男衫,立在他的马前,左摸摸右摸摸。 见他正走过来,司雨收了动作笑着迎上来,“你们商讨完了?” 但是看起来又不太像,因为只有李不凡一个人出来了,而另外三位将领还在里面,通常情况下都是李不凡垫后的。 所以说……今天是商讨地不太顺利? 李不凡本来不打算回她的,因为他潜意识里也知道,司雨定然也是支持他退兵的,但是他并不想退。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能攻入大偃这一次,却很难再有第二次机会,最重要的是,他说过这一仗打完,他要带司雨回京的,如果此时退了兵,他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剿尽焱兵,重回汴京。 她疑惑的目光太明显,李不凡便随口解释道:“暂时还没有,他们正在想。” 司雨默了默,军务之事李不凡很少会在她面前认真地讲,也许在他看来,打仗永远是男人的事,不该是女子能随便掺和的。 其实她也从未想过要插手,更何况她也没有那个能力,她只是……想要与他比肩而立罢了。 即便她没有能指点江山纵横天下的雄韬伟略,可她也还是希望,她不是站在男人身后的女人。 就算不能为他解决问题,至少也可以一起分担,一起烦恼。 司雨斟酌着开口:“今天城墙上的那支箭……你知道是谁射的吗?” 那支箭直接射落了焱帝的人头,但是却没有人前来收走,她知道焱军已经围城了,这射箭之人定然是焱国的人,然而焱国上下,会有什么人,胆敢对焱帝的首级如此不敬呢? 她总是这样,每一个问题都直切命脉,李不凡根本避无可避。 李不凡无奈地叹了口气,搂她在怀里低声道:“是拓跋元羽。” 闻言司雨微微一怔,瞬间便明白过来,城墙上挂的那个肯定是假的,不过仔细一想也能理解,拓跋元羽怎么说也是大彦国的开国皇帝,若是当真这么轻易就被李不凡杀了,那也太说不过去了。 但是紧接着她又打了个寒颤,想着拓跋元羽张弓搭箭,将自己人头射落的画面,司雨顿时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不愧是拓跋氏的血脉啊……”,司雨实在忍不住感慨。 这语气听上去,为什么有种淡淡的崇拜呢? “嗯?”,李不凡有些不悦地在她问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晚风有点凉,司雨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是一个寒颤后她朝李不凡怀里缩了缩。 李不凡不禁更加疑惑,司雨在他怀里都快都抖成筛子了,嘴唇几度张合,欲言又止。 看得他都想直接吻上去了。 眉头微微一挑,李不凡抬起她下巴,正要俯身却见她一脸惊恐地望着他,压低着声音问他:“你知道拓拔无极把他的陵墓葬在哪儿了吗?” 李不凡的唇停在距离她不足三寸的地方。 这个时候提那死鬼的陵墓做什么?! 拓拔无极,是焱国的第三任皇帝,他一生南征北战,硬是将焱国从一个小小的部落壮大成北方第一大国。 焱国和南朝不一样,他们并不讲究什么传统,皇族也没有皇陵,死后想葬哪里就葬哪里。 不过司雨这么一问,李不凡还真的被勾起了几分好奇,挺直了身躯,目光在四下里搜索了一圈,刚才见司雨一直东张西望,难道拓拔无极的墓,就在这附近? “是在大偃城下吗?”,李不凡随口问道。 他说到城下的时候,司雨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双腿一软彻底瘫在李不凡怀里。 李不凡慌忙把她抱住,触到她的腰背都是颤抖的。 “怎么了?”,李不凡霎时便乱了语调。 司雨苍白着脸费劲地抬起头,声音都有些哆嗦:“不止是大偃,还有万山,古峰,长岭,青湖。” 李不凡不屑地嗤一句:“万古长青?简直痴心妄想。” “嘘---”司雨惊慌地掩上他的唇。 总觉得脖子后面阴风阵阵啊...... 李不凡好笑地看着她,轻启薄唇咬上了她的手指,司雨一脸黑线得抽回手,方才那股恐惧也渐渐消散。 然她还是赖在李不凡的怀里不肯出来。 “你不知道他有多疯狂,他让人把自己的尸体分成了五份,分别葬在了这五个地方,并且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打通了五地的墓道,连成了一个五角星形,为了死后能升仙” “也不知道他最终成功了没?” 自从她经历了重生和穿越之后,她对鬼神之说便也多了几分敬畏,所以此时她在这里跟李不凡说拓拔无极的时候,心里总有种,他就在地下听着呢的感觉。 当真是是恐怖至极。 也不知道他埋在大偃的是头,还是手,还是脚? 司雨又开始抖了,李不凡没忘把她裹紧,凝眉良久。 “你刚才说......五处的墓道,是相通的?” 司雨噌得一下扬起了脸,震惊地看着他:“你该不会是想去......盗墓吧?!” 第97章 被人绑架

古有摸金校尉,专司盗墓取财,贴补军饷,李不凡莫不是也想盗一回皇陵,贴补军需? “你想多了”,李不凡探出手,顺着她的长发抚下,好笑地说道:“我对拓跋无极的陪葬品没有任何兴趣,只是想借用他的墓道出城而已。” 说起来,李不凡的确挺缺钱的,他的神军就算再骁勇善战,没有军饷也照样得分崩离析,所以当他率军攻入大偃的时候,李不凡并没有阻止手下士兵在王宫中大肆洗劫。 毕竟他养着的,是一支不在编制内的隐形神军,得不到朝廷的任何供给。这几年的军资消耗靠得都是邱老他们在京中各方周旋,从各类名目拨款中抽挤出来一些,剩余的大部分军资还是来自三皇子一脉。 头几年还能勉强供应着,然而随着焱军不断被消灭,边境压力逐渐轻减,三皇子南宫轩的资助也愈发拖延,他手下士兵已有大半年没有拿到过军饷。 大概这就叫飞鸟尽,良弓藏,李不凡这支神军的作用不再那么重要,南宫轩当然也不愿意继续养着,因为养得再好,也终归不是自己的。 三皇子的根基在株洲,废后郑氏苦心孤诣地谋划了十几年,招募的私军经过这么多年的训练,如今总算到了堪当重任的时候。 南宫轩自是打得一手好算盘,等南焱两国杀得两败俱伤的时候,他手里的兵马才刚刚养精蓄锐,当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如今的南帝早已今非昔比,尤其是南焱正式开战之后,南帝手中的权利就开始加快流失,皇权至上已经逐渐成为过去式,许多朝廷大事如今就算没有南帝的拍案定板也能实施。 南宫轩再也不需要做小伏低去消除他的戒心,更不需要靠讨好南帝来登上大位。 他手握兵马,亦是皇后嫡子,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比他更容易坐上皇位,等到了那时,他定然会将丢失的皇权都一一收回。 至于李不凡这支神军……连军饷都发不下来的神军,他有何惧? 李不凡对这一切心知肚明,但他还是甘愿为其所用,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李家与三皇子之间的结盟不过是相互利用,各取所需罢了,分道扬镳是迟早的事。 司雨对他目前的处境并不知晓,她只是无意中听到了几名士兵在谈论军饷的事,才知道他的军队目前面临的不止是粮草不足军需匮乏,已经穷到连军饷都发不下来了。 难怪他会对士兵洗劫王宫的行为视而不见,战争之下,谈论善恶真的没有意义。 见她半天没说话,脸上还浮现出一种高深莫测的惆怅,李不凡柔声宽慰她道:“放心吧,不会带着你进墓道的。” “你就在城里安心等我,我会把焱军引到城外,不会在城墙上开战的。” 司雨微微一愣,很快便明白了李不凡的意图,他想率兵从墓道出城,然后从焱军后方偷袭,然而帝王的陵墓又岂是那般容易借道的? 后世拓跋无极的陵墓被发现的时候,历经了一千三百多年的五条墓道,其中只有两条条因为地势演变的原因发生了断裂,剩余三条虽有破损但是依然连通。 而此时距离拓跋无极过世也不过才一百多年,那墓道就算不是铜墙铁壁,肯定也是机关重重,最重要的是,一定藏得极其隐蔽。 司雨认真地思索了一番,却发现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耐心地叮嘱道:“那墓道一定很难找,如果找不到的话就不要勉强,如果找到的话进入的时候一定要小心,遇到危险一定要闪开,总之生命最重要,就算仗打输了也不要紧。” 胜败乃兵家常事,她这么说应该也没错吧。 “我听说皇帝的墓里都喜欢放置很多毒物,你一定要小心,甬道里的壁灯最好不要点。” 一般来说,墓道里是不会有太多危险的,但是说不准,万一那灯油里掺了什么毒呢。 “啊,还有,既然你们只是借道,那就千万别进墓室啊,他墓里也没有金银财宝的,大部分都是些青铜器。” 金银财宝的确是没有,倒是各类鼎钟刀戟不少,为了这些死物进入危机四伏的主墓室,哪怕是死伤一名小卒,司雨都觉得不值。 李不凡终于插了句嘴:“这你都知道?” 连人家的陪葬品有什么都知道了,你们未来人类,是不是专干掘人坟墓的事? 只当自己看不见他揶揄的目光,司雨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无极陵在后世可以说是家喻户晓,我知道它有什么好奇怪的?” 李不凡的笑容顿了顿,无极陵?呵,叫得还挺亲切。 被他这一打岔,司雨也忘了原本要说的话,她又费神想了一会儿仍是无果,最终只能作罢。 头顶的乌云突然遮住了月亮,视线跟着就暗了下来,司雨顿觉一阵阴风袭来,抓紧了李不凡的衣袖,怯懦道:“我晚上跟你睡吧。” 她真的好害怕,一想到拓跋无极的某个身体肢件就在她脚下,再想到她念叨了拓跋无极那么久,她就忍不住想,拓跋无极会不会半夜化作厉鬼来找她。 李不凡脸上的表情……简直难以描述。 有震惊,有欣喜,有害羞,有紧张,还有一丝无语——他该说,他这是托了那死鬼的福吗?! 见他没反应,司雨以为他不愿意,连忙保证道:“我保证会很乖,绝对不撩你。” 李不凡一脸的黑线,拉上她手腕直接朝着营房后他的卧房走去。 两人一同进入卧房,守门的士兵也只是微微惊诧了一下,都知道这是将军的小妾,不过带她进卧房还是头一次,看来将军今晚打算大战一番啊。 俩士兵正在外脑补着,李不凡却突然走了出来,朝他们命令道:“给我仔细守好房门,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是!”,俩士兵腰板一挺,大声回道。 李不凡迈步离开,回到营房直接带了朱英他们三人出来,四人各领一队兵马,赶着夜色朝大偃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奔去。 他要在今夜找出墓道。 若依司雨所言,五处陵墓构成一个五角星图的话,那大偃城下至少有两条墓道,他只需找出一条便可。 李不凡选了城东,但他并未朝着外城的东城墙走,而是带着兵直接进了王宫。 拓跋无极生前也是九五之尊,他的陵墓若是建在外城,定然是要被满城百姓踩踏的,更何况他还想死后升仙,断不会让凡人踩了他的路。 这整个大偃城要说最高贵的地方,毋庸置疑,当然是焱王宫。 四方位中以东为尊,拓跋无极的陵墓很可能修建在东侧,但是信道之人则多认为西有仙门,拓跋无极的陵墓也很有可能建在西侧。 还有可能,拓跋无极根本不讲究这一套,全凭自己喜好,想建哪里建哪里。 老实说,李不凡更倾向于后者。 如果他是拓跋无极,一生南征北战打下这片江山,他死后也绝对不会允许有人对他的陵墓不敬,所以他一定会找一个……令人望而生畏的地方。 那就是——祭天坛! 另一边,李不凡走了之后,房间里就只剩下司雨一个人,她把屋里的灯全部点亮,门窗都关得紧紧的,坐在板凳上,趴在圆桌上,守着桌上的油灯。 司雨不时地看表,她从十一点等到了凌晨三点,最多有再有三个钟头天就要亮了,她已经困得眼皮都快睁不开了。 最终睡意战胜了惧怕,司雨强撑着胆子爬上了床,将床帐放下吧,她怕黑,将床帐打开吧,她害怕看见窗户上映出来的人影。 纠结到最后,司雨还是不能安心睡去,迷瞪着眼从床上来下,拖着鞋走到窗户边,伸手拍了拍窗户:“哎,你可不可以往旁边站一点,你站在这里有影子,我害……” 她的“怕”字还没说出口,就看见外面的人影倏地一下沉了下去,落地无声。 司雨霎时被惊得睡意全无——有刺客! 该怎么办呢?她呆愣在原地,足下似有千斤重,一步都挪动不了。 自杀吧,她有点不舍得,好不容易走到李不凡身边了,再死回去的话,下次再来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可是拼杀吧,她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在内家高手面前就跟乱蹦的蚂蚱似得。 于是…… “救命啊——”,司雨只能大喊救命。 然而门外早已空无一人,她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 “省省力气吧。” 身后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说得一口流利的汴京话,司雨顿时噤了声,连忙扭过头去看。 结果她什么也没看着就被一只黑色布袋罩了头,接着颈间一痛就晕了过去。 昏迷前她只有一个念头:她就不该来李不凡房里睡! 先是被放了鸽子,后又被人绑架,恐怕这次又得死回去了。 焱王宫的祭天坛,建得也是个五角星形状,五个角落上各有白玉雕刻的瑞兽雕像,而且各不相同,正中间放置着一尊巨大的青铜鼎,鼎上刻着经文之类的焱字。 李不凡绕着祭天坛走了一圈,突然飞身而起越过祭台落在了巨鼎之上,一抬手他的剑已出鞘,带起的剑光宛若银龙,长剑轻吟令他脚下的铜鼎都为之一颤。 他冷凝着双眸,视线越过王宫,越过城墙,剑尖依次指向万山,古峰,长岭,青湖。 片刻后他旋身而下,径自走下祭天坛朝西南方向一直走,直到一堵宫墙拦住他的去路。 李不凡覆掌上去,下一瞬嘴角微微牵起。 这不是一面普通的宫墙,不是由砖块垒砌而成,而是由一整块巨石打磨而成,直插地下数丈深。 这大概就是——墓道门了。 第98章 物是人非

寻到了这面极有可能是墓道门的宫墙后,李不凡便不再耽搁,直接命令手下士兵动手挖掘。 他们先是敲碎了宫墙周围的地砖,又将巨石两侧的砖墙推倒,后沿着那巨石墙体一直往下深挖,直到翻出的泥土都堆成了一座小山,这一面五丈深的石墙才彻底见底。 然而石墙两面,并没有什么墓道。 李不凡傻眼,责令士兵们继续往下挖。 没过多久,大概只朝下挖了一尺来深,士兵们又停了下来,就在那石墙的正下方,正整齐地排列地九只大木箱,看上去也有些年头了,然腐朽的程度却并不深。 李不凡着人将木箱悉数运上来,谁知那看起来并不沉重的木箱,竟然也让他们折腾了很久才用井绳拉上来一只,最后由八名士兵一起搬抬着送到了李不凡面前。 余下的八只箱子,李不凡没着急让他们继续往外运了,他自个儿提着剑走近那只楠木沉箱,以剑尖插.入箱盖缝隙中,紧接着内力猛然注入剑身。 只听“叮”地一声,随着他的剑身一颤,木箱的顶盖便朝天上翻转着飞去,后又“咚”得一声落地,木质的箱盖霎时便四分五裂,化作一堆木屑。 所有人,俱是双目圆瞪地望着那木箱之中——满得快要溢出的金银元宝,珍珠玛瑙。 李不凡亦是微怔,一瞬之后他径直跃下了深坑,那堵石墙的根部只有两侧少许还埋在泥土中,此时看起来似乎摇摇欲坠,好像只要在一面上稍稍用点力,石墙就会朝后倒下去一样。 那墙底下刻有字。 “你们都退出去。” 李不凡一声令下,坑里的士兵也迅速地退了个干净,坑外面的动静他们都听见了,知道刚才运上去的木箱里装的尽是金银珠宝,早就按捺不住想上去看看了,这会儿一听李不凡让他们上去,一个个跑得比兔子都快。 虽然坑里面也有箱子,但是被巨石压着一时半刻也搬不出来,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就会弄塌这堵墙,石墙两面都有人,就算是为了钱财,他们也不愿意伤了自个的兄弟。 坑外面没了李不凡,士兵们的胆子也大了三分,凑近了围在木箱周围,两眼冒着光,惊叹不断。 他们一辈子都没见过金元宝,更别说是一大箱的财宝,哦不对,坑里还有八大箱。 他们要发大财了。 士兵们正在感慨着,身后突然响起“轰隆”一声,夜空中扬起丈余高的飞尘,方才还屹立在坑里的石墙此刻已经倾倒,贴在坑沿儿上,就跟个滑梯一样。 众人连忙冲过去,用手袖挥着空气的尘土,围在坑外面朝地下大喊:“将军?!” 叫了许多声,没有人应声。 士兵们顿时大惊失色——难道将军被压在石墙地下了? 那还愣什么,赶紧把人挖出来啊! 有反应快一些的士兵已经抄着家伙,沿着井绳往坑里下了。 却在这时,李不凡嗓音沙哑地朝洞顶喊道:“留十人在上面守着,其他人全部下来,把箱子搬上去。” 石墙倾倒的时候洞底也是一片尘土飞扬,别说张口回话了,他连呼吸都得暂时屏住,这会儿灰尘消退了些,他才能开口说话。 听到他的声音之后,士兵们悬着的心总算放回了肚里,直接顺着石墙搭成的斜坡滑了下来。 人多了之后,挖土搬箱的速度也更快,很快,九只大木箱全被清理出去,石墙底部的字迹也完全显露了出来。 只剩李不凡一人留在坑底,一边用手指不断拨开字缝间的泥土,一边认真地辨认着焱字碑文。 愈往下看,李不凡心头的怒火愈是燃烧地旺盛。 确如司雨所说,拓跋无极的墓室里是没有金银财宝的,因为全都埋在这儿了。 他在幻想着,有朝一日若是焱国统一了三国,准备迁都南下的时候,焱王宫肯定会被摧毁,这堵石墙的秘密肯定也会暴露,他便将这所有财宝都赠与后人,资助他们建立新都。 而这片故土,就留给他在此长眠。 “想得倒还挺周全”,李不凡阅尽碑文后,直起身,一脚踩在石墙上,目光不屑地望着墙体,“不过……你这出手是不是也太小气了些?” “原本我是不打算盗你陵墓的……” “只可惜……你太欠得慌。” 还想长眠于此?做梦呢你! 李不凡沉着一张脸从坑里出来,围在木箱周围的士兵们连忙散开,在他面前列成两队,一个个站得笔直,面上的喜意都掩盖不住。 他们挖宝有功,也不知将军打算怎么奖赏啊? 这一刻,李不凡灰头土脸的模样,在他们眼里也变得无限可爱。 然而李不凡还未来得及开口,远处就有两名传令兵一前一后跑了过来。 “报——将军,朱副将在城南护城河上的桥体中发现了一条甬道!” “报——将军,营地有刺客潜入,夫人被掳走了!” 这一夜,李不凡注定要彻夜难安。 而在大偃城东仅十里外的凌江边,一望无际的芦苇荡里,一艘小小的画舫正随波轻荡着。 朝阳初起,晨曦笼罩在整片江域上,东岸的天空也被染成霞红,画舫二层的甲板上,正有渺渺炊烟在升腾。 司雨是闻着肉味醒来的,散了孜然的,烤肉味。 她一睁眼,入目便是木质的舱顶,略微有些低矮,整个房间呈狭长状,两侧均有窗格而她身下是一张软榻,身上盖着一件黑色的男子外袍,而她衣衫完好,手脚自由。 除了颈部还有淡淡的余痛,她的腰身两侧也是肿痛不已,不用想,昨晚一定又是被人横在马背上颠了一路。 司雨扶着腰从榻上缓慢坐起,静默了大概有半分钟,身体仍能感觉到一种眩晕摇晃,然而并不很强烈。 她应该是在船上。 那就好办了,先填饱肚子,再跳河游走。 司雨定了定心思,下了软榻行至窗边,手指在窗户纸上戳了个洞,又轻轻一撕,便拉开了一道口子,她贴上眼睛去看。 这一看,顿时心凉了半截。 窗外是广袤无垠的芦苇荡,就算她跳入河中,也游不出这片芦苇丛,或者迷失其中力竭而亡,或者遇上荡内的流槽水沟,怪潮暗流,那就不止是横死那么简单了,死前还得遭罪。 司雨面露难色,正在生死之间纠结着,突然,一双乌黑的眼睛出现在她视野里,就那么紧紧地贴在她眼前,吓得她登时身子后仰,忍不住惊呼—— “啊——” 窗户被人从外面直接抬了上去,司雨这才按着胸口,喘着气,看清来人。 “睡醒了?” 男子着一件宽松的玄色长衫,肩头随意地搭着一条墨色披风,斜倚在窗棱上,双臂环抱看向房内。 司雨又惊又喜:“林子铭?” 比之三年前,他的眉眼更深刻了些,神情也不似从前那般认真,举手投足间透着股散漫,从前他身上的那股将士之气,如今已经消失殆尽。 果然是,物是人非。 林子铭轻斜了嘴角,挑眉看向她:“认识我?” 但是没道理,他已经离京整整两年,这两年一直在水上漂着,怎么可能会有京里的姑娘认识他,更别说,这还是李不凡新收的小妾。 “当然认识啊”,司雨稳了稳心神,丝毫也不惧怕他,反而激动着上前一步,倚在窗户的另一边,朝他继续说道:“难道你不记得我了吗?” 他眼中浮现出一抹疑惑,司雨见状更加欣喜:“我是你表妹司雨啊,你当初成亲的时候我还偷偷去看了呢。” “表嫂长得可真好看,不过……她现在身体还好吗?脖子上的伤有没有留疤?” 当初林子铭拜堂之时,靳月婉突然大闹礼堂,以死相逼要悔婚,后来林家便对外称她身体不适,她曾经以金簪刺破颈脉的事,外人却是不该知道的。 提起靳月婉,林子铭面上漫不经心的神情终于有所变动,他眸光深沉地凝视司雨良久,沉声道:“我确实不记得,京里头我还有个司姓的表妹。” 要说京城里能称他表妹的姑娘实在是太多了,只要是京里的大户人家,随便两家扯一扯都能扯出点亲戚关系来。 但是司这个姓,太少见,如果有,他一定会有些印象的。 司雨的表情滞了滞,眼光哀求地看着他道:“你再好好想一想,我叫司雨啊,真的没有人跟你提起过吗?” 比如说林素,他是唯一一个知道“司雨”这两个字的人。 蓦然间想到林素,司雨的心情也跟着沉了下来,对于跟林子铭“认亲”这件事她也没了热情,轻叹一声后她转身,“罢了。” 然而这一副落寞的表情看在林子铭眼里倒当真有几分哀伤,他仍倚在窗边,微皱着眉。 突然,他想起了三年前…… “司雨?汴京城水患那年,我小叔发疯一样在找的人是你?”,林子铭惊问出声。 那一年,三日暴雨后汴京河道便起了洪,淹了好几条街区,他曾领兵在城中清理了将近一个月,那期间他忙得不可开交,林素曾来找过他,问他在清理河道的时候,有没有打捞到尸体,他说没有。 后来他小叔大病一场,他才知道他为了找那个人,究竟吃了多少苦,他顶着暴雨沿河道寻出去几十里,翻尽了户部的名册,问遍了所有人。 司雨微微一怔,林素曾经找过她?可他从未说过,如鲠在喉,她背对着林子铭,说不上来一句话。 窗户外面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一个男声骤然响起:“舵主,有林大人的信。” 林子铭收回视线,重新恢复了一副淡漠的表情,从身旁男子的手中接过信笺,三两下便将信拆开,一目十行地阅尽。 他将信笺重新叠好放回怀里,推开了司雨的房门,立在外面却并未进去,随口招呼她道:“出来吃饭吧。”说完他便直接迈步离开。 至于她究竟是不是小叔曾经要找的人,反正最多再有两日小叔的船就到了,到时候不就知道了。 第99章 火烧画舫

“粗茶淡饭,表妹且先将就一下吧。” 甲板上,林子铭姿态随意地坐在她对面,举箸取食的动作依然文雅。 司雨低头看了看饭桌,两碗白饭,四菜一汤,比起她在军营里的伙食,这已是美味佳肴。 “怎敢称是将就,如今这种时局下,我还能吃到这么丰盛的早餐,该说是托了表哥的福。” 林子铭浅笑未语,到底是出身书香门第,自小的良好教养是改不掉的,哪怕他此时正轻挽了袖子在大快朵颐,身上仍然保留着几分贵公子的气质。 然而司雨却不行,她吃饭虽不粗野但也谈不上优雅,只是透着股丝丝惬意,她似闲话家常般问起:“你把我掳走的时候,有没有给李不凡留个信啊?” 方才从船舱里出来时候她特别留意了一下这艘船,如今也在船板上呆着有一会儿了,她大致也能猜到林子铭现在的身份——说白了就是一水匪。 船舱一层大概有二十来个船工,俱是身材壮硕面露凶相,然对着林子铭的时候却是极度敬畏,他们唤他舵主,再看他船杆上高挂着的那只三角旗,黑底儿白大字——千水。 “留信?我若留下书信,他一看我的字迹便该知晓是我把人带走了,那样的话,你觉得他还会着急吗?还会去跟焱军拼命吗?” 林子铭闻声抬起了头,好笑地看着司雨,那语气风轻云淡,又似理所当然。 司雨被重重地一噎,倏一下从椅凳上站起,气愤道:“林子铭!你太过分了!” 虽不知何故,出身高贵的林子铭会堕落至此,成了千水舵的舵主,手下还领着一帮子的水匪,甚至还干出了劫持女子的事,然司雨并不惧他,因为她坚信,林子铭本性不坏。 却没想到…… “他跟你什么仇什么怨,你要这样害他?” 她此刻胃里还空着,本身也有些晕船,这猛然间一站起,令她身形不稳地晃了晃,司雨连忙抓紧桌板,目光定定地望着林子铭。 期盼他能笑着说一句,逗你呢,哪有劫匪不留绑架信的。 然而他没有,林子铭收了脸上的笑,“啪”一声用力地将竹筷搁置在碗上,他周身的冷意愈发明显,声音凉寒反问道:“我害他?” 不屑地轻哼了一声,林子铭起身,讥讽道:“他这叫咎由自取。” “从他私自带兵北上大偃的时候他就该想到这一天。” “从他枉顾军纪带女子随军的时候他就更该想到这一天。” “我左妃表妹三年丧期都还未尽,他倒是暖玉温香活得快活,我倒想看看,李不凡为救爱妾,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 说完之后他又笑,笑容却有些凄凉:“明明就是一薄情寡性之人,偏你们一个个地对他痴心不悔,呵,真是傻得可以……” 司雨微微蹙了眉,就林子铭提起李不凡时这副咬牙切齿的样子,看来重生归来后的靳月婉,定是又做了什么事刺激到了林子铭。 一时之间她也不知该如何接话,只用种怜悯不忍的目光望着他,想了好久才开口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其实他过得也挺惨的……兴许还不如你。” 良久之后,林子铭率先笑了出来,轻叹道:“你说得不错,比起李不凡沙场滚爬刀尖舔血的生活,我纵横水上肆意江湖,的确比他活得潇洒。” 他的笑意不达眼底,似浸透着无尽哀伤,哪怕他活得再肆意洒脱,心中那一道烙印却永远无法抹去。 两年前林子铭离京,之后便沿水路一直北上,直到滨州他才停下。 滨州位处南焱边界,水路交错复杂,流经滨州的干支流多达二十三条,滨州水域连同西平、安州等六州地域中,有以海上劫盗为生的大小水寨上百个,水匪总人数亦有近万人之多。 林子铭入得水寨之后便凭借着一身过人本领,将这六州之内的上百水寨逐渐统一,创建了千水舵。 这期间他从未与京中有任何联系,只除了林素一人,可以说千水舵能有今天的局面,得有一半的原因是依仗着林素。 千水舵成立之后便立了许多规矩,他们在水路上设置了许多关卡,只劫财并不伤人,而且他们劫财也有很多讲究,南朝商船每艘他们都要查,发现违禁物品直接将船劫走,若无违禁之处,便象征性地收点银子当个过路费然后放船走,而若是遇上焱船,那却是二话不说连人带船都劫走。 他们的足迹遍布六州,所劫银两不计其数,却没有官差前来剿匪,一来是南朝水军没有这个实力对付近万人的水匪,二来朝中有林素在,剿匪一事自然提不上日程,更何况千水舵每年还向朝廷缴纳着岁税,朝中官员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此番林子铭不远千里跑到大偃,大概也是想坐山观虎斗,等李不凡跟焱军打得两败俱伤,他好带着手下水匪去将大偃城大肆洗劫一番,李不凡穷兵困马,带不走这一城财宝,可他却是船只众多,且大偃与滨州间水路便利,他不坐收这渔翁之利当真是可惜了。 司雨很快也想通了关窍所在,下意识地朝四周望去,这漫无边际的芦苇荡里,一定藏了不少人吧?然而她环顾了一圈又一圈,竟是一点端倪都看不出来,司雨不禁感慨:不愧是专业的水匪,隐藏技能点满! 林子铭显然也看懂了她的意图,倒是有几分诧异:“想找出我的人?如此看来你也不傻么,怎得就被李不凡那厮给诓骗了去?竟然心甘情愿被他利用。” 事实上林子铭根本不相信李不凡会对这姑娘有意,她也不过是他为了征讨大焱而打出的一个幌子罢了。 司雨这回没再理他,恍若未闻地坐下,端起饭碗继续来吃,菜都凉了她也不在意,仍是慢条斯理地咀嚼着。 见她这般模样,林子铭顿觉无趣便迈步离开了。 早饭之后林子铭就乘坐小船离开了画舫,想来他应该也挺忙的,司雨数了数,画舫上被留下来看守她的壮汉不超过二十个,然而他们全守在船舷边上,她只要呆在房间里,否则她的任何一举一动都逃不开他们的视线。 这无异于是囚禁了,真可惜,她司雨可从来不是个会坐以待毙的。 不就是芦苇荡嘛,一把火烧了不就好了!至于拿什么来当火引?呵呵,她脚下这艘船,不是正好吗?江上有风,简直天时地利与人和。 因她怕黑,那晚在李不凡房里时,她兜里还揣着打火机,这会儿也没丢了,她把房里的棉被,床单,甚至窗帘都扯了下来,在房中沿着墙根围了一圈。 这火就要从二层燃起才能将火引到芦苇上,而且必须得是大火,不能三两下就被他们扑灭。 司雨定了定神,右手握着打火机,笑得有几分阴森恐怖:“来而不往非礼也,林子铭,哼哼,有你哭的时候!” 等她烧光了芦苇荡,看他们一群水匪还能往哪藏…… 想着司雨便得意一笑,随即蹲下了身,她一番捣鼓后,房间四壁的墙根便都着起了小火,木质的舱壁很快也被点燃,司雨用浸湿的手帕掩了口鼻,俏愣愣地立在房中间,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安危。 火势尚未雄起,外面船廊上已经传来水匪们的呼喊声—— “走水了——” “快救火——” 房间门猛然被人踹开,一群壮实的汉子便端着水桶木盆冲了进来,司雨借机惊叫着从里面溜了出来,也站在舱外面,不时地催促着众人灭火。 火势初始汹涌,不多时整个二层船舱已被烧毁,然在众人齐心协力之下,这火势却是没能继续蔓延,甚至已经被稳稳地控制住。 眼见此状,司雨心头顿时急切不已,然她身侧还紧跟着一个容貌略显稚嫩的年轻男子,有些紧张地在她耳畔安慰道:“姑娘别怕,这火很快就会熄了。” 司雨抿紧了双唇,双拳在衣袖里攥紧,她不能再等了,这样的机会不会再有第二次。 想定之后她心一横,扭头看向身侧的男子,恶狠狠地说道:“把你的外衫脱了给我!” 男子错愕住,一瞬间便红了脸,司雨等不及了,直接上手揪住他衣襟。 “我自己来,自己来。”男子被她的动作惊到,手忙脚乱地把外衫剥了下来。 “给你——”他话还没说完,司雨就已经劈手从他手上夺过,然而二话不说就直接跑开了。 “姑娘别乱跑——”,男子慌忙去追,刚追到船舷处她就停了下来,见她立在船舷边缘还倾着身子,男子顿时更加惊慌,伸出去拽她:“姑娘你别乱来,火势马上就熄了,用不着跳江的。” 然而下一刻他又被司雨的动作给搞蒙了,只见她拿出来一个小物件,就将他的外袍点燃了,那火苗顺着他的衣角往上燃。 男子心口一痛,眼睛都气红了:“这是我娘给我缝的!” 说完他猛地一扯司雨的后衣领,欲要去夺他的衣衫,眼看就要摸到衣角的时候,那衣袍突然随风而落,被她手臂的力量轻轻一送,便飘落在了不远处的芦苇上了。 司雨扭回头,略带歉意的目光看着他道:“对不起,回头我送你一件新的。” “谁要你送的!”,男子咆哮着,狠狠地推了她一把。 司雨踉跄了两步才稳住身形,对面男子似有几分后悔,欲搭手来扶她,却在离她一步远的位置陡然顿住,他想到男女授受不亲,又想到这女子刚烧了他的衣衫,面色不禁有些尴尬。 “对不起。” 司雨再度说了一声对不起,在对方愣神的这空档间,她突然单脚踩上了船舷,张来双臂如一只展翅的蝴蝶跳落水中。 第100章 帝星临世

画舫上的火苗眼看就要被熄灭,司雨却在这个时候跳了江,船上人顿时大惊,管事的大汉吆喝着,指派了五个熟识水性的手下跳江去救人。 等到这一连串的“噗通”“噗通”落水声响完,几人才刚游开没几米,就又听得船上那管事的大汉更大声地吆喝道:“快回来——江边起火了!” 东风正盛,吹得凌江边的芦苇微微倾斜,荡起层层柔波,一点火苗落进荡波里,犹如泼墨般晕染开,接引起连天火簇。 只刹那,江上便燃升起滚滚浓烟,随风势而涨,以滔天之势顺着河岸蔓延,所过之处唯余一层厚厚的黑色灰烬漂浮在水面上,顿时浓烟刺鼻,更是呛得人睁不开眼。 画舫不得不撤离。 至于那落入水中的娇娘子……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这一日,凌江边长达数十里的芦苇荡烧成了一片火海,火光冲天,竟比那天空中的太阳还要夺目耀眼,直到夕阳西下,烈火焚尽。 风还未停,落日余晖下,曾经芦苇飘荡的凌河现已是一片狼藉,河面上飘着厚厚的灰烬,露出一层密集的未被焚尽的芦苇杆茬,就连河岸上的草木也受到了波及,河床成了一片焦土。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司雨,正化作一具裹满黑灰的女尸,漂浮在河面上,任东风怎么吹,也吹不动这一江黑水。 她快死了,仿佛都已经能感觉到自己正坐在自习室里,手肘搁在桌边支着下巴,跟悠悠聊着放假回家的事。 费劲地睁开眼,她视野里的画面逐渐清晰,却像是被定格了一样,眼前的方悠唇瓣微张着,一动也不动。 司雨顿觉心慌不已,紧张地伸出手,在方悠面前晃过,“悠悠?” 嘶哑的声音就像破了的凤箱一样,把她自己也怔愣住,如果她已经回到未来世界,那么……她受过的任何伤都该消失才对。 可为什么,她被浓烟呛到的嗓子,依然沙哑疼痛呢?又是为什么,她眼里的悠悠不会动呢? “悠悠,你别吓我” 司雨颤抖着双手握上她的肩头,轻摇,用破碎的声音呼唤她:“拜托你动一动,说句话行吗?” 然而对方似雕像般纹丝未动,她触不出温度,亦探不出真假。 她是死了吗?变成了现世里的一缕孤魂……那她的身子哪里去了? 凌江边,风寒凉,夜幕起。 一名着焱兵服饰的男子正驾马疾跑在焦黑的河床上,马蹄飞踏带起一层灰烬,片刻后他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朝骏马上正在凝望江边的男子朗声道:“将军,属下已经寻遍起火的江域,此地确曾有船只出没,且数量不下于十艘,现已全部离开。” 李不凡闻声淡淡点了点头,视线仍落在江中,沉吟片刻后他开口,似呢喃道:“竟是他?” 如今这世上除了林子铭,没人敢在南焱都城同时被围困这个节骨眼儿上,带着十几艘船北上,并且还藏在芦苇荡里,此番行径,活脱脱的就是一水匪做派。 昨晚他听说营地遇袭,司雨被人掳走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想到了焱军,以为是焱军派刺客来犯,然而当他回到营地看到昏迷在外的守门侍卫之后,就发现他们只是被人敲晕了而已,焱军可不会这么手下留情。 那时候他还想不通什么人会把目标放在司雨身上,但如果是林子铭的话,那就说得通了。 林子铭不会伤害司雨,这个他很笃定,最多也就是把她藏起来,他大概能猜到林子铭北上的目的,可是他想不通……这一江的芦苇为什么会起火? 焱军就驻扎在这附近,却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派兵来巡视,难道这一江火,是焱军放的? 李不凡犹在深思,跪在地上的男子便自行站了起来,他朝四周望了望,而后犹豫道:“将军,你说这火会不会是焱军放的啊?他们可是到现在都还没露面呢,会不会……” 说着他又朝李不凡凑近了几分,语气略微有些紧张:“正埋伏在这附近呢?咱从甬道出来的时候可是没带多少人啊。” 言下之意就是,此地不宜久留啊,您老能别再继续发呆了吗? 李不凡侧首瞟了他一眼,一勒马缰绳,潇洒地调转马头,沉声道:“回城。” 男子如临大赦,面上禁不住一喜,动作麻利地翻上马背,一夹马肚就要去追李不凡,然在转身的那一瞬,眼角余光似乎扫到江中芦苇残杆之间,有一具黑色的尸体? 手握缰绳的动作微微一顿,男子再度扭回头,睁大了眼去瞧,然而夜幕已然昏黑,江面上一片狼藉快要与青灰的夜色融为一体,终于,身下骤然疾驰的骏马驮着他离开了江岸。 两人走后不久,凌江边又亮起了无数火把,围着江岸蜿蜒成一条火龙。 拓跋元羽沉着张脸,骑在马上脸色相当难看,他问身旁的中年男子道:“对于眼前这般情景,军师有何看法?” 这个留着八撇胡子的军师叫陈明子,一双狭长的眼睛笑眯眯起来像极了狐狸,他用手指咂摸着下巴说道:“回王上的话,依下官看来,这场火应该是有人刻意为之,而目的,就是逼走潜藏在此处的船只。” 但就这一点来说,纵火之人倒是帮了他们一个大忙。否则他们就既要面对占据大偃的南军,又要提防这群潜藏在江里的不知名的人,如此腹背受敌,眼下焱国的兵力根本支撑不起来。 此刻拓跋元羽的面色总算有所舒缓,朝陈明子点了点头:“说下去。” 陈明子的目光望远了些,神色里也多了几分认真,“今日东风不断,火势便只能往西蔓延,所以这起火点,应当就是此处了。” 说着他抬手朝面前江域指了指,这里便是火灾区域的最东头了。 “而且很明显能够看出,这里曾有过一艘体型不小的船只停留,那纵火之人,当时应当也在船上。” 陈明子说罢之后愣住…… 如果此人当真从船上纵了火,而这里又没有船体残骸,说明那船只已经安然离去…… 陈明子霎时瞪大了双眼,与拓跋元羽相视一眼后,后者率先反应过来,当即朝身后喊道:“来人!即刻入江打捞尸体!” 他话音落下,便有一群士兵不顾天寒水冷跳进了江中,站成一排紧邻着朝江对岸走去。 一旁的陈子明却是渐渐拧了眉:“王上,只怕让他们下水去找也是枉然了。” 说着他竟也有些惋惜了起来,“咱们来迟了,咱们过来之前这岸边就已经有马蹄印了,那人或许已经被同伴搭救走了。” 拓跋元羽没说话,定定地望着江中良久,突然他侧首,庄肃的脸上竟也带了几分迷茫,他道:“伯昊大师生前曾有言,说孤王乃千年一遇的帝星临世,这天下终有一日会在孤王的统治下国泰民安。” 陈明子微微一愣,伯昊大师是大焱国的得道高僧,他也曾与之有过几面之缘,对方生性豁达不拘于束,且博闻强识通晓文理,于占卜一道更是出类拔萃。 然而却不知何故,十年前王上将他赐死了。 如今猛然间听到王上提到伯昊大师,陈明子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王上的性格素来古怪,就算此时南焱之战王上用得上他,他不敢恃宠而骄,若是一不小心说错了话,王上取了他的性命也是有可能的。 陈明子脸上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恐惧,拓跋元羽并未在意,他仍是继续说道:“这句话让孤王很生气,于是孤王赐死了他。” “孤王一定会成为这天下间唯一的王,但绝不会是因为什么帝星临世,孤王就是孤王。” 拓跋元羽说完,陈明子握着马缰绳的手更加发抖,他嘴唇几番张合,终于抖出了一句完整的话:“王上圣明。” 这句话他每天都能听上无数遍,拓跋元羽没什么表情地移开了脸,却突然话音一转:“但是现在孤后悔了。” 他似叹息了声,“孤王不该杀他。” 陈明子不着痕迹地长出一口气,心说您后悔也没用了啊,那和尚恐怕现在都只剩下一堆白骨了。 然而陈明子的这口气还没出完,就又听得拓跋元羽用他从未听过,似不确定的语气说道:“这世上,兴许真有神佛。” 言罢,拓跋元羽的目光再次回归沉静,眸光散发着独属于他的沉稳和睿智。 就在这时,江中传来几个士兵的欢呼声:“找到了!” 找到了,一具女尸,衣衫破烂的快要不能蔽体,长发纠成一团,裹着乌黑的草木灰,然一张脸,却惊艳了众人。 月亮从乌云里露出来,拓跋元羽轻一抬手,道:“带上尸体,回营!” 司雨还在现实世界里飘,她从自习室出来,跑到校园里,又冲上了马路,奔进了商场,全世界都定格了,只有她还在动。 一小时,两小时过去,她背靠着货架滑坐到了地上,双臂拥着双膝,她不想哭泣,可眼泪已经夺眶而出。 第101章 大胆刁民

是夜,停泊在凌江下游浅滩附近的某艘客船上,甲板上呼呼啦啦地跪了一地人,齐声道:“属下办事不利,任凭舵主处置!” 林子铭眼神阴鹜,目光扫过他们一圈,冷冷道:“办事不利?亏你们好意思说得出口!” 他怒到极致,言语间不经意就释放出了几分内力,跪在地上的汉子们把头垂地更低了,林子铭见状却是怒意未减半分。 二十个大汉,竟然看不住一个姑娘,如今司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都不知该如何跟李不凡交代,更不知该如何跟小叔交代。 “宋仁”,林子铭突然朝前走了两步,朝甲板上跪得最直的年轻男子唤道,对方闻声抬起了头:“在!” 海风吹得他发丝微扬,月光下林子铭的怒容更加明显,他沉了声音道:“我走之前是怎么交代你的?” “寸步不离地看守着,如有差池,唯我是问。” 宋仁清朗的声音过后,船板上陷入了一片安寂,连众人的呼吸声都变得微浅,他们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盛怒的舵主。 千水舵有严格的门规,舵主之下另有十二寨主,犯了错的门人都会直接安规处置,根本走不到林子铭面前,所以从来没有人见过,林子铭会对属下责难。 通常情况下,如果他们没办好事的话,林子铭就会召集各分寨寨主,一起商讨分析原因,然后重新制定策略。 所以在他们心中,舵主不止武艺高强谋略过人,脾性也是相当好的。 此刻有人不甘心,朝前跪行了两步出列,对着林子铭抱拳道:“舵主容禀,此事另有内情,并非宋兄弟一人之过。” 闻声,林子铭的眸光朝他扫了过来,声音冷得像冰:“说。” 他一个字落下,那人只觉颈后微凉,缩了缩脖子,继续道:“今日清晨舵主走了之后,兄弟们便一直守在船舱外,直到午时左右,船舱里突然起了火,兄弟们见状立即取水灭火,这时候舱里那位姑娘便一直由宋兄弟看照着,大概一个时辰之后,船上的火势才稳住,可那位姑娘却突然烧了宋兄弟的外衫丢进了荡子里。” 他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林子铭的表情,见对方眉间的怒意似正在消散,他便心头又安定了几分,继续朝他言道:“凌江边的芦苇荡就是这么燃起来的。” “再后来,那位姑娘就突然跳了江,我等后脚就跟着跳了下去,但那时江面上已经找不见那姑娘的影子了,风势太猛,火势根本收不住,江面不一会儿就变成了火海,兄弟们这才不得已撤离。” 众人听罢他说的话,纷纷点头附和,有人言明船舱里的那把火就是那位姑娘放的,也有人说那姑娘大概是因为被掳,失了名节所以想不开要寻死。 林子铭沉着脸一言未发,任由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解释着,他冰寒的神情也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 突然,宋仁倏地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朝身后众人喝道:“够了!” 言语声戛然而止,宋仁扭回脸,看向林子铭,语气认真道:“此事确乃宋仁之过,属下甘愿以死谢罪。” 说完,他脑海中便浮现出那女子跳江前对他轻语“对不起”的画面,他眸中莫名地闪过一丝愧疚,劈手就夺了对面某门人的挎刀横在了颈上,双眼猛然一闭,他动手。 就当是一命抵一命吧,他想。 然在他刀锋划出寸长的口径时,林子铭骤然出手卸了他的武器,看向他的目光带着失望,严声质问:“这舵船上是你说了算的吗?” 宋仁跟了林子铭整整两年,说是他的左右手也不为过,只一瞬间他便知晓,舵主是彻底怒了,宋仁又慌忙跪下:“属下知错。” 他不该擅自做主,擅自提刀自刎,他没有那个资格,他要如何处置,得由舵主说了算。 林子铭已然转身,披风随风扬着,他连头也未回:“本舵给你三艘船,三百人马,由你率领即刻返回凌江寻人,天亮之前,本舵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如果找不到的话,你们统统都不必再回来了。” 船上众人不由得倒吸一口气,三百人马,三艘船连夜寻江,就为了打捞一具尸体!而且如果找不到的话,他们就不必回来了,这里可是焱国江域,他们不回来就得死!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林子铭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他也是糟心得很,此次北上他也不全是来打劫大偃城的,还有林素给他指派的任务——相助李不凡攻城。 虽然他也很不情愿,但是国难当头,私人恩怨不得不放后面,他掳走司雨是有几分故意,他本觉得无伤大雅,也是给李不凡打个招呼,让他知道他来了,却没想到…… 现在人死在他手里了…… 明日小叔的船就能抵达浅滩,若是给他知道了…… 丑时已过,距离天亮已不足两个时辰,宋仁一行逆江而上也是行得极快,然当他们终于抵达那片江域之后却是全都愣住了。 江岸上有不计其数的脚印和马蹄印,还有从江中带出的淤泥和腐烂的芦苇杆,覆盖在河床上,显然已有大批人马来过,且在江中打捞过,只有可能是焱兵。 众人再度惊愕,一具尸体而已,你们作甚这么稀罕! “留下一百船工守船,将船泊到对岸去,其余人换上衣服跟我走,夜潜焱军大营,将尸体带回来。” 宋仁洪亮的声音响起,船上诸人面面相觑——焱军有五万驻军在此,他们潜过去,难道不是去送死吗? 没有人动作,宋仁也沉了眼眸,径自脱了外衫换上一身焱军服饰,继他之后,船上陆续开始有人更衣,宋仁自始至终一言未发,直到他们所有换过衣物的人都已经跃下船板,宋仁才跟在最后,船板上,朝身后仍在踌躇不定的人说道:“别忘了总舵主的话,既然你们不愿意前往寻人,那么天亮之前,你们就自行离去吧。” 之后他再没废话,领着一众人穿梭在田垄间,他不是初次来大偃,尤其是这片江域附近,他如今走起来也轻车熟路。 与此同时,就在大偃城南十里外的青湖附近,也有一支穿着焱军服饰,打着焱军旗号的队伍,正鬼鬼祟祟地赶往焱军营地。 这一晚将注定是个不眠夜。 焱军营的医帐内,两名士兵正守在帐外,别看他们现在还站着,其实已经睡着了,里面停的是尸体,又不需要防人偷袭,也不用担心尸体跑了,他们自然睡得安心。 其中有一人还打起了轻鼾,那绵长还很有节奏感的鼾声,一声接一声,与这黑夜格外地相称。 司雨就是闻着这声儿醒的,她不知在现世里飘了多久,后来总算想明白了——她没死。 对,她没死,所以她的身体回不去,但是她快死了,所以她的魂先回去了。 于是她就等啊等啊,终于等到活过来了。 睁开眼的这一瞬,她简直要喜极而泣,然而帐外却传来阵阵鼾声…… 有人!而且还是看守她的人!但是人在睡觉,说明看守得很松懈,逃走的机会,很大! 可关键是,她不知道这都是些什么人。 借着皎白月光,司雨蹑手蹑脚地起身,然下一刻身子就顿住——她身上穿的,似乎是寿衣啊! 赶在她惊呼出声之前,司雨连忙双手叠压着捂住了自己的嘴,一刻钟的平复时间过去,司雨长缓地出了一口气,将身上繁复不便的衣服全都剥掉,只剩下一身白色里衣。 她将目标放在了帐门外正呼呼大睡的两人,司雨弯身,小心翼翼地靠近帐门,门帘被掀开一个微小的缝隙,她终于看清了门外人的衣着。 焱军。 她竟然落到焱军手里?还有崭新的寿衣穿?是她不对劲了,还是焱军不对劲了? 司雨想不通,然这不重要!她压下心头的古怪,身子一闪将帐门挤了个半开,用尽全身的力气朝门外一男子颈后落下一个手刀。 然而并没有什么卯用,她饿了一天体力不济,莫说一个手刀,就是再来十个手刀,她也放不倒一个成年男子。 于是—— “来人啊,有鬼啊——”被她偷袭的男子突然高声喝道。 只片刻,医帐外已亮起火光,一排明晃晃的火把便冲了进来。 司雨已懵——如果现在躺回去装尸体,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拓跋元羽进来的时候,瞧见的正是这一幕——司雨手里拿着她色彩艳丽的寿衣外套,一脸的纠结模样。 他掀帘,她仰首,两人俱是一怔。 “参见王上!”帐内人跪了一地,司雨再度愣住,她见到了活生生的——皇帝。 大彦国开国皇帝,拓跋元羽,与她想象中的粗野大汉,似乎不太一样。 “大胆刁民!见到王上还不下跪!” 有人吼她,司雨才回过神来,装作听不懂一样移开了视线,她用21世纪标准的普通话问:“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我?” 众人皆愣。 拓跋元羽眸光微闪,命帐内的人全都退了出去。 帐内很简陋,仅有一张床板和一只矮小的方桌,拓跋元羽当然不会站着跟她说话,他也不在意这床板是睡过死人的,他一撩衣摆便坐下。 司雨以为他会开口问她些什么,于是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装聋作哑,结果对方只是坐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好像在看什么很有趣的东西。 这让她愈发地局促不安,手指头绞着寿衣揉来揉去,他便也盯着她的手指看她动作,司雨心中骂了他无数回死变态。 最终还是忍不住,她当着拓跋元羽的面,又把寿衣一件件穿回去了。 “呵呵”男子低沉的笑声响起,看着她的目光却更加疑惑——抬回来的时候明明都没有脉搏了,这会儿竟然又活了? 司雨白了他一眼,在小方桌上坐下,心里琢磨着怎么脱身,焱军对她似乎还挺客气?到底是知不知道她的身份?或许李不凡会来救她? 她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外头却突然吵闹了起来—— “有人袭营了——” 火光倏地亮起,司雨禁不住喜意站了起来,朝门帐刚奔出两步,就被人扯了胳膊,她不悦地扭头,却对上拓跋元羽不善的目光。 第102章 舍身相救

