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巨鳄》 第一章 十三行 也不知在黑暗中沉寂了多久,易知足突然有了知觉,听的到河水的流动声,隐约的说话声,鼻端也嗅到淡淡的脂粉香,想睁开眼,却发现怎么也睁不开眼,不仅睁不开眼,也发不出声音,连根小指头都动不了,仿佛没有身体似的。 这究竟是死了?还是没死?是灵魂出窍了吗?他感到一阵恐慌。 隐约的说话声渐渐清晰起来,“……听闻宝顺洋行的颠地,近日在游说一些港脚商,准备联名向总督府递交禀帖,控告兴泰行……。”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能有什么法子?还能不让他告了?” “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转圜?那些王八蛋,不管是蓝眼珠还是绿眼珠都只认白银子,如何转圜?” “……世宽兄就没其他的想法?” “想法?欠了两百多万,粤海关和十三行象盯贼似的盯着,还能有什么想法?” 十三行!易知足愣了愣,作为土身土长的广州人,他岂有不知道十三行之理?垄断大清对外海贸的十三行曾经有过极为辉煌的历史,十三行行商与山西晋商、两淮盐商一并号称大清三大商帮,遗憾的是,十三行在第一次**战争之后就烟消云散了。 颠地?不就是林则徐禁烟中的那个大**贩子?粤海关、颠地、总督府、兴泰行….十三行还没解散?这是第一次**战争前夕的广州? 易知足心里隐隐生出一丝恐惧,说话的两人又是什么人?听语气似乎是十三行的,就在他琢磨两人身份时,说话声又响起;“易兄无大碍吧?虽已入夏,但早晚河水凉,他又是醉酒落水……。” “放心,不会有事,好人不长命,坏人万万年,乐仔铁定没事……再有一个时辰,天就亮了,去眯一下罢,这里叫小厮守着。” 醉酒落水!易知足突然一下醒悟过来,他可不就是酒后与好友一起雇了条小船夜游珠江,船在江中出事落的水!见鬼,这是穿….越…..了?他脑中轰的一响,无数残碎的画面犹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向他涌来,随即就昏迷了过去。 天渐渐亮了,小厮李忠贵心情忐忑的守在易知足的床边,心里暗叹倒霉,谁能想到少爷在花舫上喝个花酒,竟然还能掉到河里去,但愿菩萨保佑,少爷能安然无恙,否则这样子回府,自个铁定是要被打的半死。 待的日头升起老高,见易知足仍没有醒来的迹象,李忠贵有些担心,凑到床前轻唤道:“少爷,少爷。” 见没反应,他大着胆子摇了摇,但觉入手滚烫,易知足却丝毫没有反应,他登时吓了一大跳,连忙开门出去跑到隔壁房间,大力拍门,喊道:“严公子,严公子,我家少爷不好了!” 很快,肥头肥脑,大鼻子小眼睛的严世宽就探出头来,道:“怎么了?” 李忠贵带着哭腔说道:“少爷一身滚烫,摇都摇不醒……。” 一听这话,严世宽立时急了,鞋都不及穿,打着赤脚就跑进了易知足的房间,旋即又冲了出来,一脚就将李忠贵踹翻,一脸狰狞的怒喝道:“都烧成这样子了,你是怎么侍候的?怎么不早说?”又踹了李忠贵几脚,他才吼道:“还不赶紧的去请郎中!” 这一来,花舫上下人等都给惊动了,问明情况,花舫老板也急了,赶紧的遣人去请郎中,随后,又返回自个房间,给供奉的观音菩萨上了三炷香,低声祷告,昨晚包下整艘花舫的是几个十三行子弟,那可不是他惹的起的,真要出了什么事,广州怕是都没法呆了。 留宿在画舫上的几个十三行子弟听的动静也纷纷聚了过来,一个个心情忐忑却束手无策,也没人拿得定主意,这易知足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们一个个怕是都脱不了干系。 郎中来的还算快,不过小半个时辰,一个须发花白的老郎中随着两个小厮快步上了花舫,把完脉之后,老郎中凝神端坐了半晌,这才起身,冲众人团团一揖,道:“老朽医术浅薄,还望诸位另请高明。” 什么意思?众人都是一呆,严世宽连忙上前一步,道:“可是病情凶险?” “怕是有性命之忧,诸位还是另请高明。”老郎中说完,分开众人,快步离开。 有性命之忧!严世宽脸色登时一片苍白,愣了愣神,他急忙喝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的,将他送回府,分出两个人去请广州城和西关最好的郎中,直接去易府。” 众人正一片乱糟糟之时,一个小厮气喘吁吁的跑上花舫,一眼瞅见严世宽,连忙唤道:“少爷,少爷。” 严世宽正自焦头烂额,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道:“什么事?” “老爷让您马上回府。” “没眼力的东西,没见我正忙?” 那小厮哭丧着脸道:“少爷,一伙子外商今儿一大早,到太平门外递了禀帖,将老爷告了,整个西关如今都传遍了,老爷严令,着少爷马上回府。” 颠地的动作这么快?几个十三行子弟不由的面面相觑,严世宽呆了一呆,对着几人拱手道:“劳烦几位尽快将乐仔送回府,在下先行一步。”说着一跺脚,快步离开。 公元1837年,道光十七年,四月二十。 英商颠地向两广总督邓廷桢递交禀帖,控告十三行之兴泰行欠债二百五十八万元(银元),无力偿还,恳请邓廷桢洞明恩准,谕饬十三行依照惯例,着未破产的行商会议,确定赔偿方案。 太平门外,西关——十三行商行、外夷商馆所在地,广州城最繁华的商业中心。 兴泰行巨额商欠被外商控告,消息一传开,立时在西关引起了轰动,整个西关的大小茶楼、中外洋行、商号、会馆、夷馆、学院,街头巷尾皆是议论纷纷。 十三行行商倒闭破产不是什么稀奇事,但象兴泰行这样的却是少见,兴泰行在十三行中排名并不靠前,入行时间也不长,不过才七八年时间,居然就欠下了如此巨额的债务,自然分外引人瞩目。 一些嗅觉灵敏,心思灵动者则预感到,平静了十余年的十三行或许又将迎来一场劫难,而且很可能是关乎十三行存亡的一次生死大劫! 西关,靖远街,孚泰行。 年逾五十的昆官——易允昌手中捏着一份《广州周报》,紧锁着眉头在房间里来回的踱着,兴泰行被外商控告,虽然早有预料,可一旦成为事实,还是令他感到极度不安。 十三行大部分行商都负债累累,孚泰行亦不例外,欠外商债务约四十万元,虽说商欠数额并不是很大,但他担忧遭受池鱼之殃。 十三行商行一旦因商欠被外商控告,结局就是倒闭破产,自乾隆朝以来,几乎没有例外,倒闭商行遗留的债务,则是由十三行未破产的商行一起赔偿——这是朝廷制定的连带互保制度。 易允昌担忧的是,以十三行如今的情形,绝对无法在短期内偿还如此之高的债务,这势必会引发放贷外商的恐慌,从而纷纷上门催债。 孚泰行这几年根本就是拆东墙补西墙,债主若是一齐上门逼债,孚泰行立马就得步兴泰行的后尘,退一步讲,就算只有一半的债主上门逼债,孚泰行最多也只能撑的住今年不倒闭,明年仍旧逃不过倒闭破产的下场。 来来回回不知道踱了多少个来回,易允昌才停下脚步,对外吩咐道:“来人。” 一直在门外候着,协管行务的易知书连忙推门进来,他是易允昌的长子,刚过而立之年,从道光十年孚泰行成立之日起,就一直协助打理商行,不仅熟悉商务,而且说的一口流利的广东英语。 见他进来,易允昌扬了扬手中的报纸,道:“英商控告兴泰行一事刊载在《广州周报》的头条,这必然会激起外商的恐慌,少不了会有人上门催债,你去跟那些个有交情的茶商丝商们谈谈,看能否赊一批茶叶生丝,价格可以高点,另外,盘点一下货栈,将囤积的货物全部抛出去,低价,甚至是亏本也在所不惜。” 这简直就是饮鸩止渴!易知书脸色一下变的苍白无比,迟疑了片刻,他才低声道:“能否想法子借贷……?” 易允昌盯着他道:“眼下这情形,收贷都还来不及,谁敢给咱们放贷?” 易知书不敢再废话,点头道:“孩儿马上去办。” “吩咐下面,有夷商来访,不用通报,直接领进来见我。”易允昌说着挥挥手,道:“去吧。” 听的关门声,易允昌仰天长叹了一声,全身的力量仿佛都被抽走了一般,整个人都萎顿不堪,高价赊进茶叶生丝、低价甩卖囤积货物,不是为了还债,而是为倒闭破产做准备,做出这个决定,他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年。 既然倒闭破产已是在所难免,苟延残喘也不过是拖到明年,那么迟倒闭就不如早倒闭,明年倒闭就不如今年倒闭!被动倒闭,就不如主动倒闭! 随着兴泰行的倒闭,十三行的商行不说倒闭一半,至少也要倒闭三四成,乘着这股倒闭风潮,主动倒闭,更容易浑水摸鱼。 十三行商行欠债倒闭,不仅要抄没家产,行商要以诈骗罪名充军流放边疆,更为不堪忍受的是,家属也要全部发卖抵债。 易允昌之所以主动做出倒闭的决定,就是不甘心,不甘心拖累所有的家人,他要筹划将一部分家人送去南洋避祸,至少为易家留点希望。 突然,房门被猛的一下推开,一个中年人脸色煞白的冲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道:“老爷……三少爷……出事了!” ; 第二章 为钱困 正自黯然伤神的易允昌被吓了一跳,待见的来人是府中管家苏云轻,又听闻是老三出了事,脸色登时就变的有些难看。 老三又闯什么祸了?三个儿子中就数这老三最不成器,也最不让他省心,文不成武不就,整日里游手好闲,四处惹是生非,可没给他少惹麻烦,虽然心烦,他还是耐住性子,缓缓坐下道:“慢慢说,怎么回事?” “是,老爷。”苏云轻稍稍平息了下呼吸,这才开口接着道:“三少爷昨晚三更在靖海门渡口的花舫上,纵酒寻欢,不慎失足落水,如今仍昏迷不醒,高热不退……,请去的郎中说,有性命之忧。” 有性命之忧!易允昌脸色一变再变,“蹭”的一下站起身,大声呵斥道:“昨日三更的事,为何现在才报?” 苏云轻低声解释道:“昨夜救上船一翻折腾,三少爷呼吸转匀,似无不妥,只以为是醉酒未醒,仍留宿花舫,三少爷跟前的小厮起初不在花舫上,知情后或是心存侥幸,待的今早发现不妥,这才急请郎中……。” “这些杀千刀的东西!”易允昌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才强忍着怒气道:“人现在在哪里?” “已被接回府中。” “还不赶紧去请唐郎中。” “已经派人去请了。” “回府!”易允昌说着拔腿就走,也顾不上商行这边了,他膝下原本三子五女,老二易知理在十二岁时就没了,老三是幺儿,又是嫡出,自幼就颇受宠溺,再不争气,那也是心头肉! 丛桂坊,易府,东跨院。 院门外一溜儿跪着四个小厮,李忠贵跪在最前面,跪的笔直,头上还顶着一块青砖,房间里,昏迷不醒的易家三少爷——易知足躺在床上,被脱的光溜溜的,身上就只留了条短裤,两个俏丽的丫鬟不断的用湿毛巾擦拭他全身上下,为他降温。 太太林氏守一脸泪痕在房门外神情焦急的转着圈,不时的抬头向院门外张望,盼着唐医生或是易允昌出现。 许是降温起了作用,床上的易知足突然开口含含糊糊的道:“水…..水…..。” 两丫鬟定神细看了看,随即欣喜的道:“醒了!三少爷醒了!” 一听儿子醒了,林氏连忙擦了把脸,迈着小脚冲到床边,果然听的易知足断断续续的道:“水….水….。”她不由的大喜过望,连忙道:“快去倒碗水来。” 易知足在三人伺候下迷迷糊糊喝了一大碗水,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见这情形,林氏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人也变的有主见起来,吩咐道:“叫厨房马上去熬碗姜汤来,先发汗,不然能把人烧坏了。” 心急如焚的易允昌坐着四人抬大轿一路不停的催促,仍是花了半个多时辰才赶回府,一俟轿子停下,他便火烧火燎的赶往东跨院,一路上,他仔细琢磨了下,两个儿子,老大协助打理孚泰行商务,是逃不掉的,能下南洋的就只有这个不成器的老三,老三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易家可就没指望了。 疾步赶至房门外,见的唐郎中正坐在床边凝神把脉,易允昌连忙停下脚步,心情忐忑的在外等着,一个劲的自我宽慰,不会有事的,唐连生是西关最有名气的郎中,医术高明,一定能救老三! 不一会,唐连生就站起身来,易允昌连忙迎上前,急切的问道:“唐先生,犬子……。” 唐连生摆了摆手,看向侍立在一旁的两个丫鬟,道:“病人刚刚才发过汗,你们给他灌了……姜汤?” “是。”丫鬟夏荷蹲身回道:“方才三少爷迷迷糊糊的开口要水,太太喂他喝了一大杯水,见他喝的好,又叫人熬了姜汤,三少爷喝了一大碗姜汤,捂了一阵,就出了一身大汗。” 易允昌知道唐连生素来最忌讳的就是病人家属自行其是,听的这话忍不住呵斥道:“胡闹!” “无碍。”唐连生不紧不慢的道:“夫人亦是爱子心切,这姜汤喂的好,喂的及时,三公子是深夜醉酒落水,内热外寒,两相一激,引发高热,一夜之后,酒劲已过,用姜汤驱寒发汗正好。” “犬子脉象如何?” 唐连生抚着颌下长须,缓声道:“三公子脉象从容和缓,不浮不沉……节律均匀,已无大碍,稍加调养,歇息两日就没事了。” 听的这话,易允昌不由的看向管家苏云轻,疑惑的道:“那之前如何说有性命之忧?” 唐连生笑道:“不过是庸医骗钱伎俩罢了。” 没事就好,易允昌这才彻底放下心来,看着躺在床上的易知足,他突然生出一个念头来,当下将两个丫鬟和管家都赶了出去,这才看着唐连生,开口道:“唐先生,犬子的病情能否暂且保密?” 唐连生跟易家也是七八年的交情了,稍一迟疑,便试探着道:“有人问起,仍然是有性命之忧?” 易允昌含笑一揖,道:“劳烦唐医生了。” 易知足这一觉足足睡了一整天,直到掌灯时分,才醒了过来,一睁开眼,就见一个陌生,却又分明极为熟悉亲切的老妇人一脸欣喜的看着他,略一犹豫,他才开口道:“我饿了。” 知道饿,那就没事了,林氏顿时喜笑颜开,道:“唐先生叮嘱过,只能吃粥或是面食。” “我想吃您煮的面条。” “好,娘就这就给你煮去。”林氏喜滋滋的站起身吩咐道:“叫他们马上将药煨一煨送来,记的多放糖。” 等林氏和丫鬟离开后,易知足挣扎着坐起身,神情复杂的环视了一下古色古香的房子和房里的陈设,抬起手仔细的审视了下,再摸摸脸和脑袋,光光的前额,脑后的辫子,他忍不住轻叹了一声,这一切都不是梦,真的是穿越了,真真切切的穿越了! 整整昏睡了一整天,他做了个奇长无比的梦,梦境清晰真实的犹如电影,那其实就是原本的易家三少爷的主要记忆片段,夸张点说,就在昏睡的这短短一天之内,他经历了一遍易家三少爷简单的人生。 听的房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虚弱的闭上双眼,倒不是装,这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不说,还高烧不止,他真是相当虚弱。 在俩丫鬟的侍候下,吃了碗清淡的阳春面,接着又喝了碗奇苦难闻的中药,易知足总算是恢复了点力气和精神,待的林氏和丫鬟都退了出去,他歪在床上闭目默神。 他本就是在广州土生土长的,在北方一所三流大学厮混了四年,毕业后又回到广州,在一家不算大的外贸公司打工,平素里爱好就是上网看小说逛论坛,涉猎虽广,却博而不精,不过,对于近代史,尤其是清朝中晚期这段充满屈辱的历史,他还是知道的不少。 道光十七年,也就是公元1837年,距离林则徐虎门销烟还有两年,距离**战争还有三年,距离太平天国起义,还有十三年……。 想远了,十三行在第一次**战争后就会烟消云散,如今正是十三行风雨飘摇之际,兴泰行眼下岌岌可危,一旦倒闭,必然引起连锁反应,易家的孚泰行很可能会被连累,跟着倒闭。 十三行商行倒闭的后果可不是一般的严重,远不是倾家荡产那么简单,不仅要抄没家产,行商还得以诈骗罪流放新疆,令人发指的是行商亲眷要发卖为奴以偿还欠债。 以前的易家三少虽然从不过问孚泰行的事务,但对孚泰行的大致情况还是了解的,从他的记忆中,易知足知道孚泰行的处境并不好,同样有着数额不小的外债,那是真正的外债——欠外国商人的债务,十三行美其名曰,商欠。 当务之急,他得想法子让孚泰行不遭受池鱼之殃,若是孚泰行被牵连倒闭,作为易家三少爷,他铁定是会被发卖为奴的,那日子可就真没法过了。 如何才能令孚泰行不受牵连?易知足拧着眉头默想,要论经商赚钱的眼光,他自信十三行没人能比的上他,问题是兴泰行岌岌可危,孚泰行的危机迫在眉睫,没给他多少时间,而且他如今对孚泰行的情况也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换个思路,简单直接的思路,要挽救孚泰行,其实很简单,就是钱,只要有钱,就不担心有倒闭的危险。 问题是去哪里弄钱?他虽然不知道孚泰行究竟欠了多少外债,但却知道,十三行里的行商欠的最少的都有十多万银元,孚泰行不是最少的,至少也欠的有二十万来吧。 二十万银元可不是小数额,按购买力换算,当值他那个时代的四五千万,短时间内如何筹措这么大笔钱? ; 第三章 借钱难 将近二更,易允昌、易知书二父子才一脸疲惫的乘轿回府。 轿子直接抬进府在轿厅落轿,哈腰下轿,易允昌瞥了一眼快步迎上来的管家苏云轻,径直就往东跨院而去,进了院门,他才开口道:“三少爷可醒了?” 苏云轻亦步亦趋的道:“回老爷,三少爷掌灯时分就醒了,喝了药,吃了碗面,大有好转,现正在歇息。” 听的老三大有好转,易允昌心情轻松不少,点了点头,道:“你去忙吧,知书陪我去看看。” 房间里,易知足歪在床上闭目假寐,这一番折腾,他确实感觉虚弱的很,听的房门响,他偏头一看,见前面一人身着官袍,年约五十出头,有些清瘦,蓄着长须,他不由暗自诧异,不是十三行的行商吗?怎的还是个官?瞥了一眼官帽上的顶子——白水晶,这是几品官? 再看后面那人,一身青色长衫,浓眉大眼,约莫三十上下,正微笑着望着他,一脸的亲善,他忙坐起身,怯怯的开口道:“爹……大哥。” 易允昌觑了他一眼,见脸色好转,精神似乎也不错,点了点头,顺手将官帽放在桌上,在床边坐下,道:“你昨日跟谁一起喝酒?” “仁和行、东昌行、同顺行、顺泰行、兴泰行的几家子弟。”易知足低声道,这几家都是十三行中的小商行,几家商行关系未必好,但几家子弟尤其是不沾商务的子弟却经常在一起厮混。 听的还有兴泰行子弟,正在倒茶的易知足有些诧异的道:“严世宽也在?” “嗯。”易知足点头道:“听闻外商有可能要联名控告兴泰行,大伙儿凑钱设宴,就为宽慰他……..。” “不是有可能。“易知书看了他一眼,道:“英商颠地,今日已经正式向总督府递交禀帖,控告兴泰行了。” 颠地动作这么快?兴泰行的倒闭岂非是已经提上日程?这个颠地不知道是不是林则徐禁烟时的那个大**贩子颠地?那家伙还是个放高利贷的?有机会的会会那家伙,心念一转,易知足很是突兀的问道:“爹,咱家孚泰行会不会倒闭?” 易允昌没料到他问的如此直接,不觉一怔,随手接过易知书递上来的茶,浅呷了几口,他才异常严肃的说道:“孚泰行倒闭已无可挽回。” 听的这话,易知书一惊,连忙道:“爹,咱们今日不是赊了三万元的茶叶生丝?抛出去的货也有八万元,应该能撑过去。” 易允昌一脸苦涩的摇了摇头,道:“往年拆东墙补西墙还能应付过去,今年怕是不可能了,而且就算能撑过今年,没有现银周转,今年的生意也就黄了,明年照旧是难逃倒闭破产的厄运……。” 长叹了一声,他才看着易知足,道:“十三行如今已是今非昔比,东印度公司倒闭,**大量流入,市面银钱紧缺,周转艰难,行外商又与英美散商勾结压价,孚泰行眼下已是举步维艰,再撑下去,亏欠只会是越来越大……你大哥一直协助为父打理商行商务,孚泰行倒闭,他断无置身事外的可能,为父不想你也被拖累……总得给咱家留点念想罢。” 说到这里,他抚了一下光溜溜的额头,不胜伤感的道:“你今年已满十八,按理早该成家了,但爹却一直没给你订下亲事,就为防着有这一日,你此番醉酒落水,外间郎中说你有性命之忧,这是天赐良机,正好籍此假死遁逃南洋……。” 听到这里,易知书一脸苦涩,难怪老爹这两年对老三的亲事一个劲的推诿,对老三不愿进学也听之任之,宁愿让老三在外游手好闲,惹是生非也不让老三进商行帮忙,原来是早就预料到孚泰行会倒闭,可这未免太厚此薄彼了点。 想到这里,他不甘心的道:“爹,既是如此,为何不仿效伍家?咱们举家外逃,吕宋、噶罗巴、马六甲、安南、暹罗、南掌,何处不可安身?” 伍家自然就是怡和行伍家,现今大名鼎鼎的怡和行在创建之初,亦是负债累累,伍秉鉴的父亲——伍国莹在怡和行面临倒闭破产之时,悍然携带全家老小成功潜逃,这在当年是轰动广州城的大事。 易允昌却摇了摇头,道:“十三行商行倒闭破产,行商举家潜逃的,自十三行创建以来,唯有伍国莹一个,独此一例!你就没想想为什么?为什么怡和行仅仅在四年后又能卷土重来,重建怡和行,而且还能快速崛起?” 易允昌显然不想多讨论这个话题,稍稍一顿,便加重语气道:“举家潜逃,断无可能,安排两三个不涉商务的子弟外逃避祸是可行的,债务短缺数额不大的情况下,不论是粤海关还是十三行,对此都会睁只眼闭只眼。” 听他格外咬重两三个子弟,易知书心知肚明,这指的是老三和自己的一对儿女,问题是老三是个什么样的人,能做指靠吗? 听的易允昌居然要安排他潜逃南洋避祸,易知足心里一暖,原本他还打算仔细琢磨一下,如何去筹钱,但眼下是根本不给他时间了,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了,借!好在他之前考虑过如何借钱,虽然有风险,但现在也顾不上了。 见两人不吭声了,他大大咧咧的道:“爹,孚泰行是你一生的心血,怎能轻言放弃?孩儿有法子借钱,只不知道孚泰行具体欠了多少?” 听的这话,易允昌、易知书不由的面面相觑,老三该不会是脑子烧糊涂了吧?半晌,易知书才开口道:“三弟,这可不比你在外面欠的风流债那点小钱,四十万银元,你去哪里借?” 四十万银元!这数目确实大了点,不知道能不能借的到,不过话已经说出去了,易知足也只能硬着头皮道:“广州城最有钱的,莫过于十三行的伍家和潘家,伍家如今在十三行排名第一,又是十三行的总商,自然是去找伍家借。” 找伍家借钱?易知书一阵无语,但当着父亲的面,他也不好讥讽他天真幼稚。 易允昌却是觉的老三今天有些古怪,平日里老三见了他不说是老鼠见了猫,但在他面前也很是拘谨,今日是怎么了?这说话的语气和神态都迥异于平常。 再说了,老三平日里虽然游手好闲不过问商务,但却甚是聪明机灵,不是没有脑子,而且他与十三行一众行商子弟常有往来,不可能如此天真幼稚。 轻咳了一声,易允昌才开口道:“怡和行浩官伍绍荣虽然年轻,但伍家一直以来其实都是他爹伍秉鉴当家,西关、黄埔甚至是广州城都盛传伍秉鉴为人仗义大方,慷慨疏财,那都只是表象,不可当真。” 稍稍一顿,他才接着道:“十三行在外人眼里是一个整体,但内里,各行商为了生存,少不得相互拆台甚至是倾轧,粤海关和东印度公司不希望十三行铁板一块,也没少往里掺和。 咱家的孚泰行就是东印度公司为了避免十三行被几大商行垄断而刻意扶持的,早些年没少跟伍家的怡和行竞争,所以说,伍家是巴不得孚泰行倒闭破产,岂会在这个时候借钱帮咱们渡过难关?”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东印度公司不是已经倒闭了。”易知足信心十足的道:“伍家财雄东南,区区四十万,对他们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伍秉鉴也非善财难舍之人,况且,就算他是只铁公鸡,孩儿也有钢钳子。” “当真?”易知书一脸惊愕的看着他。 易知足正色道:“如此大事,小弟岂敢开玩笑?” 这下连易允昌也不淡定了,急切的问道:“快说说,有什么法子?” “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了。”易知足一本正经的道。 “三弟,事关重大,你不说,叫爹如何相信你?” “死马当作活马医罢,容我试一试,又不会有任何的损失。”易知足笑了笑,道:“我明日就去找伍秉鉴借钱,不过,伍秉鉴怕是轻易不会见人,还的劳烦爹亲自带我去见他。” 听他如此说,易允昌也不由的有些将信将疑,老三不是喜欢夸口的人,更别说在他面前夸口,况且如此大事,老三岂能不知道轻重,敢随意夸口?既不愿意说明个中原因,也必然有他的道理。 心中如此才,易允昌还是想套问清楚,沉吟片刻,他才道:“不急,你大病未愈,还是在家安心调养两日再说。” “爹…..。”易知书迟疑了下,道:“三弟若真有法子让伍家借钱给咱们,那就宜早不宜迟,这两日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会上门来催债……再说,三弟要潜逃南洋,亦是不能拖延。” 易知足也担心夜长梦多,含笑道:“大哥说的是,此事不宜拖,借钱也得赶早不是?就明日罢,孩儿撑得住。” “行,你今晚好好歇息。”易允昌说着起身出了房间,出了跨院,易知书终究是忍不住,道:“爹,该不会是伍家嫡系子弟有什么伤风败俗的把柄被三弟抓住了吧?否则三弟何以如此笃定?” “有这个可能。”易允昌随口应道,转即却又想到,什么把柄值得伍秉鉴给孚泰行拆解四十万银元?只怕不是伤风败俗那么简单,踱了几步,他缓缓站定,转过身盯着易知书,沉声道:“有些事,无凭无据的,为父本不想说,但老三要找伍家借钱,就不能不说了。 伍家当年能够在怡和行倒闭之际举家潜逃,这本就十分令人生疑,销声匿迹五年之后,伍家又突然返回,重建怡和行,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怡和行信誉全无,重新开张却能得到英东印度公司的青睐。 英国大使马戛尔尼访华,你应该知道的,当年使团中最大的商船——‘印度斯坦号’的保商就是怡和行……,那年怡和行刚刚重建。” 长叹了一声,易允昌才接着道:“为父担忧的是,伍家背后有着不为人知的势力,老三要挟伍家借款,只怕未必能如愿,反而会惹祸上身。” 听的这番话,易知书亦是一呆,如今这世道,有银子还怕没人愿意卖命?似伍家这等财雄一方的主儿,势力本就盘根错杂,背后岂能没有一点见不得光的势力?老三若是为借银子而要挟伍秉鉴,怕真有惹祸上身的可能。 在心里权衡了一番,他才沉声道:“咱家如今的情形,还怕惹祸上身?真要惹了祸,三弟不仍旧可以外逃。” 这倒也是,易允昌轻叹了一声,债多不愁虱多不痒,大祸临头之际,多一件祸事也没甚要紧,倒不如让老三去试试,再说了,不让老三死心,他也不会配合潜逃南洋。 ; 第四章 伍秉鉴 天刚刚放亮,易知足就翻身下床,这一夜他几乎就没睡,下床后,他刻意弄出一点响动,他不习惯摸黑,也早留意到烛台旁边没有火柴,他不知道怎么点亮烛台。 门外似乎早有丫鬟候着,听的房间里有响动,一个丫鬟随即推开房门进来,吹燃火戳子点亮了烛台,然后转过身蹲身一福,道:“少爷昨日捂了一身大汗,奴婢一早就叫人备了热水……。” 易知足正想洗澡,当即点了点头,见他点头,丫鬟起身出门,旋即,便有小厮抬着大木桶,拎着热水进来。 就在卧房洗澡?易知足有些无语,却也不敢多说。 不一时,一应准备妥当,两丫鬟试了试水温,返身关了房门移步上前准备替他宽衣,这是要侍候他洗澡?易知足连忙轻咳了一声,摆手道:“这几日身子虚,可经不起折腾,你们出去罢,我自己洗。” 听的这话,两丫鬟脸色一红,福了福便移步出门,关好房门便守在门外,易知足赶紧脱衣进了浴桶,他知道,两丫鬟一个叫春梅,一个夏荷,都是他的贴身丫头,早就被易家三少拉上床了的。 洗完之后,易知足象个木偶一般,身体有些僵硬的任由两丫鬟帮着更衣、梳辫、洗漱,好一通忙活,待的收拾停当,天已大亮,神清气爽的他特意照了照镜子。 镜中少年,浓眉悬鼻薄唇,一双眼睛黑如点漆,略微不足的是脸部线条柔和了些,有伪娘的嫌疑,看的出是糅合了两老口的优点,难怪老大说他在外面欠下风流债,年少多金,又有一副好皮囊,天天在外厮混,没风流债才是咄咄怪事。 一脚踏出房门,易知足随口问道:“李忠贵呢?” 李忠贵是他随身小厮,一般都是走哪跟哪,身前身后殷勤侍候,以他目前的情况,还真是缺不了随身小厮。 丫鬟夏荷连忙回道:“回少爷,李忠贵等四人昨日跪了半日,又被老爷施以家法,如今都躺在床上起不了身。” 起不了床?那正好借这机会换人,易知足正嫌李忠贵对他太熟悉了,怕露出破绽,毕竟在很多细节方面他与原来的易家三少还是有很大的差别的,微微沉吟,他才道:“去给管家说,另指派一个精明伶俐点的到跟前侍候。” 夏荷聪明机灵的紧,见少爷大病未愈,却一大早起身,显然是准备出门办要紧事,不敢怠慢耽搁,一溜碎步退下去,着小厮赶紧的去找管家苏云轻。 正院里,易允昌早已起身,独自在院子里散步,他平素就起的早,今日更是早早就起身,伍秉鉴可不是什么闲人,虽说早已退出十三行,但每日里依然有不少访客,带老三去见伍秉鉴,自然是越早越好,以免等候时间过长。 听的苏云轻禀报老三要换随身小厮,他微微点了点头,昨日严惩几个小厮,既是为了惩戒,另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为老三更换仆从,他既有心着老三潜逃南洋,自然要为他安排几个忠心不二,又有能力的仆从。 假意思忖了半晌,易允昌才道:“叫李旺去三少爷跟前侍候,另外,东跨院这两日也不能缺了人,安排林大安等三人去东跨院。” 小半个时辰后,易允昌、易知足两父子乘了两顶小轿出了府,抵达码头后再乘船渡江而下,径往对岸的河南岛,十三行两家富豪——伍家、潘家的府邸——伍家花园、潘家花园都在河南岛海幢寺附近。 船舱里,易知足静静的看着江面上的景色,这是他从没见过,也想象不出的景色,两边江岸密密麻麻停满了各种大大小小他叫不出名字的船只,真真是桅樯如林,江面上,各种船只穿梭往来不停,整个江面就象一座巨大的水上浮城。 不知不觉间,船在漱珠涌运河伍家花园的私家码头靠了岸,两人下了船,一路漫步而行,伍家花园占地广阔,规模宏大,一河之隔的潘家花园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望着宽阔笔直的祠道,高大的牌坊,连绵的亭台楼阁,易知足心里除了震撼还是震撼! 原本易家大院就已经让他觉的豪奢,如今跟伍家潘家花园一比,根本就是天壤之别,暗自感叹一番后,易知足一指隔河相望的潘家花园,道:“孩儿不明白…..。” 易允昌抚须笑道:“可是潘伍两家为何会将私宅修在此处?” “正是。”易知足点头道:“这里距离西关也稍远了些,孩儿不明白,为什么十三行其他行商的私宅多在西关,而偏偏潘家、伍家两大总商却选择这地方?而且还是比邻而居,难不成这是块风水宝地?” “宅不近庙,寺庙旁能有什么风水宝地?”易允昌不屑的道,顿了顿,他接着道:“潘家与伍家都是福建人,而且是同乡,关系非同一般,两家宅子连在一起,应是出于互相照应的目的,另外是不是还有什么缘由,那就不为外人所知了。” 说着,他停下脚步,看向易知足,神情严肃的道:“伍家是真正的富可敌国,势力庞杂,伍秉鉴执掌十三行数十年,手段心智皆非常人可比,不是轻易能被人拿捏的,你可要考虑清楚。” 都快到门口了,还有什么可犹豫的?易知足语气轻松的宽慰道:“爹放心,咱只是借钱,又不是敲诈勒索……。” 易允昌暗叹了一声,不敲不诈,又如何能在这节骨眼上从伍秉鉴手里借来四十万? 伍家花园,延辉楼,年近七十,但仍精神矍铄的伍秉鉴喝过早茶后,照例坐在厅堂里听小辈翻译《澳门月报》,自道光六年起,他就已经正式退出行商的行列,将怡和行交给儿子打理。 他想安享晚年,但树欲静风不止,不论是粤海关还是广州官场,不论是英国的东印度公司还是美国的旗昌洋行但凡稍大点的事情都是直接找他,身不由己,他只能是打起精神,勉力支撑。 一个管事蹑手蹑脚的走进厅堂,静候了片刻,才抓住一个空挡禀报道:“禀老太爷,孚泰行易允昌在外求见。” ; 第五章 浪荡子 孚泰行易允昌?伍秉鉴显然颇觉意外,兴泰行倒闭在即,十三行一众小商行犹如惊弓之鸟,他岂能不知,有人上门来借贷,他早有预料,但孚泰行跟伍家跟他本人一直都没什么交情,就算是要临时抱佛脚,也抱不到他头上来,默然半晌,他才开口道:“就他一个?” “两个人,随行的是易家三公子——易知足。” “三小子?”伍秉鉴仰头想了想,道:“协助易允昌打理孚泰行商务的是他家大小子吧?叫什么来着?” “老太爷好记性,协助打理孚泰行商务的确是易家老大,叫易知书,易家老三素来不沾边的。” 那易允昌带他家三小子来,是为其他事情而来?想到这里,伍秉鉴看向素来不太安分的孙儿伍长青,道:“你可认识易家三小子?” 伍长青看起来二十出头,实则才十八,因不喜读书,成年后就开始在怡和行里学习打理商务,为了看起来显的老成一些,刻意蓄了短须,他平日里没少在外面玩,跟易知足也打过几次照面,自然认得。 听闻问起,他放下手中的报纸,含笑道:“回阿爷,易知足,小名乐仔,是十三行里有名的惫赖子弟,是个街头打架斗殴,青楼争风吃醋,酒楼夸富逞强的角儿,昨儿还听说他在靖海门对渡的花艇上醉酒落水。” 是个浪荡子?伍秉鉴微皱眉头,道:“家中子弟最近有没有在外生事的?” 伍长青眼睛转了转,道:“孙儿可没听说有谁在外闯了祸。” “请他们进来。”伍秉鉴说着稍稍往后一躺,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伍家花园规模宏大,雍容华丽,院内布局煞费匠心,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假山、古树、荷塘、各种各样的花卉、果树点缀其间,一路行来,易知足居然还看见院子养的有孔雀和鹿,他忍不住感慨道:“一步一景,或许夸张,但一院一景却不足以形容……真正是豪阔。” 听的这话,易允昌回首瞟了他一眼,感觉有些个怪怪的,老三最近的变化似乎不小,以前在他面前可没这般从容,略微沉吟,他才轻声道:“潘家伍家迭任十三行总商,两家花园既是私宅,也是外夷散心游赏之地,两家花园可说既是朝廷的脸面,也是十三行的脸面,岂能差了?” 原来还是外夷散心游赏之地,难怪的如此豪奢!易知足点了点头,这事他知道,这年头,以天朝上国自居的大清根本就没把洋人当人看,所有来广州贸易的洋人都只能呆在指定的地方,不准进城,不允许见官,不允许携带家眷,连珠江上的花艇都不允许游玩。 一个月中只有两三天允许外出游览,不仅有时间限制,地方也受限制,局限在西关、河南岛、花地,这河南岛上可供游赏的也就是潘家伍家花园和海幢寺。 两人一路穿廊过院,差不多两盏茶功夫才抵达延辉楼,进的厅堂,见伍秉鉴起身,易允昌忙疾步上前躬身长揖道:“孚泰行易允昌见过平湖公。”易知足亦是有样学样,跟着一揖。 伍秉鉴瞥了二人一眼,面无表情的道:“易昆官无须多礼。”说着看向易知足,道:“不知易昆官携令郎前来有何要事?” 