“放开!” 她怒喝,用力地拧着胳膊,哪怕被他钳住的小臂疼痛无比,她也生生忍着,算计着力道和角度,寻到机会她一缩袖子,再一旋腰扭转,便舍了寿衣从底部钻了出来。 得了解脱的司雨立即后退数步,一脸戒备地盯着拓跋元羽,后者五指松开,随手将寿衣丢弃在地上。 “从来没有人能从孤王手中逃脱,你是第一个。” 拓跋元羽冷凝了眼眸,唇角牵起一抹残忍的笑意,稍顿片刻后他继续说道:“但绝对不会成功。” 司雨不屑地嗤了一声,不着痕迹地后退,与他保持距离。 “看来你听得懂孤王的话。” 拓跋元羽对她的动作仿若未觉,语气里似乎还带着一丝愉悦。 司雨沉默以对,她同这焱国皇帝也没什么可说的,这儿外头还乱着,但拼杀声却比方才沉寂了些,她一颗心都快提上嗓子眼儿,就担心李不凡的兵马袭营不成反被抓了。 此刻她一心二用,眼睛时刻注意着拓跋元羽,耳朵则专注地聆听着帐外,不肯错过任何风吹草动,面上表情更是丰富多彩,一会儿纠眉,一会儿咬唇。 拓跋元羽神色淡淡地立在原地看着她,突然就轻笑出声:“想等人来救你?” 从她醒来之后,先是偷袭士兵意图逃跑,后是见到他装聋作哑,这会儿营地遇袭她又一副很激动的样子,几乎可以断定,他是捡了个敌人回来。 不过拓跋元羽并不在意,反倒是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些,连眼角的笑纹都显现出来了,他朝前缓慢踱着步,悠闲地似正在逼近他陷阱里的猎物,“没有人能救得了你,除非孤王肯放你走。” 他近一步,她退两步,直到她退到帐门处,他脸上仍然笑意不变,丝毫不担心她掀开帘子跑了。 司雨双手掩在身后,一手紧抓着门框,她知道拓跋元羽为什么能这么镇定,因为外面的骚乱声已经止了。 她已退无可退。 “那你要怎样才肯放我走?” 她直直地望着对方,目光不见闪躲,声音也未有丝毫颤抖,横竖也不过一死,她也无惧,只不过这回一定要死透了,可别再来个半死不活就行。 拓跋元羽终究还是走到了她面前,手臂猛然伸出,缠上了她的腰肢,将她贴近身前,声音暧昧道:“把孤王的衣服留下,孤王就放你离开。” 说着他目光下移,若有所指地盯着她的胸部,身上的里衣,尺寸有些宽松,交领处也不贴合,这会儿就有点走光,里面还穿了个红色肚兜,她竟然也是刚知道…… 也不知是哪个混蛋给她换的衣服…… 司雨面色微变,几分尴尬和恼怒浮于面上,然此刻人为刀俎她为鱼肉,不得不低头。 轻垂了眼眸,她道:“你先把手松开,我一件不少地脱下来还给你。” 说话间她的手已经放置在衣领处,作势就要脱衣。 拓跋元羽挑了下眉,眸色渐深,他摇头:“孤要亲自动手,取回自己的东西。”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衣衫撕裂的声音,司雨顿时感觉到身后一凉,一阵冷风拂上她的后背,衣衫应声而落,她上身仅余了一件肚兜,中间大写着一个“寿”。 这感觉糟心透了,她还不如直接死了,哪怕半死不活都比这强。 她心意已决,打算寻死,然拓跋元羽的动作仍未停止,手指灵活地在她背后一缠一搅,肚兜的系带便断开了一根。 至于系带一共有几根,司雨并不知晓,但拓跋元羽盯着她的目光却是已经开始变味儿了,司雨紧了紧拳头,朝他撂下狠话:“拓跋元羽!你给老娘等着!” 对方微微一怔,司雨瞅准时机,趁着他双手还在她背后忙乎,她猛抬掌,一巴掌朝他脸上呼去。 然这只是个假动作,他闪身避开的时候,司雨已经摆脱了他的禁锢,脚下生风般地冲出了营帐。 迎面就撞上了抓捕完刺客回来复命的将领,那人顺手便钳住了她胳膊,只看她长发披散,仅着肚兜就能猜到方才发生了何事。 他立在外头还未来得及朝帐内传报,刚开了个头:“启禀王上,刺客……”,就见拓跋元羽已经掀了帘子出来,于是他松了司雨,跪地行礼道:“已经被诛灭,末将留了活口。” 这将领在与拓跋元羽复命的时候不敢有其他动作的,司雨本就是奔着他的刀才朝他身边靠近的,见此刻无人关注她,司雨当机立断,弯身抽刀抹脖子,动作一气呵成。 然而她忽略了帐门外的拓跋元羽,也是个武艺高强的人。 她刀划了一半被点了穴,拓跋元羽几步走上前,卸了她颈上横置的刀,朝地上跪着的人扔去,冷冷道:“姬干,你可是一营将领。” “末将知罪。” 长刀的刀柄砸在了姬干的头上,一瞬间鲜血便顺着他的额头流下,然他仿若未觉,仍是一动不动地跪着,“请王上降罚” 拓跋元羽并未再看他,视线扫过僵立着的司雨,她脖间留下一道血痕,有血珠顺着她雪白的脖颈流下,滴落在同样鲜红的肚兜上。 莫名地,拓跋元羽的嘴角噙了丝笑,抬指给她解了穴,语气温和道:“走吧,随孤去瞧一瞧,是什么人如此不自量力,胆敢夜袭我焱军。” 他语罢之后便径自离开,身后跟了一众兵将,唯独方才那姬干还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司雨默了片刻,无视了姬干要吃人的目光,弯身将地上的刀捡起来,她这才抱着刀朝拓跋元羽等人追去。 她就去看一眼刺客是谁,看完了她再死。 营地中一处类似于练武场的空地上,此刻立着几根木头,上面绑着几个血淋淋的人,看上去已经奄奄一息。 她抱着刀过来的时候,围在拓跋元羽身边的侍卫便纷纷朝她亮了兵刃,司雨本就不打算上前,她的所有目光都落在了木桩上缠着的人身上。 拓跋元羽朝她扫了一眼,挥退了身边的侍卫,命人将木桩上的人脸抬起来,他朝司雨问道:“如何,可是认得的?” 是宋仁,画舫上她唯一记得脸的,她烧了他的外衫。 宋仁还清醒着,隔着火光老远看见她,眼睛顿时一亮,她竟然还活着。 只是他方才挨了血鞭,这会儿已经没力气朝她喊话,司雨迟疑着朝他走近了两步,这是林子铭的人,沦落到这般境地,大概也同她脱不了干系。 司雨抿紧了唇,终还是走到了他跟前,朝拓跋元羽道:“认得,他们都是我的人,你要杀的话,直接杀我好了,把他们放了吧。” 拓跋元羽直接笑了,眼神似是疑惑:“杀了你,对孤王有什么好处?” 这些人能伪装成焱兵,身份来历绝对不一般,即便不是正经的士兵,也绝对是敌非友,他是绝不可能放过的。 司雨撇开脸,无声地长叹后,轻问:“那你想怎样?” 火光映衬在女子绝美的脸上,她神情冷淡,长发被风吹向一边,露出圆润光滑的肩头,身上衣衫遮不住她的玉肌,她不似南朝女子柔弱,亦不似焱国女子彪悍,她两者取了中间,美得恰如其分。 他喉头有些紧,一步步朝她走近,笑得轻挑:“孤王只是觉得……就这么直接杀了你,有点可惜。” 焱营外的草丛中,此刻正悄无声息地扑倒一地人。 李不凡紧了手里的剑,紧抿着唇收了望远镜,他未回头,只面带怒容地望着焱营中的那处灯火通明。 “给赤营放信号,通知他们动手。” 还不到他们约定的时刻,然李不凡已不能再等了,哪怕焱军已经被之前那伙人打草惊蛇戒备更加森严,他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这一夜发生了太多意外,今夜他率军夜袭焱营,本是打算重创焱军主力的,因为出城的墓道他只能用一次,第二次如果再用很可能被焱军堵死在墓道口,他只有一次机会。 然而他却被人捷足先登了,他瞧刚才那伙潜入焱营的人身手似有几分京里御城军的影子,他便知晓这是林子铭的人。 焱军已被惊动,此时必然提高了戒备,他想袭营怕是不易,此时正确的做法应该退兵,另谋时机,定要一击得中。 可是司雨在里面,且衣不遮体,一脸绝望地站在那里。 他如何撤兵? 身侧的将领得了他命令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李不凡最后朝身后仍在忙碌着搬运尸体的士兵看了一眼,“加快动作,天亮前势必要将守门的焱兵全部替换掉。” 众人齐齐抱拳以示回应。 李不凡取了身旁某弓箭手的弓箭,一飞身便跃上了一株茂密的大树,他将身形隐在枝叶间,拉弓朝拓跋元羽的后心瞄准。 后者仍在逼近司雨,手指勾起她一缕长发,揉搓在指间。 李不凡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可他看到了周围一群士兵眼中的淫.光。 箭头微偏,他瞄向旁边笑得最欢的男子,松手,一箭封喉。 拓跋元羽和司雨挨得太近,他不敢赌,若是对方稍微一闪,中箭的可能是司雨。 这一箭出,营地里霎时又乱了起来,更多的士兵将拓跋元羽围了起来,连同他怀里的司雨。 李不凡怒上心头,又是三箭齐发,而后他扔了弓箭,身形鬼魅地离了树。 只须臾,他已经持剑立在拓跋元羽跟前。 他长剑一扫便倒下一圈焱兵。 弓箭手将他包围,却捕捉不到他的身形,几番错手射杀死自己人,他们也不敢再轻易放箭。 李不凡不费吹灰之力地靠近着拓跋元羽,后者脸上的笑容更甚:“不知孤王这营里有何宝贝,竟引得李将军亲自出手?” 他嘴上这般问着,然心里却早已有了答案,因为怀中人从李不凡一出现就开始不安分地挣扎。 据传,李不凡是带了个小妾出征的。 呵,真是天意。 第103章 一剑穿心

“难不成,是看上孤王的新宠了?” 拓跋元羽暧昧地笑着,双手看似不规矩地在司雨腰间游走,实则正以内力压制着她浑身的大脉,后者香汗淋漓,无力地瘫软在他怀里,连话都说不出来。 看上去是一副极度惹人遐想的画面,然拓跋元羽仍觉得不够,粗粝的手掌继而往下探。 “李将军若是真心想要孤王这新宠的话,不妨放下刀剑,与孤王好好谈一谈,兴许孤王心情好了,也愿意将玩剩下的美人儿送你。” 他三两句话说完,李不凡的眸中早已燃起火簇,隔着数百精兵,他长剑一挥,一道强劲霸气的剑气便朝拓跋元羽扑面而来。 后者正仓皇躲避之际,他却剑势一转,落在了拓跋元羽身旁的侍卫们身上,横尸一片。 拓跋元羽的动作也被打断,司雨得了自由的一瞬间,顾不得浑身疼痛,朝他嘶喊:“别听他胡说,你快……” 还有一个“走”字没有说完,拓跋元羽再次擒制住了她。 拓跋元羽的脸色极端难看,朝身前的侍卫们恶狠狠道:“还愣着干什么?!都给孤王上!” 他的侍卫,自然是要比那些焱兵强太多的,只是现在李不凡的身边都已经围了数不清的焱兵了,他们就是再想上,也没地儿站了呀。 但是没办法,王上有令,他们不得不从,于是李不凡周围的肉墙,就又厚了几分,已经不止是以一敌百了。 而在焱营的后方,正有不计其数的火羽流矢从营外射.入,落在营帐上瞬间便燃了起来,熟睡的焱兵从帐中惊醒,抄上武器便往帐子外冲。 火羽不时地落下,他们只好四窜着躲避,整个营地都乱了起来,他们不得不提了刀枪往营帐外寻出偷袭之人。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冲出大营的时候,自方守门的士兵却突然跟他们动起了手。 营地里火光明灭,众人皆穿着焱服,很快便杀红了眼,每个人都只想着杀了别人保自己的命,也不管杀得是自己人,还是敌人。 哀嚎声响彻天际,战鼓声惊震云霄。 眼看焱营后方火光冲天,血腥味这么远都散了过来,拓跋元羽终于变了脸色,横刀于司雨颈上,朝李不凡喊道:“李不凡,你若是不想看她身首异处的话,就马上束手就擒。” 其实他这么说也只是想试探一下而已,试探这女人在李不凡心中究竟能有几分地位。 要知道自古以来两军交战,最忌讳的便是主将被擒,这会严重削弱士气,任何将领都不会蠢到单枪匹马地出阵,他们身边必然诸多精兵良将跟随,然而现在,他面前竟然当真有这么一个。 李不凡将战斗火力集中在他营地的后方,孤身一人杀到他面前,以一己之力单挑数百精兵,他不知该说这是狂妄,还是不知死活。 这一刻,拓跋元羽的确是有些看不懂李不凡了,所以他只能猜测,李不凡是为了这女人而来。 那他便赌上一赌。 拓跋元羽紧了手里的刀,朝李不凡威胁道:“你若执意还要杀下去,那孤王只好先动手了。” 他话音落下,司雨登时就慌了,张口刚说了两个字:“不要……”便被身后人点了穴,再也不能说话不能动弹。 她只能像个木头人一样,眼带祈求地看着他,然而对方却未必能读懂她的意思,此时的司雨无比后悔,后悔当初没有告诉过李不凡——她有不死之身。 尽管她只发出了两个字的音,李不凡也听得很清晰,他旋身收了剑,身姿挺拔地持剑立在那里,剑尖上还在不断地滴血,周围愣是没有一人敢上前。 “我便是束手了,你这里也无人敢来擒。” 他抬步,这些人跟着挪移,朝拓跋元羽的方向靠近。 李不凡视线冰冷地落在拓跋元羽身上,冷峻的面容似凝了霜一般,“放了她,我即刻撤兵。” 他没有说否则怎样,因为下场已经显然易见,焱营里一片混乱,若是一直这么杀下去,焱国最后的这点兵力也将荡然无存。 拓跋元羽没得选,如今这番局面唯有息战才是上策,他跟李不凡耗不起。 “孤王答应你,不过你要先退兵,而后孤王才能放人。” 拓跋元羽微微点头,然心里却在另谋他计。 事实上他根本就不相信李不凡会为了一个女人退兵,他觉得李不凡此举必定另有阴谋,还是要想办法杀了李不凡才是首选。 于是他朝身侧的将领递了一个眼神,眼光又扫过面前聚集的侍卫,命令道:“你们全都退下。” 这一声令下,周围环绕的人群便散了个干净,唯余司雨一人还直挺挺地立在原地,就连拓跋元羽都退开她身后数步。 “李将军的人,孤王便给你放在这里,保证绝不伤她分毫,只要你退了兵,马上就可以带她走。” “将军若是不放心的话,不妨亲自过来察看一番,这点时间孤王还是等得起的。” 李不凡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对他心中的盘算了如指掌,这桩交易根本没法谈,拓跋元羽今天必须死。 看着李不凡一步步往前,拓跋元羽心中喜意更甚,但面上却是不显,他话音一转:“不过若是李将军食言的话……那就别怪孤王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李不凡心知他在故意拖延时间,想要埋伏人手擒拿他,但他此刻仿若未觉,只是看着司雨不停流泪的眼角,心疼得厉害,恨得也厉害。 她不知吃了多少苦,才从林子铭的船上逃出来,也不知受了多少罪,在这焱营里还能活到现在。 “别哭了,都是我不好。” 李不凡点开她的穴,单臂揽她入怀,她后背不着寸缕,触手一阵寒凉,他能感觉到她脊椎都在颤抖,顿时心底杀意横生。 “不要退兵……”她噙着泪仰首,抱紧他使劲摇头。 拓跋元羽已经退远,轻轻一抬手,身后便有数百弓箭手涌现,围成三圈将他们困在中间,前排的人蹲着,中间的人半弯着,后排的人站立着,密密麻麻的箭头对着他们。 多余的话拓跋元羽也懒得说,直接下令:“放箭!” 李不凡的动作更快,单臂抱紧司雨便趴在了地上,就势一滚,只一剑便将他们的包围圈破开了一道口子,他只有护着司雨的那条手臂受了一点擦伤。 而那些被他们躲开的箭矢却是直直的射中了对面的弓箭手,只须臾,方才的数百弓箭手就已经死伤过半。 拓跋元羽顿时大怒,他今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留下李不凡的命。 弓箭手退开,埋伏在了远处,准备伺机而动。 拓跋元羽指派出身旁的得力干将,狠厉道:“你们三个一起上,给孤王杀了他,取其首级者,孤王给他加封一品元帅。” 这三人可不同于李不凡初时对付的那些士兵,他们都是混迹沙场数十年的,出手招招狠辣,直取命门。 李不凡要护着司雨,一下子就暴露出了自己的弱点,三人自然是只管将剑往司雨身上捅,李不凡以剑相抵,挡不住的时候便只能拿身体去护。 十几招下来他的手臂,后背,还有腿,都不同程度地受了伤,浑身上下血流不止。 司雨哭着求他:“别管我了,你自己走吧,我不会死的。” 李不凡置若罔闻,只专心地应付着那三人,避开身体的要害,他在估算着要如何才能撑到方仲恺带兵过来。 后营的厮杀声已经越来越近了,他只要再拖上一炷香的时间,就足够了。 李不凡已经杀成了血人,却仍是出招不见慌乱,反倒是那三名焱将几次三番被他刺中了要害,随着打斗的继续,他们已是愈发急躁,全然没了初时的配合默契。 拓跋元羽忍不住怒骂:“一群饭桶!三个人都打不过一个,孤王养你们何用!” 言罢他直接提了剑,亲自上阵。 拓跋元羽身手自是了得,他一加入战局,李不凡的压力陡然变大,不止他自己又挨了许多剑,就连司雨他也护不住了。 她的手臂被剑划伤,衣衫被剑刺破,只不停地留着泪重复:“我不会死,不会死,你走吧……” 可李不凡听不见。 一刀刀割在她身上,就如割在他心上,初时端稳的心也逐渐乱了节奏,他已陷入疯狂地厮杀,一连三剑,终于绞杀了一名将领。 局势瞬间又回到最初,只是李不凡已经逐渐脱力,他已无法再去进攻,只剩下了抵挡。 而后上场的拓跋元羽他还体力充沛,挥开身边碍事的两名将领,他道:“都退下,孤王今日要亲自取了李不凡首级。” 两人骤然离开,李不凡的压力瞬间减轻,拓跋元羽意在取他性命,却未将司雨置于剑下,这倒是令他稍宽了心。 一来一往间,又是过了十几招,拓跋元羽也未能占到上风,然而只要继续下去,李不凡终有血流而尽那一刻。 可他不愿等了,他打不过李不凡,这是不争的事实。 那便使些阴损的招式,又有何妨呢? 突然,他一道凌厉剑招使出,猝不及防间又剑势一偏,直直朝着司雨的后心刺去,然速度却是降慢了下来。 李不凡眸色骤变,一旋身又要替她挡下,这一剑,也许他再也躲不开要害。 明知是火,飞蛾也还是会扑上去,只因那是光明。 “噗——” 长剑刺入肌肤,又去势不减,将人一剑贯穿。 司雨仰首望着他,终于笑了——她又多转了半圈。 “李不凡……我真的,不会死。” 话落,人散。 第104章 皇命难违

她如烟花一样散开,化作了无数颗闪耀的光点,飘在空气里,又骤然黯下来。 李不凡下意识地伸手去捕捉,结果掌心里,却只有一片空无。 周围的士兵揉着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方才发生的那一幕,他们彼此惊惧地看着对方,不知是谁呼了一声“鬼啊——” 人群里,开始有人瑟瑟发抖,握不住刀,提不起枪。 拓跋元羽的心也沉了一瞬,他的手仍然持着剑,可剑身上已经没了那具身体,更是连血迹都不曾留下。 他想,这世上,可能真的有神佛,然而,却不佑他,又或者曾经佑过,只是,他那时并不相信。 下一瞬,李不凡抬眸,提剑化作了杀神,不留一丝余力地,朝对面滞愣的拓跋元羽发起进攻,剑影连成了幕布,舞得密不透风。 拓跋元羽避无可避,身上频频被剑划刺,血珠喷溅在空气里,两个染红的人纠缠在一起,所过之处皆留下一片鲜红。 晨曦升起的时候,天空突然下起了雨,不消片刻,焱营里的火海便褪去。 方仲恺终于带着援兵,姗姗来迟,他一声令下,近千名杀红了眼的士兵便冲了出来,在场围观的焱军士兵和将领,甚至都忘了反抗,悉数被斩。 最后一剑挥出,李不凡已经精疲力尽,然而他还站着,而拓跋元羽,则是倒在地上,一片血肉模糊,他在浑身轻颤着,手指头费劲地抬起,似乎还想再拿起剑。 那一双眼圆瞪着,死死地盯着他的剑,喉咙里断断续续地发出着声响,嘴角又咕咕地流着血。 李不凡已无力,他的剑尖划在地上,他也一步步颤抖着走向拓跋元羽。 “将军?” 方仲恺就跟在他身边,却不敢上前搀扶,这一刻他似罗刹附体,弥漫着一身杀意,弥漫着一身死气。 李不凡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他眼底只有疯狂和仇恨在蒸腾,终于他走到拓跋元羽跟前,双手将剑举起,剑尖悬在他心口上方。 他笑:“拓跋元羽,你的故事,结束了。” 话语落下,他松开手指。 后者已经绝望地闭上眼,却在这时,一把横出的飞剑射来,李不凡脱手而出的剑也被击偏,掉落在了地上。 “拓跋元羽不能杀。” 林素一身白衣,立在狼藉一片的营地里,他身后跟着林子铭,焱营里又冲进来数千人,他们精神抖擞,容光焕发,提着刀便在焱营里开始了肆意的屠杀。 “陛下有旨,活捉拓跋元羽,将其押解入京。” 踩着一地鲜红,沐着晨光细雨,林素朝他走近,清澈的眸子看着他。 “若我抗旨不遵呢?” 李不凡已无多余的力气,他此刻连说话的声音,都已经细若游丝,可他依然执着:“拓跋元羽必须死。” 林素微垂了眸,视线落在他身上血流不止,交错纵横的剑痕之上,下一瞬,他骤然出手,一指点在了李不凡的昏穴上。 “方仲恺听令。” 林素单臂接住正在滑落的李不凡,侧首看向了方仲恺,后者微微一愣,而后朝他拱手道:“末将在。” “午时之前结束屠营,切记,不可放过焱营内任何将领,至于焱营里的粮草军资,能带走的便带走,带不走的直接销毁。” “结束之后你先率军撤回大偃城,待李将军救治完毕以后,本官亲自送他入城。” 林素匆匆交代完,领着一众士兵抬着两个血淋淋的人出了营地。 这时的天空已经亮起,经历了一夜战火的营地,也露出了它狰狞的面目,满地横尸上插着刀枪剑羽,烧成焦黑的营帐还在冒着黑烟,鲜血染红了泥土,又被细雨冲刷。 此后三天,李不凡被缠成了木乃伊一样,躺在床上。 外头的事有林素在指挥调度,又有林子铭和方仲恺他们帮衬,林素带来了丰足的粮草,他的士兵不用打仗,也不用饿肚子了。 李不凡无事可做,也无心可操,他每天醒来,便只能瞪着眼,盯着床帐,去想司雨。 她为什么会消失? 她为什么总说她不会死? 他把关于她的所有事都从头到尾理了一遍,然后他发现——有问题。 他第一次听到司雨这个名字,是从左妃口中,她想逃离汴京,去西平隐居的时候。 可她为什么要逃离汴京呢? 曾经他以为,左妃是为了离开他。 然而如今看来……她却更像是为了避乱,她一早就知道,天下会大乱。 他第二次听到司雨这个名字,是她临盆前第六天,那时候她说,让她记住司雨这个名字,如果将来遇见了,一定要对她好。 他第一次见到司雨的时候,是在焱境边界的雨林山洞中,她甚至连他的脸都没有看清,就一语道破了他的身份。 那时候他只和她相处了两日,全程都在逃难,可他却总有一种感觉,她与左妃,很像。 那种相似不是外貌体态,而是动作表情,脾气性格,就像是,同一个人。 猛然间,李不凡瞪大了眼。 他忘了,他应该把时间再推前,他初遇左妃的时候,又是什么情形呢…… 她一副如遭雷劈的模样,站在御城军军营外,指着他跟林子铭,说着乱七八糟的话。 再后来他们大婚,那时的左妃又是什么样的,他曾经说过的…… 总有种,她与这世界格格不入的感觉。 她画得一手好画,她盘账用特别的表格符号,她嘴里总吐出莫名其妙的词语…… 其实他重生之后,遇见的娘子,根本就不是左妃! “砰”地一声,李不凡的房门被打开。 他的思绪中断,林子铭朝他走了过来。 自从李不凡离京之后,两人也有三年未见了,对彼此近来的生活,也都只停留在道听途说上。 林子铭行至他床边,看着李不凡微带恨意的目光,不闪不避。 他今日前来,本就是为了致歉的。 “关于司雨的事,我很抱歉。” 李不凡仍是瞪他。 “但是我听我的手下说……她最后是你面前消失的?” 他的手下,指的就是宋仁,宋仁那晚一直被绑在柱子上,虽然受了点皮外伤,但小命却是保下了。 宋仁亲眼目睹了司雨被拓跋元羽一剑穿心,又骤然消失的画面。 林子铭初闻之下也觉得震惊,但是这世上更震惊的事情他都听说过,这种死而消失的事,相比之下也就不算什么了。 李不凡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林子铭微皱了眉,“你这样瞪我有什么意义?这件事我的确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来此也是真心实意的致歉,你想我如何直说便是。” 李不凡终于有了丝反应,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去杀了拓跋元羽。” 拓跋元羽已经被林素关押起来,寻了军医上了药,这会儿正昏昏沉沉地睡着,要杀他轻而易举。 但是林子铭不能同意,摇头道:“皇命难违。” 李不凡也不意外,他已闭上了眼:“你走吧。” 他自会亲自动手,将拓跋元羽碎尸万段。 林子铭默然,他想有些话如果他不说,以小叔的性格,恐怕也不会告诉他的。 轻叹了一声,林子铭开口:“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你私自发兵大偃,到现在为什么还能安然无恙?为何陛下没有治你的罪?” “你以为你的神军现在为什么还能活着,没被饿死?粮草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若不是小叔在朝中为你周旋,你现在早就脑袋搬家了!” “押解拓跋元羽入京,还不是为了换你一条命!” 林子铭一口气说完,看着李不凡也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一句压在心底许久的话终于脱口而出:“你好歹也是纵横疆场十几年的人了!” 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孤身入营,不计后果地要杀了焱帝。 李不凡微皱了眉,林子铭所说的这些他当然明白。 但这并不代表,拓跋元羽就杀不得。 南帝需要的,不过是焱帝这个身份罢了,他想要告诉天下人,焱帝已经被俘,焱国也将不复存在。 那么这个拓跋元羽是真是假也就不重要,只要被送入京的,是拓跋元羽这个身份,就足够了。 即便是他半路把人杀了,他送个替身回去,惨了废了傻了都行。 他说这是拓跋元羽,那就是拓跋元羽,没有敢去质疑。 质疑,就要拿出证据。 而证据,但凡还能证明拓跋元羽身份的人,早就已经死光了。 即便还有漏网之鱼,那也没关系,逮着杀了便是。 李不凡对此并无半分担忧,他既然敢杀拓跋元羽,自然也想过后果。 然而他现在错愕的是另一件事—— 林子铭知道他重生了……那么他也一定知道,月娘也重生了。 寂静的房间里,只有两人的呼吸声,良久,李不凡轻问道:“你和她,现在如何了?” 这个她,指的当然就是靳月婉了。 林子铭避开了他的视线,微抿着唇不知该如何做答。 他也有两年时间,没有靳月婉的消息了。 他甚至都不知道,她现在,究竟在哪…… 第105章 究竟爱谁

关于林子铭和靳月婉的事,还要从他们的大婚说起。 林家在汴京城算得上是首屈一指的书香门第,林家诸公皆被视为南朝文坛巨子,林子铭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功名在身,虽然他后来从了武职,但也不能掩盖他原本的才华横溢。 想与林家攀亲的高门大户不计其数,以前他们都盯着林素,但自从琼芳郡主去世之后,京里就没人再敢跟林素提婚姻大事,后来当林子铭这个适婚男子出现的时候,就又有好多高门大户想跟林家攀亲。 林子铭虽然及不上林素誉满天下,但像他这样文武双全,又品貌上乘,家世高洁的男子,在汴京城众多名门闺秀看来,也是难得一遇的好男儿。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的是,满京城的名门贵女,林子铭愣是一个没瞧上,那一年,林子铭力排众议,无视门第之见,欲求娶酒家女。 此消息一经传出,便在京里传得沸沸扬扬,众人无不嗟叹唏嘘,暗道可惜。 靳月婉重生之时,正值大婚前的第三日,彼时她的人生已经与前世大相径庭。 于重生后的靳月婉而言,林子铭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可偏偏她还拥有这一世的记忆,她记得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 记得初遇时,他玩世不恭的模样,也记得后来他的霸道专横,亦不曾忘记他的细致温柔,还有他们之间许下的山盟海誓。 只是这些记忆,却让她内心更加酸楚。 林子铭他爱的,是十六岁天真烂漫,纯净美好的月儿,不是她——三十几许,走过沧桑受尽流离的月娘。 她望着林家送去的凤冠霞帔,心中荡不起一点波澜,这不是属于她的幸福,亦不是她想要的幸福。 然而又当她看到,尚在人世的爹娘,他们面上流露出的幸福笑容时,“退婚”二字,她便再也说不出口。 于是就在众人的欢笑声和祝福声中,靳月婉终究还是嫁了。 可是当她穿着大红嫁衣,步入喜堂的时候,她心中又陡然升起一万个不甘心——李不凡他就坐在喜宴宾客间,可他眼睁睁看着她,和别人同拜天地。 李不凡重生了,却抛弃了她。 她曾默默无闻地跟随他十一年,她求他来世不要忘了她,她说过黄泉路上会等他。 然而,这就是,他给她的幸福——亲眼看着她,嫁作他人妇。 一腔恨意无处安放,那一拜“夫妻对拜”她拜不下去,于是她赫然掀开了盖头,她以死相逼,她想逃离——这不属于她的婚礼。 可林子铭不放她走,趁她不备之时点昏了她,典礼没了她依然继续,自此以后,她便只能是林子铭的妻。 其实靳月婉并不怨恨林子铭,但是她也无法再爱他。 于是林子铭的温柔,冷淡,咆哮,哀求,她全都沉默以对。 那时候的她并不知道,她折磨的究竟是自己,还是林子铭。 直到左妃离世,李不凡丧妻。 左妃封棺下葬的那天,靳月婉随林子铭一同前去悼念,为她送行。 那时距离左妃离世已经过去半月,也是靳月婉重生后,第一次与李不凡正面相见,她以为自己会恨,会痛,会放不下。 可当她真的见到——形容枯槁面色憔悴,浑身没有一丝生气的李不凡时,她发现,她心里只剩下了悲悯。 原来他也不是铁石心肠,也不是只看得见家国天下,原来他也懂儿女情长,原来他也会爱。 只不过,他爱的不是她罢了。 有那么一瞬间,靳月婉突然觉得很可笑—— 为什么月儿可以不必付出,便能拥有一份令人艳羡的爱情,可月娘痴守一生,甚至为情殉身,最后却只能落得个如斯下场呢? 她想不明白。 于是,在她将一切都和盘托出之后,她问林子铭——你爱的,究竟是谁? 可惜林子铭也没有答案。 他怔愣地望着靳月婉,不发一言,眼底尽是不可思议,伤心欲绝,还有愤怒和怨恨。 靳月婉朝他无声地笑了——你看,你的月儿没有了。 林子铭跌跌撞撞地走了,临走前他只说了一句话——等你认清楚自己到底是谁,我再告诉你答案。 可惜,这是一个解不开的谜——她是谁,他又爱谁。 后来突然有一天,靳月婉消失了,消失地无影无踪,不留一丝痕迹。 林子铭发疯一样的去找,靳家他找了,京城他找了,陵城他也找了,可惜,靳月婉终究比他多活一世,她走过的地方太多,林子铭终是无法找到。 再后来林子铭也离京了,自此以后,他与靳月婉便成了天涯陌路。 林家这些年并未放弃寻找,偶尔也会得到一丝丝消息。 有人说曾在庵里见过她,有人说曾在客轮上见过她,也有人说曾在市集上见过她。 还有人说,她投江了,跳崖了…… 千水舵掌管着上百条河道,消息渠道也多如牛毛,可林子铭还是找不到她。 “我在江上寻了两年,她一定知道我在寻她,不过是不愿见我罢了。” 一句话像是抽空了林子铭所有力气,身形有些疲惫地倚靠在了床柱上,他微垂了视线,看向床上被裹成粽子的李不凡,面带惑色地问道:“你说,如果当年我回答了她,她还会走吗?” 其实靳月婉早就对林子铭动了情,她问出那个问题,也不过是想为月娘寻一个身份罢了。 若是当时的林子铭能容许月娘的存在,也许就不会有这些后来。 李不凡回答不了他,只缓缓闭目,不再言语。 林子铭静默了片刻,见他已有入眠之势,便不再打搅,径自迈步离开,只是行至门前的时候他又顿住,不曾回头地说道:“李不凡,我虽然恨你,但是……” “也感激你,送她到我身边。” “其实大婚那天,她揭下喜帕的时候……我就已经猜到了。” 那时的靳月婉一身冷漠疏离,满眼的恨意不甘,拿金簪抵着脖颈,她说——因为我曾经答应过一个人,黄泉路上会等他,虽然,他失约了。 那时李不凡不受控制地站起身,不可置信地望着靳月婉。 其实那个时候,林子铭就已经明白了。 只是有些事情不能撕开来看,他懂,也要装作不懂。 林子铭一直都知道他娶的谁,只是她自己,认不清自己罢了。 言罢,林子铭再不停留地离开,房门被开启又关上,一如他来时的模样。 只不同的是,道尽一切之后的林子铭,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林素最近很忙。 在京里的时候,他身为宰相,每天忙得跟个陀螺似得,周旋在南帝和一众主和派朝臣之间。 为了李不凡的粮草,为了林子铭的水路通牒,为了掩藏陈家的军火,他都快操碎了心。 这次离京至焱,本该只是运送个粮草,传递个圣旨来的,却没想到…… 与焱军的这一战,李不凡一共出兵两万,分成四波依次轮换着闯入焱营,时间一到便撤离,换下一波,这也是为了防止他们自己杀乱了。 可饶是如此,李不凡依然折损了八千兵力,伤兵更是过万,这一战堪称惨烈。 至于焱军的五万驻军,被歼灭三万,投降两万,将领全部斩杀,只留了拓跋元羽的命。 李不凡这一倒下,剩下的烂摊子就轮到林素收拾了。 他的军队本就是瞒着朝廷建下的,这次回京不能带着这些兵马,于是林素便给驻守在边境的苏南安和苏北辰下了令,此次入京带苏氏兄弟一道归京,将军功都记在地方州军身上。 而他的这支神军,便由方仲恺率领暂且驻守在大偃,战事之后大偃城门已重新开放,归城的百姓降兵他们一律放行。 至于焱王宫里所搜刮到的财银,林素与李不凡商议后,决定取三成运送回京,另外七成转由千水舵暗中运送到西平。 一切事毕,已经是十日之后,这期间林素忙得团团转,还总要担心李不凡会朝拓跋元羽下黑手。 林素糟心不已,万分怀念在京里当陀螺的日子。 于是当李不凡能拄着拐下地走动的时候,林素当即便决定,立马拔营动身,赶紧归京。 不过李不凡还没忘了一件事——拓跋无极的墓,他还没去挖呢。 他也想去看看,司雨说的那个,在后世家喻户晓的无极陵,究竟长什么了不起的样子。 于是行动不便的李不凡拄着拐,拉上了水匪头头林子铭,来到了林素的房门前,想要借用一些他从京里带来的火药。 林素好多天没合眼了,累得不行不行啊,好不容易沾着床了…… 结果天都还没亮啊…… “你去叫门。” 天空还是灰蓝的,李不凡一身黑衣,拄着拐站在台阶下,朝林子铭使了个眼色。 后者略微有些犹豫,踌躇道:“现在会不会太早了?小叔估计还没醒呢。” 李不凡极是认同地点了点头,道:“就是因为他还没醒,我们才能借到火药。” 林素现在归心似箭,恨不得立即就能长了翅膀飞回汴京,若是给他清醒着,说他们想借点火药去盗墓,林素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林子铭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于是他走上前去,手指都已经抬起来,却又顿住扭过脸朝李不凡道:“那一会儿你来说?” 他怕他小叔的起床气犯了,再直接奔出来先把他揍一顿,那就太不值当了。 于是林子铭心头默默地决定,敲完门,他就撤。 却在这时,房间里突然响起了林素的怒吼咆哮的声音—— “咔——啊——咔——啊!” 在这静谧的清晨…… 让人听了顿时一个激灵,不由得神清气爽。 门外的两人俱是一愣,对视一眼后,林子铭飞起一脚踹开房门…… 李不凡拄着拐三两下蹦上去…… 只见那仍有些昏暗的卧室里,林素四肢着地,仰坐在地上,目光愤怒地瞪着房顶…… 而床上,听到动静的司雨正迷迷糊糊地坐起身,她披散着长发,仅着一条白色的吊带睡裙,睡眼朦胧地看向地面,“林素?” 她眨眼,又看向门外——登时睡意全无! 第106章 是人是鬼

房门大敞着,曦光似白练般倾泄进来,在地面上投射出两道颀长的身影。 林子铭的半只脚已经迈进门槛,却在看清了床榻上——身姿慵懒,面色微酡,发丝微乱遮住半面,露出雪臂香肩的女子时,他后颈陡然升起一股阴冷,僵意从脊椎蔓延到脚底。 他的脚步生生停下,微瞠着双目,下巴不受控制地掉落一截,嘴巴张大地能塞进一个鸡蛋。 小叔竟然……藏女人!!! 他家皎若明月,身似清风,品性高洁,不染尘埃的男神,竟然——偷!藏!女!人! 林子铭僵硬地转过脖,面带痛色地看向地上怒意未消的男子,几近崩溃道:“小叔,你太让我失望了。” 话语落尽,他身侧突然横出一根拐杖,携着疾风朝他呼啸而至,林子铭慌忙闪身,跨过门槛的脚迅速收回,他又朝后退了两步。 下一瞬,被拐杖扫到门框发出一声脆响,顷刻便碎裂。 “李不凡!你又发什么疯?” 惊险躲过一杖的林子铭,转首怒视着倚在门边的男子,却被他身上升腾的煞气被惊住。 就在他这一错愕间,李不凡已经弃拐迈入房门,留下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林子铭微微一怔,便抬步朝房中追去。 “出去!” 一声饱含着怒意的震吼,似天雷般炸响在房中,林子铭被惊得身下一个趔趄,心中也甚是不悦,正要抬了嗓音喝问,却见自家小叔——林素穿着一身雪白中衣,面色尴尬地走了出来。 “砰!” 房门发出一声巨响后合上,带起的劲风呼在林素背上,以及林子铭的面上。 林子铭朝发顶上一摸,满是碎裂的门框木屑,不由得怒上心头,朝门内怒骂:“李不凡,你神经病吧?” 再转首看向小叔,林素也正沉着脸,眼底黑青一片,眼珠内隐有血丝可见。 “小叔?他……” 他竟然敢把你从房里赶出来! “你……” 你女人还在里头呢! 林子铭自觉这些话实在是难以启齿,吭哧了半天脸都快憋红了,但见林素一副面沉如水的模样,林子铭愈发着急。 于是他一狠心,咬牙恨道:“就算他再欲.火焚身……也不能动您的女人啊!” 同为男人,林子铭大约能够体会——当一个常年浴血沙场的男人,猛然间见到了一个半.裸的美艳女子后,身体会发生什么反应。 但是——如果那个女子是出现在他小叔床上的话,那就得另当别论了啊!!! 谁知林子铭这才刚替他小叔打抱不平完,下一刻,林素就一巴掌呼过来了,“少在这儿给我丢人现眼了,还不快走!” 林素才是最无辜的那个,一大早睡觉睡得正香,突然就感觉身边有异动,万般不愿地睁开眼,一侧首,就见到——一张陌生的睡脸。 哪怕是芙蓉玉面在枕边,也够他——困倦眠中惊坐起了。 因为他知道这是谁,也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他床上……然而,他不能说。 林子铭身形敏捷地躲开他的一记攻击,万分委屈地看着林素,“小叔……” 为什么他今天总是被打?!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那姑娘到底是谁呀?” 林子铭被林素连拖带拽地拉出了院子,这会儿脑袋终于清楚了,林子铭一抖肩,挣开了林素的手,拧着眉朝他问道。 后者悠凉地看了他一眼,冷声反问道:“你掳走的人,你竟然问我她是谁?” 他掳走的人…… 那不就是——司雨?! 她不是被拓跋元羽一剑穿心,散在空气里了吗?还可以再修复的吗?!! 林子铭惊呆在原地,半晌,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颤抖着问:“是人……还是鬼?” 是人?还是鬼?这个问题,李不凡也在思考。 自他把林素等人撵出去之后,他便僵愣在床边,望着床上那个鲜活生动的人,他心跳地剧烈,双目紧盯着她心口的位置…… 薄唇轻颤,他的喉咙似是干涸了一般,任他如何努力,都发不出一声,若是抬手,她会不会破灭? 宛如——那一夜她在剑下,化作碎金,明灭。 床上的司雨则是有些迷茫,实在是搞不清楚状况,她才回去两天,昨天才离校返家。 按理说,美好的暑假应该从睡觉开始。 现代既没有战火,又没有屠杀,她既不用担心被掳,也不用担心被抓。 她以为,终于可以蒙头畅睡,睡到日上三竿了。 结果——睡得正香的时候,就被一阵响彻云霄的怒吼声给吵醒了。 然后一睁眼,就是古香古色的藏青色床帐,接着是坐在地上的林素,继而又是一脸崩溃的林子铭,最后是——老盯着她胸看的李不凡。 司雨后知后觉地朝床里退了退,随手拉起旁边的棉被,想要隔开他的视线。 她秀眉微蹙,满面不解地望着李不凡,萦绕在心头的疑惑脱口而出:“你们三个怎么会在一起的?” 一个是京中日理万机的宰相,一个是江上烧杀劫掠的水匪,一个是在焱境奋勇杀敌的将军…… 凑在一起不合逻辑啊,而且,还看上去——像是同伙的样子。 听到她的声音,李不凡这才抬眸,眼底流光微闪,待看清她身后——林素搁在枕边的束冠时,李不凡的脸色倏地沉下。 “你难道不应该先解释一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 尾音拔高,昭示着他现在的心情极度不佳,他若是不知她的真实身份便罢了,只当这是个意外或者巧合。 然此刻他已经知晓——眼前的司雨,就是他这一世遇见的娘子。 而这个娘子,她还喜欢过林素。 现在换了身体,难不成还想着旧情复燃吗? 越想李不凡越是恼怒,猛地上前,一把掀开了她身上的棉被,他怒道:“你上他的床就算了,你还当着我的面盖他的被子!” 时值九月,位于北方的大偃城,早已进入寒秋,而此刻正值清晨朝阳冉起之际,天儿还冷得很。 李不凡就这么抽走了她的被子,大手一抛就给它仍在了地上。 仅着睡裙的司雨顿觉一阵寒风袭来,禁不住冷打了一个哆嗦,可怜兮兮地看向李不凡,道:“这只是个巧合,我甚至都不知道今天会穿来。” 她的空降一直都是毫无规律的,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任何方式,都有可能。 李不凡依然面色不愉,看她缩在床角避着他,心头更是怒火中烧,脱了外衫拿在手里,他跟着也爬上床。 “喂喂,你要干嘛?” 看见他逼近,司雨顿时大惊,左顾右盼地寻找出路,慌忙说道:“你别乱来啊,你再过来,信不信我分分钟死给你看!” “呵!” 李不凡勾唇冷笑,看着她的双手在面前胡乱挥舞,他不进也不退,只一句轻飘飘的话语,便令她登时僵住:“左妃,你能耐了啊?” 他似听到了颈椎卡住的声音,嘎嘣嘎嘣。 司雨慢腾腾地收回手,屈膝环抱着,她仰首,瞪大眼睛问他:“你都知道了?” 回答她的是——一件扑面而来的黑色外衫,浸染着丝微看不清晰的血迹。 “穿上。”李不凡简短回道。 再不穿上,他估计自己就把持不住了。 司雨缓缓恍惚地把外衫穿上,手从衣袖探出的时候,指尖触到了异样的湿滑,她手肘退出,将衣袖凑近了一看,竟是血迹。 瞬间她又慌乱了起来,一脸紧张地看着他的手臂,颤抖着声音道:“你又流血了……” 那一夜在焱营中,就是这只手臂,死死地护住她,也不知挨了多少剑。 眼泪已盈满她眼眶,“我去给你找大夫。” 说完她便从床角钻出,绕过李不凡就要往床下跳。 却在这时,腰间突然横出一条坚硬的手臂,那力道将她往后一带,司雨惊呼出声。 一瞬短暂的凌空之后,她的后背便贴上一个宽阔温暖的胸膛。 李不凡喟叹一声,无奈道:“你打算穿成这样……去找大夫吗?” 他的手不轻不重地握在司雨的腰际,沉缓的呼吸扑在她耳畔。 “那,那自己去也行啊,别再让它流血了。” 司雨现在满心只记惦着他的伤,根本没注意到李不凡的动作。 直到他将她翻转过来,将她置于膝上,他只道一句:“不急。” 她登时慌忙,他便以吻封唇。 李不凡有很多疑惑,她为什么会变成左妃?为什么可以死而复生? 她会不会永远长生不老?会不会……一去不返? 然这一刻,他却不想去管那些疑惑,只想就这样拥吻着她,直到天荒地老。 可惜,天不遂人愿。 “砰砰砰!” 门板被林子铭拍得啪啪响,他立在外头,声音从门缝里传进来:“李不凡!快点开门出来!” 房间里,李不凡黑着一张脸,恨不得出去掐死林子铭——他么衣服都快脱完了,你吼个蛋啊! 他不欲搭理,对司雨的推拒也置之不理,这回不能再怂了。 这辈子重生回来,除了洞房花烛那晚,他就再没做过夫妻之事。 女人是啥滋味他都快不记得了! 林子铭气得胸都快炸了,他内力浑厚,里面的呼吸听得一清二楚。 深吸一口气,林子铭运起内力朝房中吼道:“拓跋元羽逃走了!” 第107章 真有鬼了