还真够直接的,看来是跟洋人打交道打多了,易知足抬头打量了他一眼,见这位十三行的传奇人物身材瘦小,一张倒三角脸上蓄着花白的八字须,脸颊无肉,眉毛稀疏,实在是其貌不扬,但眼神却甚是犀利。 易知足瞥了一眼伍长青,这才对着伍秉鉴拱手道:“今日前来拜见平湖公,是晚辈有要事相商。”说着,他转身对易允昌一揖,道:“事涉机密,孩儿斗胆,恳请父亲回避。” 见这情形,易允昌更是确信儿子是准备要挟伍秉鉴,嘴唇动了动,却觉的这时说什么都是多余,担心的看了儿子一眼,他才冲伍秉鉴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拱了拱手,一言不发的转身退下。 伍秉鉴有些纳闷的看了他俩父子一眼,估摸着定然是伍家子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把柄落在了易家这个惫赖子弟手中,当下瞥了眼伍长青,吩咐道:“去书房将报纸翻译好,别老是结结巴巴的。” “孙儿遵命。”伍长青应了一句,躬身退下,随即脚步轻快的进了书房,关上门,他立即将耳朵贴在门上偷听,他心里可说是好奇到了极点,易知足这惫赖家伙肯定是来告状的,难道他前儿在靖海门渡口的花艇上醉酒落水跟伍家有关? 厅堂里,伍秉鉴施施然落座,斯条慢理的道:“有事直说,老夫不喜兜圈子,也没时间。” “那晚辈就直说了。”易知足说着上前几步,拱手道:“晚辈前来,是想向平湖公借五十万大洋。” 见他开口就要五十万大洋,伍秉鉴脸色一沉,一双眼睛盯着易知足,却不开口说话。 被伍秉鉴这么盯着,易知足要说心里不紧张,那是假的,这看起来干巴巴的老头子的身份地位权势经历成就,不论那一点,都是他易知足必须仰望的,在他如此沉默的直视下,岂有不紧张之理? 虽然心里紧张,但易知足的目光没有丝毫躲闪,他不能让对方觉的他心虚,他很快就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今天若是不能从这个老家伙手中借到钱,他的人生将又一次悲剧,昨晚一夜没睡,他就一直翻来覆去的设想着今日谈判可能遇上的种种情形和细节。 稍待片刻,见伍秉鉴确实没有开口的打算,易知足不得不强自镇静的开口道:“若是平湖公不愿借,晚辈只能去跟宝顺洋行借,说错了,不是借,应该说交易,晚辈手中有英国人急切迫求的技术,估计要价一百万银元,颠地也会乐于成交。” 这小子手中能有什么技术是英国人急切迫求的技术?而且能够拿来要挟,以此向他借钱,伍秉鉴略一思忖,便反应过来,沉声道:“你说的是茶叶?” 见他顺着杆子往上爬,易知足稍稍松了口气,缓声道:“不错,十三行对外贸易中,数量最大,利润最高的莫过于茶叶。 英国人每年要花费多少白银在茶叶贸易上?数十年来,他们一直千方百计的想打破大清对茶叶的垄断。 晚辈在黄埔无意中听英国商船上的水手说起,近几年在印度、锡兰都发现了大片野生的茶树,显然,印度、锡兰都适宜种植茶树,英国人眼下缺的只是茶树栽培和制茶工艺而已。 晚辈为英国人提供茶种,茶树栽培,制茶工艺并直接向他们提供茶农和制茶工匠,开价一百万银元,想来英国人会非常乐于接受。” ; 第六章 茶叶经 书房里,伍长青听的目定口呆,易知足这家伙吃了豹子胆了,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以这等法子要挟伍家给孚泰行借款!这家伙疯了吗?平日里还真没看出来,这小子居然如此胆大!不知道阿爷会不会答应? 厅堂里,伍秉鉴一张脸已阴沉的要滴的出水来,不论是十三行其他商行还是伍家的怡和行,茶叶都是主营贸易,而且最赚钱的也是茶叶贸易,仅是怡和行一家,茶叶贸易一年的利润就上百万两。 他怎么也想不到,居然会有十三行行商子弟以向英国人出售茶树栽培技术和制茶工艺来要挟他借贷! 这是易允昌的主意还是眼前这毛头小子的主意?伍秉鉴一时间无法确定,但他清楚,在孚泰行面临倒闭的危险之际,这话绝对不只是恐吓,易家绝对敢铤而走险。 默然半晌,伍秉鉴才开口道:“你为何不直接私下与宝顺洋行交易?” 易知足在外贸公司负责的就是高档红茶和乌龙茶出口,在二十一世纪,中国茶叶在国际市场上的地位远远不如阿萨姆茶、大吉岭茶、锡兰茶等印度茶,而在十八十九世纪,中国茶叶却是一家独大,甚至可说垄断了国际市场上的所有茶叶。 而阿萨姆茶、大吉岭茶、锡兰茶等所谓的印度茶,就是英国人在十九世纪中期从福建偷偷移植茶树到印度栽培,至于茶树栽培技术和制茶工艺,也是英国人将福建茶农和制茶工匠偷运去印度,原封不动的剽窃。 对这一段历史,易知足可谓是深恶痛绝,自然也是印象深刻,他敢上门有恃无恐的要挟伍秉鉴,就是因为熟悉这段茶叶历史。 见伍秉鉴并未勃然大怒,而是反问他为何不直接私下与宝顺洋行交易,易知足顿觉心头一松,当下指了指椅子,道:“晚辈大病未愈,能坐下说吗?” 他倒不是真站不起,而是想寻求平等,气势上的平等,心理上的平等,他不是来哀求借贷的,而是以要挟的手段来借贷的。 伍秉鉴有些诧异的瞥了他一眼,以他的身份地位年龄资格,纵是易允昌这等十三行的行商在他面前,也要恪守晚辈之礼,这小家伙居然跟他讨座,看来小家伙心里很有些底气,略微迟疑,他才面无表情的道:“坐吧。” 易知足缓步上前,很是自然的在他对面落座,这才开口道:“将茶种,茶树栽培技术,制茶工艺卖给英国人,往小了说是断了十三行所有行商的财路,往大了说,是断了大清大部分茶商的财路和茶农的生计,而且不是只断一时,是永远的断送。 晚辈并非是不知轻重之人,若非孚泰行倒闭在即,易家面临着倾家荡产,家破人亡的绝境,晚辈也不敢生出这等疯狂的念头,是以先来平湖公处寻求援助,还望平湖公施以援手。” 略微一顿,不等伍秉鉴开口,他又接着道:“晚辈敢以项上人头担保,五年之内,必定连本带息还清所有欠款,还请平湖公放心。” 听的这话,伍秉鉴脸上的表情稍有缓和,手指有节奏的在椅子上叩着,半晌才开口道:“孚泰行不善经营,十三行这几年的处境亦颇为艰难,你凭什么保证能在五年内还清借款?” 见谈话内容完全是在他的引导下进行,易知足露出一丝笑容,自信的道:“五年是颇为保守的估计,实际上三年时间就应该足够了,原因很简单,早则今年,迟则明年,朝廷就会大力禁烟,这将极大的改善十三行眼下所处的困境。” 易知足心里很清楚,大清禁烟的结果就是导致**战争的爆发,什么改善十三行的处境,纯粹就是扯谈,他之所以如此说,就是为了主导话题。 “大力禁烟?”伍秉鉴不以为意的道:“朝廷这些年可没少禁烟,哪次不是雷声大雨点小?” “晚辈说的是全国范围内,大举禁烟,广州将是重中之重,绝不会是雷声大雨点小,湿湿地皮就收手。” “何以见得?” “阿芙蓉(鸦.片)暴利,输入量逐年递增,近几年更是大幅暴增,白银因此大量流失,这必然导致银贵钱贱。”易知足朗声道:“平湖公应该很清楚,银贵钱贱意味着什么?且不说对百姓的影响,对商贸的影响,只说对朝廷最直接的影响,那就是岁入减少,地方动荡,这是朝廷难以忍受也难以坐视的。 近两年阿芙蓉输入量增幅之大,可说是骇人听闻,朝廷焉敢坐视,又岂敢继续放纵?朝廷官员也不尽是尸位素餐,酒囊饭袋之辈,晚辈因此大胆断定,早则今年,迟则明年,大清最严厉的禁烟举措就会出台。” 伍秉鉴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他两眼,心里却有些诧异,这家伙是十三行里有名的惫赖子弟?是街头打架斗殴,青楼争风吃醋,酒楼夸富逞强的角色?就这谈吐、见识、胆识,十三行子弟有几人能及? 究竟是这小子以往深藏不露?还是易允昌授意他如此说的?伍秉鉴一时间难以判断,沉吟片刻,他才试探道:“老夫素来不关心国事,也不作学问,还真不知银贵钱贱意味着什么?能否详细说说?” 听的这话,易知足一颗心稳稳的放进肚子里,伍秉鉴担任十三行总商数十年,堪称大清最富有的人之一,一生侵淫商贸,岂有不明白银贵钱贱意味着什么?对方这是成心考校他,这说明伍秉鉴对他产生了兴趣。 这自然是好事,他是迫于无奈才以如此阴损的法子要挟伍秉鉴借钱,但他并不希望就此得罪伍秉鉴或是与伍家交恶,这对他来说不是好事,对孚泰行也不是好事,能勾起对方的兴趣,最终获得对方的赏识,相信孚泰行有能力还钱,才是皆大欢喜的局面。 “平湖公既是有心考校,小子就斗胆班门弄斧了。”易知足谦逊了一句,才侃侃说道:“银贵钱贱的最直接反应就是银钱比价大幅上升,朝廷征收赋税是以银为准,百姓纳税却是以铜钱为主,这等若是变相加赋,大宗货物计价用银,零散计价则是铜钱,银钱比价升高,则大宗流通商品必然涨价,米价、盐价、布价、药价等都会被推高。 两相交织,朝廷赋税、关税、商税、盐税都将大受影响,以盐税为例,盐商进盐花出去的是银子,卖盐收回的则是铜钱,银钱比价大幅上升,盐价也只能跟着上涨,否则就得亏本,问题是,百姓受变相加赋的影响,手中少钱,有些甚至是无钱,但盐又不可一日或缺,如此一来,私盐势必猖獗,不仅盐商苦不堪言,盐税亦将随之骤减。 再则,钱庄、银号亦将受冲击…….。” 伍秉鉴一直静静的听着,不置一言,但听的却很专注,易知足说的较为简洁,从朝廷赋税到钱庄银号,从农业到商业,从手工作坊到市场,可谓是面面俱到,对银贵钱贱的弊端剖析的很全面,而且透彻。 在书房里偷听的伍长青也是一脸的惊愕,这家伙究竟是不是易知足?别说是他一个整日里四处厮混,游手好闲,泼皮一般的家伙,就是文澜书院里那些个满肚子酸气的秀才,也不可能有这般面面俱到的见解。 “……银贵钱贱,若是日益加剧,必然是百业凋敝,最苦者,莫过于百姓,晚辈窃以为,银贵钱贱最大的危害,是激发社会矛盾,加剧社会动荡,百姓穷困潦倒,一旦遭遇天灾人祸,必生暴乱,而且会迅速蔓延,这才是最为堪忧之处,朝廷有识之士断然不能容忍,不敢放任!” 伍秉鉴点了点头,缓声道:“这些经济之学,你是跟谁学的?” ; 第七章 露峥嵘 跟谁学的?易知足暗道不妙,卖弄过头了,这些东西他都是上网看小说逛论坛,跟人争论时刻意收集的,而原本的易三少却是个不喜读书,整日里吃喝玩乐的主,这前后的反差太大了。 该如何解释?一时间找不出合理的解释,他只得硬着头皮道:“处处留心皆学问,晚辈不喜八股,不仅刻板,亦无实用,晚辈喜欢杂学,遇事亦喜推敲类比,这点见识皆是平日里琢磨出来的。” 见他信口胡诌,伍秉鉴微微眯着眼,道:“既是处处留心,身为十三行子弟,你对十三行也应该格外留心,想来也有独到的见解,不妨说来听听。” 这个问题根本不在易知足的意料之中,他不由一阵腹诽,借点银子而已,有必要没完没了的考校吗?腹诽归腹诽,他仍不得不认真应对,略微思索,他才开口道:“十三行因一口通商,垄断外贸而兴,因为连带互保制度,无形中将十三行变成一个庞大的无限责任公司。 在与更为庞大的英国东印度公司互贸时,十三行自然是稳占上风,如今面对信誉差,财力弱,唯利是图,行事不择手段的英美散商,若不知变通,十三行的衰败只是迟早的问题。” “何须变通?”伍秉鉴瞥了他一眼,道:“粤海关整治不了英美散商,难道还整治不了那些个行外商?没有了行外商,英美散商还不得乖乖就范?” “平湖公这是诚心考校晚辈了。”易知足沉稳的道:“若是如此容易,十三行也不至于落的今日之处境。” 稍稍一顿,他才接着道:“朝廷明令禁烟,为何输入的阿芙蓉年甚一年?原因很简单,利润!因为走私阿芙蓉有丰厚的利润,所以屡禁不止。 同理,行外商与英美散商勾结也有着丰厚的利润,所以行外商才越来越多,就跟韭菜一样,割一茬,又长一茬,只要英美散商有需求,这韭菜就永远割不尽!” 这番话可谓是一针见血,直指本质,伍秉鉴脸上的神情登时凝重起来,道:“那该如何变通?”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缓缓开口道:“自然是对症下药,以前是英国东印度公司垄断对远东的贸易,十三行也是垄断大清对外贸易,垄断对垄断,谁也不吃亏。 如今东印度公司倒闭,与大清贸易的是英国散商,散商对上垄断,自然是吃亏,所以英国散商千方百计勾结十三行之外的行外商。 要变通,很简单,解除十三行对外贸易垄断权,这分为两种情况,一则是被动变通,一则是主动变通,所谓被动变通,是取消广州一口通商的地位,十三行外贸垄断权自然随之取消……。” “不可能。”伍秉鉴断然否定道:“广州一口通商乃是乾隆定下的祖制,当今不过是一守成之君,处处遵循祖制,岂敢轻易更改?” 道光是不会改,但英国人会用坚船利炮逼迫他改,不过这话眼下还不能说,而且就算说了,对方也不会相信,易知足也不争辩,婉转的道:“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世事变幻,谁能看的透彻?康熙开海之初就是四口通商,后改为一口通商,焉知不会又改回去? 被动变通由外在力量决定,十三行无力左右,暂且不论,主动变通则是十三行自行放弃外贸垄断权……。” 自行放弃外贸垄断权?伍秉鉴被这个匪夷所思的提议给震住了,随着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倒闭,英国印度散商大量涌入广州,并且大量勾结行外商人,有越演越烈之势,十三行的对外贸易垄断权虽说不至于达到名存实亡的地步,却也有岌岌可危之象。 可就算如此,十三行大小行商,却没有一个心里萌生出主动放弃外贸垄断权的想法,一个个都幻想着粤海关会大力整顿,伍秉鉴就是抱着这个想法,他准备乘兴泰行倒闭之机,提请粤海关严厉整治行外商,重新规范对外贸易秩序。 怔了一阵,伍秉鉴才满脸疑惑的道:“没有外贸垄断权,十三行还能存在?” “不过一虚名罢了,弃之何惜?”易知足缓声说道:“放弃外贸垄断权,等若是脱掉了粤海关套在十三行身上的枷锁,凭借着垄断外贸数十年所积累的经验,积攒的人脉和商誉,十三行难道还怕与行外商公平竞争?” “言之有理。”伍秉鉴微微颌首道,转而他又轻叹道:“欲罢不能啊,就算十三行愿意放弃外贸垄断权,粤海关也不会同意,就算能喂饱粤海关,朝廷也不会允许,知道十三行这数年来为朝廷捐输了多少白银吗?几千万呐,朝廷岂肯轻易放手?也只能是想想罢了。” “那倒未必。”易知足含笑道:“若是风平浪静,十三行自然是难脱朝廷掌控,但若风起云卷,就有机可乘了。” 伍秉鉴精神一振,道:“你是指朝廷禁烟?” “正是。”易知足点头道:“阿芙蓉输入量之大,利润之高,可说是骇人听闻,朝廷厉行禁烟,英美散商,必然不甘放弃,届时必起争端……。” 朝廷会厉行禁烟吗?小家伙毕竟年纪轻,只看到阿芙蓉走私的危害却看不到阿芙蓉走私的背后,谁才是最大的受益者,不过,能有这般见识和判断,也算是极为难得的人才了。 易允昌虽然不怎么样,却生了个好儿子,伍秉鉴有些羡慕的暗叹了一声,瞥了易知足一眼,起身对外扬声道:“来人!上茶,用我珍藏的大红袍!” 听的伍秉鉴居然吩咐用珍藏的大红袍来招待易知足,伍长青不由得暗自咋舌,这待遇可真够高的,不过,他也是打心里佩服,伍家小辈可从来没有谁能在伍秉鉴面前如此侃侃而谈,而且深的老爷子的欢心。 他不由的暗自嘀咕,易知足这小子藏的可真够深的,这事说出去怕是都没人相信,西关有名的惫赖家伙居然有如此能耐,三言两语就令他家老爷子心折,拿出珍藏的大红袍来招待。 想到珍藏的大红袍,他不由的大为兴奋,那可是九龙窠百年老树所产,三十年陈的大红袍,老爷子平素里宝贝的象什么似的,轻易不会拿出来,今儿沾易知足的光,总算可以尝一尝了。 易知足对伍秉鉴珍藏的大红袍也是十分好奇,不过,今日前来的主要目的是借钱,眼见伍秉鉴心情大好,他岂敢错过机会,当即拱手道:“多谢平湖公厚爱,不过,家父还在外间等候,晚辈……。” 伍秉鉴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朝着书房喝道:“长青,去将易昆官请来。” ; 第八章 抛诱饵 西厢房里,易允昌在房间里来回的缓步踱着,有道是知子莫如父,自家儿子的秉性和底细,他再清楚不过,他压根就不相信易知足能从伍秉鉴手里借到银子,更何况还是四十万之巨。 他也不担心易知足惹恼伍秉鉴,最坏的结果,老三也是潜逃南洋,隐姓埋名,陪着老三来伍家走这一遭,无非是让老三死心,安心前往南洋。 “易昆官,阿爷有请。”伍长青在门外含笑拱手道。 见是伍长青来请他,易允昌感觉有些意外,门外就有伍家仆从,伍秉鉴怎的巴巴的让伍长青来请他?见伍长青满面含笑,他心里没来由的一跳,这是什么情况? 满头雾水的易允昌随着伍长青步入厅堂,飞快的扫了一眼,一眼看见易知足大刺刺的坐在伍秉鉴的下首,见他进来才起身,他不由的暗自惊诧,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待他上前见礼,伍秉鉴就径直问道:“孚泰行欠了多少外债?” 易允昌迎上几步,不假思索的道:“总计四十万。” “四十万?”伍秉鉴转首看向易知足,道:“你方才说借多少?五十万?” 听的这话,易允昌诧异的看向自家老三,这小子竟然开口借五十万?紧接着,他一颗心就狂跳起来,什么情况?伍秉鉴这是同意借款?老三是怎么办到的?能够一团和气的从伍秉鉴手中借到银子? 伍长青亦飞快的瞥了他一眼,这家伙胆子还真不小,竟敢瞒着多借十万,是在外面欠了赌债?还是想赎当红的清倌人? 见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个身上,易知足满不在乎的笑了笑,他早就料到这事会当场穿帮,十万银元可不是小数目,伍秉鉴也好,易允昌也罢,都不是好蒙混的。 “多借的十万,晚辈另有用处。”易知足从容说道:“广州有英商创办的《广州周报》,澳门有葡人创办的《澳门月报》可惜都是外文版,而且两份报纸的报道面也稍窄了点。 晚辈不才,想创办一份中文报纸,既开国人眼界,又正确引导舆论,除此之外,晚辈还想建一所规模稍大点的义学。” 伍长青没理会他的鬼话,径直问道:“办报纸能赚钱?” “凡事做到极处,皆可生财。”易知足笃定的道:“报纸不仅利国利民,亦能生财。” “这话说的有点意思。”伍秉鉴饶有兴致的道:“建义学总不至于也能生财吧?” “当然能。”易知足毫不迟疑的道。 何谓义学?免费入学!不收学费的,这是实打实的亏本买卖,还如何赚钱?伍秉鉴三人都有些不解,半晌,伍长青才喃喃着道:“既为义学,还……还如何生财?” “义学之利,不在当前,而在长远。”易知足看了伍秉鉴爷孙俩一眼,道:“晚辈欲建之义学与一般义学学略有不同,不为培养科举人才,而是着重培养手工工匠以及对外贸易所需的专业人才。” 易知足适可而止,不愿意多说,所谓多借十万银元,不过是个由头,借此抛出办报纸和建义学这两个诱饵。 看着神态从容,谈吐不俗的易知足,易允昌一时间有些失神,这是自家老三?在他面前都颇有些拘谨的老三如今居然能在伍秉鉴面前侃侃而谈?这些个怪异的想法他是何时生出来的? “还是年轻好,敢于天马行空。”伍秉鉴感慨了一句,随后看向易允昌,道:“兴泰行倒闭在即,十三行人心惶惶,再则,如今也正是海贸旺季,你看……先借与孚泰行十万现洋,剩余的三十万债务,由怡和行做保,可成?” 虽然心中已有预料,但亲耳听的伍秉鉴说出这番话,易允昌仍然是喜出望外,怡和行又是借钱又是做保,这摆明了是全力扶持,他连忙躬身一揖,道:“平湖公大恩大德,易家上下,必定没齿难忘,孚泰行日后定将唯怡和行马首是瞻。” 伍秉鉴摆了摆手,道:“令郎大才,孚泰行日后必然兴旺昌盛,老夫今日不过是结一善缘罢了。” 听的这话,伍长青倒没什么,易允昌却是大为惊讶,三小子究竟跟伍秉鉴谈了些什么?竟能得他如此盛赞,这可不象是抓住了伍家子弟的什么要命的把柄要挟伍家,究竟是怎么回事? 易允昌喜出望外和惊讶纳闷的神情都被伍秉鉴看在眼里,他瞥了易知足一眼,暗忖这小家伙还真是深藏不露,居然连他自个父亲也一直都瞒着,看来,若非这次孚泰行面临破产,易家陷入绝境,这家伙怕是还不会冒出来。 听的伍秉鉴如此夸赞,易知足忙谦逊道:“不过是一点浅见,何敢当平湖公如此谬赞,实是折杀小子了。” 伍秉鉴少有的笑道:“知足无须自谦,十三行行商日后必定有你一席之位……。”抬眼瞥见侍女托着茶盘进来,他看向伍长青,道:“兴泰行倒闭,港脚商怕是都慌了神,时辰已经不早,长青,你陪易昆官去怡和行走一趟罢。” 不带这么小气的,就不能喝了茶再走?伍长青一肚子腹诽,却是不敢吭声,只得躬身应诺。 见伍秉鉴有心留他单独长谈,易知足也急了,目的已经达到,他可不想多留,如今他对十三行的情况不甚了解,再谈下去非的露陷不可,他连忙拱手道:“晚辈前日醉酒落水,尚未痊愈,平湖公盛情,晚辈感激不尽,还容晚辈改日再登门受教。” 听他如此说,伍秉鉴自是不好留客,当即颌首道:“好,下次再来,不用禀报,直接进来。” 一出延辉楼,伍长青就拉住易知足有意落后几步,轻声笑道:“今儿可算是知道了什么叫真人不露相,你小子藏的可真够深的,竟然哄得老爷子连珍藏的大红袍都拿了出来,可真有你的。” 易知足对他没什么印象,这至少说明两人以前不是太熟,不过伍长青说话的语气神态无不透着熟稔和亲热,这让他有些拿捏不准,只好含糊的道:“还不是被逼的,急中生智罢了。” 伍长青可是将两人的对话从头听到尾,自然不相信什么急中生智的鬼话,却也不揭穿,躲在偷听的事情,他是不敢透露的,当下就转了话题,道:“办报纸真能赚钱?听说《广州周报》《澳门月报》可都是陪钱的。” ; 第九章 定规矩 易知足生怕他聊起自个不熟悉的话题,见他提及报纸这个话题,可谓是正中下怀,当即便道:“《广州周报》和《澳门月报》是外文报,广州能有多少外国人?不陪钱才是怪事,中文报可就不同了,伍兄试想想,一份报纸若是有上万人看是什么光景?若是十万人看,又是什么光景?。” 听的这话,伍长青连珠炮似的问道:“这么多人看?一份报纸能卖多少钱?十文还是二十文?扣除成本之后,又能赚多少?再说,广州哪有那么多人看报纸?” “要扩大发行量,增加影响力,自然不能局限广州一地。”易知足含笑说道:“广州虽说地理位置稍偏僻了些,但广州是大清一口通商口岸,不说举国瞩目,却也是沿海数省关注的焦点。 只要报纸办的好,不说象邸报一样全国发行,至少也能发行东南数省,十万发行量只是保守的估计,报纸毕竟是公开对外售卖的,伍兄算算,沿海这几省仅是士子,缙绅,商贾就有多少? 至于价钱嘛,民间报纸自然不能贵,要让平头百姓买份报纸都不会觉的心疼,扣除成本,一份报纸赚一个铜钱足矣。” “只赚一文钱?”伍长青随口道:“就算是能卖十万份,一期也就只百多个银元,一年能有多少?五千?” “伍兄别只想着靠卖报纸赚钱。”易知足笑道:“一份发行东南数省的报纸,岂会只靠卖报的那点子利润?” 伍长青尽自聪明,却也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五千银元在易知足口中只是那点子利润,难道办报纸还有其他大额利润?碍着脸面,他也不好多问,暗自琢磨。 易知足也不点破,任由他自个去琢磨,吊吊他胃口,不是什么坏事。 三人默默走了一段路,易知足才开口道:“伍兄可能弄到朝廷的邸报?” “邸报?老爷子书房就有。”伍长青信口说道:“不过,都不是完整的,只是摘录了老爷子关心的内容,诸如广州文武官员任免、灾害、战事之类的。”说着,他稍稍犹豫,才道:“你要邸报……是为了办报纸?在报纸上刊载邸报内容,会不会犯禁?” “邸报本就是发行天下,谈何犯禁?”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难道朝廷邸报不允许天下士绅看?” 那倒未必见得,伍长青对此不敢苟同,却也不与他分辨,因为他对邸报以及地方小报之类的管制并不清楚,得回去查查才知道,现在根本辨不明白。 见他不吭声,易知足却乘热打铁,接着道:“伍兄要弄完整的邸报应该不难吧。” “总督府应该有完整的,我试试看。”伍长青虽说对易知足颇为心折,有心交好,但他对邸报的情况不清楚,不敢大包大揽,留了点余地。 一行人坐船回到西关,在码头作别,易允昌、伍长青两人自去怡和行,易知足则乘轿回府,原本他是打算逛逛西关的,奈何随行小厮李旺和轿夫都被易允昌特意叮嘱,他只得乖乖回家。 回府之后,易知足径直就往东跨院而去,昨晚没睡好,如今妥善解决了孚泰行的问题,他是一身轻松,只想回去补个觉,才进院门,随身小厮李旺就紧赶两步,道:“少爷…..。” 易知足停下脚步,看向他道:“有事?” 李旺二十出头,长的颇为周正,原本是一直跟着易允昌的,今早才被易允昌指派过来跟随易知足的,对于易知足的脾性,他不是太清楚,当下忙低头道:“少爷大病初愈,太太甚是挂怀,今早走的急,少爷也未去问安,如今回府……。” 早起要问安,回府还要问安?这规矩也太多了点吧?易知足顿觉头大,稍一犹豫,抬脚就往正院而去,印象中的母亲对他甚是溺爱,他心里并不抵触,一进正院,迎头就撞见林氏在指使丫鬟给盆栽浇水,他忙快步迎上去,含笑一揖,道:“孩儿给母亲请安。” “乐儿回来了。”林氏笑吟吟的瞧了瞧他的脸色,才关切的道:“累坏了吧,你爹也真是的,病还没好就让你出门,有什么急事不能拖两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她根本不知道孚泰行面临倒闭的危险,也不知道父子俩一大早出门去做什么。 见她似乎完全不知情,易知足自然不会多嘴,一旦说起这事,怕是得有半天解释,他连忙笑道:“不碍事,都是坐轿,也累不着孩儿。”陪着东拉西扯说了会话,他就赶紧借口昨晚没休息好退了出来,回到自己的东跨院。 一进院子,林大安等三个小厮便快步迎上来见礼,都是今儿才安排过来的新人,易知足逐一打量了下,约莫都在十七八岁间,一个个看起来挺精神,他哪里知道这是他便宜老豆特意为他挑选的,还道是管家苏云轻悉心挑选出来的,当下满意的点了点头,道:“都过来吧。” 进的厅堂,在春梅,夏荷的侍候下洗手净面后,他又回房取了一叠银元才缓步踱了出来,在台阶上站定,李旺见机连忙乖巧的搬了把椅子出来放在他身后,待他施施然落座,夏荷又将一把小巧的茶壶送到他手中。 易知足被侍候的通身舒泰,暗忖做少爷还真是舒坦,喝了口茶,扫了一眼毕恭毕敬站在台阶下的几个小厮,他朗声道:“在我这里,一是要忠心,二是要守规矩,三是做事要勤勉。” “小的们明白。” “先说三点规矩,一,院子里的事情,不论大小,哪怕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不能对外提及,亦不准私下议论。二,本少爷在家,不论是谁来,你们都要先行禀报;三,本少爷的书房,不经允许,不能踏进一步,有事在外禀报。” 说着,易知足看了一眼春梅和夏荷,特意叮嘱道:“你们俩也是一样。” 春梅夏荷都是一怔,书房里能有什么?少爷怎的突然对书房如此重视?一怔之后,两人忙蹲身道:“奴婢遵命。” 四个小厮也齐齐躬身道:“小的们遵命。” 易知足点了点头,取出一叠银元,交给春梅,吩咐道:“一人一块赏一块,你们俩也是一样,剩下的让李忠贵四人平分了,告诉他们,安心养伤,伤好了本少爷另有差事安排。” 几个丫鬟小厮都是一呆,三少爷怎的突然如此大方?见春梅接过银元行礼,几人这才反应过来,当下齐齐躬身道:“谢少爷赏。” “跟着本少爷自然不会亏待你们,只要用心做事,本少爷保证你们日后都能有出息。”易知足顿了顿,伸出两根手指,道:“现交代两件事,一是去打听一下伍家子弟伍长青的详细情况,这事要快,注意不要让人察觉。 再则,本少爷大病初愈,这两日必然有平日的玩伴登门探望,这些人你们得想法子尽快熟悉,免的到时候闹出笑话。”说着,他一挥手,“都去忙吧。” 待的四个小厮退下,夏荷抿嘴儿笑道:“少爷劳乏了罢,奴婢给你揉揉?” 还会按摩?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屋里太闷,搬张躺椅到树荫下。” ; 第十章 糊涂了 虽然还不到端午,但天气已很热了,易知足惬意的躺在树荫下,春梅夏荷两丫鬟一个捶腿一个揉肩,易知足一边享受一边把玩着小巧精致的紫砂茶壶,冷不丁问道:“你二人跟着本少爷多长时间了?” 春梅看了他一眼,低下头轻声道:“再有一个月,就满两年了。” 两年了?那对原本的易家三少必然是相当了解的,易知足暗忖,他的生活习惯突然变化,绝对是瞒不过俩丫鬟的,是不是打发些钱,将俩丫鬟换了? 转念他又想到,易允昌、易知书对他突如其来的变化肯定是极为震惊诧异的,他这刚换了小厮,又没有理由的换俩丫鬟,会不会引起他二人的猜疑? 再则,易家三少已经跟俩丫鬟上了床,赶出去是不是有些不地道?这可不是小厮,还有,他能将俩丫鬟赶出东跨院,但能将俩人直接逐出易府吗?若是在府里乱嚼舌头,怕是反而不美。 默然半晌,他轻叹了一声,道:“时间可真快,一晃就快两年了。” 夏荷觉的少爷今儿有些古怪,好端端的,怎的突然提起这个话头,难不成少爷要成亲了?少爷今年已满十八,这个年纪,在大户人家里可早就成亲了,想到这里,她怯怯的问道:“少爷是不是要订亲了?” 订亲?易知足没想到两丫鬟会想到这上面去,不过,孚泰行如今稳定下来,有了怡和行力挺,易允昌没了后顾之忧,他的亲事怕是要提上日程了,这倒真是件麻烦事,跟一个不认识的女人上床,那是艳遇,跟一个从来不认识的女人结婚……,他还真有些接受不了。 半晌,他才顺着话头,道:“放心,本少爷不是无情的人,成亲之后,必然给你们一个名分。” 一听这话,春梅夏荷都是一呆,她俩是丫鬟出身,最好的出路就是成为主人的妾室,虽说妾的地位仍然低,但怎么说也是半奴半主,比起丫鬟而言,却是高多了,俩人都没想到,平白无故居然得了诺大的彩头,赶紧起身跪下道:“奴婢谢少爷。” “起来罢,别动不动就跪。”易知足笑了笑,道:“去将书房收拾一下。” 待的二女离开,易知足摇了摇躺椅,晃晃悠悠中,听着蝉鸣,慢慢的静下心来,孚泰行暂时没有倒闭破产的危险了,但明年朝廷就会大力禁烟,鸦.片战争也只剩下两三年时间,鸦.片战争之后,朝廷被逼五口通商,十三行也就会成为历史。 可以想见的是,在十三行烟消云散之前,林则徐禁烟,鸦.片战争爆发以及战败之后,十三行各商行肯定都会被逼大出血,这是避免不了的,这两年多时间,孚泰行不仅要还四十万欠账,应对朝廷的大额勒索,还的为以后的发展积累一点资本,这压力可不小,为了以后的幸福生活,怎么着也得好好筹划一下。 至于鸦.片战争,他不想多费心思,至少以他现在的情形,想也是白想,他既没有办法阻止朝廷禁烟,也没有能力去改变英国人的想法。 或许,他可以影响十三行,但十三行在鸦.片战争中究竟是持何立场?对朝廷厉行禁烟又是何态度?广州鸦.片走私如此猖獗,十三行在其中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他如今是两眼一抹黑,想也是空想,何必去费那心神。 西关,怡和行借贷十万银元给孚泰行,并且为孚泰行所有的债务担保的消息,在易允昌有意的散播下迅速的传扬开来,一众与孚泰行有生意往来的商号商贾以及给孚泰行放贷的外商闻讯之后纷纷前往怡和行打听,在得到怡和行的肯定之后纷纷又赶往孚泰行。 他们赶往孚泰行的目的自然不再是催债或是取消订单减少订单,而是套近乎摆交情,要增加订单重续订单,放债的不仅不催债,反而表示可以继续增加借贷数额,有怡和行这个庞然大物全力扶持的孚泰行,还有什么叫人不放心的? 易允昌一拨拨接待,一次次的端茶送客,脸上的肌肉都笑僵了,心里却是乐开了花,好不容易将这些人打发走,十三行几个小商行的行商又陆续登门拜访。 这些行商一个个都清楚孚泰行与怡和行之前是什么情形——不仅没有交情,反而素来不太对路,这是众人皆知之事,为何在紧要关头怡和行会对孚泰行施以援手?又是借贷又是担保,极力维护,全力扶持,不弄明白其中的原委,他们一个个心里都跟猫挠似的。 易允昌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况且他自己也着实没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一路上有伍长青在,他也没机会问,他琢磨去琢磨来,也没琢磨明白,易知足究竟跟伍秉鉴说了什么,不仅争取到伍秉鉴的大力支持,而且还能获得伍秉鉴的赞赏。 客客气气的将一众行商打发走,易允昌顾不得天色尚早,就乘轿回府,他心里同样都跟猫挠似的,迫不及待的想回家找易知足弄清楚事情的原委。 在轿厅下轿,见到管家苏云轻,他劈头就问道:“三少爷可在府里?” 苏云轻忙道:“回老爷,三少爷上午回府之后并未曾出门,给太太请安之后就一直在东跨院。” “好。”易允昌随即吩咐道:“着厨房整治一桌酒席送去东跨院,大少爷回来了,也让他过来。”说完,他便径往东跨院而去。 易知足正在书房里练字,听的小厮在门外禀报老爷过来了,连忙七手八脚的将惨不忍睹的习作收拾妥当,这才快步迎了出去,在院门外迎上易允昌,躬身见礼后,他才含笑道:“父亲有事,遣人叫孩儿过去便是……。” “你这里清净。”易允昌说着径直往里走,进的正房落座,屏退丫鬟,他才笑道:“孚泰行此番能够起死回生,为父到现在仍感觉跟做梦一样…..为父一直没琢磨明白,平湖公为何会大力扶持孚泰行,你现在总该明白告诉为父了吧,否则为父这心里总觉的不踏实。” “爹,这事不能说。”易知足肃然道:“如今孚泰行已无英国东印度公司可依靠,以伍家之财势,要整垮孚泰行,可说是不费吹灰之力,正所谓,清楚不了,糊涂了,这件事情,爹和大哥无须清楚,以后也不要再问,孩儿不能说,也不敢说。” ; 第十一章 合情理 听的这话,易允昌满腔的欢喜顿时化为乌有,也就是说,易知足仍然是用要挟的手段获得伍秉鉴的扶持,他不免有些担心,沉默了一阵,才问道:“这事会不会留下隐患?会不会对你不利?” “不会。”易知足毫不迟疑的道:“平湖公眼光长远,断不会为难孩儿,但若孩儿口风不严,就很难说了。” 易允昌想了想,有些疑惑的道:“可平湖公对你分明是赞赏有加……。” “恩威并行罢了。”易知足轻声道:“以伍家的财势,以平湖公的老辣,单纯的要挟,无异于自寻死路,所以要挟之后,还须投其所好,如此,才既能争取到伍家的支持,又不至于招来祸端。” 这一番话直将易允昌听的半晌作声不得,他仿佛是不认识易知足一般,愣愣的看着他,这是自家那个整日里游手好闲,四处惹是生非,才满十八岁的儿子?这心智这胆识,连他也是自叹弗如,还有这谈吐,见识,气度,跟以前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 易知足自然清楚有些吓着这位便宜老豆了,笑了笑,才道:“孩儿性情顽劣,不喜约束,一直就不喜读正经书,偏好杂学经济之类,为防被责罚,一直瞒着你们,这些年来,孩儿任性胡闹,那是因为有大树可依,无须孩儿操心,自是乐的逍遥自在,眼见的大厦将倾,孩儿……岂敢不为父亲分忧? 其实在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垄断权被废除之后,孩儿对十三行就一直颇为关注,因与严世宽经常在一起,在去年底,孩儿就已清楚知道兴泰行的情形,更预料到兴泰行的倒闭会累及到十三行的小商行,是以一直在琢磨如何才能解孚泰行之危。” 说着,他摊开双手,露出一丝苦笑,道:“孩儿此番硬着头皮去跟伍秉鉴借钱,也是被逼无奈,不过经此一遭,倒也受益不小,说话行事放开了不少。” 这番解释可谓是合情合理,易允昌听的既欣慰又愧疚,欣慰的是儿子终于长大了,知事了,可以为他分忧了,愧疚的是自小就太过纵溺他,儿子天性聪明,资质过人,若是潜心苦读,必然能够一举高中,光耀门楣。 缓缓收回心思,呷了几口茶,他才道:“平湖公为人严谨,素来不苟言笑,你是如何投其所好,令他如此夸赞你?” “这有何难?”易知足含笑道:“进十三行易,出十三行难,除非是倒闭破产,或是散尽家财,伍家投身十三行,短短数十年挣下泼天般的财富,又是名声在外,要想退出十三行几乎没有可能,平湖公朝思暮想的无非是如何保全家财。” “你有法子令伍家保全家财?”易允昌失声道:“有道是人怕出名猪怕壮,伍家富可敌国,又身在十三行,朝廷岂会允许伍家全身而退?” “爹也别问了,这事暂时不能说。”易知足说着话题一转,道:“孩儿手头没钱了,最近怕是应酬比较多……。” “你明日去账房支。”易允昌顿了顿,才道:“你在伍家说要筹办报纸,建义学,那得多少银子?爹可拿不出十万给你。” 易知足听的一笑,“爹放心,孩儿知道孚泰行的情形,先支两千罢。” 听他开口只要两千,易允昌不由的长松了口气,爽快的道:“我吩咐账房,你随时可以支取。”说着他有些不解的道:“你为何会想着办报纸,建义学?那能赚几个钱?有那闲心和精力,还不如来帮着打理孚泰行。” 易知足之所以要筹办报纸,可不仅仅只是为了赚钱,他在意的是报纸强大的舆论引导能力,鸦.片战争爆发,报纸或许将能起到巨大的作用,至于义学,他是打算通过办义学来培养人才。 这些事他没法解释,也不想解释,呷了口茶,他才道:“报纸和义学花不了多少精力,也费不了多少银子,倒是藉此可以与伍家、潘家、卢家建立良好的关系,这事孩儿心里有分寸。” 顿了顿,他接着道:“至于孚泰行,孩儿会抽出时间去熟悉。” 两人窝在府中闲侃,却不知外间议论的焦点已由孚泰行转到易知足身上。 相比起兴泰行因高额商欠被外商控告,孚泰行突然获得怡和行的鼎力相助更为引人注目,十三行的大小行商和与十三行有生意往来的商号以及行外商人对这事既是好奇,又是羡慕,更想弄清楚个中原委,各种议论猜测自是层出不穷。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在众多人的关注和打探下,易允昌携带他家三小子易知足一大早前往伍家花园的事情很快就被挖掘出来,闻知这一情况,不少人都意识到,孚泰行之所以能获得怡和行的鼎力相助的关键,应该就在易知足身上。 素来不为人关注的易家三少立时就成了众人关注的对象,纷纷通过各种渠道打听关于易知足的各种情况。 处于漩涡之中,倒闭破产在即的兴泰行对这事格外上心,听闻易知足有可能是这件事情的关键,严启昌立即遣人去叫五子严世宽,心里隐隐生出一丝希望,对于易知足的底细,他是一清二楚的,那小子能有什么能耐,只有一个可能。 身形肥胖,大鼻子小眼睛的严世宽心情忐忑的走了进来,神情有些拘谨的道:“父亲……。” 严启昌看着他道:“外间盛传,怡和行给孚泰行借款担保,乃是因为易知足的原因,你与他关系极好,你想想,有没有这可能?” “跟乐仔有什么关系?”严世宽有些惊讶的道:“乐仔前晚醉酒落水……。” “今日一早,你易世叔带着乐仔前往伍家,随后就传出怡和行给孚泰行借款担保的消息。”严启昌缓声说道:“这事不会有假,你好好想想,会不会是乐仔拿捏住了伍家子弟什么把柄?” 乐仔这么快就没事了?该死的老郎中,害的老子白担忧一晚,严世宽暗自腹诽了一句,才摇头道:“不可能,若真有这事,乐仔不可能瞒孩儿。” 沉吟了半晌,严启昌才道:“就算乐仔跟这件事情没关系,也应该知道一些原委,你现在就去易家一趟,跟乐仔打听一下。” ; 第十二章 见铁杆 易府,东跨院。 易允昌、易知足两父子正围绕着十三行的话题谈的正欢, “……十三行也并非只守在家里坐等外商上门,乾隆初年,西洋战事不断,前来广州贸易的商船锐减,货物积压严重,那时,创办同文行的潘振承就数次率商船队出海,前往吕宋、噶罗巴。 俗话说行船走马三分命,商船出海,不仅会遇上风暴,还会遭遇海盗,利润虽高,风险亦大,非万不得已,没有行商愿意冒此风险……潘振承运气好,从未遇险,不仅获利不菲,还由此获得了陈总商的赏识,但其他人却未必次次好运,船毁人亡之事屡有发生。 近几年来世道太平,朝廷政令也有所宽松,允许出海商船携带火炮,附近海面的大股海盗又相继归顺剿灭,一些拿不到足够份额的小行商偶尔也会与行外商联手组建商船队出海,这种事情毕竟有损行商颜面,因此大都不会张扬……。” 易允昌谈兴正浓,却听的门外小厮禀报:“禀老爷、少爷,兴泰行严公子严世宽前来探望少爷。” 一听严世宽来了,易允昌有些担心的瞥了儿子一眼,道:“十三行有句俗话,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意,为父知道肥仔与你的交情,他若是手头拮据,你大可尽力帮衬,以求心安,不过,失意人口快,你说话得当心点。”说着站起身来。 “父亲放心,孩儿明白。”易知足点了点头,起身将易允昌送了出去,转身他就吩咐道:“找个理由,将严公子先拦在门外,没我吩咐,不得放他进来。” 严世宽——严老五——肥仔,兴泰行行商严启昌第五子,嫡出,这是易知足记忆中印象最深的人之一,两人关系极好,经常在一起厮混,是同穿一条裤子都嫌肥的铁哥儿们。 易知足心里清楚,探病什么的纯粹是扯淡,兴泰行被告,倒闭破产在即,严世宽哪还有闲情登门来探望他?此时上门,也不可能是来打秋风的,烂船还有三斤钉,兴泰行再债台高筑,严老五也不至于拮据到来跟他开口,他能资助多少? 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来打探口风的,严启昌怕是从怡和行为孚泰行借贷和担保这事中嗅出了点什么,让严老五前来打探,对严家来说,哪怕是一根稻草,这时也会尽全力抓住。 对于兴泰行的情况,易知足知道的不少,都是平日里从严世宽口中听来的,对兴泰行当前的处境,他下午也仔细的思虑过,他早就料到严世宽会来,只是没想到对方来的如此之快。 如何应对严世宽,他并不担心,只是对方对他极为熟悉,他得好好回想一下两人平日里相处说话的风格,不能让对方感觉变化太大。 一直到天色麻黑之际,严世宽才得以进入东跨院,进的房间,一见易知足好好的端坐在主位上,他便嚷嚷着道:“天杀的庸医,居然说你有性命之忧,改天非的去找他……。” “坐。”易知书打断他的话头,死胖子不仅话多而且特会做戏,不打断他,他能一口气说一盏茶时间不重复。 严世宽也浑没拿自个当外人,径直倒了杯茶,屁股一挨椅子,他就道:“怎么院里的小厮都换了?一个也不认识……。” 易知足不知道小厮是怎么糊弄他的,生怕他问起,不得不再次打断他话头道:“你家里现在应该乱的一团糟了吧,你还有闲心来看望我?不想法子避祸?” 见他开口就提这茬,严世宽脸上神情登时一僵,随即焉头耷脑的道:“欠债二百多万,还避什么祸?别说我了,就是我那几个侄子都没机会外逃。” 这倒是大实话,欠债二百五十多万,不论是粤海关还是十三行,都不可能允许严家的子弟外逃,粤海关要追债,十三行负有连带互保之责,严家不能偿还的债务,要十三行担保偿还,两方都会严防严家子弟携款潜逃。 易知足一阵无语,十三行的连带互保制度真不是一般的操蛋,完全就是连坐法的翻版,有这制度,也就不怪那些个洋商敢肆无忌惮的对十三行的行商放贷。 见他不吭声,严世宽也不再绕圈子,开门见山的道:“三哥,外间都传,怡和行突然鼎力扶持孚泰行,都是因为你的缘故,是不是真的?” 听他连三哥都叫出来了,易知足嘴角忍不住翘了翘,他与严世宽同年同月同日生,不过时辰不同,他大了两个时辰,这家伙平素里极少叫他三哥,素来都是叫他乐仔,难得今儿主动拜矮。 他笑吟吟的道:“再叫声三哥听听。” “信不信我跟你急。”严世宽胖脸一板,瞪着他道:“说正事。” 易知足呵呵笑道:“三哥有几斤几两,你还不知道?” “我就说不可能,偏叫我来问。”严世宽没好气的道:“你肚子里有什么牛黄狗宝,我还能不清楚?” 这话太损了,易知足忍不住笑骂道:“你肚子里才都是牛黄狗宝,你一肚子牛黄狗宝。” “没心情跟你斗嘴。”严世宽一口将茶喝了,起身道:“见你安然无恙,我也就放心了。” 见他这架势是准备走,易知足慢悠悠的问道:“令尊让你来的?” “除了他还能有谁?” 易知足含笑道:“你爹还是比你有眼光些。” 严世宽怔了一下,一双小眼睛眨巴了几下,一脸警惕的道:“我爹真猜中了,真是三哥的手笔?你可别蒙我。” 易知足翘起二郎腿晃悠着,扬起下巴,斜了他一眼,道:“怎么着,不相信你三哥有这本事?” “别说,还真不相信。”严世宽一脸鄙夷的道:“就你肚子里那几根花花肠子,我还不知道?” “啧啧,这激将法用的倒是越来越顺溜了。”易知足讥讽了他一句,才道:“既不相信,你巴巴的跑来做甚?混饭来的?” 见他不上当,严世宽小眼珠滴溜溜转了两转,道:“瞧这摸样,倒还真是你的手笔?是不是拿捏住了伍家子弟的把柄?” “猪头,什么样的把柄能让伍家又是借款又是担保?那可是四十万洋元。”易知足没好气的骂道:“你以为是四百,还是四千?” “那我可就糊涂了。”严世宽一脸迷糊的道:“怎的你跑一趟伍家,这怡和行就对孚泰行大献殷勤呢?” 易知足一本正经的道:“三哥我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伍秉鉴一见我,立马就喜欢上了,二话不说,借款,担保,你信不信?” 严世宽白了他一眼,郁闷的道:“伍秉鉴又不是娘们。” “你有脑子没?伍秉鉴就没孙女?相中我当孙女婿,行不?” “我呸,就你那拈花惹草的德行,西关上下谁个不知?你真当伍老头老眼昏花?” “死胖子,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三哥哪次沾花,不是为了让你惹草?” “没心情跟你胡掰。”严世宽白了他一眼,闷头喝茶,不再吭声。 ; 第十三章 有机会 见严世宽不吭声,易知足也不说话,伸出一双手翻来覆去的看,仿佛手上长了花一般,还别说,他这双手,手指修长,手掌上的掌纹细密繁杂,还真有些看头。 沉寂片刻,严世宽站起身神情肃然的躬身一揖,道:“严家落到今日的处境,已经是无力回天,我早就不抱任何希望了,只是兴泰行欠下债务着实太大,抄家流放,举家发卖,在所难免。 今日前来,小弟只求三哥一件事,严家被举家发卖之时,还望三哥将我那妹子买下来……。”说到后面,他已是语带悲声。 “不买。”易知足一口就回绝道:“鬼知道你那妹子以后会不会跟你一样胖。” “易知足!”严世宽猛喝一声,抬起身瞪着他,一字一顿的道:“这么多年,算我严世宽瞎了眼!”说完,转身就走。 待他走到房门边,易知足才笑道:“做戏得做全套,人在心情激奋之时,脚步与快又急,你这步子是不是迈的慢了点?” 严世宽麻溜的一个转身,几步冲到易知足跟前,瞪着他道:“这都快家破人亡了,谁有心情跟你做戏?我这是…..这是……。” “临终托妹。” “你才托妹,你才临终!”严世宽没好气的道。 “我倒真是死过一次了。”易知足道:“前日醉酒落水,可算是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说到这里,他语气变的有些低沉,“晕死前,心中除了恐惧,更多的还是不甘,不甘心就这么死去,不甘心在这人世间白白走一遭……。 昨儿睡了一天,我一直在想,不能再象以前那样昏昏噩噩的活了,况且,经过这一次,我也算是看明白了,十三行的小商行都是朝不保夕,不定那天就会突然倒闭,乘着年轻,我想挣下一份属于自己的家业,开创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你还好,一朝醒悟,至少还有机会。”严世宽幽幽说道,随即长叹一声,“我却是连幡然悔悟的机会都没有了……。” “谁说你没有机会了?”易知足盯着他道:“机会不是等来的,不是盼来的,机会得靠自己创造。” “创造机会?”严世宽小眼珠一转,道:“什么意思?” 易知足沉声道:“如今的情形,兴泰行要想不倒闭,只能自己创造机会。” 听的这话,严世宽一双小眼睛登时贼亮贼亮的,一脸兴奋的道:“三哥有法子挽救兴泰行?” “你信吗?” “信!”严世宽脱口道:“不信你,我还能信谁?” 易知足呷了口茶,缓声道:“兴泰行的情况,这两日我仔细琢磨了下,并非没有挽救的可能……。” “这话当真?” “别打岔!”易知足轻斥了一句,接着道:“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有一弊,必有一利,兴泰行之所以面临倒闭,是因为高额的商欠,而我认为,正是高额的商欠为兴泰行留下一线生机……。” “能不能不那么绕?”严世宽抗议道:“我的原话记着回去复述……。” 易知足瞪了他一眼,他连忙乖乖闭口。 “之所以如此说,是因为十三行的连带互保制度,兴泰行欠额总计二百五十八万元,就算是抄没了严家,估计仍然还有二百万以上的缺口,若是兴泰行倒闭,这个缺口就得十三行现有的行商填补。 自英国东印度公司对倒闭之后,十三行的处境就日趋艰难,日子稍稍好过一点的,不外乎是怡和行、同孚行、广利行三家,这个缺口也主要由这三家填补,一家至少要四五十万,广利行和同孚行怕是都承受不住那么大的压力。 再一个,兴泰行的倒闭,会引发放贷外商的恐慌,从而掀起一波追债的风潮,这两日已经有这方面的迹象了,若是任由这情形继续发展,必然会导致商欠数额较高的小商行相继倒闭。 如此一来,十三行三大家商行要还的债务就不只二百万,甚至有可能是四百万,就算财大气粗的怡和行怕是也会为之头痛。 所以,十三行的三大行商,应该没有谁会愿意兴泰行倒闭,就连怡和行也不愿意!” 严世宽殷勤的为他续了杯茶,道:“十三行固然是不愿意,但架不住总督府和粤海关的强压,这根子还是在外商,只要他们不逼迫还债,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根子不在外商。”易知足笃定的道:“根子在十三行!两广总督和粤海关在乎的是朝廷的颜面,他们不会管十三行和外商如何商谈,只要外商不控告十三行,他们根本不会多事。 外商的目的是追债,向两广总督递交禀帖,控告兴泰行,就是为了追债,他们最为关心的,是拿回放贷的银子,至于是谁还债,是十三行?还是兴泰行?他们根本无所谓,所以说,十三行的态度决定了兴泰行的生死!” “十三行的态度决定了兴泰行的生死,而十三行又没有谁愿意兴泰行倒闭。”严世宽说着白了他一眼,道:“这不就是说,兴泰行根本不会倒闭?” 易知足白了他一眼,道:“我只说十三行的三大行商,不愿意兴泰行倒闭,可没包括小商行在内,你听清楚!”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十三行垄断整个对外贸易,但朝廷对茶、丝等大宗商品的出口是有定额的,简单点说,就好比一个大饼,十三家商行分着吃,兴泰行倒闭了,就等若少一个人吃,剩下的十二人就够吃的更多,从这方面讲,十三行行商家家都希望兴泰行倒闭。” “嗯,我明白了。”严世宽点头道:“大行商怕分担兴泰行巨额债务,不愿意兴泰行倒闭,小行商想获得兴泰行倒闭后空出的份额,所以希望兴泰行倒闭。” “对。”易知足点头道:“尤其是没有倒闭风险的几家小商行,更乐意见到兴泰行倒闭。” “那如何才能避免兴泰行倒闭?” “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易知足才说了一句,就听的肚子“咕”的一响,瞥了外面一眼,外面早就黑透了,他起身道:“要不,先吃饭?” ; 第十四章 行商首 易知足的这一番分析合情合理,严世宽的兴头已经被完全吊了起来,哪有心情吃饭,随口抢白道:“一顿不吃,饿不死你,饿了就长话短说。” “那我就长话短说了。”易知足笑了笑,道:“对症下药。”说着便坐下喝茶。 见他迟迟没有下文,严世宽瞪大了眼睛,道:“就这四个字?” 易知足理所当然的道:“你不是让长话短说嘛。” 严世宽咬牙切齿的道:“你会被雷劈的。” “今夜月明星稀,不会有雷,有些人今晚回去,怕是会被掌劈。” “三哥,亲三哥成不。”严世宽涎着脸笑道:“还是详细说说罢,要不,晚上小弟做东,咱们去花艇……。” “别…..,吃完了还得我会账。”易知足说着起身,背着手踱着方步道:“自救者,人恒救之,兴泰行要避免倒闭,必须先自救,而且必须表现出足够的诚意。 其次,还须拟定一个详细可行的分期还款计划,要让两广总督、粤海关和十三行所有行商相信,兴泰行确实有能力偿还债务。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要游说十三行的行商,在与外商商议还款时,一是要分期,二是要尽量延长时间,要把时间拖长到外商不能忍受的地步,如此一来,令尊才有与外商私下协商解决的可能。” 严世宽默了默神,才道:“分期还款计划,家父怕是有心无力,若有这个能力,兴泰行也不会落的今天这个下场。” 严世宽这话的意思,易知足自然明白,不过,他如今也没有详细的计划,而且就算有完善的计划,他也不会这时候就抛出来,他劳心劳力就是要让严家承他的大恩! 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令尊有心无力,可以集思广益,再说了,这个计划也不是三两日就能完成的,当务之急,是拖延时间,你别在这里耗着了,赶紧的回去,令尊不定要连夜拜访一些人呢。” 一听这话,严世宽连忙起身,郑重的躬身一揖,才道:“劳烦三哥费心,小弟告辞。” 见的严世宽终于告辞,小厮李旺连忙上前禀报道:“老爷在正房备下酒席候着少爷……。” 易知足点了点头,举步出了房间,一路思忖着如何才能挽救兴泰行,这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高达二百多万银元的债务,按购买力换算,相当于他那个世界四五亿的债务,光是想想就令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救兴泰行,不是他心血来潮突发奇想,也并非全是为了顾全兄弟之情,他要想赚钱,要想在十三行的行商中拥有一定的影响力,兴泰行就是一个极好的契机! 只要他能够一举将兴泰行从倒闭的边缘挽救过来,他就能一举在十三行站稳了脚跟,对他感恩戴德的绝对不止是兴泰行一家,那些个可能会被兴泰行倒闭牵连的小商行都会感激他。 至于采取什么办法挽救兴泰行,他需要时间慢慢琢磨,也需要时间熟悉这个世界,当务之急,是的稳住严家,不能让严家绝望,要让严家看到希望,想尽一切办法自救。 河南岛,伍家花园。 四盏大大的写着伍字的玻璃灯笼在夜色里逶迤而行,居中是一个脚步沉稳,中等身形的青年,此人名叫伍崇曜,字紫垣,商名绍荣,是伍秉鉴的第五子,尚不到三十,五年前开始接替其兄伍元华成为怡和行行商和十三行总商。 怡和行今日遵照伍秉鉴的吩咐,给孚泰行借贷十万银元,并为剩余的三十万商欠担保,伍绍荣虽是遵命而行,却十分不解,伍长青只解释说,易家三少与阿爷私谈甚欢,阿爷拿出珍藏的大红袍招待。 令人调查了易家三少易知足的情况后,伍绍荣愈发纳闷,也更好奇,一个十三行小行商的浪荡子弟,究竟是凭什么得到老爷子的赏识? 延辉楼,伍秉鉴刚刚散步归来,正悠闲的品着茶,伍绍荣、伍长青两人进来见礼,他挥手将屋里下人屏退,道:“坐罢,不用站规矩。” 待的两人落座,他才道:“对于颠地等外商的禀帖,总督府可有批复?” “没有。”伍绍荣道:“按理,批复今日就应下来,想来是兴泰行的商欠数额过大,部堂大人有些慎重。” “数额确实大了点。”伍秉鉴颌首道:“按例,邓部堂会下令,着藩司、臬司、粤海关会同十三行和兴泰行一同稽核所控是否属实,并封存清查兴泰行账目,统计欠债的确切数额。” 伍绍荣担任总商以来,还是第一次遇上商行倒闭,他有些担忧的道:“如此庞大的债务,年头也不短,账目清查,怕是要耗费不短时日,外商可拖不起。” “拖不起?”伍秉鉴冷哼一声道:“外商若是有意见,大可叫他们派人参加账目清查。” 伍长青插话道:“外商参与账目清查,会不会越帮越乱?” 伍秉鉴仿佛没听见似的,斟茶喝茶,一声不吭。 见这情形,伍绍荣试探着道:“现今还不到五月,怕是拖不过今年。” “账目清查完之后,还要与外商会议,商议具体如何偿还债务。”伍秉鉴慢吞吞的道:“拖一拖,杀杀那些个港脚商放贷的风气,再则,各家都不景气,拖一拖也能让他们缓口气。” “是,孩儿明白。” “孚泰行的事情都办了?” “已遵照父亲吩咐,办妥了。”伍绍荣说着,顺势问道:“孩儿不太明白,父亲为何要扶助孚泰行?就算父亲赏识易知足,似乎也犯不着对孚泰行如此。” 伍秉鉴瞥了伍长青一眼,道:“长青在书房里都偷听到了吧,你给你五叔详细说说。” 伍长青脸一红,道:“阿爷如何知道孙儿在偷听?” “就你那性情,遇上这等怪事,能忍住性子不偷听?”伍秉鉴含笑道:“是阿爷让你去书房的,这事不怪你,说吧。” 听的这话,伍长青放下心来,他不仅记性好,口才也好,当下就原原本本的将两人的谈话复述了一遍。 待的伍长青住口,伍秉鉴看向伍绍荣,道:“绍荣,换做是你,你会如何处理?” 伍绍荣的神情有些阴晴不定,半晌,他才开口道:“茶叶贸易如今是十三行对外贸易最大宗也是最赚钱的…..。”犹豫了下,他才迟疑着道:“易知足会不会是无中生有?” 这是说自个老糊涂了吗?伍秉鉴不满的瞥了他一眼,道:“你认为英国人在印度和锡兰移植茶树这事是易知足捏造的?亏你还是十三行总商。” 顿了顿,他才缓声道:“英缅战争时(1824),英国人就在阿萨姆发现了野生茶树,这一晃都十多年了。” ; 第十五章 人情债 阿萨姆是哪里?缅甸?哪怎么又说是印度?伍绍荣听的满头雾水,却不敢乱问,倒是伍长青开口问道:“阿爷,阿萨姆在什么地方?” “在云南与印度、缅甸接壤的地方。”伍秉鉴缓声道:“据说是大理人的后裔建立的一个小国,后来被傣族人占领,是大清的藩属国,英缅战争后,被英国人占领。” 英国人占领了能够生长野生茶树的阿萨姆,这意味着什么?伍绍荣眉头一跳,沉声道:“易知足毕竟年少,若是口风不严……再则,那易知足既然敢要挟一次,就敢要挟二次,孩儿担心他得寸进尺。” 听的这话,伍秉鉴暗叹了一声,心里充满了无奈,老五心性凉薄,猜疑太重,还真不适宜做行商,稍稍沉吟,他才道:“英国人偷偷在阿萨姆移植茶树,开辟茶园,这是何等机密?能传到易知足耳中,只有一个可能,英国人已经成功了。” 伍绍荣、伍长青听的都是一呆,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十三行倚为支柱的茶叶贸易用不了几年就会大幅的缩减,这对十三行而言,绝对是个致命的打击! 半晌,伍绍荣才不解的道:“既是如此,父亲何以还要扶持孚泰行?” “还债。”伍秉鉴声音有些漂浮的道。 还债?伍绍荣、伍长青两人不由得大眼瞪小眼,伍家富可敌国,怎会欠孚泰行的债?这还的是什么债? 稍顷,伍长青大着胆子道:“阿爷还的是什么债?” “人情债。”伍秉鉴说着身子一仰,靠在椅背上,仰着脸不胜感概的道:“当年总商陈焘洋无意间救下潘振承,对其大加赏识,这才有了潘家的同文行,又是潘振承赏识你爷爷,数次施救,这才有了咱伍家的怡和行,如今,咱伍家也该还这个人情了。” 说到这里,他长叹了一声,道:“这些年,我一直在物色能够接替咱们伍家十三行总商的人选,却始终没碰上中意的,原本已经没做指望了,总算是老天开眼,能让我在有生之年看到一点希望。 孚泰行易允昌谨慎有余,开拓不足,但易家三小子易知足却是眼光独到,胆识过人,且能隐忍,知进退,是难得的行商人才,伍家要想卸下这十三行总商的头衔,怕是只能指靠他了。” 听的这话,伍绍荣、伍长青两人不由的面面相觑,仅仅只是经过一翻短暂的交谈,伍秉鉴居然对易知足评价如此之高,并且对他抱有如此大的期望,这是两人都所料不及的,要知道历来十三行总商,都是十三行首富担当,那易知足有如此大的能耐? 不过两人都不敢接这话茬,两人都清楚,十三行总商已成为伍秉鉴的一块心病,当年他任总商之时,为了退出行商,卸下总商的头衔,前前后后为此花费了五六十万两银子上下打点,耗时十余年。 结果,朝廷只允许他本人退出,却不允许伍家退出行商,总商头衔依然落在了他的四子——年轻的伍元华头上,精明能干,善于经营的伍元华担任了七年时间的总商,饱受摧残,惊吓过度,三十三岁就英年早逝,即便如此,伍家仍然未能推掉总商的头衔,更为年轻的伍绍荣又继任总商接管怡和行。 这十三行的总商就象是一颗烧的通红的火炭,陈家、潘家、卢家、伍家,家家都是避之唯恐不及,千方百计的推让躲避,潘家更是直言不讳的说,“宁为一条狗,不为行商首。”这行商首,指的就是十三行总商。 见两人不吭声,伍秉鉴瞥了二人一眼,道:“孚泰行的情况,你们平日多留意,能帮衬尽量帮衬,算是为伍家结一段善缘,咱们伍家的怡和行在创立之初,可没少得到潘家同文行的帮衬。” 伍绍荣哪敢多言,连忙点头道:“是,孩儿记下了。” “长青与易知足年纪相仿,性情似乎也合的来,你要尽量结交他。”伍秉鉴接着道:“他要办报纸,建义学,你尽可以掺和,我叫账房给你准备一万大洋,你斟酌着安排,我琢磨着,这两件事不象是为了赚钱,也不象是为了沽名钓誉,他似乎是想办大型作坊……。” 伍长青本就不喜呆在怡和行,觉的太过乏味,听的这话不由暗喜,不管是办报纸还是建义学,都比呆在怡和行有趣多了,更何况易知足那小子似乎也挺好玩,他忙道:“是,孙儿明白。” 次日一早,易知足起床就感觉比昨日精神多了,看来恢复的挺快,俩丫鬟刚刚帮他收拾利索,就听的李旺在门外禀报:“少爷,严公子来了,在府门外,说是请少爷您去喝早茶。” “这么早喝早茶?”易知足嘀咕了一句,才道:“知道了。” 去正房给父母问安之后,易知足才出府,见他出来,严世宽快步迎上来,嬉笑着道:“怎的这半晌才出来?” 易知足瞥了一眼门外的两顶青布小轿,道:“这一早就颠颠的跑来请吃早茶,昨日得彩头了?” “那是……。”严世宽笑道:“你不知道,家父昨晚可将你夸上天了。” “得,夸上天了就只请个早茶?” “你能不能不那么市侩?” “市侩吗?我怎么不觉的。”易知足说着下巴一扬,道:“走罢,不坐轿了,咱们安步当车。” 不坐轿?严世宽眨巴着小眼睛,道:“三哥想去哪里喝早茶?” “去江边罢,我喜欢看江景。”易知足说着抬腿就走。 “江——边?你是说省河?”严世宽愁眉苦脸的道:“那得走半个多时辰,你是成心的吧?” 西关街道多,大大小小的街道密密麻麻犹如蛛网一般,漫步其间仿佛是置身一个巨大的迷宫,街道大多不宽,三五米不等,有的是石板铺砌,有的干脆就是土路。 虽然天才放亮不久,但街上却一点不显冷清,有不少人在忙活,不时能够听见小商小贩们各具特色的吆喝声,这一切都让易知足觉的新鲜,他刻意放缓了步子,一路张望而行。 严世宽跟他并排而行,抱怨着道:“这般走法,太阳出来,咱们也未必能到的河边。” “左右无事,你急的什么?”易知足斜了他一眼,道:“多走走,你就不会那么胖了。” “胖有什么不好?胖是身份的象征。”严世宽翻了他一眼,“你看看这大街上,有几个胖子?” 这年头胖子那么吃香?一眼扫过去,大街上还真的很难看到胖子,一转念,易知足便笑道:“少臭美,一大早就起来忙活的人,能胖?” 说笑间,一阵刺鼻的烟草味飘入鼻端,乍一闻到烟味,易知足的烟瘾不由得被勾了上来,停下脚步看过去,见是个中年人蹲在门外街檐上抽雪茄,他不由的大觉奇怪,雪茄烟那么早就流行开来了? ; 第十六章 逛表店 掌柜的见他一味的低头看表,只道他囊中羞涩,含笑道:“客官若是觉的西洋表太贵,小店另外还有广表,同样精美,价格却便宜的多。” “广表?”易知足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惊讶的道:“广州制作的钟表?” “不错。”掌柜点头道:“广州钟表作坊制作的,丝毫不逊色于西洋表….客官稍待。” 广州这么早就能仿制西洋钟表了?不是在**战争之后?易知足不仅有些将信将疑,别看小小一块怀表,真要生产制造,需要大量的专业技术,复杂精密的齿轮机械零件,还有防锈、玻璃等等涉及的技术可多了去了。 不一会,一个伙计捧着一个托盘出来,上面放着两款怀表,瞧着跟西洋怀表并无二致,掌柜的拿起一块,熟练的打开后盖,露出表内机芯,介绍道:“这些表虽是在广州制作,但材质上乘,做工精良,十三行当年还曾以广表替代西洋表上贡,丝毫不逊色西洋表。” 说着,掌柜的用钥匙给怀表上了发条,递过来,道:“客官听听这声音……。” 对于怀表,易知足实在是太熟悉了,哪里会去象门外汉一样听什么声音,直接就问道:“这表多少钱一块?” “五十五元。” 差不多是相同款式的西洋表的四成!还真是够便宜了,易知足点了点头,道:“走的可准?一天时间误差有几秒?” 这是要买的节奏!掌柜连忙含笑道:“客官尽可放心,小店出售的钟表都是知根知底的钟表作坊制作的,发条都是来自西洋,绝对走的准。” 发条是进口的?易知足皱了皱眉头,道:“广表物美价廉,贵店为何不将广表摆出来卖?” “这——。”掌柜笑了笑,才道:“不瞒客官,广表的利润自然是不及西洋表,再说,广表的数量也有限,别看是广表,在各地同样抢手的紧……。” 这解释倒是合情合理,易知足点了点头,转身对李旺吩咐道:“我坐轿回府,你回头取钱来买一块广表。” 一旁掌柜含笑道:“客官若诚心要,小店自当派人送到府上。” 服务态度恁好?易知足笑着挑了一块怀表,道:“劳烦送去丛桂坊,易府。” 一听这话,掌柜连忙拱手笑道:“不知是孚泰行易公子,怠慢了,怠慢了,小的马上派人把表给易公子送去。” 出了钟表店,易知足也没心思再逛,正想吩咐李旺去叫顶小轿,打道回府,却没见李旺跟出来,回头一看,见李旺正跟掌柜的说话,他不由一笑,这小子倒是机灵,还知道砍价。 果然,李旺很快就快步出来,笑着道:“掌柜的听说是孚泰行的三少爷,主动九折优惠,五十元。” “你倒机灵。”易知足说着吩咐道:“去寻顶小轿来。” 钟表店伙计的速度比易知足还快,在大门口探知易家三少爷还没回来,便在门外候着,远远见的易知足下轿,赶紧就迎了上来,躬身道:“小的福兴钟表铺伙计,见过易少爷……。” 这服务态度真是没说的,易知足一笑,吩咐李旺道:“带他去账房,另外再支两百元备用。” 待他回到东跨院略做洗漱,李旺已和账房管事赶了过来,一眼瞥见账房管事手中拿着的账本和笔,易知足不由的暗道不妙,他是真没想到,账房的规矩那么严,以他的身份在自家账房支取银钱还要签字画押,他的毛笔字如何见得人? 接过账本,假意翻了翻,也不见有易家三少的签名,也实在是不好久拖,易知足只得硬着头皮,提笔在账本上留下了自己的艺术签名,这艺术签名他是下功夫练过的,不过用毛笔写出来,可就有些惨不忍睹。 那管事一眼瞥见他的画押,呆了呆,才迟疑着道:“这是三少爷新练的……花押?” 花押?对,可不就是花押?易知足一笑,将笔一丢,道:“不错,这是本少爷新近练的花押,以后都以这花押为准。” 就这鬼画符还好意思叫花押?还有比这更难看的花押吗?那管事憋着笑,赶紧的躬身告退。 看着账房灌管事匆忙离去的背影,易知足抚了抚光溜溜的前额,看来得抓紧时间练字,尤其是这花押,更得好好练习,以后签字画押的机会可不少,可别让外人看了笑话。 花押还好说,练几天就能像模像样,但毛笔字却不是短短几天就能练出来的,易三少的字虽然很一般,但毕竟读了七八年时间的书,那笔字比他写的好看多了,他怕是得练上一两年才能有那水准,这如何等的起? 不行,得改,改用钢笔书写,就当是崇洋媚外了,至少他的钢笔字还能见人,钢笔!嗯,钢笔这时候发明了没有?抽空得去外国商馆转转,看看他们用的笔,若是没发明出来,这钢笔倒是可以鼓捣一下,广州的工匠怀表都能制作,钢笔难道制作不出来?这玩意在国内的推广现在怕是还不适宜,但在欧洲美洲绝对能够畅销。 正想的兴奋,却听的小厮在身后禀报:“少爷,苏管家有事禀报。” “请他进来。” 进的院子,苏云轻满面春风的笑道:“三少爷一早出门,这一上午就来了好几拨人登门探望少爷……。”说着,他掏出一叠单子,道:“这是帖子和礼单,还请少爷过目。” 这事在易知足意料之中,探病什么的都是幌子,前来打探消息倒是真的,他冲着李旺扬了扬下巴示意他接过礼单,这些个人情往来,他实在懒的操心。 待的李旺接过礼单,他才开口道:“知会门房,今日劳乏了一天,身体不适,不见客,烦请他们明日再来,明日无须通报,直接请进来。” 待的苏云轻告退,易知足掏出新卖的怀表,欣赏了一阵,才招手将李旺叫来,吩咐道:“忙过了明后两天,安排人去调查了解一下广州的钟表作坊,统计一下,广州及附近周边乡镇有多少钟表作坊,多少工匠和学徒,住址、名字、产量、成本、销路等等,事无巨细都详加统计。” 了解钟表作坊?少爷这是想做什么?难不成看钟表价格高,想开家钟表作坊?这可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了,李旺心里腹诽,却也不敢多嘴,忙躬身道:“是,小的这就安排下去。”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办这差事,要机灵一点的,领十块大洋作为经费,调查结果直接送我这里,表现的好,有赏,表现的不好,以后不派差事,另外吩咐他们,不许走漏消息。” 办差还有十块大洋!李旺不由的一阵眼热,少爷出手真不是一般的阔绰,他忙躬身道:“小的记下了,断不会误了少爷的事。” ; 第十七章 新花押 掌柜的见他一味的低头看表,只道他囊中羞涩,含笑道:“客官若是觉的西洋表太贵,小店另外还有广表,同样精美,价格却便宜的多。” “广表?”易知足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惊讶的道:“广州制作的钟表?” “不错。”掌柜点头道:“广州钟表作坊制作的,丝毫不逊色于西洋表….客官稍待。” 广州这么早就能仿制西洋钟表了?不是在**战争之后?易知足不仅有些将信将疑,别看小小一块怀表,真要生产制造,需要大量的专业技术,复杂精密的齿轮机械零件,还有防锈、玻璃等等涉及的技术可多了去了。 不一会,一个伙计捧着一个托盘出来,上面放着两款怀表,瞧着跟西洋怀表并无二致,掌柜的拿起一块,熟练的打开后盖,露出表内机芯,介绍道:“这些表虽是在广州制作,但材质上乘,做工精良,十三行当年还曾以广表替代西洋表上贡,丝毫不逊色西洋表。” 说着,掌柜的用钥匙给怀表上了发条,递过来,道:“客官听听这声音……。” 对于怀表,易知足实在是太熟悉了,哪里会去象门外汉一样听什么声音,直接就问道:“这表多少钱一块?” “五十五元。” 