下一瞬,李不凡衣衫未整,半敞着胸膛便拉开了房门,欲.求不满的憋闷脸上,交织着愤怒之色,他叱问道:“拓跋元羽几时逃走的?逃往何处了?” 他问完才发现,林子铭身后还跟着两名垂首的侍女,一名手捧着衣衫鞋袜,另一名手端着铜盆白巾。 林子铭看见他仪容不整的样子,登时羞恼道:“李不凡!你故意恶心我是不是?” 心道,不就是撞破了你的好事,你至于吗?! 名门出身的林子铭,年少时就算再怎么不束于礼,也干不出眼前李不凡这种行径——衣衫不整地跑出来,故意给他难堪。 李不凡闻言微滞,侧过身将衣衫束好,这才正经地看向林子铭,眉宇间已是恼色尽消,只余了几分严肃。 他迈步出来,朝林子铭身后的侍女说道:“进去伺候夫人洗漱。” 侍女们依言进去,门外屋檐下便只剩他二人——四目相瞪。 李不凡朝他轻“嗤”了一声,眼神朝他上下一扫:“恶心你有什么用?拓跋元羽就能抓回来了吗?” 言罢他收回视线,看向庭院里正在飘落的梧桐叶,眸光一沉,凌厉道:“早就该一剑杀了他。” 此刻他虽是愤怒,但却并不感到意外,自然也无慌乱。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说的就是拓跋元羽这种人,若要真正地免除后患,就绝对不能留下拓跋氏一丝血脉。 这也是他当初执意要杀死拓跋元羽的原因之一。 林子铭气结,语气微讽道:“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意义吗?小叔已经在前堂等着了,我们边走边说吧。” 话语落下,他已转身迈下台阶,李不凡也未再停留,三两步便朝他追上去。 林子铭侧首,扫了眼他手臂上的伤,微皱了眉:“拓跋元羽是卯时三刻被发现不见的,院内百名守卫全被灭口,死了应该有一个时辰了。” “至于逃跑方向……小叔派出去的人还没回来,”林子铭微微摇首,叹道:“所以至今没有任何线索。” 与李不凡那一战后,拓跋元羽也身受重伤,林素虽然给他找了大夫,但却是并不打算将其治愈,只需要吊着一口气,将人活着送进京便可。 为了防止李不凡对人下黑手,林素便将拓跋元羽关押在了他隔壁的院落,另有数百精兵昼夜轮流看守。 重兵看守下的重伤患者,按理说,是不该出现这种意外的。 李不凡凝神思索了片刻,沉吟道:“能悄无声息地灭掉百名守卫,来人实力不容小觑,又能逃脱地不留一丝痕迹,对方应该是很久之前就埋伏在我们身边了。” 昨日林素才刚刚下令休整,明日动身返京,结果晚上拓跋元羽就被劫走了,而且走得干净利落,显然是谋划已久。 林子铭似是认同地点了点头,转而又疑惑地看向李不凡,不解道:“你怎么看上去一点儿都不着急的样子?” “我着急有用?”李不凡挑眉,朝他抬了抬自己的手臂,渗出的血迹已经将外衫都染湿,而且没了拐杖,他连走路的姿势都一轻一重。 以他这副状态,就算知道拓跋元羽往哪逃了,他也是追不上的。 林子铭默默地收回了视线,还不忘挖苦他:“这会儿知道自己没用了?刚才在房里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自己没用?” 都这副德行了,竟然还在房里做那种事,林子铭对他表示一万个鄙视。 突然,李不凡笑了出来,长臂朝他脖颈上一勾,宛若很多年前——他们还称兄道弟的时候,李不凡将半个身子都挂他肩膀上,笑得意味深长:“子铭兄……你该不会到现在……都还是个……” 他拖着长音,不肯说完后半句,然而后者的脸脖已经迅速地升起绯红,就似煮熟的大虾一样。 “童子身吧……” 最后几个字飘进林子铭的耳道时,他如胸腔内燃起了一团火,一股热浪直冲到头顶,又有热气从耳朵喷出来。 登时脸色霎红。 “李不凡!小爷我今天非废了你不可!” 话音落,他施展出擒拿手,将搭在肩头的那条手臂卸下,再出腿一个横扫,李不凡已经单膝跪地。 李不凡仍在笑,阳光沐在他俊脸上,他微抬起头,唇角不断上扬,道:“还是改天吧,你这会儿无刀无刃的,难不成还要上手吗?” “我呸!你可真够无耻的!” 林子铭愤愤地抽回了手,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总有一种被李不凡调.戏了的感觉…… 后者缓慢地从地上站起,拍了拍衣摆上的灰,语气淡淡道:“快点走吧,再晚——拓跋元羽可能就真的追不回来了。” 林子铭的脸上余热未退,这会儿却也不跟李不凡计较了,单臂搀着他疾步往前院走,偏头问他:“你知道往哪个方向追了?” 回应他的是一阵沉默,林子铭也未在意,毕竟李不凡对整件事的了解程度甚至还不及他,不过是刚才听他说了那么几句而已,就能知道拓跋元羽往哪儿逃走的——那才是有鬼了。 然而,这个世界真有鬼了。 两人到达前院的时候,正堂的房门敞开着,林素坐在堂上,身旁立着两名将士,其中一名正在汇报着:“属下已经询问过所有城门守卫,从今早城门打开到辰时,共进城三百二十一人,出城七十六人,并无一人与拓跋元羽的外貌体型相符。” 说完他退下,换另一个将士上,一弯身一拱手道:“派出的四队士兵已经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各自追出一百里,至今尚未发现可疑踪迹。” 林素听罢朝他二人挥挥手,抬眼看向李不凡,道:“回京的日程我已写入奏折中,昨日方才八百里加急送走,如今肯定是追不回来了,所以明日无论如何,我都会按时离开大偃。” “至于焱帝被劫,消息我可以暂时替你封锁,但是,绝对撑不到汴京。” “最多……十日。” 按照林素的行程安排,从大偃到汴京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李不凡只有在十日之内抓到人,才有可能在剩下的二十日之内,追赶上来与他同时到达汴京。 然而,李不凡直接摇头。 “不必,今夜子时之前,我便能把他抓回来,误不了明日的行程。” 众人皆愣,错愕惊诧地看着他,唯独林子铭一脸的不信任,眼神自上而下将他扫视了一遍:“就你?现在这样?” 一副三级伤残的模样,还去追那不知逃往了何处的拓跋元羽? 别闹了少年! 李不凡回视了他一眼,竟笑得宛若春风,“单我一人当然不行,还需要多仰仗林兄。” 林子铭被他的笑盯得心里发毛,忍不住轻咳了一声,提高嗓音道:“你要如何直说便是,别冲我笑得这么猥琐。” 说着他瑟了瑟肩,一副很是嫌弃的表情撇过脸。 李不凡并未再言语,命人从他房里取来了一张地图,上面有红笔标记的一条路线,正是他之前率兵出城,夜袭焱营时所走的那条墓道,如今已经被他封堵了。 李不凡手指依次点过地图上的四个位置:万山,古峰,长岭,青湖。 “这四处地方与大偃城之间有墓道,可以相互贯通,拓跋元羽有可能出现在其中任何一个地方,所以我们应当立即派兵前往,封锁出路。” 关于拓跋无极的陵墓,李不凡并未多言,当初邀请林子铭一起去盗墓的时候,他也只说是大偃城下发现了墓道,并未详细说明无极陵的构造,因为他不想将司雨牵扯进来。 所以这会儿当他说到五处都有墓道的时候,另外两人就震惊了。 “万古长青?” 林素率先问出口,抬眼看向李不凡,虽是满眼疑惑,然他却并未再追问下去,而是点头应道:“派兵劫堵之事便交由我负责。” 李不凡放下心,继续指着那条红线说道:“这条墓道已经被我用过,损毁严重,即便拓跋元羽真的走过,可能也留不下什么痕迹了。” 沉思一瞬后,他抬首看向林子铭,道:“就由这条墓道进入,你朝青湖墓方向追,我从大偃墓进入,前往下一个墓室,你我兵分两路,直到将五处墓室全部打通。” “有火药相助,子时之前应该……”应该可以完成。 但他的话未说完,林子铭已经打断他:“若是拓跋元羽没进墓道呢?我们岂不是白忙活了?” 林素侧眼看他,目光似有讶异,好像在说——不容易啊,你小子总算聪明一回了! 李不凡沉默了几息,望着桌上的地图,轻声叹道:“定是在里面的。” 又是两张脸,两张得极为相似的脸,表情一致地看向他,异口同声道:“为什么?” “因为救走拓跋元羽的,是他的长子拓跋平。” 三年前,炎帝拓跋元羽亲率大军攻入蒙国,一路长驱直入,以雷霆之势围困蒙王都。 仅数月后,王都沦陷,焱军在王都内大开杀戒,屠城三日,清户上万。 自此以后,蒙王都便成为了焱国新城——西府。并由拓跋元羽的长子——彼时十七岁的拓跋平率军驻守。 大皇子拓跋平并不善战,在崇武尚战的焱国,也就没什么地位和名气。 但他却是个极擅钻营的,自他接管蒙境之后,便大力推行新政,建立了以西府为中心的新经济带,支撑着焱国近半的军事开资。 拓跋元羽这才对他有所改观,甚至将西府划为了拓跋平的封地。 如今焱帝被俘,拓跋平定然是要回来的。 可他又不是个骁勇善战,能领兵打仗的,他想进京救人,无极陵便是他的最佳选择。 这些墓道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拓跋平定然是知晓的,因为李不凡曾经初次进入墓道的时候,他就发现——墓道有被人打开过的痕迹,而且就在墓道入口通道内,掉落着一块属于孩童佩戴的碎玉。 而碎玉主人,便是拓跋平。 还有一点,那就是拓跋平不爱养兵,却喜欢养刺客,所以他有这个实力——杀掉守卫,救走拓跋元羽。 第108章 初入地宫

“拓跋平?”清越的女声响起,带着淡淡的疑惑。 闻声,围聚在桌案边的三名男子齐齐抬头,看向来人——她着一件紫绡翠纹裙,裙摆与袖口银丝滚边,外搭月色锦衫,脚踩一双绣花娟鞋,栗色长发微束于后,正步履翩跹地朝屋内走来。 不得不说,人靠衣装马靠鞍。 司雨这衣服一换,顿时和刚才房里那个衣衫凌乱的女子判若两人了。 李不凡尚在呆愣,林子铭率先反应过来,微直起身后,挑眉问她:“怎么,你认识拓跋平?” 他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因为司雨候在门外的时间起码有半柱香了,这期间一直没有打扰他们,却在听到拓跋平这个名字时,突然闯了进来,要说不认识——那才说不通。 言罢,林子铭突然转了目光,以一种打趣揶揄的眼神看向李不凡——你女人,很不简单啊。 李不凡对他的目光视而不见,看着司雨隐带兴奋的神情,心头突然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司雨轻蹙着眉摇了摇首:“不认识,不过……” 她停顿住,姿态从容地走到李不凡跟前,瞥了一眼林子铭,道:“据说这个人,很不简单。” 在她被拓跋元羽一剑穿心之后,司雨回到现代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搜罗所有关于拓跋元羽的资料,势必要将他的底细查个一清二楚,等她再穿过来的时候,就是她报仇雪恨的日子。 当然就不可避免地查到了拓跋元羽的儿子们,而其中,最令司雨印象深刻的,就是拓跋平——这个人虽然打仗不行,但是论心机比手段,他能秒杀所有皇子。 “司姑娘太谦虚了——” 林子铭突然捏着调子接了一句,心说你也不简单啊,烧他画舫又焚芦苇荡这种小事就不说了,把李不凡迷得团团转这也不算了,可你能死而复生这又是什么梗啊。 人家再不简单,那好歹还是个人,你简直就是妖啊。 司雨淡淡地回视了他一眼,像是听不懂他的弦外音一样。 她只是低头望着桌案上的地图,边看边说道:“追捕拓跋元羽的行动,我也要加入。” “不行。” 李不凡不假思索,直接拒绝道:“拓跋平身边高手如云,我不能带你去。” 若是放在平时,李不凡绝对不会用高手如云这四个字——来形容那些不入流的刺客。 但此一时彼一时,他如今伤势未愈,在机关重重的帝陵中,护不了她周全。 司雨从地图上抬起视线,淡看了他一眼:“哦。” 说完她直接转身,迈着飘逸的步伐,不带有丝毫犹豫地消失在堂前,院中。 李不凡愣在原地,半天没回神,为什么,又有种……不好的预感呢? 林素咂摸着下巴,拍了拍他的肩,善意地提醒道:“她方才一直在看地图,十有□□……她会走大偃墓。” 她如果会乖乖地听话,那她就不是司雨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李不凡登时扑腾着腿朝院外追了上去,边跑边喊道:“来人!取剑!备马!” “哈哈哈哈!” 尚在房中的林子铭,一手指着李不凡踉跄的背影,一手拍打着桌案,笑得乐不可支,眼见他的身影即将消失,林子铭慌忙追上两步,扒在门框上喊道:“喂!别忘了拿拐啊!” “哈哈……嘎” 笑声戛然而止。 但见林子铭脚尖及地滑步后移,身子猛然后仰微旋,单手挥出,五指张合后便接到了一个略重微凉的物什。 有一种阔别已久的熟悉感,林子铭尚未摊开手掌,却已然知晓其为何物。 林素坐回椅上,头也未抬,只淡淡道:“去点五百精兵,尽快出发。” 林子铭手握着兵符有一瞬间的微滞,倏而他又笑了起来,朝林素不伦不类地行了个军礼,笑道:“末将得令。” 林素没搭理他,目光转向最初给他汇报消息的那两名将士,吩咐道:“去传令各营长,让他们即刻来见我。” 万山,古峰,长岭,青湖。 这四地皆为地势复杂辽阔之地,要如何派兵围追堵截,他尚需与各营长再做商议。 林素垂眸思量着,却发现林子铭还在屋内,正贼兮兮地靠近他,不由错愕道:“还有什么事吗?” 林子铭搓了搓手,面带几分羞赧,又有几分兴奋,“小叔……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这模样一看就知道他问不出什么好问题。 林素乜斜他一眼,随口打发他:“有什么问题等你回来再问吧。” 林子铭不为所动,左顾右盼了一番,确定四下无人后,又朝林素凑近了几分。 后者刚端起的茶盏便重重地往桌上一搁,顿时冷声道:“再不走信不信我军法处置你。” 军法处置?他又不是真的将领,再说了,就算他现在还是武将,处置就处置呗,横竖也不过一百军棍,又不是没挨过,豁出去了。 林子铭再进一步,以手掩住口唇,凑近林素耳畔问道:“小叔,你到现在,还是不是童……” 他的话还没说完,但见林素眸光一沉,手腕骤然翻转,运气出掌,动作一气呵成。 紧接着,林子铭便宛若断线风筝一般,飞出了院外—— “子……身……”二字飘荡着、飘荡着…… 另一头,被众人以为已经由墓道进了无极陵的司雨,其实还在大街上闲晃。 正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追捕拓跋元羽,那是说走就能走的吗? 无极陵是什么地方?皇陵!里面大得都能举办奥运会了! 所以追捕计划第一步——购置道具。 然而,战事后又遭遇大肆洗劫的大偃城,如今已是破败不已,她能买到的东西,也不过——绳,锹、镐、铲、斧和蜡烛。 还有一只大黑狗,没错,就是狗,该女子对于狗,似乎有一种独特的……革命情谊。 最后终于,正午时分,阳气最盛的时候,司雨背着行囊,牵着狗,出了南城门。 大偃城的东西南北共有四座城门,城外环着一条护城河,河上共有四座桥分别通向四座城门,该桥体多为木桥,靠城门的那端是固定的,而木桥另一端则是连着铁链,绑在城墙上。 俗称——吊板,这都是为了防止攻城而设计的。 大偃城外有四座桥,唯一一座不是木桥的,就是南城门外这座石桥,这本该是件很奇怪的事,但却无人感到意外。 因为出了南城门三十里,就是蜿蜒起伏的山脉,天然的军事屏障,外人不好进来,城中百姓也不往南去。 百年来南城门几乎从不打开,所以就很少会有人注意到,这座石桥的异样——护城河宽不过十丈,但石桥却有九个拱洞。 大偃地处偏北,本就降雨量稀少,且这护城河里的水还是引自青湖,一年四季里得有三季,这护城河是露着河床的,造九个拱洞,难道用来泄洪吗? “错!” 司雨立于南城门外桥头边,笑得高深莫测:“当然是为了——加固桥体内的甬道!” 说完她得意一下,偏过问向她的伙伴:“你说对不对啊,阿黑?” 阿黑大约有些认生,与她这个新主人还不能进行有效的沟通…… 只见它狗头一甩,冲着前方面目全非的石桥狂吠了起来。 司雨顿时深沉了起来,微蹙着眉,咂摸着下巴思索:“你的意思是……这九个拱洞,五处墓地,代表……九五至尊?” 言罢她一拍双手,惊喜道:“言之有理啊!” 阿黑被她这一惊吓,吓得吠都不吠了,只知道撒丫子往前跑。 司雨被它拖拽着,也狂奔出数十步后才在一个大坑前停下。 司雨累得气喘吁吁,拿衣袖一抹额前薄汗,朝阿黑招呼道:“走!随我一同下去见见世面!” 言毕,她解下身上的负重物,探身往底下黑黢黢的深坑里看了看—— 好家伙!这得有两米多深吧! 坑边儿一圈有无数脚印,显然李不凡等人已经进去了,可为什么,他们不把梯子给她留下呢…… 司雨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翻找出麻绳,动作利落地将两端打结,绑成一个圆圈,将有绳结一端拋进坑里,另一端套在桥栏的石狮头上,等她把所有物品——包括阿黑,一一系下去之后,她才自己顺着绳索爬下去。 最后把绳结解开,她抽回绳子,背上行囊,牵上狗,毫不犹豫地朝着她计划中的反方向——青湖墓方向走去。 至于原因……好吧,她拗不过阿黑。 这甬道宽约三米,墓砖铺得极为平整,甬道两边每隔十米便立有一尊兽形石灯,且形态各异,大小也不尽相同可说是按兽形原身比例打造的。 司雨掌着蜡烛,牵着狗行得极慢,并非她不愿意走快,而是随着她的不断深入,地上倾倒的石灯越来越多,一不小心就可能把她绊倒。 “你说说这群当兵的,就不能文明点吗?这些好歹也是古董!” 司雨气结,忍不住朝阿黑抱怨道。 然而对方根本不理她,嘴筒子拱进一个游龙石灯的灯罩里,那游龙只有半截身子,似是尾巴被卡在了墙壁里一样。 阿黑扭着身子摇尾巴,四蹄朝后用力倾斜,像是在扯什么东西。 “扯什么呢?扯得这么带劲。”司雨嘟囔着,掌着蜡烛朝阿黑靠近。 虽然明知阿黑不会回答她,但在这漆黑森暗的墓道内,哪怕就是能有只狗陪着,她也觉得——壮胆! “汪汪!” 狗吠声响起,司雨没被吓着,反觉得热泪盈眶——阿黑终于能跟她沟通了! 激动着眼,司雨俯下身,抚摸着黑狗身上光滑的毛,轻声道:“这个你扯不出来的,还是让我来吧。” 说着她撤回手,朝背后的行囊里反手一摸,抽出一根短镐来,吓得阿黑登时一个哆嗦,警惕地看着她。 司雨朝它温和一笑:“别害怕,看我的。” 说罢,她将蜡烛置于地上,拿短镐勾进了灯罩里,双手握在短柄处,上下左右翻搅着。 “咔”似是镐头被卡住的声音。 司雨一愣,深呼吸,卯足了劲往上一使力。 只听,“咔哒”一声。 整个墓道震荡了起来…… 那些横七竖八倒着的兽形石灯也开始轻颤,她搁置在地上的蜡烛倾倒了,滚远了,熄灭了…… 近乎石裂山崩的声音充斥在她耳畔,司雨惊呼着,双臂用力地抱紧了距离她最近的龙头,她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听不清…… 只能感受到剧烈的震颤,破裂的石声…… 时间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像是只有一分钟,又像是过了一世纪,震感终于结束。 司雨颤抖着身子站起来,往空气里喊:“阿黑!” 空寂的墓道里,传来阵阵回音,似是在无限循环,却又逐渐变得阴森可怖。 待到最后,那回声已经如同鬼哭…… 司雨听着,颈后汗毛根根倒立,吓出了一身冷汗,她已经语不成调地轻唤道:“阿黑……你还在……不在?” 慌忙再点上一根蜡烛,司雨打算去找找阿黑,然而却在火苗燃起的那一刻——她耳畔响起一声近乎呻.吟的“嗷”叫。 司雨登时喜极而泣,伸长手臂将蜡烛推送往声音的方向,慌问道:“阿黑你没……” 下一刻,她怔住,后面的话像是被卡在了喉间。 阿黑就卧倒在她面前——两米远的位置。 然而,那条笔直的,两侧纵横倾倒着无数石灯的墓道,已经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弯道拐角…… 甬道两侧也不再是兽形石灯,而是花型壁灯…… “这……这……还能切换的?” 第109章 惊险连连

“左转弯的话……难道是,往长岭墓方向去的?” 头顶的沙屑还在扑簌地落下,司雨背贴着甬壁张开双手,握着蜡烛地手置于前,小心地往阿黑身旁移步。 “别乱动,你就呆在那里,等我过去,对对对,先卧着。” 阿黑似乎受了点儿伤,几番尝试后也没能从地上站起,全身灰扑扑地,唯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可怜兮兮地凝望着甬道里唯一的光亮。 光亮离它越来越近,阿黑又一次不甘心撑起前蹄,似是想要站起。 司雨见状连忙上前,这时候她已经看清,阿黑的右后肢是蜷缩着的,而造成它伤势的凶器,竟然是——墓道转折处,齐齐摆放的数排尖齿铁夹。 “嘶——”待看清了那一片密密麻麻的,呈齿状咬合的铁夹子后,司雨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单是看着,都让人觉得头皮发麻。 阿黑又痛苦地嗷叫了一声,司雨登时回神,连忙撕烂裙摆扯成条状,给阿黑把伤腿包扎好,问:“怎么样?还能站起来吗?” 司雨有些担忧,这无极陵内的危险早已超出了她的想象,若是她执意再深入下去,只怕又得死回去,白白浪费一次穿越。 老实说,她不想死,可若是继续走下去…… 没有阿黑的话,她还真是挺怕的。 遂司雨便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阿黑身上了。 “你要是还能站起来,咱就继续走,你要站不起来了,那我抱着你,咱原路返回,你看怎么样?” 被她异样期冀的眼神盯着,阿黑明显有些不明所以,只用它迷茫略带无辜的眼神回试她。 一秒,十秒,三十秒过去…… 阿黑依然卧倒在地。 “好吧……”有些丧气地垂下头,司雨轻叹一声后便打算抱上阿黑撤离墓道。 却在这时,空荡幽森的墓道中,传来一声“咔哒——” “噔!” 似是机关响动的声音,司雨下意识地蹲身,抱头,尖叫,“啊——” 吓得阿黑“噌”得一声从地上骨碌了起来,跟着“汪汪”叫个不停。 然而,那一声古怪的声响过后就再无异动。 她想象中的甬道坍塌,墙倒地陷,联剑飞出,伏弩激射等等,都没发生,就连她握在手里的蜡烛,也只是因为她的紧张而摇晃了几下,并未熄灭。 周围的环境无一丝变化,只有她和阿黑的惊叫声回荡在墓道里,自己吓自己。 “嘘——”司雨止了尖叫,揉着阿黑的头顶,将它也慢慢哄安静了。 一定是有那里不对,她方才确定听到声音了,且那声音近若耳畔,应该离她不远才是。 一瞬后,司雨抖着胆子站起身,她也不敢随意走动,只举着蜡烛在原地转看了一圈。 视线从墓道的转角处开始,依次看过那条镶嵌着壁灯的墓道,再看过她身后不远处那尊游龙石灯,又看过她背后此刻狼藉一片的墓道,最终落回两条墓道相接处。 似乎,并无异动。 司雨拧着眉微抿了唇,眼中戒备愈深,心头更是不敢有一丝放松,有那一排排铁夹的前车之鉴,她这会儿找不出异象,遂也不敢轻举妄动,就只能将方才的动作又重复了一遍——转看四周。 然这一回,她将目光落得更远,速度也放得更慢,终于,她发现了不同。 就在墓道外转角的墙壁上,有一盏莲花壁灯,似乎比其他壁灯垂得更低一点,就连那悬灯的灯索都依稀可见。 所以方才那一声“噔”,是莲灯坠掉时,灯索绷紧的声音? 这么这盏莲灯,又会不会有什么乾坤呢? “要不然?过去点亮试试看?” 心中跟被猫爪子挠似得,司雨纠结不已。 好奇是会害死猫的。 可阿黑都已经站起来了,那么按照她原先的计划,她该继续前行才是。 终于她一鼓气,郑重点头道:“好!就听你的!往下走!” 说完她便掌着蜡烛,小心翼翼地避开脚下草丛般的铁夹堆,来到了那盏莲花灯下。 灯盏内的灯油早已风干,灯芯也似萎缩了一般,变得又细又短,几乎都要没入在固化的灯油中去。 司雨将蜡烛倾斜着送进灯盏里,火焰的外焰才刚触及灯芯,蜡烛瞬间就熄灭了,骤然而来的黑暗另她心头猛地一跳,如被人突然扼住了喉咙一般。 她的手一抖,蜡烛顿时滑落。 伴随着蜡烛落地时的那声“梆”,司雨面前的那盏莲花壁灯也缓慢亮起。 那幽蓝色的灯焰如米粒般大小,微弱得像是鼻息间的气都能将它吹灭。 司雨连忙屏住了呼吸,朝后退开一步,眼睛盯着那簇小火苗,盼望着它能赶紧壮大,照亮黑暗。 只可惜,事与愿违。 那火苗终究没能壮大,虽然灯焰颜色比之前深了些,但米粒之光却仍是米粒之光,别说照亮黑暗了,能照清她的脸都不错了。 司雨无奈,只好弯身蹲下,用手在地上试探着,寻找方才掉落的那半截蜡烛。 “在这里蜡烛就是生命,我们一定要节约使用,阿黑,帮忙找找。” 她话音落下,手掌才刚摸索过三块地砖,就听得身后陡然响起一连串的“咔哒——噔!” “咔哒——噔!” 声音渐行渐远,也变得愈发急促,听到后来已经变成了一阵“噔噔噔!!!” 司雨僵硬着脖子,双目微瞠地转过头,朱唇张合,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汪汪汪”阿黑奋力地吠叫着,却被那一阵阵灯索绷直的声音给压盖了过去。 时间不知过去了过久,那“噔噔”似是停止了,又似是传远了,司雨的耳畔终于静下来,然她却总有一种预感——更诡异的事情,一定还在后面。 于是她等啊等,等得头顶上的莲花灯好像都变得明亮了…… 她已经能看到自己的影子,投落在地砖上,而她刚才在找的蜡烛,其实就在她脚边。 看到蜡烛那一瞬,司雨几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然而下一瞬,就在她捡起蜡烛站起身的时候,墓道里突然“噗噗噗”地,逐渐由近而远地,亮起了所有花型壁灯。 那些壁灯雕工精细,各类花型栩栩如生,整齐地在墓道墙壁上两列排开,可谓是百花齐放,美不胜收。 尤其是此刻,壁灯内全部亮起莹莹灯火,映照出花型外观,竟将这一条阴森墓道也平添了些许美幻。 司雨的惊叹没有坚持过三息,就已经脸色大变。 因为她发现,她最初点亮的那盏莲灯——已经灭了。 这灯油也忒不经烧了!!!! 要不了多久,这里所有的壁灯都会熄灭的! 她已经顾不得去思考——这条墓道前面有什么?这些灯是怎么亮起来的?立在黑暗和光明的交接地带,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阿黑!快!跟着我跑!” 司雨手里牵着狗绳,边跑边喊着,时不时地还要回头望一望——身后的壁灯有没有熄灭?三条腿的阿黑还能不能跑? 她一刻不停地奔跑着,脑海里只想着快点跑,快点跑,灯马上就熄灭了,却全然忘记了,这里还有机关重重。 直到她右脚踩上了一块松动的地砖,司雨才猛然回神,那眼看就要离地而起的脚掌终于还是又放了回去…… 她不知道她这一抬脚,下一秒又会引发什么…… 可她也不能一直老这么踩着地砖,这样下去,迟早还是个死。 危难关头,司雨急中生智,松开了狗绳,她朝阿黑急急地说道:“你先离我远一点!” 似懂未懂的阿黑朝后退了些。 “再远一点!”音调拔高,司雨从背后摸出铁斧朝它挥舞。 被她此举惊吓到的阿黑,再次后退。 司雨不再叱喊,卸下了行囊里所有的铁具,从里面挑挑捡捡,发现唯有铁铸的斧头尺寸与地砖的宽度相仿。 她只需要想办法将地砖卡主,不让它再上升便可。 叮叮咚咚地忙乎了一阵,她倒是把斧头横进砖槽了,但却不确定这个力道能不能卡的住地砖…… 又到赌命的时候了,司雨深吸一口气,用手紧压着斧头,然后谨慎,缓慢地,一点点移开脚。 “呼……”右脚终于脱困,司雨已经紧张地额头泛起一层薄汗,她的脚都快软了。 继右脚脱困后,她的手还没解放,此刻正牢牢按着斧柄,胳膊已酸。 成败在此一举。 她缓慢松手,斧柄朝天,卡住地砖,纹丝未动。 司雨手脚发软地退回到阿黑身边,一手抹下额头的汗,低声叹道:“这活计,都快赶上拆地雷了。” 话音未落,只听“咔——哒——咚!” 斧头倒下,地砖升起,所有壁灯悉数灭掉。 又是一阵石裂山崩般地震颤,整个墓道都似在摇晃。 身边也没有可以抓紧的东西,司雨瞬间就被震扑在地,然她反倒松了一口气,因为她知道,又要转弯了。 至少她踩到的不是当即就能置她于死地的陷阱,而是为她开启另一条路的机关。 只要还有路,就能走下去。 这一次令人头晕目眩的震荡过程中,司雨从一默数到了九十五。 黑暗中,她怀带着紧张又有一丝兴奋的心情,扶着墙从地上站起身,点上蜡烛。 “阿黑?”她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先去打量对面的路,而是扭回头寻找她的伙伴。 只是,伙伴早已消失不见。 司雨顿时慌忙,提高了嗓音,急切地呼唤:“阿黑?” 依然没有回应。 她这才转回脸,看向前方——又一条向右拐的墓道,赫然出现在她眼中。 司雨这回没有再犹豫,直接掌着蜡烛,往前迈步。 就在她转过拐角的那一刻,顿时觉得空气似是下降了好几度,一股冷意侵入她脖颈,沿着脊椎,钻遍她全身。 司雨下意识地朝甬道墙壁上看去,只见光洁的墙壁上,竟是没有任何灯饰,而甬道两侧,也没有放置石灯。 一个浅浅的疑惑落在她心间,司雨继续朝前走,走着走着,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墙壁上,每隔几米便有一个鹅卵石般大的凹坑。 她低头,弯身,下蹲。 地上有许多脚印,彼此交叠着,虽然微浅,但是看得出来,还是新的…… 司雨猛然醒悟,打了个寒颤,惊道:“夜明珠!” 有人早她一步走过这里,还抠走了墙壁上的夜明珠! 第110章 单刀赴会

嵌珠的石坑边缘仅留下一道浅显的刀痕,而石坑内部也只有一条细微的刮痕,手法干脆利落,司雨瞬间就想到了李不凡曾经教授过她的那套刺梅匕法。 于是几不可闻地,司雨轻了一口气,似在冷寒的空气中凝成了一股白烟。 紧了紧身上的衣衫,司雨眼带几分热切地加快了脚步,想要早些同前面的人汇合。 只是走着走着,幽深的甬道却逐渐莹亮起来,镶嵌在墙壁和墓顶上的夜明珠也由稀疏错落,逐渐变得璀璨耀眼。 周遭温度越来越低,待到后来,司雨舍了蜡烛,弃了一身负重,已在墓道中疾步奔跑了起来。 她的身体不断升温,后背衣衫甚至已被汗湿,可她的一颗心却愈发下沉…… 地上的脚印不知何时断了,那些人去哪了?这似漫天星罗般,密布在甬道两壁和壁顶的夜明珠,他们都不要了吗? 终于,就在她跑得大汗淋漓,濒临脱力之际,墓道的尽头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她视线里。 司雨累瘫在地上,双手后撑着身子,气喘吁吁地仰首,望着身前不远处——那道古朴恢宏的墓门。 此刻,她周遭的夜明珠璨若繁星,将那扇灰朴厚重的墓道门映衬地庄严肃穆。 尤其是那两只蹲守在门边的石兽,斑驳的光影投射在它们倒竖的凶眉和凸瞪的双目上,并着它们呲起獠牙,亮出利爪的动作,令人不禁望而生畏。 然而,司雨只是随意了瞟了一眼石兽,就闲闲地收回了视线,不可否认,它们的确面目狰狞形态可怖,但它们依然是石头。 不会突然蹦起来,长大嘴朝她扑过来,甚至连震慑般地吼叫两声都做不到,她为何要惧? “阿黑不见了,挖夜明珠的人也不见了,这地方真是邪门……”短暂的休歇之后,司雨立刻就又站了起来,这地方太冷了,她坐得越久就越容易冷。 “现在该怎么办呢?”司雨自语喃喃着,盯着那道墓门暂时也不敢靠近,只能搓着手臂在墓门前来回踱步。 李不凡他们是带了火药进来的,可眼前这扇墓门却没有丝毫受损的痕迹,说明他们还没找到这里。 可墓道里明明有他们洗劫过的痕迹,所以他们……究竟是触动机关陷入危机里了?还是遭遇了墓道转弯入了别的墓道? 那她……要在这里一直等吗? “好像除了等,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啊。” 李不凡曾经说过,他和林子铭率兵分头行动,直到将所有墓室都打通为止。 那现在这个墓道门还完好着,他们迟早要经过的吧? 她如今手无寸铁,就连蜡烛也都丢得一干二净,根本无法应对这危机四伏的地宫。 还不如老老实实在这儿等着,好歹——这里还有满室光亮。 虽然,有点儿冷…… 冷不怕,多运动运动就好了。 司雨如是想着,脚下踱行的步伐逐渐加快,可墓道内的宽度有限,她几乎走不了几步就要掉头。 频频掉头,搞得她也有点晕。 无奈,司雨双手扶着额停下了脚步,一阵短暂的眩晕过后,她陡然转了方向,神色坚定地朝着背离墓门的方向跑去。 如此,她借着墓道内的明光,竟做起了往返跑…… 三圈过后,司雨背靠着甬壁,滑坐在了地上轻微喘息着,又用温热的手掌贴在冰冷的两颊上取暖。 久违的温暖袭来,司雨瞬间便放松了眉眼,正要闭目封神感受这一刻来之不易的舒缓,却在这时……她突然尖叫着,慌乱地从地上滚爬了起来,登时退离墓门三丈远。 仅是余光扫到的一瞬间,然她依然看清了——墓门前的那两只石兽,齐齐扭头朝她瞪了过来。 “怎么可能?”司雨圆瞪着双目,冻得发白的唇瓣轻颤着,不可置信地望着墓门两旁的石兽。 然而这时,它们已经恢复了原状,保持着目视前方,凶神恶煞的样子。 这世上真的有鬼吗?司雨大概是不信的,然她却相信,这世上有很多喜欢装神弄鬼的人。 只一瞬,她面上的惊吓尽褪,双眼清明,步伐坚定地朝墓门一步步走了过去。 “拓跋元羽。”隔着厚重不知几许的墓门,司雨竭尽所能地将嗓音提到最高。 可惜,没掌握好力度,有些岔气儿…… 不过没关系,一回生两回熟嘛,司雨脚下步伐不停,清亮的声音继续道:“我知道你在里面。” 空气里寂静无声,只有来自她身后一股若有似无的阴风。 司雨一直走到了墓门前才停下,前面这座巨石墓门呈矩形,高近三米,宽约两米,整座墓门表体光洁,无纹饰,更无一丝缝隙。 这不是对开的墓门,而是一块完整的石体,只能自上而下开启。 “还有拓跋平对不对?”观察完墓门,司雨退后了两步,朝着墓门继续发问。 仍是寂静无声,针落可闻。 或许是她声音太小,里面的人听不见? 这么一想也很有可能啊,无极陵好歹也是天下闻名的帝陵,隔音效果总不能太差…… 于是,司雨转了方向,壮起胆子走到右侧石兽身边,恶狠狠地瞪向对方,朝它耳边叱问道:“害怕我了是不是?!不敢放我进去是不是?!” 她话音未落,就听得身后传来一声轻嗤,“嘁——” 年轻男子的声音,司雨慌忙转身,恰好看见左侧那只石兽——不屑勾起的嘴角正在抚平。 初时她还不确定,只是随意这么一猜,然而现在,她已有八分坚信——拓跋氏就藏在墓门后面了。 跑到了另一只石兽正对面,隔着两步距离,司雨叉腰站定,视线却落在石兽的脚下,要说这石兽体内有什么机关连着墓室的话,那它的脚下就一定是关窍所在。 她心中快去思考着,面上却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她道:“你嘁什么嘁?有本事你开门啊!不敢了吧?怂成这样你竟然还好意思进你祖宗的地宫!” “也不怕气得他老人家诈尸,起来呼死你们这群不肖子孙!” “你闭嘴!”男子的声音再度响起,尽管他语气怒意盛极,然司雨却丝毫不惧。 此刻她已有十分的确定——墓门后面一定有拓跋元羽和拓跋平。 司雨微眯了双眼,面色颇有几分遗憾道:“哦,我差点儿忘了,你祖宗已经诈不了尸了。” 拓跋无极的尸身都已经被分割成五份,分别葬在五处不同的地方了,自然是无法诈尸的。 “不过他还可以借尸还魂嘛,再不济,附身到这座石兽身上也行啊,就像你现在这样,还能逞个口舌之快……” “平儿!放她进来!”低沉黯哑的男声,打断了司雨的喋喋不休。 那声音的主人,赫然就是她的杀身仇人——拓跋元羽。 哼,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今日就是她司雨报仇雪恨的日子! 唇角噙着一抹嚣张得意的笑容,司雨大咧咧地杵在墓门前,待厚重石门缓慢升起后,她便姿态从容,面带微笑地走了进去。 颇有几分单刀赴会的豪气。 然而这豪迈并未持续过三秒,她的心头便陡然升起一股愤怒,还有痛苦。 就在墓门之后的前室中,一群黑衣人正环坐在火堆周围,手里的匕首上插着一块已烤熟或者尚未烤的肉块,地砖上淌了一地的鲜血尚未凝固,四处散落着阿黑的白骨和皮毛。 她踉跄着奔进去,双目泛红地瞪着其中一名正在剔肉的男子,声音颤抖道:“你们杀了我的阿黑。” 指甲嵌入掌心的疼痛她似是感觉不到,拳头被她攥得锃紧,下一瞬,她转首,将在座的所有人怒视一圈,压抑着怒火轻问:“是谁?” “谁干的!”突然飙高的嗓音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就在这时,有一人骤然起身,执剑向她,剑尖抵在她心口前不足一寸的位置。 只差一个命令,这柄剑就能瞬间穿透她的心脏。 拓跋元羽面色沉静地抬眸,他本就重伤未愈,又在这冰寒的墓地里呆久了,此刻脸上全无血色苍白如纸,往日的凌厉张狂也悉数褪去。 他凝视着司雨,突然淡笑了起来,挥手示意黑衣男子退下,他似是满怀愧疚道:“孤王没有想到你会追来,更不知晓那黑狗的主人竟然是你,孤王若早知道是你……” 温柔低缓的声调,听起来竟有几分情意绵绵的味道,然而他停顿的位置,却只让司雨觉得毛骨悚然。 拓跋元羽并未再继续言说下去,毫无征兆地,他长袖在空中一挥,对面便有一男子直直地仰头倒下,眉心插着一枚银色细镖。 他冷冷的视线往周遭一扫,黑衣人动作整齐地站立起身,将手里的肉骨全都放下。 “孤已替它报了仇,你看这样可好?”前一刻他还冷若冰霜,下一刻视线对上司雨的瞬间,他已笑如春风,眸中似有日月。 司雨呆滞地立在原地,保持着一动不动,只有攥紧又松开的双拳,泄露了她此时的心情。 阿黑已死,她便是知晓了凶手又能如何,杀人吗?她不敢,也不愿,她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拓跋元羽曾将她一剑穿心,她满心激愤地一路追进皇陵,此刻他就站在她面前…… 她不是说要报仇吗?如何报啊? 她所能想到的,也不过是,在李不凡李不凡将他抓住的时候,站出来朝他落井下石,冷嘲热讽。 再狠一些,待拓跋元羽将死之际,敲锣打鼓欢送他离世。 她压根儿就没有报仇那个本事,骤然而来的颓丧感一瞬间淹没了她的双眸。 一声轻叹后,拓跋元羽突然无端地站了起来,缓步朝她逼近,“姑娘可是还在气恼孤王,上次错手伤了你?” 他用了一个伤字,是想表明他本无害她之心,也是想掩盖她可以死而复生的秘密。 古峰墓外面已经被重兵包围,他今日若还想逃离此地,就只能暂且藏身此地,再静候天黑,若能挟她为人质…… 即便前有伏军,后又追兵,他也浑然不惧。 所以,她绝对不能死。 “孤王,向你道歉。”隔着三五步的距离,他用真挚的眼神望着她。 “省省力气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 道歉?呵呵,不需要。 司雨突然面色一凛,冷声道:“我敢指天发誓,你今天绝对逃不出无极陵。” 第111章 手到擒来

“无极陵?”拓跋元羽微眯了眼,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道:“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边说边朝她缓慢逼近,“看来李不凡夜袭我营时所走的墓道,也是你指的了?” 他的眼神愈发危险,盯得司雨心头一阵发怵,惊慌着后退,这期间她又频频回首,眼带急切地望着墓门方向,似是在焦急地等待着什么。 拓跋元羽将她的所有神情都看在眼里,趁她慌乱回首之际,一把将人抓进了怀里,沉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么帮着李不凡对付孤王?” 司雨未答,也不挣扎,只是轻蹙着眉撇开脸,明显在走神的样子。 心下一恼,拓跋元羽加重了手上力道钳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首面对自己,“他能给你的,孤王也……” 他的话尚未说完,就被墓门外一道震耳的“轰隆——”声给打断,拓跋元羽循声望去,只见那扇厚重的墓室门也微微一颤,便有沙尘顺着墓门上的缝隙飘落了下来。 只瞬间,他已是面色大变,那声音分明是火药的爆炸声。 就在他这一瞬间的怔神之际,怀中人突然一个矮身翻旋,转瞬便从他手下挣脱。 拓跋元羽此时尚有重伤在身,功力也大不如前,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司雨已经退远数步,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瞪着他。 明知她有死而复生之能,拓跋元羽自然也不愿将她逼急,他的目光落在司雨身后那扇墓门上,冷声道:“平儿,去看看怎么回事。” 爆炸声响过以后,室内的数十名黑衣人早已提剑而起,将拓跋元羽里三层外三层地护了起来,个个神情戒备地看着四周。 唯有拓跋平一人不显慌乱,疾步朝墓门方向走去,路过司雨的时候还瞟了她一眼。 司雨正要礼尚往来地回瞪回去,对方却已经收了视线,面色平静地朝着立在墓门左侧的石人走了过去。 那是一座高约两米的石像,墓门两侧一左一右各有一具,相向而立,他们身披着铠甲,手握着长戟,戴着青铜面具。 拓跋平抬手,将左侧石人脸上那张厚重的青铜面具摘下,一并被他抽.出的还有许多细线,从石像空洞的面部一直连到青铜面具上。 司雨离得近,这会儿又好奇地看过来,就见拓跋平戴上面具的瞬间,那面具就如同活过来一般,每一个部件都精巧细致,机械的脸上似乎都有了表情。 下一瞬,就见那张青铜面具轻皱了眉,抿紧了唇,很是凝重的样子。 拓跋元羽等不耐烦了,直接拨开身前的黑衣人越众而出,声音也加重了几分:“平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外面自爆炸过后便再无声响,哪怕连细碎的人声脚步声都听不到,甚至连墓门都是完好无损的,这实在是太古怪。 拓跋平并未立即回他,而是抬臂取下了脸上的青铜面具,眸色深沉地看了一眼司雨,这才朝着拓跋元羽回话:“外面的两只石兽被炸毁了,现在什么都看不到了,至于墓门机关……” 他身形微动,转了转石人的手臂,也像是被卡住了一样。 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他道:“也坏了,这扇门已经无法开启了。” 什么?石兽被炸毁?墓门机关也坏了? 拓跋元羽震惊无比,跟着也转首看向司雨时,恨得咬牙切齿:“你又做了什么?!” 后者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摊手,摇头:“我什么也没干啊,我在外面的时候你们一直在监视我,我做了什么你们会不知道吗?再说了,我进来之后它才爆炸的,这事和我没关系啊。” 良久,拓跋元羽的神情渐缓下来,对于她的说辞似是信了几分,而在她身后,拓跋平则是微凝了眸,略带兴味的目光盯着她的背影。 这事和她没关系?只有她一人靠近过那两只石兽。 她之前在墓道里来来回回跑了三次。 第一次,她不知跑出去多远,回来的时候眉开眼笑,盯着墓壁上的夜明珠看来看去,似是在比较哪个更值钱。 拓跋平以此猜测,她定是跑出去的时候抠了一颗很大的夜明珠。 她的黑狗后腿被铁夹夹伤,说明她曾经触动过墓道转换的机关。 第二次,有了夜明珠她或许会跑得更远,她回来的时候裙子短了很长一截。 结合后来的爆炸,拓跋平猜测,她是捡到了某些士兵丢下的火药。 第三次,她花费的时间更长,回来的时候还背着一个花布包,士兵是不会用的,只有可能是她曾经丢弃的,至于包里装的是何物,拓跋平猜测,应当是她在壁灯里抠来的灯油块。 最后,她进来的时候,不止裙子更短了,连上衫的袖子都没有了。 若将所有线索都串在一起,那就是——她把火药和灯油都裹进了衣衫里,放置在了石兽脚下,石兽眼的机关虽巧,可石兽脚下那片他却是看不到的,而她在进入墓室之前又将衣衫点燃。 等到现在,终于爆炸。 这个女人,真的很有意思…… “父王”拓跋平撤回视线,神色恭敬道:“古峰上常年积雪,墓道之上只有稀薄的冻土,即便有厚雪覆盖其上,如今地下发生这么大的震荡,上面的南军一定已经知晓,当务之急,我们还是要尽快撤离古峰。” 其实一直以来,拓跋元羽都是不怎么待见他这个长子的,嫌弃他武艺平平又不善征战,最糟糕的是,浑身一股文人酸气,一点儿都不像他拓跋氏的种。 不过现在,他说得倒是有理有据,拓跋元羽心下也是认可的。 古峰墓的位置已经暴露,无论刚才的爆炸是谁引发的,这里都已经不再安全,陆面上的南军随时可能会找过来,墓道里的追兵也能循着足迹找到他们。 为今之计,唯有冒险出墓,才不会被人两面夹击,成了瓮中之鳖。 想定之后,拓跋元羽郑重地点了点头,下令道:“此地不宜久留,马上准备出墓,沿着古峰山脊往西,走上二十里便是雪山松林,在那里甩掉南兵。” 他言罢,众人齐声称是,接着便迅速收拾好行囊,销毁地上那些他们停留过的痕迹。 拓跋元羽刚抬起脚,正准备进入甬道前往中室,却又突然回首,扫了司雨一眼,朝拓跋平吩咐道:“将她带上。” 说完之后他便不再停留,在一众黑衣人的围簇下走进了甬道,他倒是并不担心拓跋平会把人带丢了,或者逼得她自尽了。 他这个儿子,别的本事没有,一张嘴却是能说会道的,哄女人这种小事,他自是手到擒来。 拓跋平淡笑着,神态自若地走到了司雨身边,无视她满眼的防备,朝她拱手一礼,低声道:“尝闻南朝女子聪颖极慧,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姑娘当真好谋算。” 说着他意有所指地瞄了瞄她身上的破烂衣衫,朝她轻眨了一下右眼。 司雨呆了一瞬,回神之后,满脸真诚地看着他:“既然你们还要赶路,就不要带着我这个拖油瓶了,你看,我只会给你们添乱。” “噗嗤”一声,拓跋平笑出声来,解下披在身上的大髦,两手一抖绕过司雨的头顶,下一瞬,便覆盖在了她肩头。 “穿着吧,外头可是大雪山。”一身单薄的男子语调温柔地,替她将大髦系结。 这是人质该有的待遇的吗?这个动作是不是太暧昧了些?虽然穿上大髦之后真的好暖和…… 司雨呆怔片刻后,正要抬手将他推开之时,对方已经退开半步,朝她行了个请礼:“姑娘,请吧。” 请吧?说得好像要请她去吃大餐一样! 司雨闻言未动,他面上的笑意也未减,只定定地望着她,释放着真诚和善意。 “哼,虚伪。”司雨撇开脸,悄声嘟哝了一句,而后便大步迈开,朝着甬道走去。 心道,既然你们非要带上我,那等一会儿出了墓,可就别怪我给你们捣乱了! 身后拓跋平两个大步追上她,跟在她身侧,面上依然带着淡笑:“姑娘真性情,在下惭愧。” 司雨本不欲搭理他,却没想到他突然话锋一转,长叹了一口气道:“可是帝王家的孩子,又有哪个不是戏子?” 恰到好处的淡淡惆怅,成功令她侧目。 拓跋平苦笑了一下,不着痕迹地朝她近了几寸,“我此行只为救走父王,挟持姑娘实属无奈之举,待出了陵墓之后,姑娘只管逃命便是,古峰地势复杂,父王不会再派人追你的。” “哎?”司雨惊诧地停了脚步,“你说的是真的?” 这个拓跋平,不愧是流芳百世的一代明君——彦文帝啊! 跟他老爹那种除了抢就会夺的莽夫,简直是天壤之别啊! 拓跋平回她一笑,温和道:“当然。”是假的。 他看中的人,怎么可能逃得掉? 司雨将信将疑地打量了他一会儿,目光微偏,便看到了他身后的另一道墓门,指着那道墓门,她问:“这道门就是通往万山墓的墓门吗?” 每一处墓地都有两条墓道,自然也有两道墓门,她破坏的那道门是通往大偃墓的,那这道门应该就是通往万山墓了…… 这个时候,李不凡他们也该到了吧? 拓跋平尚未言语,司雨已经越过他朝着墓门后面的石人走去,这两处墓门的机关,应该是一样的吧? 如此想着,司雨的脚步更快了几分,就在她即将触及石人的手臂之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小心!” 紧接着,腰间多了一条手臂,后背贴上了一个微凉的胸膛,她的双脚也离了地,眼前近在咫尺的墓门越退越远。 一息后,她总算落地,正要挣开他的怀抱,却瞧见对面那扇墓门“嘭!”地一声,爆炸了。 厚重的石门被炸开一个半人高的大洞,一阵烟尘滚滚过后,一个颀长的身影从洞中钻了出来。 她瞪眼,他举头。 李不凡阴沉着脸,眸中燃火地怒视着对面——那一双环抱的男女。 她穿着长及脚踝的男款大髦,纤细的身体被身后高挑的男子拦腰环抱,而她的双手,正搁置在他的双臂上。 第112章 终身不娶