差不多是相同款式的西洋表的四成!还真是够便宜了,易知足点了点头,道:“走的可准?一天时间误差有几秒?” 这是要买的节奏!掌柜连忙含笑道:“客官尽可放心,小店出售的钟表都是知根知底的钟表作坊制作的,发条都是来自西洋,绝对走的准。” 发条是进口的?易知足皱了皱眉头,道:“广表物美价廉,贵店为何不将广表摆出来卖?” “这——。”掌柜笑了笑,才道:“不瞒客官,广表的利润自然是不及西洋表,再说,广表的数量也有限,别看是广表,在各地同样抢手的紧……。” 这解释倒是合情合理,易知足点了点头,转身对李旺吩咐道:“我坐轿回府,你回头取钱来买一块广表。” 一旁掌柜含笑道:“客官若诚心要,小店自当派人送到府上。” 服务态度恁好?易知足笑着挑了一块怀表,道:“劳烦送去丛桂坊,易府。” 一听这话,掌柜连忙拱手笑道:“不知是孚泰行易公子,怠慢了,怠慢了,小的马上派人把表给易公子送去。” 出了钟表店,易知足也没心思再逛,正想吩咐李旺去叫顶小轿,打道回府,却没见李旺跟出来,回头一看,见李旺正跟掌柜的说话,他不由一笑,这小子倒是机灵,还知道砍价。 果然,李旺很快就快步出来,笑着道:“掌柜的听说是孚泰行的三少爷,主动九折优惠,五十元。” “你倒机灵。”易知足说着吩咐道:“去寻顶小轿来。” 钟表店伙计的速度比易知足还快,在大门口探知易家三少爷还没回来,便在门外候着,远远见的易知足下轿,赶紧就迎了上来,躬身道:“小的福兴钟表铺伙计,见过易少爷……。” 这服务态度真是没说的,易知足一笑,吩咐李旺道:“带他去账房,另外再支两百元备用。” 待他回到东跨院略做洗漱,李旺已和账房管事赶了过来,一眼瞥见账房管事手中拿着的账本和笔,易知足不由的暗道不妙,他是真没想到,账房的规矩那么严,以他的身份在自家账房支取银钱还要签字画押,他的毛笔字如何见得人? 接过账本,假意翻了翻,也不见有易家三少的签名,也实在是不好久拖,易知足只得硬着头皮,提笔在账本上留下了自己的艺术签名,这艺术签名他是下功夫练过的,不过用毛笔写出来,可就有些惨不忍睹。 那管事一眼瞥见他的画押,呆了呆,才迟疑着道:“这是三少爷新练的……花押?” 花押?对,可不就是花押?易知足一笑,将笔一丢,道:“不错,这是本少爷新近练的花押,以后都以这花押为准。” 就这鬼画符还好意思叫花押?还有比这更难看的花押吗?那管事憋着笑,赶紧的躬身告退。 看着账房灌管事匆忙离去的背影,易知足抚了抚光溜溜的前额,看来得抓紧时间练字,尤其是这花押,更得好好练习,以后签字画押的机会可不少,可别让外人看了笑话。 花押还好说,练几天就能像模像样,但毛笔字却不是短短几天就能练出来的,易三少的字虽然很一般,但毕竟读了七八年时间的书,那笔字比他写的好看多了,他怕是得练上一两年才能有那水准,这如何等的起? 不行,得改,改用钢笔书写,就当是崇洋媚外了,至少他的钢笔字还能见人,钢笔!嗯,钢笔这时候发明了没有?抽空得去外国商馆转转,看看他们用的笔,若是没发明出来,这钢笔倒是可以鼓捣一下,广州的工匠怀表都能制作,钢笔难道制作不出来?这玩意在国内的推广现在怕是还不适宜,但在欧洲美洲绝对能够畅销。 正想的兴奋,却听的小厮在身后禀报:“少爷,苏管家有事禀报。” “请他进来。” 进的院子,苏云轻满面春风的笑道:“三少爷一早出门,这一上午就来了好几拨人登门探望少爷……。”说着,他掏出一叠单子,道:“这是帖子和礼单,还请少爷过目。” 这事在易知足意料之中,探病什么的都是幌子,前来打探消息倒是真的,他冲着李旺扬了扬下巴示意他接过礼单,这些个人情往来,他实在懒的操心。 待的李旺接过礼单,他才开口道:“知会门房,今日劳乏了一天,身体不适,不见客,烦请他们明日再来,明日无须通报,直接请进来。” 待的苏云轻告退,易知足掏出新卖的怀表,欣赏了一阵,才招手将李旺叫来,吩咐道:“忙过了明后两天,安排人去调查了解一下广州的钟表作坊,统计一下,广州及附近周边乡镇有多少钟表作坊,多少工匠和学徒,住址、名字、产量、成本、销路等等,事无巨细都详加统计。” 了解钟表作坊?少爷这是想做什么?难不成看钟表价格高,想开家钟表作坊?这可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了,李旺心里腹诽,却也不敢多嘴,忙躬身道:“是,小的这就安排下去。”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办这差事,要机灵一点的,领十块大洋作为经费,调查结果直接送我这里,表现的好,有赏,表现的不好,以后不派差事,另外吩咐他们,不许走漏消息。” 办差还有十块大洋!李旺不由的一阵眼热,少爷出手真不是一般的阔绰,他忙躬身道:“小的记下了,断不会误了少爷的事。” ; 第十八章 不如狗 第二天,从上午开始,平素与易知足熟识的一众十三行小商行子弟便陆续登门,易知足在严世宽的陪伴下殷勤招待,借着这机会,也将易家三少的一群狐朋狗友暗暗熟记在心。 对于众人旁敲侧击的打探怡和行扶持孚泰行的原由,他一律干脆的推说不知情,因为根本无法解释,只能推说不知情。 继十三行子弟之后,又是一波访客,却是与孚泰行有生意往来的行外商子弟,这些多半是借着这茬来拉拢关系的,如今孚泰行得到怡和行的大力扶持,这些个行外商自然是另眼相待,原本关系好的要巩固,关系淡薄的要加深。 这一波子弟,易知足基本没印象,好在有严世宽,这家伙记忆真不赖,但凡是打过交道的,他都记的清楚,不认识的,他也是自来熟,不至令人尴尬。 断断续续忙碌了大半日,将最后两个客人送走,易知足长松了口气,叹道:“这可比生病还累。” “德性。”严世宽撇嘴道:“礼你收,客是我招呼的,你累什么?” 易知足瞥了他一眼,掏出怀表看了看,道:“都三点了,你还赖在这干嘛?想混晚饭?” “这么快就想过河拆桥?门都没有。”严世宽白了他一眼,径直转身进了房间,自个斟了杯茶,慢悠悠的道:“累了一天,怎么着也该犒劳犒劳,做个推拿什么的吧?” “美的你……。”易知足往躺椅上一躺,晃悠着道:“我昨儿给兴泰行那么卖力就只得了顿早茶,这点破事,你还好意思提要求?” “小气。” “得,明儿请你去推拿。”易知足说着朝外喊道:“春梅,取支雪茄烟来。” “两支,我也抽。” 接下来几日,易知足过的相当安逸,每日里早起出门喝早茶,然后四处闲逛,西关、黄埔、河南、花地、广州城都一一逛遍,有名气的茶楼酒楼青楼也无一遗漏,日子过的悠哉乐哉,手头的大洋也哗哗的往外淌,转眼间,二百大洋就没了踪影。 日子一晃便进入五月,这一日小雨,易知足难得的睡了一次懒觉,八点左右才起床,洗漱之后,去给母亲请安,在正院陪着用了些点心,回到自个院子就钻进了书房。 练花押练毛笔字,这是易知足每日的必修功课,再有就是熟悉繁体字,很多繁体字他倒是能认的,但要他提笔写,他非抓瞎不可,除此之外,他还的写回忆录,每晚都记,将前世很多能清楚记得的东西都记录下来。 “禀少爷,严公子来了。”李旺在门外低声禀报。 “请他在厅堂抽雪茄。”易知足头也不抬的道:“正午再提醒我。” 李旺犹豫了下,才道:“少爷,正午已经过了。” 已经过正午了?这么快?易知足放下笔,掏出怀表看了看,果然,已经快一点了,他麻利的将东西收拾好,将练笔的字都烧掉之后,才出了书房。 雨早已停了,雨后的空气格外的清新,美美伸了个懒腰,他才来到厅堂,就见严世宽正在吞云吐雾,这家伙还真是不拿自个当外人,哪里还用的着他招呼。 见他进来,严世宽忙起身笑道:“听说三哥一上午都闷在书房,可是在琢磨还款计划?” 易知足自取了一支雪茄,漫不经心的道:“叫你补充的资料,弄好了没?” “好了。”严世宽笑嘻嘻的道:“这不,一弄好就巴巴的送来了。”说着他掏出一个信封递过来,道:“这是伍元华担任十三行总商时的详细资料。这可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以前只知道总商风光,谁知伍元华的遭遇竟然那么惨……。” 说着他长叹一声,道:“也难怪潘家会说,宁为一条狗,不为行商首…….。” 宁为一条狗,不为行商首?十三行的总商难道比狗还不如?易知足也不接话,点燃了雪茄,就拆开信封看,一口气看完,他无语到了极点。 道光六年(1826年)新疆大贵族张格尔叛乱,朝廷出兵征讨,急需筹集巨额军饷,广东一省摊派军饷一百三十万两白银。 伍秉鉴瞅准机会,花费五十万两白银上下打点,仅仅只获得他本人体面退出行商行列,怡和行就此由其四子伍元华接手,十三行总商也由伍元华接任。 伍元华的悲剧也就由此开始,新疆叛乱打了四年,身为十三行总商的伍元华就象风箱里的老鼠一般,两头受气,四年时间,十三行捐了军饷一百多万两。 1830年,朝廷大获全胜,平定了张格尔叛乱,伍元华没来得及松口气,英国东印度公司又给他招祸了,是年,公司新任驻广州大班悍然违反禁令,带着年轻漂亮的妻子从澳门来到广州,下榻英国商馆。 此事犯禁,因为大清不允许洋妇进广州,伍元华因此事,被扒光上衣鞭笞十鞭,并被迫缴纳罚金。 1831年,新上任的广东巡抚朱桂桢到西关巡查,认为在十三行夷馆前广场周围新建的栅栏和石门有损朝廷威仪,当众斥责总商伍元华,并扬言取其项上人头。 伍元华被吓的下跪磕头长达半个时辰,之后,因粤海关监督帮他说话,才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随后被投入大牢,伍秉鉴多方奔走,最后花了十万两白银,伍元华才得以出狱。 1832年,英国商船“阿美士德号”从广州黄埔港出发,离开珠江口后,转向东北,前往东海和黄海,滞留时间长达半年之久。 道光帝因此事迁怒于广东十三行,认为他们对外国船只疏于管理,身为十三行总商的伍元华于是又被抓到衙门。 伍秉鉴再次花了十万两银子把伍元华从狱中赎出来。 1833年,英国商人因义士被人用菜刀砍伤,告状无门,纵火烧粤海关衙门,广东巡抚朱桂桢等大吏不敢逮捕纵火的因义士,反而向其道歉。 身为十三行总商的伍元华则再次因管理不力而成为替罪羊,被逮捕入狱。 伍秉鉴以重修粤海关和“报效”镇压瑶族暴动的名义,前后捐了五十万两银子,才使伍元华重获自由。 出狱后的伍元华一病不起,很快撒手人寰。 严世宽见他看完资料,怔怔的半晌不出声,偏头瞅了他一眼,笑道:“怎的,被吓到了?” “还真是被吓到了。”易知足磕了磕烟灰,道:“这不仅是要钱,而且要命,真不知道以前那些个总商是如何熬过来的。” 严世宽不以为意的道:“说穿了,还不都是有钱闹的。” 话未落音,就听的小厮在门外禀报:“少爷,伍公子伍长青又来了。” ; 第十九章 名利坊 什么叫又来了?伍长青来了几次了?严世宽狐疑的瞟了易知足一眼,眼珠子转了转,道:“三哥是不是捏住了伍长青的痛脚?要不要我回避一下?” “就知道瞎想。”易知足摁灭了雪茄烟,起身道:“走,去迎迎。” 伍长青在前两天确实是来过一次,那次易知足不在家,回来后听闻下人禀报伍长青来过,他不仅没在家等,反而刻意回避,他担心是伍秉鉴找他聊天,在不熟悉十三行的情况前,他不愿意见伍秉鉴。 伍长青是头次进易府,进的东跨院,他便放慢脚步,边走边打量院子里的景致,待见的易知足、严世宽两人出现在门口,他才加快脚步,上前觑了眼易知足的脸色,含笑一揖,道:“易兄似乎大好了。” “托福,托福。”易知足笑着还了一揖,伸手礼让道:“伍兄请。” 进的院子,伍长青就取出一本册子,道:“这是从总督府抄来的邸报,总督府本月的邸报都在这里了。” “多谢伍兄。”易知足拱手致谢,接过邸报。 “易兄何须客气。”伍长青含笑道:“不过,季师爷说了,地方小报刊载邸报,最好是先让总督府的师爷过过眼,省得日后招惹麻烦,雍乾两朝都曾明令禁止公开贩卖、买阅邸报和私抄邸报,如今朝廷并未解禁,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如此说来,刊载邸报还是存在一定的风险,朝廷和地方官府看不顺眼,随时可以根据这一点封杀报房。”易知足缓缓说道:“既如此,干脆就不刊载邸报了。” 不刊载邸报?伍长青迟疑着道:“若不刊载邸报,又如何吸引士人购买报纸?” “这倒也是。”易知足笑了笑,道:“伍兄对办报纸有兴趣?” 伍长青是一万个不愿意在怡和行历练,他知道老爷子刻意栽培他的意思,无非就是接替伍绍荣,他对怡和行没兴趣,对总商更是敬而远之,好不容易老爷子开口,着他掺和易知足办报纸和建义学这两件事。 如此难得的机会他自然不肯放过,知道易知足对邸报感兴趣,他就拿了邸报来做敲门砖,见易知足主动提及办报纸的事,可谓是正中下怀,当即毫不迟疑的道:“如果投入不大的话,自然是有兴趣。” 易知足听的一笑,“办报纸前期的投入可不小。” “有多大?”伍长青浑不在意的问道。 “不好说。”易知足沉吟着道:“报房、作坊、印刷机、作坊工匠,报纸编辑文员…..而且前期——半年甚至是一年,都可能是亏本经营,林林总总算下来,前期投入估摸要三四万元。” 严世宽在旁边听的撇嘴不已,好家伙,办个地方小报而已,竟然要三四万元,还真是狮子大张口,真把这伍长青当冤大头宰了,不过为那么点钱,坏了声誉可不值。 听的要三四万元,伍长青是大为意外,他原本以为就算要大办,有三五千元也就足够,没想到易知足一开口,居然要三四万! 他自然不担心易知足骗他,孚泰行如今又不存在倒闭的风险,对方不可能骗他这点小钱,默了默神,他还是忍不住道:“京师亦有不少民间报房,听闻投入皆不大,公慎堂是老字号,其创办之初投入不过数百两。” 京师还有民间报房?这事易知足可不知道,当下便问道:“京报的发行量有多大?影响范围又有多广?” 伍长青之前根本就没关注过报纸,只是听的总督府师爷提及过,哪里知道具体的情况,当下就摇了摇头,道:“这就不清楚了,想来也是有限。” “小规模的报房,影响自然是有限。”易知足缓步踱着道:“报纸的发行量越大,辐射的地域越广,影响就越大,也就越能赚钱,广州的地理位置偏僻了些,即便报纸办的好,广受东南数省士绅商贾喜爱,但传递运输的时间也太长了。 就说从广州到江浙一带,怕是要月余时间才能抵达吧?新闻都被生生拖成了旧闻,这不仅有违咱们办报纸的宗旨,也影响报纸的发行量,如何才能缩短报纸发往各省的时间……?” 说着话,三人缓步进屋,略一礼让,便各自落座,丫鬟赶紧为三人奉上热茶,伸手请茶之后,易知足浅呷了两口,这才接着道:“我考虑设立一总报房,然后在东南各省建立分报房,大报一周一期,小报一日一期,大报各省统一,小报则各自独立报道。 如此,大报的报样就可通过驿站,以八百里加急或是五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往各省分号,在各省就地印刷,极大的节省时间。 当然,咱们不必急于求成,大可先立足广州,积累经验,培训各类人才,建立一个成熟的模式,然后,再往各省建立分报房,初步估计,这需要近两年时间,才能完善。” “等等。”严世宽插话道:“我是越听越迷糊,花费诺大的人力物力财力精力,这报纸赚钱吗?一张报纸能卖几文钱?” “世宽兄这话算是问到点子上了。”伍长青笑着附和道,这段时间,他琢磨去琢磨来,一直没想明白,易知足究竟如何靠报纸赚钱,心里自然也是越发的好奇。 稍稍沉吟,易知足伸手在两人眼前一划,含笑道:“珠江之上,百舸争流,千帆竞渡,不知在二位眼里,江中有舟多少只?”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严世宽眨巴着小眼睛努力的想配合,一时间却弄不明白易知足究竟想表达什么意思,登时就有些着急。 伍长青却是笑道:“小生眼中,仅有舟两只,一舟为‘名’,一舟为‘利’,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名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说着他轻笑道:“这是高僧法磐与乾隆在大江唔对之言,这个典故,在下在文澜书院听人提及过。”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笑道:“法磐大师眼中有舟两只,而我眼中,却只有一只。” “一只舟?”伍长青微微一怔,道:“这又何解?” “一舟左舷大写‘名’字,右舷大书‘利’字,就一只舟,名利之舟。”易知足缓声道:“名利,名利,有名就有利,名与利本就水**融,如胶似膝,犹如铜钱之两面,岂能分拆开来?” “言之有理。”伍长青说着拱手笑道:“受教了。” 严世宽愣是没明白过来,怯怯的问道:“你二人说了这半晌,可跟报纸有关?” 易知足含笑看向伍长青,道:“伍兄可明白了?” 伍长青迟疑着道:“易兄是暗指,报纸与名利有关?” “何止是有关?”易知足笑指二人道:“报纸本就是名利作坊。” “名利作坊?”伍长青两人异口同声的道。 ; 第二十章 画大饼 “对,名利作坊。”易知足启发着道:“你们试想想,一个原本籍籍无名的士子在一份发行东南数省的报纸上发表了一篇好文章或是好诗词,会是什么情形?” 严世宽抢着道:“一举成名天下知。” “对!”易知足笑道:“朝廷官员、士绅商贾,工匠艺人,一旦被咱们报纸宣扬,都能在一夜之间,名动天下,不独是人物,但凡案件、事件、银号、钱庄、商号、学院、商品等等,只要被咱们的报纸宣扬,都会名气大振。 你们说说,这样的报纸是不是名利作坊?这样的报纸,愁不愁挣不到钱?值不值得为它花费诺大的人力、物力、财力和精力?” “值,太值了!”严世宽一拍大腿,兴奋的站起身嚷道:“这简直就是一本万利的生意!报纸办到这个地步,还怕那些个官员士绅商贾工匠艺人不上赶着往报馆送银子?” “好一个名利作坊!易兄真真是大才!”伍长青兴奋的两眼放光,急不可待的问道:“不知易兄打算何时筹建,如何筹建这个报房?” 见两人兴奋的样儿,易知足笑了笑,道:“报房筹建不是什么难事,关键是的先筹钱……。” “筹钱还不容易,我入一万大洋先。”伍长青大大咧咧的道:“不够,还能追加。”他心思灵活,一眼就看出报纸不仅仅只是能够赚钱,还有着巨大的掌控力,回去禀报阿爷,再增加一万大洋也不是难事。 “别急。”易知足笑着摆了摆手,道:“这份报纸横跨数省,不仅需要的人手多,牵扯的关系也广,就凭咱们几家怕是够呛,不妨多拉一些人入股。” 这是实话,这样一份报纸,仅是有钱是维持不下去的,伍长青对此深以为然,点头道:“还是易兄思虑的周全,那伍家先入一股。” 易知足瞥了严世宽一眼,道:“你不入一股?” 严世宽双手一摊,无奈的道:“三哥又不是不知道兴泰行如今的情形,小弟哪来的钱入股?这报纸要多少大洋一股?” “暂定两千大洋一股。”易知足语气轻松的道:“没钱先去借,兴泰行一时间未必就倒闭的了,这等好事,错过了可就再没机会了。” “兴泰行如今这情形,哪还能借的到钱?”严世宽说着,语气一转,“不过三哥如此照顾,小弟岂能不领情?回家砸锅卖铁也凑两千大洋来入股。” 兴泰行一时间未必就倒闭的了?伍长青瞥了易知足一眼,有些不解这话是什么意思,十三行一众商行,一旦因为商欠被外商控告,等若就是被宣布倒闭破产,真要有能力翻盘的,也不会被外商控告。 他一时间也弄不明白易知足这话究竟是无意中随口那么一说,还是有意说给他听的,碍着严世宽在面前,他也不好开口问,只得心里纳闷。 易知足对两人的反应甚觉满意,想了想,又看向伍长青,道:“伍兄家跟旗昌洋行关系甚好,不知能否拉一两个美国商人入股咱们的报纸。” “为什么?”伍长青、严世宽两人又是异口同声的问道,两人一般的心思,这等好事,凭什么便宜洋人? 易知足之所以要拉美国人入股,无非是想给报纸多加一份保险,地方官府一般不愿意招惹洋人,而且**战争之后,洋人的地位大为提高,但凡沾上洋人,地方官员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有洋人入股,他们的报纸就是中外合资,再给洋人挂个总编,以后就算报纸有犯禁之言,也不会被轻易的查封。 另外,易知足还有个目的,他想借这机会结识几个美国商人,以后他避免不了要跟美国人打交道的。 这两个目的显然不能明说,稍稍沉吟,易知足才道:“报纸要想有吸引力,就必须有新奇的东西,我准备对西洋各国进行一系列的报道以此来打开局面,有一两个美国股东,有助于更好的了解西洋各国的情况。” “为什么要找花旗商人,英吉利商人不行?”严世宽好奇的问道。 易知足白了他一眼,道:“奴大欺主,英国国势强盛,英国商人不好掌控。” 对于易知足的心思,伍长青能猜到几分,稍稍沉吟,他点头道:“花旗商人,我认识一些,就不知道他们是否会有兴趣。” 易知足一副讥讽的口吻说道:“放心,能赚钱的生意,美国人都感兴趣。” 伍长青随口问道:“易兄会英语?” “当然会。”易知足说着冲严世宽笑了笑,道:“我与世宽兄可没少在黄埔厮混,岂能不会英语?” 心领神会的严世宽连忙点头附和着道:“三哥的语言天赋可不是一般的高。”他不说易知足英语说的好,只说他天赋高,实则是心里虚的不行,说完,还在心里暗骂,不吹牛会死啊,这也是能胡乱吹的?万一伍长青带两个洋人来,岂不当场戳破牛皮? 易知足笑了笑,反问道:“伍兄想来应该精通英语罢。” “英语、葡语都会一点。”伍长青谦逊的道:“自小就被阿爷逼着学。” 还会葡语,易知足小汗了一把,随即岔开话题,三人闲侃了一阵,伍长青便起身告辞。 易知足起身将伍长青送出大门,连带着将严世宽也一并打发了回去,这才浑身轻松的回转东跨院,一头又钻进了书房。 办报纸的创意他已经抖出来了,这块大饼他画的又大又圆,而且色香味俱全,不愁不吸引人,而他最想吸引的还是十三行中进学的子弟,也就是有功名的子弟,办报纸是需要读书人的,至于后面的筹办事宜,他无非是动动嘴皮子,自然会有人去操办,何须他亲力亲为? 伍家花园,万松园。 伍秉鉴一边缓步踱着,一边把玩着一对文核桃,伍长青亦步亦趋的将见易知足的情形复述了一遍。 “名利作坊,他还真是敢想。”伍秉鉴踱了几步后,又道:“他说要花旗商人入股?怕英吉利商人奴大欺主?” “是的。”伍长青说着谨慎的道:“易知足预计报纸初期投入为三四万大洋,又以两千大洋为一股,这是要筹集二十股,咱们只参一股,是否少了些?” 伍秉鉴没吭声,缓缓的走了一段路,他才道:“发行东南数省的报纸,既能让人一举成名,也能让人一夜之间身败名裂,即便有洋人参股,朝廷怕是也不会放任不管,一股足够了。” “是。”伍长青应了一声,接着又道:“潘家、卢家是否通报一声?” “你们小辈间打个招呼就成。” “孙儿明白。” “明日请易知足来一趟,就说阿爷请他喝茶,珍藏的大红袍。” “是。”伍长青听的一喜,倒不是为能够一尝三十年的大红袍而开心,而是为易知足受阿爷的看重而高兴,同时,他又有些莫名的期待易知足与阿爷的交谈。 ; 第二十一章 起风了 一大早,严世宽照例早早的就赶到易府外候着,这些天来只要是不下雨,他都是如此,一早赶过来,陪着易知足外出喝早茶然后四处闲逛,他目的很简单,催促易知足尽快将还款计划书拿出来。 昨日易知足提出办报纸,他算是再一次真真切切的领教到易知足的厉害,一般人可没有那般独到的眼光,也没有他那么大的气魄,这让他对易知足的还款计划更加的渴盼。 其实这些日子,严家上下也没闲着,也弄出了一份还款计划,就是兴泰行在销售给外商的茶叶中每担加收二两银子,而供货给兴泰行的茶商每担则便宜二两,如此每担茶叶,兴泰行多出四两银子利润,其他的棉花、生丝等大宗商品亦按此办理,则不过数年,兴泰行就能偿清欠款。 看到那份还款计划书,严世宽除了嗤之以鼻,就是摇头叹气,可说是失望透顶,他是真没勇气将那份还款计划说给易知足听。 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响起,在宁静的清晨分外悦耳,跟随的小厮连忙提醒道:“少爷,易公子出来了。” 听的小厮提醒,严世宽抬眼一看,正好见着身着一件宝蓝色长衫的易知足迈出趟栊门,他连忙快步迎上去,笑道:“三哥,四方居茶楼,今儿有人请喝早茶。” 易知足今儿是经过精心修饰的,全身上下收拾的一丝不苟,但脸上却带出一丝倦容,四下里张望了一下,他才道:“你今儿没叫轿子?” “轿子?这天天不是安步当车,今儿怎的想起坐轿了?”严世宽打量了他一眼,关切的道:“昨晚没睡好?折腾了一夜?” “你才折腾了一夜。”易知足说着转身吩咐李旺道:“去叫两顶小轿。”说着,他边走边问道:“是谁要入股?” “大眼仔,同顺行的吴家老二。”严世宽回了一句又追问道:“今儿怎的要坐轿?” 易知足道:“伍长青昨晚派人来传信,今早在天海阁茶楼请喝早茶。” “什么情况?他要加股?”严世宽歪着头问道。 易知足斜了他一眼,解释道:“是伍家老爷子请我去喝大红袍,伍长青怕咱们一早就跑的不见踪影,这才巴巴的请喝早茶,他肯定到的早,咱去迟了可就失了礼数。” “伍秉鉴主动请你喝茶?”严世宽一双小眼睛立时瞪的溜圆,惊讶之后,他一脸羡慕的道:“三哥,你可真有面子……。” 易知足懒的听他啰嗦,直接打断道:“大眼仔那里,你去应付一下,入股的事情,没问题,十三行的人咱们优先照顾。” “好咧。”严世宽应了一声,接着道:“伍秉鉴那里,三哥能否替兴泰行美言几句?” “美言几句就能解决问题?”易知足没好气的翻了他一眼,道:“这都五月了,怎的还不见令尊有自救的举措?” “怎么没有?”严世宽解释道:“家里仆从都遣散了一大半,原本隐藏在名下的田产商铺也在变卖。” “房产也卖了吧。”易知足干脆的道:“那是最吸人眼球的。” “啊?”严世宽一呆,“那我们一大家子住哪里去?” “租房不行?”易知足不屑的道:“都什么时候了,还端着架子不放?我可先说清楚了,还款计划,可不只是书面的东西,你得实实在在的拿出东西来,才能让人信服,说白了,要投钱!” 严世宽惊喜的道:“还款计划,三哥心里有谱了?” “算是有点谱,你今儿别乱跑,就在家候着我的消息。” “三哥放心,今儿我哪都不去,就在家恭候大驾。”严世宽一脸欢喜的道,他自然明白,易知足要见的不是他,而是他家老头子,从这话里,他也听出来,兴泰行的还款计划与伍家有关系,若能得到伍家出手相助,那兴泰行就是想垮也垮不了。 易知足乘轿赶到天海阁茶楼,一下轿,昨日送信的小厮便快步迎了上来,躬身笑道:“易公子来了,我家少爷早已在三楼雅间恭候,易公子请——。” 随着小厮登上三楼,易知足略微打量了一下,所谓的雅间不过是用屏风隔离出来的小间,跟后世的包间不可同日而语,待的小厮挑起门帘,他才缓步踱了进去。 雅间里除了伍长青外还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见他进来,两人连忙起身相迎,“易兄来了。”伍长青含笑迎上两步,介绍道:“这位就是方才提起的,易知足。”说着,又转向那年轻人,道:“这位是潘仕明,字则诚,也是十三行子弟,在文澜书院求学。” 易知足稍稍打量了他一眼,宽额浓眉,大鼻厚唇,但气度从容,一身书卷气,这就是潘仕明了,最近一段时间,他一直在收集十三行的资料,各商行子弟的情况他大都记的滚瓜烂熟,潘仕明,同孚行行商潘正炜的第三子,今年二十三,十四岁时就考取生员,现在文澜书院读书,连着两届乡试名落孙山。 伍长青介绍完,两人少不的一番寒暄见礼,客套了一番,三人才相继落座,潘仕明很是自然的为易知足斟上茶,伸手请茶之后,他才含笑道:“这几日老是听长青念叨你,早就想结识一下,却一直没适合的机会,昨日听长青提及要请你喝早茶就一道赶了来。 还真是闻名不如见面,知足端的是一表人才,都是十三行子弟,在下也就不客套了,晚间由愚兄来做东,还望知足不要推却。” 易知足心知他铁定是为了报纸入股事宜,他本就有意结交一批士子,自然不会推却,当即含笑道:“则诚兄如此盛情,知足敢不从命。” “爽快。”潘仕明笑道:“若非你稍后要去见平湖公,真想现在就跟你浮上三大杯,晚间咱们再不醉不归。” 说着话,各色早点流水般的送了上来,三人边吃边聊,很快就熟识起来。 喝完早茶,三人在码头分手,易知足与伍长青乘船顺水而下前往河南岛。 伍家花园,延辉楼。 伍秉鉴早起在园子里溜了一圈回来,喝过早茶,一名五十多岁的老管事就脚步匆忙的走了进来,轻声道:“老爷,邸报来了。” 伍秉鉴看了他一眼,道:“脚步匆忙,可是有重大事情?” “朝廷倒无大事,不过有老爷关心的事情。”老管事躬身道:“御史朱成烈上奏《银价昂贵,流弊日深,请敕查办折》。” ; 第二十二章 烟难禁 “又是朱成烈。”伍秉鉴轻声嘀咕了一句,才道:“念。” 老管事翻开邸报朗声读道:“洋烟一物,贻害尤多……其害之大者,莫过于白银流失,东南海口,运银出洋,运烟入口…….。 广东海口,每岁出银至三千余万,福建、浙江、江苏各海口,出银不下千万,天津海口,出银亦二千余万,一入外洋,不与中国流通,又何怪银之日短,钱之日贱……。” 不等念完,伍秉鉴便戴上老花镜,伸手索过邸报,低头细看,近几年来,朝野上下禁绝洋烟,严查洋烟的呼声并不少,但如此详细陈列白银流失的,这还是头一遭。 易知足、伍长青两人没有走伍家正门,而是坐船沿着水道直接进入伍家后花园,登岸后前行不远,便是延辉楼,有伍长青陪着,自然无须通报等候,两人径直就进了厅堂。 见的易知足上前见礼,伍秉鉴放下邸报,打量了他一眼,摘下老花镜,很是和蔼的道:“知足无须多礼…..。”说着就伸手让座,随后又道:“长青去烧水沏茶。” 待的易知足在下首落座,他将邸报递过去道:“这是今日才送来的邸报。” 伍长青应了一声,走到一旁准备,其实下人早就将一应物事准备好了,红泥小炭炉里炭火正旺,取自白云山的山泉水也已备好,将水架上,稍稍清洗一下茶具,他就开始留意两人的谈话。 易知足细读了一遍邸报上的那篇《银价昂贵流弊日深请敕查办折》,实在是不细读不行,一则是繁体字,二则是文言文,细细看完,他不由的暗觉奇怪,这么早就有反应了?可朝廷禁烟分明是明年的事情,略一琢磨,他放下邸报,道:“一岁流出白银六千万两,是否太过危言耸听了?” 伍秉鉴干巴巴的道:“朝廷官员不懂经济,又一惯夸大其词,他们列出的数据岂能相信?一年流出六千万两,亏的他们敢说,这般流法,银价还不涨上天去? 他们只算出,不算进,而且算的也是零售价,而不是靠岸的批发价,这价格至少相差几倍,这些年白银大量外流是事实,但也没如此夸张,估摸一年流出五六百万两倒是有的。” “五六百万两。”易知足苦笑着道:“即便是这般外流,不出数年,大清也将出现银荒,朝廷焉能不急?”说着,他屈指轻弹了弹邸报,道:“朱大人这份折子,不过是探探风向而已,晚辈窃以为,至少还的酝酿大半年或是一年,朝廷才会达成共识,大举禁烟。” “广州烟.片走私,不是什么秘密,可说是朝野皆知。”伍秉鉴的声音干枯的有些刺耳,“以前朝廷禁烟,前来广州的钦差皆是雷声大雨点小,收了贿赂,走走过场就回去交差,知道为什么吗? 不是那些官员胆大包天,也不是他们不想禁烟,而是投鼠忌器!因为粤海关、十三行是天子南库,是天子的私人钱袋!那些官员很清楚,在广州认真禁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稍稍一顿,伍秉鉴语气有些缓和的道:“折子你也看了,为什么福建、浙江、江苏各海口,加起来出银才不过一千万?而广州、天津一个出银三千万,一个出银两千万?因为广州是天子,天津是满蒙亲贵……。” 原来根子还在大清皇帝和满蒙亲贵身上,难怪烟片走私越来越猖獗,易知足一阵无语,半晌,他才道:“鸦.片走私已经开始动摇大清根基,当今非是昏聩之君,孰轻孰重,自然分的清楚,朝堂之上也非无敢直谏之臣,晚辈还是坚持认为,朝廷厉行禁烟,势在必行,而且头一个就是拿广州开刀。” 见两人语气有些僵,恰好水也沸了,伍长青赶紧的沏好茶端了上来,为二人各自斟了一小盅茶,三十年陈的大红袍着实是不凡,汤色橙黄明亮,香气馥郁如兰。 见易知足坚持认为朝廷会厉行禁烟,伍秉鉴也不欲在这个话题上多谈,呷了几口茶,便转移话题,道:“报纸发行东南数省,确实是好想法,不过你可曾考虑,朝廷是否会允许这样的报纸存在?” 听的这话,易知足放下茶盅,道:“报纸本就是为制造舆论,引导舆论而生,有影响东南半壁之报纸,实乃朝廷之福,稍有见识者,皆会考虑如何掌控监督报纸,而不是扼杀。” 顿了顿,他才哂笑道:“当然,也不排除朝廷目光短浅,防民甚于防川嘛,所以,晚辈才打算刻意安排两个美国商人入股。” 伍秉鉴斯条慢理的道:“朝中权贵无不以天朝上国自居,孤陋寡闻,夜郎自大,何曾将洋人放在眼里?岂会因洋人参股而对影响东南数省的报纸放任不管?” 现在还是天朝上国,过两年可就是半殖民地了,易知足笑了笑,道:“朝廷如今不善待洋人,焉知日后不会待洋人如上宾? “待洋人如上宾?”伍秉鉴有些惊讶的看了他一眼,仰着脸默了会神,他突兀的道:“你是说大清和英吉利会有一战?” 快七十了,还有如此敏捷而且是跳跃性的思维,易知足不得不大为佩服,难怪这老头能在短短数十年间积累起巨额财富,他没急于肯定,端起茶盅,浅浅的呷了口茶,才道:“十三行跟英国东印度公司打了数十年交道,平湖公执掌怡和行近五十载,又任十三行总商数十年,大半生都在与该公司贸易,放眼大清,要论对该公司的熟悉和了解,非平湖公莫属。 晚辈想请教一下,号称‘大到不能倒’的英国东印度公司——垄断英国对亚洲贸易长达二百多年,拥有数十万军队,拥有天文数字般的财富以及数百万平分公里土地的全球巨无霸公司,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倒闭破产的?” 伍长青看了看伍秉鉴,又看了看易知足,心里很是郁闷,他发现根本就跟不上两人的思维节奏,不是在扯报纸吗?阿爷怎的扯到大清和英吉利开战去了?而易知足更离谱,会不会开战,也不说,居然扯到东印度公司头上去了,都破产倒闭好几年了,有什么好琢磨的? ; 第二十三章 阿萨姆 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倒闭难道还能引发英吉利与大清开战不成?伍秉鉴微微皱起了眉头,跟英国东印度公司做了五十年的合作伙伴和商贸对手,他自然清楚这个公司的实力有多强,势力有多大,毫不夸张的说,这个公司强大的根本就不象是一个公司,除了象大清这样的帝国,一般国家根本无法与这个公司抗衡。 但如此强大的东印度公司在衰落一段时间后,却在全面开始复兴的时候,毫无征兆的突然宣布倒闭破产,对此,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很清楚,该公司不是外间传闻的什么因为经营不善而破产,也不可能是资不抵债而破产,更不会是因为竞争不赢花旗散商而倒闭,而且英吉利本土也没发生政变,也没发动大规模的对外战争。 也就是说,不论是从外部还是内部,都找不到东印度公司倒闭的原因。 思索了半晌,伍秉鉴还是毫无头绪,伸手去索茶,却发现茶已经凉了,将凉茶泼了,重新斟了一杯,啜了几口,他才看向易知足,道:“东印度公司倒闭破产,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你有独特的看法或是见解?” “一管之见罢了。”易知足笑了笑,道:“晚辈窃以为,英国东印度公司是自杀,换句话说,该公司是自己主动解散的。” 自杀?伍秉鉴手一颤,登时被泼出的热茶烫了下,他连忙放下茶杯,讶然道:“怎么可能是自杀?” “唯有自杀才解释的通。”易知足侃侃说道:“英国东印度公司从建立之日起,二百多年里,历经风雨,无数人想击垮它或是取而代之,这其中包括英国国王查理一世,法兰西的“太阳王”路易十四和拿破仑一世,印度的提普苏丹,美国总统麦迪逊也应该算一个,但始终没人能得逞。 该公司在倒闭破产之时,拥有数十万军队,仅在印度一地就直接掌控二十八万军队,这还不算美洲、非洲、东南亚的,如果再算上该公司间接能控制的军队,估计得上百万。 该公司可以说要钱有钱,要兵有兵,要地盘有地盘,为何会如此平静的倒闭破产?连一丝挣扎反抗都不曾有过?除了自杀,别无可能。” 这未免太牵强了,伍长青忍不住道:“听说是英国下议院宣布东印度公司倒闭的,难道不是英国国王或是议院强令东印度公司倒闭?” 听的这话,易知足微微一哂,道:“东印度公司可没有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愚忠思想,方才说的英国国王查理一世,他在位时就想扶持另外一个商业集团取代东印度公司,结果你知道吗? 东印度公司大力支持另一个贵族克伦威尔造反,将查理一世送上了断头台,至于英国的下议院,绝大多数议员都是东印度公司的股东或是拥有该公司的股票,他们不可能主动令该公司倒闭。” 尽管易知足言之凿凿,伍秉鉴还是有些无法接受这个推测,半晌才问道:“东印度公司为什么会自杀?” “茶叶!”易知足清脆的道。 “因为茶叶自杀?”伍长青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历史如此悠久,又如此庞大的公司因为茶叶自杀?这会不会太扯淡了? 但听的茶叶两个字,伍秉鉴的神情却严峻的怕人,他沉声道:“是因为阿萨姆已经成功移植茶树,开辟茶园?”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原来平湖公已经知道。” 伍秉鉴长叹了一声,道:“在英缅战争后,英人就在阿萨姆发现大量的野生茶树,英缅战争后,英人控制了阿萨姆,开始在阿萨姆移植茶树,开辟茶园。 阿萨姆野生茶树品种太差,英人从广州偷偷买了一批福建茶籽前往阿萨姆栽种,但英人和印度人都不懂茶树栽培技术,因此,他们又设法从澳门偷运了一批茶农前往阿萨姆。 不过,听说那些茶农都被杀了,茶园也被毁了,看来,英人一直没放弃,最终还是让他们成功了。” 听的这话,易知足心里一惊,谁在阿萨姆杀的那些茶农,捣毁的那些茶园?除了十三行,还有谁能知道英国人在阿萨姆偷偷栽种茶树?除了十三行,还有谁会在意这事?还真看不出,十三行的手还可以伸的如此之远。 伍长青冷不丁插言道:“既然能毁阿萨姆的茶园一次,难道就不能再毁它一次?” “谈何容易…..。”伍秉鉴长叹了一声,道:“阿萨姆对英国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岂能容忍一毁再毁?” “那也未必。”易知足轻描淡写的道:“要毁阿萨姆,也许不难…..。” 不难?伍秉鉴一脸疑惑的看向他,却未吭声。 伍长青则是欣喜的道:“易兄有法子毁掉阿萨姆茶园?” “阿萨姆与云南接壤,也是大清的藩属国,若是能令朝廷明白阿萨姆的存在,会让朝廷每年损失数千万两白银的贸易额,朝廷必然出兵,大军远征阿萨姆。”易知足缓声道:“不过,军费开支,怕是的十三行全力负担。” 伍秉鉴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大清不是英吉利国,不会为了商业贸易而兴兵,大军远征阿萨姆,没有丝毫可能。”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那效仿英国东印度公司,由十三行自建私军,远征阿萨姆,可行?” 这简直是开玩笑了,朝廷能允许十三行私建军队?伍长青瞥了他一眼,苦笑道:“易兄这是在说笑吧……。” 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自建私军不行,以十三行的财力雇佣一支数百人的队伍潜入阿萨姆进行破坏,这对十三行来说,应该不难吧?” “难……..。”伍秉鉴长叹道:“阿萨姆地处河谷,境内多沼泽,两侧皆高山,易守难攻不说,气候还尤其恶劣,极度潮湿,且经常大雨,或许只有安南、暹罗、缅甸人才能适应那的环境。” 伍秉鉴居然对阿萨姆的地理气候如此熟悉,看来是派人做过详细的调查了,不消说,上一次去阿萨姆杀茶农,毁茶园,也定然是伍秉鉴的杰作了。 想到这里,易知足不由的暗笑,外间都说伍秉鉴胆小谨慎,甚至有几分懦弱,只是没见到他露出獠牙的时候罢了,真是笑话,一个胆小谨慎,还有几分懦弱的人,能在短短数十年间成为富可敌国的十三行首富? ; 第二十四章 生态论 连续提出的两个法子都被否定掉,易知足丝毫不觉窘迫,神情自若的端起茶杯喝茶,伍长青瞥了他一眼,暗自好笑,大话说出来了,几个法子却没一个中用的,这家伙居然仍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伍秉鉴却是一脸期盼的道:“别藏着掖着,还有什么法子说出来听听,阿萨姆茶干系重大,但凡力所能及,老夫都会尽力而为。” 还有法子没说出来?伍长青有些惊讶又有几分好奇,除了派人去阿萨姆破坏之外,还能有其他的法子破坏掉阿萨姆的茶园? 易知足放下茶杯,道:“晚辈在黄埔曾听洋人水手说起,在大海中航行之时,曾遇见一件奇怪的事情,他们航线上有一座小岛,几年前他们登岛,没见过一只老鼠,这次经过那小岛,却发现岛上老鼠成灾,岛上除了老鼠,再不见其他活物……。” 见他突然说到海上见闻,伍长青不由的有些发愣,这家伙说话就不能正常一点吗?这好端端的说怎么灭阿萨姆的茶园,怎么又扯到风马牛不相及的海上见闻去了?这跟毁掉阿萨姆的茶园有关系?有关系吗? “……晚辈事后琢磨,那小岛原本应该没有老鼠,偶尔有老鼠从商船上溜上小岛,而小岛上没有老鼠的天敌,诸如猫、蛇、猫头鹰、狐狸之类,所以老鼠迅速的泛滥成灾,吞噬了小岛上原本所有的动物……。” 伍长青有些不满的道:““老鼠能够吞噬掉小岛上的所有活物?” “小岛上自然不会有大型的动物诸如虎豹之类的。”易知足含笑道:“其实就是有虎豹之类的,也会被老鼠灭绝掉,很简单,老鼠成灾,会吃掉所有能吃的东西,虎豹之类没有足够的食物,灭绝是早晚的事情。” “哦。”伍长青轻哦了一声,一脸的不以为然,心里却在想这事跟毁掉阿萨姆茶园有什么关系吗? 易知足不理他,接着道:“晚辈对此现象很是好奇,穷尽心思琢磨,给这种现象取了个名字,叫外来物种入侵。晚辈以为,不论东西南北,大凡一地,只要生机勃勃,该地就处于一种平衡状态,叫做生态平衡,一旦打破生态平衡,就会遭受灭顶之灾。 就以草原为例,历朝历代,为了遏制蒙古的壮大,可谓是绞尽脑汁,和亲、通商、战争,却都收效甚微,其实晚辈认为无须如此麻烦,只须高价收购狼皮狼崽皮以及狐狸皮狐狸幼崽皮和鹰崽,无须几年就能灭了蒙古各部落。” 这越说越离谱了,伍长青忍不住道:“这么简单?” “理论上是如此。”易知足神情肃然的道:“对草原危害最大的动物是兔子和老鼠,因为兔子和老鼠不仅吃牧草,还打洞,打洞一则损毁草根,二则打洞挖出来的土堆在地面会压坏牧草。 而兔子老鼠的天敌就是狐狸、狼和鹰,消灭了这三种天敌,兔子老鼠就能够迅速繁衍,泛滥成灾,如此,不消几年,草原就会被破坏,随后沙化,没了草原,蒙古族还能生存?” 听的这里,伍长青终于反应过来,道:“易兄准备用外来…物侵的法子毁灭阿萨姆茶园?” “是外来物种入侵。”易知足纠正道。 伍秉鉴神情凝重的道:“阿萨姆不是小岛也不是草原,而是河谷,再说,茶树也不似牧草那般脆弱。” 易知足笃定的道:“晚辈认为,不论是草原还是高原、平原、山地、丘陵、河谷、沼泽的生态平衡,都是经过长期进化形成的,处于这种平衡状态中的物种是经过成百上千年的竞争、排斥、适应和互利互助,最终才形成了相互依赖又互相制约的平衡状态。 一旦遭受外来物种入侵,或者是人为破坏掉其中的任何一个环节,就能够打破原有的生态平衡,引发想象不到的灭顶之灾。” 稍稍一顿,他才接着道:“茶树是不是娇贵,晚辈不是很清楚,但茶树对生长环境和气候肯定有很高的要求,否则英国的殖民地遍布全球,也不至于只在印度和锡兰发现野生茶树。” 说到这里,他语气一转,“当然,这些都只是理论上的推断,还从来没有实践过,不过,晚辈认为,人力毁掉茶园,不过是权宜之策,咱们能毁,英国人也能种,那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要想标本兼治,一劳永逸,要想长期垄断茶叶贸易,外来物种入侵是唯一能行的通的法子,这法子一旦研究成熟,就算是英国人在英国本土的英伦三岛开辟茶园,咱们也能不费吹灰之力毁掉它。 还有,这法子不仅仅只局限于茶树,养蚕必须的桑树,也可以通过这法子毁掉,甚至就是粮食作物,也同样可以毁掉!” 听的这话,素来古井不波,极少有神情变化的伍秉鉴也为之动容,声音有些沙哑的问道:“当真?”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确有可能,不过这需要时间,既要长时间的研究,也需要专业的人才,非是一蹴而就之事,晚辈建义学,就打算培养植物、昆虫、动物方面的专业人才。” “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迟疑了下,易知足才道:“即便有充裕的资金,怕是也需要七八年时间,阿萨姆、锡兰都地属亚洲,有效的外来物种,怕是得从美洲、非洲、欧洲去寻找,最难的还是专业的人才培养……。” “就没有更快的法子?”伍秉鉴皱了皱眉头,沉声道:“阿萨姆的茶园开辟成功,英国人在四五年后就可以大规模的出茶。” 沉默了片刻,易知足才道:“能否先找人收集福建茶树常见以及少见的病虫害送往阿萨姆?” “这法子倒可以试试。”伍秉鉴微微颌首道:“应该能给英国人造成不小的麻烦和损失。”手指在椅子上轻叩了一阵,他接着道:“建义学,你大概需要多少银子?” 终于等到他主动开口了,易知足暗松了口气,道:“晚辈这义学,实则是新式学校,除了国文外,还预备开外文、数术、手工、物理、化学、天文、地理、植物、动物等一系列课程,旨在培养各个领域内的专业人才。 这其中,外文、天文、地理、植物、动物等课程都与外来物种入侵和生态平衡息息相关,要形成规模,这开支怕是有些大…..。”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捆绑,将义学与外来物种入侵,生态平衡捆绑在一起,伍秉鉴虽是一眼就看穿了他的这个小伎俩,却根本在乎,毫不迟疑的问道:“你估摸着要多少?” ; 第二十五章 细剖析 对于新义学,易知足是既想伍家出钱赞助,又不愿意伍家独家赞助,那样的话不利于他日后对义学的掌控,稍稍沉吟,他才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晚辈对地价、物价、工价等不太熟悉,买地平整,建教学楼、宿舍楼、图书楼、实验楼、修操场等等,估摸着仅是启动资金,就得三四万大洋。” 启动资金就得三四万大洋!伍长青听的暗自咋舌,这什么新式学校如此耗钱? 伍秉鉴常年跟英商打交道,可谓是见多识广,隐隐猜到所谓的新式学校可能是类似于西洋的大学,看来,对于外来物种入侵和生态平衡的研究,易知足是早有想法,这反而让他更相信了几分。 几万大洋对伍家来说根本就算不上什么,而且外来物种入侵一旦研究成熟,将给大清给十三行给他伍家带来无比巨大的商贸利益,即便是用一本万利也不足以形容,他岂会在乎这点小钱?别说是数万大洋,就是数十万大洋,他也会毫不犹豫的投入。 稍稍沉吟,他便开口道:“外来物种入侵,关乎大清的兴衰,也关乎十三行的兴衰,兴建义学事务庞杂,你揽总就成,无须亲力亲为,老夫希望你将外来物种入侵的研究作为首务,老夫等不起,十三行也拖不起……至于兴建义学和物种研究所需的银钱人员,你无须担忧,老夫鼎力支持。” 听的伍秉鉴如此表态,易知足不由的心花怒放,连忙拱手道谢,随即看了伍长青一眼,道:“外来物种入侵的危害之大,无须晚辈赘言,事关重大,容不得有一言半语泄露,还望平湖公和长青不要再向任何人提及。” 伍长青赶紧道:“易兄请放心,在下知道轻重,这事即便是至亲问起,也绝不会泄露一星半点。” “长青素来口紧,知足无须担心。”伍秉鉴道:“建义学和物种研究,都让长青协助你,有任何需求,无须顾忌,只管开口就是。”说着,他又将话题拉回,“你预计大清和英吉利之间会有一战?” 鸦.片战争的爆发那是铁板钉钉,但无凭无据,伍秉鉴显然不会相信,沉吟了片刻,易知足才道:“大清以农为本,英国以商为本,该国对外扩张发动的一系列战争都是围绕着英国的商贸利益和需求而进行的,清英是否会有一战,主动权在英国,这一点毋庸置疑。 那么,英国是否会对大清开战,关键就在于英国在大清的商贸利益是否受到损害,再有就是,英国对大清的商贸需求有没有扩大的要求?” 听的这话,伍秉鉴的脸色一瞬间就有些难看,他瞬间就想到了印度的鸦.片和阿萨姆的茶叶,易知足瞥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如今大清与英国的贸易,贸易额和数量最大的是两种商品,鸦.片和茶叶。 朝廷厉行禁烟,必然极大的损害英商利益,茶叶,一旦阿萨姆大规模种植茶树,开辟茶园,大清的茶叶就将是阿萨姆茶最大的竞争对手。 至于英国对大清的商贸需求是否有扩大的要求,看看东印度公司倒闭之后,英国散商每年来广州的数量是递增还是递减,就很清楚了。 再说说十三行,东印度公司倒闭,英国散商成为中英贸易的主力,英国崇尚自由商贸,英国散商不可能喜欢十三行垄断对外贸易,这一点,十三行的行商这几年应该深有体会。 还有一点,我认为,马嘎尔尼使团出使北京为乾隆祝寿有刺探大清军情的嫌疑,英商船“阿美士德号”在北方海域长期滞留,应该是为了实地勘察舰队北上路线,如果所料不错,英国人应该早就开始未雨绸缪了。” 略微停顿,易知足才沉声道:“朝廷厉行禁烟,大清与英国之间必有一战,而十三行在中英双方的打压下,将飞灰湮灭。” 屋子里一片沉寂,伍秉鉴仰着脸直勾勾的望着屋顶的藻饰,身为商人,他最怕的就是战争,更何况,一旦与英国开战,广州必然首当其冲,这是他不敢想象的,他不相信英国会贸然对大清开战,但易知足的分析听起来也不无道理。 问题的根子就在朝廷厉行禁烟,朝廷会下大决心禁烟吗?且不说道光有没有那么大的魄力向粤海关和十三行开刀,朝廷那些个满蒙亲贵,一二品大员以及沿海各省的督抚,有几个会支持厉行禁烟? 这些年,朝野上下禁烟的呼声虽然不绝于耳,但却极少见有大臣力谏禁烟,这还不足以说明问题?更何况烟瘾是一时半会禁得了得?真要那么容易,鸦.片流毒也就不会那么广了。 至于英国,朝廷不厉行禁烟,英国人也不会无端启衅,阿萨姆茶叶,至少还要四五年时间才能成气候,这段时间,不惜代价的破坏掉阿萨姆茶树基地,英国人就照样的依靠大清的茶叶,这是一场完全可以避免的战争! 难道大清与英国之间真的会爆发一场战争?十三行会飞灰湮灭?伍长青飞快的觑了一眼伍秉鉴,赶紧低下头来佯装沉思,心里却隐隐有种说不出的期待,希望易知足所说的都变成现实,十三行不存在了,他就无须担忧接替怡和行,成为十三行总商,至于战争,那跟他无关。 忍不住,他又看了易知足一眼,这人实在是让他看不透,明明满腹才华,却偏偏整日里四处游荡厮混,要说他的见识之广,学识之渊博,眼光之独到,别说十三行子弟无人能及,就是整个广州城的年轻俊才怕是也无人能望其项背,也不知道他这身本事从哪里学来的?没听说他拜什么名师,难不成,真如他自个说的,是自己琢磨出来的,那可真是聪慧天成! 易知足安静的品尝着三十年陈的大红袍,他知道伍秉鉴一时间怕是接受不了大清与英国之间会爆发一场战争的这个结论,需要给他时间让他消化。 两盅茶喝完,伍秉鉴从神游太虚的状态中恢复过来,脸色也缓和不少,呷了口茶,他才看向易知足,道:“按照你的推断,若要爆发战争,也就在两三年间,你是何打算?” ; 第二十六章 胡乱吹 听他如此问,易知足稍稍有些意外,就算对方承认他说的有理,清英之间会因为朝廷厉行禁烟而爆发战争,但身为十三行的实际掌舵人,第一反应应该是如何阻止战争的发生,而不是问他有何打算?转念间,他就反应过来,对方根本不相信! 想明白这点,他有些无奈,费了这么多心思,结果对方依旧是不相信,这要如何说,才能让对方相信? 默然半晌,易知足才缓声道:“这些年,大清内乱不止,国库空虚,一旦与英国爆发战争,地方必然加剧动荡,国库也必然更加空虚,天下大乱怕是为时不远了。 大乱之世,对商人来说既是灾难,也是机会,广州丧失一口通商的地位,垄断大清对外贸易的十三行自然随之消亡,但海贸和对外贸易不会衰败,反而会因为战争而兴盛。 这对十三行的行商而言,是件大好事,十三行可以消亡,但广州公行(十三行行商成立的行商组织)不应该随之解散。 晚辈认为,只要十三行行商继续抱成团,不仅能够在这乱世中生存立足,还能快速发展,成为英国东印度公司那般庞大的存在……。” 成为英国东印度公司那样的庞然大物?伍秉鉴再次为之动容,这小子好大的野心! 伍长青则是倒吸了口冷气,傻愣愣的看着易知足,英国东印度公司,那可是拥有自己的地盘,拥有自己的军队,拥有自己的商船队,堪比一个帝国的庞然大物,十三行能够达到那种地步? 很快,伍秉鉴就冷静下来,不为所动的道:“你想挽救兴泰行?” 怎么会这么问?易知足虽然有些奇怪,却想都没想就毫不迟疑的点头道:“是,看在严世宽的情面上,晚辈也不会任由兴泰行倒闭,平湖公无须担忧,晚辈已经有妥善的法子挽救兴泰行。” 听的这话,伍长青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了,兴泰行欠外债二百多万元,这家伙竟然直言不讳的说有法子挽救,怎么挽救?连办报纸、建义学的几万大洋都拿不出来,还奢谈挽救兴泰行?拿什么挽救?用嘴皮子挽救吗?这可是要拿出真金白银给外商的! 伍秉鉴也是大为愕然,他原本以为易知足提议十三行行商抱团,是为了鼓动伍家潘家挽救兴泰行,所以才有此一问,不料竟然得到这样出乎意外的回答。 他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易知足,这小家伙十来天前为了自家孚泰行区区四十万商欠还特意上门来敲诈,如今居然敢直言能够挽救欠债二百多万元的兴泰行? 盯着易知足看了足有移时,伍秉鉴还是忍不住,有些好奇的道:“如何挽救兴泰行,能否说来听听?” 易知足笑了笑,掏出怀表亮了亮,道:“晚辈准备收购合并广州所有的钟表作坊,建造一个大型钟表厂,就以生产怀表为主,晚辈有能力提高怀表的质量,至少要优于西洋表,而且还能大幅降低怀表的生产成本,提高怀表的产量。 据晚辈调查,这样一块广表作坊出售给商铺,是四十五元,商铺售价五十五元,作坊的生产成本是四十元,晚辈有把握将成本控制在三十元,甚至更低,但质量却更好。 至于产量,三年之内,年产破万应该不是难事,每年的利润将不低于二十万元,再加上兴泰行自身的商贸利润,每年还款四十万应该不难,如此,能否挽救兴泰行?” 如今的伍家只想如何从十三行全身而退,早就失去了早期锐意进取之心,兴泰行倒闭破产,对伍家而言,是有害无益,伍秉鉴自然是不愿意兴泰行倒闭。 若是兴泰行每年能还款四十万元,那就完全没有倒闭的理由,别说四十万,只要兴泰行每年能还二十万,伍家也会全力周旋,不让兴泰行倒闭,这至少能给伍家节约五六十万银元,为什么不支持? 伍长青却傻愣愣的问道:“易兄的钟表厂,一年的利润真能有二十万元?” 二十万元年利润,这不过是个噱头,即便一块怀表尽利润有二十元,年产怀表也得上万块,才能达到年利润二十万。 三年产量破万,易知足纯粹是在吹牛,他心里其实一点底都没有,毕竟从来没有办过实业,没有丝毫的经验,有底才怪了! 虽然心里没底,但易知足敢吹牛,原因很简单,十三行几大行商都不希望看到兴泰行倒闭破产,他们现在需要的仅仅只是一个理由,而他即将筹建的钟表作坊绝对是一个好的不能再好的理由,至少能让所有人看到兴泰行能靠自身还清欠款的希望。 易知足料想伍秉鉴不会如此较真,却没料到伍长青会较真,话都说出去了,还能不认?当下只能硬着头皮道:“年利润二十万不是什么难事,开创之初或许难达到,三五年后,绝对没问题。” “要等三五年后啊?”伍长青没心没肺的道,语气里充满了不屑。 易知足被他刺了一句,忍不住道:“我创办的天宝表厂与广州现有的钟表作坊可不一样,是采取流水作业的…….手工制造工厂,长青可别小看了,刚起步或许会慢点,但是三五年后就能快速的发展,届时,年产破万可谓是轻而易举,就是年产十万,也不是难事。 怀表本身拥有极为广阔的市场,前十年绝对是供不应求,无须考虑销量,再则,咱们不只是在大清销售,还可以销售给南洋、印度、美国,甚至是反销给欧洲,到那时,年利润二百万也不是难事。” 一听他的天宝表厂有如此大的潜力,伍长青眼睛一亮,不假思索的道:“那我入一股。” 入一股?易知足一怔,他虽然手头没有筹建表厂的资金,但早就计划好了,让兴泰行出这笔钱,他压根就没想过表厂让人入股,因为他很清楚,他即将筹建的天宝表厂的前景有多好,他下意识的看向伍秉鉴,这显然是伍长青自个临时决定的,不能代表伍家。 伍秉鉴却摆了摆手,道:“伍家早已经分家,长青动用自家名下的钱入股,我这做阿爷的不好干涉。” ; 第二十七章 看银师 见伍秉鉴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易知足一时间有些琢磨不透对方的用意,伍长青提出入股,很明显是一时冲动,伍秉鉴对此放任不管,是什么意思? 伍家看好天宝表厂的前景,真心想入股?这似乎说不通,就凭他一通胡吹,就果断的决定入股?就是钱多任性,也不是这么个任性法,尤其是伍秉鉴,应该不是任性的主,看来还有其他原因。 易知足端起茶盅浅啜了几口,也没心思仔细推敲,伍家爷孙俩还等着他答复呢,虽说他不愿意出售天宝表厂的股份,但有伍家入股,好处也是明摆着的,再则,伍家才表态鼎力支持新义学和外来物种入侵以及生态平衡的研究,他也不好一口拒绝,不过,即便是要出售天宝表厂的股份,那也不能贱卖了。 迅速的权衡了一番,他一脸严肃的看向伍长青,道:“天宝表厂是我创办的第一个厂子,生产的怀表、手表,将风靡全世界,有着极大的发展潜力和极高的利润,而且至少可以保证一百年内独霸世界钟表行业,你愿意出多少钱买一成的股份?或者买五分也成。” 听的这话,伍长青不由一呆,求助的看向伍秉鉴,他实在不知道该出多少价钱合适,他是真被易知足的这番话吓着了,风靡全世界,保证独霸世界钟表行业一百年,这是什么概念,他凭什么保证,哪里来的自信?自个又凭什么相信? 伍秉鉴听的也是一愣,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小子又在敲诈,不过转念又觉的不太可能,这小家伙极其聪明,心思又缜密,伍家入股天宝表厂,对他,对兴泰行,都是件好事,他就算不领情,也不存在反过来在入股方面敲诈他们。 这只有两个可能,一是这表厂很可能就是为了挽救兴泰行而建的,根本就只是一个幌子,他不愿意拖累长青,另外一个,就是易知足对表厂真的是信心十足,他对表厂的描述不是吹牛,再一个,他刚刚提及到手表,什么是手表?新研发的表? 略一沉吟,伍秉鉴才开口道:“知足对钟表有研究?” “晚辈自小就对钟表有着浓厚的兴趣。”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对于钟表的结构零件,晚辈研究了多年,有不少独到的想法和设计,否则晚辈何以敢夸口保证一百年内独霸世界钟表行业,单就制表技术而言,晚辈敢夸口,这世界无人能与晚辈并肩。” 他这话已经是非常的谦虚了,就制表技术来说,他领先这世界二百年,而且熟知怀表手表的主要零件和结构的几次升级换代,天宝表厂至少在百年内能够遥遥领先钟表行业。 但伍秉鉴和伍长青两人却不敢相信他的话,自易知足上门要挟借款之后,伍家就对他做了详细的调查,从没听说他在钟表作坊学习过,钟表制做难道也能无师自通?两人心里都疑惑,这家伙就算是吹嘘,似乎也没必要吹嘘的如此离谱? 迟疑了一下,伍长青才道:“易兄既然会制做怀表,想来也应该会修理罢?” 这爷孙俩不相信他的话,想当场验证?易知足语气轻松的道:“修理怀表要专门的工具,若是零件损坏了,还要换零件,修钟就容易多了,长青若是手头有有毛病的钟,可以拿来,我给你修修,费不了多少时间。” “还真有只钟被他们拆散了,装不回原样。”伍长青讪笑着道:“易兄既然会修,我这就去拿来。”说着,他就起身快步而去。 易知足无所谓的笑了笑,看向伍秉鉴,沿着先前的思路说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朝廷厉行禁烟,大清与英国爆发战争,这都是大概率之事,晚辈窃以为,十三行应未雨绸缪,早做策划,一旦应验,也不至于反应不及。” 未雨绸缪?伍秉鉴轻嗯了一声,道:“你有何想法?” 易知足没直接回答,而是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平湖公对看银师这个职业应该熟悉吧?可知西关有多少看银师?” 看银师,就是鉴别银钱的人,又叫银师,这是大宗贸易不可或缺的人,不论中外商人在收款时,都要请看银师检查银钱的真伪以及过秤,即便是银元交易,也是如此,因为广州市面上流通的银锭银元品种繁多,成色不一,重量不一。 再一个,不论是银锭还是银元,但凡是看银师检验过的,都会打下一个戳记,出了问题,就可凭借戳记找看银师赔偿。 所以银锭银元流通的次数越多,留下的戳记也就越多,久而久之,银锭银元的分量就会变的不足,甚至会严重变形,是以,大宗银钱交易,需要辩真伪,验成色,秤重量,看银师必不可少。 伍秉鉴一辈子浸淫外贸,岂能不熟悉看银师,至于西关有多少看银师?他还真是不清楚,反正不会少,中外商馆都有自己的看银师,他不知道易知足为什么会提及看银师,想了想,他才道:“别兜圈子。” 易知足笑了笑,道:“晚辈想砸了西关甚至是整个广州城看银师的饭碗。” 伍秉鉴难得幽默了一句,“你跟看银师有仇?” “平湖公不觉的动辄过万,甚至是十数万,数十万银元的清点过秤是件费时费神又费钱的事情?”易知足说着敛了笑容,正经说道:“晚辈建议,十三行与英美散商一同开办一家商业银行,如此一来,大宗交易,无须银钱清点,只需在银行划拨,或是使用银行开出的钱票、支票进行交易,岂不简单迅捷的多?” “商业银行?”伍秉鉴轻轻的念叨了一句,手指又习惯性的开始在椅子扶手上轻快而有节奏的叩着,半晌,他才轻声问道:“你知道东印度公司广州财务委员会吗?” 东印度公司广州财务委员会?这是个什么机构?银行?东印度公司不是已经倒闭了?易知足微微摇了摇头,这个他还真没听说过。 ; 第二十八章 代理行 “东印度公司虽然已经宣布倒闭,但仍然还处于清算阶段。”伍秉鉴缓声说道:“广州财务委员会对外称东印度公司代理行,虽然已经不再从事具体的贸易活动,但依然在给英国散商放贷。 英美散商在广州的贸易收入,包括出售**所得款项,都全部存在代理行下设的银库,由代理行签发伦敦、印度、孟加拉的汇票,散商可凭汇票到当地兑换现银,不过…..英国散商们对东印度公司代理行的存在极为反感,多次向议会抗议…..似乎是担心东印度公司死灰复燃。” “广州财务委员会实际上就是一个商业银行。”易知足顺着话头道:“平湖公可是担忧英国散商不会将现银存在十三行开办的银行?晚辈倒觉的现在是一个难得的取而代之的机会,东印度公司迟早是要退出广州的。 退一步讲,就算东印度公司代理行短时间不会退出广州,这也无妨,两家银行之间划拨,也比现银交易方便的多。” 这倒也是,确实要方便不少,伍秉鉴沉吟了片刻,才问道:“只是为了交易方便?” 伍长青这时快步进来,却是双手空空,伍家花园有着数量不少的钟表,自然也有专事维修养护钟表的钟表匠,他已吩咐下去,叫钟表匠随便拆一只小钟送来,并带上工具,他是诚心看看,易知足究竟是不是在吹牛。 易知足瞥了他一眼,道:“当然不只是为了交易方便。”稍稍一顿,他才缓声道:“银行的好处一言难尽,晚辈简单说说十三行开办银行的好处。 十三行垄断外贸,开办商业银行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不论是外地的供货商,还是广州的行外商,还有美国散商,但凡是要与十三行打交道,就的守十三行的规矩,就的将现银存在十三行的商业银行,这不仅有利于对外商贸交易,也利于十三行行商银钱的周转。 其次,十三行在西关在广州都拥有极高的声誉,一旦开办银行,可以大量吸纳广州城及周边各地官员士绅商贾以及平民百姓手中的闲散白银。 低息吸纳存款,高息放贷,赚钱倒是次要,主要是可以扶持贸易和手工作坊,十三行若有银行,一众小行商就不会遭受英美散商的高利盘剥,西关和广州的手工作坊也能不断的扩大规模。 再则,一旦广州失去一口通商地位,十三行行商就不得不前往其他口岸贸易,十三行开办银行,有利于众行商去其他口岸进行商贸,这一点,无须赘言,东印度公司代理行就是例子。 还有,大清有钱庄有票号,但没有一家财力雄厚的银行……。”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加重语气道:“一家拥有雄厚资金的银行,完全可以控制国内国际汇兑业务,成为国内外贸易签发商业汇票的中心。 尤为重要的是,有雄厚资本做后盾的银行完全可以自行铸造银元或是发行银票,可以轻易的操纵国内外贸易,甚至…..甚至是掌控整个大清的经济命脉,真到那个地步,就不是我们仰朝廷鼻息,而是完全反过来,朝廷得看咱们的脸色! 再有一宗好处,就是十三行开办银行可以借此增加十三行一众行商的凝聚力,即便以后十三行解散,一众行商散落各个通商口岸,只要银行在,广州行商就不至于成为一盘散沙。” 伍秉鉴怔怔的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掌控大清的经济命脉,让朝廷看十三行商人的脸色!这小子还真是敢想,也真敢说! 房间里安静了半晌,才响起伍长青弱弱的声音,“银行资本得雄厚到什么地步,才能让朝廷看咱们脸色?” 易知足听的一笑,呷了口茶,才道:“大清的家底厚,至少也得一两个亿才能起到威胁作用。” 一两个亿的现银!伍长青听的咋舌不已,伍家虽说富可敌国,家族财产有数千万银元,可那是包含房产田产商铺货物等等,真正现银,怕是也只有几百万两。 默然半晌,伍秉鉴才开口道:“朝廷岂会坐视银行危及到自身安危?” “泱泱天朝,满朝朱紫,若论道德文章,咱们不是对手,但若论金融经济,他们给咱提鞋也不配!”易知足语气很是不屑的道:“等到银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时,只怕朝堂诸公还明白不了,问题究竟出在何处。” 小家伙倒是自负的很,伍秉鉴瞥了他一眼,却不吭声,银行实际上就是将钱庄和票号合二为一,开银行所需的本金自然也不是一般的钱庄和票号能比的,而且十三行开办银行,在海贸旺季时那储存和过手的银子必然是以千万计,万一出事,伍家所有的家当都会赔进去。 他执掌十三行数十年,跟朝廷和地方官员打了大半辈子交道,深知其中的风险,十三行可不是东印度公司,十三行要敢开银行,不论是朝廷还是地方官员都会千方百计的伸手捞一把,吃象难看的官员他见的太多了! 见伍秉鉴半晌不吭声,易知足心知这事怕是有点悬,今天来伍家,他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建议十三行开办银行,前面东印度公司、阿萨姆茶叶、清英爆发战争的话题,都是为了开银行这个目的。 之所以急着提议十三行开办银行,是因为他清楚的知道,鸦.片战争之后,五口通商,十三行一众行商随之四散飘零,而欧洲各国则纷纷赶来大清开设银行,不先走一步,以后要想打开局面,将艰难数倍。 更为重要的是,十三行的几家首富,那是真正的富可敌国,伍家、潘家、卢家这三大家的家财总计估计会接近一亿大洋,再则十三行拥有遍布东南西南各省的供货渠道,销售渠道,还有散布在各地的错综复杂的人脉关系。 若是十三行能够开办银行,凭借着这些个有利条件完全可以横扫一切外资银行,轻松整合国内的大小钱庄票号,垄断大清金融市场,与英国金融巨鳄们一争雌雄。 ; 第二十九章 出天价 见伍秉鉴长时间不吭声,易知足琢磨着是不是再下点猛药,就在这时,外面有人禀报道:“禀长青少爷,钟表匠来了。” 伍长青正觉的房间气氛太沉闷,闻言连忙起身,快步出去,旋即便捧着一个托盘进来,托盘里是一堆拆的零散的钟表零件,将托盘放在易知足面前,他含笑道:“不瞒易兄,这闹钟没毛病,只是想看看易兄的手艺。” 易知足点了点头,随意的扒拉了下托盘里的零件,便开始熟练的组装起来,他自小就跟着爷爷学习修理钟表,参加工作后,他爷爷年纪渐老,好些活儿都是他完成的,组装一个小闹钟对他来说根本就是牛刀小试。 看着易知足动作娴熟的安装一个个零件,而且几乎是不假思索,伍秉鉴、伍长青俩爷孙都不再怀疑,看来人家还真不是吹牛,确实是精通钟表。 “假以时日,知足必然能成一代杂学大家。”伍秉鉴感概了一句,接着道:“天宝表厂的股份,老夫帮长青定了,一成股份十万大洋,如何?” 一成股份十万大洋?伍长青有些吃惊的看向伍秉鉴,这会不会太轻率了?就凭易知足会修理闹钟就完全相信他说的那番话?再说,这价格是不是太高了点?在他想来,二三万就已经顶了天了。 易知足也有些惊讶,天宝表厂的价值,他自个心里是很清楚的,远远不止这个价,但伍秉鉴就凭他一番说辞和娴熟的修理闹钟技术就敢报出十万一成这个价格,还真是有些令他意外。 平心而论,这个价格已出的相当高了,这等于是给还没影子的天宝表厂直接估价一百万大洋,就凭伍秉鉴开出的这个价格,就足以说明他对易知足的信任。 易知足不接话,也不吭声,飞快的将小钟组装好,上了发条,看着秒针正常走动起来,他这才抬头看了伍秉鉴一眼,道:“平湖公既然开了口,晚辈也不能不知好歹,不过天宝表厂今后的利润非常可观,您看这样如何……。” 略微一顿,他接着道:“暂时定以十万一成的价格,若是在明年年底之前,朝廷厉行禁烟,再添加十万如何?