李不凡面若寒霜,提着剑步步逼近,身后冲进越来越多的士兵,穿过墓室内的甬道,朝中室追了去。 “这是个……误会。”司雨尴尬地开口,正要从拓跋平怀里挣出,那双环在身前的手臂却已经消失。 于是,她便错过了最佳的解释时机。 而与此同时,她的身前又多了一道背影,阻断了对面李不凡充满危险的眼神。 “此事与她无关,你要杀要剐,冲我来便是。”拓跋平双臂微张,身形一掩,便将她牢牢地护在了身后。 一副我们之间很有苟且的样子。 李不凡眸色如墨,盯着拓跋平的目光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无需多言,他直接抬腕出剑,踩着如光如电的步伐朝对方迅速逼近,他周身的剑影织成密布,闪着令人心颤的寒光。 拓跋平也未退缩,跃前三步,自腰间取出佩剑,只须臾,两人已经交上手,墓室里充斥着刀光剑影,林立在墓室周边的石雕人佣倒得倒,碎得碎。 那可是国家一级文物啊! 司雨藏身在墓门边的石人身后,满脸悲痛地看着那些石佣倒下一片,跟着墙上的浮雕壁画也毁了。 只不过三五息的功夫,墓穴前室就变成了一片狼藉,墓顶的悬灯晃了又晃,火光几度明灭,像是随时都会熄灭的样子。 又一阵短促的刀剑相接声过后,伴着一声剑啸轻吟,拓跋平如断线风筝般横飞出去,重重地撞在了墓壁之上,下一刻,他摔落在地,滚进了一堆青铜器随葬品中。 “看来传言也不可尽信”李不凡手腕翻旋,潇洒地收了剑,挑眉看向地上的男子,“平殿下的身手,比你那几位皇叔皇弟可强多了。” 一把擦掉嘴角的血迹,拓跋平单手撑着剑又挺身站了起来,勾唇冷笑道:“传言?” 轻嗤一声,他踩着一地破碎,缓步从随葬品中踱出,“传言李将军爱妻情深,为悼亡妻立誓终生不娶,可如今看来……”瞄了一眼司雨,他嘴角不屑地勾起,“也不过是个薄情寡性之人罢了。” 司雨僵硬地抬头,满含震惊的眼眸望向李不凡,轻问:“终生不娶?” 侧首看了她一眼,李不凡淡定回道:“当然……” “啊——”墓门外突然传来阵阵撕心裂肺的哀嚎声,打断了他后面的话。 紧接着便是一阵急促刺耳的“嗡嗡”声由远而近,那声音令人毛骨悚然,入耳时只觉得头皮发麻,后颈发寒。 立在墓门边的司雨,惊慌中回首,只见那冰窟似的墓道中,正涌进来一股黑压压的蝙蝠群,它们双目血红,速度极快,只眨眼的功夫,便将墓道中留守的士兵吞噬地只剩下血骨。 她耳畔发鸣,早已被吓软了双腿,忘了逃命。 就在这时,她身旁突然掠过一道身影,那身影疾如闪电,眨眼就穿过墓门,几个起落之后,那身影闪出的惊鸿剑光连连斩下,无数赤目蝙蝠如落石般坠下,只瞬间,便在冰晶似得墓道中铺起了厚厚一层残尸。 然而危机并未解除,仍有数不清的蝙蝠盘桓在墓道中,侥幸存活下来的士兵们慌忙往李不凡身后聚拢。 “火药留下,你们全部退进墓室。”头也未回,李不凡短促命令罢,继续手里的剑招不停。 就在这时,墓道尽头涌来更多的蝙蝠,体型更硕大,双目也更加殷红,拥挤着朝墓门方向极速飞来。 不过是几个呼吸的时间,那黑漆漆的密云已将他吞没其中。 “李不凡!”撕心裂肺的喊声,最终也被轰鸣的爆炸声淹没。 墓道中冰裂石碎,一股巨大的热浪,裹挟着冰石朝墓门处翻滚而来,她又要死了。 但她已经无惧了,只不管不顾地奔向甬道,哪怕迎面撞上的——只是一团火焰,也好歹,能离他近一点。 只是可惜,就在她越出墓门,即将扑进火浪的时候,颈后衣领突然被人揪住,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她早已退离墓门十丈远。 眼看那墓道口上塌下陷,滚尘翻涌,却再也看不到出口。 茫然,悔恨,她不相信。 “李不凡!你给我出来!”嘶嚎着,哭喊着。 墓室里的士兵们呆愣了,双目泛红地望着墓道方向,难以接受——他们的将军没有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将军一定还活着,我们把他救出来!” 一人呼百人应,他们齐齐动手,以万夫难抵之姿,满目坚定地徒手清理起墓道。 于是,当拓跋平带着嘶喊挣扎不止的司雨离开时,他们都忘记了阻拦。 通往中室的昏暗甬道里,凌乱地倒着数十具尸体,身上插着刀戟箭羽,有黑衣人的,也有南朝士兵的,有的死不瞑目,有的尚存一息。 拓跋平面无表情地踩过去,抗在肩上的人哭闹不止,声声喊着要回去,吵得他一阵心烦,一巴掌拍在她臀瓣上,拓跋平怒喝:“别哭了!他还死不了!”不过离死也不远了。 李不凡的剑法太快,舞动起来可以将周身包裹地密不透风,而他的步伐更快,即便是爆炸的气浪也追不上他。 可那些赤目蝙蝠却不是普通的蝙蝠,那是吸血蝙蝠,即便是一丝丝细微的血腥气,也能引得它们发狂,更别说李不凡身上本就有伤,与他打斗之时伤口早就沁血。 他只有九死一生。 肩头的抽打声逐渐变小,司雨头脑朝下,倒流的鼻涕和眼泪糊了一脸,她抬袖胡乱一抹,声音沙哑道:“放了我吧。” 止了哭喊抽噎,她的声音却变得异常微弱:“你们抓我也没用的,他已经追不上来了。” 拓跋氏非要带着她,无非是想拿她要挟李不凡,可现在李不凡都已经生死不明了,抓了她还能有什么用。 无人应答,空寂漆黑的甬道里,只闻得见他轻浅的脚步声。 时间不知过久,就在司雨以为他再也不会开口的时候,却突然听得他冰冷的声调:“我的人死光了。” 一共三十二具黑衣尸体,甬道内躺了十一具,墓穴中室里横陈了二十一具。 言罢,他微微屈膝,侧身将抗在肩头的司雨放下,单臂提握着她的肩,待她不再眩晕时才将手放开。 直到这时,司雨才发现,他们已经穿过甬道,走进中室了。 墓室里没有灯光,她取出藏在口袋里的夜明珠,瞬间便照亮了身旁一隅。 “啊!”惊呼出声,司雨倒退了两步,轻喘着看向周围,墙上,地上,还有她的脚下,到处都是尸体和血迹。 黑衣人死光了,可这些士兵又何尝不是? “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上战场吗?”拓跋平静立在她身后,声音低缓,听不出任何情绪。 司雨微微侧首,下意识地将夜明珠凑近他跟前,似是想看清他的脸,却被对方劈手抢了珠子。 “战争,是这世间最愚蠢的事,我们明明可以去创造,却偏有那么多人选择毁灭。” 高举着夜明珠,迈前两步,他将路照得更亮,然而身后却毫无动静,拓跋平不悦地回头。 就在他回眸的一瞬间,莹白的光线柔和了他的眉眼,司雨呆了一瞬,眼带不舍地看向他掌中——那颗圆润明亮的珠子。 “可以放我走了吗?”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对方好像没什么反应。 “夜明珠就送给你照路好了。”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对方好像也没什么意见。 “我祝你一路顺风。”再猛退一步,司雨拔腿就往回跑。 拓跋平仍是立在原地岿然不动,静看着她跑开,冷眼看着她停顿住,惊慌回首朝他问道:“甬道呢?” 拓跋平气极反笑了:“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擅闯地宫,还想来去自如?” 若他们仅是闯了地宫前室兴许还能出去,可现在,他们都已经进了中室。 这地方,有来无回。 “什,什么?”反应过来后,司雨的情绪瞬间就崩溃了。 如果李不凡有了什么三长两短,她连见他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有了。 这一瞬间她想到了很多,内心充斥着一股巨大的无措感。 她滑坐在地上,背贴着冰凉的墙壁,仰首,轻唤道:“拓跋平。” “为什么?为什么非要带上我?!”音调陡然拔高,她像是不知痛一样双手拍打在地上。 下一刻,她抬眸,眼如死灰。 “无论你执意要带走我的理由是什么,你将来,不,是马上,一定会后悔。” 言罢,她扶着墙从地上站了起来,眼神冰冷地从他身边越过,手在口袋里又一摸索,翻出了另一枚更大的夜明珠。 径直走向那通往墓穴后室的阶梯甬道。 拓跋元羽,这会儿也不知道还活着没…… 然而这并不重要。 今日,谁都别想走出这座地宫。 身后,拓跋平微皱了眉,神情虽有几分不悦,却不见丝毫担忧。 片刻后,他也抬步追上去,手掌覆在一侧墙壁上,迈步下了通道内的台阶。 楼梯两侧是有壁灯的,而且灯油并未固化,依然呈现液态,就像是不久前才刚倒入的一样。 司雨一路走下来,逐一将壁灯点亮,竟也没有触发任何机关,不禁有些垂丧。 然她并未失望,因为她很确定,古峰墓的主墓室里,有一套完整的防盗措施。 后世的无极陵之所以会现世,就是因为近代时期有一伙盗墓贼,根据古籍中的记载找到了大偃城遗址,寻龙点穴探到了大偃墓,结果里面的随葬品少得可怜,他们心有不甘,又循着墓道来到了古峰墓。 结果,好不容易他们入了古峰墓的主墓室,却触动了火油机关,墓室自燃了,喷射出去的火苗,和流泄出去的火油引发了松林火灾,古峰墓这才暴露于世人面前。 第113章 妖佛

“平儿?”一道虚弱的呼唤,从台阶尽头传来,打断了司雨的思绪。 微微挺直了腰背,她加快脚下步伐,几息之后便立在了墓室入口。 举手,抬眸,她微微怔住。 穹顶式的圆形墓室,恰似一个巨大的蒙古包,顶上镶嵌着数不清的明珠宝石,更有一盘硕大的圆形玉璧,宛若一轮明月,映着淡淡光辉。 墓室中央,有一座四方祭坛,其上陈设着一道厚重的石棺,棺体上雕刻着游龙。 祭坛四周环绕着一道银色河流,其中流淌着的,俨然就是重金属——汞液。 银河之上,四方位分别架着四座雕工精湛的碧玉拱桥,桥栏上悬挂着金丝银线编织而成的彩灯。 最后,墓室周围摆放着一圈兵器架,陈列着各式各样的稀世奇兵,刀戈枪戟,弓鞭棍剑皆有,更多的是她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紧贴着墙壁的还有满架子的绢书竹简。 难怪后世的无极陵里没有发现宝藏,竟是全部毁于那场墓室大火了。 “真是可惜了。”一声喟叹后,司雨垂下眼眸。 看来今日这些财宝,仍是逃不脱葬于火海的命运。 “你竟然还没死?”咬牙切齿的语气,闭上眼都能想象出声音主人——拓跋元羽的脸上此刻是多么憎恶的表情。 弯唇一笑,司雨朝他走近,边走边道:“这话应该我来说,你怎么还没死?” “哼”一身血污的拓跋元羽,如同从血海中迈出一般,单手撑着剑从兵器架旁边一点点站了起来,在他身下的墓室地板上拖着一条长长的血迹。 他满面血污,然目光却是锐利如刀,直直地射向司雨,阴沉道:“李不凡没跟着你下来,这么说他已经死了?” 他都听到了,那么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过了这么久李不凡都没追上来,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哈哈……哈!咳咳”他似疯了一般,捂着胸口又笑又咳,不时有血迹从嘴里喷出,“看你这表情,咳咳,他定是……咳咳”咧嘴一笑,拓跋元羽拿衣袖胡乱擦了擦嘴,掩饰不住面上的喜意,“死了!哈哈,死了,死了!” “你住口!”满目癫狂,她愤恨地将手里的夜明珠砸向对面,只听得一声悦耳的脆响,夜明珠霎时便四分五裂。 “他若是死了,你也别想活!”强忍着泪意,司雨猝然转身,在兵器架前停住脚步,目光逡巡一圈,挑了一把锋利的弯刀在手,她侧目,眼底带着决绝。 “就凭你?”拓跋元羽眼皮都未抬一下,似是不屑道:“你除了能死而复生,还能有什么能耐。” 身无半分内力,外家功夫更是差到不行,还想动手杀他?简直自不量力! 更何况——阶梯口,又一个身影显现出来,赫然就是他的长子拓跋平。 “死而复生?怎么可能?!”陡然拔高的男声,带着浓重的惊诧。 拓跋平缓步迈入墓室的时候,便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生老病死乃是自然规律,怎么可能会有人死而复生呢?他不信。 “怎么不可能?”司雨指着自己心口,语气森寒:“就这里,半个月前被人一剑贯穿,当时我就消散在空气里了。”眼光扫向拓跋元羽,微讽道:“对吧?拓跋元羽?可是你亲自动的手呢,还是说,你的剑其实刺偏了?” 她的语气太镇静,而拓跋元羽的神情又太凝肃,半晌过去,他眼底也浮现出一抹惑色。 拓跋平微瞠了双目,快步走向拓跋元羽身边,扶住他的身形,低声问道:“她说的,是真的?” 拓跋元羽紧抿着唇,回他以沉默,可此状已无异于是默认。 就在这时,司雨突然又勾了唇,朝面色凝重的拓跋元羽说道:“你刚才问我除了能死而复生之外,还有什么能耐,我仔细想了想,原来我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能耐,不过是……” 话语顿住,目光在他二人面上逐一扫过,司雨猝然冷眸道:“能知晓过去,通晓未来罢了。” “胡言乱语!”拓跋元羽回之以怒喝。 无视他二人或惊或怒的目光,司雨一手垂刀在身侧,另一手在墓室墙壁上来回摸索着,突然她转首,看向拓跋元羽:“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帮着李不凡对付你吗?” 这个话题一摆出,就刺激到了拓跋元羽,“咳咳”他捂着剧烈震颤的胸腔,嫉恨的目光瞪着她,吼问道:“为什么?!”边吼边朝司雨扑过来。 只可惜他身体太虚弱,没走出两步就倒在了地上,拓跋平慌忙把他接住。 摊手,司雨面色无辜地对上拓跋平也略带恼怒的目光,幸灾乐祸道:“你看,我早就告诉过你,带上我,你一定会后悔。” “为什么?!你这个妖女!”拓跋元羽还在嘶吼着,吼得面目赤红双眼暴凸,似是随时都会气绝身亡。 “为什么?”司雨朝他看过来,轻声反问了一句:“你四方征战的时候,难道就没有想过会有人阻止吗?” “噗——”一口鲜血喷出,拓跋元羽不甘道:“没有人能阻止得了孤王,永远、没有!” “就算是李不凡也不行!” “不管你是人是鬼,是神是佛,谁都别想阻止孤王!” “孤乃帝星临世!这是孤王天命所归!” “噗——”再无力气嘶吼,拓跋元羽的胸前染尽了鲜血。 “父王!”慌忙接住他正在滑落的身体,拓跋平也顾不得暴露武功,将内力输入到对方体内。 没过多久,拓跋元羽就面色稍缓,感受到他体内那股浑厚的内力时,心头不禁荡起一股震惊。 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眼中这个武艺平平的长子,功力竟有如此之深,竟是不输于鼎盛时期的他。 拓跋平像是没有看到他父王眼中的震惊一样,淡淡地移开了眼,眸色凝重地看着司雨,沉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妖佛,他通通不信,于他看来,她最多也不过是有几分聪慧罢了,这世上有诸多障眼法,所谓神迹,也不过是高明一些的戏法罢了。 “你管她是什么人!总之是我们的敌人!平儿,去!杀了她!就算她能死而复生,她也会先从这里消失!”拓跋元羽突然插话,又将手中长剑塞给了拓跋平,推手催促着他过去。 拓跋平微皱了眉,却是身形未动。 “平儿!你连我的话都不听吗!”拓跋元羽发怒,瞬间就沉了脸。 “父王”拓跋平停止了输送内力,因为他预感下一句话一定会激怒对方,届时若他经脉中还有内力冲荡,很有可能就会伤了他。 “其实她说得没错,您这些年南征北战,可知有多少人因此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又有多少人英年早逝枉送性命?” “她是南朝人,您发兵攻占的,是她的母国啊。” “啪!”怒火攻心,拓跋元羽颤抖着手给了他一巴掌,“你,你这个逆子!” 拓跋平僵持着身形没有动作,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巴掌。 拓跋元羽见状更加愤怒,踉跄着后退了数步,手指着司雨,恨恨地瞪向拓跋平,“这小妖精是勾了你的魂吗?!她想杀了你老子!你竟然还帮着她说话!你,你滚!孤王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儿臣知罪。”他眸中也有痛色,告罪一声之后,便提剑转身,背对着拓跋元羽,他道:“父王暂且放心,儿臣今日,一定会解救父王出去的。” 话语落尽之时,他已抬脚朝司雨疾步走来。 看着他提刀逼近,司雨顿时大惊,也顾不上再找墓室机关,慌忙着后退:“喂!你别过来啊!” 然而躲避并没有用,下一瞬,他的手已经握上她的手臂,一把拉得她站立不稳,那力道毫不怜惜,似在发泄着什么。 而他的脸色,此刻更是阴寒。 她手里的弯刀已经被他卸掉,他的手指如铁钳般地紧锢在她纤细的手臂上,不一会儿,她整条手臂都失去了知觉。 “你要做什么,快放开我……”疼得流出眼泪,她死命挣扎着,却也没有作用。 “痛?”拓跋平突然声调轻柔地问了一句,似是有些遗憾地叹息:“看来你也不是大罗金仙。” 下一刻,他骤然松手,又一把将她甩远。 接着便不再看她,立在她方才呆过的地方,面朝着墓壁,运气,出剑。 “轰隆”一声巨响过后,那墓壁上便破开一个半身高的黑洞。 他握着剑在洞窟边缘处翻搅了几下,直到将洞口扩大到两倍时他才停手。 “这是?”拓跋元羽拖着残躯挪过来,又惊又喜地望着这个突然出现的洞口,也不计较拓跋平没有杀死司雨了,反正这妖女也杀不死。 如今只有活着逃出去,才是最重要的。 拓跋平收了剑,语气淡淡地回道:“通往莲山的地道。” 他既然当初决定救人,自然就要做到算无遗策,从墓室出逃风险太大,远不及走自己挖的路安全。 但前者却是拓跋元羽的命令,而他这个父王一向自负,沦为阶下囚之后脾气更是变得暴戾,拓跋平不得不顾忌他的情绪,将地道之事暂且隐瞒。 “都出来吧。”他的声音落下不久,地道内就传来急促的风声,呼呼一阵响后,地道口接连越出十名黑衣人。 这条地道早在半个月前就开始挖掘了,莲山那头有他的人马守着,地道内也埋伏着他的心腹。 众人齐齐跪地,恭敬道:“参见殿下” 明显不同于之前死掉的那些黑衣人,这批黑衣人显然身手更佳,对拓跋平也更加恭顺。 他们先跪拜过拓跋平,才朝拓跋元羽行礼,“陛下金安。” 跪完也不等拓跋元羽喊平身,他们已经自行起身,退回到拓跋平身后。 这副场景,真是很耐人寻味。 拓跋元羽沉了眸,眼光发寒地盯着拓跋平,在今日之前,他其实从未正眼看待过他,哪怕他将西府打理地井井有条,每年给焱国贡献了大量军资,他最多只当他算个贤王。 却从不知,他表面看上去胸无城府,实则是个如此老谋深算的。 今日若不是李不凡恰好追上来,杀了他们所有手下,他一定会选择隐瞒这条地道,听从他的命令出墓,翻山越岭逃往汶河。 如此,他就还是那个孝顺温和的皇长子,可他真的是吗?看他手下这一伙黑衣人就知道了,他怕是早就对他心有不满了。 “父王。”拓跋平突然出声,闪身让开了地道口,“事不宜迟,儿臣这就派人护送您离开。” 下巴微抬,他朝黑衣人使了个眼色,众人朝他齐齐点首,前后分开,恭顺道:“陛下,请。” “你不走?还要留在这里做什么?”拓跋元羽微皱了眉,扫了一眼躲在武器架后面的司雨,“这个女人,我劝你最好别碰!” 说完他抬步就走,丝毫不担心有人会对他下黑手,拓跋平若是要对付他,就不会来救他。 “儿臣知晓。”拓跋平的语气依然恭顺,只那道弯曲的腰,却不再似从前那般柔软。 “想走?问过我了吗?” 突然响起的男声,令墓室中的所有人都怔住,满脸戒备地朝石梯口看去。 唯独司雨眼含热泪地用双手捂住了口唇,她现在不能跑出去给他添乱,只能眼巴巴地望着石梯口,看着地上逐渐拉长影子,看着他颀长的身形一点点浮现。 拓跋平率先反应过来,朝身旁的黑衣人命令道:“你们两个,带父王先走。” 两人得令动身,一前一后护着拓跋元羽就要进入地道。 就在这时,一道森寒的剑气直直袭向洞口,黑衣人不得不护着拓跋元羽躲避来。 “何必急着走呢?反正迟早还得被追上。”李不凡自下了阶梯便未停顿,保持着不疾不徐的步速走向他们。 接着,他身后的石梯中响起一连串整齐的脚步声,没一会儿,就有三四十名士兵追进来,将墓室包围起来。 拓跋平的面色,自始至终都无一丝惊慌,他扫了一眼满室的士兵,朝李不凡开口道:“李将军,本宫知晓你身手了得,也自认不是你的对手,可如今你已身受重伤,就带着这么三五十个马前卒,想要对付本宫,还有本宫手下这十名冷卫,只怕是有些痴人说梦。” “噢?”剑眉微挑,李不凡竟淡笑了起来,“那不知平殿下有何高见?” “本宫无意与你为敌,你的人你留下。”说着他往司雨藏身的地方瞄了一眼。“本宫只要带父王离开便可。” “主意是不错,”李不凡似在沉吟着,往前迈了一步,接着话音一转:“只可惜,我不能答应。” “你!”拓跋平面色微变,怒斥道:“莽夫!本宫不过是可怜你这几十名士兵罢了!你还当本宫怕了你不成!既然你冥顽不灵,非要那他们来送命,那本宫就成全你!” “动手!”他将拓跋元羽护在身后,朝十名黑衣人下令出招。 李不凡神色阴沉,紧随其后命令道:“列阵,天位伏龙,地位诛貉。” 仅是一瞬间,两方人马就拼杀了起来,墓室中霎时乱做一团,刀剑拼接声不绝于耳,光影闪在墓壁上,比那明珠还要耀眼。 司雨本也是提了一口气紧张地看着场中的打斗,她很清楚地记得,当时在墓穴中室里,躺了近百具尸体,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南兵,这说明这些士兵根本不是黑衣人的对手。 更别说现在这批黑衣人,比刚才那些更厉害。 然而很快,司雨就发现,李不凡手下的兵虽然单打独斗不行,但是有了阵法加成和李不凡的指挥后,他们的战斗力瞬间就提升了数倍,反倒是拓跋平他们那边儿,一群黑衣人各打各的,也不懂得相互配合。 只是半柱香的时间,那群黑衣人就个个挂了彩,而这些士兵反倒受得都是轻伤。 再往后来,他们的士气更加高涨,而那伙黑衣人却是逐个倒下。 李不凡重新换了阵型,只用了十八名士兵,便将对方仅剩的五名黑衣人死死困住。 拓跋平终于再也维持不住面上的镇定,他身形极快地一闪,眨眼便到了司雨面前,下一刻就要将她从地上提起。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突然出现,长剑一恍便逼得他不得不收回手。 “你!”侧首,待他看清来人后顿时怒不可遏,“田恒!你这个叛徒!” 言罢他提剑来砍,而对方只边与他对招边往后挪,直到引他入了一个困阵。 田恒这才将司雨放开,朝李不凡微一颔首,便未再多言。 拓跋平武艺不弱,这会儿二十来人圈成的困阵都有些困不住他。 田恒见状,也提剑加入了进入。 拓跋平瞬间就有些疯狂了,下手招招狠厉,“本宫自问待你不薄,你究竟为何要背叛本宫!” “背叛?”田恒接下他一个剑招,嘴角噙起一抹冷笑,他道:“我从来都没有当你是主子过,何来的背叛!” “你这忘恩负义的小人!”拓跋平一剑刺向他心穴,竟是要一剑取他性命。 “玄鹰阵!”田恒旋身闪过他的剑招,冷静地朝士兵们发号施令。 阵法瞬间改变,杀威皱增,拓跋平也被逼得后退,臂上中了一剑。 “原来如此。”他似感觉不到疼痛,仍疯狂地出着剑招,恨道:“你竟是李不凡的人!” 其实到了此时,他已是败象尽露了,田恒冷着眸收了剑。 “我谁的人也不是,”刀剑声中,他的声音出奇意料的平静,“我是蒙国王室,仅存的血脉。” 拓跋平突然大笑了起来,当初焱国灭蒙,大肆屠城,满城百姓包括所有皇室中人全被灭口。 然而,仍有漏网之鱼。 父王啊父王,看看您这些所谓的丰功伟绩吧,您究竟成就了什么。 另一边环抱着司雨的李不凡也诧异地朝这边望了过来,田恒,就是曾经那个瘦骨嶙峋带着妹妹逃难到汴京的少年,后来他又在破庙里遇见了他,因为赏识所以将他送去了林素身边。 田恒成年之后就来了边塞,在他手下呆的时间并不长,大概半年左右他就回了蒙国旧地,没想到如今会跟在拓跋平身边。 更没想到,他的真实身份,竟是蒙国王室之后。 他与拓跋氏,是解不开的血海深仇。 逐渐癫狂的拓跋平很快便方寸大乱,又身中数剑后,脚步愈发缓慢,仅剩的两名黑衣人开始向他靠拢。 于是,地道口那个仍在苟延残喘的拓跋元羽,便无人相护,暴露在了众人面前。 他捂着胸,提剑而起,身形佝偻着,可眉宇间仍然写着不输。 握剑,身动。 “平儿!走!”一剑挥退数人,他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喊道:“别管为父了,快走!” 自他继位以来,这是第一次,没有自称孤王。 腰间被刺入一剑,他绷着气,看向拓跋平,“走。” 语尽,血出。 “父王!”拓跋平猛然撕开一条路,一剑连斩三人,冲至拓跋元羽身边,将那刺杀拓跋元羽的凶手一剑封喉。 这时的拓跋元羽,已经是真正的气若游丝了。 “都住手吧。”李不凡抬手,制止了墓室内的厮杀。 地上躺了一地的尸体,活着的人不足三成。 他也沉痛。 “拓跋元羽,”李不凡抬脚,行至他二人跟前,居高临下道:“都结束了。” 你死了,战争也就结束了。 天下,就能太平了。 拓跋元羽恨恨地瞪着他,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嘶吼声,他抬着臂,十指成抓,举向李不凡:“孤呃,是,帝星……临临世……” 言罢他抬眸,望着高高的墓顶,眼眸开始一点点发灰,死气开始弥漫。 “你是!”陡然拔高的女声从李不凡身后响起,司雨也不知何时泛红了双目,然她的声音依然清亮:“你是帝星临世。” “在另一个时空,你征战二十年,最终统一了三国,建立了华夏历史上第一个帝国,大彦,你是彦成祖,拓跋元羽。” 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人皆是目露震惊地看着她。 拓跋元羽的眸中似又有火团点亮,看着司雨的目光异常炽热,他的喉咙不停滚动着,似是迫切地想要说些什么。 而司雨突然转了脸,看向拓跋平,“还有你也是,你是让后人敬仰赞颂的一代明君,彦文帝拓跋平。” 她言罢,满室陷入了寂静。 良久,拓跋平突然笑了起来,那笑似春风般温柔,衬得他清瞿隽秀,他轻问道:“那个时空……有你在吗?” 不知为何,她心口突然一紧,“在。” 她低声道。 “我从那里来。” 他笑得更淡,凝视她的目光似在飘远,又像已沁入她血肉中。 “如此……” 如此,甚好。 可惜他的后半句没能说完,墓室中不知是谁触到了碧玉拱桥,下一瞬整座地宫都震荡了起来,有乌黑的火油从墓顶沿着拱形的墓壁流下。 只眨眼的功夫,所有墙壁都沁燃了火油,而那石梯口的壁灯,此刻也正亮着。 “快走!墓室要自燃了!”司雨惊慌回神,连忙拉上了李不凡的衣袖。 就在她说话这档口,那石梯尽头的火油已经燃起。 火势瞬间蔓延到整座墓室。 “全部撤离,进地道!”李不凡一声令下,护着司雨便闪身进了地道,后面的士兵彼此搀扶着也跟了上来。 他们的速度极快,可身后那灼热的火焰也追了好几米,待他们一路逃离出来时,众人皆是一副衣衫破烂半死不活的狼狈样。 洞口处,又有十多名黑衣人将他们拦住。 二话不说就又要开打。 “都住手。”洞口里最后走出的,是半身焦黑,须发不齐的拓跋平。 他似瘸了一条腿,倚着洞口站立着,身形狼狈却也难掩其风姿。 落日余晖照在他脸上,又有清风拂在他面上,清冷的眸看向李不凡,他道:“我父王已故,父债子偿,你带我回京复命吧。” 李不凡长身立在漫天冰雪中,雪花飘落在他发顶肩头,他犹如青松一般岿然不动,如星月般的眸子凝望着他。 良久,他转身。 “不必。” 冰雪连天的山际,有一条人影连成的长队,正迎着夕阳前行。 那队伍里的末端,飘着淡淡的人声。 “冷吗?” “不冷。” “噢,那把他的披风脱了吧。” “又有点儿冷了。” “噢,那快来我怀里吧。” 第114章 此间过客

江上,船头,人独立。 迎着朝阳,晨风拂过江面,携一股微凉的寒意,徐徐地吹乱了司雨的发。 双臂倚在船舷上,她似悠闲般地欣赏着两岸风景,可眉宇间却浮现出淡淡忧愁。 拓跋元羽已死,如今这楼船上重兵看管着的,只是一名重伤不愈的替身,除了一副病容与拓跋元羽有七八分相似之外,既不能开口发声,也不能提笔疾书,宛若一植物人。 而焱国最名正言顺可以继承王位的皇长子拓跋平,自无极陵之后便销声匿迹,既没有返回封地西府,也没有现迹在大偃,一时间,可是急煞了焱国百姓。 从此以后焱国将会迎来一个怎样的时代,竟是无一人知晓。 田恒孤身一人返回了蒙国旧地,临行前他与林素等人进行了彻夜密谈,司雨虽未听得他们密谈的内容,却也大致猜得到……蒙国江山的复辟,应该也不远了。 历史的轨迹只因李不凡的重生而彻底更改,可未来他自己的命运,竟成了一个悬念。 他想守护南朝百姓一世安康,城池疆土免于战火,可以说他已经成功了,昔日入侵南朝的三十万焱军,如今也只有大偃城内的两万降兵还活着。 至于围困汴京的那四万焱军,在京中御城军的奋力抵抗下,剩余兵力已经不足半数,自拓跋元羽被俘后,仅存的那不足两万的兵力就选择了退回焱境,却又在经过南焱边界的时候,遭遇到了苏南安等人亲率的地方军围剿,全军投降之后很快便被京中知晓,接着圣旨传下,这些降兵全被派去修筑长城、开拓河道了。 至此,南朝危机算是解除。 可纵观历史,从古到今,又有哪个平疆定乱的将领最终能有好下场呢?更别说南朝皇室——从骨子里就轻贱武将。 她几乎可以预见,回京之后,李不凡将面对的,绝对是比在边塞更艰难的处境。 “可是南朝,真的还能延续下去吗?”极轻极缓的呢喃,瞬间便被江水声淹没,连她自己都听不太清。 一个王朝的兴衰更替是无法避免的,南朝已朽,皇权至上百官言微的观念早已深入人心,如今疆乱初定,皇权便再无忌惮,又可以凌驾于任何人之上。 南朝真正需要的,是一场彻底的变法革新。 可没有硝烟的战争,才最难战胜,而一旦失败,他们不仅会被株连九族,更是要背负千古骂名。 “或者说,南朝……真的还有延续下去的必要吗?”又一声低语呢喃被江风吹散。 却在她语落之时,身后猝然传来一声碎响。 司雨惊慌着回首,便瞧见李不凡腋下支着双拐,站她身后不足三米远的位置,脚边的甲板上碎了一地的瓷片。 他的眸光清寒,透着彻骨冷意,他一定全都听到了吧,也对她失望透顶了吧。 司雨霎时僵住,面白如纸,嘴唇不住地轻颤着:“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只是,她也解释不清楚。 李不凡轻垂了眼睑,视线落在地上,看那些茶盏碎片还飘着热烟,原本,他在二楼船舱里运动疗伤,透窗看见她在船头吹了许久的风。 于是他端了姜茶下来,想要给她驱寒。 却没想到,他会听到那样两句话,不是他走路太轻,而是她陷入沉思太深。 失望吗?不止,他更心痛。 原来他拼尽全力想要守护的南朝,于她看来,也不过是史书上写错的一笔。 静默了片刻,她仍在手足无措,唇瓣张张合合,泪意在眼眶里打转,然而他看不见。 李不凡十指用力,攥紧了双拐转身,“涨风了,回吧。”语调依然温和,却透着淡淡疏离。 司雨抬眸,难掩悲痛的目光望着他的背影,想说等等我,可又怕他置若罔闻。 他若愿等,就不会转身。 这一瞬间风起,推着巨浪猛然撞向了船头,将那甲板上堆放的木箱都往上颠起了数寸,而独立在船头背靠船舷的司雨更是直接被甩了出去。 她的惊呼尖叫的时间都没有,身子已经离空。 李不凡弃拐转身的时候,她已经飘出船体,头重脚轻地悬在空中,下一刻,就会跌落湍流不息暗石滚涌的江水中,粉身碎骨。 “司雨——”来不及多想,他已经跳下了船头,一手扒在船舷上,一手牢牢握住她的手腕。 船体依然在晃动着,挂在船舷边上的两人也跟着摇摆。 只瞬间,李不凡双臂又开始沁血,滴落的血珠顺着他手臂滑下,流向司雨的腕上。 后者轻扬了头,被风吹乱的发丝掩了她的面容,司雨不住挣扎着手腕,催促道:“放开我吧。” 话语落下,李不凡手中的船舷应声而裂,欲断未断的样子更是逼急了司雨。 “放我回去吧。”她低头看了看身下急流的江水,只一眼就全身发软,即便是水性再好的人,掉下去也绝无活路。 “回去?回哪儿去?”低哑着声音,李不凡不觉间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疼得司雨呲牙裂嘴。 腕上剧痛,她不得不停止了挣扎,可怜兮兮道:“回家啊,我还会再来的。” 伴着一声木板碎裂的声音,李不凡拉着她两人齐齐往下跌了数十寸,最后是五指成爪嵌入了船板中止了二人继续坠落。 有冰凉的江水扑在她面上,很快便打湿了她的衣衫,而她脚下距离江面已经不足一米,她不懂李不凡这样的挣扎究竟有什么意义? 她又不会死,只是回家而已。 “你快点放开我啊!”泪水肆意地流,司雨又开始了挣扎,嘶嚎:“我要回家!” “回家?”他低垂了眸,凄寒地笑了。 你的家在另一个时空,那李府呢?我呢?浩儿呢? “司雨,于南朝,你就是个过客,想来便来,想走便走,是吗?”极致温柔的话语,他想,这也许是最后一次。 你若说是,我便放你离开,自此天涯海角,我只当左妃已逝。 司雨急得只剩下流泪了,全然不似李不凡这般淡定,于是她脱口而出:“不是啊!” 李不凡眸光微动,心有淡淡回温。 然而下一刻,他又听得司雨继续喊道:“这个穿越完全没有规律啊!不是我说了算的!”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得美呢! 若真能那样的话,她一定会带一大堆现代设备穿越,在这边发家致富奔小康…… 扯远了,她竟然在这时候走神了,再仰首,她的手臂已经很酸了,苦兮兮地求道:“放手吧,我胳膊快断了。” 话音未落,她便被一股大力甩上了天空,飘荡的感觉真是醉人。 “咚”一声重响,她身体着地,屁股被狠狠地摔在甲板上,短暂的麻木过后,便是她鬼哭狼嚎的哀嚎声。 听起来真是万般凄惨。 然而,船上正在拉帆的士兵们却是连看都不敢往这边儿看一眼。 因为他们发现,将军就立在她身侧,连弯腰扶她都没有,真是稀罕了,将军可是一直将她视为珍宝的啊。 是的,李不凡连扶她没有,只是走到了她跟前,居高临下地扫了她一眼,俯身捡起了拐,支着拐走了,走了。 从此以后,司雨也开始悲惨的卧床养伤。 一连三日,李不凡面儿都没露,第四日她去他房中找他,结果被侍卫拦了门,他干脆托忙不见她。 司雨很忧伤。 直到他们船出了焱境,与苏北辰和苏南安两兄弟汇合那天,她才远远地瞅见了李不凡一眼。 可对方依然视她为空气。 但是,司雨已经不伤心了,因为浩儿也上船了,李不凡虽然不理她,但有孩子天天陪着她,司雨渐渐就把李不凡——给忘了。 只有偶尔会想起来,她也会安慰自己——没关系,等回了汴京,他们还有日久天长。 然而,她却不知——命运里,哪怕一个微毫的偏差,而结果也能是天壤之别。 第115章 鳏夫填房

江水加急,又有骤雨不歇,楼船行至西平之时,已比预计的时间晚了两日。 于是,原定为两日的休整时间改成了半日,船工们一靠岸就忙着检查和修复船体,负责采办的士兵一个个步履如飞地往返于码头市集。 林素等人并未离船,反倒是船上接连迎来了几位不速之客,先是由汴京而来的密探登了船,后是西平陈家的现任家主陈飒亲访。 前者递交了密信之后便离开,而后者却是跟着进了楼船里的议事厅。 此刻厅中正坐的,分别是位于上首的李不凡和林素,左侧下首的苏氏兄弟,以及右首下座的林子铭和陈飒。 自众人落座开始,厅内气氛便莫名地低沉了下来,兴许是因为,他们每个人心中都早有预料——如今京中形势必不乐观,所以打一开始,众人就凝肃了面容,全然不似往日的谈笑风生。 “小叔”,林子铭左瞅右瞅,看周围没人吱声,还是决定先打破这一室的静默。 轻瞟了一眼对方捏在指间的信笺,林子铭犹豫道:“这信你也看了有半盏茶时间了,如今京里的局势如何你倒是赶紧说说啊。” 光着这么大眼瞪小眼地也不是办法啊,林子铭腹谤着,面皮轻扯了扯。 林素朝他斜睨一眼,沉声回道:“自己看吧。” 说罢,他将信笺字面朝上拍在了桌案上,力道不重,可竹制的桌体仍是微微一颤,他手边的青瓷茶盏也差点滑了托。 李不凡微讶地抬眸看向了林素,与林素相识四年,他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林素如此沉怒。 哪怕是林素为相的这三年,他也始终保持着温文尔雅的才子风度,从来举止得体,行事张弛有度,白衣卿相的美誉也绝非浪得虚名。 然此刻他冷寒的面上,却明晃晃地写着:“我很不爽!” 看来这回,京里是出大幺蛾子了。 李不凡略定了心思,探究的目光转向林子铭,催促道:“在座的都不是外人,信上到底写了什么,你就直接读出来吧。” 诸人俱是认同地点了点头,唯有林素面上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尴尬,但因消散地太快,众人并未察觉,只专心致志地倾听着林子铭的诵读。 密信并不长,却道尽了京中的风云事。 概括来说,唯有三件大事。 第一件事,也可以说是最惊天动地的事,那就是——被打入冷宫的废后郑氏,复位了。 说到这次郑氏能够复位,其实最大的功臣应该是三皇子南宫轩。 不久前,焱军围困汴京的时候,南宫轩曾亲自披甲上阵,率领着一支禁军协助御城军作战,据说他受了箭伤也没有退离战场,坚守城墙直到焱军退兵。 满城百姓都目睹了他的英勇事迹,人们争相传颂,只差将其视作神明。 相比起李不凡等人远在焱境的浴血奋战,反倒是无人问津。 毕竟他们看不到,所以他们无法想象——那支缺粮短草又装备不齐的军队,是如何在一夜之内攻进大偃城的。 他们更加无法想象——凌江边的那一夜恶战,他们是如何破釜沉舟,孤注一掷地冲进了焱营。 他们只知道,冷宫里,那位被废黜的郑皇后,曾亲登万佛寺为他们祈福求愿诵经斋戒,而她唯一的皇子,更是在危难关头挺身而出,为他们浴血而战。 这一双母子,值得全城百姓的崇敬和爱戴。 于是战事一止,汴京城内便有万民请愿,长跪于皇宫四门外,乞求南帝为郑皇后复位。 最终,南帝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顺应了民意,恢复了郑氏的后位。 紧接着京中就发生了第二件大事,三皇子党羽中的一些老臣开始求着南帝立储。 这简直就是在逆他南宫明宇的龙鳞,给郑氏复位他已是百般不愉,如今这些人竟敢将主意打到储君的位置上了,南宫明宇当即便勃然大怒。 可这些老臣竟也都是硬骨头,南帝不允,他们便以死进谏,其中有位御史已经撞柱而亡了。 于是南帝只得松口道:立储之事关乎江山社稷,万不可马虎,需待宰相归京之后再做商议。 南宫明宇打太极,三皇子党羽当然也不会轻易妥协,一旦林素归京,朝局风向又将转变,于是便有人开始煽动民意来为三皇子造势。 如今的京中局势,可说是一触即发,每日朝上要么君臣无言,要么就是唇舌之战。 相较之下,京中发生的第三件事,就算是比较喜庆的一件事了,至少对于汴京百姓而言,婉柔郡主选亲之事,才最值得他们津津乐道的。 婉柔郡主芳龄十八,正值青春年华,传闻有惊世之姿,蕙质兰心乃不可多得的奇女子。 然而这并非是她最引人瞩目的原因,真正令她声名鹊起的,却是她的出身来历,早在半月之前,她还只是个冷宫里最下等的宫女,陪着郑氏过着令人绝望的孤苦日子。 不过郑氏复位之后,因为感念她多年的不离不弃,郑氏将她收做了义女,冠以郑氏之姓,赐予郡主之尊,不知如此,郑皇后还要在满朝才俊之中亲自为她选婿。 消息一出,满城沸腾,各种猜测便在民间流传了起来。 首当其冲的便是林素,该男子虽然年岁稍长了些,但却是位高权重,一表人才,洁身自好,与婉柔郡主郎才女貌甚是相配。 不过也有人说,林素乃清心寡欲之人,素来不近女色,只怕与婉柔郡主无此缘分。 可京中正适婚龄的男子如凤毛麟角般稀少,既要门户够高,又要品貌上佳的,那便只剩下鳏夫李不凡了,要说婉柔郡主那样的出身,其实配给李不凡当填房还是挺搭的。 再说李家人手握重兵,兴许正是皇后等人想要拉拢的对象呢。 “额……信上的内容就是这些了”读完这封书信,林子铭也略微有些尴尬,只想说这密信是哪个脑.残的探子写的,就不能讲话含蓄一些,措辞婉约一些嘛! 竟然直愣愣地把京里那些不堪入耳的传言都写进了信中! 看把小叔给气得!脸都快青了!额头都快起筋了! “不过小叔,这京里传言,历来是一日一换,您也不必太当真,侄儿敢保证,等咱们进京的时候,这流言肯定散得一干二净了。”林子铭边说,边偷偷地把信折了起来塞进衣袖里。 难得一见啊难得一见,以后这封信,就是他小叔的死穴了,要妥善保管,妥善保管。 “你是想死吗?”一拍桌案,林素的眼刀子射了过来,“把信交出来!” “嘿嘿,真是什么都逃不过您的法眼。”林子铭嬉笑着将信又从袖子里抠出来,厚着脸皮还给了林素。 经他这么一闹,厅里的气氛总算活络了起来,只不过诸人看向李不凡和林素的目光,却是略有同情。 李不凡倒是没什么反应,只在听到那声鳏夫的时候微微走了神,左妃已经身故,可是司雨还活着,他此番回京定是要带她回李府的,但是该以什么样的身份…… 他也有些迷茫了。 是妻,她名不正言不顺,是妾,可她却是浩儿的生母,哪有嫡子称呼妾室为娘亲的,只能是他再娶她一次。 然而,如无根浮萍一般飘荡在南朝的她,会愿意永恒地留下吗? 正垂眸思索间,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思绪,林子铭既是不悦地瞪向他,“你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出神,小叔刚才问你话呢,三皇子都在着手夺嫡之事了,你到底打算怎么办啊?” 李不凡微微一怔,沉声道:“不能让他登位,南宫轩此人,绝不似他外表这般看起来温和无害,其权欲之心比之圣上也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若一朝为帝,我等这些年所做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林素颔首认同,其实一直以来,他对南宫轩都是敬而远之的态度,那样的人太懂隐忍,太工于心计,喜欢将周围所有人都算计在内,利用过后便弃之如履。 “没错,三皇子确非明主之选,陛下也一直是属意传位给九皇子的,九皇子尚且年幼,心性未定,若是教辅得当,日后也能成为一代贤君,所以在这件事上,我们应当要相助陛下。” 林素总结言毕,便以目光询问众人,可有异议。 “林大人,草民尚有一事相告。”陈飒突然弓着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也不过才而立之年,可两鬓已经染上白霜。 “陈家主不必多礼,有话直说无妨。” “大人有所不知,自京城被困,我陈家往京城运送过一次火药之后,株洲郑家便找上门来,欲以高价购买我陈家的火药秘方。” 众人面色齐变,郑家是皇后的母家,株洲养有兵马他们是知晓的,却没想到对方连火药都惦记上了,这是准备逼宫造反啊。 “草民当时便谢言婉拒了,但是……”面色一痛,陈飒微红着双目继续说道:“他们劫走了草民唯一的儿子,以犬子性命相要挟,草民无措……只得,只得造了一张假方交出去。” “恐怕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发觉了,届时,届时可如何是好……” “竟有此事?”李不凡惊诧出声,沉思了片刻后道:“看来三皇子是真的要不择手段了。” “事已至此,西平便不能再呆了,陈叔,你今日回去之后,一定要尽快召集族人迁往潮州城暂避,切记,要快。” 李不凡在潮州城驻扎了两年,那地方早就如铜墙铁壁一般了,南宫轩想动手,恐怕也只能想想。 “我觉得我们现在最应该的担心,是回京之后该怎么守住兵权吧?”苏北辰突然插口。 “战事已定,陛下将我们这些‘有功’将领统统召回,用脚趾头想也能知道,接下来肯定是要卸我们的兵权的,到时候我们啥都没有了,三皇子就算没有火药,单靠株洲那点儿兵力,加上他收买的皇家御林军,想要逼宫也是分分钟就能成的事。” “兵权是绝对不能交出去。”李不凡侧目看了他一眼。 “可战事已定,我们很难再名正言顺地握着兵符。”苏南安锁眉,面色凝重。 “所以我放走了拓跋平。”李不凡轻声回道,重新坐回了位上,“大偃城还有我万余精兵,十年之内,南境是否战乱,便是由我说了算。” 他完全可以将自己的兵马从大偃城放出来,到南境走个亲戚串个门顺便开辟一条商路,吓唬吓唬南帝再把他的兵符交出来。 第116章 比妾不如

暮秋之时,李不凡等人所乘坐的楼船终于在京都码头靠了岸,比预计的归期提前了三日,是以当这艘外观巍峨又有士兵环列的战船入港之时,差点没吓坏了京中百姓。 他们险些就要以为,是焱军又打回来了。 一声悠长嘹亮的船鸣过后,喧闹非凡的京都码头霎时乱作一团,贩夫走卒、往来旅客俱都急急忙忙地远离了码头。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方才还人头攒动的渡口竟变成了一座空港,四处散落着人们来不及收整的货物行李。 “这也太夸张了吧……”司雨呆愣愣地抱着浩儿,立在楼船顶层的厢房外,将半个汴京城都一览无余。 她瞧见码头外有好几条街都突然封了路,商铺接二连三地谢客打烊,路人们也正形色匆匆地返家闭户。 这跟她想象中的场景完全不一样啊! 大将军凯旋而归,还押解着敌国皇帝,他们都不好奇出来看看吗? 没有百姓夹道相迎就算了,就连个芝麻绿豆大的官员前来迎接一下也没有。 有的只是——被他们楼船吓跑的一众男女老少。 此情此景,着实令人忧伤。 “娘~”举着小胖爪,浩儿指着底下空荡荡的码头,满眼好奇:“他们为什么要跑啊?” 年近三岁的浩儿正值爱问的年纪,司雨与他相处尚不足一月,却早已习惯了他的十万个为什么。 只是孩子的世界时常天马行空,她每回做答的时候难免要斟酌一番,才能给他一个浅显易懂又不失童趣的回答。 “呃……”轻咬着下唇,司雨呈一副思索状。 浩儿从不催促,反而模仿起了司雨此时的神态动作。 “大概……”是被我们的楼船吓到了吧。 可如果她这样说,会不会显得百姓们太怯懦无知?无意识之中就给浩儿灌输了一种庶民无知的错觉? “因为他们担心自己的家啊,以前就有许多坏人成群结队地闯进京伤害了他们和家人,所以刚才,他们一定是误把我们也当成了坏人,赶着回家保护自己的亲人呢。” 司雨眉眼含笑地给他解释,她并不知晓他能听懂多少,只是重重地强调着“亲人”和“保护”。 浩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亲昵地搂上她的脖颈,“浩儿懂了。” 司雨微微讶然,“哦?你懂什么了,跟娘亲说说。” “浩儿也要像他们一样,保护娘亲和爹爹,还有爷爷奶奶,大伯父大伯母大表哥大表姐,外公外婆舅公……” 浩儿掰着手指边数边道,很快便发现手指不够用了,跟着他就卡壳了:“舅公,舅公……” 舅公后面是什么来着,浩儿急得小脸儿通红,求助的目光看向司雨。 她已经憋笑很久了,这会儿终于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舅公接着是舅母。” 浩儿终于接上了,欢喜地接着往下数,司雨笑着握住了他的小手,“浩儿能记得这么多亲人真是厉害。” “不过还有一件事,浩儿也一定要记得。” 说着,司雨突然认真了语气,用手指轻点了一下他的鼻头,继续道:“那就是,保护亲人一定要等浩儿长大了以后才可以做,浩儿现在还是小孩子,应该由娘亲来保护你才对。” 浩儿无辜地眨了眨眼,小嘴微微嘟起:“那爹爹呢?” 言罢他微一侧首,眼角余光便瞄见了走廊拐角处的颀长身影,李不凡食指竖在唇边,朝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司雨想也未想便笑着回道:“当然是也由娘亲来保护啦。” 面色微滞,李不凡除了觉得心头微暖,也无端地升起了一抹酸楚——究竟是什么原因才会令她觉得,自己是需要被她保护的。 诚然,他此刻前途未卜命运成谜,可他从不畏惧,或者说——自他重生以来,他就在不断地争斗,与皇权较量,与焱军相战,他已经爱上了这种刺激。 其实他一直没有说的是——他眼里,早已没了敬畏,无论是对皇权,还是对神明。 他都不在意。 昔日一句皇命难违,一句圣上有旨,一句君要臣死臣不得死,就能将前世的李不凡捆得死死。 而现在,只要南朝安定无争,他可以许了任何人做皇帝,至于他自己…… 他不会再容忍任何人,左右他的人生。 “司雨。”轻敛了眸,李不凡启唇,唤她转身。 低醇悦耳的男声与轻缓的脚步声同时在她身后响起。 司雨闻言满心欢喜地转身,她等了这么久,李不凡终于愿意跟她说话了。 然而她转身时转得太急,更没想到李不凡会突然伸手过来,于是便脚下一个趔趄,险些将怀里的浩儿都滑掉。 “都是当娘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李不凡微蹙了眉,探手将她扶稳,另一只手接过浩儿将他放坐在小臂上。 司雨面色一哂,心道你不也是一样,总喜欢从别人背后突然出现,吓得人魂飞魄散你还有理了? 不过腹谤归腹谤,司雨历来是不敢跟李不凡明着抬杠的。 毕竟——好汉是不吃眼前亏的,谁让她打不过李不凡呢。 于是下一刻,司雨瞬间就换了脸,一脸真诚道:“我以后一定会小心的。” 一定会小心提防你这个背后黑手的! 李不凡轻移了眼,只当自己听不懂她的弦外音,垂眸看了眼楼船一层甲板上正待离船的众人,开口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家了。” 微一停顿,他再次看向司雨,眼神似已柔和,仍有些不放心地叮嘱道:“对了,你路上买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无需带着了,你的四季衣物和首饰头面我一早就吩咐家里备下了,还有你的旧物,全都物归原位了,你只要放心跟我回去就是,若是缺什么我们再重新购置。” 其实他也有些紧张,不知她会对归家之事作何反应,会不会愿意长长久久地留下。 她若当即应下,他必满心欢喜。 她若犹豫不决,他……他万分不想看见她这般表情。 然而结果却是—— “啊?”司雨的反应慢了半拍,明显有些跟不上李不凡的节奏。 他刚才说什么?什么叫她“路上买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不过是在回京路上买了几件比较有地方特色的衣裙,几样比较有地方特色的零食,几种比较有地方特色的儿童玩具,和几本比较有……好吧,这个少儿读物好像没什么地方特色。 但这不是重点。 那几条裙子都是纯手工制作,她喜欢地紧,如何舍得扔弃,再说那几样零食,就是带回去给大黑大黄吃也好啊,至于那些少儿玩具和读物,怎么说也是她第一次买给儿子的东西,不让带回府,这也太过分了吧? 就在她怔神发愣这一瞬,李不凡却又突然阴沉了脸,声音骤冷:“怎么?你三年未归便不再当李府是自己家了吗?” 简直莫名其妙,枉她还以为李不凡的精分神经病已经痊愈了呢。 没想到他早就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了。 司雨白了他一眼,连解释都懒得解释了,她也憋火,冷笑道:“好,不带,我什么都不带,就这么两手空空地跟你回府,这样总行了吧?” 尾音不自觉地飙高,她还是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每一次,都是要她先妥协。 她想起曾经被李不凡夹在腋下,从兵器铺里拎出来又穿街过巷呼救的经历,想起琼芳节时他拘着自己不让放河灯也不让游画舫。 往事历历在目,此刻异常清晰,就这么跟李不凡回府,她真的好不甘心。 眼看她一副泫然欲泣恨不能把他拆皮剥骨的眼神瞪着自己,李不凡终于意识到自己错在了哪儿,轻牵了司雨的手,他道:“你若是舍不得船上那些宝贝,我回头再派人来收整,现在先随我回府可好?” 说罢他便抬步作势要往楼梯口走去,却不想司雨陡然发难,一把将他的手用力甩开。 下一瞬,她竟柔笑了起来:“李不凡,我可以跟你回家,但是然后呢?” 她记得李不凡曾经说过,他终生不娶,那她便只能为妾,多讽刺,她给这个男人当完生完子,又要继续给他做妾养子。 “你要让我以何身份住在清塘院里?你让外人如何看待我跟浩儿?这些你都考虑过吗?还是说,只要你不在意,这些问题就可以当做不存在?” 她说着,面上的笑容也渐渐变得凄寒。 李不凡微皱了眉,这些他当然考虑过,只要再娶她一次便可,这有何难? 只是现在,他却不想当着浩儿的面讨论这些。 于是他轻移了视线,语气淡淡道:“既然你暂时不愿随我回府,那就先在城外别庄安置下吧,庄里的仆妇和家丁我都没有换过,念慈和念安也一直守在那里,一会儿我派人送你过去。” 那座别庄曾经是左妃的嫁妆,当初她为了逃离汴京筹集路资便将它卖了,没想到最后兜兜转转竟到了李不凡手中。 司雨突然轻笑出声,笑容里却带了几分轻嘲,只是却不知她究竟是在嘲讽自己,还是在嘲笑命运。 你看,她只是不愿为妾,结果他直接把她变成外室了,比妾都不如。 “很好,这决定甚合我意,只是也别等一会儿了,你现在就派人送我过去吧。”司雨赌气,片刻都不愿再对着他。 哪知李不凡竟然轻颔了首,平静地“嗯”了一声,迈开长腿抱着浩儿径自下了楼梯。 只剩下司雨气急败坏地捶打着走廊外的栏杆,在心中暗自发誓——李不凡这辈子都别想再碰她!亲一下也不给! 想让她当外室?下辈子吧! “我一定要买来致命□□藏在牙关里!还要尽快学会咬舌自尽这项独门秘技!你要是敢碰我一下,我就分分钟死给你看。”司雨悄声自语着,愤愤地下了楼梯。 李不凡已经安排好了马车,车夫和护卫都是她的熟脸儿人。 二说不说司雨直接钻进了马车,窝在李不凡怀里的浩儿也跟着哭闹起来,要进马车里去找娘亲。 轿帘突然被掀起,司雨从里面冒头出来,鼓着脸朝李不凡怒道:“把浩儿给我!” 后者轻叹一声,单臂抱着浩儿朝她走近,手掌揉在她的发顶,语气温和地解释道:“你先回别庄,等我带浩儿回府见过爹娘以后,晚上我再带他去找你。” “可你不是下午还要进宫面圣吗?晚上回来都多晚了,快把孩子给我。”说着她倾身往前一扑,作势便要跳车。 李不凡连忙将她动作止住,半侧着身子好笑地看着她,“我现在若是把孩子给你了,晚上还能进得了房门吗?” 他说完也不等司雨回答,直接退开接了旁边士兵递来的马缰绳,动作潇洒地翻身上马。 骑在骏马之上,李不凡突然勾唇邪肆地一笑,剑眉轻挑:“晚上记得给我留门,或者留个窗户也行。” 言罢,他便驭马轻尘而去。 第117章 神武兵符