不是晚辈夸口,假以时日,天宝表厂一年的分红,也能达到二十万。” 二十万一成股份?这次轮到伍秉鉴吃惊了,他开出十万的价格,完全是冲着兴泰行去的,兴泰行欠债二百多万,易知足要拿天宝表厂为兴泰行还贷,明摆着的,天宝表行在三五年内没什么利润,因此,他才借着伍长青入股的机会抬高天宝表厂的身价。 说白了,易知足鼓捣出一个天宝表厂,就是个噱头,为了挽救兴泰行而给众人的一个正当的说的过去的理由,伍家通过入股天宝表厂,刻意抬高天宝的身价,同样也是个噱头! 只要兴泰行不倒闭,伍家的怡和行就至少能节省下五六十万大洋,这笔账怎么算都划算,原以为易知足会感激不尽,却没料到他居然不满足,竟然要二十万! 小家伙究竟是对天宝表厂有信心?还是对朝廷厉行禁烟有信心?伍秉鉴权衡了半晌,才点头道:“依你,明年年底,朝廷若是厉行禁烟,就二十万大洋一成股份。”说着,他看向伍长青道:“追加的的十万,阿爷帮你出。” 阿爷居然同意了?伍长青顿时有些蒙,究竟是什么情况?素来精明无比的阿爷为什么会同意如此离谱的价格?是看好天宝表厂?还是不相信朝廷会厉行禁烟?他看看伍秉鉴,又看看易知足,眼珠一转,心一横,咬牙道:“那我买天宝表厂的两成股份。” “臭小子,愣是改不了见到便宜就往上冲的臭毛病。”伍秉鉴暗骂了一句,却也没有出言阻止,兴泰行欠债二百多万,天宝表厂估价二百万,伍家入股两成,这更让人放心,再则,他也有心让伍家子弟尝试一下办大型作坊,他相信易知足不会让他失望。 再退一步讲,就算是花二十万大洋买易知足的这一个判断,他也不亏!朝廷是否厉行禁烟,直接关系到大清与英国是否会爆发战争,牵扯到广州是否会成为战场,伍家数千万大洋的资产都在广州,若是易知足的判断正确,伍家将能减少多少损失? 见伍长青开口要买两成股份,易知足却是不乐意了,就算二十万一成股份,对天宝表厂来说,也是跳楼价,见伍秉鉴不吭声,他不得不硬着头皮道:“说句大实话,办大型作坊,在下也是大姑娘坐花轿——头一回。” 说着,他看向伍长青,语气诚恳的道:“手工流水作业在下也从没尝试过,成本究竟能降多少,很难估计,在下还真担心办砸了,有负长青兄的盛情,谨慎起见,长青兄还是入一成股罢。” 什么情况?不愿意多卖股份?伍秉鉴瞥了他一眼,看来这小子对天宝表厂真的信心十足,他不由的暗笑,长青横打一炮,想试探他没试探到,倒是探出这小子的底来了。 伍长青也是大为意外,他本是想试探阿爷的反应,不料易知足竟然不愿意多卖股份,二十万一成股份,如此天价,对方居然还不愿意多卖股份,这意味着什么?当下他就笑道:“易兄博学多才,通晓经济,又精通钟表,天宝表厂如何会办砸了?若非手头拮据,小弟还真想买下天宝表厂的四成股份。” 眼见的越描越黑,易知足哪里还敢再描,连忙道:“难得长青兄如此信任,在下感激不尽。”说着他看向伍秉鉴,追问道:“十三行开办银行一事,平湖公可是觉的有何不妥?” 见易知足将话题绕了回来,伍秉鉴毫不迟疑的道:“十三行开办银行,犹如三岁小儿,持巨额黄金招摇于闹市,风险极大。” 听他刻意咬重巨额黄金几个字,易知足才明白他担心什么,他是担心储存于银行的资金过大,而十三行又无力保护,他忍不住问道:“十三行一年的贸易额大致有多少?” 伍秉鉴张口就道:“六千万上下,在海贸旺季,每天的贸易额都数以百万计。” 这么大的贸易额!易知足也是暗吃一惊,难怪伍秉鉴害怕,想了想,他才道:“那不以十三行的名义,行外子弟开办银行,如何?” 伍秉鉴才好奇的道:“知足为何如此热衷开办银行?” ; 第三十章 货币战 “大清票号钱庄不少,但却是一盘散沙,一则资金有限,二则有极大的行业地域限制,经不起冲击或是波折。”易知足神情肃然的道:“晚辈预测,不消数年,西洋银行就可能大举东来,就凭大清的票号钱庄,根本经不住资金雄厚的西洋银行冲击……。 一旦被西洋银行控制住大清的银根,大清对外贸易的大宗商品定价权则必然受制于人,平湖公当清楚对于一国外贸而言,大宗商品定价权有多重要。” 大宗商品定价权的重要性伍秉鉴岂能不知,十三行垄断大清对外贸易,与英国东印度公司数十年的明争暗斗,围绕的其实就是大宗商品定价权,一旦大宗商品定价权受制于人,那就是任人宰割的下场! 半晌,他才沉声道:“你是根据什么预测西洋银行会大举东来?是因为英国东印度公司即将彻底退出?” “是,东印度公司代理行的退出是迟早的事,届时,大清若仍然没有实力雄厚的银行,西洋银行就会大举前来填补这片空白。”易知足道:“还有一个更主要原因,战争!清英一旦开战,大清必败,洋人在大清的地位和待遇将会彻底扭转,洋人会大举东来,充斥大清沿海各个通商口岸。” 又是战争,今天易知足的话题似乎都是围绕着战争,而且说的一次比一次严重,伍秉鉴瞥了他一眼,道:“你就如此确信大清与英国会爆发战争?” 易知足点了点头,肃然道:“在晚辈看来,大清与英国之间在不久的将来必然会爆发一场战争,这是不可避免的。” 稍稍一顿,他接着道:“平湖公应该知道英国实行的是金本位制。” 这个情况伍秉鉴当然知道,当下就颌首道:“英国正式启用金本位制的时间并不长,不过十余年,但给老夫的感觉,英国似乎一直都在采用金本位制,东印度公司数十年来一直在广州用白银兑换黄金或是购买商品。” “英国实行的是金本位制,白银在英国根本就不流通,**贸易扩大以后,大清的白银持续外流,而且是以每年至少五六百万两之巨的数额大幅流出!”易知足说着拱了拱手,道:“晚辈请问一下,这上亿两的白银流出大清,流向了何处?” 白银流向了何处?伍秉鉴明显的愣了一下,向来只有人关注白银外流,却从来没人问白银流向了何处?也从来没人将英国的金本位制与大清白银外流联系在一起,易知足如此问的用意是什么?他不由的皱起了眉头。 伍长青却是直接道:“跟十三行贸易的以英国美国为主,走私鸦.片的,也就是这两国,白银外流,自然是流向了英美两国。” “主要是流向了哪个国家?” “当然是英国,这还用问?英国占了十三行对外贸易的七成。” 易知足笑了笑,道:“白银不是英国的货币,在英国也不流通,而且英国在与其他国家的贸易中推行的不是白银也不是黄金,而是直接与黄金挂钩的英镑,英国人要那么多白银做什么?” 伍秉鉴虽然年纪一大把,但反应却比伍长青还快,脱口道:“你的意思是,英国人不断扩大鸦.片贸易,加剧大清白银流失,背后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正是。”易知足点头道:“大清是英国对外贸易中最重要的贸易国,大清出现银荒,经济萧条,必然会极大的影响英国的对外商贸,正常情况下,英国会极力避免大清出现银荒,出现经济萧条。 可如今连不懂金融经济的大清官员都注意到了白银持续大量外流会引发严重后果,以金融商贸起家的英国,岂会如此迟钝?” 伍秉鉴神情凝重的点了点头,很是认同这个说法,远的不说,就说二十年前欧洲爆发拿破仑战争,十三行对外贸易也是大受影响,贸易额直线下降,十三行行商难以生存,大清与英国在对外贸易方面来说,实则是休戚相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易知足能够从清英两国的贸易关系来考虑分析大清白银流失对两国的影响,这一点他确实没想到,伍秉鉴在自叹弗如的同时,也大为欣慰,自个确实没看走眼,易家这小子确实是眼光独到,思虑缜密。 稍稍一顿,易知足接着道:“只有一个可能,英国是蓄意为之,目的就是打垮大清的白银体系,摧毁大清的经济,强迫大清接受英国的英镑,从而在全世界推行英镑霸权。 大清不甘心坐视白银持续大量外流,就必须厉行禁烟,而英国为推行英镑霸权,推行金本位制,绝对无法容忍大清——这个世界最大的银本位制国家——拥有世界最大的商贸中心——也是英国对外贸易最重要的国家的金融继续繁荣,因为这会直接威胁到英镑的霸权地位。 所以说大清与英国之间必然爆发战争,这是一场金本位制对银本位制的战争,也是英镑征服世界竖立霸权的战争,根本无可避免!” 伍秉鉴稍稍有些失神,易知足在今天的谈话中,一直在不断的明示暗示大清与英国会爆发战争,从**走私白银流失到阿萨姆的茶叶,从开办银行到英镑霸权,都是围绕着大清与英国的战争,难道战争真的无法避免,而且如此之近? “在晚辈眼里,英国早就已经对大清开战了…..英国不断扩大鸦.片贸易,就是对大清开战,这是一场货币战争,是一场不见血的战争,这场货币战争的残酷以及造成的破坏将远胜于攻城伐地的战争,因为它的目的是摧毁大清的货币体系和经济基础!” 厅堂里安静的能够清晰的听见小闹钟的指针“哒哒”的走动的声音,伍秉鉴默不吭声,伍长青也不敢说话,金本位制、银本位制、金融经济、货币战争、英镑霸权,一个个新词在他脑海里盘旋,而他更好奇的是,易知足究竟从什么地方学的这些东西? ; 第三十一章 英镑霸权 足足盏茶功夫,伍秉鉴才有些艰难的问道:“英镑霸权是何意思?” “简单的说,就是让英镑成为全世界流通货币,跟黄金一样的硬通货。”易知足缓声道:“英国是想通过英镑间接的控制全世界,大清几乎没有黄金储备,打垮大清的白银体系,大清就会被迫接受使用英镑。” “那如何使的?”伍长青忍不住道:“英镑是纸币,是否贬值完全操纵在英国人手里,而纸币一旦贬值,就一文不值。” “说的是。”易知足点头道:“英国之所以要推行英镑霸权,就是为了控制全世界的财富、资源和所有国家,英国的银行家曾经说过,欲控制世界,必先征服货币;欲征服货币,必先征服黄金;而欲征服黄金,则必先征服白银。 而要征服白银,自然就须先征服大清这个拥有世界上最大市场,最多人口,最大商贸中心,最大的银本位制国家。” 英镑霸权!伍秉鉴一时间有些失神,他很清楚的知道,一英镑等值于两钱多点黄金,在英国银行可以随时兑换黄金,而且是数十年不变的固定汇率,信誉相当好,可以说英镑等同于黄金。 英镑纸币在广州并不少见,英国、美国、印度商人、广州的行商、行外商手中都有不少英镑,虽然并不在市面上流通,但私下小额交易的时候用英镑的情况并不少见,因为英镑交易方便,携带方便。 不仅是在广州,英镑在南洋在印度更是大受欢迎,他一度也对英镑很感兴趣,因为英镑比黄金更便于携带,却从没想到小小的英镑上面竟然有那么大的文章。 而且他还知道英镑存在银行有利息,而黄金存在银行不仅没有利息还要支付保管费,这也从侧面应证了,英国确实在大力的推行英镑。 沉吟良久,伍秉鉴才开口道:“知足说的有些道理,十三行是该未雨绸缪,你们平素不沾商务的小辈先开个钱庄,练练手,顺带网罗一下人手。” 听的这话,易知足不由的大为欣喜,伍秉鉴终于被说动了!他连忙顺着话头道:“那晚辈出十万大洋入股钱庄。” “眼下不宜太招摇。”伍秉鉴摇了摇头,道:“先入五万吧,十三行这几年元气大损,可经不起折腾。” 从延辉楼出来,易知足心情大好,浑身舒泰,这一趟见伍秉鉴没白来,虽然一番长谈,既费心又费力,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不仅收获了伍秉鉴的信任和赏识,而且想要办的事情基本都有了着落,接下来,他就可以大展拳脚,可劲的折腾了。 见他脚步轻快,伍长青知他心情好,当即试探道:“易兄,潘家素来对办作坊有着极大的兴趣,天宝表厂还需要人入股不?” 提起这茬,易知足登时有些肉痛,当下揶揄着道:“长青手头不是有两成股,要不,你给潘家转让一成?” 伍长青听的一笑,刷的一下打开折扇,道:“吃到嘴里的肉,哪有吐出来的道理。” 易知足知道,伍长青之所以如此试探还是因为对天宝表厂没有信心,在这方面,他就远不及伍秉鉴有魄力了,当下也从扇袋抽出折扇,熟练的打开,边扇边道:“天宝表厂只是我筹建的第一个厂子,以后陆续还有厂子筹建,十三行的行商都有机会入股。 眼下,咱们的任务就是将天宝表厂办好,办成一个模范厂,让他们看看,让他们眼红,以后再建厂子,他们对咱才有信心,才会踊跃入股。” 听他如此说,伍长青笑道:“先说好,再建厂子,小弟可的优先入股。” “厂子是小事,银行才是大事。”易知足含笑道:“你看有几家行商有实力出资五万入股钱庄?” 漫行了几步,伍长青才道:“十三行近几年境况着实不太好,能一手拿出五万现大洋入股的,除了咱们两家,怕是只有潘家卢家了,其他几家,能拿出两万现大洋就不错了。” 也就是说,十三行这个钱庄,连四十万大洋都凑不齐,易知足稍稍盘算了下,才道:“那若是根据股东入股的数额,优先放贷,而且是双倍放贷,会如何?” 伍长青听的眼睛一亮,“刷”的将折扇一收,敲打着手掌,道:“这法子好,他们必然争先恐后的入股五万,不过…..,有九家要借贷,一家十万就是九十万,入股资金才六十五万,这怕是行不通吧?” “有什么行不通的?”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咱们吸收存款,规模不弄大就是,吸纳一百万大洋应该没问题。” 这还不大?伍长青连忙提醒道:“老爷子可是一再提醒规模不能大。” “吸纳一百万存款,多吗?”易知足瞥了他一眼,道:“现在是海贸旺季,就是二百万,三百万转眼也会被那些个行商借走,钱庄最多留下几万大洋周转,这规模算大吗?” 这倒也是,只要钱庄里的现大洋不多,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伍长青点了点头,道:“能吸纳到那么多存款吗?现在是海贸旺季,手头银子多的都放出去了。” “试试吧。”易知足说着话头一转,道:“潘仕明你了解吧?” 伍长青点了点头,道:“自幼一块玩大的。” “咱俩手头的事情不少,我可不想太累。”易知足道:“你看,将办报纸的事情托付潘仕明,如何?” 听的这话,伍长青不由的苦笑了一下,他也没想到,易知足与阿爷一番长谈下来竟然会冒出这么多事情来,办报纸确实该放手,否则忙不过来,略一沉吟,他才道:“潘仕明为人练达,行事稳重,也不象一般读书人那般迂腐,而且对办报纸兴趣甚高,交给他,当可放心,晚上跟他详细谈谈再定吧。” 两人说着话已是抵达后院码头,易知足掏出怀表看了看,才十一点半,他还要赶去严府去见严启昌,晚上还要赴潘仕明的宴请,今儿是不用想做事了,当下就驻足道:“时辰尚早,我的先回西关……。” 伍长青也急于回去记录整理方才易知足与伍秉鉴的谈话,今日一番长谈,涉及的东西很多,而且有不少内容他很是陌生,就算记忆力再好,他也担心时间长了记不住,闻言拱手道:“潘仕明在漱珠桥酒楼设宴,易兄可不要忘了。” 易知足笑着拱了拱手道:“放心,一准赶来。” ; 第三十二章 好消息 西善里,严府。 一顶四人抬大轿又快又稳的进了轿厅,大轿一落地,六十出头,须发花白的严启昌就哈腰钻出了轿子,抬眼扫了迎上来的几人一眼,不见易知足,他脸色立时多云转阴,看向严世宽,道:“巴巴的遣人报信,不是说乐仔有急事见我吗?” 严世宽知他心情不好,一天在行商公所围着中英六人清查小组转,跟孙子似的,心情能好才怪,连忙陪着笑脸道:“乐仔还未到……。” 不等他话说完,严启昌就呵斥道:“胡闹,你不知道为父在做什么?” “父亲息怒。”严世宽依旧是陪着笑道:“乐仔一早就被平湖公请去喝大红袍,这晌儿也该来了。” 被伍秉鉴请去喝大红袍?严启昌不由的一愣,道:“伍总商会请易知足喝茶?还是他珍藏的大红袍?” 严世宽连忙道:“千真万确,是伍长青一大早来请的。” 严启昌一边往正房走,一边问道:“可知是是何缘故?” “这个……孩儿不知。”严世宽亦步亦趋的道:“乐仔没说,只让孩儿在家候着他,说是等他好消息。” “好消息?”严启昌随口问了一句,如今严家还能有什么好消息? “是——。”严世宽朗声道:“乐仔为兴泰行拟了一份还款计划。” “还款计划?”严启昌霍然停下脚步,转身盯着他道:“易知足为兴泰行拟了一份还款计划?之前怎的没听你提及过?” 严世宽紧跟着停下步子,低着头道:“乐仔一早就应允孩儿为兴泰行拟一份还款计划,不过,孩儿心里没底,一直没敢声张。” 还款计划岂是那么好拟的?严启昌自个也曾拟了一份,却被总督府的师爷训斥了一顿,直接丢在了地上,二百多万的商欠,他这个兴泰行的行商尚且无能为力,易知足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能拟出什么象样的还款计划?合着巴巴的叫他赶回来就为这事? 他心里有几分气恼,但这毕竟是儿子的一片孝心,他也懒的指责,快步进屋喝了一壶凉茶,又吩咐下人盛碗粥来,准备着稍稍休息,就赶回行商公所去,总督府责成中英商人组成六人清算小组,三个行商倒还好,那三个英商却象是催命的小鬼似的,他还真不敢离开时间太长。 严世宽哪里知道他的心思,殷勤的打着扇,道:“这天气又闷又热,父亲换身便服罢,穿着官服见乐仔,似乎有些不妥。” 不妥?严启昌有些惊讶的看着他,儿子这是提醒自个重视与易知足的这次见面?而且今天儿子跟他说话的语气似乎….有些底气,想了想,他才道:“你见过乐仔的还款计划?” 严世宽连忙摇头道:“没有。” 没见过,哪来的底气?严启昌瞪了他一眼,不再看他,严世宽本就有些畏惧老头子,被他瞪了一眼,也不敢再多嘴,心里只是期盼着易知足赶紧来。 严启昌一碗粥喝完,就吩咐人备轿,准备回行商公所,就在严世宽大为懊恼的时候,他跟前的小厮飞快的跑进来禀报道:“禀老爷、少爷,易公子来了。” 可算是来了!严世宽心里一松,连忙道:“乐仔既然来了,父亲不妨见见吧?” 严启昌微微点了点头,缓缓坐下,易知足跟老五关系极好,又是出于一片好意,就算对他拟的还款计划没抱希望,也不能拂逆了人家的一片心意。 见父亲点头,严世宽连忙一溜小跑出去迎接,在二门迎上了易知足,他劈头就问道:“如何?” 易知足微微摇了摇头,道:“不尽如人意。” “啊?”严世宽愣了一下,连忙道:“家父这些日子天天被清查小组搅的焦头烂额,脾气有些大,三哥你得多担待些。” 易知足听的一笑,“放心,老爷子要撒火,也只会冲你撒。” 严世宽哪有心情跟他废话,径直道:“方才我将三哥为兴泰行拟还款计划的事情说了,还有家父还要赶回行商公所,三哥尽量长话短说。”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间。”易知足停下脚步,道:“要不,改日再来?” “别闹了,行不?”严世宽连忙拱手作揖,道:“三哥稍稍担待点,晚上小弟请客。” “晚上,潘仕明在漱珠桥酒楼设宴请咱们。” “那明天,明天小弟请客。” 易知足一笑,迈步道:“省省吧,接下来咱们要忙的两脚生风,可没闲功夫喝酒耍乐了。” 两人一路说着进了厅堂,一眼瞅见严启昌一身官服端坐在主位说,易知足连忙上前一揖,道:“小侄见过严世伯。” “知足来了….不必多礼,坐。”严启昌挤出一脸笑容,伸手让座,又吩咐上茶。 易知足上前落座,开门见山的道:“严世伯事务繁忙,小侄就直说了。”稍稍一顿,他就径直道:“小侄正在筹建一家大型钟表作坊——天宝表厂,伍家已经同意入股两成,一成二十万银元,小侄欲以天宝表厂为兴泰行担保还款,如此,兴泰行则无需倒闭清算。” 严启昌听的一呆,就象突然被从天而降的一座银山砸蒙了一般,这就是易知足为兴泰行拟的还款计划? 严世宽也是目瞪口呆,他日日跟易知足厮混在一起,从来就没听说过什么天宝表厂,如此大的事情,易知足自然不可能胡扯,况且伍家以二十万一成的价格入股两成,这也不可能是假的! 回过神来,严启昌连忙将身子向易知足倾了倾,一脸热切的道:“好贤侄,快详细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眼见下人端茶上来,严世宽连忙上前接过,挥手将人屏退,殷勤的道:“三哥先喝口茶润润嗓子。” 易知足也确实渴了,呷了口茶,才将自己准备筹建天宝表厂的事情,以及伍长青提出入股的事情简约的说了一下。 严启昌越听越兴奋,且不说天宝表厂能不能赚钱,就凭伍家入股四十万银元,只占两成股份,这天宝表厂的名头就打出去了,一家估值二百万的大型钟表作坊为兴泰行全权担保,再加上伍家的暗助,兴泰行绝对能够起死回生! ; 第三十三章 放手一搏 见严启昌一脸潮红,怔怔的出神,易知足知道他需要时间消化,便转首看向严世宽,道:“有雪茄烟吗?”一大早出门,一支烟没抽,他还真有些犯烟瘾了。 “有,有。”严世宽忙不迭的点头道:“知道三哥爱抽,特意让人去黄埔跟洋人大副买了两盒上等的古巴雪茄。”说着他快步出去,很快就拿了两盒雪茄烟来。 熟练的点了一支雪茄,易知足才开口道:“不瞒严世伯,天宝表厂三年内都不可能有大的盈利,这三年的还款,还得靠兴泰行自己……。” 严启昌没少见洋人抽雪茄,却没想到这俩小子也抽的有模有样,沉吟了一阵,他才开口道:“只要兴泰行能每年还款,不论是外商还是供货商,都会优先照顾兴泰行……。” “不知严世伯可有具体的还款计划?”易知足很不礼貌的打断他的话头道:“几年还清欠款,一年还多少?是本息一起还?还是只还本金?兴泰行一年的利润又有多少?” 严启昌一愣,这个他还真没想过,也不可能想到这上面来,略一沉吟,他就试探着道:“贤侄有高见,但说无妨。” 易知足也不矫情,直接道:“兴泰行如今已进入清算阶段,若是不能拿出明显高于十三行还款协议的计划,外商必然不会同意,外商也不傻,不可能不知道天宝表厂初始几年拿不出象样的利润,他们等不起,也拖不起。 小侄窃以为,外商既然已经向总督府控告,也就没指望利息,只想拿回本金,为了让外商主动撤回控告,兴泰行可以付给他们一点利息,但绝对不能高,当然,如此一来,还款期限就不能拖的太长,五六年最好,否则外商不会同意。 就算六年期限,兴泰行每年的还款数额大致在五十万上下,不知兴泰行一年能有多少盈利?” 一年还款五十万!严启昌倒抽了口冷气,有这个能耐,兴泰行也不至于落到倒闭破产的地步,如今十三行的生意不好做,正常情况下,兴泰行即便有一众债主额外照应,顶了天,一年也就能有十来万的利润。 但易知足说的不无道理,还款期限长了,外商定然是不会同意的,除非是照常付利息,可外商的欠款一般的年息都高达两钱,二百多万欠债,一年仅仅是利息就高达五十万元,付利息是万万行不通的! 这不仍然是两难的局面?严启昌瞥了易知足一眼,这小子明知是这种情况,为什么还要出手救兴泰行?难道他还有法子令兴泰行一年赚五十万不成?不可能!他若真有这等本事,孚泰行也不至于还是如今这般模样! 想到这里,他脑子里猛然闪过一个念头,是了,这小子定然是这个意思! 见父亲半晌不吭声,严世宽开口道:“三哥别藏着掖着,有什么法子你尽管说,兴泰行的处境已是坏的不能再坏,只要能还债,就算是刀山火海,兴泰行也要闯一闯。” 轻轻磕了磕烟灰,易知足才斯条慢理的道:“一年还款五十万,我没办法,不过,我可以为兴泰行争取借款。” 听的这话,严启昌眼睛一亮,有道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哪怕是有一本万利的生意摆在面前,没钱也只能是干瞪眼,兴泰行如今最需要的就是借款!不过,以兴泰行如今的处境,谁还敢给兴泰行借贷?难道是伍家? 想到这里,严启昌心头一热,连忙道:“贤侄快说说,如何借贷,能借贷多少?” “小侄与伍长青准备联络十三行一众子弟开办一家钱庄。”易知足缓声道:“钱庄虽然不以十三行的名义开,但会包揽十三行对外贸易的一些业务,因为平湖公不允许规模太大,所以,只允许一家最高入股五万银元。 股东可以从钱庄优先低息借贷,兴泰行情况特殊,入五万借贷二十五万出来应该没问题,再加上你们陆续变卖的产业,凑个四五十万,想来不是难事。” 这等若是凭空借贷二十万,而且还是低息!严启昌不由的大喜过望,在心里盘算了一阵,他满脸热切的道:“除了还款,兴泰行总还的留点本钱周转,能不能再多借十万二十万?” 易知足含笑道:“世伯有好门路?” 严启昌点了点头,沉声道:“贤侄放心,兴泰行就算倒闭,也不会连累贤侄,只要能够度过眼前一劫,兴泰行自有法子还账!” 一年还款五十万,兴泰行有把握?易知足瞥了他一眼,轻声道:“世伯准备走私阿芙蓉(鸦.片)?” 被易知足一口道破心思,严启昌丝毫不觉意外,眼下的广州,除了走私阿芙蓉,还有什么生意能一年赚五十万?这小子是明知故问,他也不点破,点头道:“以兴泰行如今的的处境,除了走私阿芙蓉,再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易知足有些好奇的问道:“十三行行商有没有走私阿芙蓉的?” “应该没有,至少明面上没有。”严启昌道:“行商若是参与包庇走私阿芙蓉,一旦被查获,将处以走私数额五十倍的罚金,正常情况下,没人会铤而走险。 再说了,若是行商参与走私,也就不至于如此窘迫了,广州现在每年走私的阿芙蓉少说也有三万箱,哪怕行商只是从中转转手,每年少说也是数百万的利润…..。” 这话倒是一针见血,易知足点了点头,行商本就是垄断对外贸易,走私阿芙蓉有着极大的便利,只须从中转一道手,一家家就不会借外商的高利贷,略微沉吟,他才道:“那兴泰行走私阿芙蓉,不怕五十倍的罚金?” “不怕。”严启昌干脆的道:“兴泰行只要不大张旗鼓的走私,十三行、粤海关、总督府就算有所察觉,也会睁只眼闭只眼,没人愿意背这二百多万的债务。”说着他轻叹了一声,“老夫现在算是想明白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不如放手博一把。” ; 第三十四章 严小妹 见严启昌下决心走私阿芙蓉,易知足不得不提醒道:“最迟到明年年底,朝廷会厉行禁烟,广州,十三行,将是朝廷查禁的重点,世伯心里要有个底,可不要让人抓住把柄,否则兴泰行将万劫不复。” “禁烟?”严启昌不以为然的道:“朝廷又不是没禁烟?阿芙蓉是那么容易能够戒掉的,越是严禁,阿芙蓉生意越好做。” 见他听不进去,易知足正色道:“朝廷这次厉行禁烟是动真格的,跟以往的禁烟截然不同,严世伯若是没有万全之策,确保不会被总督府、粤海关、十三行察觉,小侄不会用天宝表厂为兴泰行担保,钱庄也不敢给世伯借贷。” 严启昌一愣,连忙陪着笑脸道:“贤侄放心,兴泰行牵扯着严府上下数十口的身家性命,就算是铤而走险,也必然会思虑万全……。” “不是小侄不放心。”易知足面无表情的道:“小侄出手挽救兴泰行,兴泰行就不仅是关乎严家的安危,也关乎天宝表厂的声誉,关乎易家、伍家的安危,请恕小侄无礼,小侄要见到世伯详细的走私计划,才敢放心。” “没问题!”严启昌爽快的道。 易知足瞥了严世宽一眼,道:“走私阿芙蓉毕竟不是正道,世伯要有万全的打算,万一出事,也不至于被一锅端了。” 严启昌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连忙保证道:“贤侄放心,老夫绝不会让世宽沾手阿芙蓉。” 听他如此说,易知足也就放下心来,直接说道:“天宝表厂要为兴泰行担保,也需要足够的理由,世伯投五万银元罢,由世宽与我一同筹建,另则钱庄也需要先投五万,十万银元世伯可凑的齐?” “烂船还有三斤钉。”严启昌道:“贤侄放心,砸锅卖铁也要给贤侄凑齐十万。” “那好,明日小侄就与世宽去勘察建厂地址,尽快将天宝表厂的架子搭起来,钱庄也会尽快开张。”易知足含笑道:“世伯再忍耐几日,就可以跟外商商谈具体的还款事宜了。”说着,他站起身,拱手道:“晚辈还要前去赴宴,商议钱庄事宜,告辞。” 严启昌连忙跟着起身道:“世宽,让人开大门,着全府上下,恭送知足。” 听的这话,易知足吓了一跳,连忙道:“世伯,千万别,小侄可受不了,真要如此,小侄以后可不敢登门了。” “患难见真情,也不知道世宽上辈子积了什么德,此生才能有知足这样的知交。”严启昌长叹了一声,道:“知足此举可说是救了严家满门老小,大恩不言谢…..。”说着他对着易知足躬身长揖。 不待严启昌弯下腰去,见势不妙的易知足赶紧给严世宽丢了个眼色,操起一盒雪茄撒腿就跑,一溜烟出了厅堂。 跑出院子,易知足才笑道:“跟令尊说一下,别……。”话没说完,他就赶紧打住,院门外,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俏生生的立在一颗树下,见他俩跑出来,一脸欣喜的迎了上来,脆生生的道:“易三哥。” 这是严家小妹?易知足停下脚步,严小妹跟严世宽简直就不象是一个爹妈生出来的,严世宽不仅是胖,五官也不好看,严小妹却身材苗条,鹅蛋脸薄嘴唇,柳叶眉大眼睛,鼻子不大却挺直,就是稍黑了点,但仍是活脱脱一个美女胚子,他敢断定,严小妹绝对是小妾生的,象他妈。 “小妹,你怎么出来了?”严世宽象护小鸡一般,三两步就拦在了严小妹前面。 “听说易三哥来了,我来看看。”严小妹边说边探出半个身子,冲着易知足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这是什么情况?易知足有些僵硬的回了个笑容,心里却道,这是有情况啊,易家三少跟严小妹不会有什么瓜葛吧?他对严小妹根本没什么印象,那就不会太熟悉,可看严小妹的神情举止,两人关系明显不一般。 “没事回去,我和三哥还有要事呢。”严世宽说着瞪了易知足一眼,接着道:“家里这几日乱着呢,别添乱。” 严小妹哪知道易知足给严家带来了巨大的转机,她拼着被责骂也要跑来见易知足一面,就是担心以后再也没机会见着了,听的严世宽如此说,她一跺脚,娇嗔道:“家里如今都什么光景了,小妹见三哥最后一面,五哥也要阻拦吗?” 严世宽转过身眉开眼笑的道:“什么最后一面,别说不吉利话,三哥出手挽救了兴泰行,咱家没事了,乖,先回去,五哥跟三哥要去办正事,回来细细的说给你听。” “真的?”严小妹将信将疑的看向易知足。 “算是吧。”易知足点了点头,笑道:“雨过天晴了……。”话没说完,严世宽拉着他就走。 易知足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严小妹,心里有些虚,任由严世宽拉着快步往外走,出了大门,他才一甩手,甩掉严世宽的猪手,不满的道:“你什么意思?” 严世宽眨巴着小眼睛道,满脸无辜的道:“三哥不是说要赶去河南岛赴宴?” “别跟我装迷糊。” 严世宽立即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道:“三哥,小妹怎么说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她性子刚烈,咱别招惹她,成不?” 性子刚烈?易知足多少有些心虚,嘴上却不依不饶的道:“不过是说几句话,你就跟防贼似的,至于嘛……。” 严世宽猛然一拍额头,道:“三哥,咱们可是有日子没去见你那些个相好了……。”说着他绕着易知足转了一圈,道:“三哥该不会是转了性子吧?” “少转移话题。”易知足心虚的道:“最近心思都放在兴泰行还款计划上面了,哪还有其他心思?” 一听这话,严世宽登时矮了一截,连忙陪着笑脸道:“这些日子着实是苦了三哥……。”说着,他小眼珠一转,试探道:“要不小弟现在陪三哥去见个相好的?” ; 第三十五章 相好的 听这话,易家三少以前相好的还有几个?易知足自然是想探听一下,以免日后触雷,当下就似笑非笑的道:“去见谁?” 严世宽笑道:“这不得看三哥的意思,你想见谁,咱们就去见谁。” 这个时辰,而且是想见就能见的,多半是青楼女子,正经好人家的女子轻易难得一见,更不是想见就能见的,易知足暗松了口气,不想也不敢沿着这个话题扯,抽出折扇,迈着方步,一扇一摇的道:“今时不同往日,三哥我如今是洗心革面,浪子回头,一心只想正经事。 眼下要办报纸,建新义学、建天宝表厂,开钱庄,桩桩件件,哪件不是利国利民,万家生佛的大好事,大善事?” 得,狗还能改的了吃屎不成?这话严世宽没敢说出口,却婉转的道:“那话怎么说来着?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那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易知足说着,又以极为随意的口吻道:“再给你个差事,调查下阿芙蓉走私的情况,出产地、品种、成本、价格、利润、渠道等等都要,顺带了解下阿芙蓉走私兴起的前因后果以及历年的走私数量。” 听的这话,严世宽明显的迟疑了下,道:“三哥该不会也想走私阿芙蓉吧?” “想什么呢?”易知足翻了他一眼,道:“三哥我用的着去走私阿芙蓉?这是为了给你家老头子查漏补缺,等明年忙活完这一摊子事情,你最好是去南洋或是去美国转一圈。” “朝廷真会动真格禁烟?”严世宽关切的问道。 易知足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你以为三哥说着玩的?待你将资料送来,三哥帮你详细的分析一下,你就知道了。” “好。”严世宽干脆的应了下来,老头子既然准备走私阿芙蓉,而且还要拟定完善的走私计划,必然要与国内国外的阿芙蓉贩子打交道,了解各方面的情况,易知足这个差事与其说是交给他的,不如说是交给老头子的,他一点没压力。 易知足点了点头,摇着折扇,漫步而行,阿芙蓉走私导致大清巨额白银流失,而且在鸦.片战争之后,阿芙蓉走私是越演越烈,每年至少二三千万两白银持续不断的流出。 在他印象中,阿芙蓉大量走私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中国自己开始大量种植阿芙蓉才结束,这一过程长达数十年,中国因为阿芙蓉走私而流失的白银可说远远高于战争赔款。 所以他要了解阿芙蓉各方面的详细情况,看看能不能想出什么法子稍加改变这个局面,从阿芙蓉走私贩子手里获取资料无疑是最详尽最真实,也是最快捷最省力的,以严启昌行商的身份,又决定走私阿芙蓉还债,要了解阿芙蓉的情况可说是轻而易举。 见他一路漫步,似乎并无目的,严世宽怕走路,不得不提醒道:“三哥,咱们现在去哪里?” 去哪里?易知足停下脚步,掏出怀表看了看,才一点多,想了想,他才道:“眼下时间尚早,我想借着潘仕明请客的机会,邀集大伙儿一起聚聚,没必要拖到明日,现在就派人分头去通知平日里与咱们有来往的行商子弟,让他们马上赶去漱珠桥酒楼,就说十三行有大事,伍长青、潘仕明和我一起请客,来不来随他们的便。” “成,我马上遣人去通知。”严世宽兴奋的应道。 漱珠桥位于河南岛漱珠涌到珠江的出口附近,江边酒楼林立,不仅是西关也是广州城出名的吃海鲜的地方,因周边景色优美,不少文人雅士也常常在此宴客。 潘仕明选择这地方请客主要是贪图方便,因为这地方靠近潘家花园和伍家花园,他想当然的认为易知足不会来回奔波,见过伍秉鉴后,必然在伍家花园游览或是休息后就会前来赴宴,是以午休后,他就早早来到漱珠桥酒楼。 订好雅间,他正想遣人去伍家花园知会一声,就听的楼梯响,抬头就见伍长青悠然拾阶而上来,他起身虚迎几步,待见的伍长青身后无人,不由稍觉奇怪,道:“知足呢,没跟你在一起?” “他回西关了,一会儿再来。”伍长青说着扫了二楼一眼,此时不是饭点,整个二楼空荡荡的,正适合说话,他提前赶来见潘仕明,就是想跟潘仕明谈谈。 两人落座,伍长青也不客套,径直说道:“易知足想将办报纸的事情托付给则诚兄,不知则诚兄意下如何?” 听的这话,潘仕明有些莫名其妙,下意识的问道:“为什么?” 伍长青含笑道:“因为小弟与知足都忙不过来。” “忙不过来?”潘仕明轻笑道:“能不能找个好点的借口?” “真忙不过来。”伍长青说着轻叹了一声,道:“知足要建新义学,说是什么新式学校,规模非同一般,还要筹建天宝表厂——一个大型流水作业的钟表作坊,还要开办钱庄,一种综合钱庄和票号业务的钱庄,这些都是阿爷点头同意,而且催促尽快开办的。” 一下子冒出那么多事?伍老爷子是如何同意的,这可需要不少银子,潘仕明大为惊讶,忍不住催促道:“快说说,知足究竟是如何说服老爷子的?” “知足兄与阿爷如何谈的,小弟当时不在旁边,不清楚。”伍长青委婉的说道,不是他不想说,实在是易知足说的很多东西都不能透露,阿萨姆茶叶、外来物种入侵、生态平衡、清英即将爆发战争,这些都是不能对外说的。 潘仕明对他却是十分的熟悉,自然清楚他是什么秉性,哪里肯相信他当时不在旁边,当下就笑道:“为兄也不为难你,拣着能说的说,为兄对知足也是甚感兴趣。” 被逼无奈,伍长青只得笑道:“那小弟只能是零零碎碎的告诉则诚兄一些……。” 虽然只是零零碎碎的一些叙述,潘仕明仍然是听的大为感慨,待的伍长青住口,他毫不掩饰的道:“从办报纸这件事情上,我就觉的知足不简单,没想到还是小瞧了他…..。” ; 第三十六章 真尴尬 伍长青对此也是深有感触,点头附和着道:“与知足接触的越多,就越觉的他深不可测,我如今对他佩服的是五体投地。” “哦?”潘仕明打趣道:“长青素来心高气傲,也有五体投地的时候?” “心服口服。”伍长青笑道:“不服不行……。”话未落音,就听的楼梯响,侧首看去,就见易知足、严世宽两人联袂而来,两人忙起身迎了上去。 四人略一寒暄,易知足就笑道:“在下擅自做主,以则诚兄、长青和在下的名义请一众平素有来往的行商子弟前来漱珠桥酒楼聚会,还望二位见谅。” “知足别跟咱们生分。”潘仕明含笑道:“文澜书院也有不少人来……今儿算是一次小聚了,得将这酒楼包下来。”说着,他走到楼梯口冲着楼下朗声道:“伙计,知会掌柜的,酒楼包场,不接外客。” 一听潘家小少爷包场,掌柜的忙一溜小跑到楼梯口,一脸灿烂的道:“还请潘少爷示下,有多少尊客,小店好早做准备。” “楼上楼下各预备四桌。” 听的潘仕明预订八桌,易知足暗自纳闷,有那么多人来?转念他就明白过来,十三行行商子弟比他想象的要多的多,因为远远不止十三家,不少商行象伍家、潘家、卢家、严家,都是好几房人,可不象他易家如此人丁单薄。 想明白这点,易知足立时觉的有些孟浪了!这么多人,这不成开堂会了?还不知道镇不镇的住场合,人多口杂不说,他素来在十三行子弟中也无威信可言,弄砸了,可就闹笑话了。 四人落座,易知足就解释道:“今儿邀请众人前来,是想与大家一起商议办报纸和开办钱庄的事情……。” “如此甚好。”伍长青一口接过话头道:“省的一家家的找上门来,浪费时间。” “就是这个意思。”易知足含笑点了点头,看向潘仕明,道:“不知文澜书院有多少人来?” “差不多两桌吧。”潘仕明笑道:“一份发行东南数省的报纸,这吸引力可不小,很多人感兴趣,不过,我只请了行商子弟。” 还好,若是还有外人,那可就更乱了!易知足暗道了一声侥幸,随即顺着话头道:“则诚兄可有时间和精力?可愿意负责筹办报纸事宜?” 先前伍长青已经问过他这个问题,潘仕明知道这是难得的机会,当即毫不迟疑的道:“能参与筹办影响力如此巨大的报纸,实是仕明之福,只恐力所不逮,难当大任。” 易知足含笑道:“水本无华,相荡而兴潋滟,石孰有火,互击而闪灵光,天下事有所激有所逼,而成其事者居多,则诚兄……。” “等等。”潘仕明一脸惊诧的道:“这副对联出自何处?” 易知足被他问的一愣,这是学校挂的一条标语好不好,天知道出自何处?难不成还是出自后人之手?轻咳了一声,他才道:“记不清了,似乎在哪本外文小说里见过。” 哄鬼呢,这明明就是一副音韵工整的对联,洋鬼子能写出这等上好的对联?潘仕明、伍长青、严世宽三人都一副审贼的神情盯着他。 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易知足双手一摊,摇头耸肩,鬼子气十足的道:“我可没那么好的文采,信手拈来的,那个,刚说到哪里了?” “水本无华,相荡而兴潋滟,石孰有火,互击而闪灵光,天下事有所激有所逼,而成其事者居多。”潘仕明站起身,豪气的道:“就冲这句话,为兄就接过这副重担。” “好联!绝妙好联!”楼下传来一声大喝。 听的这声喝赞,潘仕明起身笑道:“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君湖兄到了。” 随着喝声,就听的楼梯咚咚作响,一行身着青边蓝色长袍的年轻人鱼贯而上,易知足一看便知这是文澜书院的一帮人到了,心里不由一喜,没想到文澜书院的这帮学子来的如此早,完全可以分为两拨分开谈。 四人连忙起身相迎,不及寒暄见礼,一个略微有些清秀的青年便径直问道:“方才则诚兄吟的这副绝妙好联是谁作的?”说着他朝潘仕明、伍长青点了点头,看了严世宽一眼,将目光定在易知足身上。 潘仕明侧身一步,笑道:“来来来,给诸位引见一下,这位是孚泰行的易知足,方才的绝妙好联就是出自知足之口。” 说完,又为易知足介绍道:“这位是顺泰行的马应龙,字君湖,在咱们一众行商子弟中素有才名。” 马应龙拱手笑道:“知足器宇不凡,文采出众,真个是闻名不如见面。” “君湖兄谬赞,知足可不敢当。”易知足连忙拱手还礼,他情知没法解释,干脆就懒的解释,含笑跟众人一一见礼, 一帮人都是对报纸感兴趣,今天也是冲着易知足而来,自然都颇为客气,一圈寒暄下来, 有人就好奇的问道:“知足兄好文采,不知在哪所书院进学?” 这可真叫哪壶不开提哪壶,易知足这两年根本就没进过书院,日日跟严世宽一起在外乱厮混,他正准备实话实说,了解他情况的伍长青抢着说道:“诸位有所不知,知足无意科举,性喜杂学,在家埋首做学问,别看他年纪与咱们相仿,但却精通西学、杂学,尤擅经济之学,可说是博学多才,学贯中西…..。” 文澜书院是由十三行行商捐资的,十三行子弟大多都是文澜书院读书,伍长青也不例外,一众学士都认识他,也知道他素来心高气傲,轻易不肯服人,见他对易知足如此推崇,一个个都是大感诧异。 易知足却是听的后背冒汗,连忙笑道:“诸位别听他瞎说,不过是胡乱读了几本书而已……。”说着,他伸手礼让道:“诸位,随意坐,没有长辈在场,咱们无须拘那些个虚礼。” 一众学子大都在十八九到二十出头之间,相互间也甚是熟识,当即说说笑笑的随意落坐,潘仕明扫了众人一眼,才看向易知足,道:“知足,大家都是被报纸吸引而来的,你今日才是正主。” 易知足也不谦让,点了点头,站起身,环顾了众人一眼,道:“先问大家一个问题,对大清而言,广州是什么?” ; 第三十七章 振聋发聩 谁也没想到易知足一开口居然会提出一个如此简单的问题,有人张口就道:“省城,广东的省城。” “一口通商口岸。” “大清对外贸易中心。” “东南军事重镇。” “都对,但不是最贴切的。”易知足扫了众人一眼,道:“对大清而言,广州是一个窗口,是大清了解世界的唯一一个窗口,行商及其子弟也就是咱们在座的诸位,是这个窗口最活跃的人群。诸位想没想过,将窗外的世界如实的,详尽的,全面的记录反馈展现给大清的官员士绅商贾百姓?”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接着道:“发行东南数省的报纸,影响力之大是无须置疑的,我曾喻其为名利作坊,诸位皆为报纸而来,也都是名利中人,读书人毕生之追求,莫大于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立德,在下不敢妄言,但立功、立言,在座诸位皆大有机会!” 话一落音,一众士子立即“轰”的一声议论开来,谁不想立功立言,名垂千古?立德立功立言,此‘三不朽’可说是古往今来天下文人至上的追求,易知足居然直言他们有机会立功立言,一个个又是好奇又是兴奋,当然,更多的还是不敢相信。 马应龙大声说道:“咱们不过区区生员,无官无爵,无名无望,如何立流芳百世之大功?又何敢奢望著书立说,成一家之言?” 潘仕明亦是一脸的不解,他实在琢磨不透易知足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与报纸有关系?报纸能令人一夜成名,还能让人立功立言?是不是想的太简单了点? 易知足旁若无人的取出一支雪茄,熟练的剪口钻孔点燃,缓缓吐出一口烟雾,他才朗声道:“诸位,一场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即将拉开帷幕,能处于这个时代关口,是诸位的幸运。 所谓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实则是一次大碰撞!东西方大碰撞,东西方政治经济军事文化思想全面猛烈的大碰撞,其结果,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大碰撞的过程,也是一次大融合的过程,朝廷以及官绅士民都将极度的渴盼全面了解借鉴西方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科学技术等,这就是诸位立功立言的机会! 希望诸位能够把握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根据各自喜好,沉下心详细的全面的研究翻译西方各个领域的制度、模式、著作、成就,并在此基础上,融合中西,推陈出新,然后借助报纸这个平台,宣扬自己的研究所得和成果!如此,立功立言可期!” 易知足说完,仍然是一片安静,所有人都以一种奇怪的眼光望着易知足,什么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什么东西方大碰撞,根本就是闻所未闻,再一个,研究西洋人的东西就能立功立言?开什么玩笑? 半晌,才有人开口问道:“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这话是从何说起?” 易知足夹着雪茄,笑道:“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睹瓶中冰,而知天下之寒……。” 伍长青则生怕易知足说出清英即将爆发战争的事情,这事关起门来私下说说,倒没问题,但公开说,怕是会无端招来麻烦,传到官府耳中,一个妖言惑众的罪名是跑不掉的。 他连忙起身道:“知足兄眼光独到,心思缜密,见微知著,在下已是数度领教,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诸位信也好,不信也罢,都无须细问,更切忌对外宣扬,以免招惹祸事。” 伍长青在行商子弟中颇有人望,一则伍家地位在十三行很是超然,再则他本人也好交际,朋友不少,他这番话虽未明说,但肯定易知足这个说法的意思却是十分明显,话一落音,众人纷纷交头接耳,议论开来。 见这情形,潘仕明已是猜到易知足与伍秉鉴的谈话,必然对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有着详细的解说,而建新义学、开办钱庄怕是都与此有关。 严世宽凑上前来,轻声道:“三哥,你是不是前知八百年,后知五百载?要不给小弟算算?” “一边去。”易知足轻声笑骂了一句,心道,不敢说后知五百载,二百载咱还是知道的,就怕你们不敢信。 伍长青坐下道,轻声道:“知足兄何苦跟他们说这些?” 易知足含笑道:“咱们的报纸要通过对西方的一系列报道打开局面,没有一些有深度的文章可不成,况且这也确实是一条立功立言的捷径,咱们的优先照顾行商子弟不是。” 他这话倒也不是虚言,魏源著《海国图志》提出师夷长技以制夷的观点而得以青史留名,不说立功,立言是算得上的。 听的这话,潘仕明忍不住道:“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不会是一个噱头吧?” “不是。”易知足沉声道:“这是实实在在的振聋发聩之言,诸位是身在局中,勘不破而已。” 虽然明知不妥,潘仕明仍是心痒不已,道:“能否详细说说?” “不能。”易知足故作高深的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如今鸦.片战争还没爆发,广州还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他就算如实说出来,也没人相信不是?所以,他先前说的才会相当的含糊。 伍长青也生怕众人问个不休,连忙道:“先办正事吧。” “说的是。“易知足说着站起身,轻拍了一下,待的众人都看过来,他才含笑道:“筹办报纸的事宜已经全权委托则诚兄,诸位要入股,有好的建议,有人才推荐或是有意协助办报,都直接跟则诚兄联系,下面还有一件事情…..。” 微微一顿,他才接着道:“为了改善市面银钱混乱,不利于大宗交易的现状,为了扶持外贸商品手工作坊,扶持对外贸易,改善市面银钱短缺,周转艰难的情况,我与长青正筹备开办一家钱庄。 考虑到十三行当前的处境,平湖公不允许以十三行的名义开办这家钱庄,所以,钱庄不能以各商行行商名义入股,只能以各商行不打理商务的小辈名义入股。 钱庄规模不大,入股两万银元起,最高只允许五万银元,钱庄股东享有优先低息借贷的权利,当然借贷数额跟入股金额是对应的,这件事,劳烦诸位先回家商议,若有意愿入股,直接联系长青。” ; 第三十八章 钱的滋味 以十三行小辈的名义开办钱庄?股东享有优先低息借贷的权利?一众人听的都是眼睛一亮,他们虽然不过问商行的商务,但一个个对十三行的情况都是一清二楚,都清楚商欠一直是困扰十三行的一大难题。 众人的心思随即就转了过来,对众商行而言,这可是实实在在好处,谁个不想获得低息借贷?当即就有人问道:“能借贷多大数额?” 也有人担心,“钱庄有那么多钱借贷吗?” 有人想了解的更详细,“何谓低息?年息是多少?” …….. 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询问,易知足伸出双手虚按了按,待的安静下来,他才含笑道:“有关钱庄的一切都是商业机密,概不外泄,诸位无须多问。” 一众人登时大眼瞪小眼,这是什么情况?这态度也太恶劣了吧?什么都不说,让人如何入股? 待的易知足坐下,伍长青忍不住轻赞了一声,“霸气。” 潘仕明亦觉好笑,道:“你就不怕他们不入股?” “有低息借贷,还怕他们不入股?”易知足含笑道:“倒是则诚兄这里,我得费些唇舌,咱们筹办的这个钱庄,说是钱庄,实则是银行,融合钱庄和票号的所有业务……。” “先别说,容我猜猜。”潘仕明道:“是为了应对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刻意开办的这家…..银行?” “佩服。”易知足笑道:“不过则诚兄别多问,要问也别问我。” 被他先行一步用话封住,潘仕明忍不住笑骂了一句,“滑头。” 易知足掏出怀表看了看,已经四点多了,他正想叫严世宽去码头看看,就听的下面有喧哗声,估摸着应该是自己通知的那一拨人到了,他看向严世宽道:“世宽兄下去招呼一下,人来齐了,上来知会一声。” 潘仕明跟着道:“枯坐索味,劳烦世宽叫掌柜的上菜开席。” 一开席,易知足就成了众矢之的,一众人纷纷上来敬酒,易知足虽然练就了一副好酒量,却也架不住如此车轮战法,他心里明镜似的,知道众人想灌醉他,以便能从他口里掏出一些他们感兴趣的东西。 伍长青也担心他酒后失言,很为他挡了几杯酒,就在易知足感觉有点酒力不支之时,严世宽及时上来为他解了围,下面一帮子十三行小商行的纨绔们到齐了。 已有几分酒意的易知足赶紧借机离席,下了楼,与一众狐朋狗友少不了又是一番客套,伍长青、潘仕明两人也下来敬众人一轮酒,易知足乘机让伍长青将办报纸和开钱庄的事情说了一遍。 待的酒过三巡,易知足站起身大声说道:“前段日子,我在花艇上醉酒落水,大家都知道,我这也算是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很有些感悟,大家想不想听?” “快说说!”一众人立即起哄。 易知足笑道:“人生苦短,须及时行乐!赞同的都喝一杯。” “喝!”严世宽第一个响应。 “说的好,喝!”众人闹哄哄的纷纷响应。 易知足呷了一口酒,继续说道:“我在鬼门关前打转的时候,知道我最感遗憾的是什么吗?” 伍长青含笑道:“可是空有一身才华,却没来得及施展吗?” “不是。”易知足摇了摇头,道:“我是遗憾,还没尝试过钱的滋味。” “钱的滋味?”大眼仔笑道:“三哥曾经一掷千金,怎的说没尝过钱的滋味?” “有钱,挥霍钱,那算什么?”易知足摆着手道:“你不了解什么叫钱的滋味,当你尝试过权力的滋味后,就知道钱是什么滋味,钱比权力更迷人,咱们为什么要开办银行……。” 伍长青生怕他喝高了失言,连忙起身举杯,道:“来来来,咱们为钱的滋味干一杯。” 易知足确实是喝高了,酒宴散席时,他还看不出什么异常,但出了酒楼,上了船,被江风一吹,经船一颠簸,他就醉了,醉的人事不知。 鼻子很痒,易知足擦了擦,又觉耳朵奇痒,挠了挠,他终于被惊醒了,睁开眼,但见一灯如豆,一个女子正带着一脸顽皮的笑容看着她。 易知足开始还以为是丫鬟夏荷,待看清楚是一个不认识的女人,他心里一惊,本能的就想坐起身来,但醉酒后全身乏力,稍稍抬起身,他又躺了下去。 “冤家,怎的喝的如此醉?”那女人伸手在他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道:“等着,奴家给你调些蜂蜜水来。”说着起身袅袅而去。 这是什么地方?自个怎么会在这里?易知足满头雾水,仔细的回想,却一点也想不起来,只记的喝了酒,出了酒楼,后面的事情则是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他慢慢的坐起身,打量下房间里的陈设,灯光太暗,影影绰绰的感觉不象是青楼,听不到河水声,也不觉晃动,不是在花艇上,感觉有些冷,他才注意到自己没穿衣服,重新躺下,他立马就想到了严世宽,自个醉酒,严世宽不可能会离开他。 想到那女人亲昵的动作和“冤家”的称呼,他有些明白过来,天杀的胖子!见他醉酒,居然自作主张将他送到一个相好的家中来了!那个笑容有些顽皮的女人肯定是以前易家三少的一个相好! 明白了对方的身份,他倒也不太担心,暗自揣摩着对方是什么身份?这年头敢收留一个年轻男人在自个房间里过夜的女人,会是什么身份?最大的可能就是青楼女子,但这里似乎不太象,陈设太豪华了点。 大家闺秀?这不可能!大户人家的后院不是那么轻易能够进的,而且大家闺秀也不可能有那么大的胆子! 不容他多想,那女人端了个托盘回转床边,浅笑道:“来,喝点蜂蜜水,免的明日起床头痛。”声音柔柔的,听着很舒服。 坐起身,易知足看了那女子一眼,尖下巴,大眼睛,很妩媚,尤其是一双大眼睛,很是灵动,还别说,易家三少的眼光很不错!不过这年纪嘛,他真有些看不出,看着是年轻,但应该二十出头了,有股成熟的味道。 一口气将温温的蜂蜜水喝光,易知足才道:“世宽呢?他在哪里?” 女人白了他一眼,道:“明知故问。” ; 第三十九章 蝶儿姐 明知故问?易知足心里有些打鼓,瞧女子说话的神情和语气,胖子似乎也在温柔窝里?难道自个判断错了,这里是青楼? 他正想试探一下,那女子接过杯子,埋怨道:“前段日子才醉酒落水,今儿怎的又如此大醉?恁的不知爱惜自个?” “在酒桌上,有时候也是身不由己。”易知足讪笑着解释了一句,又重新躺下,心里却有些抓狂,这女子说话的语气根本不象是青楼女子,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难的你有如此老实的时候。”女子起身剪了下烛花,这才款款坐下,一手支着下巴,在灯光下安静的看着他,静静的看了一会儿,她不满的皱了下眉头,道:“看都不看奴家一眼,三郎是厌倦了奴家?还是又有了新欢?” 易知足一阵无语,侧过身子,在烛光下细细的欣赏了她一番,才勉强笑道:“别胡思乱想,正难受呢,要不你说个笑话解闷儿。” “奴家哪里会说笑话?”女子说着破颜一笑,道:“听世宽说,三郎最近的变化极大,极有主见,也很有担当,还说你学会了抽雪茄烟。” 严世宽那胖子都给她说了些什么?易知足暗骂了一句,他可不敢多跟她聊天,对方对他甚是熟悉,他却连对方的名字身份都不知道,这般聊天太危险,他伸出手握住女子的手晃了晃,闭上眼,轻声道:“容我歇息会。” 女子低下头,将脸颊贴在他的手背上,梦呓一般的道:“三郎,三郎,奴家好像是有了…..。” 有了!易知足立刻睁开眼睛,愕然道:“有孩子了?” “奴家不敢看郎中,但月事一个月没来了。”女子柔声道:“奴家心里害怕,让小厮去寻三郎,但这段时间三郎行踪不定,好不容易今儿才在漱珠桥酒楼守候到三郎……。” 这都是些什么破事?易知足暗骂了一句,随即安慰道:“别怕,万事有我。” “有三郎这句话,奴家就知足了。”女子抬起头嫣然一笑,道:“奴家果然没看走眼。”随即坐上床低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道:“不枉奴家平日里对你百般疼爱。” 这话听的易知足有些蛋痛,怎么听起来自个象是吃软饭的小白脸?还有,这究竟是怀上了?还是没怀上?他当即一瞪眼,道:“你骗我来着?” 女子狡黠的一笑,一口吹灭了蜡烛,悉悉索索的钻进了被窝,抱着他的胳膊,心满意足的道:“睡吧。” 这样子能睡得着?温香暖玉在怀,易知足又血气方刚,亲密接触之下,立时就有了反应,女子咬着他耳朵,吃吃笑道:“德行,都这样子了还不老实?睡吧,明儿再说。” 易知足醉酒后身子也着实乏力,当即收敛心神,他也懒的费神多想,很快就眯着了,迷迷糊糊中,听的丫鬟在床前轻声道:“小姐,小姐,快卯时了。” 女子轻声道:“三郎今儿不走了……。” 不走了?易知足登时清醒过来,开什么玩笑,今天一大堆事情等着他呢,他如今可不比以前,失踪一天,那可不是小事,他连忙坐起身道:“不行,今儿有正事…..。” 穿戴整齐,在丫鬟的陪同下出了院子,来到偏院一个小码头,严世宽快步迎了上来,嬉笑着道:“还担心三哥陷在温柔乡了呢。” 易知足也不吭声,径直上了小船,见他似乎不开心,严世宽也识趣的闭嘴,两人闷葫芦一般坐着,小船出了水道,来到白鹅潭,天色已渐亮,易知足才发觉,他们是从花地出来的。 到西关码头上了岸,严世宽才小心翼翼的试探道:“怎的?吵架了?” “她有了。”易知足黑着脸道。 “有了?”严世宽愣了一下,才低声道:“蝶儿姐有了?你的?” 蝶儿姐,小名叫蝶儿?易知足瞥了他一眼,道:“还不确定。” “什么不确定?”严世宽追问道:“是有没有不确定?还是…..是不是你的不确定?” “都不确定。”易知足闷声道:“昨儿是怎么回事?” “还能够是怎么回事?”严世宽觑了他一眼,心虚的道:“蝶儿姐小厮拦着我说,蝶儿姐有急事要见你,我还能怎么着?” “我跟前的小厮李旺呢?” “想法子支走了罢。” 易知足沉吟了半晌,才道:“蝶儿的身份仔细的核查过没有?” “蝶儿姐的身份有什么好核查的?”严世宽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道:“蝶儿姐本名苏梦蝶,雷州府人,六年前就是十六岁那年嫁入单家,单家是江浙永康的,什么时候迁来西关的我就不清楚了,姓单的本就不多,这单家偏偏还是三代单传。 蝶儿姐嫁入单家第二年,公婆就在那一年相继病逝,第三年,她丈夫也在白鹅潭翻船死了,蝶儿姐继承了单家的一家钱庄和两家商行,既无子嗣,夫家也没有族亲来分家产,无牵无挂,孑然一身,是西关最令人羡慕的寡妇。” 说到这里,他猛然一惊,道:“蝶儿姐该不会是讹上三哥了吧?”他双手连摆,“那可使不得,逢场作戏还可以,娶进门那是万万使不得的,蝶儿姐的八字太硬,没人敢招惹……。” 易知足沉声道:“那咱们是怎么招惹上她的?” 严世宽一呆,道:“你问我?我问谁去?问了你好几次,是怎么勾搭上蝶儿姐的,你都不说,如今怎的倒问起我来了?” 易知足也不理会,想了想,他才道:“一个年轻弱女子,能支起那么大的家业,你不觉的古怪吗?”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严世宽疑惑的看着他道:“咱广州府摇头大老爷——苏大人,就是蝶儿姐的族兄。” 原来如此!明白过来易知足不觉一阵头疼,也不知蝶儿是不是真的有了?这只怕是件**烦事!见严世宽还愣愣的看着他,他连忙转移话题,道:“发什么呆?走,喝了早茶去河南,今天开始勘查新义学和天宝表厂的地方,派个人去知会伍长青一声,让他在家等着咱们。” “厂子建在河南多不方便。”严世宽嘀咕道:“每日要来回跑。” 易知足假装没听见,抬脚就走。 ; 第四十章 建私军 一艘快船荡荡悠悠的从省河拐进了河南岛的东南角,易知足站在船头上,眺望着岸上的景色,这里林木茂盛,水网密布,景色十分优美。 “这一带地价十分便宜。”伍长青踏上船头,道:“也足够宽阔,别说一千亩,三千亩也不是问题,就是偏僻了些。” 确实是偏僻,一眼望去,几乎见不到什么人烟,沉吟片刻,易知足才道:“大概多少钱一亩?” “这跟荒地无异,五六个大洋一亩,他们就该合不拢嘴了。” 见易知足似乎有些意动,严世宽赶紧凑上来,道:“又不缺钱,何苦选如此偏僻的地方,你这哪里是建义学,建花园还差不多。” 伍长青亦点头附和道:“这话有理,既是义学,自然是要方便附近的孩子入学,太偏僻着实有些不妥。” 易知足笑了笑,道:“长青觉的咱们这不以科举为目的的新义学,能受西关百姓的欢迎?” 伍长青有些错愕的道:“既然不受欢迎,那建这义学何益?” 易知足将目光投向水天交际之处,缓缓说道:“大清天下,吃不饱饭,读不起书的孩子何其多,有一所既能吃饱穿暖,又能读书学习知识,学习一技之长的学校,还怕没人来入学?” “你还打算管饭?”严世宽忍不住道:“你这是办学还是慈善?” 伍长青却是有些吃惊的道:“知足是打算……从外地招收孩子入学?” “对!”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哪里遭灾遭难就去哪里招收学生,管吃管穿管住管读书,长大了还管安排差事……。” 严世宽撇了撇嘴,道:“你这是招学生,还是借机养小厮?” 伍长青有些狐疑飞瞥了他一眼,道:“知足打算办多大的规模?” “看情况吧。”易知足漫不经心的道:“我打算采取学年制,从蒙学到中学,采取八年制,一个年级一千人左右,八年满编最多也就只八千人。” 严世宽失声道:“八千人,哪一年得花多少银子?” “一个孩子一年以十个大洋计。”易知足沉吟着道:“明年计划先招一千人,一年的开销才一万大洋,后年也才两万大洋,满编之后,一年的开销也就八万大洋。” “一年十个大洋?”严世宽咬牙切齿的道:“你这是养学生?还是养少爷!” “你一年就只用十个大洋?”易知足忍不住抢白他一句。 严世宽强辩道:“本少爷小的时候,一年还没花上十个大洋。” “你能不能聪明点?”易知足讥讽道:“这是将学校的运转费用全部分摊到每一个学生头上。” 伍长青一言不发,神情凝重的望向江面,他明白易知足为什么要建新义学了!这根本就是以义学为幌子,组建私军!这是想效仿英国东印度公司,组建属于十三行的私军! 在讨论如何毁灭阿萨姆茶叶时,易知足就提起过,让十三行组建私军远征阿萨姆,原来他根本就不是说说而已,而是早有谋划,难道他真以为,十三行有可能成为东印度公司那般庞大的存在? 按照他这般设想,不出十年,花费不过数十万,就能组建一支数千人,而且是忠心耿耿的私人军队!难怪他要选择如此偏僻的地方,也难怪他建个义学要圈上千亩的地! 见伍长青没吭声,严世宽向他求援,道:“长青,你来评评理,有钱也不是这般用法。” 伍长青没理他,沉声道:“知足,如此大规模的义学,太引人注目,地方官府也会不安,能不能分开,在西关、绊塘、花地、河南各建一所义学?” 听的这话,易知足眉头扬了扬,道:“规模太大?” “一般义学不过数十人,大的义学,也不过一二百人。”伍长青道:“书院、府学、县学的规模远大于义学,广州城的越秀书院,也不过是千余人,你一所八千人的义学,还不惊世骇俗?地方官府难免不会怀疑十三行别有用心。” 易知足迟疑了下,才道:“都是孩子,官府怀疑什么?” 伍长青轻叹道:“八年时间,孩子也该成人了。” 再有十年,就是太平天国造反了,广东也将一片混乱,到时候官府怕是巴不得十三行能组建团练,保护广州,不过这话,易知足现在说不出口,否则伍家真的将他当神棍了。 沉吟了片刻,他才开口道:“这事慢慢再商议,先看地方。” 听的这话,严世宽连忙见缝插针的道:“义学可以慢慢考虑,天宝表厂却是等不得,咱们先选建厂地址如何?厂子的位置不能太偏,我看还是西关的好。” “天宝表厂也不宜在繁华地方。”易知足一句话就打破了严世宽的幻想,“去花地和泮塘看看。” 天近黄昏,易知足才回到家里,还没进大门,小厮李旺就快步迎了上来,道:“少爷可算是回来了,老爷回来了,脸色不太好,让您一回来就去见他。” “知道了。”易知足点了点头,而后随口问道:“昨日,严世宽是怎么把你支开的?” 一听这话,李旺耷拉着脑袋,不好意思的道:“严公子说少爷的扇袋掉落在酒楼了,叫小的赶紧去取,小的回头就没见着少爷了。” 易知足忍住笑,快步往正院而去,他昨日一宿未归,又是见伍秉鉴,又是召集行商子弟通知开办钱庄和办报纸的事情,老头子一直被蒙在鼓里,少不得有番斥责。 快步进的正房,他才发现易允昌和林氏两人正经八百的端坐在主位上,他暗觉奇怪,连忙上前给两人请安,易允昌黑着脸看着他,不吭声,心里有些恼怒,这小子这段时间天天和严世宽出去游荡厮混,他也没在意,还以为少年人好玩的性子一时收敛不了。 哪曾想,这小子不吭不响的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居然将他这个老子瞒的死死的,一点风声不漏,差点让他闹出笑话来。 见易允昌不吭声,林氏和蔼的道:“快起来。” 待的易知足起身,她才接着道:“昨晚又去哪里厮混了?” 蝶儿的事情,易知足还真不敢说,只的敷衍道:“孩儿昨日醉酒,在船上睡了一宿。” “你年纪已不小了,老是混迹烟花柳巷,没的叫人笑话。”林氏说着看向易允昌,道:“乐儿的亲事,也该考虑考虑了……。” 一听要给他说亲,易知足连忙道:“母亲,孩儿年纪还小。” “还小?”易允昌绷着脸道:“都知道眠花宿柳了,还小?”稍稍一顿,他才接着道:“你是不是喜欢上严家小妹了?” ; 第四十一章 说亲事 严小妹?易知足随即明白过来,连忙解释道:“父亲误会了,孩儿挽救兴泰行乃是顾念与世宽的情分,兴泰行不倒,对孩儿对十三行皆是大有好处,这事与严小妹没有一文钱的关系。” 林氏却不相信,追问道:“真与严小妹无关?听说你昨日还见过她来着。” 这事怎的传那么快?易知足立马想到小厮李旺头上,连忙陪着笑道:“母亲别听小厮瞎说…..。” “不是小厮说的。”林氏有些得意的道:“你严伯母今日上门来感激,着实将严小妹夸赞了一番,说你们也算是青梅竹马,言外之意,你不明白?” 是严启昌的意思?这算盘打的可真响,易知足连忙道:“孩儿对严小妹没有那个意思。” “有那个意思也无妨。”易允昌开口道:“别说你对严家有大恩,就算没这份恩情,咱易家与严家也是门当户对,行商之间联姻也算正常,伍家、潘家、卢家都是姻亲。” 听的这话,易知足明白两老这是动心了,他也顾不的易家三少之前与严小妹是什么情况,直接干脆坚决的拒绝道:“孩儿从没有想过迎娶严小妹,此事休要再提。” 见他态度如此坚决,易允昌瞥了林氏一眼,假意斥责道:“婚姻大事,从来都是尊父母之命,还能由的你不成?” 见这情形,易知足立时心里透亮,根子在林氏,他连忙换上笑脸,笑嘻嘻的对林氏,道:“母亲无须担忧,孩儿不说貌比潘安,那也是玉树临风,才高不敢说八斗,五斗也是有的,咱严家也是官商来着,还怕娶不着媳妇?孩儿今年才十八,不急,咱慢慢挑来着,总的给母亲挑一个称心如意的好媳妇。” 林氏被他这几句逗的一笑,道:“你这孩子,恁的油嘴滑舌。” 见林氏笑了,易知足乘机说道:“今日四处勘探,跑了一整日,一身臭汗,孩儿告退。”说着躬身行礼,一溜烟的出了正房。 待的易知足不见了身影,林氏才道:“乐儿何时变的如此油滑了?” 何止是变的油滑,简直就是变了个人!易允昌站起身,道:“都说女大十八变,儿子大了,性情也会变。”说着慢悠悠的踱了出去,出的门来,他便吩咐道:“整治桌酒席,送去东院。” 回到东跨院,易知足便吩咐李旺,道:“派人去了解一下单寡妇的钱庄和商行。” 单寡妇?李旺迟疑了下,才道:“少爷说的可是西关的苏蝶娘?” 原来西关人称苏梦蝶为苏蝶娘,易知足点了点头,道:“不错。” 春梅、夏荷两丫鬟双双迎了上来,蹲身道:“少爷回来了。” “嗯。”易知足随口吩咐道:“准备一下,我先洗澡。” 易知足洗完澡出来,就见正厅里摆了一桌酒菜,易允昌、易知书两人已经喝开了,见他进来,易允昌笑着招手道:“来,陪为父喝两杯。” 易知足含笑上前落座,易知书殷勤的给他斟了杯酒,而后举杯笑道:“原以为三弟是匹野马,岂料一转眼,野马变成了千里马,来,为兄敬你一杯。” 易知足一仰脖,一口将酒干了,才放下酒杯,易允昌便迫不及待的问道:“天宝表厂是怎么回事?从未听你提起过。” 易知足夹了口菜,反问道:“已经传开了?” 易允昌不屑的道:“你以为还能瞒得住?严启昌早就宣扬开了。” 易知足不以为意道:“孩儿也没打算隐瞒,正好借严启昌之口为孩儿扬扬名,孩儿花诺大的精力挽救兴泰行,可没指望做好事不留名。” 易知书好奇的道:“伍家真出四十万大洋买下天宝表厂的二成股份?” “让伍长青捡了个便宜。”易知足含笑道:“本来只打算卖一成的……。” 四十万两成股份,还说是让人家捡了便宜?易知书忍不住道:“三弟,这话可别在外面说,人家会说你得了便宜还卖乖。” “大哥说的是。”易知足也不分辩,他也不等两人挤牙膏,主动将见伍秉鉴,见严启昌的情形,挑着能说的简单的说了一遍,严家要走私阿芙蓉的事情,他自然是不敢说,事关严家生死,他不敢不谨慎。 易允昌、易知书两人早就在外面听说了易知足办报纸、建表厂、开钱庄的事,却还是头一次听说还要建新义学,两人听完,都仿佛不认识似的盯着易知足,呆呆的半晌没吭声。 好半晌,易允昌才问道:“十三行众小辈开办钱庄,谁打理?” 正埋头大快朵颐的易知足含混的道:“除了孩儿,还有谁能打理?” “三弟,你从没经管过钱庄。”易知书担心的道:“六七十万元资本的钱庄可不是小钱庄……再说,你还有表厂、报纸、义学,你忙的过来?” 