午后的天空突然阴云密布,京郊外的林荫官道上正狂风大作,林中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寒风卷着尘土吹鼓了轿帘,下一瞬便有急骤的暴雨伴着滚滚惊雷落下。 隔着窗棂,司雨只往外侧了一眼便惊住。 天很暗,窗外雨幕厚重,她本该什么都看不见,却没想到,她会瞧见一张血淋淋的人脸。 “逃……”那人只说了这一个字,扒在窗棱上的手再无力支撑,双目一垂他便被无边雨幕所吞没。 那是护送她去别庄的侍卫,司雨对他很脸熟却从不知他姓名,这一刻她张张唇想呼唤一声,竟发现自己哑口无言。 逃?她能逃到哪去?她除了只会一遇见危险就死遁之外,又还能怎样呢? 她也愤怒她也恨,她也不想总是被人欺,更加不想看着有人为了救她而死,她也想守护。 “我才不逃……”她呢喃,泪水迷蒙了视线,也仅仅只是一瞬,下一秒她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她抬眸,猛然掀开了轿帘,狂暴的风雨瞬间便迎面朝她扑来,似一堵风墙般阻止了她的动作。 短暂的不适感过去,司雨费劲地撑开双眼,车门外果然空无一人,驾马的车夫连同随行的侍卫全都不见了踪影。 只有车前那匹枣红色的骏马还在狂奔着,却也显得有些急躁,穿梭在昏暗的雨中,它也不知该往何处去。 司雨双手紧扒着门框往外探出半个身子,嘶声大喊:“还有人在吗——” 马车有些颠簸,她上身的衣衫瞬间便湿透,冷冰冰地贴在身上,司雨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一把抹掉脸上的雨水,决定跳车。 她得回去,就算救不了那些侍卫,可最起码不能让他们曝尸荒野,上城门找御城军救助去,她认得路。 却在这时,一声凄厉的马啸声长天而起,打断了她的动作。 司雨下意识地转头,就见那飞驰中的骏马突然折了四腿,凌空飞出几米后又重重地摔落在地。 而她的视野里更是天旋地转,整个人直接从翻滚的车厢里被甩了出来,跟着在泥水中滚了几圈后,停在了路边的巨石底部。 疼,浑身散架般地疼,但是更冷,冷得麻木忘了疼。 她侧脸贴在泥地里,眼睛挑开一道缝,便见到有四名黑衣人突然从天而降,手中的剑刃在闪电雷光下泛着寒芒,正朝她踱步走来。 唇间勾起一抹冷笑,司雨双手撑地缓慢地站了起来,她似忘了浑身疼痛忘了恶劣天气,身姿笔挺地站起,眸光阴冷地望向这些蒙面人。 “真是好大的手笔,不过是对付我一个弱女子而已,竟然要劳驾你们四位高手,你们的主子也未免太看得起我,只是我这个人素来与人无尤,却不知究竟哪里得罪了你们主子?” 雨下得太大,她的话刚出口就被压盖了下来,对面无人应她,隔着只剩三步的距离,他们停了下来。 司雨清楚地看见,就在她问话完后,其中有一人眼神轻蔑地瞥了她一眼,她当然不会蠢到去幻想让这些人告诉她他们的幕后指使是谁,她只想确定一件事,这些人究竟是冲着她来的,还是冲着李不凡来的。 以这四名黑衣人的身手想杀她简直易如反掌,想抓走她更是不需费吹灰之力,可他们竟然什么都不做,就一副煞气腾腾的样子提着剑围逼她。 究竟……想做什么? “行了!别再往前走了!直说吧,你们是想要活的还是死的?”司雨侧首,不着痕迹地往身后巨石上瞟了一眼。 如果他们说要活的,那她就在南朝多留些日子。 如果他们说要死的,那她就算好角度和力道,一会儿直接往后倒下去,死了穿回去。 心神稍定,她再转回首时已是一副大无畏的表情,而对面四名黑衣人听了她的话之后,却是彼此面面相觑,那神情似有困惑似有惊诧,然最后都变成了恼怒。 方才朝她瞥眼的黑衣人率先抬剑,直指向司雨,怒喝道:“少跟爷来这套!说什么死的活的!快把神武兵符交出来!” 司雨闻言一怔,茫然道:“神武兵符?” 神武兵符,就是李不凡私建的那支军队——神武军的兵符。神武军如今还驻扎在焱国大偃城,他们不在兵部编制之内,可自古以来行军打仗,士兵们都是只认兵符不认将领的。 所以兵符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她怎么可能会有那玩意儿?这群人脑子没病吧? “谁告诉你们我有兵符的?”别说有了,她连见都没见过。 不过既然这四人是为了兵符而来,那就说明他们背后之人极有可能是皇室中人。 要说现在最想削了李不凡兵权的,肯定是南宫明宇无疑,但他好歹也是一国之君,对付自己的臣子应该还不至于用这么卑鄙的方法。 再次之就是三皇子南宫轩,因为如果李不凡一直掌着兵符,他就不能保证依靠武力登上皇位,可依靠南帝的传位诏书就更是没指望,所以他也想赶紧卸了李不凡的兵权,一个为了皇位可以不择手段的人,能无所不用其极对她出手也在情理之中。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些人怎么会想到她身上的啊?李不凡又不是傻子,会把兵符交给她?诸位想多了吧? “谁告诉我们的你无需知道,你只要乖乖地把兵符交出来,我便放你走。”为首的男子年纪稍长,他话语一出,其他人竟是毫无抗议之色。 可司雨两手一摊,耸肩摇头,直截了当地回他们:“我没有你们要的兵符。” “哼!”旁边的黑衣人怒哼了一声,“看来你是敬酒不吃要吃罚酒了?那我就成全你!” 剑光一闪,险些要砍断她的手。 “等等!”司雨连忙喝住,这些人也太没有耐心了吧?这可是在谈判啊,她哪能一上来就说自己有兵符的? 虽然……她是真没有。但是,她现在“没有”也得“有”。 “其实……我是有一个跟兵符很像的东西”司雨语速极慢地说完,将手从剑刃下缓缓抽回,看对方也没什么反应。 “不过,我总不能就这么白白地就给了你们吧?”试探着轻问,她将四个黑衣人从左往右依次打量了一圈,朝那为首的男人迈进半步。 “我也不图别的,你就回去问问你家主子,看他愿意出个什么价,若是谈得成的话,我另有惊喜也一并送给他。” 男人微眯了眼,却是紧了手里的剑,司雨与他对视良久,男人尚未发言,他身边的男子率先不耐:“就凭你还敢跟我们讨价还价,真是不知死活。” “嘁”司雨嗤笑一声,乜斜了他一眼,“我若是连这点胆子都没有,你相信兵符会在我手里吗?” 男子被她堵得哑口无声,眼含怒火地瞪着一脸嚣张得意的司雨,狠厉威胁道:“你最好祈祷,你手里的物件是真的兵符,否则——我敢保证你的下场一定会很凄惨。” 司雨回他以淡笑,她才不怕什么凄惨的下场,她分分钟就能死了穿越回去。 然而她的这份淡然落下了沉默不语的中年男人眼中便成了有恃无恐。 于是他轻抬手率先收了剑,身旁的黑衣人也紧随其后,纷纷收了兵刃退开半步。 “姑娘,请。” …………………… 李不凡进宫的时候,天空才刚有几朵压顶乌云,之后他一路快马加鞭,行至皇宫内城门时就已赶上狂风大作。 入皇宫内城不得骑马,不得佩戴武器。 这一番耽搁后,他再进入内城时就是冒雨前行了。 撑伞的太监比他矮了太多,李不凡飘得浑身*。 这个样子去面圣,那叫御前失仪,大不敬。 于是公公很为难,略带歉意地笑道:“李大人,这会儿暴雨正盛,您看要不要先到含寓殿稍事休息一番再去面圣?” 他说的还很委婉,让他去休息一番,其实就是让他去换个衣服,擦擦头发。 “有劳公公带路。”李不凡神色淡淡地点了点头。 含寓殿本就是给朝臣暂用的休息场所,却是只对那些三品以上的朝廷重臣开放。 他只有四品,其实还差了些,不过在这位公公看来,他入含寓殿也是迟早的事,说不定过了今日就能成。 于是公公很热情地领着李不凡前往含寓殿,路上也不忘献殷勤,“上午下了早朝之后含寓殿一般也没什么人,不过林大人每日都会多留立刻,这会儿说不定还没走……” 说到这里他瞄了瞄李不凡的身高,斟酌道:“您不妨先跟林大人借……” 借件衣服穿穿。 然而他剩下的话终是没能说出口,就见李不凡突然似箭一般地冲出了游廊,往不远处的花园池塘里纵身一跃,池塘边立了四名宫女,急得又哭又喊。 隔着厚重雨幕,公公也听不清她们喊的什么。 直到李不凡从湖水中捞出了一具湿漉漉的身体。 公公当即脸色大变,那落水之人乃婉柔郡主! 来不及多想,公公慌忙张着伞也冲进雨幕里去,却在靠近了众人身边时,听得李不凡的惊唤。 “月儿!醒醒!” 第118章 君临天下

婉柔郡主本是奉皇后之命,前往含寓殿给几位尚未离宫的大臣们送伞来的,却没想到,途径莲花池的时候郡主突然失足落水,不过好在有惊无险,恰巧被从此路过的忠武将军给救了。 仅一个时辰而已,这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似得,迅速传遍了宫中各殿各院。 一座深宫,无数粉黛。 有人轻叹——郡主的清白没有了。 有人艳羡——郡主的姻缘要到了。 可还有更多的人沉默——都不过一场阴谋罢了。 慈元殿的正堂上,此刻正围聚了不少了人,俱是前来慰问的各宫代表。 端坐在高位上的,正是重新复位的郑皇后,她虽已年过四旬,然皮肤依然白皙细腻,顾盼之间风韵犹存,面上妆容更是精致得无可挑剔,再配以雍容华贵的金冠凤袍,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端庄典雅的气息。 “傅太医,柔儿她怎么样了?”看到太医从内室里出来,郑皇后威严又不失关切的声音响起。 老太医连忙弯身行礼,回禀道:“回皇后娘娘的话,郡主已经清醒,目前并无大碍,只是池水冰寒,外加郡主又受了些惊吓,微臣便开了些养神驱寒的药,郡主只需静心休养便可。” 闻言,郑皇后似是轻松了一口气,又命人将傅太医及一干宫嫔们送走后,她这才收了面上的淡笑,挥退宫人独自走进了内室。 慈元殿乃皇后居所,内室之中自是富丽堂皇金玉满室。 靳月婉散着青丝,着一身月白轻衣侧倚在朱红床柱边,她身下盖着明黄锦被,肩头落了几串挂在床幔上的玛瑙珠帘。 郑皇后进来的时候,她无神的双目也只是轻抬了一下,很快便垂下头去,规规矩矩地下床行礼:“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凝视了她的身姿片刻,郑皇后淡淡地抬手,“起身吧。” 言语之间哪有半分外界所传的亲如母女。 “柔儿一向聪慧,今日之事做得很不错,不过既然傅太医说你需要静养,这几日你便暂且搬去静香阁吧,本宫辛苦栽培了你两年,你可莫要让本宫失望。”郑皇后莲步轻移,行至靳月婉跟前,尖利的金护指挑起对方的下巴,她明明唇畔含笑,可眼神里却充满了警告。 轻垂了眼睑,靳月婉顺从地回道:“是,奴婢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郑皇后这才满意地收回了手,“很好,看来你还没忘了自己的身份,你要记住,本宫能给你郡主之尊,也一样能叫你——痛失一切。” 痛失一切?她还有什么一切?自从她被抓进皇宫后,父母也卖掉了酒肆,远走他乡只为寻她,如今他们是生是死,她都全然不知。 今生已不同前世,她此生唯一在意的,唯有她那一双父母了,只要活着走出宫,这天下谁王谁寇又与她何干。 可偏偏,郑皇后根本就没打算让她活着,他们只是想利用她,再借南帝之手除掉李不凡。 李不凡此刻正在御书房面圣,郑皇后稍后不久就会前去,直明圣上他今日搭救婉柔郡主之事,再顺水推舟向陛下请旨赐婚。 且不说她与李不凡前世的纠葛,单以她此世的身份——林家儿媳,李不凡就一定会拒绝,接着只要郑皇后再添油加醋地暗讽一番,说他藐视皇权目无圣上,南帝听了必定勃然大怒,将计就计把李不凡打进天牢。 一旦他入了天牢,那么生死,就全靠陛下金口一言了。 有林素党派出面替他求情,南帝也许不会杀了他,但也绝对不会轻易放人,只有等李不凡自愿交出兵权才行,可在靳月婉看来,郑皇后绝对留有后手,李不凡未必能活着走出天牢。 而她也一定会死,以婉柔郡主的身份“自缢”,以被拒婚为由羞愤而亡,可在此之前,郑皇后一定还会再做另外一件事,那就是推她到世人面前,尤其是林家。 林家寻了她两年,靳月婉是知晓的,若是林家得知了她的死讯,或许,郑皇后也能挑拨得林李两家关系破裂。 那便是真正的一石二鸟。 靳月婉将腰身弯得极低,语带怯懦地回道:“是,奴婢莫不敢忘。” 手掌在衣袖下攥成拳,她告诉自己——忍耐很快就会结束了。 郑皇后轻扬了笑脸,有很多时候其实她也看不太懂面前这个女子,她派人捉拿她进宫的时候,她才不过十七岁,可浑身却透着一股沉暮之气,她安静,顺从,乖巧地不像样子。 可郑皇后很确定,这女子必有真面目不曾露出。 “倒是可惜了。”可惜,本宫再没有机会亲自揭开了。 无头无脑地叹息了一声,郑皇后浅笑着出了慈元殿,皇后的依仗摆起,一干人冒雨前往御书房。 她算好了时辰派人通报,彼时李不凡正在跟南帝汇报着焱国的现状——焱帝被俘,皇长子失踪,边境三年恐不得安宁,仍需加强边防。 南宫明宇阴沉着脸坐在高位上,房中气氛剑拔弩张。 郑皇后进来的恰是时机,满目含笑地将话题引开,讲起了李不凡搭救郡主之事。 “本宫先替柔儿谢过李大人救命之恩。” “娘娘言重了,微臣愧不敢当。”李不凡弯身行礼,眉头几不可察地轻蹙了一下。 郑皇后浅然一笑,看向了南宫明宇,语气带了几分撒娇的味道:“陛下,妾身今日前来,其实是想跟陛下讨个旨意。” 南宫明宇一点就通,柔笑地看着他这个风韵不减当年的皇后,“皇后可是想让朕再当回月老啊?” 他为什么会说“再”,那是因为十年前,他其实赐过一次婚,而对象则是如今的当朝宰相林素,和已故的琼芳郡主。 只可惜,那场姻缘,最终成了天下人的禁口。 想起往事,南宫明宇的面色稍沉,郑皇后当即便接了话:“陛下英明,妾身正是此意。” 轻叹一声,她换了副担忧的语气继续道:“柔儿这丫头性格温婉,此番又糟了这么大的罪,虽说现下性命无虞,但毕竟……李大人怎么说也是外臣,柔儿又是云英未嫁,如今就这么失了清白,还传得满宫皆知,妾身实在是担心她会想不开……” “再说李大人年少有为,听说府上仍是无妻无妾,倒与柔儿甚为相配,所以妾身斗胆,请陛下赐旨,不如成了这一桩姻缘。” 南宫明宇并未立即答话,而是看向了下处的李不凡,他也是坐了皇位几十年的人,才不会相信皇后口中那些所谓的巧合,只是一时他也有些拿不住皇后的心思,要说她目前唯一的愿望当然是为儿子争得储君之位,可这与拉拢李不凡有什么关系? 难不成……她还打算勾结武将逼宫造反吗? 眉头一凛,南宫明宇当即就要打回皇后的话头,却不想李不凡会先他一步,再度弯身行礼道:“陛下万万不可,微臣命格大凶,乃是克妻之人,冒犯郡主已是不敬,又岂敢再加害郡主。” 南宫明宇一愣,溜到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克妻?他竟然连这种事都敢拿出来说? 南朝不止是看重读书人,他们也崇敬神明,所以汴京城内才会有那么多的寺宇庙庵。 克妻克夫这种事,在民间是很忌讳的,当然在皇室权贵之中更甚,他这一句克妻抛出,他就意味着——满城的名门贵女,他一个都别想娶进门了。 这么狠,究竟为了什么? 南宫明宇的眼神逐渐变得兴味盎然,郑皇后却是轻抖了额角,她没想到李不凡竟是这么个难缠的,他连克妻都拿来当挡箭牌了,她若在执意要求陛下赐婚,只怕南宫明宇第一个就要怀疑她。 不行,她要再想办法。 就在这一瞬之间,她心思百转千回,终于下一刻,又深笑了起来。 “听说李大人此番归京,还带了个年轻貌美的外族女子,众人都唤她李夫人,不知李大人这又是何意?难不成李大人是觉得,娶焱国的女子为妻就能破解克妻的命格了吗?” 轻描淡写的三言两语,瞬间就把司雨扯成了焱国女人。 堂堂的南朝将军竟要娶焱女为妻,这与勾结敌国也恐怕相去不远了。 南宫明宇瞬间便沉暗了脸色,之前的不悦情绪悉数回归,猛地一拍桌案,怒道:“简直一派胡言!朕看你克妻是假,想要抗旨拒婚是真!” 不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南宫明宇立即唤来了御书房外面的带刀侍卫,金口一开便以抗旨不遵为名要将他打入天牢。 领头进来的侍卫长还是李不凡的老熟人——陈方河,当年他跟司雨,曾在皇城外狠狠揍过对方,司雨抽过他一巴掌,李不凡踹过他一脚。 陈方河能从当初一个小小的御林军校尉,坐到现在的御前三品带刀侍卫,看来真是找到了一座好靠山。 李不凡只字未言,既无告罪,也无求冤,就这么神色淡淡地被陈方河等人押解着,冒着大雨,前往天牢。 牢里阴暗潮湿,暴雨天气更是沉闷地人喘不过气来,陈方河立在刑房中,笑得一脸嚣张得意:“李不凡,你也有今天?” 脸色骤然一变,他瞬间阴鹜了眼神,五指渐屈握上火红的烙铁把,“既然来了天牢,那小爷就好好招待招待你。” 李不凡抬眸,面色沉静地吓人,他四肢被铁链吊起在牢墙四角,明明一副被困禁姿态,却偏偏让人看了心中无端起寒。 “陈方河”低沉磁性的嗓音,此刻听上去异常温柔,只是他唤过这声之后,却再无声息。 陈方河顿时冷了眉,“哼,真是死到临头了还不自知!” 皇后根本就没打算容留李不凡的性命过今晚,早就给了他一瓶无色无味的□□送李不凡归西,然他与李不凡之间尚有私仇,不先将他折磨一番实在不能解恨。 赤红的烙铁不断靠近,在他面上映出红光,李不凡浅浅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话音落下,缚在他双腕上的铁链应声而断,一股强大的气劲飙出,直将陈方河崩出去老远,满室的狱卒纷纷拔刀,将他们团团围住却又不敢上前。 “死到临头还不自知的人,是你。”李不凡缓步踱至他身前,又缓慢地蹲下,对方早已被他的动作惊到不能动弹。 “瞧瞧”,他手指轻捻起了陈方河的衣袖,将他的手臂提高,再将他的衣袖往下一褪,露出了半截手臂,那手臂上遍布着红色凹凸的溃脓斑点。 “得了这么严重的花.柳病你还能拖活到现在,看来太医院的御医也并非都是浪得虚名。” 花柳病,这个病若是早期被发现又救治及时的话,是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的,但是陈方河这个症状,能活到现在真是奇迹。 李不凡啧啧称奇,一点儿也没有身为阶下囚的自觉,手背拍打在陈方河的脸蛋儿上,语气也轻挑了几分:“尤其是这张脸,保养得很不错嘛。” 比起他整天风里来雨里去,真是细腻了不知多少了倍,这么一对比,显得他好粗糙。 李不凡不开心,“啪”得一巴掌呼在了他脸上,“太医若是想救你早就救了,郑后留你到现在你以为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把他当刀使,至于用过之后,肯定是要抛弃的,陈方河最后会死于花柳病,郑后甚至都用不着出手解决他,他就已经死得干净利落。 李不凡边说边站起身,退开半步后垂眸望着他,“你若还想活命的话,就上李府去求求我家大夫,兴许他会愿意救你一命,我只言尽于此,要死要活随你怎么选。” 即便没了陈方河,郑后也一定还会派其他人来杀他,李不凡其实并不在意陈方河的死活,他只是不想让郑氏太得意罢了。 这场局,还有得玩。 想卸他兵权?想逼宫得位? “那就成全你们好了。”手指摩挲着下巴,李不凡大咧咧地回到了牢房,安静地坐下。 沉默不足三分钟,他却又突然牵了唇角,一道几近轻叹的笑声自他喉间溢出,李不凡也微怔住。 他方才想到什么笑了? 有人从一国之君沦为阶下囚,也有人——会从囹圄之间,再到君临天下。 第119章 抗旨拒婚

黄昏,骤雨,京郊外。 “吁——”一记嘹亮的勒马声后,紧跟着便是骏马的嘶鸣声。 昏暗的马车里,熟睡中的司雨被这一阵紧急迫停给惊醒,遇袭被劫的梦境也戛然而止。 “怎么会?我不是……”被黑衣人抓走了吗? 揉着惺忪的眼,司雨又拍了拍脸,“啊,好痛。” 这不是梦境,那才是梦境。 果然,是她想多了——神武兵符的消息,李不凡怎么可能任由它泄露出去。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司雨又有些垂丧,抬手撩起了窗帘一角,悄声嘟哝道:“就知道李不凡没那么好心啦,才不会给我兵符!” 话音落尽之时,窗帘已经被她全部拉开,有丝微的风雨灌进来,司雨下意识地闭眼转脸,陡变就在此时发生—— 一只沾满鲜血的手掌突然扒上了她的窗棂,紧接着又有一张她微熟的面容凑近,急切道:“夫人快逃!” 说完,那张脸转瞬消失。 司雨呆愣住,眸光里显出慌乱却又隐含了一丝兴奋,这一切与那梦境是如此惊人的相似,会不会那是个预言之梦。 “逃什么逃?出去跟他们拼了。”一把抄起身旁的短匕,司雨动作迅疾地掀帘,跳轿。 就在马车十几米的位置,两方人马早就厮杀了起来,战线正不断地往马车方向拉近,不一会儿他们身后就倒下一大片,死的有侍卫,也有黑衣人。 李不凡派给她的侍卫原本就只有二十来个,可对方的黑衣人却明显不下百人,打到现在两方人数都折损了近半。 真要说起来,还是她的侍卫们赢面大一些,毕竟这些黑衣人是偷袭来的,除了一开始得手了几次,再往后就没那么容易了。 可是话又说回来,双拳难敌四手,乱拳能打死老师傅,司雨并不愿赌。 于是她不顾那名侍卫的劝谏,淋着暴雨飞快地跑向了战场,提高了嗓音喊道:“都给我住手!” 打斗声只有一瞬间的暂止,众人瞅了她一眼后,收回视线继续你劈我砍。 司雨气急,喝问道:“你们还想不想要兵符了?!” 所有人都怔住,彼此间面面相觑,司雨连忙继续诱哄道:“想要兵符的话就全部退后,叫你们领头的出来跟我谈判!” 黑衣人彻底懵逼了。 侍卫们趁机全部退后,环护在司雨身边。 而就在众人看不见的树林中,高高的树梢上,还埋伏了两人,这两人那可不得了,俱是武功高强,内力深厚之人,什么飞檐走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都完全不在话下。 只是这会儿他们俩的表情,也有些懵逼。 “将军不是说她不知道兵符的事吗?”高手甲疑惑地扯了扯同伴,以唇语向对方询问道。 高手乙也很纳闷,下意识地将手探入怀中,兵符的确还在他怀里啊,于是他朝着伙伴摇摇头,轻声道:“先看看再说。” 神武兵符其实有两枚,一子一母,他们所掌的这枚自然是子符,最多也只能调动一万神武军,他二人被将军派来暗中保护此女,并拿到了这枚子符。 但是将军特别交代——此女体质有异,不能保管兵符,所以要他们代管,而且兵符之事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告知于她。 这也不过是三天前才发生的事,这个女人到底从哪知道的兵符啊? 两人万分不解,只能静观其变。 只见林间官道上,两派人马拉开,中间就隔了五米的距离,只是雷雨声太大,对面黑衣人的交头接耳,司雨是一句也听不见。 然而树上两人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浩子,娘娘有跟咱们提过兵符的事吗?”问话的魁梧男子,正是司雨口中那个“领头的”,只是他这个领头的,素来有些马大哈,打架他很行,但是一遇到要动脑的事,他就得仰仗身边的智囊团——被他唤作“浩子”的矮瘦男子。 但现在浩子也皱眉,一脸惑色:“贵妃娘娘不曾说过呀,只说叫咱们装成皇后的人,袭击李不凡的小妾,还特别交代不能伤了她呢,这兵符可是半字未提啊。” “那现在该如何是好?”领头男瞅了瞅对面一脸淡定的司雨,心里愈发不知所措。 智囊团思虑了片刻,沉吟道:“此事必定有诈,我们不能上当,只需完成贵妃娘娘安派的任务便可,兵符之事等咱们回去再禀告娘娘。” “嗯!你说的对!”领头男猛然一点头,眉宇间的郁闷转瞬不见,朝智囊团一使眼色,你上! 智囊团立即心领神会,他们是——薛贵妃派来的刺客,而薛贵妃,也就是九皇子的生母,更是皇后的死对头。 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不着痕迹地把这个暗杀的黑锅背给皇后,这是个技术活,要真丢给他老大来做,那估计他们全得玩完。 智囊团收了兵刃上前一步,先是自我介绍道:“谈判之事便由在下这个二当家代劳了,不知道姑娘想如何谈判?” 还二当家,装得跟自己是土匪似得。 司雨轻撇了下嘴,这一伙黑衣人不止装束一致,而且连武功套路都完全一致,就连站位都很有讲究,阵法虽说有些凌乱,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绝对是一群当兵的。 懒得跟他们废话,司雨直接回道:“回去告诉你们主子,想要兵符的话就拿出点儿诚意来,叫他亲自来见我,谈买卖可不是靠打打杀杀的。” 智囊团直接脑子不够用了,这怎么又扯回兵符上了?谁稀得要你的兵符啊! “姑娘,咱兄弟们不知道你说的啥兵符,咱也不稀罕,只是有位贵人吩咐咱们劫路,咱们收了银两那自然就得劫,可如今打也打了杀也杀了,咱兄弟们也死了不少人,实在不值当再为了几个银子将剩下的兄弟们也折进去,您说是吧?” 装,继续装,你们一群兵,你跟我说你不知道什么是兵符?你还不稀罕? 司雨心头腹谤不已,只沉默着等待对方的下文,就看看他们究竟想唱什么戏。 瞅见司雨缓缓地点了点头,智囊团浩子顿时面露喜色,又悄悄上前半步,笑得甚是殷勤,“咱兄弟们也不过是图个财,姑娘若是肯花钱买个清净,那咱兄弟们自然也皆大欢喜,姑娘看如此可好?” 图财肯定是借口,再说司雨也没钱,于是她甚是敷衍地拿出了五十两银票,唤侍卫给送了过去。 果然,待对面男子看清了银票面额后,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但是立马,他又换上了一副欢喜的模样,哈哈大笑起来,“姑娘真是爽快人!” 这回换司雨嘴角抽了抽,五十两,你们一人分一两都不够吧,心可真够宽的。 “不过……”智囊团突然收了笑,将银票妥妥地叠好收进怀里,“看在姑娘你这么爽快的份上,要是愿意再多给些银子,兄弟我就告诉你那位贵人的身份。” 哦……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司雨毫不犹豫地再取出十两,唤侍卫们给送了过去。 这会儿天都快黑尽了,但司雨还是清楚地看见,那男子额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 “姑娘够爽快!”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智囊团恼火地将银票团进怀里,连叠都懒得叠了。 “那贵人是真贵人,全天下女子都攀比不起的那种!兄弟我就言尽于此,告辞!”气得快要冒火的智囊团,大手一挥就要领着一帮黑衣人撤离。 然而他们却未能走远,就被林间突然飞出的无数针叶刺进了命脉,一个个面色逐渐转白,终于噗通一声,全部倒地。 出手之人当然是树梢上藏着的那两位,他们原本无意暴露身份,只可惜这群黑衣人稀里糊涂地听到了兵符之事,这伙人即便再蠢那也是当兵的,兵符对他们而言是什么概念,那是绝对大于圣旨的存在。 所以这些人,绝对不能放走。 杀完了人,两名高手便不再掩饰身份,飞旋着从天而降落在了司雨面前。 这画面如此地熟悉,司雨瞬间全神戒备,短匕藏在身后,蹙眉问道:“你们怎么没穿夜行衣?” 梦境里,你们可是黑衣蒙面来的。 只是问完她就后悔了,人家明显是有恃无恐啊,看刚才人家杀那一帮黑衣人的时候,黑衣人瞧见人家的脸儿了吗?没有! 身手好,就是这么任性,看来她和这一干侍卫,今日也是难逃一死了。 高手甲莫名其妙地看了高手乙一眼,对方朝他唯一颔首,两人默契地移开目光,朝司雨异口同声道:“我们下回再穿。” 其实对着司雨,他们两个很难自称属下,他们是神武军主力火羽营中的将领,被李不凡派来干这事已经很憋屈了,又怎么可能再尊她为上。 除非她手握兵符,朝他们下达军令的时候,他们才会认。 至于听了他们回话的司雨,直接就懵了,下回?还有下回,那看来今天这两位英雄,是不想再开杀戒了啊。 又保住了一次小命,司雨快要喜极而泣了,但是,万一他们还有同伙呢?梦里面也是有四个黑衣人呢。 一激动,她心里想的话也脱口而出,“怎么就你们两个,其他人呢?” 两位高手又是彼此对视一眼,这回不是莫名其妙了,而是震惊地无以复加了。 她怎么什么都知道?!将军不是说,什么都没告诉她吗?!!!!! 这男人啊,真是一上了床就管不住自己的嘴!什么事都抖出去了还让他们保密个球啊!!! 高手甲深吸了一口气,顿时对李不凡失望透顶,然而他如今也只能认命,“将军这次回京只带了神武军八千人马,目前已经全部安插在御城军里了,你的子符只能调动其中两千人马,还有,刚才那些人是薛贵妃派来的,他们的目标并非兵符,只是想让你与皇后结怨。” 他气不带喘地说完,就见司雨突然跟被定住了一样,一动不动地望着他,“把你刚说的话,再说一遍……” 高手甲闻言,满不情愿地又一字不落地重复了一遍。 良久,久到所有人都快被雨水泡胀了的时候,司雨终于动了。 “回庄。”她轻飘飘地吐出这两个字,有些头重脚轻地往马车方向走去。 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她有点儿整不会了呢? 等李不凡晚上回来,她一定要问清楚。 司雨就这么一副魂不附体的模样回到了别庄,更衣,洗漱,用膳,全都折腾好以后,又铺好了床,独坐窗前,等着李不凡回来。 结果骤雨也息了,蜡烛也烧尽了,提神的茶她都灌了三壶了,李不凡仍是没有回来。 直到天空渐渐泛起鱼肚白,晨曦一点点地将山头笼罩,她终于等到了——京里传来的消息。 李不凡抗旨拒婚,已经被关进天牢里去了。 第120章 忠臣良将

截止到李不凡入狱的第三天,他已经灭了十几波郑后派来的杀手了。 还不算那些半路暴露了行踪,被狱卒发现没能成功潜入天牢的刺客,如果把那些人也算上,估计得有小千号人。 也不知郑后从哪找的这些杀手,竟是个个都身怀绝技,有专使暗器的,有修炼毒功的,还有习音律能蛊惑人心的,更有甚者,能念经把人念睡着的。 总之是五花八门,令李不凡也眼界大开了一回。 一开始,狱卒跟牢头都以为那些人是来劫狱的,于是就提出要给他更换牢房。 结果李不凡只瞟了他们一眼,把身后的茅草堆拨开给他们一看,好家伙,底下排了一行,全是死人尸体。 牢头瞬间白了脸,不敢再吭声,领着手下人就赶紧撤,只当自己啥也没看见。 那些黑衣人是怎么进来的,又是怎么死的,他都一概不知。 很明显是有人想弄死李不凡,并且持之以恒坚持不懈,他们只是小鱼小虾,没有必要为了保护一个囚犯而冒生命危险,再者说,那囚犯也不需要他们保护。 于是到了后来,狱卒们也都开始对闯入天牢的刺客们睁只眼闭只眼了。 再没人跟李不凡提换牢房的事,甚至连常规的巡监也没有了。 反正,等刺客们什么时候不来了,那里头的人估计也就死了,他们再进去收尸。 天牢么,只要不是放丢了牢犯,随便死几个又有什么关系? 于是乎,天牢守备愈发松懈…… 所以当司雨穿着太监服,提着食盒来向守门大哥征求探监的时候,大哥是看也不看,问也不问,想也不想就回她:“进!” 废话!不叫进还能咋整?你别看这太监一副娘娘腔的死样子,指不定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变态狂魔! 他敢不放行,那不是找死吗! 既没有提探监费的事,也没有盘查她的食盒,就这么简单随意地放了行。 幸福来得太突然,司雨有点儿受宠若惊,但她这个人素来很识抬举,对方如此给面子,她怎好意思不照单全收? 瞬间的怔愣过后,司雨极是真诚地朝两位守门大哥道了声谢,提着食盒便打算往幽深的通道里面进。 只是刚走出两步她又顿住,退回到台阶下面,仰头看了看砖墙上那两个龙飞凤舞的“天牢”二字。 盯了好一会儿,她看那俩字愈发陌生了,“大哥,这里确定是天牢吗?” 这真的是——重兵把手,守卫森严,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的天牢? 司雨很是怀疑的目光看了看门口仅有的两名守卫,又看了看门牌上的两个大字。 俩守卫面面相觑,感情这位杀手——是个不识字的啊! “正是天牢重地。”守卫大哥转回脸,一本正经地回道。 司雨缓慢地点了点头,一副了悟于心的模样,但是下一秒,她又困惑了:“两位大哥,你们天牢有没有开设分号啊?” 俩守卫再次面面相觑—这个杀手好啰嗦! “天牢仅此一座,别无分号。公公您要探监去见的那名牢犯,就关在地下三层甲子号牢房,也就是进门后左拐右手边第一间。” “哎?”她好像还没说她要探监的人是谁吧? 司雨欲言又止,终还是忍不住问道:“他是叫李不凡吧?” “是!”俩守卫异口同声地回道。 再问下去就要发火了吧?司雨摸了摸鼻头,朝两位感激一笑,提着食盒隐没在了门后。 门外俩守卫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可一想到那太监进门前朝他们露出的那一抹阴森笑意,俩守卫顿时就轻松不起来了。 所谓天牢,其实是一座地牢,深入地下十余丈,共分九层,每层的层高和牢房待遇也不尽相同。 一般来说,一层和二层关押的都是犯了罪的皇亲国戚,也有少量的后宫嫔妃。 三层四层还有五层,关的多是朝廷命官,以及各大家族权势之流。 六层以后,关押的都是些罪恶滔天而身份又比较卑微的囚犯了。 但无论怎么说,只要是关在这天牢内的,不管从前身份如何,最终都是没有好下场的。 因为这里面除了酷刑,还有暗无天日,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谁,能全须全尾,毫发无损地走出这座地牢的。 司雨是做足了心理准备才迈着台阶往下的, 一会儿不管李不凡悲惨成什么样子,她都坚决不能哭。 墙上有壁灯数盏,将阶梯内照得通亮,守牢狱卒们对她的闯入完全视而不见。 一路绿灯畅行,司雨也逐渐意识到了情形有异,她的动作愈发谨慎,可随着她的不断深入,阶梯两旁的狱卒却越来越少。 等她拐进三层的时候,整层都不见一个守卫了。 司雨呆站在未上锁的铁栅栏门前,突然有了一瞬间的犹豫,总感觉这像是个圈套…… 可她找上薛贵妃也仅是昨天才发生的事,她会扮作太监混进来也完全是自己的主意。 因为天牢里关着不少皇亲国戚,出现个太监来探监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但奇怪的是这里所有人的态度,就像算准了她会来找李不凡一样,还给她一路通行。 要说这里面没有阴谋,司雨是坚决不能相信的,然她并不畏惧,因为今天这牢,她劫定了。 探手在门上轻轻一推,司雨正要抬步往里迈,却听得一声“嘭”响,虚掩的铁栅栏门应声而倒,沿着对角线齐齐被分割成了两半,铁栏上断口处的切痕分明是剑气所致。 司雨抬步,缓慢迈过断门处,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往右转首,她的视线紧紧盯着那第一间牢房。 就是这里了,甲字号牢房,房内的情景正逐渐展开在她的视线中,司雨屏气凝神,踱步越来越慢。 终于,整间牢房完整地呈现在了她眼前,那是满室的尸体,男女老少皆有,层层叠叠地堆了半墙之高,他们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有和她一样打扮成太监的,还有穿着宫女服的,也有假扮侍卫和狱卒的,当然,出镜率最高的,当属穿着夜行衣的黑衣刺客。 然而此刻,这些人全都断了生气,一个个死不瞑目地暴凸着眼,手里的兵刃还紧紧地攥着,像是随时都会扑起来杀人一样。 只一眼,司雨就被惊吓住,心头陡然升起一阵毛骨悚然,又有一股战栗的感觉,沿着发寒的脊背直冲向大脑,激地她头皮发麻,通身汗毛倒竖。 饶是她之前做足了心理准备,可面对眼前这副场景,她也禁不住软了双腿,身子往后趔趄了几步,手里的食盒“啪嗒”一声落地,吓得她咯噔一下,差点儿没瘫坐到地上。 “别看。”温柔低淳的男声响起,一只修长的手掌遮了她的双眼。 司雨惊慌的心突然就安定下来,一反身抱住了他的腰身,将脸埋在他怀里,仅三天而已,他瘦了好大一圈儿。 说好的不哭,最后还是输给了心疼。 李不凡略微有些无措,抬眸看了眼那间被尸体填满的牢房,又想起旁边的牢房似乎也堆了不少尸体,李不凡微一蹙眉,还是决定先换个地方说话。 “为什么还要往下啊?”止了啼哭,可她说话的声音里仍有泪意,看着李不凡一路牵着她不停地往下走,司雨不免有些担心,因为越往下越冷,而李不凡穿得实在太过单薄了。 深秋季节,他身上却只有一件单衫。 “下面安全。”李不凡很是镇定地回道,他没办法直言——四层也躺了一地尸体,他还没来得及处理,五层六层关了不少贪官污吏,他不想二人世界被打扰。 司雨似是恍悟地点了点头,回握他的手,轻问道:“上面那些人都是你杀的吗?” 李不凡短暂犹豫了片刻,还是轻“嗯”了一声,他本想再多解释一句,并非他滥杀无辜,那些都是郑后派来杀他的人,那些人不死他就得死。 可是话到了嘴边他又停住,杀都杀了,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反正死在他手里的人,无论是罪有应得的,还是无辜被连的,早就多得数不清了。 再冠冕堂皇的借口,也洗不清他这一身杀孽。 “难怪我进来的时候,他们连问都不问就直接放行,原来是在我之前,已经有那么多人进来了。” 其实,进来的也并不全是刺客,当然还有另外一些人,比如李家的,林家的,还有皇室中的某些成员,这个讲起来太复杂,李不凡不想浪费时间跟司雨讨论这些事情。 他只是急匆匆地,又加快了些脚步,特么找个没人的地方咋就这么难! “别再往下走了,我们就在这里坐一坐好了。”司雨拉住李不凡停下,就势将他按坐在了台阶上,自己也打算在他旁边坐下。 “地上凉。”李不凡抬臂将她圈进怀里,搁在了大腿上。 可司雨这会儿哪里敢这么大喇喇地坐下,就怕不小心再把李不凡坐坏了,于是她改坐为骑,跨坐在李不凡腿上,两腿支撑着身体的大部分重量。 两只手也没闲着,揪开李不凡的领口,司雨又将脸凑过去,往他衣服里面瞅,“那么多人欺负你一个,你有没有受伤?瘦得肋骨都能看到了,他们是不是不给你饭吃?”言语间又是几度哽咽。 李不凡默不作声,捉了她的手放在掌心里,他身上并无伤口,但却多的是陈旧疤痕,至于饭菜,他的确滴水未进,倒不是狱卒们苛待他,而是他曾在老鼠身上试验过,送进牢的饭菜全都有毒。 但这些事他也不打算跟司雨解释,说多了也只会让她担心而已,毕竟,他还需在这里再呆上几天。 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李不凡双手绕过她的膝下,微一用力便卸了她腿上的支撑,让她整个人都压坐在了他的双腿上。 “你先放我下去,我给你带了饭菜来的。”手臂抵在他胸前,司雨扭着身子要起来,可圈在她腰间的手臂却纹丝未动。 她拧得愈发起劲,丝毫没有注意到李不凡的异样,直到他喑哑的声音响起:“你别乱动了行吗?” 这是红果果的威胁,司雨瞬间就安静了,只得转移了话题问道:“你为什么不逃走?这里守备这么松懈,你若要走,他们根本拦不住你的。” 司雨不解,一张俏脸微扬,抬眸却对上他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眸,“无需如此,再等上三五日陛下就会放我出去了。” 唇瓣微颌,司雨突然就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她在天牢外安插了人手,车马。 她在京都码头备好了船只,银两。 可如今看来,这些行径竟是如此可笑。 心头陡然升起一股挫败感——她满心决然地要来天牢劫狱,结果人家根本就不想走。 “李不凡,你这样叫愚忠你知道吗?即便你把兵权交出去,他们也不会放过你的……” 你还他南宫氏一个太平江山,可他们却要害你性命,你说你,为了这样的南朝豁出性命,究竟有什么意义? 李不凡又是沉默以对,可司雨却突然笑了,她惋叹:“算了……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的下场结局会是什么。” “总之我以后,不会再管你了。” “你要做你的忠臣良将,那就去吧。” “将来说不定,我还能在史册里,见到你的名字。” 她说到泪流满面,却仍是笑意不变,只是那双眼的视线,再也不敢落在李不凡脸上。 第121章 万吨伤害

忠臣良将,名垂青史,其实李不凡对这些没有半分兴趣。 他是死过一次的人,他比任何人都懂得珍惜现在,珍惜这一世的亲人爱人和友人。 而他之所以愿意留在天牢,任由郑后不厌其烦地派出刺客来暗杀他,也不过是为了暂保靳月婉的安全罢了。 只要他还没死,靳月婉的利用价值就还存在,毕竟是郑后布了两年的棋,她自然是不会轻易弃子撤局的。 因为她挟持了靳月婉,就等于同时掌握了林子铭和李不凡的软肋,轻而易举就能叫这两人马首是瞻。 偏偏他们还无能为力,靳月婉的身份是注定洗不白的,单是婉柔郡主腕上那枚守宫砂,就直接否定了她曾是林家的儿媳。 所以林子铭想要救她,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三书六礼,将婉柔郡主明媒正娶。 当然向南帝求旨是最简单的,但他们却不敢保证娶回来郡主是真是假是死是活,所以他们不得不——先扼住郑后的命脉,再与其漫谈交易。 至于郑后的命脉,其实也简单,她一切的依仗也不过就是株洲的郑氏一族。 郑家这些年暗中招募了不少兵马,据李不凡估算人数应当在五万左右,就是为了待时机成熟时相助三皇子登位。 可以说这些兵马就是郑后的命根子了。 而林子铭已经亲率千水舵的万千舵众,与李家派去的亲兵队分别由水路和陆路,分两路围逼株洲。 郑家兵马虽多,可对上骁勇善战李家军和专司水战的这一群水匪们,却注定是一场恶战。 大业未成,他们经不起这样的消耗,再者说,郑家私募兵马的事,眼下也不敢暴露。 所以只要林子铭尽快将株洲形势控制住,他们也就有了筹码,可以跟郑后谈条件了。 最多再有三日,株洲一定会乱起来,等郑后坐不住的时候,李不凡就可以出狱了。 他已经拖了三日,也知道接下来的三日会更难拖,那些郑后派来的刺客们暗杀接连失败,而他却毫发无损,李不凡现在只担心郑后要换新招。 兴许下一个目标就是司雨,尤其她现在还傻兮兮地跑进了宫里,在薛贵妃身边扮起了太监,这几乎是把自己送到了郑后的眼皮子底下。 说起这个李不凡就来气,司雨实在是太能闹腾了,他虽然人在天牢,可外面发生的事他知道的一件不少。 司雨回京第一天,出城后遇了埋伏,莫名其妙地就把他暗中布置在她身边的两个影卫给诈出来了,还把神武兵符也坑出来了。 司雨回京第二天,不知怎么就找到薛贵妃身上了,也不知怎么忽悠的对方,竟然同意她女扮男装混在宫里当了太监。 司雨回京第三天,动用神武子符调兵遣将,在天牢外又是踩点又是埋伏的,她还准备劫狱,别说,就以天牢目前的这种守备状态,如果出动的是他留给她的两千神兵,分分钟就能把天牢洗个底儿朝天。 其实李不凡挺无奈的,他有好多事都不敢跟司雨说,尤其是现在,如果他告诉司雨实话——说他有心想要颠覆南朝江山,他估计司雨扭头就能给他造一个火、枪队出来。 毕竟她曾经有言——陈家的火药真是威猛,这样是再配上火、枪火炮,那还得了。 说句真心话,李不凡不想再披甲上阵了。 战争,他是真的厌烦了。 谁说江山要改朝换代,是只能通过暴力和杀戮的手段? 李不凡偏偏不信,他自有谋略,也能叫天下安平,江山易主。 可现在这些都不是重点,关键是——现在要怎么安置司雨? 她若留下,必将面临危险重重。 偏她还是个爱折腾又不听话的。 现在她是认定了南宫氏忘恩负义想要害他,而他又愚忠愚信…… 李不凡甚至都不敢想象,如果司雨今天劫狱不成,回了宫以后她会做什么…… 她又会想出什么法子来对付郑后和南帝…… 万一她又画虎不成反类犬,被别人暗害了怎么办? 尽管只需再等三天,可李不凡完全不能放心…… 他到底应该怎么办?才能安安静静地娶一个美女子回家? 李不凡扶额,轻唤了一声,“司雨……” 被唤的人仍在痛心疾首,闻声后眼含热泪地看着他,一副即将生离死别的模样。 “你能先回家等我两天吗?”李不凡轻声细语地问道,粗砺的手掌抚向她的面庞,却在即将碰到她的脸颊时又生生顿住,不舍得收回了他染过血污的手。 她的脸洁白如玉,挂着泪水的模样令他看了心里也生疼,于是,本该在天牢再蹲上三天的李不凡决定,再蹲两天就撤,先一步把株洲的消息递给郑后,能少蹲一天是一天。 说完他一脸期待地看着司雨,“可以吗?” 可以暂且先安安静静的,就在家里等我两天吗?别再宫里呆着了,太危险。也别想着劫狱了,没必要。 “你让我回家?”司雨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瞬间又泪如雨下。 李不凡竟然要撵她走,撵她离开南朝! “好,我走,我走了可就再也不来了。”司雨猛然从他腿上站了起来,用衣袖狠狠地撸了一把眼泪,愤然地望着李不凡。 你要是敢说好……我就分分钟死给你看! “不来了好。”李不凡点头,似是轻松了一口气,站起身的时候面上还带了丝淡笑。 天牢这地方又脏又乱,她能不来最好。 身子整个一趔趄,司雨轻抚着心口处,浑身发软地朝墙壁上倒了过去,李不凡眼疾手快地将她捞进怀里,语气关切道:“怎么了?不舒服吗?” 这时他才想起,他们正置身地牢深处,这里空气流通不畅,极有可能导致她呼吸困难,四肢发软。 李不凡暗恨自己太不仔细,差点又害了她。 “别再在这儿呆了,你还是尽快离开吧。”说着他将人打横抱起,沉稳地迈着台阶往上走。 司雨面色苍白地看着他的侧颜,纤长的手指轻轻地点在了他唇上。 李不凡微微一怔,笑意就在他脸上漫开,轻而易举地含住了她的手指,含糊不清地说道:“你再这样我可就真的舍不得了……” 突然,司雨噙着泪抽回了手,李不凡心头一沉,略有种不妙的感觉,“怎么了?” 他看向司雨,莫名惊慌。 “告别。”哽咽,低咛。 伴着她的声音,司雨手臂收紧搂上了他的脖颈。 唇瓣上传来温软的触觉,李不凡的脚步也顿住,他就立在四层地牢的台阶口,与怀里的人激情拥吻了起来。 只是……渐渐地…… 似乎……有点不对劲啊…… 她越来越轻了呀……没有重量了呀…… “司雨!”李不凡大惊失色,他都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动的手。 她化作星光,消散了。 李不凡的怀里空了,心也空了。 她的话,开始不停地在他耳畔循环—— 你让我回家? 好,我走。 我走了可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告别。 “啊——” 九层深的地牢里,回荡着李不凡的震天吼。 俩守卫站在外面也听得清清楚楚,彼此又一个面面相觑——那个太监,暗杀成功啦? 答案当然是没有,俩守卫抬头看向来人,呦呵,又是两个来探监的公公。 岁月一弹指,暮秋变成了寒冬。 李不凡早就出了天牢,但他也“自愿”卸了兵权,算是退出了朝堂。 一如当初的靖南王陈岳,南帝也给李不凡封了个爵位,还赐了府邸,金银和美眷。 虽然那爵位是个虚得不能再虚的王,府邸在偏得不能再偏的郊外,金银加起来也就一小匣子,美眷两名看起来都是五大三粗的。 但是,李不凡依然真心实意地感叹了一句:皇恩浩荡。 没错,比起前一世他的下场遭遇,这一世真是陛下隆恩了。 当然他不会说的是——这恩典都是林素等人一手操办的。 包括,婉柔郡主与林子铭的婚事,也是由林素请的旨。 有时林素也忧伤,李不凡清闲了,林子铭团圆了,就他还是个操劳命。 好容易等到过年了,可以放大假了,可是林子铭说——叔,侄儿该办喜事了,您老给布置下呗。 林素都想一脚踹死他了——你又不是就我这这一个叔!!!! 林子铭也略无奈——谁叫除了你,其他叔公都儿孙满堂,忙呢! 于是,林素满不情愿地找上了李不凡——我看你也挺闲的,一起来帮我侄子张罗张罗呗。 李不凡的确挺闲的,司雨走后他也没住进南宫明宇赐的府邸,而是又住回了清塘院,跟他儿子一起,爷俩儿单过。 但是很不巧,李不凡这会儿也帮不了林素。 因为他家里也有喜事要办,而且得是他亲手操办——苏南安,也要娶暮雨为妻了。 单身汉林素、鳏夫李不凡共同表示——这个新年,即将给他们幼小的心灵,造成一万吨伤害。 第122章 时间对等

寒冬飘雪,染白了一座城池,腊梅正艳,穿出了几户朱墙。 年关将近,战后初宁的汴京城,似乎同往年也没什么两样,依然繁华如初,喧闹不息。 腊月二十六这天,正值本年最后一个黄道吉日,那些年中因战事而被搁置推迟的婚娶事宜,竟都集中排布在了这一日。 又恰逢初雪方霁,冬阳微暖,这一日的汴京街头,便有川流不息的迎亲仪仗一行行敲锣打鼓地走过。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林子铭和苏南安。 说来不巧,因着这一日汴京城里嫁娶的队伍实在太多,主干道上还好些,即便是两只队伍相向而遇了,一左一右也还能岔开。 可其它狭窄路段就不妙了,特别是当两方队伍同时经过一座窄桥的时候。 比如现在—— 林子铭穿着大红喜服,胸前绑着一只大红花,骑在一匹大白马上,领着一只声势浩大的迎亲队伍,却被堵在了一座石桥上。 众人皆知,迎亲队伍那是决计不能转首掉头的,一回退那就象征着这场婚姻将来要掰啊。 林子铭是掰过一次的人了,他是坚决不能接受再来一次的。 “这位兄台,”林子铭骑在马上,朝对面男子一拱手,客气道:“可否暂退一步,容在下的仪队先行过桥?” 说着他手臂往后一摆,示意对方看向他身后的仪仗,那长长的队伍一眼都望不到尽头,队尾似卡在街间还没拐出来。 他的队伍太长,退回显然不易。 对面男子轻蹙了眉,照理说,这汴京城内乃是天子脚下,应当以权势为大,能摆得起这么大阵仗的,家世背景也决计不会简单。 男子转首,又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仪仗队,只有稀稀寥寥的十几人…… 身份悬殊,可见一斑。 只是,他这个寒门出身的探花郎,却偏偏天生带了几分清寒,他还尚未步入官场,哪能轻易折腰。 “若是平日,乔某定当退让,而今日乃我大婚之喜,仪仗退回实属大忌,再者公子的仪队如此冗长,待你过尽桥头之时,恐怕也会误了在下的吉时。” 乔鹤回得不卑不亢,直白地拒绝了林子铭的提议。 后者大概是水匪头头当久了,一言不合就打算来硬的了。 二话不说,林子铭直接拉紧了马缰绳,右臂一抬朝身后众人打了个手势。 锣鼓声又响起来,林子铭这是打算将对方给挤下桥了。 “公子且慢。”眼见此状,乔鹤也并未慌张,反倒朝着林子铭这边近了几步。 “这石桥虽窄,但也完全可以容纳两只队伍同时穿过,只要我们将花轿交换一下便可,你我能同日娶亲也算是种缘分,何必非要闹得这么难看呢?” 这个时候的花轿都是赶着去迎亲的,换句话说,就是里面都是空的。 石桥虽然无法容纳两台花轿同过,但是同时经过两队人马却是没有问题的。 只要他们交换了花轿,就不必在桥上争来争去了。 林子铭抬眼看了一眼对方的花轿,虽然也别致精巧,可同他的花轿相比还是差了一大截的。 “不换,过桥。”林子铭冷声道。 这个时候就不要跟他提什么君子风度了,林子铭这会儿俨然就是一霸王,专司仗势欺人的主儿。 打头的鼓手由两队变成了四队,将路道挤得满满的,开始往前拱。 乔鹤顿时沉了脸色,他的花轿就紧跟在他身后,随他一起被挤下了桥坡。 对面人来势汹汹,越挤越来劲。 乔鹤这边的轿夫很快就顶不住了,抬着轿子开始东倒西歪。 林子铭骑着马清路,没一会儿就通过了石桥,路过乔鹤的时候他还不屑地哼了一声。 早退开不就完了么,竟耽搁爷时间! 林子铭嘚瑟完,豪迈一扭头,骑着他的大白马就走了。 就在他视线撤离那一刻,乔鹤那台颠颤不已的轿子,突然咣当一声就落了地。 紧接着响起一声女子的惊呼:“啊——” 林子铭微怔,没想到那轿子里竟然有人,但他也懒得再回首,大手一挥领着队伍继续前行了。 只留下乔鹤一行人,一脸懵逼地看着那名从轿子里扑出来的女子。 她梳着简单利落的马尾,身穿一条碧色碎花裙,脚蹬一双沙滩凉鞋。 如此夏日清新的装扮,不是司雨,又是谁? 乔鹤骤然脸色大变,“你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我喜轿里?” 司雨闻声抬首,一瞧这场面登时就呆住了。 入目是铺天盖地的银白,挤满人群的长街石桥,敲锣打鼓的迎亲乐队,还有她身后的大红花轿…… 她好像……搞砸了别人的婚事啊? 还愣着干什么?跑啊! 说时迟那时快,司雨干脆连方向都不辨,一个骨碌就从地上爬了起来,也顾不上这里是寒冬腊月,一把推开身前那些挡道的人,开始撒丫子狂奔。 按说人这种生物也很奇怪,当你你正在问一个人话的时候,如果他突然跑了,你下意识地就会觉得——应该去追。 于是—— 乔鹤一紧缰绳,拍着马屁股就去追那个逃跑的女子了。 于是长街上,就出现了神奇的一幕,一个模样俊俏周正的新郎官,正骑马追着一名衣不蔽体的女子。 实力悬殊,没出两步她就被追上了。 “救命啊!” “非礼啊!” “有人抢亲啊!” 司雨开始扯着嗓子胡喊。 然而,历史性的一幕又出现了,和当年的情景一样,只有围观的群众,却没有上前搭救她的英雄。 “喂!你别乱喊!”乔鹤也急了,红着脸制止她的胡言乱语。 司雨真的安静了,双眼红通通的,沉默了。 她明明可以死了穿回去的。 这里这么冷,还有人欺负她。 她不想着死,竟然还想着——有人来救她。 还有谁会来救她呢?这个世界,对她一点儿都不友好。 司雨哭了,乔鹤愣了。 夜起,天寒,乔府。 “喂,你别哭了行吗?该哭的人应该是我吧?”乔鹤一脸的生无可恋。 就因为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女人,他的名声也没有了,婚事也黄了。 “对不起——”司雨哭得更猛了,穿进他的花轿,也不是她自愿的啊。 乔鹤轻叹了一声,摆手,“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 “说说你家是哪里的吧,我明天派人送你回去。” 司雨的呜咽声渐止,轻摇头,“我没家可回了……” “我丈夫不要我了……” “还有我儿子,我也见不着了……” 越说越可怜,乔鹤都有些不忍心听下去了,一心软就做了一个冲动的决定。 “算了,你要是没地方去,就先留在我家里好了,我府上目前只有我,和我五岁的儿子,佣人家丁也不多。” 司雨惊诧了,在她的穿越生涯里,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好的人。 “谢谢你,可是这样会不会不利于你?” 比如你的名声啊,什么的。 反正司雨是不在意名声的,只要她打听到李不凡现在的消息,她就可以安心撤离了。 “无妨,我大部分时间不回府里,你自便就是。” 乔鹤也很忙,所以他才会如此迫切地需要娶个媳妇回来。 “唉……原本我还打算着,等娶了续弦,就可以把我老家的娘亲接到京城来享福了,谁料得到啊……” 好不容易说来的亲,就这么黄了。 “对不起……”司雨是真心觉得歉疚,这个男人是真的很在意这场婚姻。 “也许这就叫有缘无分吧……” 他与那个姑娘,到底还是差了一份命中注定。 汴京的年味越来越浓,乔府里少了个女主人,看起来到底是冷清了些,她虽然暂住在这里,但她也做活。 洒扫清理之类的,司雨从不推拒。 仅仅五天而已,她就已经跟乔府上下混得挺熟了。 李不凡被封王的事她也听说了。 婉柔郡主下嫁林子铭的事她也知晓了。 “皆大欢喜。” 站在李家大门前,司雨用力地点了点头。 今天是大年初一,浩儿三岁生辰。 她想,李府的清远院里,站在一定很热闹吧,李家老老少少都聚在一起,正在用午饭吧。 他们一定会给浩儿庆祝生日的吧,会送他很多礼物吧,会给他很多祝福吧。 他一定会很开心,很幸福。 其实这样,也挺好。 嘴角荡起一抹笑容,司雨对着门中,轻声呢喃道:“浩儿,还有娘亲的礼物呢。” 言罢,她将自己亲手包装好的纸盒放下,搁在了门前的台阶上。 轻拍双手,伴着节奏,司雨唱完了一首生日快乐歌。 也许,只有她自己听得到。 司雨悄无声息地走了,一如她来时的寂静。 李府内,正在欢声笑语的众人被打断,下人抱了个盒子进来,说是台阶前发现的,里面只有一副画,画的是小少爷。 李不凡立即从席上追了出去,又奔出好几条街,逢人便问。 但是可惜,年初一,晌午的街头连商贩都没有,稀疏的几个路人也没人见过司雨。 但他知道司雨回来了,回来南朝了,也来过李家了,却偏偏不肯见他。 汴京城并不大,他只查了一天就找到了乔鹤。 进了乔府逮着乔鹤,李不凡张口就一句话:“我娘子司雨呢?” 待看清来人后,乔鹤愣了好大一会儿。 “你是她丈夫?”他对此表示很怀疑。 陛下亲封的广宁王李不凡,眼下也是京中的红人,谁都知道他是个鳏夫,哪来的什么娘子? 李不凡瞬间冰冷了眼眸,他和司雨的关系,还轮不到乔鹤来质疑。 懒得再跟他废话,李不凡一挥手,“搜!” 声令下,门外跟着涌进来数百士兵,开始满府内搜寻。 “宁王爷,你这可是私闯民宅!”乔鹤阻止不得,心头恼怒。 他进京之后可真是长见识了,这些权贵们一个个仗势欺人的! 跟这李不凡一对比,前几天抢他婚道那男的都算是有礼貌了。 李不凡拨开他就往里走,他心情才是超不爽。 媳妇儿莫名其妙地走了三个月,回来了不去找他,还躲到陌生男子家。 真是越长越出息了! “嘭!”李不凡一脚踹开客厢房门的时候,司雨正踩着板凳,手握着白绫系成的圈,脖颈套在圈上,准备挂梁。 “你敢挂一个试试。”李不凡沉着脸,怒意滔天地立在门边。 司雨呆愣了一瞬,收回视线又装作自己没看见他的样子,淡定地将脖子往圈里一塞,蹬开脚下的圆凳。 几乎是同时,房梁也跟着断了。 司雨从半空掉了下来。 摔得不狠,但李不凡也没过来接她。 乔鹤闻着声儿也赶了过来,恰好就瞧见李不凡一掌打断他房梁的那一幕,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这血海滚打过的人,真的是不太一样。 “你挡着我的路啦,让一让。”司雨从地上爬起,拍拍灰又往门口走过来。 李不凡身形一掩,将门堵得严严实实,“我若是不让呢?” “那我就分分钟……” 李不凡打断她:“再把自己憋死吗?” 关于上次司雨是怎么离开的,李不凡后来想了很久才想明白,她憋死硬把自己给憋死的。 司雨老脸也红了红…… 接吻的时候把自己憋死,虽然她是故意的,但……想起来还是觉得好丢脸。 “跟我回家。”李不凡捉了她的手就走,可司雨却紧扒着门框不肯撒手:“我不去,不去,你放开我。” “放——” “开”字没说完,她又被点了穴。 李不凡轻而易举就把人扛回去了。 再回清塘院,司雨还是挺感慨的,一应摆设全都没有变化,除了满墙衣柜里的衣物都翻了新,其实一切如旧。 感慨着她就忘了刚才被李不凡欺压的事了。 仰面呈大字型躺在了她的豪华大床上,司雨不禁轻闭了眼,“睡来睡去,南朝就只有这一张床最合我心意。” 她话才刚念叨完,身旁两侧就突然凹了下去。 司雨睁开眼,就见李不凡双臂张开,身子撑在她上面,正缓慢地朝她压下来。 “睡来睡去?”他眯起了眼眸,略带危险的气息。 “额……其实也没睡过几张啦,真的。”司雨开始往一侧移,试图逃出他的包围圈。 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撩拨李不凡了,她会吃不消的。 李不凡对她的动作视而不见,轻缓了语调问道:“听说你在街上,衣衫不整地被乔鹤追,又是怎么回事?” 听闻的时候他都快气炸了,上回跑林素床上就不提了,这回直接从别人喜轿里出来,她这到底是什么降落方式? 再没规律,也至少穿好衣服吧! “哪有衣衫不整?”司雨不满地扁嘴,“我们那里还在过夏天呢,穿裙子很正常啊。” 李不凡微愣了一瞬,“可你上次穿来的时候也说是夏天。” “对啊,一直是夏天啊,我们那里的时间和这边不对等嘛。” “从你认识我到现在,你觉得是过了四年,但在我那边,也只有六个月而已啊。” 第123章 无媒苟合

李不凡如遭雷劈,反应了半晌,他才懊恼地把试图从他身下溜走的司雨又拎回原位,欺身而上,“你怎么不早说?” “这,你也没问过我啊。”眨巴眨巴眼,司雨有些不自在地想要推开他。 “再说了,这两个时空完全是互不干扰的啊,我每次穿来南朝的时候,那边的时空就会凝固,我来时它是什么样子,回去的时候就还是什么样子,但在那边就不一样,可能我睡了一觉再过来,你们这边就过去好几天了。” 越说她的声音越小,连李不凡的脸都不敢看了,但她还是悄声嘟哝着说完了:“我穿成左妃的时候在这里呆了快两年,但其实,我只是在课堂上睡了一觉。” “做了一场梦……而已。”司雨小心翼翼地,朝他竖起了一根手指头。 李不凡脸气得铁青,胸膛呼哧呼哧地鼓动着,瞪着司雨的目光像是要生吞了她。 后者总算是意识到了些许不妥,似乎不该把她和李不凡曾经那场婚姻定义为一场梦…… “啊对,这在我们那里叫魂穿,不是梦不是梦,梦都是假的,咱们这是真的,对,是真的。” 她都有些语无伦次了,可李不凡仍是阴沉着脸,星月般的眸子里似有某种汹涌的情绪正在酝酿,一旦喷薄而出就能将她整个人吞没。 “你看,”司雨举着胳膊给他看,边晃动着手腕边道:“我现在这种就叫身穿,这可是我从出生到现在用了整整二十一年的身体,绝对货真价实。” 一不小心把年龄也暴露出来了。 李不凡轻挑剑眉,眸间隐怒似乎褪了些,抬手捉住她不断晃动的手腕,语气也多了几分狭促:“二十一年?” 看得出来她这具身体还很青涩,想必是尚未经过人事,但是李不凡确实没有想到,她竟然二十一岁了。 他原本以为,司雨最多也就十□□岁的样子。 司雨被问得一囧,但转念再一想,李不凡跟她在一起的时候,虽然外表顶着少年皮,可内心至少也得有三十来岁了吧,这么一算,好像吃亏还是她? 顿时又有了底气,司雨腰杆一挺,下巴轻抬,对上他近在咫尺的俊颜,回得不甘示弱:“怎么啦,本姑娘就是二十一岁,这年纪很老吗?在我们那里,我也就是刚过了法定婚龄一岁而已!” 李不凡面上的浅笑瞬间就收住了,什么叫刚过了法定婚龄?是指她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吗? 如果按照南朝的习俗,女子的最佳婚龄是十六岁,往往她们十三四岁的时候,家里就开始给她们说亲了。 “你别告诉我你还定过亲了。”攥着她手腕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他的心情莫名地就烦躁了起来。 “痛啊,快放开,李不凡你神经病啊!”真是愈发不能交流了,司雨满腹牢骚地腹谤着,在他身下连挣扎带扑腾的。 “说清楚我就放开你。”天知道他现在心里有多怒,一想到她在那边还有个丈夫他就疯,再想到两边的时间不对等,将来他垂垂老矣的时候,她那姘头却依然年轻力壮,简直愤怒地不能活。 司雨也是憋了一肚子火,李不凡摁着她四肢禁锢地她一动也不能动,一副任人宰割、予取予求的模样,简直屈辱地不能活。 “何止是定过亲,我还结过婚,生过孩子了呢!” “你嫌弃?嫌弃就别要了啊!” “二十一世纪的美男多着呢,谁稀罕你这一千多年前的老……唔唔(古董”。 “老”字刚冒头,李不凡就再也压制不住怒火将她封唇了,他是一点儿也听不得这个“老”字。 天色暗黑,房中也未掌灯,司雨被吻得七荤八素,脑子里一团浆糊,不知何时就已经浑身光溜溜地被一具火热的身体包裹住了。 他身上的肌肉结实,纹路流畅,紧贴着她柔软的肌肤,偶尔暧昧的摩擦似乎都能点出火花。 “司雨……”男子喑哑的声音,低沉悦耳,灼热的气息扑在她的耳畔和颈间,又有两片冰凉的唇瓣突然含住了她的耳唇。 司雨浑身一颤,哪里经得起他这般挑.逗,不由自主地嘤咛出声,李不凡适时地挑开了她的双腿。 背脊上有一只温厚的手掌在点旋着游走,司雨早已软了身子,半分抵抗的力气也没了。 她想,迟早都要有这么一天的,李不凡也不可能一直干忍着。 想通之后,司雨索性不再抗拒,抬着软棉无力的手臂圈上了对方精瘦的腰身。 初战告捷,他该乘胜追击。 浓郁的夜色中,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李不凡轻牵了嘴角:“乖,忍过这一次就好了,别怕,我会很轻的。” 说得好听,她可还没忘记,曾经洞房花烛夜时那股撕裂般的疼痛。 “那你一定要温柔点啊。”司雨很不放心地叮嘱道。 “嗯。”李不凡俯首含住她的唇,低声应下。 又是一番辗转厮磨,两人情正浓时,李不凡终于提枪上阵。 司雨咬唇,手上用力抓紧了他的手臂,心头默念着:痛也就这一次了,忍过去就好了。 可是,真当李不凡蓄势待发准备破门而入的时候,她却突然暴起了:“等等!不对不对!你这样是没用的!” 李不凡的第一反应是——太久没做,难道姿势错了? 可是下一秒他的脸就黑了,因为司雨挣扎又要推开他了,嘴上念念有词道:“这样是不行的。” 不行?你想多了,老子绝对行。 李不凡摁住她乱挥的手,不悦道:“你又在胡言乱语什么?” “不是啊,你忘了吗?我在这个世界受的伤,回去之后就会消失的,那你现在破了我的身,我下次来的时候……” 还他么是处女!苍天啊…… 司雨欲哭无泪,谁他么愿意天天被破.处啊! 李不凡默了一瞬,显然是已经领悟了她的未尽之言,然而这也并不能阻止——他现在要做的事。 “那就等下回再说。”言罢他挺身而入,动作可是一点儿也不温柔。 疼得司雨一阵狼嚎鬼叫,指甲抠着他的后背,一点儿也不客气,“李不凡!你这个大骗子!你给老娘等着!” 轻缓了动作,李不凡幽凉的声音飘进了她耳道:“嗯,我等着,以后你穿来多少次,我帮你破多少次。” 其实他更希望的是,司雨能从此留在南朝,然而他又不忍心,就此霸占了她的一生,最后却只能剩她一人回去。 哪怕他已经很轻柔,可初时那一下的痛感实在太强烈,疼得她浑身冒汗,恨恨地目光瞪着李不凡,声音微弱道:“你想得美,我回去自己找人破,那才是一劳永逸……” 语句到后面已经轻得几不可闻了,但李不凡却是听得一字不落。 又一记猛烈顶撞,他怒道:“你敢试试看!” “试,就,试。” 作死的下场,就是她第二天、第三天再也没能起来。 第四天李不凡终于放过她了,因为——再折腾,她可能真的就要死回去了。 南朝官员的年假很短,初五之后朝政就恢复正常了。 李不凡身为朝廷新晋的一品亲王,虽说是个只有官衔没有实权的,但这每日例行的早朝,他却是不得不出席的。 司雨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又在清塘院住了下来,也不知李不凡是怎么跟李家人说的,上至李父李母,下至家丁丫鬟,所有人对待她的态度都像当初对待左妃一样,和善,亲切。 就连她的名舶轩和锦绣绸缎庄,李不凡都给她还回来了。 似乎一切真的没有变,可她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只是她一时也想不起来,因为白天浩儿腻着她,晚上李不凡缠着她,她也没时间去想,自己究竟忘了什么事。 正月匆匆地就过去了,三岁的浩儿开始入学,司雨这才闲了下来。 一天她正在家里盘账,对着账目画表填格的时候,突然一拍脑门:“我想起来了!” “李不凡他还没娶我过门!” 所以她现在,还是个黑户,没有正经户牒,人身财产安全等等,各项权利都不受法律保护的。 这阴险的男人啊!是打算将来离婚也不给她分财产的吗? 是夜,李不凡应酬归来,带着几分微醺,刚一进院门就被两只凶恶的狗扑上了身。 那一黑一黄肥壮的体型,可不正是司雨的狗腿子们——大黑和大黄嘛。 丫鬟仆人一个不见,卧房的门虚掩着,屋里也没点灯,李不凡立在门前,也没听见屋里有人声。 这番情景与往日大相径庭,心脏猛然一抽,李不凡霎时惊慌——司雨走了? 一把推开房门,身后的月光泄进屋内,李不凡一眼就看见搁在软榻小桌上的一只信封,毫不犹豫地走过去将其拿起,入目便是一行大字:离婚协议书。 李不凡嘴角抽了抽,将灯掌上又取出信笺,默默地读完后,做了一个深深的——深呼吸。 司雨说,他们这叫无媒苟合。 司雨说,他们这叫非法同居。 司雨说,她要去给自己谋个身份。 司雨说,她等着李不凡去向她提亲。 李不凡微垂了眸,不是他不愿意再娶司雨,而是——时机未到。 “罢了,既然我已经做了这个广宁王,那你暂做一下宁王妃也无妨。”轻叹一声,李不凡突然弯了唇角。 自语完后,他唤了府里暗伏的侍卫们出来问话:“夫人去哪了?” 上门提亲,这都是小事一桩,当务之急是赶紧把人弄回来,否则她若是在外面遇到了意外,再死掉穿回去怎么办? 他可是清楚地记得,司雨扬言要回去找人破.处,老实说,这个女人说过的话,他是真的不敢当玩笑。 她指不定真能干出这事儿。 李不凡莫名地又烦躁了几分,尤其是在注意到面前的侍卫一副吞吞吐吐犹豫不决的样子时,内心的烦躁不安瞬间又放大了几分。 “说。”李不凡拍案,沉声道。 三分薄怒,七分严厉,惊得侍卫们一哆嗦。 “夫人……进了皇宫,在……在昭和宫……” 昭和宫,薛贵妃的宫殿,李不凡顿时有种不妙的感觉。 侍卫接下来的回答,充分地验证了他的猜想:“当……当太监。” 卧槽!李不凡差点没从榻上跳起来,这就是她给自己寻的身份?跑去宫里当太监,还叫他去提亲? 李不凡郁闷了大半夜,委实想不通司雨为何好端端地要整这出。 是他晚上不够卖力吗?是他给的零花钱太少吗?是他太忙陪她的时间太少吗? 辗转反侧到三更,李不凡收拾妥当就往宫里奔了,避开夜巡的宫人护卫,一路顺畅地摸进了后宫。 南帝昨晚宿在了昭和宫,近半的宫女和太监都彻夜未眠地守在寝宫外。 当然这里面也包括司雨,谁叫她是新来的,又是贵妃娘娘身边的红人,可不得随侍左右嘛。 李不凡匐在檐顶,一眼就在寻到了她的身影,司雨瑟缩着身子靠在寝宫外的墙柱上,小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盹。 这到底图的是个什么? 第124章 夺嫡之争

一道黑影如风般掠过,靠倚在墙柱上打盹的司雨小太监眨眼就不见了。 “咦?”困得垂头点首的小太监揉了揉眼,看着周围的假山,一脸困惑:“我怎么会跑这地方来?” 仰头看了看天色,夜幕垂黑,月色依然清亮,司雨打了个哆嗦,这花园太冷了,还是决定先回昭和宫再说。 才刚迈出没两步,身后就有一只手钳住了她的手腕,那力道轻轻一带便将她扯进了一个微热的怀抱,跟着又有一个慵懒的男声响起:“跑什么?” 司雨惊诧地抬头,近距离瞧见了他流线优美的下颌,惊问出声:“你怎么会来?” 而且来得这么快,她昨日才出的府,原以为躲进宫里,能让李不凡好找一通呢,没想到他天不亮就找过来了。 “你派人跟踪我?”心下不悦,司雨顺手拧了一把他腰间的软肉。 可对方非但没觉得疼,反而像是被挠了痒痒一样低笑起来,“别说得这么难听嘛,我只是派人保护你而已。” “还拧?拧着你手不疼吗?” 他穿着一身朝服,衣衫质地偏厚也偏硬,再说她两根手指能有多大力气,李不凡一丝痛感也无。 “行了,别跟自己过不去了,等回家我脱光了给你拧,成吗?”李不凡调笑着捉住了她的手。 司雨木着脸,面无表情地回视他:“还能好好说话不能了?可以严肃认真一点吗?” “呵”李不凡轻笑了一声,将怀里的人搂地更紧,俯在她耳旁呵气道:“你看我现在这样,够不够严肃认真?嗯?” “或者,我还应该再更严肃认真一些?” 搂在她腰间的手开始往上滑,司雨试着挣扎了几下,对方却纹丝未动。 “这宫里是有什么好?值得你放着好好的宁王妃不当,跑到这里当太监?” “月俸很高?”李不凡突然出手,摘了她的太监帽。 “伙食很好?”接着开始剥她的太监服。 司雨登时大慌,死抓着衣领不放,惶惶地看着他,“这里可是皇宫,你别乱来啊。” 李不凡的眼神太深,司雨根本看不透他到底想干吗。 是想将她的太监皮扒光,然后把她打包带走? 还是想趁着月黑风高,在这皇宫假山窟里就地来一发? 这两项一项比一项恐怖啊。 “孤男寡女,又是深更半夜藏在这假山窟里,你说我能干吗?” 语气越来越暧昧,司雨被他步步紧逼,最后外衫褪尽仅剩了里衣,李不凡这才停下。 只是下一秒,他还未来得及有所动作,司雨已经滑身钻进了旁边的假山空隙里,纤细的身材恰好能嵌进去。 李不凡抬眸看了她一眼,抬脚跨过地上的太监服,朝司雨走近两步,探手从她身侧的假山缝儿里摸出一只包袱,又兜出一件厚裳搭在了司雨身上。 “天寒露重的,我只是想给你加件衣服。”说得一脸真诚。 可加衣服之前为什么还要剥她衣服? 撇了撇嘴,司雨也不反抗,任由李不凡一本正经地给她系上衣带。 “那就谢谢你了。你看这天色马上就要亮了,你要再不走恐怕就赶不上早朝了。” “无妨,这早朝我去与不去都无甚两样,即便是我不去,最多也就是罚些俸禄罢了,我现在先送你回府。” 他说得很淡然,好像自己真是一个淡泊名利的闲散王爷一般。 可司雨却知道,李不凡有事瞒着她。 “你说这话可就太谦虚了,能把汴京城搅得天翻地覆的人,谁敢说早朝有你没你都无甚两样?” 一句无头无尾的话,却令李不凡瞬间怔住。 他未语,只沉默着替她将衣衫上的绳结系妥后,又将兜帽给她戴上。 双手没有撤离开,而是改搭在了她的肩头,用一种很凝重的眼神望着她。 “你呆在宫里很危险,马上随我回府,日后我自会娶你。” 和之前的调戏姿态大相径庭,他其实极少对着她流露出这么严肃的表情。 但这次真的是形势危急,他不能再顺着她的意思胡来。 薛贵妃与郑皇后,这两人从来都不对付,在宫里明争暗斗了几十年, 后宫中被她们玩弄死的冤魂不计其数。 从司雨跟着他回京开始,她就已经成了这两人眼中的棋子,陷入了她们的步步算计当中。 只是郑皇后更果断,她不走那么多弯绕,谁挡了她的路,她就杀了谁。 不过可惜的是,她手下的杀手有些不给力,暗杀李家人的时候总是有来无回。 然而薛贵妃不一样,她虽然没有郑皇后的果敢,但一个久居深宫的宠妃,你要说她没有手段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她更懂得绵里藏针,借刀杀人。 比如说她曾经派人假装成皇后的人刺杀司雨,就是为了让李不凡和郑皇后结怨,防止他们勾结成一伙。 再比如后来,当李不凡入狱后,司雨找上薛贵妃的时候,后者几乎没有犹豫就相信了她那一番胡扯——说皇后想害她,她没地方去,求薛贵妃救她。 真真假假不重要,女扮男装当太监也无所谓,只要她能把司雨控制住,就等于抓到了李不凡的弱点。 至于她这次为什么会收留司雨,说到底还是因为李不凡,不过这次又不同于上一次。 薛贵妃这一次的目的,是为了彻底拉拢李不凡站队。 夺嫡之战,已经彻底开启,而她与皇后之间的较量,再也无需掩藏。 司雨,就是她拉拢李不凡走出的第一步棋。 这个道理李不凡当然明白,所以他才如此迫切地想要将司雨带回去。 毕竟后宫不是朝堂,他的手还伸不到这里,郑皇后绝对不会允许司雨安安稳稳地呆在昭和宫,对她下手是迟早的事。 还是把她娶回家,找人看着最安全。 “娶我?我现在可是昭和宫的雨公公,你确定,你一个闲散王爷能娶的回去吗?” 司雨也挑眉,大有一副“如果李不凡不把事情交待清楚,她就决计不回家”的姿态。 其实一开始,她的确是因为李不凡没给她名分,稍稍地有些意难平,可是穿回现代她又有些不舍得,索性躲进皇宫里。 当然还有一层原因,不过不那么重要,她仅仅是想感受一下真实的皇宫,以及传说中——妃嫔间那些杀人不见血的宫斗手段。 可她没有想到的是,宫斗手段她还没有见识到,却先领教了李不凡摆布朝局的本事。 这事还要从年前焱军退兵后说起。 战事一息,社稷才刚刚安定的时候,南朝君臣之间,就因为立储一事搞得气氛剑拔弩张。 三皇子党派几番提议立储,后来又引导民意造势,可南帝却迟迟不肯松口。 一直到年假过后,朝政逐渐恢复正常,六部官员都忙着商讨本年度的各项大计,按理说,朝中气氛也该缓和一下了,大家也不能总就这一个话题吵个没完。 可出人意表的是,三皇子党派当真是半分退让也无。 他们声称,储君之位关系到江山社稷,局势安稳,关系到百姓民生,立储才是当前第一要任。 还是去年那些话,他们不厌其烦地翻说了一遍又一遍。 朝政都进行不下去,南帝恼了,同意立储了,当即就要下旨立九皇子南宫澈为太子。 三皇子党派又不愿意了,接着跟南帝吵,自南朝开国以来,立储便是立长不立幼,立嫡立不庶,这储君之位,非三皇子莫属。 南帝不同意,两伙人继续吵。 吵得南帝连早朝都不愿上了。 李不凡突然冒出来了。 他说,既然诸位大人坚决认为,立储一事乃是民心所向,那这储君之位归于谁,想必百姓们也很关心。 索性就让天下百姓推举出他们心目中的太子人选好了。 众大臣当然不同意,直呼百姓愚昧,易受奸人蒙骗,此举不妥,不妥。 李不凡只笑道,百姓愚昧,那就使其知晓,眼下春耕在即,可由两位殿下深入民间,与民相近,使百姓知之。 后又有诸多祀礼,典仪,多得是机会给百姓熟识两位殿下。 立储之事事关重大,可待春闱之后,由民间选派出代表,与登科学子共同选出他们心仪的储君人选。 群臣非议,直称此举史无前例荒唐至极, 可南帝竟然同意了。 因为他相信这天下间的百姓和即将入仕的举子,没有人敢忤逆他。 他说要立九皇子,那百姓推举出来的,就必然得是九皇子。 于是,南帝以一句民意为天,彻底终止了这一话题的讨论。 最后,立储之事就在朝中这么暂缓过去了。 然而民间却沸腾了。 无论是茶馆酒肆,还是街头乡间,到处都充斥着百姓们的议论声。 他们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扒拉皇家秘闻了。 至于这整场事件的始作俑者——李不凡也跟着声名鹊起,成了家喻户晓的人物。 可这所有事情,司雨都是在入宫后才知晓的。 她曾以为,李不凡封王之后会就此淡出权势中心,做一个闲散王爷。 但如今看来,他似乎是另有打算。 至少这夺嫡之战,他是确定要插上一脚了。 那她就更不能跟他走了,朝堂已经争斗起来,这后宫又岂会太平? 李不凡已经淌了这趟浑水,迟早是要站队的,郑皇后那边根本不用想,他只能选择薛贵妃和九皇子。 那么问题来了,这一对母子真的靠得住吗?若是将来李不凡助九皇子登了位,他们难道就不会也来个卸磨杀驴吗? 司雨不能走,她要留下来近距离观察这对母子。 “别胡闹了行吗?这皇宫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你呆在这里随时都会有危险的。”轻柔了声音,李不凡试图劝她离开。 “广宁王府你还没去看过吧?府邸依山傍水,里面有湖有岛,还有画舫楼船,奇珍花木你可以随便栽,想住平殿还是高阁都随你,好不好?” “不好。”司雨果断拒绝。 李不凡被噎了,再张口时,语气就变得没那么宽善了:“你是非得逼我娶个太监回去,看满朝文武取笑我,成心毁了宁王妃的名声,是吗?” 说话间,他的脸也同时朝着司雨凑近,直到对方的呼吸扑在他面上。 她在窘迫,可他还是没说实话。 司雨撇开了眼,避开面前那张近在咫尺又带着隐怒的脸。“反正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 怎么明明是他有所隐瞒,可怂的人却是她呢? 一定是有哪里不对。 或许就是李不凡所说的“危险”了,其实她大致也能猜得到,只要她留在宫里,郑皇后那边她是无论如何也躲不掉的。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反正两腿一蹬,再穿来后,又是一条好汉。 看着她面上生动变换的表情,李不凡瞬间就读懂她在想什么了—— 大不了就是一死呗。 “没你想得那么容易,后宫里多的是阴私手段,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危言耸听?司雨轻瞟了他一眼,仍是无动于衷。 后宫的危险她当然明白,只是她无惧罢了。 李不凡也不气馁,似闲话家常般地指了指她身侧,“看见旁边那片梅林了吗?你知道前朝的时候那是什么地方吗?” 一听到前朝二字,司雨的眼睛也亮了亮,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边问道:“什么地方啊?” 半晌李不凡没回她,司雨疑惑地收回目光,询问的眼神看着他。 李不凡僵着脸凑近她,幽森森的声音回道:“饲养人彘的地方。” 人彘,要先砍去四肢,再拔掉舌头,然后装进罐子里。 脑海中浮现出一排排露出脑袋的罐子,司雨身子趔趄了一下,这一歪正巧跌进了他怀里。 李不凡单手环上她的腰身,在她头顶的上方轻牵了嘴角,临了还不忘再补一句:“别怕,现在那些人彘,早就烂在泥里了。” 说完他成功地感觉到怀里的身子又颤了颤。 “跟我回去?”抚摸着她的发顶,李不凡哄问道。 司雨仰首,看上去像是一副惊吓过度,钻进他怀里寻求庇护的模样,可那双清亮的眸里却无半分怯懦。 李不凡还来不及惊诧,就听得她回道:“好啊,等我下次穿来的时候,我就跟你回去。” 言下之意,就是她非要在宫里死一回了。 仅凭几罐人彘就想吓倒她,司雨只想说,李不凡你太天真了。 这场宫斗大戏,她混定了。 第125章 谋害皇子

李不凡终究还是没带走司雨。 “雨公公,您在哪呢?贵妃娘娘正唤您呢……”假山外,一提了灯笼的小太监正捏低了嗓子喊着。 呼声渐近,司雨抬眸看了李不凡一眼,心知如果今天她不把事情说开了,李不凡是绝对不会放弃带她离开的。 将唇凑近他耳畔,司雨低声道:“如果你是觉得时机未到,所以有些事不愿告知于我,那我完全能够理解,但是……” 见她突然停顿,李不凡微侧了脸,疑惑的目光看向她,却并未出言打断。 “也请你不要总把我想得糟糕,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会懂得分寸。” “你就相信我一次,行吗?” 李不凡默了半晌,直到有明灭闪烁的火光跃入他的视线,他才轻叹了一声将地上的衣帽捡起,塞进司雨怀里。 吻在她额前,又叮嘱道:“记得,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后来李不凡还是走了,司雨如愿以偿地留在了皇宫。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皇后前前后后一共传唤过她三次,但都被薛贵妃以各种理由给挡回去了。 可皇后毕竟是六宫之主,薛贵妃即便再得宠,在她面前也得顾念着身份悬殊。 她可以推脱不放司雨去慈元殿,却不能阻止郑皇后出现在昭和宫。 而当郑皇后凤驾降临的时候,她们还是得跪地相迎。 “妹妹还来得及去给姐姐请安,姐姐怎的亲自来我昭和宫了,这可真是折煞妹妹了。”薛贵妃年纪也不过二十六七,入宫十二年也未见容颜褪色,反倒愈发明艳动人。 郑皇后也美,但毕竟年纪摆在那里,她与薛贵妃差了将近二十岁,这是再得宜的保养也无法弥补的。 再者薛贵妃这些年一直盛宠不衰,长期生活在南帝的宠爱下,举手投足间都自带了一股娇媚。 郑皇后最不喜她这番姿态,然面上却丝毫不显,亲切地虚扶了薛贵妃一把,柔笑道:“瞧妹妹这话说的,倒成姐姐的不是了,不过本宫今日前来,也确是有事相求。” 薛贵妃连称不敢,边将郑皇后迎到上位,边问道:“不知姐姐今日前来是有何吩咐?” “妹妹不必紧张,本宫不过是昨日得了一株天竺玉箩兰,本想养在殿里,谁知……”郑皇后说着轻叹了一声,似是惋惜道:“本宫对那花粉竟是过敏的。” 薛贵妃突然惊呼一声,一双杏眼微瞠,素手掩唇,关切道:“那姐姐可有大碍?传过太医了吗?” “妹妹不必担忧,姐姐只是轻微过敏,太医说了,万人之中也才只有一人会对这玉箩兰过敏,没想到本宫竟也是这万中之一。” “倒是可惜了这株千金难求的玉箩兰。”郑皇后朝身旁的宫女使了个眼色,很快便有两名太监小心翼翼地抬着一株盆栽进来。 郑皇后这时已经拿锦帕掩了口唇,看向面色微变的薛贵妃,温和道:“如此娇艳的玉箩兰,姐姐是无福消受了,不过这玉箩兰倒是正配妹妹的昭和宫,妹妹若是不嫌弃的话,姐姐就将这株玉箩兰给你留下了。” 她话音落下,根本不给薛贵妃拒绝的机会,宫人们已经将玉箩兰放下,退在了两旁。 薛贵妃抬眸看了一眼那株玉箩兰,一双秀眉轻蹙了起来,郑皇后送来的东西,她是无论如何都不敢接下的。 “并非妹妹不愿领了姐姐这份心意,只是妹妹担心……万一妹妹宫里也有对玉箩兰过敏的人,若是出了什么意外,那可就糟了。” 薛贵妃越说越担忧,觑了一眼郑皇后的神色,提议道:“不若先允妹妹唤几位宫人过来试试看,若有过敏体质者,那妹妹恐怕就只能辜负姐姐的一片好意了。” 她身后的嬷嬷心领神会,给旁边站着的两名宫女一使眼色,便有一名宫女走上前来,朝两位贵人一拜,“那便让奴婢先来一试吧。” 言罢,她便身形款款地行至玉箩兰前,俯身在花瓣前深深一嗅,片刻后朝薛贵妃摇了摇头。 接着又有几名宫人依次上前尝试,竟是无一人对这株天竺玉箩兰过敏。 直到后来,一名缩站在门边角落处的宫女怯懦地走了过来,刚一靠近那株天竺玉箩兰,她就嗷嗷大叫了起来,不停地抓挠着手臂。 只片刻功夫,她一双白皙的手臂就遍布了红疹。 郑皇后微牵了嘴角,像是不曾注意到这个宫女曾经消失过一样,也没有说破这个宫女的症状并非花粉过敏,她只是轻轻地端起了一盏茶,惊叹道:“想不到妹妹宫中竟然也有对玉箩兰过敏的人。” 薛贵妃挥挥手,示意宫人们将那名宫女带下去,有些惋惜地朝郑皇后看了过来,“都是妹妹福气太浅,辜负了姐姐一片心意。” “无妨,”郑皇后宽容地一笑,又将手中茶盏搁下,自始至终她都不曾入口,“大约是那薛太医老糊涂了,依本宫看,这对玉箩兰过敏的人绝对不止万分之一,妹妹以为呢?” 薛太医,系薛家嫡脉出身,乃是薛贵妃在这后宫中的重要帮手,郑皇后这是一出手就打中了她的三寸。 “兴许只是巧合呢。”薛贵妃仍是笑得清淡,可攥紧在衣袖里的手指却暴露了心中的情绪。 春闱即将结束,储君推举一事已是迫在眉睫,郑皇后这是按耐不住了,打算提前动手了吗? 这如果是这样,那她此次的目标就绝不仅仅只是一个薛太医,她究竟想做什么? “巧合吗?”郑皇后讶然地挑了挑眉,又自问自答道:“倒也不无可能。” “不若这样好了,”郑皇后突然提议道:“妹妹宫里可是还有近百人不曾试过呢,不若将他们都唤过来逐一试过,就能知道究竟是巧合还是薛太医胡言乱语了。” 薛贵妃面上的笑意终于有了一丝破裂,原来她的目的在此——还是奔着司雨来的。 薛太医是她联络薛家,知晓朝事的眼耳,如今这么至关重要的档口她是绝对不能弃的。 可司雨,又是李不凡的人,一旦在她这里出了事,别说拉拢了,只怕两家还得结仇。 两方她都不能弃,薛贵妃很快就定住了神,指使嬷嬷出去唤人。 郑皇后既然来了,不让她得偿所愿她是决计不会走的,可这并不代表,她当真能知晓她这昭和宫里的每一个宫女太监都去了哪吗? 她只要将司雨支开便可。 嬷嬷的办事效率很高,不一会儿宫殿外就排起了长队,宫女太监们分成两队,逐一进入殿内,嗅一嗅玉箩兰之后便离开。 半个时辰过去了,无一人出现过敏症状,郑皇后似是有些昏困地将手臂支在了桌沿上,手指抵在太阳穴的位置,闭目假寐。 宫殿里的情形她连抬眼看一眼都懒得看。 最后所有人都试完了,郑皇后才惺忪着睁开眼,低问道:“嗯?全都试完了吗?” 宫人回复是,一个不落。 郑皇后突然起了身,理了理衣衫,朝跟着她起身的薛贵妃笑道:“看来真是巧合了。” “行了,本宫今日也叨扰妹妹许久了,既然妹妹这宫里也有人对玉箩兰过敏,那本宫就再替它寻寻主人吧,毕竟是这么美的花,无人灌养就可惜了。” “妹妹恭送姐姐。”薛贵妃恭顺地行着礼,可心底的疑惑却越来越重。 郑皇后难道真就这么走了?什么都不做就走了? 不管她信不信,郑皇后还真就打算走了,只是她才刚行至门前,还没抬脚迈过门槛,就有一太监慌慌张张地冲进了院内,噗通一声跪在了台阶下,拔高的嗓音带着惊颤:“娘娘不好了,九皇子溺水了!” “你说什么?”薛贵妃的身子瞬间一趔趄,顿时吓得花容失色。 “澈儿现在在哪?快带本宫过去!”她也顾不得皇后还站在门边了,硬生生从她身边挤过去,冲出屋内,一把揪起那太监。 一群人气不带喘地跑到了亭湖池边,就见池边上围了一圈不知所措的宫人,地上躺着一名十岁左右双目紧闭的锦衣少年,还有一名同样浑身湿透的小太监,正双掌交叠覆盖在少年胸口处,一下一下地按压着。 薛贵妃哭着扑过来,一把推开正在为南宫澈进行抢救的司雨,“别碰我儿!太医呢?快传太医啊!” 她的心彻底乱了,谋略一生,不就是为了她的澈儿吗? 如果澈儿没有了,如果澈儿没有了…… 那她也就结束了。 “太医呢?!”薛贵妃在地上哭喊着,全然没了往日的尊贵典雅。 司雨还想上前再争取一下,因为溺水的人是最耽搁不得的,哪怕太医只晚来一秒,他都有可能会死。 可是她脚步都还没迈出去,嘴唇都还没张启,就被对面强势逼近的郑皇后率先发难:“来人,将这谋害皇子的奴才给本宫拿下!” 她话音未落,司雨的双臂就突然被禁锢住,膝窝一痛,整个人朝地上跪了下去。 她明明是救人,却被扣上了谋害皇子的罪名,司雨岂能容忍。 “我没有……”仰首怒视着郑皇后,她才刚说了三个字,就有一体格壮硕的老嬷嬷上前甩了她一巴掌。 这一掌呼下去,她的太监帽也掉了,长发顷刻间垂散下来。 “你这奴才好大的胆子,竟敢女扮男装混进宫来谋害皇子!将她押下去!给本宫往死里打!” “慢着!”薛贵妃突然怒喝了一声,看着姗姗来迟正在给九皇子探脉的老太医,红着眼睛问:“我儿如何了?” 老太医的手都是抖的,说话时胡子也一颤一颤地,“九皇子……九皇子已……已经……没……没了……脉象。” 薛贵妃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尖锐的嗓音嘶嚎着:“不可能!不可能!” “你给本宫救活他,听到了没有!救活他!否则本宫要你陪葬!”薛贵妃的神态已然疯狂,揪着跪地的老太医晃动不停。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老太医只能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 “把这狗奴才押下去杖毙!”郑皇后再度发话,薛贵妃已经癫狂,哪里还顾得上司雨,于是她对郑皇后的话也充耳不闻。 “放开我!九皇子还活着的!我能救他,你们快放开我!”司雨也急红了眼,奋力地扭动着身躯。 九皇子是她救上来的,还有没有气息她最清楚,他只是脉搏微弱近乎无,但不代表他已经没救。 薛贵妃听了她的话,瞬间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朝她扑了过来,“快!快救救我儿!” 她已癫狂,可郑皇后还脑子清醒着,她才不管司雨说的究竟是真是假,总之都不会给她们机会。 “大胆奴才!竟敢满口的胡言乱语,给本宫封了她的嘴!” “我看谁敢!她是本宫的人!”薛贵妃一脚踹向那些禁锢着司雨的人。 “都给本宫放手!是她救得我儿上岸!”她这会儿也渐渐明白,今日这一切都是郑皇后所为。 杀了她的澈儿,栽赃给司雨,一箭双雕。 薛贵妃逐渐寻回了机智,也开始相信最初她见到的场面,是司雨正在救澈儿。 终于有人挺她了,司雨心头一热,浑身也像充满了力量,突然她猛地站起,旋身后三两脚踢开了身后的太监宫女们。 “拦住他们!别让他们靠近澈儿!”薛贵妃当即指挥起手下的人同皇后的人打斗了起来。 刚得了解脱的司雨立即就扑到了南宫澈身边,薛贵妃在耳畔喊个不停:“你一定要救活他。” 司雨憋着气在用力,只能回她一句“嗯。” 骚乱之外,郑皇后一脸阴沉地看着她们,凌厉的目光扫向了那边存在感最低的老太医,怒吼道:“你还愣着干什么!” 这老太医当然也是她的人。 老太医身形一缩,犹豫也只是一刹,一晃眼的功夫,他指尖便出现了一枚乌黑的银针。 细密的汗珠爬满他的枯皱的额头,想不到他悬壶一生,手下的银针竟然也有淬毒杀人的一天。 眸光一痛,他垂闭了眼,谋害皇子的事他到底是不敢做,只得将针头对准了司雨的后颈。 “噗” 世界突然变得寂静无声。 司雨的身形僵住,一抹乌黑的浓稠液体从她嘴角溢出。 她睁大着眼,眼珠缓慢下移,拼尽了全身力气,又最后一把用力在九皇子胸口上按压下去。 掌下那具身体,依然没有反应。 她不甘心。 可她已经没有力气,身子开始飘轻。 “咳。” “咳咳。” 就在她消散的最后一秒,终于听到了那天籁一般的咳声。 “澈儿!”薛贵妃先是被她的消散惊呆了,继而又被南宫澈的死而复活激动地泪流不止。 可她却忘记了,她身后还站着郑皇后。 事已至此,唯有斩草除根,才能永绝后患。 “澈儿你终于醒了。”郑皇后适时地出现在了这一对母子身边。 薛贵妃甚至来不急推开她,郑皇后就已经“满面担忧”地探上了南宫澈的额头,“外头天寒,快送九皇子回宫。” 薛贵妃当即大慌,也不再顾忌什么身份,一把挥开皇后的手,怒喝道:“你又对我儿做了什么?!” “快去传薛太医!” “郑秋禾我告诉你!我儿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一定让你陪葬!” 她仍在歇斯底里,可郑皇后却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笑而不语。 让我陪葬?也得你有那个机会。 过不了今夜,南宫澈就会因风寒而死,而你,哼。 第126章 生死棋局

是夜,九皇子溺水后便一直高烧不退,昭和宫内,群医忙碌不止,南帝亲临与薛贵妃共守了一夜,直至清晨时分,九皇子南宫澈气息断绝,病逝归天。 南帝大怒,下令杖杀宫女太监御医等近百人,敕令彻查九皇子溺水一案。 九皇子死讯传入朝堂,文武百官无不惊惧惶恐,原定春闱过后的储君推举一事也只能无疾而终。 慈元殿内临窗的矮榻上,三皇子南宫轩正轻捻了一枚白玉棋子在手,盯着棋盘的目光突然转向了端坐在正位上的郑皇后,眉头微微一动,惊讶道:“凭空消散?” “正是,”郑皇后应了他一声,起身行至矮榻另一边,在棋盘对面坐下,凝眉回忆道:“母后亲眼看着她消失不见的,在场的宫人也都瞧见了,那女子颈后被毒针刺入之后当场便口溢毒血,可她却没有倒地,而是化作光点消散在了原地,连一根头发丝都不曾留下。” “母后原本还想着,借那株玉箩兰引开昭和宫内所有宫人之后,再对九皇子下手,然后将谋害皇子的罪名推给李不凡那个小妾,谁成想,她竟然直接消失了,如此匪夷所思,说明这女人必有问题。”郑皇后说着突然紧了紧手,目光一下子变得凌厉了起来。 而对面的南宫轩则仍是一副沉稳如钟的模样,他今年二十四岁,早已练就出了一份泰山崩于前也不变色的沉静,听完郑皇后的讲述后,他深入寒潭的眸中也只是瞬间闪过一丝惊诧,就像一枚碎石投进了大海,转瞬就归于平静。 他将手中的白玉棋子落下,又捻起对面棋笥中的一枚黑子,继续观摩棋局。 再落一子入棋,他才抬眸看向郑皇后,“不止是她有问题,儿臣四年前便与李不凡相识,彼时他也不过才十八岁,儿臣曾经多次试探过他,却从未看透过他,此人心机城府之深颇为难测,儿臣总觉得,他与那靳月婉……倒有几分相似。” 听他提到靳月婉,郑皇后的心也突了一下,霎时恍悟道:“没错,那靳月婉也很有问题。” 一个十七岁的少女,被困禁在深宫中两年,期间她没有接触过任何人,而她竟然不哭不闹,永远一副顺从的模样。 “这些人,究竟是什么人?”郑皇后心中有疑,不觉间轻问出声。 南宫轩却像是没听到一样,仍然自顾自地观棋落子,时而抿唇深思,时而捻子落局。 “昭和宫都快乱成一锅粥了,你竟然还有心思下棋,”郑皇后嗔怪道,抄手取走了他手边的棋笥,这才吸引了对方一丝注意力。 “九皇子已故,你父皇必会派人彻查此事,九皇子是毒发身亡而非病夭这件事迟早是瞒不住的,查到母后这里也是早晚的事,不过你可以放心,母后有把握可以拖上十日,你必须在此之前先成为太子。” “届时即便你父皇查到了南宫澈的真正死因也奈何不得我们,母后手里的株洲军马早已养精蓄锐,只需再联合宫里我们暗中培植的御林军,两方里应外合,你要登位,也绝非难事。” “更无需担心朝中那些臣子,你以太子之身继位天经地义,他们若有异议直接杀了便是。” 郑皇后跟倒豆子似得说了一大堆,可南宫轩却始终垂眸望着他的棋局,脑海中快速地演绎着两方棋子的变化。 直到他脑海里的黑白棋子呈对峙之势,棋局陷入了生死局时他才停止思虑,抬眸轻看了郑皇后一眼,几不可闻地叹气了一声,“母后太心急了。” 郑皇后的脸色微微一沉,心下也有一丝不悦,她还心急?她为了这一天,苦心孤诣地筹谋了多少年?哪怕南宫明宇能给她儿子一丝机会,她都不会选择逼宫夺位这种方式。 二十多年的结发夫妻啊,她独居冷宫十年,南宫明宇有想起或者问起过她一次吗?他眼里心里就只有那个姓薛的贱人和她那个窝囊儿子! “南宫明宇他根本就没给我们母子机会,若本宫再不主动争取,难道你以为皇位会自己掉到你头上吗?还是你觉得将来南宫澈登基的话也能有我们母子的活路?” “本宫要是再不出手,那所谓的民意推举出来的储君人选还不是你父皇说了算!” “本宫冒这么大的风险除掉九皇子,这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你!” 郑皇后说到激动处,涂了蔻丹的长甲竟被她生生折断,葱白纤细的指尖瞬间溢出血珠。 “都是儿臣不孝,还望母后息怒。”南宫轩慌忙上前,拿锦帕按压着她受伤的手指,又唤宫女去传太医。 他脸上鲜少出现这般紧张心疼的表情,郑皇后心头微热,面上怒容也淡去几分,推开南宫轩的手,“母后自己来吧。” 南宫轩置若罔闻,轻轻摇了摇头,低喃道:“这些年辛苦母后了,接下来的事,就让儿臣去做吧。” 郑皇后惊诧地抬头,她这个儿子自小就心思深沉,很多时候连她都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 尤其是他对于皇位的态度,说他在意吧,可他早些年隐出朝堂时,所表现出的那份随性洒脱也真的是一点都不掺假,可说他不在意吧,郑皇后所走的每一步棋,他都会默默地保驾护航。 其实郑皇后自己也拿不准他的心思。 “那你打算怎么做?”郑皇后试探着问道,她有一种预感,他这次未必会再按照她意思做了。 果然,南宫轩闻言后沉默了半晌,突然松开了她的手指,“已经止血了。” 前言不搭后语,郑皇后轻蹙了眉,疑惑地看向南宫轩,再度问道:“你打算如何拿到诏书?” 郑皇后之所以这么在意这一封立储诏书,也是被当今的朝局形势所逼,三皇子党派固然拥有一定的实力,但眼下真正把持朝政的,却是宰相林素那一脉。 只有拿到先拿到南帝亲笔的诏书,将来他们逼宫夺位之后,才有可能坐稳江山。 “拿不到的。”南宫轩目光平静地回视了她一眼。 “怎会拿不到?你父皇是什么样的人本宫再清楚不过了,他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本宫就不信一纸诏书能比他的命还重要!”郑皇后当即反驳。 南宫轩却是收回了视线,不再言语,抬手将棋盘上的黑白棋子逐一捡回,收进了棋笥里。 事到如今,他母后都还蒙在鼓里。 他们要对付的人,根本就不是南宫明宇。 这场夺嫡之争根本就不该开始地这么早,他的根基不稳,朝堂势力他只掌握了不足三成,株洲的兵马还未成气候,他还需要时间增强实力。 那群老臣们整天跟南帝吵吵着要立储,他内心其实是不赞同的,但这是他母后的授意,南宫轩就想,算了,由着她去吧,以他目前的实力,完全够资格跟南帝叫板。 即便是让九皇子当上了太子,将来他也照样能将他废黜。 可是他没有想到,事情会来得这么快,又来得这么猛。 李不凡只是动了动嘴便推动了这场夺嫡之争,风波一起,民间和朝堂就再也收势不住。 一旦南宫澈是太子最佳人选的观念深入人心,将来即便三皇子能够登位,那在天下人看来,他也是兄夺弟位。 郑后慌了,她可以堵住百官之口,却堵不住天下人悠悠之口。 于是南宫轩最担心的事发生了——郑后仓促出手了,开始自乱阵脚了。 她先是除掉了九皇子,又打算对南帝下手了,可她却忽略了,一直以来都蛰伏在他们身边,等着最后出招的李不凡。 他有神武军,他有西平陈家那个火药库,甚至,连现在的焱国旧都大偃城都是他的地盘。 如果他够聪明,够有野心,只要打着“清君侧”的名号,再笼络林素那一帮朝廷重臣,就能大张旗鼓地除掉他这个弑弟弑父的三皇子。 最后他只需灭掉那个毫无依仗的五皇子南宫琀月,剩下这无人继承的南朝江山,他就能唾手可得。 老实说,李不凡这一招走得实在绝妙,打得他措手不及。 可偏偏他还没有退路,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掉南帝,再跟李不凡来个硬碰硬了。 “走吧,随母后去昭和宫瞧瞧,看你父皇这次是打算如何安抚那贱人了。”郑皇后突然站了起来,将包着手指的锦帕丢在了案上,优雅的仪容却吐露着尖酸刻薄的话语。 南宫轩身形未动,托辞后宫之地他不便久留,昭和宫他就不去了,又认真叮嘱了郑后一番才离开。 自昨夜起昭和宫的哭声就未歇过,郑后一行人赶过来的时候,九皇子的灵堂都已经摆起。 她才刚一入门,薛贵妃就扑了上来,揪着她又打又踢,宫人们连忙上前制止,可薛贵妃却闹得更凶,口口声声嘶喊着:“你还我儿性命来!” 郑后被一圈宫人拥护了起来,一脸歉然地看着薛贵妃,红着眼眶道:“妹妹你的心情姐姐可以理解,澈儿走了本宫也很难过,但这是场意外,我们谁都不想的,妹妹你别再这样了。” “分明就是你做的!是你杀了我的澈儿!你赔命来!” “赔命来!”薛贵妃哭得歇斯底里,妆容花了,发髻也乱了。 这时候南宫明宇终于发话了,他叱喝了一声:“够了!” 薛贵妃的呼喊声当即便弱了下来,脚步踉跄地走向南帝,哭得声泪俱下,“陛下你要为臣妾做主啊,真的是她害死了我们的澈儿。” 南宫明宇上前扶住她,眸色阴暗地望向郑后,他或许也哭过,眼瞳周围有些红,“皇后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其实他也怀疑郑后,因为澈儿死得时间实在太过蹊跷,就在他即将为澈儿写下封储诏书的前夕,澈儿却溺水了。 他又不是普通的十岁少年,他是自小就长在深宫中的皇子,怎会对那些湖池之地没有丝毫戒心? 更何况他溺水的时间还那么凑巧,恰逢昭和宫所有的宫人都被召集走的时候,而这个召集的人还是郑后。 郑后有最大的嫌疑,可他却没有证据。 对上他逼问的眼神,郑皇后略显哀伤地移开了视线,那神态间的绝望凄苦,令南宫明宇也心神一晃,他记忆里的皇后,似乎一直都是这般哀伤幽怨,她真有胆量敢谋害皇子吗? “既然陛下也认定是臣妾加害了澈儿,那臣妾还有何话可说?”言罢她挥开身前的宫人,一撩裙摆便朝地上跪了下去。 盈盈一拜,额头贴在地砖上,她便再也没有抬首,“请陛下降罪吧。” 南宫明宇沉默凝视了她片刻,“朕并没有认定是你加害皇子,朕只是想问清楚昨日昭和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南帝话音未落,他怀里的薛贵妃就抓紧了他衣衫,哀求的目光看着他,“陛下,真的是她害死了澈儿……” 南宫明宇却没理她,这句话他已经听烦了,薛贵妃自始至终都没跟他说清楚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除了哭,就是骂。 郑皇后听得他的话后直起身,轻柔的声音回答道:“既然陛下问起,那臣妾便如实相告。” “臣妾曾有幸得了一株天竺玉箩兰,本是喜爱至极,却不想臣妾竟对玉箩兰花粉过敏,实在留之不能,弃之可惜。” “后来又听闻太医说,会对玉箩兰花粉过敏的人万中才有其一,于是臣妾就想将这株玉箩兰赠与其他人,臣妾知晓薛妹妹乃是惜花之人,遂首先就想到了妹妹。” “故而昨日臣妾才会来到昭和宫,想将这株玉箩兰赠与妹妹,谁知不巧,妹妹宫里竟然也有人对这玉箩兰花粉过敏,于是臣妾就好奇,莫不是太医诓了我,会对这玉箩兰花粉过敏的人其实大有人在。” “可妹妹却说,这兴许只是巧合,陛下你是知晓的,臣妾素来是个一根筋的,哪怕只是这样一件小事,若不弄清楚缘由臣妾也会寝食难安。” “后来臣妾便传唤了昭和宫所有宫人,逐一试过这株玉箩兰,结果未再发现一人过敏,臣妾这才安了心,之后便向妹妹告辞了。” “正是在这时,突然有一名宫人闯进来,说九皇子溺水了,臣妾大惊之下也慌慌张张地跟着妹妹赶过去了,当时的湖边已经围聚了许多宫人,臣妾就瞧见一名太监正在用力按压九皇子的心口。” 郑皇后说到这里,薛贵妃突然出声打断她:“她那是在救澈儿,你没瞧见她浑身都湿透了吗,是她把澈儿救上岸的!” 郑皇后抬首瞟了她一眼,神情无任何波动地继续道:“妹妹冲上前就将那名太监拨开,大喊,你别碰我儿。” “臣妾召集宫人的时候曾经问过妹妹,是否所有人都到齐了,妹妹回说是,而那名出现在湖边的太监臣妾又无丝毫印象,于是臣妾便派人将那名可疑的太监拿下。” “后来太医来了,探脉之后便说九皇子已经没了脉象,可妹妹偏生不信,摇晃着太医非要让他救活九皇子。” 薛贵妃自知再由郑皇后说下去就完全不利于她了,于是她不得不打起精神来与郑皇后辩论,“那太医分明是你派来的人,我皇儿脉象尚存,他却骗本宫说没救了,那后来本宫抬回殿里的,难道是一具死尸吗?!” 南宫明宇也皱了眉,那个太医一定是有问题的,然而,已经被他杀了。 “是,九皇子后来的确被救治过来了。”郑皇后冷不丁地冒出来这么一句,令对面两人俱是一怔。 然下一刻她的话才是真正的绝杀,“但是维持了五个时辰,而且是被那个女扮男装,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化成光点消散的太监给救活的。” 太监两个字,她咬得格外重。 南宫明宇惊瞠了双目,准确地找到了关键词,“女扮男装,化成光点消散?她人现在何处?” 闻言郑皇后微微一笑,轻扬着下巴看向薛贵妃,“这就要问妹妹了,本宫可是清楚地记得,妹妹当时大喊着——她是你的人。” 薛贵妃的双腿软颤了一下,跟着南宫明宇的目光也压下来,沉声怒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薛贵妃无法解释,她只能将司雨的身份来历娓娓道来。 南宫明宇并不傻,薛贵妃为何会留司雨在宫里,他心里透亮。 可他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人凭空消散。 “来人,传旨李不凡携家眷入宫。”南帝一声令下,传旨太监便匆匆而去。 事情越来越复杂,他决定亲理此案。 “皇后暂先起身吧。”南宫明宇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 郑皇后却如遭大赦,感激涕零地站了起来,唯有薛贵妃眼底漫着死灰,她知道自己斗不过郑后了,她一点证据都没有。 可即便是斗得过,她的皇儿已故,又能如何呢。 如今她唯一能够仰仗的,就只剩陛下的宠爱了,她不能再惹他生厌了。 仅是一转眼的功夫,她又变回了那个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薛贵妃,一言不发地倚在了九皇子的灵柩旁,不指望了,南宫明宇也查不出真相的。 她想报仇,只能靠自己了。 李不凡携司雨来得很快,就像是他们一早就等在宫门口一样,一路片刻不停地进了昭和宫。 一番礼拜之后,南帝便单刀直入,要司雨再将昨日之事详细道来。 司雨规规矩矩地跪下,入宫之事她就直接跳过,“草民昨日路过湖边,隐约听到湖中有声响,便抬眸多看了几眼,接着就发现湖面上突然冒出了几根手指,但很快又沉了下去,草民猜想可能是有人溺水了,当即就下水将人救上了岸。” “草民这才发现,溺水的竟然是九皇子,草民自幼熟识水性,也懂得一些抢救溺水之人的方法,于是草民便一边在湖边大声呼救,一边抢救九皇子。” “很快就有宫人听到了草民的呼救,跟着贵妃娘娘和皇后娘娘们就都来了,贵妃娘娘许是误会了草民的行为,以为草民要害九皇子,就将草民推开了,跟着皇后娘娘便一口咬定是草民害了九皇子,命人将草民抓了起来,要将草民杖毙。” 听到这里,南宫明宇瞬间冷凝了眸,看向郑皇后,“她说的可是真的?” 不问青红皂白,直接将人拿下,还要将其杖毙,如果是这样的行为,若说没鬼,恐怕只有鬼才信。 “臣妾也是一时情急,当时九皇子的状态实在堪忧。”郑皇后急切地解释道。 被打断的司雨,不得不等他们的目光打量交锋完毕,才能继续开口:“后来太医终于到了,他探了九皇子的腕脉后就说九皇子没脉象了,当初是草民将人救上来的,草民知道九皇子还活着,于是草民就求贵妃娘娘让草民再试一试,贵妃娘娘答应了,可皇后娘娘却不同意,非要杖毙草民。” “两位娘娘为了这事还打闹了起来,草民就趁乱跑到九皇子身边,继续抢救九皇子,突然……” 司雨这一顿,满室寂静,见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她这儿了,她才继续下文。 “那位老太医拔了一枚毒针刺进了草民的后颈,在场人都可以作证,草民当时只觉血气上涌,喉间漫上一股腥甜,感觉身子越来越轻,跟没了重量似的,再后来就脑中一片混沌,什么也不记得了。” “好一个什么都不记得了!”郑皇后骤然出声,强行打断了司雨的话。 素手轻抬,指着司雨怒道:“本宫看你根本就是个妖女!还是个来去无踪的不死怪物!” “这……”司雨瞬间慌了神,“草民冤枉啊……草民不是妖女……求陛下明鉴!” 这会儿南宫明宇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皇后的确很可疑,但这个女子恐怕也不清白。 中了太医的毒还能活得好好的,这是普通人能做到的吗? 这时候全程沉默的李不凡终于站出来了,挨着司雨跪下,“陛下,微臣与司雨相识甚早,她确实有些异于常人的地方,但不过是懂些医术,会些功夫,能绘得一手丹青,背得几首诗词罢了。” “她马车坐久了就会吐,看到尖嘴的动物就会害怕,绝非皇后娘娘所言是个来无影去无踪的不死怪物。” “哼”郑皇后轻哼一声,朝他二人迈近,目光逼人,“李不凡你莫不是忘了,年前京城大街上的那场娶亲闹剧吧!” 郑皇后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指着司雨问向李不凡,“你倒是说说看,她究竟是怎么出现在新科探花郎乔鹤的迎亲花轿里的?又为何穿得衣不蔽体?还要满街乱窜呢?” “迎亲队里的花轿全程都被人围簇着,她一个大活人究竟是怎么进去的?”又是满室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李不凡身上,静候着他的解释。 半晌,李不凡终于抬眸,转了视线看向薛贵妃,淡淡道:“是贵妃娘娘派人做的,因为微臣曾经拒绝了薛家的拉拢。” 薛贵妃微微一讶,瞬间便反应过来,哑着嗓音道:“小惩大诫而已,本宫无心伤她。” 李不凡眸色沉了沉,似压抑了浓浓怒火般,垂首低语道:“可你还是伤到了。” “皇后,你还有何话可说?!”南宫明宇才无心关注李不凡的情绪,他只想闹明白到底是谁害了他的澈儿。 “澈儿溺水到底是不是你做的?那太医是不是你派来的?澈儿的风寒是不是你搞得鬼?”南宫明宇愤怒地一连三问,直逼得郑皇后面色惨白。 她想,她跟轩儿承诺的十天可能办不到了,也许最多三天,南宫明宇就能查清楚南宫澈的死因了。 她该怎么办?她的轩儿该怎么办? “不,不是,臣妾冤枉……”她步步后退,差点儿绊到司雨身上。 对方岿然不动的身形让她心头盛怒不已,恶念陡生。 “是她,是这个不会死的妖女!”郑皇后指着司雨怒骂道,后者面无表情的抬首回视她,眼神里像是充满了挑衅。 “妖女!”伴着一声怒喝,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袖中的短匕,准确无误地刺入了司雨胸口。 “司雨!”李不凡反应过来的时候,还是稍完了一瞬,只来得及接住她倾倒的身子。 短匕还插在她胸前,她唇瓣张张合合说不出话来。 李不凡的呼喊声震彻了整个房间。 南宫明宇看了一眼旁边,郑后已经被刺激得呆傻了,一副茫然不可置信的模样盯着自己的双手,呢喃道:“怎么会?” 她抬眸,对着司雨嘶吼:“你为什么没有消失?!” “来人!将皇后给朕押下去,打入冷宫,没有朕的命令,谁都不准放她出来!”南宫明宇到底还是没能狠下心直接将她打入死牢。 而是选择暂时将她关入冷宫,等他彻底查清此案以后,再做定夺。 南帝给司雨传了太医,随便包两下就让李不凡带着人出宫了。 是死是活都听天由命了。 宫门外,他抱着司雨将她放进了了马车,可他自己却没上去。 “回去好好养伤。”他的声音清冷,没了一丝情意。 “是。”她的回答更短,因为只有服从。 她只是个,擅长易容术的替身罢了。 李不凡替她报了血海深仇,她便从此替他卖命。 “真的会有人……拥有不死之身吗?”按着胸前的伤口,她靠在车壁上出神。 夜色凄迷,郑皇后又回到了阔别多日的冷宫。 “哈哈哈……”空荡黑暗的房间里,她笑得癫狂,“冷宫,冷宫!” “十年呐,本宫在这里筹谋了十年,想不到最后还是回来了,哈哈……” “哈哈……”由笑转哭,她扑坐在了地上,笑得满脸是泪。 “轩儿对不起……是母后没用……”低喃,她自责不已,揪打着自己的身体。 空寂的宫殿里回荡着她的哭声笑声。 南宫轩是踩着一地月光走进来的。 “母后。”男子清泉般的声音响起,郑皇后身形一僵,猛然回首,扑进了来人怀里。 “轩儿,你怎么进来的?”胡乱地擦着眼泪,她也顾不得姿态,推着南宫轩往外,急切道:“趁着他们还没发现你快走,去株洲找你舅舅,母后保护不了你了,你一定要逃出去。” 南宫轩捉开了她的手,轻声道:“不必了。” 什么意思?怎么就不必了?我们只是算错了一局,又没有满盘皆输,只要株洲的势力还在,将来就还能卷土重来。 “轩儿,你因为不能母后这一局失算就放弃大位啊,九皇子已故,这江山再没人能抢得过你了。” 郑皇后越说越着急。 南宫轩无奈只能拉了她出去,一路畅通无阻地出了冷宫,行在皇宫车马专用的御道上。 四处站立着的守卫数量,俨然是平时的两陪,却偏偏对他们视而不见。 她已经呆滞地说不出话来。 南宫轩立在大殿前方,面色平静道:“从今以后,再无人敢送你进冷宫了。” 第127章 大结局

夜幕笼罩下的皇宫,悄无声息地褪换下了所有防卫。百度搜索 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还时不时地会有许多巡逻小分队经过,如此森严的守备,俨然已将这座雄伟壮观的宫城铸成了一座固若金汤的囚牢。 往昔侍卫止步的后宫禁地,此刻各宫各殿外都驻满了士兵,任何人不得出入。 其中尤以南帝的寝宫为甚,不止殿里殿外布满了生脸的士兵,而且连伺候的宫人都消失地一干二净,只除了一人,南帝最**信的老太监,杨明。 南宫轩带着郑后步入南帝寝宫的时候,面上堆满笑意的杨明便迎了上来,引着他们往里进。 烛火通明的寝殿内,南宫明宇赤足,着一身明黄寝衣,被五花大绑捆在了椅子上,他头发散乱,满面怒容,待看清来人后,浑身怒意彻底爆发。 扭动着身子往前扑腾,他挣得脸红脖粗,双目暴凸,口中怒斥道:“你这逆子!畜生!大逆不道竟敢谋害朕!” 他拼命地想要靠近过去,只可惜座下的雕龙木椅实在太重,自始至终,那四只椅脚都未曾移动过分毫。 “还有你!心如蛇蝎的毒妇!瞧瞧你生的这畜生!简直猪狗不如!朕当初就该一把掐死他!” 骂完了南宫轩接着骂郑后,南宫明宇此时后悔不已,他一早就怀疑这双母子居心**,却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以为他们有贼心未必有那贼胆,却没想到,他们竟然真能干出弑父杀亲逼宫夺位的事。 南宫轩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神情冷漠地朝着身后人吩咐道:“堵了他的嘴。” “是。”杨明卑躬着身,毫不犹豫地应下。 看着手拿白帕逐步逼近的杨明,南宫明宇愤怒到了极致,恨不能将其剥皮抽筋。 “狗奴才!这贱人究竟是许了你什么好处?连你也敢背叛朕!” 被他熊熊烈火般的目光注视着,杨明仍然面不改色,笑得恭顺:“陛下,对不住了。” 白帕被猛地塞进了南帝口中,满室安寂,只闻得见他的呜呜声。 郑后见此情景不免心头发慌,太快了,他们还来不及细细谋算策划,就已经走到逼宫这一步了,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们已经无路可退。 小心地拽了拽南宫轩的衣角,郑后低问道:“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能在**之间将皇宫内所有守卫都撤换掉,南宫轩定然早有准备的,郑后已经失了主见,这会儿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南宫轩身上了。 只要拿到玉玺,得到传位诏书,他们的夺位大计就能成功了,郑后几番欲言又止,想说搜查寝宫吧,你父皇的玉玺一定就藏在这里。 可南宫轩始终沉默,一副凝肃的模样,明显心思都不在这玉玺上。 “皇儿”郑后终是没能忍住,如今已是最后关头,她再容不得有一丝意外。 然而她的话才刚起了头,南宫轩就出声打断了她:“再等等。” 再等等,他的布置尚未周全,李不凡还没来,南帝还不能杀,还得留着他让那一群朝臣听话。 五更过后,晨曦逐渐照亮了宫城,不消片刻,宫门口便围聚了近百名焦急不已的官员。 “你们究竟是何人?为何要封堵宫门?守门的左郎将魏大人呢?”德高望重的戴御史率先冷静下来,朝着堵住宫门的这些士兵质问道。 然却无人应他,这些士兵们一个个面色冷然,对他的质问声充耳不闻。 戴御史恼怒地越前几步,“本官要面见陛下,你们全都给本官让开!” 话音未落,那些士兵们齐刷刷地亮出了兵刃,老御史吓得咯噔一下,接连退后数步,指着他们怒道:“你们这是想要造反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围聚在宫门外的文武百官纷纷变了脸色,彼此间面面相觑,却无一人敢开口。 夺嫡之争闹了这么久,南帝与三皇子党派之间早已水火不容,如今九皇子故去,五皇子势单力薄,这太子之位赫然已是三皇子的囊中之物。 这个时候,还有造反的必要吗? 除非,九皇子的病故,也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 那么现在,三皇子的目标,就要对准陛下了吗? 李不凡来得很是时候,这一群文官在外面挤了半天挤不进去,一瞧见他过来,哗啦一群人就围了上来,将当场的情形略略分说了一番,便簇拥着他往宫门里进。 曾经的将门李家是靠李纲在支撑,可自从李不凡回京后,李纲就卸任归退了,如今的御城军主将是李敬之,而李不凡则作为一品亲王支撑着李家的门面。 他虽然年纪轻,又无实权,可朝中这些老臣也没人敢不把他当回事,因为众人都知晓,像他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翻得起风浪的人。 三皇子想要逼宫,那就得动刀动,把李不凡推出来抵挡,对这些朝臣而言,是绝对明智的选择。 果然,李不凡迈步走向那些士兵的时候,朝臣们就清楚地看到,他们的身形开始不稳了,腿肚子打颤,像是下一秒就要挪动脚跟了。 “让开。”他语气不轻不重,再配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明明是淡然的模样,却偏偏给人一种心悸发慌的感觉。 不知是谁先起了头,众士兵接着便不约而同地开始往后缓慢踱动,像是被李不凡在赶着倒退一样,百官们连忙跟上,一群人就这样入了宫门。 只是刚走进来没几步,老太监杨明出现了,身后带着一众宫人,如同往日一般,挥了挥他手里的拂尘,扯着嗓子念道:“诸位大人请先静一静,咱家奉了圣上口谕前来,有要事告知诸位大臣。” 众人将信将疑地停下,纷纷询问杨明陛下何在,御林军为何换了生人?这些人又是听命于谁? 问题很多,但杨明一个也没理。 “九皇子病逝,陛下忧思劳累心损过度,昨夜已经卧病在**,特命咱家来传话给各位大人,今日起早朝暂休,一应要务且由林大人处理,待陛下龙体稍适之后,再行早朝。” “诸位大人,请回吧。”不再多言,杨明直接转身领着一众宫人离开。 几位老臣还想再跟上去,杨明却突然转回身,手中执着一枚令牌,朝他们斥责道:“陛下令牌在此,犹如陛下亲临,三位大人是想抗旨不遵,被斩立决吗?” 众臣子面色几变,到了这时他们才算彻底看清杨明的真面目——谋权叛主的佞邪小人! 有想破口大骂的臣子迅速被同仁掩了口,眼下形势分明,他们根本无力抵抗,再说杨明手里有陛下的令牌,他们是当真奈何不得他。 李不凡面色平静地看着这场变故,直到杨明带着宫人转过宫墙拐角,彻底消失在众人的视线内,他才折回身,朝着宫门底下这些神态愤懑的朝臣们拱手辞别:“诸位大人,既然今日早朝已休,那本王就先行一步了。” 谁都没想到,第一个提出要走的竟然会是李不凡。 眼下这情形明摆着就是三皇子准备逼宫篡位,他到底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啊? “宁王爷,莫非你也暗中投靠了三皇子?!”说话的是李不凡他老丈人,御史大夫左无年。 朝堂上的明争暗斗,左无年其实是从不站队的,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如果他背后真的没有靠山,他是坐不到今天这个位置的。 这个是隐藏很深的——南宫明宇的人。 无论是三皇子,还是九皇子,在他眼里都一样,皇子而已。 李不凡若是当真站了三皇子的队,参与这大逆不道之事,将来一旦失败,受到牵连的可不止是李家人,还有他左家。 左无年这一嗓子吼得,所有人都目光不善地看着李不凡,若是连李不凡都投靠了三皇子,那 那结果他们不敢想象,如果让这么一个弑亲弑父的恶人登上了帝位,还有天下人活路吗? 李不凡停下了脚步,对着左无年他还是行了晚辈礼,“岳父大人请放心,小婿并未投靠任何人,只是如今事已至此,诸位大人留在这里也是徒劳,不若都先行回府,暂且静观其变。” 他说得不隐不现,但众人都听明白了,李不凡这是打算以不变应万变了。 可是,他们等不起啊,南宫轩手里有兵啊,南帝在他手里啊,众人焦灼不已。 就在这时,一辆雅致的马车缓缓地驱了过来,众人眼睛一亮,马车刚一停稳,他们就又呼啦一下围过去,七嘴八舌地跟林素讲述着方才的遭遇。 林素并未下车,只拿手指轻挑了窗帘,颔首回道:“诸位大人稍安勿躁,本官正为此事而来,请诸位大人移驾平花书院,邱老先生已经静候多时,等待与诸位共商此事。” 男子清润低缓的声音就像是一剂安神药,瞬间抚平了众人的焦虑急躁,尤其是在他们听到“邱老先生”的时候,就跟突然找到了主心骨一样,悬着的心已经落下一半。 有三朝元老邱玉明在,他们也不用在费劲去劝服李不凡了。 众人不着痕迹地瞄了李不凡一眼,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鄙视——武夫就是武夫!有兵的时候会打仗,没兵的时候就只会静观其变了! “宁王爷也一起来吧。”林素突然开口,唤住了正要离开的李不凡。 一个时辰之后,众人悉数落座,开始商讨如何拯救南帝,阻止三皇子登位。 然而,讨论到最后,还是一句话——冲进宫去,捉拿南宫轩,解救南帝。 众人的目光,最后还是看向了李不凡。 “听闻宁王爷当初只率了三千兵马便攻破了焱王宫,如今汴京御城军有三万人马,若是宁王爷带兵的话,攻入皇宫应该也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吧?”御史中丞很是认真地吹捧道。 诸人又附和了一通,俱都眼神热切地望着李不凡。 “诸位大人言之有理,可是”李不凡面露难色,向他们解释道:“御城军如无圣谕,是不得私自发兵的,而且即便是御城军主帅,也需先取得帅印后,才方可调兵遣将。” 有文官愣了愣,不解道:“那就调啊,御城军主帅不正是李大人吗?”说着他转首看向了李敬之。 场中静默了一瞬,李敬之就在这尴尬的气氛中回道:“陛下已经收回了帅印。” 当初李不凡被打入天牢,李家人为了救他,便与南帝做了交易——李敬之交出帅印,李不凡卸掉兵权。 所以李家被架空权利的,其实不止李不凡,还有李敬之。 一时间,众人的面色缤纷多彩,原以为风光无限的李家,竟然也是个空壳子。 如果御城军的帅印是在南帝手中,那么现在应该也落入南宫轩手里了。 这就比较坑爹了,设想一下,当他们费尽唇舌说动部分御城军跟着李不凡闯进宫去,可结果三皇子却直接亮出了帅印,好了,不用打了,御城军也得跟着叛变了。 “唉”有个老臣叹息了一声,悄声嘟哝了一句:“陛下做的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众人也颇以为然,其实这么多年下来,他们心中也都多多少少,对南宫明宇会有些不满,但是不满归不满,南宫明宇再怎么独断专权,也比南宫轩那个心狠手辣的人要强,更何况这些年,南帝已经很收敛了。 “若不然,咱们凑些府兵出来吧?多得不敢说,千儿八百人应该是没问题的。” “你这出的是什么馊主意?你那府兵能跟正规军比吗?你以为打仗就是凑人数的吗?那得配合你知道不?” “你这么懂,那你来说说看,现在应该怎么办?” “我是不懂,但我至少还明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道理,你知道三皇子在宫里究竟布置了多少人吗?单御林军就有两万,还千儿八百人?你也真敢说!” 俩文官莫名其妙地就喷了起来,接着又有人上前相劝,可劝着劝着两帮人又掐了起来。 房间里霎时乱做一团。 邱玉明猛然落掌,击拍在了案上,“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 这一吼房间里顿时雅雀无声,邱玉明转首看向李不凡,“说说你的看法吧。” 李不凡静思了一会儿,沉声回道:“方才在宫门口的时候,晚辈稍稍留意了一下那些士兵们的站布方式” 他才刚起了头,话语的内容就立即吸引了众人,他们都没发现,李不凡当时还有做这件事?再说士兵们还有站布方式? “布阵之人也是个高手,仅是宫门处他就排布了龙虎阵,此阵可攻可守,只要指挥得当,完全能够达到固若金汤,牢不可破的地步。” 文官们纷纷瞪大了眼,表示: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感觉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而且以晚辈的猜测,宫中守卫的人数不下于五万人。”李不凡目光沉静,看不出丝毫情绪。 然他心里却在感慨,南宫轩这次为了对付他,可真是下足了血本,这五万人恐怕还不是全部,后续一定还会有援兵抵达。 听他语气平静地说完,就连邱玉明也不禁呼吸一窒,“那依你看,需要多少兵马才有胜算?” 调兵也好,借兵也好,至少得先有个估量,他们后面才好安排。 但这次李不凡沉默了,垂眸摇首,这一仗,他不打。 “没有胜算?”看见他摇头,连林素也惊问出声。 所有人屏气凝神地等着他的回答,只有李敬之微微讶然地看了李不凡一眼,这一仗即便是他出马也能有三分胜算,更何况是从无败绩的李不凡? “不是打不赢,而是打不了,皇宫内地域狭小,一旦发兵进入就无法轻易撤离,可是你看,对方打头摆得就是龙虎阵,采用进攻与防守轮换交替的战术,目的就是拖延时间,说到底就是一个消耗。” “等我方兵马耗时耗力终于攻进去的时候,已经疲惫不堪,正是对方反扑的好时机。” “这时,我方不得不派兵进去支援,接着对方便佯装不敌,引诱我军深入,里面一定还有陷阱和埋伏在等着我们。” “这场仗即便是打赢了,那也是惨胜。” 惨胜不要紧啊,能赢才是关键,众人对此不以为然。 李不凡最后放了大招,目光将在场的人巡视一遍,朗声道:“你们可能还不知道,郑后在株洲仍有十万兵马,若当真要与三皇子打下去,那就是不死不休。” 如果战乱再起,那他长久以来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他话语落下,便听得有人手腕不稳将茶盏掉落在地的声音。 李不凡轻轻摇头,最后说道:“所以这场仗不能打。” “那依你之意,难道要让我们坐以待毙,眼睁睁地看着南宫轩弑父篡位吗?”情绪激动的史官突然拍案而起,对李不凡的态度表示强烈谴责。 “你们这些武将存在的意义,难道不就是打仗吗?”史官朝他质问道。 李不凡跟着也起身,漆黑如墨的眼眸定定地望着他,一眨也不眨,他声如清泓般回道:“武将存在的意义” 话语突然顿住,这一瞬间他眸中似有星光无限,让人看了就莫名地移不开眼。 李不凡轻攥了双拳,回他道:“是安邦定国。” 那史官微微一怔,下意识便想反驳,这有什么区别?不就换了个好听的名儿吗? 李不凡移开视线,懒得再看他一眼,边整理着自己的衣衫,边道:“皇宫我是不会带兵去闯的,不过诸位大人可以放心,陛下我是一定会救的。” 众人皆愣,这话是什么意思?不带兵去闯皇宫,那要怎么救人? “只是救出来之后,就要辛苦诸位大人好好想一想,要如何保护陛下了。” 把陛下救出来,还要保护?怎么感觉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打算留着南宫轩性命呢? 这样,不好吧? “宁王爷这话是何意?难不成还要我等带着陛下逃难去吗?”上了年纪的老臣首先就坐不住了,眼看自己马上就到退休的年纪了,竟然赶上逼宫篡位这种事情。 能阻止就阻止,不能阻止就罢了,救出皇帝还要带其逃命,这又算怎么一回事! 几个老臣纷纷一对眼,彼此再一点头,开始给李不凡戴高帽:“既然宁王爷能有把握救出陛下,想必对于这接下来的事也另有筹谋吧?” 有些事,迟早是要摊开说的。 事到如今,李不凡已经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了。 “西平。”李不凡简短回道。 众人面面相觑,解救陛下之后带他逃往西平,然后呢? “然后呢?”有人顺嘴就问出口。 邱玉明终于面色微变,眸底隐隐有惊涛骇浪一闪而过,抿紧了双唇,他却未发一言。 李不凡依然面不改色,平静地回道:“另立新都。” 一室的寂静无声。 李敬之猝然抬眸,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李不凡,良久过去,他竟像看失神了一样。 “玩笑而已,诸位大人不必当真。”李不凡突然弯唇一笑,透着几分顽劣。 可话已出,便在众人心里生了根。 第一日的商谈结果无疾而终。 群臣散去之后,李不凡仍静坐于席间,上首处只剩下了邱玉明和林素。 前者看透了一切,却眸中一片平静。 后者也渐悟了一切,只是略微有些茫然。 突然,林素无声地笑了,轻摇着头,像是自嘲,“画人,画骨,难画心” 他仰首,看向李不凡,面上带着浅笑,可目光却有些悲凉,“原来,这才是你的目标。” 李不凡轻垂了眸,事情会到演变到这个地步,他也是没有想到的。 但做了,就是做了,无需狡辩。 轻叹了一声,他轻问道:“你要阻止吗?” “嗤”林素轻嗤了一声,同样反问道:“我还阻止得了吗?” 李不凡默了一瞬,叹息道:“好像是不能。” 林素又无声地笑了,不是“好像不能”,而是“根本不能”。 李不凡守边三年,可以说自西平起,包括南焱边境在内,一直到北部的大偃城,那一片广袤的地域都在他掌控之下。 他手下有一支骁勇善战的神武军,还有一干卓越的将领,西平陈家又对他死心塌地。 打仗,真的没人能打得过李不凡。 李不凡说完便不再多言,朝两人拜辞之后独自离开,今日这场群臣商议,本就不在他计划之内。 南宫轩正布下天罗地网等着他去闯,李不凡也没有太多时间慢慢来,他要救走南帝,当然是越快越好。 只是有一点他很好奇,南宫轩如此劳心劳力地布局,难道就没有想过他根本就不打算接招吗? 是夜,李不凡召集了他手下尚在京中的所有将领,苏南安,苏北辰,齐虎还有朱英,又将他暗伏在御城军中的八千兵马全部调出。 准备大干一场了。 五人各率一千精兵,李不凡这一队负责潜入宫中救人,而其他四队负责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埋伏在皇城外,配合他在皇城内的行动,其余人马在外接应。 “速战速决。”李不凡手势一挥,五支小分队便各自散去。 午夜时分,皇宫内便有多座偏殿同时起火,南宫轩命宫人妃嫔们全部迁出,却没有下令救火,任由那一座座华丽的宫殿被火海吞没。 大火烧到天亮也没有停息,宫中守军严阵以待,戒备了整整**,却连对方一个鬼影子都没瞧见。 南宫轩大怒,下令再度加强守备,巡逻人数骤增,各宫门外都快到了人挨人的地步。 第二日,东侧宫门开始遭到偷袭,守军们大喜,终于寻见了个鬼影子了。 结果,对方刚打了没一会儿就撤离了,好多人被挤在队伍后面,连偷袭的人穿什么衣服都没看清。 紧接着,同样的戏剧在西侧宫门也上演了一遍,然后是南侧宫门,北侧宫门。 折腾了整整一天,守军们都快烦死了。 终于又到了晚上,南宫轩还是让守军加强戒备,皇宫里除了宫灯就是人了,等了一宿,仍是不见一个鬼影子。 朝阳升起的时候,所有人都精神一松,这一晚总算是熬到头了,他们可以开饭了。 然而,就在这时,南帝寝宫那边,打起来了。 李不凡乔装打扮后就一直躲在皇宫里,直到他摸清了关押南帝的位置,初时见到南帝的时候李不凡都快惊呆了,南帝一副发散衣乱的模样,口中骂骂咧咧,精神处于一种近似疯癫的状态。 费了些力气将人解救出来,之后他才往外放信号。 信号一出外面就开打了,四侧宫门同时出手,只打了不到一刻钟,东西两队汇合了,南北两队汇合了,然而四侧宫门的守卫军却浑然不知,还在全身戒备着。 又过了一刻钟,四支队伍全汇合了,拧成一股从西侧宫门冲了进来,与李不凡等人接头,五千人的兵队,战力瞬间提升了近十倍。 一路过关斩将冲出了皇宫,全程也不过才半个时辰。 南宫轩这才意识到被耍了,南宫明宇是绝对不能放走的,他做了一个疯狂的决定——率兵追击。 结果,当然是追上了,毕竟他们人多势众,分几路包抄,就把李不凡他们困在码头出不去了。 停泊在码头的楼船被烧了,他的五队人马也跑散了,只剩下他和苏北辰两人带的队伍,还拖着个半疯癫的南宫明宇。 南宫轩盛气凌人地逐步逼近他,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李不凡,你可把本宫坑骗得好惨。”南宫轩气得咬牙切齿。 为了布局对付李不凡,他一连数日都不眠不休,结果这混蛋竟然只带了小千人袭宫。 初起的朝阳正对着李不凡眼,他用手掌微遮了眉眼,朝南宫轩朗声喊道:“殿下,我劝你还是别再往前走了。” 再往前,我可就不敢保证——这一下去,不会要了你的命了。 南宫轩才不理会他说得什么,他只轻牵了嘴角,又往走上一小步,朝身后众人一挥手,“不留活” 不留活口,最后一个字他没有说完,就感觉有什么东西,携着一股巨大的力道,穿进了他的身体。 一秒,两秒,漫长地无边无际。 他听到有人紧张地唤他“殿下!” “快,保护殿下!” 他不知怎地,就倒地了。 但是,他没死,而且他知道,自己不会死。 李不凡,竟然留了他一命。 劫走父皇,留他性命,他究竟想做什么? 这一瞬间,他好像捉到了什么,却又好像,身体飘空了,思绪也乱了。 这一年的春天,格外漫长。 母后设计害死了九弟,而她也中了李不凡的计,无路可退,他不得不将计划通通提早,逼宫篡位。 时间很紧急,可他布置得依然精心细致,他原以为,要与李不凡决一死战了。 赢了,江山是他的。 输了,他背着一身骂名死去。 可结果,父皇被救走了,而他重伤了。 祭天坛上,他还是称帝了,虽然,天下人都在骂他呢。 听说父皇去了西平,建立了新都,轻赋税,减徭役,百姓们都在称赞呢。 汴京城的达官贵人们开始举家搬迁了,城里越来越萧条了。 可明明,春花开了满城。 他的旧疾,又发了,太医说,只要剖开伤口,将那异物取出,他就还能活。 可那伤口,在左心上啊,他怕太医,开刀的时候手一抖,还觉得他死有余辜啊。 母后,又在哭泣了,眼睛快哭成肿泡了。 哭什么呀,儿子这不是,已经当上皇帝了吗。 虽然,他可能,快要死了。 这年春天,真是漫长啊,临了了,又传来消息,说他父皇仙去了。 他突然觉得无趣啊,争到最后,什么也带不走啊。 五弟进宫的时候,春天还是没有过去,御花园里飘了一地的花瓣,他又开始咳嗽了。 五弟唤他皇兄的时候,他忽然就流泪了。 皇兄,你旧疾又发了? 大概是花粉过敏吧。 皇兄,你怎么流泪了? 大概是风沙进眼了吧。 皇兄,父皇不在了。 大概是去天上了吧。 皇兄,这是?传位于五皇子南宫琀月这诏书,是父皇的笔迹? 他已经很累了,不想再说话了。 总之,别让南朝江山改姓李。 这年春天,总算完了。 又一年,仲夏,西平,天府街。 这一条紧邻着江河码头的长街,当初司雨随李不凡归京的时候路过此地,她还下船买了许多小玩意儿,所以当她穿越着陆之后,很快便认出了这条长街。 只是,又有些不太一样,比如长街好像扩建了,商户好像增多了,往来的行客也增多了,最为怪异的是—— 为什么这里充满了浓浓的汴京味儿。 尤其,是那间包子铺,从墙上挂的布幡,到顶上悬的布棚,再到外面摆的桌椅板凳,甚至连那个包子的年轻人,司雨都觉得脸熟。 好奇心地驱使下,司雨在包屉笼前停下,微笑着上前,不太确定的语气询问道:“大哥,请问此地可是名唤西平?” 一听她是汴京口音,同为老乡的年轻人立马抬头,眉目带笑地指着街头的方向,回道:“对啊,那楼牌上不是写着呢嘛。” 说完,他又怔住,姑娘家,能有几个识字的? 年轻人不觉有些歉然,语气便热络了几分,笑道:“听姑娘这口音,也是从汴京来的吧,在下也是汴京人呢。” 司雨回之一笑,“正是,”继而又朝他问道:“可否再请教一下大哥,如今可还是南朝?” 她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因为刚才,她看见金发碧眼的波斯人。 南朝素来排外,哪能允许波斯人这么光明正大地在自己的地盘上逛街。 而且如此繁华的西平,该不会是已经发展很多年了吧? 如此想着,她不禁心慌了起来,回去了一个月,这里不会已经改朝换代了吧? 年轻人面露不解地看了她一眼,刚才还好好的,这么突然就变得紧张兮兮了。 “还是不是南朝啊?”司雨又问了一遍。 年轻人不假思索地回道:“是啊。” 司雨刚要再松一口气的时候,他却又突然“咦”了一声。 “好像不叫南朝了哎,我是前天还是什么时候听街口那几个要饭的说官府给他们发放户牒了,还说以后咱们都要改叫将朝了。” 年轻人回想着那几名叫花子的话,又想起他们举着户牒满大街炫耀的模样,顿时忍俊不禁。 “姑娘你说好笑不,现在连叫花子都有户牒了,你是不知道,那个户名啊哈哈,叫什么大狗,二黑的,哎呀真是五花八门哈哈” 哈哈,这根本不是重点好吗? 司雨脸皮抽了抽,大哥,你可不可以,不要用这么轻松幽默的语气告诉我——江山已经改朝换代了。 年轻人不知她所想,自顾自地乐了起来,还招呼司雨问她要不要尝个包子,新出的馅品。 也许在他看来,江山更替,也不及他的馅品发明重要。 当然,这都建立在一个前提之下——这里没有战争。 “不用了,谢谢。”女子娇俏的笑容,在阳光下,微微晃眼。 码头的船鸣声响起,司雨折身离开了天府街,背着她的双肩包,缓步朝码头踱去。 无论这里究竟过去了多少年,她都一定要找到李不凡。 某艘客船的舱头上,一名船工打扮的男子隔空朝司雨喊道:“哎,姑娘,汴京的船你走不走啊?” “走,师傅稍等。”司雨边奔边喊。 锚起,帆升,小客船悠悠地离了港。 渡口河岸上,一众禁卫军匆匆赶来,纷纷呼喊道:“快!拦住那艘船!” 司雨闻声从舱里钻出来,看了看一脸惊慌的船工和旅客们,不解道:“怎么了?那些是什么人啊?” “皇家禁卫军啊!”有人回她。 “啊?”司雨呆了一瞬,这皇家禁卫军为什么要拦这艘船? 难道说汴京城现在已经成禁地了吗?连客船都不可以去了? “噗通”一声,司雨跳水了。 又“噗通”一声,李不凡也跳水了。 渡口彻底乱了,四处充斥着“噗通”“噗通”的落水声,和来自禁卫军的呼喊声:“快救陛下!” 已经游远的司雨微微一怔,抬手抹了一把脸,暗自疑惑道:“我是不是穿错了啊?” 陛下,禁卫军,这不是皇城里的物种吗?她这穿的又是哪个时空啊? “穿的是不太对。”低缓喑哑的男声突然在她耳后响起。 她的心脏猛跳,却不敢回头去望,直到他的手臂圈上她的腰身,她才敢缓慢机械地转过身。 李不凡红果果的目光聚集在她胸前,沉声道:“你别告诉我,你刚才就是穿成这样逛了一条街。” 碎花长裙,小披肩,这穿着还错? “不是。”司雨当即回道。 李不凡眸光微抬,却看不出什么情绪。 “我逛了两条街。” 第128章 林素番外(上)

少年时的林素,其实是挺叛逆的。(百度搜索) 他那时,眼底几乎是看不进任何东西的。 尤其,是来自周围人或艳羡,或赞美,或钦佩的目光。 他是真心的厌倦。 似乎在他的记忆里,童年就只意味着,四书五经和诗词歌赋。 他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被冠以了“神童”和“才子”这样的名号,撕都撕不掉。 林家从不乏惊才卓绝之人,他不懂为什么所有人的目光都要放在他身上。 诚然,他确有一些众人所谓的光辉事迹。 三岁能诗,五岁能词,十岁时取得功名,轰动汴京,十四岁中举,自此便誉满天下。 可其实,他觉得这很可耻。 因为他生在林家,从一出生就注定享有其他人无法企及的瀚海资源。 更何况,他还牺牲了童年。 这样的优秀,根本没有意义。 所以当林素十七岁那年参加殿试的时候,他不知怎的,突然就不想好好考了。 是的,林素放水了。 反正林家已经出过那么多状元郎,再多他一个也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 最后他也只是拿了二甲。 他大概一生都会记得,皇榜放出的那天,所有人都震惊到怔愣的神情。 他那时,心底竟然闪过一丝畅快。 十七岁的林素,第一次感受到了叛逆的味道。 后来便愈演愈烈。 林家世代文豪,就连族规里都将钻习学问列为第一,而反斥弄权谋利之事。 可林素偏偏不以为意,他想,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他读了那么多书,难道就是为了修身养性的吗? 不对,他还想治国平天下。 于是少年林素,又一次叛逆了。 他不想做个学者,他想要位极人臣。 那一年,林素入了中书门下,做了皇帝身边的掌印中书。 每日往来于皇宫,他见过无数皇亲国戚。 一次无意之中,他捡下了宫墙上的一只蝴蝶纸鸢,自此,一段孽缘就开始了。 彼年十五岁的琼芳郡主,对端方如玉的林素一见钟情。 “你就是林素?”少女立在宫墙下,红着脸接过他递出的纸鸢。 却未见林素不着痕迹地蹙了眉,这是他最不喜的目光。 林素?林素这两个字,究竟还是不是他的名字? 为何每个人读起的时候,总要给它增添上那么多负赘。 “下官告退。”林素头也不回地走了,他连琼芳郡主的脸都没有记得。 时光匆匆就过去了,林素十八岁那年,陛下突然就降旨赐婚了。 林素蒙傻了,圣旨说,两人郎才女貌,实乃天作之合。 可他,根本不想娶亲。 诗经里说的爱情,林素也只是读读罢了。 他想如果有一天,他也有爱情来了,那一定惊天动地,与众不同。 他会写最美的诗去抒予。 他才不要,被人强行塞进怀里的婚姻。 后来他长跪于御书房外,求陛下收回成命。 南帝盛怒,质问他拒婚的缘由。 林素直言相告——不愿娶妻。 南帝把他狠打了一顿,又扔回林家,婚期照旧。 那是林素第一次感到无力,他在皇权之下,如同蝼蚁。 仇恨有时就像一颗种子,悄无声息就落地生根,从那时起,林素就下定决心,终有一日,他要能对抗得起皇权。 原本他以为,这亲他是不得不娶了。 却没有想到,成婚前的第三日,林府会迎来一名不速之客。 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琼芳郡主换了一身朴素打扮,林素根本没认出来。 一秒,又一秒,长久的静默。 “你不记得我了。”她眼眶瞬间就红了,哀伤地看着林素。 林素的确不记得,但他也能猜得出。 只是对她那一副伤情的模样有些愕然,他不知该作何反应,开口就成了:“下官派人送郡主回去吧。” 琼芳郡主开始泪流不止了:“你同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你要告退,第二句话,是要我回去。” “你就这么讨厌我,连话都不愿同我多说一句吗?” 林素再度沉默了,他并非讨厌琼芳郡主,但他的确同她无话可说。 无奈叹息道:“身份有别,郡主莫要再为难下官了,早些回府去吧。” 男子满面疏离,一身清冷,拒她于千里之外。 “好。”琼芳郡主含泪咬唇,凝视着他一步步缓退。 “我走。”她轻声喃道。 “希望你,不要后悔。”留下一句悲绝的话语后,她便挥泪折身而去。 林素从此再也没有见过她。 因为琼芳郡主自缢而亡了,就在她离开林府之后。 消息传来的时候已经入夜,林素寝衣未换便策马奔去了王府。 可惜,他没能进去。 满城府的家丁护院将他团团围住,一通暴揍。 林素没有还手。 他那时想,不如就一命抵一命吧。 可是后来林家人赶来了,不住地跪地求饶,磕头认错。 连南帝都被惊动了,王府终于放人了。百度搜索 但那时,林素已经觉得,生不如死了。 琼芳郡主出殡那一日,汴京里满城萧瑟,浩大的丧仪队连绵数里。 他只隔着遥远的长街,忘了一眼她的棺柩。 她曾说,希望他不要后悔。 可其实,她就是要让他愧疚一生。 结果也如她所愿,经此之后,林素变得彻底沉静淡漠,愈发生人勿近。 满城闺秀,再无人敢向他表达倾慕。 时光一年,又一年,一晃七年过去了。 林素成了大龄剩男,他的婚姻大事,也被众人或有意或无意地忽视了。 甚至,连他自己都忘记了。 往日如烟也在岁月中慢慢消散,七年时光,已经足够林素重获圣眷,再度成为天子近臣。 也正是在这时,一个横空出现的少年,一盘精心策划的局,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混迹了朝堂几十年的奸相蔡源来,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拖下了马。 林素从未想过,他后来能够一步登天,权倾朝野,背后竟然也一直是这个少年在推动。 李不凡他真的是不一样,浑身肃然,透着一股杀伐果决之气,完全不像一个十八岁的少年。 或许,他也有过一段岁月,深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林素是过来人,他虽有惊诧,但还未到怀疑的地步,于是他选择了与这个少年合作,由他来掌控朝堂,为少年的守边御敌保驾护航。 长久以来,他那颗沉寂的心终于开始慢慢回跳,这一年,林素二十五岁,攀上了权位的顶端。 他本该,春风得意。 却不想,老天又与他开了一次玩笑,也叫他尝了回——什么叫官场得意,情场失意。 林素第一次见到司雨的时候,正在他诱计除掉蔡源来之后返京的路上,他臂伤上的毒发作,头眼晕花就坠马了。 可他虽然昏迷着,神智却是尚在的,隐约间,他听到一个略微稚嫩的声音在自言自语。 “姓林,名素,字方休,怎么感觉这么耳熟呢” “林素?!惊讶。 “好帅”赞叹。 “他中毒了!”恍悟。 她又说了什么,林素已经听不清了,大抵是在抱怨下毒的人卑鄙无耻吧。 林素的意识越来越弱,最后终于陷入了昏暗。 再睁眼时,就看到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穿着一件鹅黄色的布裙,短着头发,激动地凑近他:“偶像,你醒了?真是太好了!” 偶像是什么意思,林素大概是能猜到的。 她手里还握着他的玉佩,地上散着他的荷包银两,她想做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只是,林素也没有拆穿她,顺水推舟就相信了她的说辞——他中毒昏迷了,是她救醒了他。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语一样,她又将玉佩和钱包都交还到他手上。 林素还是微诧了一瞬,因为她双掌当时也收了伤,然她却来不及处理,就先替他清洗伤口了。 “多谢姑娘搭救”他谢得很真心。 可对方却不甚在意,催促着他赶紧进城去找大夫,然后她便要辞行。 林素看得出来,她应该是从城里偷跑出来的哪户千金,而且,身上还没带什么银两。 也许她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哪怕外面的世界很危险,可这是对方的选择,林素便不问不扰,毕竟他们也只是萍水相逢。 可救命之恩,岂能不报。 于是,林素送出了他的玉佩和银两,希望能暂缓她的迫境,又对她许下诺言——他日若有缘再见,再报答她的施救之恩。 然而世界那么大,想要再相遇,何其不易。 哪怕,曾经有一次,他与她隔着马车的窗棂擦肩而过,林素还惊惑地侧了一眼,可他终是没能看清车马里的容颜。 当然,他也不会知道,她后来跳下马车,追出了一条长街,最后,却拍到了林子铭的肩膀。 第二次遇见她,于林素而言,真的就完全是意外了。 那一日的天象异常诡异,早朝之后,他顶着烈日的曝晒回了书局,刚坐下没一会儿,天空就突然阴云密布电闪雷鸣,跟着倾盆大雨就泄了下来。 书局中陷入了一片昏暗,林素从三楼下来,拐过几个书架,一个惊雷忽然响起,他停住了脚步。 与此同时,女子响亮的惊呼声窜入他的耳中。 林素稳稳地接住了从角架上掉落的人。 “林素”她眼睛明亮地看着他,唤出他名字的时候,带着一丝熟稔和亲切。 如同久别重逢的故人。 笑容也在他嘴角荡起,“原来是你。” 世界那么大,还能相遇,或许是天意。 这是林素第一次,收起他的冷漠孤傲,开始认真地接触一个女子,尽管当时的他,还只当她是个半大的孩子。 所以当她告知自己姓名的时候,林素没有看懂她眸间的复杂。 他以为,这姑娘只是精怪了些,顽皮了些,尚未长大而已。 但是很快,这种观念就发生了一丝转变。 她取了一本江河志,画了一份南朝的国图,尽管不够细致准确,但也至少说明一个问题,她的出身来历不凡。 林素问她为何要画这份国图,她答说,她想要去环游世界。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林素眼底滑过惊诧,可心底却生出一丝羡慕,甚至是钦佩。 她要有多大的勇气,才敢有这样的想法。 虽然,那注定是一个无法实现的梦想。 未来的时局即将风起云涌,各方战事一触即发,哪来的安宁,给你环游世界。 只是少女的梦想,林素不忍打破,所以他做了点拨,也算是试探,为她指出了国图中的一处错误。 她初闻时只是震惊,继而又沉默。 最后她忍着不舍烧掉了那份国图,眼睁睁看它化为灰烬,而置于烛焰之上的手却又固执地不肯拿开,险些就被火苗燎到。 林素心想,她原来什么都懂,懂得这份国图的意义,也懂得他的警示。 只是林素更加疑惑了,她究竟是什么人?连尚未正式竣工的人工运河嘉河都知晓。 那时天色已晚,可暴雨却丝毫没有要停歇的趋势,遂林素提出送她归家,她也顺从地应下。 接着林素便获得了一个重要信息,她家住城西福合街,与他所料也相去不远,她果然是官家出身。 又因为她那一头短发,林素便从未想过,她已嫁作人妇。 暴雨中,他们捡到了一个昏迷的孩子,林素只是离开了片刻送那孩子去医馆,留她独在桥上等候,那一路,林素赶得很急。 比他任何时候都急,老实说,哪怕桥上等的是皇帝,他可能都不会那么急。 他好像,有一点理解那些诗经里的诗句了。 原来真的,也不是那么矫情。 可当他赶到桥头的时候,石桥已经塌了一半,桥上的人也已经不知去处。 林素彻底惊慌了,他那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知道拼命地去寻人。 雷雨很大吗?他没太留意。 寒风彻骨吗?他也不曾察觉。 他沿着河道,寻出了汴京几十里,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后来暴雨终于歇了,他拖着病躯继续找,可汴京城这么小,他竟然一点儿查不到。 司雨,这名字,想必也一定是个化名。 他万般不甘,可终还是放弃了,仅存的一丝幻想,便是希望她安好。 也许是他的祈祷起了作用,事后没过多久,他又在书局里遇见了她。 她看上去安然无恙,林素便什么都不想再追究。 她是来找书的,还是什么心理学,精神疾病方面的书。 林素长了这么大,自认也学富五车,读书早就破了万卷,可也没有听说过这些方面的书。 她似是有些失望地就要走了,老实说,那一瞬间,他心底微怒。 难道她就一点儿也没看出来,自己见到她的时候有多激动吗?难道她就丝毫没想过,当初她消失后,他会有多担心吗? 也许,他动心了吧。 然他并不确定,直到她回身,“啊,对了,我还有些话想对你说,咱们换个地方吧?” 那一刻,他觉得世界冰雪消霁,春暖花开了。 再到她送出一柄折扇,恭喜他升任宰相的时刻,林素丝毫没有怀疑了。 从来没有人,可以如此轻易地拨动他的心弦,牵引他的情绪,他大概,是真的对这个小丫头动心了。 他已经不是个不通世故的毛头小伙了,既然心动了,那就无需再犹豫了。 于是,林素便以谢礼之名,约她赴宴。 他原本,是打算趁此机会向她告白的,然事实,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以身相许好不好?”这可能,是他一生说过最紧张的话。 等待是无边的漫长。 林素亲眼看着她,变得面色苍白,惊慌失措地离开。 这又,算是什么? 他终于体会了,原来被人拒绝,竟是这个感觉。 心痛,像是被刀割。 天一楼的包厢里,林素开始饮酒买醉,从午后,到黄昏,又到夜临。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以为,他的爱情,到此就全都结束了。 可后来,他才明白,他的爱情,是从这一刻,开始萌生。 漆黑的包房里,一道微弱的红光在他身后闪现,最后又融进了林素的后背,他昏沉着睡着了,还做了一个美梦。 梦里,司雨微笑着对他说:“好,那你就以身相许。” 可奇怪的是,林素潜意识里知道这是个梦。 所以他在梦里,露出了一丝苦笑,沉默不语地起身离开了天一楼。 等他真正醒来的时候,他已经置身府中了,窗外的天色还暗着,他完全是被生物钟给闹醒的。 宿醉的滋味是不太好受的,林素揉着额角从**上坐了起来,一抬眼就看见**榻里飘着个人。 “啊——”他敢保证,像这么娘们儿的惊叫,他这辈子就这一次。 对面**帐的角落里,竟然悬空漂浮着一个半透明的人,以她的身形来看,顶多也就只有十二三岁,女孩儿穿着一条白色纱裙,中分长发散在肩后,竟也没有垂乱。 “哎呀,真的抱歉,我是不是吓到你了?”女孩儿的声音带着丝空灵,听起来竟有种不太真切的感觉。 林素的确是被吓着了,这这么丢脸的事情哪能摊开来说,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小女孩。 “咳”他转瞬便镇定下来,刚要开口询问,卧房的门却突然被下人推开。 小厮急切地问:“公子怎么了?” 被打断的林素侧首朝门外看了一眼,转而又望回了**榻间,扫了一眼对面漂浮着的女孩儿。 “他看不到我的。”女孩儿当即解释道。 眉头微微一动,林素盯着**上那个阿飘,头也不转地朝门外挥挥手,言道:“无事,把门带上,你退下吧。” 小厮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林素这才凝眉朝她问道:“你是谁?为何会出现在我房里?” 女孩儿眨巴眨巴眼,又飘地离他近了些,自我介绍道:“我叫咔咔,我是为你而来的。” 咔咔?这是什么鬼名字? 林素下意识地蹙眉,可再次瞄了她一眼之后,便也释然了。 她可能真的是只鬼,也许鬼名字都是这样的。 林素掀开被子准备下**了,但是下一秒又顿住了,什么叫是为他而来的? 他什么时候跟鬼扯上关系了? 掀开的被子又合上,林素扭回头:“把话说清楚,你来这儿究竟想要干嘛?” 咔咔闻言一喜,嗖地一下便飞出了**帐,飘在房梁下方,正对着他激动道:“我是来撮合你跟女主的!” 如果,林素能够碰到她的话,这会儿,一定把她拽下来,耳提面命,好好教导一番。 然事实,总会有些出人意表。 “可是现在不行,我的力量还太弱,你等我再强大些,我一定替你把司雨抢回来。”咔咔先是失落,后是兴致勃勃。 林素一头的雾水。 他喜欢司雨,连他自己都是前几天才发现的。 这莫名其妙出现的阿飘又是从何得知? 他还是好奇地伸出了手,往空中她的脚腕上一抓,脱口而出道:“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结果不出意料地,他的手从她半透明的身体里穿过。 被他的动作惊到,咔咔怔愣了呆愣了片刻,继而又飘得高了一些,俯视着他回道:“我不是东西,我是这本书的书灵,因读者的意念而生,为了撮合你跟女主而存在的呀。” 林素凝神盯了她许久。 他想,他可能真的是撞鬼了。 儿提时代,他也曾偷偷读过几本灵怪志异的书,传说人死之后,魂魄就会飘离出身体。 接着七日之内,就会有鬼差前来拘魂,只有被拘走的魂魄再能忘却前尘,转世投胎。 而那些因为眷恋尘世也不愿离开的魂魄就会想法设法地躲避鬼差,等他们在凡世里飘足了七七四十九天之后,鬼差也就不再追捕他们了。 因为这些魂魄很快就会慢慢消散的,到时候就是彻底的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但是也有例外,有些执念特别的深的鬼魂,即便是过了四十九他也不会消散。 只是会逐渐忘却前尘,不记得自己生前是什么人,住什么地方,甚至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记得。 多数情况下,他们会变成恶鬼,来纠缠凡人,吸取凡人的精气来进行修炼。 真是难得,他竟然也能撞上。 这小女鬼是窥知了他的心事,所以想要引诱他上钩吗? “小小年纪,竟然如此不学好!”林素肃着脸训斥了她一句。 咔咔满脸的莫名,“你不开心吗?我撮合你们不好吗?”说着她竟是委屈地抽搭了起来。 林素朝房顶上白了一眼,心道,这小女鬼还真是有些道行,看上去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竟是一丝阴邪之气都不流露。 懒得再同她废话,林素直接将她无视掉,自顾自地穿衣束发。 阿飘后来一直跟着他,府里,宫里,还有书局,不过她倒是很识趣,知道自己飘远去玩儿,没有一直在他耳边叽叽喳喳。 可每天被一只阿飘缠着,林素心底多少还是有些膈应的。 尤其是到了晚上,他闲在书房看书的时候,她就总是想跟他搭两句话。 话里话外,都离不开司雨。 “其实她也喜欢你的。”咔咔飘坐在他的书柜顶端,摆着腿说道。 林素抬眸瞥了她一眼,“下来,别坐在我书柜上。” 虽然明知她是个虚体,可她那么真切地摆腿动作,总给他一种,她会把他书柜上的书踢掉一样。 “哦。”咔咔依言飘落下来,坐在了他的敞开的窗棂上,继续摆着双腿。 “你还记得你跟她告白那天吗,她哭着回去的,在府里借酒消愁,说是失恋了,你真的不再去找找她吗?”咔咔继续循序善诱。 然林素却无动于衷,这时候他已经知晓,司雨和李不凡是夫妻了。 “下来,别坐在我窗户上。”林素这回连头都没抬。 虽然明知道她是个虚体,但她坐在那里,总给他一种,她挡着他的风了一样。 “哦。”咔咔只好又换了个位置,飘坐在了房梁上。 其实每天的大部分时间,她都是挂在那里的。 可林素每回瞧见,总有一种,房里像是有人在上吊一样。 “下来,别坐在我房梁上。”林素将书本放下,终于正视了她一回。 可咔咔这回却没有依言下来,憋着脸瞪他,控诉道:“你怎么能这样啊?” 林素往椅背上一靠,抱胸看着她,刚想说——这里是我家,我为什么不能这样? 我不让你坐哪,你就不准坐哪。 然而,他没有想到,房梁上的女孩儿,接下来说了这么一句话:“你们明明两情相悦,你为什么都不去争取一下?!” 林素是彻底怔住了。 这只小女鬼,还真是不死心啊,还想着引诱他上钩呢? “别白费力气了。”林素突然站了起来,绕过书桌朝她走近,轻声问道:“你不就是想修炼吗?” “想要吸取男子的精气对吗?”林素问得脸不红心不跳。 毕竟他的年龄,都够她的两倍了。 “什,什么?”咔咔有些整不会了,她的确是需要修炼才能强大。 可是她吸收的能量,是来自读者的意念啊,关男人的精气什么事? “我,我不” “我给你就是。”林素直接出言打断她。 “是,是不”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是真的,没骗你。”林素朝她招招手:“下来。” 咔咔依言飘了下来,可林素已经转身往内间走去,她稍稍犹豫了片刻,还是跟着飘了进去。 刚绕过屏风她就愣住了,林素赤着精壯的上身,仅着一条白色长裤,坐在**边。 他今天,要跟这只小女鬼摊牌了。 “咔咔。”林素低唤了一声。 “啊?”闹不清楚状况的咔咔,惊愕地看着他,左思右想,也不明白他究竟什么意思。 “你跟着我的时间不短了吧?”林素突然问道。 咔咔默算了一下,回道:“七个月零三天。” 林素点了点头,又问道:“你的目标达成了吗?” 说到这个咔咔就忧伤,从她跟着林素之后,他和司雨就只见了两面。 一次是东达街大乱,本来,咔咔是催促着他去救人的。 没想到又被李不凡抢了先,还让他亲耳听到了司雨的丫鬟们叫她夫人,林素很伤心地走了。 她又失败。 第二次,是在林子铭的婚礼上,她拼命地吸引林素的注意力,不让他注意到对面——司雨和李不凡坐在一起。 可是,林素还是瞧见了。 她又失败。 但是这一次明显更严重,因为林素觉得,司雨欺骗了他。 咔咔当然不能看着他因爱成恨,于是她冒着被作者君发现的危险,将司雨的真正来历告诉了林素。 不过,显然,林素根本不相信。 总之,她的计划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总是不成功。 “没有,一点儿进展都没有。”咔咔垂着首摇头,一副悻悻地模样。 “那就放弃吧。”林素说着突然站了起来,从**榻边的耳柜上拿起一只木盒,取出一只黄色的纸符。 他还没来得盖上木盒,就被对面人陡然拔高的声调惊吓了一跳:“我不可以放弃的!” 这是她存在的意义,她永远都不可能放弃。 林素闻声轻蹙了眉,抬步行至她面前,递出黄符,轻声道:“给,你要的东西。” 不知是否因他未穿上衣的缘故,还是因为手里那张黄符中包裹的容物,林素莫名地觉得耳畔发热。 咔咔没有去接,她还是个阿飘,实力还没到可以凝实的地步。 林素微微挑了眉,“嫌少?” 咔咔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林素吞咽了一口唾沫,撇开脸,低声拒绝道:“那种方式不行的。” 咔咔还是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林素也有些羞恼了,猛然回视她,喝道:“你年纪太小了!” 咔咔依然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林素这次是彻底发飚了,一把将黄符扔到了地上,“你爱要不要!” 真是尴尬死了,丢人都丢到姥姥家了。 他折身,手臂再一甩,房间里的蜡烛熄了,林素**去睡了。 咔咔默默地飘上了房梁,扫了一眼地上的黄符,暗自叹道:“果然,是有误会啊。” 林素清晨醒来的时候,破天荒地没有瞧见那只阿飘。 “咔咔?”他一间房挨着一间房找了个遍。 仍是鬼影不见一只。 “走了?”说不清心底究竟是什么感觉,他望着地上的黄符,陷入了沉默。 良久,他抬首,深呼吸,“人鬼殊途,走了也好。” 自此以后,林素再也没有见过她。 然而习惯这种东西真的很可怕,他每天总是忍不住去望向房梁,好几回他夜半醒来,都能凝视着房梁干坐到天亮。 他也有心事,却无从诉说,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在挂念什么。 直到有一天,他独自一人走在街上,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吵闹。 “臭丫头,你走路不长眼睛啊!”一副地痞无赖的腔调,听着就让人生厌。 林素避开来往的行人,足下脚步便加快了几分,可他刚没走出两步,就被身后响起的另一个声音定住了身体。 “对不起啊,这位大哥,实在是对不起,我赶着去追人。”女孩儿的声音还是那么空灵,就像山谷里的黄莺,他不必回头,就能知晓那是何人。 “追人?”无赖拖着长音,带着调笑:“我看是去追情郎吧?啊?哈哈。” “小妹妹,这情郎可不是用来追的,就得像哥哥我这样,用撞的啊” “来跟哥哥走来” “嘭”一声,那尖嘴猴腮的男子便被林素一脚踢飞开了。 咔咔看着去而复返的林素,欣喜地迎了上来,第一次双脚着地站在他面前,咔咔突然发现—— 她的头顶,才只到他胸口的位置。 两人皆是怔愣了。 咔咔艰难地仰着头,就见林素鼻孔对着她,这样看来,真是丝毫美感也无啊。 两人同时抬脚,朝后各自推开一步。 “这些天你去哪了?”林素率先发问。 咔咔左右巡视了一番,周遭围观的人还不少,她只好拉上林素的手先离开长街。 来自掌心异样真实的触感,让他整个人都丧失了思考能力。 等到了僻静的地方,咔咔松开他的手,在他面前转了一圈,道:“我去修炼了,你看,我现在可以凝实了。” 听到她说修炼,林素脸色唰的一下就变了,直接忽略了她的后半句,目光阴沉地望着她:“你去修炼了?” “嗯。”咔咔点头,面带微笑。 林素的脚步有些不稳,可他又有什么立场斥责呢?当然是他不愿意帮她修炼的。 那她去找了别人,也是无可厚非啊。 林素的双拳攥得更紧了,紧抿着唇不发一言,额上的青筋越来越凸。 “你怎么了?”咔咔关切地问道。 怎么了?鬼知道他怎么了。 下一秒,咔咔的手掌突然覆在了他心口,像是有一道暖流融入他身体,好像连心里的痛也没那么严重了。 他的思考能力回来了。 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林素无比认真地问道:“咔咔,你究竟是什么人?” 后者愕然,这个问题,不是很早之前就解释过了吗? “我是书灵啊。”她只能再解释一遍。 林素不懂,但这并不妨碍他理解,“你不是鬼魂?” “我当然不是啦,我现在有身” “体”字没有说完,下一秒,她又变成了阿飘,手掌直接穿进了他的心口。 “好吧,我现在的法力,可能还是有些弱。”双脚渐渐离了地,她又飘到了和林素同高的位置。 林素似乎领悟到了一丝什么,刚想开口,却又听得对方继续言道:“不过,帮你抢回女主,我现在的法力也够用了。” 第129章 林素番外(中)

子不语力怪乱神。 若非亲眼所见,林素决计不会相信,这世上真的有各种精灵鬼怪。 “书灵”林素轻喃了一声,原来书本,也可以修炼成精的吗? 才子林素,又开始脑补了。 本公子读书破万卷。 本公子乃是惜书爱书之人。 本公子的万方书局,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书局。 本公子的缘分,竟然是和一本书 果然惊天动地,与众不同,虽然,这只书灵有些傻——她把这个世界,也当成一本书了,还把他和司雨,当成了书中的角色。 “你的真身在哪呢?”林素身后跟着阿飘,边走边问道。 精怪的真身,应该对她很重要吧?那还是由他保管着,比较稳妥吧,想到这里,其实他也很好奇,咔咔的真身,会是本什么书呢? 绝世孤本?还是传世圣典? “我没有真身啊。”咔咔摇头,又认真琢磨了一会儿,补充道:“我就是我。” 读者的意念创造了她,而她,就是那股意念所化。 但林素显然不会这么理解,他以为—— 林素侧歪着头,将她从上到下,认真地打量了一遍,一语便切中要害:“那你还会长大吗?” 老实说,林素对这个还是挺介意的,他能感觉到咔咔的心理年龄是不止十二岁的,可若当真—— 她能长生不老,并且一直维持着稚龄之身的话 “我诞生出来就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所以到底能不能长大,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得看读者的意思。 然而,林素却误解了这句话的含义,以为——她是不会长大了。 林素揉捏着额头,感觉颇有些头痛,嘴上却宽慰自己道:“没关系,总会有办法的。” 闻言,咔咔也很是认同地点了点头,附和道:“没错,一定会有办法的。” 虽然她现在的法力还有些弱,不能对剧情加以阻挠,但左妃马上就要死了,而李不凡又不知道她的身份 等司雨再穿回来的时候,那林素的机会就来了呀。 如此想着,咔咔也逐渐宽了心,愈发欢快地飘在林素的身边。 两个人,竟然就这么阴差阳错地——欢欢喜喜回了府。 年关将近的时候,林素也赋闲下来,冬雪飘了好几日,他便懒得出门,围着炭炉坐在窗边看闲书。 咔咔近来很安静,已经甚少在林素面前提及司雨了,反倒对修炼一事变得很上心。 可如此一来,林素却又有些无聊了,手里的书他都已经不知翻看过多少遍了,差不多都能倒背如流了。 “啪”一声,林素将书本合上,搁置在了案上,侧目看向房梁上闭目打坐的阿飘。 “咔咔。”林素低唤了一声,然对方却没什么反应,林素又侧了身子,以手托腮,将手肘搁在案上,看向咔咔:“给我讲讲你的书里,写的什么内容吧。” 他其实,已经好奇很久了。 闻言,咔咔将眼睛挑开了一道缝儿,又过了片刻,才停住修炼,她从房梁上,飘到了林素对面。 “我很早之前就告诉过你啦。”她的身体逐渐凝实,探手捻起碟中的零嘴就吃了起来。 “可是你不相信啊。”嘴里含着食物,她的吐字不太清晰。 林素轻笑了一声,有些无奈地摇头,咔咔她是认定了——这个世界是本书。 “是不是在你们书灵眼里,所有的人和物,都是出自书里?”林素颇有些好奇。 咔咔抬眸看向他,嚼着嘴里的食物,却没有说话,她不知该怎么告诉他——这个大年三十的除夕夜,左妃就要难产而死了。 其实林素,从来没相信她说的话。 她的表情愈发凝重,林素也逐渐察觉到异常,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发什么呆呀,点心不好吃吗?” “没有,挺好吃的。”咔咔低垂了眸,又捻了一块糕点放嘴里。 “你有心事。”林素突然抬手,制止了她将糕点送进嘴里,还顺手把案上的盘碟全都移走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连我都不能说吗?”大有一副如果她不坦白交代就没有零食吃的姿态。 咔咔手腕被他握着,年糕就近在唇边,可手臂却一点儿也不能移动,于是,她只好伸了脖子过去,嘴巴一张,食物入口。 林素只好无趣地收回了手,然却并未放弃他的问题。 换了个姿势,林素朝她凑近几分,一副知心大叔叔的语气说道:“烦心事要说出来才能排解,你单靠吃食物,也不过只能暂缓一时,怎么样,跟我聊聊吧,这回就算你说我们的世界是本书,而我还是个炮灰,我也相信。” 也许他语气里的**溺,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咔咔侧目又看了他一眼,对方朝她眨巴眨巴眼,竟还带了丝讨好。 她目光又往旁偏移了少许,林素会意,又将糕点盘碟推送到她面前。 “其实”先是轻叹了口气,咔咔很是深沉地开口,刚说了两个字,林素就被她的模样给逗乐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好意思,你继续。”林素憋着笑,眉眼微弯,摆手示意她继续讲。 咔咔却没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连眼睛也不眨一下,直到林素再也扛不住,尴尬地端起茶盏,回避着她的目光,还要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她就快要死了。”咔咔骤然开口,言罢又沉默。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让林素饮茶的动作陡然僵住。 咔咔会说的“她”,只有司雨。 “除夕夜,在她诞下一子之后,就会因失血过多而亡。”她用轻柔的声调讲述着。 林素端着茶盏的手紧了又紧,其实她说过的话,绝大部分他都是相信的。 只是有时候他回想,毕竟他是人,她是精怪,对某些事的观点和看法,两人会出现分歧,是很正常的。 可这并不代表,林素从未认真听过她的话。 所以现在当她说,司雨即将死难临头的时候,林素的第一反应,是咔咔有占卜预言之能。 他相信这种话她不会乱说。 “你能,救她吗?”林素迟疑着开口,可话刚出口,他便有些后悔了。 她曾不止一次地说过,她的法力还很弱。 那他这样问,或许,有些强人所难了吧。 林素轻蹙了眉,还是望着她,认真说道:“如果会危害到你的话,那就当我没问过吧。” 后者却轻摇了头,依然用她轻缓的语调回道:“她不需要我救,在这边死掉之后,司雨就会穿回到一千三百年后的世界。” “按照剧情的发展,她一定还会再穿回来,而且是用她自己的身体穿越,但是我现在的法力还是太弱,没办法知道她什么时候穿回来。” 所以她才需要抓紧时间修炼,将来就能赶在剧情开始之前,抢先一步找到司雨。 林素听得一脸呆滞,好像自从他遇见这只精怪之后,人生观每天都在被刷新。 以前咔咔也说过,司雨是来自异世界的灵魂,他那时不以为意,还当她是来引诱他的小女鬼。 但是现在 林素那一双好看的眉都纠成了一团了,并非他不愿意相信咔咔,而是 若依她所言,他所身处的这个世界,就是一本书,书中有男主女主,各方配角以及一干龙套,书外有读者作者,更神奇的是还有她自己——书灵。 这未免也太过荒诞无稽。 林素活了二十五年,他只知东方大陆分三国——北焱,南朝,西蒙。 三国所沿袭的制度皆是皇权专断,国家以君主为尊,黎民百姓都要受其统治,朝中百官分九品,文武皆有之,再说百姓,由于他们的出身和从事行业不同,而另有等级之分。 简而言之,就是说,这个世界有着森严的等级划分制度,并且难以逾越。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差别只是高低尊卑而已。 你叫他如何相信,这个世界的核心,其实只属于男女主角? 那么围绕在他身边的——这些有血有肉无比鲜活的人,难道都只是被杜撰出来的角色吗? 难道他,也仅是为了推动剧情,而被作者君设定的男配吗? 还有这天下人存在的意义,就仅是为了装饰一个虚拟的故事背景吗? 林素当然无法接受。 他眉头越拧越深,似是纠结不已的模样,咔咔侧目看了他一眼,眼底也浮上一丝困惑。 她这样做,是不是做错了? 她把一切真相都告诉他了,可他为什么还要拧眉呢?他不应该,开心才对吗? 低沉凝重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大年初一。 当天清晨天还未亮,林素就派人出去打探消息,又在府上坐立不安地等了小半个时辰,咔咔也一直沉默着,漂在房梁上。 消息传回的时候,其实林素心里已经有预感了。 果不其然,一切正如咔咔所言,左妃已殁。 “你别太难过,她只是回家了而已。”咔咔从房梁上飘落,想要安慰一下林素。 可其实,林素并不需要安慰,他此时最担忧的人,是李不凡。 “嗯。”林素轻应了一声,目光盯着院外,脚步抬起又放下,他在犹豫。 如果,他把司雨的身份来历告诉了李不凡结果会怎么样呢? 会不会再如咔咔所言——拨乱了剧情,被作者君发现,她就会被消除掉呢? 林素终究,还是收回了腿,他不敢赌。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所在的世界是一本书,他也不敢冒此风险,将她推至危险边缘。 这一刻林素突然想起,初见时她所说的那句话——我是为你而来的。 既然如此,他更该好好保护她。 至于李不凡就只能对不住了。 司雨死后,李不凡只在京里留了一个月,之后便离京赴边了,整整两年多的时间,林素都没有见过他。 这期间林子铭也丢了媳妇,离了京,林素突然就觉得,大家都是可怜人,就谁也别同情谁了。 于是久而久之,当初对李不凡的那丝淡淡愧疚,便被林素抛之脑后了。 林素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朝堂上,两年时间过去,他已经从最初的傀儡宰相,变成了朝局真正的掌控者。 南帝再也不能任性而为了。 咔咔虽然还在他身边飘,但大部分却是找不见人影的。 用她的话说,就是——司雨都走了,我还跟着你干嘛?我要去修炼。 林素无数次地扶额,每回他想找咔咔的话,就只有一个办法——摆宴。 摆桌子长长的那种宴。 只要一闻到好吃的,她就会回来了,而且是凝实了身体落地,站在他面前。 这时候,林素通常就会上前拉住她的手,带着她从桌头吃到桌尾。 虽然,大部分时间,咔咔会一把甩开他的手,“你妨碍到我吃饭啦!” 可是,林素依然很开心。 因为,小姑娘开始长大了,从他胸口的位置,已经长到他肩膀的位置,他想,再要不了多久,就能到他下巴的位置了。 林素想得挺好,却忘了咔咔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快些算出司雨穿回来的时间。 这两年他们很少聊司雨了,反正聊了也是瞎聊,人都不在这里。 可这一天咔咔却突然一反常态,她不是闻着饭味回来的,而是满面激动地飘回来,一瞅见林素就往他身上扑。 结果当然是从他身体里穿了过去,然咔咔并不在意。 “林素!她回来了!穿回来了!”咔咔欢呼雀跃地围绕在他身边。 林素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的话,她是说,司雨穿回来了。 哦,那挺好啊,李不凡终于不用再当鳏夫了。 “我们去找她吧?”咔咔的眼睛都在发亮。 可林素摇头,“朝事繁多,我走不开。” “啊?”她呆住,面上的失望一览无遗。 林素终是有些不忍,推脱道:“等过些日子我再陪你去。” “不过你最近要呆在我身边。” “好。” 大喜过望的咔咔忘了询问,他所谓的“过些日子”,究竟是过多少日子 130 林素番外(下)

林素其实,也没得意上几天…… 因为很快,他就体会到了什么叫自作自受…… 时值炎夏,汴京的夜晚也透着闷闷的热,他卧室里的门窗都大敞着,房间四角还布了冰盆。 可他躺在床上,还是热。 燥热。 咔咔只穿了件棉布睡裙,光裸着脚在他房里飘来飘去,一不小心,就泄了春光。 要说以前吧,大夏天的时候,她其实也经常这样,但那时候她还是个豆芽菜啊,哪像现在,□□的…… 林素很憋火,快要憋出内伤了。 “来人!备水沐浴!”一阵翻来覆去,林素愈发不适,不止胸背上开始冒汗,就连下面…… 都支起了小帐篷。 大写的尴尬。 林素夹拉着腿下了床,片刻不停地窜出了卧房,那副急切的模样,就跟身后有饿狼追似的。 咔咔一脸的莫名其妙,盯着他的背影自喃道:“不是刚刚才冲过凉吗?” “啊……汴京城这么热,不过边境一定很凉快吧?”咔咔又在房里飘动了起来,好像这样,她就可以感受到一丝风似的。 其实,她可以不用这样辛苦忍耐的。 她只要微微施动个法术,就能把这间房变得冬暖夏凉。 但她不会这么做的,跟着林素这么久,她敢很负责任地说,林素这个人,绝不是他表面看起来那么“正人君子”。 他这个人,也是蔫坏,坑起人来,能把人坑得晕头转向,临了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挂掉的。 你看那些被他拧掉的朝臣就知道了。 他说过些日子就带她去找司雨。 可到现在也没个动静。 当时咔咔没在意,如今再仔细想来,他这句话本身就是问题的。 什么叫“陪她去找司雨”? 又不是她喜欢司雨的! 咔咔开始思考了,根据她这些年的观察,她发现,林素对追求司雨这件事愈发不上心了。 尤其是现在,她都已经告诉他司雨回来了,而且是原身穿越回来的。 可他,分明是在敷衍她。 或许,他已经死心了。 毕竟,她已经离开了那么多年。 近些日子以来,咔咔每天都焦虑得寝食难安,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先把林素逼离汴京再说。 等他们见了面,说不定就能死灰复燃了呢。 想到此,咔咔又往房中的几个冰盆里吹了口气,下一瞬,房中温度又升高了些。 一抹狡黠的笑容在她嘴角荡起,热吧,再热一些…… 刚做完坏事的咔咔又挂上了房梁,静等着林素回来。 可她左等右等,等了近一柱香的时间,林素都还没有回来。 她不禁有些担心了,老这么折腾林素,会不会把他玩坏了? 咔咔飘进林素浴房的时候,他正在泡在浴桶里,不见有氤氲雾气,可他却面色潮红。 闭目靠在桶边的男子轻喘着,胸前的肌肉紧绷着,右手似在水下来回动作着。 薄唇紧抿着,他面上神情似带着丝痛苦,可又透着股说不清的妖冶。 直到,桶里的水波越来越大,终于有一声粗吟溢出口。 “林素?”咔咔满目不解地看着他,飘过屏风,落在他对面,关切问道:“你没事吧?” 林素已经睁开眼,可眸底的情.欲却未退。 他凝视了对面人良久,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垂眸,声音喑哑道:“无事。” 但咔咔显然不信,又问道:“你刚才怎么了?” 是不是生病了? 林素淡定抬首,一本正经地回道:“抽筋了。” “哦……”咔咔顿时恍悟,复又提醒道:“那你赶紧出来吧,泡久了是很容易抽筋的。” “我去外面等你了。”说着她就飘走了。 浴桶里,林素却并未起身,瞪着眼仰首看向房顶,心头苦闷不已—— 这种鬼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有些事时机到了,就应该摊牌。 这一年,林素二十八岁,咔咔十五岁。 他想,是时候把话说清了。 于是,在一个阳光还不算刺眼,微风还带着清凉的午后,林素准备告白了。 “咔咔……” “啊?” “你能先凝实了下来吗?” “哦。” “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 “你说。” “其实我喜欢上你了。” 故事结束了。 因为咔咔哭着走了,嚎啕大哭,哭得异常惨烈。 林素终于明白了,他其实,就是注定要孤独一生的命吧。 苍天不公。 林素第一次哭了。 坐在院里的凉亭中,又哭又笑,跟个疯子一样。 咔咔又飘回来了,眼睛红通通的,哑着嗓子问道:“你是逗我的对不对?” 林素趴在石桌上撑开眼,“对,我是逗你的。” “你不喜欢我。” “嗯,我不喜欢你。” “我们去边境。” “好,去边境。” 他的泪水流成河,却只在这一夜。 清晨醒来的林素,似是忘却了一切,他依然笑如春风,明耀照人。 焱军围困汴京的时候,林素正憋了一肚子的火,他力压满朝非议,逼迫南帝出兵,这是皇家御林军与汴京御城守军首次合作共同抗敌。 汴京之困出乎所有人意料,只用了半月时间便破解了。 而与此同时,李不凡率兵也攻破了大偃城,当然,他私自发兵也震怒了南帝。 于是林素便提议,命他将焱帝拓跋元羽押解入京,予他功过相抵。 接着,就有了林素亲自带旨前往大偃的事。 咔咔终于开心了,一路上心情亢奋不止。 可林素已经很淡然了,单恋就单恋吧,只要……她不会离开就好。 再次见到司雨的时候,他内心真的没有丝毫波澜。 虽然,她是衣衫不整地睡在他枕边,但那一刻,林素感觉到的只有惊吓。 “扑通”一声从床上滚了下来。 朝着房梁上发出一声震天吼:“咔——咔!” 后者很无辜地眨眨眼,指着门外提醒道:“李不凡要进来了,一会儿你别怂。” “有我罩着你呢,打他个落花流水。” 然而首先进来的,却是林子铭。 对方一脸痛色地看着他:“小叔,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林素懒得搭理他,刚从地上站起来,林子铭就被李不凡一棍子给轰出去了。 咔咔往外看了眼,飘落在他身边,给他鼓励道:“别怕,有我在,他打不过我的。” 李不凡阴沉着脸进来,满眼妒意和恨意地瞪着他,怒吼道:“出去!” 林素无从解释,只好尴尬着离开。 咔咔急切地追上来,想要阻拦住他,结果只是从他身体穿过。 她都快急哭了:“你怎么走了啊……” 林素没理她。 他是真的生气了。 虽然一直以来咔咔只是说,她要帮他追司雨,可是,她也并未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事。 林素是可以容忍的,他只要充耳不闻就可以了。 但这一次,她真的触到他的底线了。 也许她无情无爱,所以不会理解,他要有多艰难,才能在她面前,收起那份私慕,表现地云淡风轻。 可她,还要往他心上捅刀。 于是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林素都对她不理不睬。 咔咔也突然安静了,这样冷漠的林素,她也是第一次见到。 心底莫名地升起一丝愧疚,可她却不知那愧疚从何而来,她又该如何弥补。 咔咔爱上了发呆。 她每天坐在梁上,却不再修炼了。 他们回京了,可朝里又出事了,储君之争闹得天下皆知。 她很少跟着林素了,因为他太忙了,每天早出晚归,一回来就闷头大睡,睡不足两个时辰,就又要走了。 咔咔就挂在梁上,静静地看他熟睡。 可有时,他也会突然睁开眼,在黑暗里与她对视,却不从说话。 直到有一天…… 三皇子逼宫了,林素便召集群臣,与他们商议对策。 那晚林素回来了,拖着一身疲惫,满目凄凉。 咔咔从他一进门就飘过来,“你,怎么了?” 林素未答,突然张开双臂,低声道:“让我抱一下。” 她凝实身体,朝他迈近一步。 林素弯身环住她,下巴抵在她肩上,呢喃道:“你说的对……这个世界,就是一本书。” 所以一直以来,李不凡身上的种种怪异,全都有了解释…… 还有他的存在,就是为了替李不凡清扫障碍而存在的…… 所以这个世界,其实一直是围绕着李不凡转的。 “你别这样……”咔咔突然哽咽,环上他的腰身,手臂不住收紧。 “我只是个男配……” “不是,你是读者心目中的男神。” “我存在就是为了陪衬……” “不是,只有你能对抗皇权。” “李不凡想当皇帝……” “不怕,你照样能权倾天下。” “我连娘子都没有……” “没事,我帮你把她追回来。” 聊不下去了,林素只能长叹一声:“咔咔,你对我真好。” “对啊,我为你来的嘛。” 又一年,时年三十岁的林素,亲眼见证了南朝的江山更替。 南朝,从此改称将朝。 没有隆重的登基典礼,也没有广布天下的皇榜缴文,李不凡就这么走马上任了。 因为林素说,新朝初立,要休养民息,要低调行事。 自然是一帮老臣跟着附和。 朝堂,还是曾经的朝堂。 而林素,也还是从前的林素。 要说唯一的区别,那大概就是——林素变得更忙了。 李不凡简直不把他当人用,快把他当神使唤了。 “此事林相怎么看?” “林相言之有理。” “那就辛苦林相了。” 认识李不凡,大概是他这一生,最后悔的事。 帝后大婚在即,林素快要忙成陀螺,书案上的奏折堆成了小山,林素被埋在里面出不来。 是夜,林素才刚饮下一杯提神醒脑茶,房门就被人“砰”一声破开了。 林素放下茶盏,淡笑着看向来人,“这么大的火气,谁惹着我们国师娘娘了?” “你还说!”身量已经抽高的咔咔,穿着一身异族风的裙袍,额前坠着珠翠,俨然一亭亭玉立的少女。 只是少女,此刻的表情不太好看。 她提着裙摆朝林素大步走过来,质问道:“你为什么不去渡口找她?还要告诉李不凡?!” 她辛辛苦苦算了这么久……才算到司雨的穿越时间和地点,可林素倒好,非但自己不去找人,还把消息告诉李不凡。 枉费她一番心血! 咔咔直呼李不凡的名讳已经成习惯了,林素也不再纠正她,只默默地又抽起案上一封奏折看了起来。 咔咔见状不由一怒,双掌朝他案头一拍,霎时便留下了两只手印,“他们都要成婚了,你竟然还有心思在这里看奏折?你知不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穿越了!” 再不阻止,就真的没机会了! 林素终于抬眸,语气颇为无奈道:“咔咔,我已经三十岁了……” “三十”二字,他咬得极重。 普通人在他这个年纪,可能早就儿女成双了。 无奈的语气,寂寥的神情,配着他一副清冷俊逸的容颜,竟然莫名地有种相和。 好像他这样的人……天生就注定孤冷一样。 可,咔咔不甘心,她一定要促成两人的姻缘。 “三十并不老啊,司雨不也二十多了吗,你两个正相配。” 林素扶额,深呼吸,憋问道:“你到现在还是这么认为?” “对!我永远站在你这边!”用力点头,咔咔如是说道。 “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林素毫不意外她的回答,一甩手丢开了奏折,起身绕过书桌,走到咔咔面前。 二话不说,将人打横抱起,直接往后堂走去。 奏折,不管了。 明个儿早朝,不上了。 咔咔开始惊慌,揪着他衣领问:“你要干什么?” 林素垂眸看了她一眼,唇边荡起一抹残忍的笑,冷哼一声,“你马上就知道了。” 房间里,响起女子阵阵惊呼: “我的衣服!” “我的发簪!” “我的法力呢?林素你干了什么!” “救命啊——” 仅有一墙之隔的国师府中,众守卫面面相觑,个个惊慌——国师娘娘遇刺了! “快!你们几个,进宫通知陛下!” “还有你们几个!跟我去宰相府救人!” 总之这一晚的相府……兵荒马乱。 皇宫内,李不凡听完宫人的汇报后,咂摸着下巴,颇有些忧愁—— 林素明个儿是上不了朝了,后个儿怎么样还不好说,那这一堆杂事……丢给谁好呢? 总不能再让他这个即将大婚的皇帝去干吧? 左思右想,李不凡大手一挥,“传朕旨意,着左赫入宫面圣。” 休假旨意传到林府的时候,林素也从床上爬起来。 “要杀要刮还是要打要罚,都随你。”他立在床头,寝衣还没有系好,望着梁上的阿飘认真说道。 咔咔没说话,穿透房顶就飘走了。 林素的长假是在焦虑中度过的,咔咔根本不见他。 直到帝后大婚那天,她盛装出席,站在文武百官之前,与他并肩而立。 “对不起。”咔咔突然开口。 林素的心脏都开始猛跳了起来,咔咔终于肯跟他说话了。 虽然,这句对不起,来得有些无厘头。 “我还是没能帮到你。”泪水盈满眼眶,她望着高台上那一双正在对拜的明黄色身影,心头不甘,也只能含泪沉默。 林素突然抬臂,抓紧了她的手腕,这一刻他骤然惊慌,因为他怕,她的下一句话,就是——我要走了。 往事在他脑海里浮现,她曾说,司雨都走了,我还跟着你干嘛。 那么现在,她是不是又要说,司雨都嫁人了,我还跟着你干嘛。 “不准走。”林素指间用力,攥得她手腕发红。 咔咔摇头,“我不走,我还欠你一个娘子。” 林素突然含泪笑了。 他想他孤苦了三十年,大概,就是为了攒足幸运,等待这一刻。 秋去冬来,一季送走一季。 林素成婚也有三个月了。 这一天,林素刚下了朝,便急匆匆地往家赶,只是刚一推开门,他就愣住了。 “咔咔,我儿子呢?”他一脸震惊地看着娘子扁平的肚子,快要找不回自己的声音。 咔咔闻声抬头,平静回道:“揣在肚子里太不方便了,我把她取出来用阵法养着了,另外,她不是儿子,是女儿。” 林素整个人都快碎了,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好好的儿子,为什么变成女儿了…… 咔咔轻叹了一声,心知林素求子心切,可这种事也不能强求不是? 她起身行至门前,接过摇摇欲坠的林素,“你别这样啦,女儿也很可爱呀,而且她很厉害的,一出胎就带了百年修为,我再用阵法给她养着,她将来一定会很了不得的。” 林素的心情稍好些了,他都开始幻象女儿长大之后牛哄哄的样子了。 然而咔咔却突然话音一转,继续安慰他道:“如果你实在想要儿子的话,也没关系,我们还可以再生,反正,我还很年轻。” 林素的面色僵了僵。 反正,你还很年轻…… “咔咔,你是在嫌弃我老吗?”林素捂着心口,感觉倍受打击。 咔咔闻言一怔,将林素从上到下,从左到右认真地打量了一番,只看得对方一脸窘迫。 她才回道:“没有啊,你看起来还是很年轻啊。” 面如白玉无暇,身如青松不折,时光,真的没有在林素身上留下一丝痕迹。 可林素还是碎了表情—— 看起来……很年轻…… 那弦外音,就还是嫌他老了? “你真不老……”咔咔无奈叹息了一声,一挥袖,一方水镜便凭空出现。 她凑近,与林素一同映在镜中。 “你看,咱俩放在一起,完全看不出来差了十三岁嘛。” “最多……也就十岁。” 林素很忧伤地撇过脸,“咔咔,你要是不会安慰人,就别开口了。” 算我,求你了。 这一晚,林素格外卖力,不止是为了儿子,还为了证明——他正年轻。 但其实,前者还可行,后者就多余了。 不然你以为,娶个书灵做娘子,会没有福利吗? 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