易知足笑道:“别看事情多,其实我就是一甩手掌柜,不过,初创阶段可能会忙一些。” 见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易允昌也有些担心,道:“钱庄、表厂都不容有失,你可别轻忽大意。” “爹放心。”易知足道:“孩儿自有分寸。” 有分寸?这小子哪来的底气?易允昌原本认为他会向家里求助,哪知这小子丝毫没有这个意思,这还真就奇了怪了,这小子从没在商行呆过一天,也没进过作坊,如今要同时打理钱庄、表厂还有报纸,他居然自信满满,他究竟哪来的底气? 伍家花园,后园,码头。 船一靠岸,站立在船头的伍长青就一撩长袍,敏捷的跨上了青石台阶,脚步轻快的往他住的延辉楼而去,今日跑了一整天,虽说累的够呛,但他却颇为兴奋,急着去见伍秉鉴。 才转出后园,就听的有人在后面喊道:“长青——。” 回头见是伍绍荣,他忙拱手道:“小侄见过五叔。” 伍绍荣紧趋几步,到的跟前才笑道:“正要问你件事,可可就遇上了。” 对这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小叔,伍长青颇有些不喜,他在怡和行协助商务一年多时间,对伍绍荣可说是极为了解,这个小叔不熟悉商务,不会英语,偏又刚愎自用,专断任性,性喜猜疑,不是好相处的。 虽说心里不喜,伍长青却是丝毫没有流露出来,满面含笑的道:“不知五叔寻小侄有何事?” 伍绍荣道:“外间传言,说你以四十万的价格买了天宝表厂的两成股份,这事可是真的?” 听他如此问,伍长青就知道他昨日定然没见伍秉鉴,点头道:“不错,确有此事。” 伍绍荣原本以为是谣传,不想竟然是真的,忍不住道:“一个子虚乌有的表厂,怎会开出如此高的价钱,是你阿爷的意思?” 伍长青听的一笑,道:“是阿爷估的价,小侄出钱买的股份。” ; 第四十二章 看机房 伍绍荣嘴角微微翘了翘,道:“长青似乎对那个易知足很是信任?” “不错。”伍长青毫不迟疑的道:“易知足的胆识、才学、见识、眼光都令小侄心折,不过,买天宝表厂的股份是出于对阿爷的信任。” “就算兴泰行倒闭,怡和行也无非是垫赔五六十万元…..。”伍绍荣沉吟着道:“出四十万买天宝表厂的股份,不会只是为了挽救兴泰行,你们应该很是看好易知足的天宝表厂,为什么?” 为什么?这还真不好回答,总不能将易知足对天宝表厂前景的描述和定位说出来吧,就算说出来,也要有人肯信,伍长青迟疑了下,才道:“易知足精通钟表,五叔应该不知道吧。” “他还精通钟表?”伍绍荣稍稍有些意外,随即追问道:“就因为这点?” “当然不止这点。”伍长青笑道:“总之吧,他让人信服。” 见他含糊其辞,伍绍荣也不再多问,对于易知足,他原本是很不以为然的,虽然伍秉鉴对他大为赏识,抱以极高的期望,他也没有太在意,毕竟十三行如今的处境与数十年前已经大不一样,小商行要想再创造潘家伍家那样的奇迹,不是说很难,而是根本就不可能! 但如今他不得不正视易知足,这家伙太能折腾了,而且还有一手空手套白狼的本事,或许,在伍家的扶持下,他真有可能成为十三行的新总商。 两人一路无话,不多时便抵达延辉楼,一进院子,就看见伍秉鉴在侍弄一颗盆景,两人忙上前见礼,伍秉鉴放下手中的剪子,看向伍长青道:“地方定下来没有?” “今天去了河南和花地。”伍长青回道:“易知足倒是中意河南东南角那一片荒僻之地,不过……有些分歧。” “有分歧?”伍秉鉴有些意外的道:“你跟他有分歧?” “是。”伍长青应了一声,原原本本将易知足建义学的设想说了一遍,才道:“孙儿担心规模太大,引起官府的不安,建议分散,在西关、泮塘、花地各建一所义学,以免规模过大。” 伍秉鉴点了点头,道:“进屋说。” 伍绍荣听的却是满头雾水,新义学,易知足建如此大规模的新义学,所为何来? 进屋落座后,伍秉鉴径直问道:“你为何建议分开建几所义学,担心什么?” “阿爷——。”伍长青看了伍绍荣一眼,才道:“八千人的义学,一旦孩子长大,地方官府想不猜忌都难……。” “不宜分开。”伍秉鉴缓声道:“新义学的先生会有不少洋人,而且新义学的课程也不宜对外宣扬,朝廷毕竟是以科举为主,分散了影响反而会更大,集中一处,规模是大了点,但二三年之内,学生不多,年纪也不大,倒是无妨的,打点好番禺县衙就行了,那地方不错,够偏僻。” 顿了顿,他才喃喃道:“八年制,他倒是有耐心,老夫怕是看不到了。” 伍长青明白他指的什么,试探着道:“要不,让知足将时间缩短点?” 微微摇了摇头,伍秉鉴才道:“他既提出八年制,自然有他的道理,咱们不懂,不要横加干涉。” 迟疑了下,伍长青才谨慎的道:“孙儿觉的这义学,知足似乎还另有意图……。” 伍秉鉴摆了摆手,他很清楚易知足的意图,这所义学出来的学生以后绝大多数都会为十三行所用,若真是天下大乱,振臂一呼,就能毫不费力的组建一支军队。 他不想点破这点,一切的看两年后,清英之间是否会爆发战争,若是爆发战争,足以说明易知足有着过人的洞察力,到时候,他会加大对他的支持和投入,乱世之中,要想生存自保,军队是唯一的依靠。 两年后,如果清英没爆发战争,届时再大幅削减义学的规模,将它局限于研究学问的范围内,如今,且由易知足去折腾,花费不了几个银子。 沉吟了片刻,他看向伍绍荣,道:“划拨五万大洋给长青入股钱庄,算怡和行的。” “孩儿明白。”伍绍荣点头应道,随即问道:“钱庄由谁打理?” 伍秉鉴道:“还能是谁?自然是易知足。” 稍稍迟疑,伍绍荣才道:“他才多大,又没经管过钱庄,这可是数十万元……而且还是长青牵头开办的,若有意外,伍家可脱不了干系。” “他身上的事儿可不少。”伍秉鉴满不在乎的道:“由他打理钱庄,他也不过是一甩手掌柜,你要担心,总账房安插人手不就行了?” 说着,他站起身道:“长青,给你五叔说说英镑霸权,金银本位,货币战,也让他长长见识。” 两日后下午,西关,锦云里大街。 易知足从一家织布机房里走出来,道:“地方不错,闹中取静,只是地方不够宽敞。” 一个精瘦的中年汉子(牙郎)陪着笑脸道:“易少爷,这可是能容纳五十架织机的大型织布机房,这机房区上下再找不出比这更宽敞的机房了。” “啰嗦什么?”严世宽不耐烦的道:“易少爷说不够宽敞,就是嫌小,赶紧的想法子,在这里啰嗦有屁用。” 伍长青却凑到易知足身旁,低声道:“是想压价,还是真嫌小?感觉不小了,将后面院子的仓库和那两排破屋一拆,足够大了。” “估价二百万的天宝表厂岂能就这么大点?”易知足打趣他一句,才道:“初始阶段主要是培训学徒,地方可不能小。” 那牙郎经的严世宽一提醒,连忙凑到易知足跟前,道:“易少爷,要寻比这更大的织机房,几乎没有可能,您看,将两家或是三家机房打通是否可行?” 易知足瞥了他一眼,道:“你能让这两边的机房搬家不成?” “小的可没那等本事。”牙郎嬉笑着道:“不过在麻纱苍有四家连在一起的机房出售,几位少爷可有兴趣去看看?” 易知足掏出怀表看了看,已经四点多了,略微沉吟,他才道:“明日上午去看。” 伍长青很是自觉的道:“知足有事的话,那咱们明日在天海阁茶楼见。” 待的伍长青离开后,严世宽才问道:“三哥要去哪里?” “去见蝶儿。”易知足轻声道。 严世宽一惊,左右看了看,才道:“蝶儿姐又派人来了?” “没有。”易知足摇了摇头,道:“不过,我的问问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事我不能装糊涂。” ; 第四十三章 拆穿了 听的这话,严世宽眨巴着小眼睛,低声道:“你没病吧?”说着扯着他袖子,将他拉到街边,道:“这种事情,女人不急,你个大男人,你急什么?她有财有势,用的着你瞎操心?” 易知足沉声道:“这女人咱招惹不起,能断则断。” “既是要断,不见面不就行了?”严世宽道:“她一个女人,还敢张扬不成?” “她是不敢张扬,但暗地使绊子总会吧?”易知足白了他一眼,道:“她的依仗是什么?咱广州府的摇头大老爷,别废话,叫两顶轿子来。” 易知足是不想跟他多说,他琢磨着,苏梦蝶与易家三少维持这种关系,不只是**,图一时欢愉,应该另有想法,那位摇头大老爷不可能总是在广州做官,以苏梦蝶的聪慧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 这年头是一个完完全全的男人世界,女人要想安身立命,必须的有男人,他最怕的就是苏梦蝶存了这种想法,怀孕的事情,极有可能就是一次试探,这事他的妥善处理,否则会留下隐患。 花地,榕青园。 夕阳西下,晚霞满天,后院的秋千架下,苏梦蝶快速的荡着秋千,这是她最喜欢的玩乐方式,她喜欢那种腾空的感觉,只要不下雨,她几乎每天黄昏都要荡上小半个时辰的秋千。 贴身丫鬟黛青脚步匆匆的赶到秋千架下,仰着头道:“小姐,乐公子来了。” 易知足来了?苏梦蝶虽然有些意外,却仿佛没听见似的,仍是用力荡着秋千,见这情形,黛青有些奇怪,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 苏梦蝶仍是没吭声,不过却不再荡秋千,任由秋千慢了下来,待的秋千停下来,苏梦蝶才开口道:“不见。” 不见?黛青一呆,第一个念头就是两人闹别扭了?可前日早上分手的时候,没见争吵,究竟是怎么回事?略微迟疑,她才道:“要不,说小姐身子不适,不能见客……。” “就说不见。”苏梦蝶面无表情的说着,跳下秋千,快步离开。 “不见?”易知足有些愕然的看着黛青,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前儿不还好好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 严世宽幸灾乐祸的道:“就知道你没说实话,吵架了吧?” 易知足不理他,看着黛青,道:“还烦请再转告你家小姐,就说我有要事与她相商。” 黛青迟疑了下,才道:“婢子能问问是什么事情吗?” “生意上的事。”易知足含笑道:“就说贵府的钱庄和茶行都面临倒闭的风险,这不是危言耸听,也不是虚言诓她。” 见他说的认真,黛青抿嘴笑了笑,蹲身道:“还请乐公子稍候。” 待的黛青离开,严世宽连忙低声道:“不见不是更好?她无情,你无意,从此一拍两散,可不正合了你的意?干嘛死皮赖脸的非要见上一面?” 易知足不吭声,扶着栏杆望着园里的景色,苏梦蝶无缘无故的突然不愿意见他,让他有种很不好的感觉,他最担心的是苏梦蝶看出了什么破绽,不套问一下,他着实是不安心。 见他不吭声,严世宽也识趣的闭嘴,一双小眼睛滴溜溜的四处乱瞅,不防易知足突然问道:“咱们第一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 提起这茬,严世宽就一肚子意见,没好气的道:“鬼知道你第一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我是去年冬天才头一次来这女儿国。” 也就是说,苏梦蝶和易家三少偷偷摸摸来往至少是大半年了?易知足不再开口,仔细的回想那晚上的一些细节。 不多时,黛青便一溜碎步赶来,道:“小姐有请乐公子。” 严世宽原地站着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跟随前去的意思,易知足看了他一眼,径直跟随黛青而去。 一路穿廊过院,连个人影都没见着,来到一个满是竹林的院子,才见门口立着两个五大三粗的丫鬟,黛青停下脚步道:“小姐在里面,公子请。” 易知足进的院子,就听的后面关门的声音,他不由暗笑,有必要如此谨慎?昂然进的正房,就见苏梦蝶拖着长纱裙缓步前迎了两步,隔着七八步远,她就站定了,神情冷淡的道:“易公子还了解茶叶行情?” 易知足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含笑道:“怎的不问钱庄,而只问茶行?” “钱庄,小女子并不担心。”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蝶娘经营茶行,应该知道大清茶叶销往何处罢?” “自然是英吉利和花旗国。” “知道伦敦吗?” “英吉利的都城?” “嗯,伦敦是英国茶叶最大的集散地。”易知足缓缓问道:“你知道广州的茶叶价格,是否也知道伦敦茶叶市场的价格?” “当然,伦敦的茶叶价格这几年来一直在上涨。” “大清出口茶叶的数量这几年来一直没多大的变化,为什么伦敦的茶叶价格节节走高?” 沉吟了片刻,苏梦蝶盈盈一福,道:“还望易公子不吝指点。” 易知足笑了笑,道:“能好好说话吗?” “是小女子失礼。”苏梦蝶说着伸手礼让道:“易公子请坐。” 易知足上前落座,一抖前摆,翘足道:“非要如此矫情?很好玩?” 苏梦蝶冷着脸道:“还请易公子自重。” 前儿还跟我滚床单来着,今儿就叫我自重,还真是翻脸比翻书快,易知足盯着她看了足有移时,才道:“指点你不难,但我的知道,无端端的,为什么就突然不愿意见我?” 苏梦蝶突兀的道:“因为你不是三郎。” 若非易知足早就有心理准备,这一句话就足以让他露出破绽,他又是惊讶又是好笑的道:“我不是三郎,我还是冒充的不成?要不咱们再仔细验验?”说着就站起身作势要脱衣服。 这话他说的理直气壮,心里却虚的不行,这女人既然起了疑心,要拆穿他,可说是易入反掌,他之所以提出验验,就是刻意的进行引导,这女人若是不上当,就的穿帮,他已经后悔与这女人见面了。 苏梦蝶俏脸微红,轻啐了一口,道:“谁要验你身子来着,你还记的咱们的山盟海誓吗?” ; 第四十四章 三年之诺 还有山盟海誓?易知足心里暗道不妙,任由她问下去绝对是要穿帮的,必须掌握主动,他立即反问道:“那你还记的对我的承诺吗?” 苏梦蝶一愣,道:“什么承诺?” “什么承诺?”易知足几步跨到她身边,盯着她道:“你说一生一世都是我的女人,这么快就忘了?” “我什么时候……。”苏梦蝶话没说完,便被一拉一带一转,随即上半身被横悬起来,不及惊叫,嘴便被堵住,稍稍挣扎,她就发现有跌倒的趋势,不得不紧紧抱住对方。 “你无赖!”苏梦蝶气喘吁吁的道。 “就无赖了!”易知足说着,低头又吻。 再次得到换气的机会时,苏梦蝶软的象根面条似的挂在易知足身上,呢喃着道:“让他们都出去。” 屋里还藏有人?易知足心里一惊,却是笑道:“合着是准备三英战吕布?” 苏梦蝶又羞又急,抱住他胳膊就是一口,易知足吃痛,连忙大声道:“都出去!”说着在她翘臀上捏了一把,道:“让我来验验你的身子。” 苏梦蝶将脸埋在他胸口,娇声道:“床在左厢。” “我喜欢这里。” 半个时辰后,两人依偎在床上,易知足试探道:“还要不要验明正身?” 苏梦蝶看着他道:“奴家送你的玉坠呢?上次就没见你戴。” “玉坠?”易知足愣了下,哪有什么玉坠?他连忙道:“上次醉酒落水的时候掉了。” “当真?” “还骗你不成?” 苏梦蝶将脸贴在他心口,梦呓一般的道:“你一个多月没来,来了又不碰人家,玉坠也没了,怎能怪人家多心?” 问题出在这上面?易知足一阵无语,自个还真是做贼心虚,暗松了一口气,随即安抚道:“别胡思乱想。” 苏梦蝶道:“三郎如今得到伍老爷子的青睐,又长时间不来,奴家哪能不担心?” 轻轻捏了捏她鼻子,易知足笑道:“担心什么?该高兴才是,起来,我饿了。” 易知足洗浴更衣出来,宴席已经备好,瞥了一眼笑靥如花的苏梦蝶,他隐隐有种上当的感觉,这女人是不是在玩欲擒故纵的手段?喝了杯酒,他才道:“茶行的生意,你就不关心?” “嫣能不关心?”苏梦蝶笑道:“蝶儿洗耳恭听。” 摇了摇头,易知足才道:“别囤集茶叶,将库存的茶叶尽快出手。” “是伍家告诉你的?” “别说我没提醒你,你的以全新的眼光重新认识本少爷。”易知足看着她,认真的道:“本少爷如今已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茶叶的事情稍加分析就不难明白,何须伍家告诉我?” “奴家遵命。”苏梦蝶笑吟吟的道:“还请三郎分析一二。” 易知足自斟了杯酒,道:“大清茶叶出口数量没有大的变化,伦敦茶叶市场价格却节节攀升,只有一个解释,有人在大量囤集茶叶,造成茶叶短缺的假象,故意抬高茶叶价格。” “三郎是指英吉利商人?”苏梦蝶终于认真起来,“谁有如此大的财力和能力?” “你说呢?” “难道是东印度公司?可不是已经倒闭了?” “茶叶涨价几年了?” 苏梦蝶一呆,道光十五年,正是东印度公司倒闭的第二年,茶叶价格开始大涨,她迟疑着道:“真是东印度公司?” “聪明。”易知足举杯浅呷了口,道:“东印度公司倒闭之际就囤集了大量茶叶,拉高了伦敦的茶价,就等于拉高了广州的茶价,该公司此举,一则是利于囤积的茶叶卖个好价钱,也利于该公司在广州的代理行放贷,如今茶价虚高,已经是第三个年头,你若不想破产,最好今年别沾茶叶。” 苏梦蝶点了点头,道:“奴家尽快将茶叶卖出去。” 一口将酒干了,易知足才道:“现在说说钱庄,蝶儿应该听到风声了,我最近在筹建开办钱庄,坦白的说,你不是对手,开个价,把钱庄卖给我。” 苏梦蝶瞪大一双美眸,道:“三郎不会是在开玩笑吧?” “言尽于此。”易知足说完,就不再吭声,埋头吃喝。 见他如此,苏梦蝶倒有些沉不住气了,道:“三郎是说真的?” “不收购你的,我也会收购别人的。”易知足道:“你有两天时间考虑,若是愿意卖,直接派人与伍长青去洽谈,不会让你吃亏,如果不卖,后果会很严重。” “严重到什么地步?” 易知足干脆的道:“倒闭。” 倒闭?苏梦蝶白了他一眼,钱庄倒闭可不是闹着玩的,尤其是大钱庄,一家倒闭往往会拖累很多家钱庄一同倒闭,从而引发大规模的倒闭风潮,这是商人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 略微想了想,她才笑道:“三郎可是欺瞒奴家不懂钱庄业务吗?” 易知足双手一摊,道:“能说的,我都说了,你好自为之。”说着,他一指酒杯,道:“怀了孩子,就别喝酒了,对孩子不好,戒几个月吧。” 苏梦蝶一双大眼睛灵动的转了转,道:“三郎是想奴家把孩子生下来?” “你不想生?” “无名无分,这孩子生下来也是活受罪。” “你想要什么名分?” “明媒正娶。” 明媒正娶,这是正室的名分,易家两老口那是铁定不会同意的,寡妇也就罢了,问题是她这克父克母克夫的名声,打死易家两老口,也绝对不可能同意,易知足苦笑着道:“你这不是为难我。” “易家如今已得伍家扶持……。”苏梦蝶有些落寞的道:“奴家也不敢再做奢望,正是不想为难三郎,才不准备要这孩子。” 听的这话,易知足一阵无语,原来她是想乘孚泰行出现倒闭危机,借机要挟,光明正大的嫁给易家三少,这个计划,却被他阴差阳错的破坏了,正常情况下,以她的名声,别说正妻,就是做妾,怕是也没几个人敢要。 听这话的语气,还真有身孕了?这可是易家三少的血脉,易知足很是纠结,默默的倒了杯酒,一口干了,他才道:“你若愿意,等我三年,正妻要父母之命,平妻则无妨。” 平妻!苏梦蝶眼睛一亮,随即端起酒杯将酒一泼,道:“有三郎此诺,奴家这就戒酒,将孩子生下来。”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我不是君子,但在大事上不会骗自己的女人,你放心,三年之诺,我定当遵守。”顿了顿,他才接着道:“钱庄的事情,我希望你慎重考虑,你可遣人跟伍长青打探一下情况。” ; 第四十五章 行商公所 西关,麻纱苍大街。 说是大街,但在易知足眼里却是小的可怜,宽不过五米,街面也没铺砌石板,就是硬泥地,沿街商铺不少,多是织机房以及与之相关的印染、浆缎商铺,也有制衣、制帽、制鞋、制袜、绒线等铺子。 街上行人不少,显的有几分热闹,易知足几人一路走一路看,一直走到西头街尾,见的牙郎仍往前走,严世宽忍不住道:“你说的铺子呢?别是消遣咱们吧?” “瞧这位爷说的。”牙郎满脸带笑的道:“小的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诓骗几位少爷不是。”说着,他往前一指,道:“就前面那个岔口,北拐就是。” 转拐是一条新建的短巷,不过数十米长,牙郎所说的四家机房就在巷子的尽头,还没进机房看,易知足就喜欢上了,因为四家机房对面是一大片空地。 里里外外,前前后后转了一圈,易知足大是满意,对严世宽、伍长青二人道:“就这里,去跟牙郎说,全要了,另外再告诉他,对面的空地,北面的空地我们都要。” “还要买地?”伍长青道:“这四家机房还不够?” “迟早是要扩展的。”易知足含笑道:“先买下来,免的日后麻烦,反正手头也不缺那点银子。” “可算是定下来了。”严世宽一脸欣喜的道:“这义学、表厂都定下来了,接下来该是钱庄了罢。” “钱庄没那么麻烦。”易知足说着看向伍长青,道:“有几家交钱了?” “同孚行潘家、广利行卢家、东兴行谢家、天宝行梁家的五万银元都已过账。”伍长青道:“另外,中和行、顺泰行、仁和行、同顺行、东昌行、安昌行都已向阿爷表态,入股五万,正在筹措银子。” “也就是说,包括咱们三家,钱庄到账已经三十五万。”易知足道:“够了,通知他们,明天上午……到行商公所会议,商议钱庄事宜。” 说着,他指了指机房,道:“这里还要改建,改建方案我出,工匠你们负责联系,买地的事情要尽快落实,否则不方便圈墙,门坊可以先做,先把招牌亮出来。” 三人简单分工,便各自分开,易知足留在原地进进出出七八个来回,对大致的改建心里有底之后才离开,匆匆赶往府里,这么多事情同时铺开,最忙的就数他了。 一进东跨院,小厮林大安就迎了上来,禀报道:“三少爷,西关的钱庄票号钱号零兑店的统计已经完成……。” “拿来我看。” 接过统计表稍稍看了下,统计的很是详细,字号、开办的业务、地点、分号、掌柜、东家等都一一罗列的清楚,看的出来,是下了番功夫的。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不错,略有不足的是,没细加分类,也没最终的汇总统计,你再整理一下,以钱庄为例,总计有多少家钱庄,有联号划拨业务的钱庄有几家,汇兑放贷发行钱票的有几家…..如此才能一目了然。” “小的明白。”林大安有些赫然的接回统计表单。 “别不好意思,头一回能做到这个程度,算不错了。”易知足表扬了一句,才道:“这几日辛苦,参与统计的一人赏两块大洋,你是负责的,赏四块。” “谢少爷。”林大安连忙躬身谢道,一脸胀的通红,倒不是因为四块大洋的奖赏,而是为能得到易知足的夸赞而兴奋,如今东跨院里谁不知道三少爷开钱庄办表厂的事情,一个个都卯足了劲的图表现,希望能得到少爷的赏识。 易知足摆了摆手,道:“这几日别闲着,将上次统计调查的所有钟表作坊主都写一份请柬,五日后,请他们带着所有学徒前来天宝表厂参观。” 李旺连忙提醒道:“少爷,五日内怕是完不成改建…..。” “参观不过是个由头。”易知足笑道:“少爷摆的是鸿门宴。” 次日一早,易知足、伍长青、严世宽三人照例在天海阁茶楼碰面喝早茶,喝完早茶,三人安步当车前往同文街北口的十三行行商公所。 出的同文街,看见行商公所门前的照壁,伍长青便笑道:“知足最好心里有个准备,今日来参加议会的可不只是一帮小辈,十三行的一众行商估摸着都会来。” 听的这话,严世宽道:“长青多虑了不是,三哥在你家老爷子面前都能侃侃而谈,这场合还会胆怯?” “这可不好说。”伍长青道:“数十人的大会议上说话与单独谈话,那完全不一样。” 易知足笑道:“我教长青一招,人多的场合说话,你或者不看他们,或者就干脆视他们若无物,就当对着一片石头说话,就没事了。” “问题是他们都看着你啊。” “你不看他们就是,管他们如何看你。” 三人说着话,已来到公所前面,易知足前些日子来这里转悠过,行商公所的建筑格局从外面看跟官衙差不多,只是比官衙富丽堂皇的多,毕竟是十三行的脸面,讲究一些也是情理中事。 时间还早,公所门前冷冷清清的,既不见人也没见停有轿子,伍长青带着两人进了大门,熟门熟路的领着两人进了一间大厅,解释道:“这是行商开大会用的,以前十三行行商多的时候,足有三四十家,如今倒是不多不少刚好十三家,正合了十三行之名。” “三哥,快来看。”严世宽轻声道。 易知足凑到窗口一看,见是三个洋人缓步而来,一转念,他便问道:“是清理兴泰行债务六人组里的那三个洋人?” “不错。”严世宽沉声道:“左边那个叫颠地、中间的叫阿切尔,还有个叫格林。” 颠地?大名鼎鼎的鸦.片贩子颠地,易知足仔细看了他一眼,看起来蛮年轻,应该在三十上下,严世宽轻声道:“要不要捉弄他们一下?” “别胡来。”伍长青低声道:“这里是行商公所,再说,你家兴泰行如今还有求于他们呢,别不想事。” 易知足却问道:“颠地你们熟悉不?” “颠地是宝顺洋行的行主。”伍长青轻声道:“宝顺洋行主要经营鸦.片、茶叶和生丝,是广州三大洋行之一,怎么,知足对他感兴趣?” ; 第四十六章 答股东问 广州三大洋行——渣甸、宝顺、旗昌,在英国东印度公司退出广州贸易之后,这三家洋行是英美散商中规模最大的,伍长青说的这些都是明面上的东西,易知足自然不会有兴趣。 严世宽对清理兴泰行债务的英商三人组却是颇为的仇视,他很是担心的道:“三哥该不会是真对这个颠地感兴趣吧?” “当然感兴趣。”易知足道:“渣甸洋行、宝顺洋行以后会是咱们强劲的对手,怎能对他们不感兴趣?孙子兵法怎么说的?知彼知己,百战不殆。” “知足何必如此抬举这两家英商洋行?”伍长青有些不屑的道:“什么三大洋行,不过是自个往自个脸上贴金而已,其实就是三大鸦.片走私贩子,一旦朝廷厉行禁烟,断绝鸦.片走私, 要碾死他们,不比碾死两只蚂蚁费劲。” “这话听着解气。”严世宽附和着道:“芝麻大点,也敢号称三大洋行,其实给咱十三行提鞋都不配。” 易知足听的一笑,伍长青这话并不狂妄,若是渣甸、宝顺两洋行只靠茶叶生丝贸易来维持,伍家一句话就能灭了这两洋行,问题就在于,鸦.片走私根本禁绝不了,而且这两洋行也完全是以走私鸦.片为主业。 他不想多说,环顾了一眼大厅,又掏出怀表看了看,见才七点半过点,便道:“能不能叫人先上几杯茶?” “茶来了。”门外一人爽朗的笑道,随即就见潘仕明踱步进来,后面还跟着两个仆从托着茶盘,拱手见礼后,潘仕明笑道:“原本想在天海阁会着你们,不想来迟一步。”说着他看向易知足道:“报馆的事情,知足可不能撒手不管了,听说义学、表厂的地址都选定了,这报馆定在何处?” 易知足笑了笑,道:“西式活字印刷机有着落了?” “哪有如此快。”潘仕明含笑道:“听说澳门在使用西式活字印刷机,已经遣人去澳门打探消息了,不过我听说,在二十年前,英人就提出在广州建印刷厂,被广州官员拒绝了….。” “二十年前,如今早已物是人非了,不用担心。”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报纸不比印刷书籍,一旦遇到突发新闻,就必须马上改版,雕版印刷无法适应。”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报馆的地址,不宜在商业区和住宅区,天宝表厂的位置不错,出入便利,周边也有空地,干脆建在一起吧。” “我也正有此意。”潘仕明笑道:“主要是考虑知足能够两头兼顾。” 听在这话,伍长青道:“看这情形,咱们的在麻纱苍买座院子。” “这主意好。”潘仕明亦附和道。 “好,有空暇去转转,看有没有合适的。” 严世宽最是喜欢热闹,当即自告奋勇的道:“这事包我身上。” “在聊什么?这么热闹?”随着话音,一个白净清瘦,眼睛大大的青年走了进来,扫了一眼屋里的情形,他有些拘谨的拱手道:“则诚兄、伍兄、三哥……。” 这是同顺行的吴云栋,吴家老二,绰号大眼仔,易知足已经跟他打过好几次照面了,当下笑道:“随便坐,别拘谨。” 吴云栋笑了笑,道:“家父就在后面。” 一听这话,易知足几人连忙站起身看向门口,身着长袍马褂,留着山羊胡,略显清瘦的吴天垣背着双手缓步踱了进来,几人连忙拱手见礼。 吴天垣笑呵呵的摆了摆手,看向易知足,笑道:“好小子,越大越俊朗了,还没定亲吧?老夫有个侄女,生的花容月貌…..。” 一听的亲事,易知足顿觉头大,连忙道:“吴世伯别打趣小子了。” “嗨,老夫可不是开玩笑。”吴天垣道:“改天叫云栋陪你去偷偷的瞧瞧?” “好你个吴阿爽,就不怕教坏你自家晚辈。”随着喝骂,身形明显发福的谢有仁快步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有些腼腆的年轻人,易知足记的,这人叫谢安州,酒量很不错的。 众人免不了又是一番见礼,人一多,大家说话就都有些拘谨起来,随后陆续有人进来,易知足无疑是最受关注的,几乎来的人都会跟他寒暄两句,他也借机将十三行一众行商一一对号入座,将人和名字连起来。 到的八点,伍绍荣、潘正炜、卢继光三人官袍齐整的联袂而来,一众行商也就他们三人着官袍,伍长青轻声提醒道:“他们三人与英商一起在清理兴泰行债务。” 伍绍荣与众人略一寒暄,便看向易知足,上下打量了两眼,他微微点了点头,道:“今日不是行商会议,大家都无须拘礼。”说着,他对易知足道:“咱们还有差事,这就开始罢。” 易知足微微颌首,起身走到大厅中间,环视了众人一眼,朗声道:“如今在座的诸位都是钱庄的股东,有何疑问,在下可一一解答。” 见他气度沉稳,众人都不由暗赞了一声,一众行商最关心的问题就是借贷,眼下正是海贸旺季,正是需要银子周转的时候,抽出五万银元入股钱庄,他们恨不得马上就能够借贷十万出去。 安昌行的容坤宜率先开口道:“不知钱庄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开办借贷业务?” 易知足冲着他点了点头,道:“从钱庄开张挂牌之日起,半个月内,各家股东暂时允许低息借贷十万,以后存款多了,可以继续借贷。” 话一落音,大厅里立刻一片议论声,就算伍家、潘家、卢家三不借贷,剩余十家就要借贷一百万,本金只有六十五万,还要开钱庄,也就是说,半月内,钱庄至少要筹集四十万银元! 这海口夸的可有点大!要知道西关、广州的钱庄票号不少,手里有大额银子的,大都投入钱庄票号吃利息,一家新开钱庄,半月内募集四十万银元,不啻于是痴人说梦!除非是伍家潘家暗中帮衬。 有人接着问道:“钱庄开张挂牌要筹备多长时间?” “三五日。”易知足毫不迟疑的道。 三五日就能完成筹备?众人一愣,反应快的已是问道:“可是收购别的钱庄?” “不错。”易知足颌首道:“海贸旺季,诸位急需银钱周转,在下何尝不知?所以即便以高出上万元的价格收购一家上规模的钱庄也在所不惜,眼下,时间就是银子!” ; 第四十七章 客大欺店 时间就是银子,这话算是说到一众行商的心里去了,海贸旺季就这么几个月时间,他们是真心耽搁不起,收购别的钱庄确实是一举数得的好事,既节约时间,又能承继原有钱庄的客户和业务,就算是多花点银子,也完全是值得的。 随即有人出声道:“请问,股东能低息借贷,这低息是指多少?” 这也是一众行商最关心的问题,易知足稍稍沉吟,才开口道:“请问诸位从钱庄和外商手里借贷的利息是多少?” “月息二分。” “月息一分八。” “月息一分五” 易知足双手虚按了按,含笑道:“朝廷官定利率是年息三钱六分,也就是月息三分,广州以及西关的各大钱庄放贷皆是以三分为准,在海贸旺季,利息高达四钱、五钱的,也不是稀罕事。 你们说的这些个,都是外商放贷的利息标准,我想问一句,诸位想过没有?外商为什么愿意低息借贷给诸位?” 大厅里顿时响起一阵轻笑声,这个问题太简单了,易允昌黑着脸瞪了儿子一眼,正想叫易知书解围,不料吴天垣已是含笑道:“贤侄这不是明知故问?外商不能入城,而且朝廷也不允许外商给大清商贾放贷。 十三行行商的商欠,多是拖欠的货款,当然,也有直接跟外商借贷的,不过,那都是摆不上桌面的,都是打着商欠的幌子,也就是说,外商除了给咱们行商放贷,没法子向其他商贾放贷。 外商若是不低息,谁愿意让外商赚这利息?再一个,外商给咱行商放贷,也有维持生意往来的目的,自然不可能高息。” “吴世伯所说的这番原由都是明面上的。”易知足含笑道:“英美散商漂洋过海,都是逐利而来,他们为什么乐意给行商借贷?一则因为给行商放贷有保障,因为十三行有连保制度,二则是为了追逐高额的利润。” 说到这里,易知足提高了声音道:“诸位眼中的低息,在外商眼中却是高的不能再高的高利贷!为什么外商乐意放贷?因为有着高额的利润! 英国英格兰银行放贷的利率是多少?你们知道吗?年息不超过五分!月息只有四厘!这是英国所有银行的平均利率!这才是外商乐意给行商放贷的真正原因!” 大厅里立时异常安静,所有人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愣愣的望着易知足,月息四厘的贷款!这是他们做梦都不敢想的低息! 半晌才有人轻声道:“这不会是真的吧?” 易知足笑了笑,道:“你们天天与外商打交道,是不是真的,问问不就清楚了?” 吴天垣迟疑着道:“知足的意思,钱庄借贷给咱们股东的利息也是月息四厘?” “月息四厘,当然不可能。”易知足含笑道:“英国银行之所以放贷利率如此之低,是因为英国有着发达成熟的金融业,资本市场资金充裕,咱们目前不具备这个条件。 钱庄初建阶段,要抢占市场,需要大量的资金投入,说直白点,咱们要从别人碗里抢饭吃,没有雄厚的本钱是抢不到的,因此,在初期阶段,钱庄给诸位的利息不可能太低,暂时的定在月息一分。” 月息一分,众人都不由的大失所望,稍稍盘算,东昌行的行商罗福泰便大声道:“咱们入股五万,借贷十万,月息一分,这不仍旧是以二分月息借贷五万?没丝毫受益之处。” 易知足毫不客气的道:“罗林官不妨将眼光放长远一点,钱庄一旦稳固了市场,站稳了脚跟,诸位借贷的数额将会增大,利息也将逐步降低,咱们不目标,是将年息降到一钱以下,还有一点,罗林官别忘了,入股的五万,钱庄每年是有分红的。” 谢有仁跟着开口道:“广州市面银钱短缺,钱庄如何吸纳存款?” “方才不是说了,从别人碗里抢饭吃。”易知足说着环视了大厅众人一眼,道:“具体的法子,在下早已想好,不过,诸位确定让我在这里说出来?” 一众人心里虽然好奇的要命,却没人敢开口,让易知足当众说出来,人多口杂,谁家没有几个亲朋好友?谁敢保证不走漏风声? 一直没吭声的伍绍荣这时却开口道:“西荣巷有家银行公会,知足知道吗?” “知道。”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店大则欺客,客大则欺店,区区一个广州银号行业公会,实在不值的上心。” 这口气大的吓人,在广州西关开钱庄,却不将广州的银行公会放在眼里,这是要挑战整个广州的钱庄票号行业?这小子究竟哪来的底气?伍绍荣含笑道:“很期待你们的钱庄开业,名字想好了吗?” “元者,始也,元者,首也。”易知足道:“我意以元字命名,十三是奇数,就以元奇为钱庄名,不知各位股东有没有异议?” 这是暗示他们这个钱庄将是广州钱庄票号之首之始?见众人不吭声,伍长青开口赞道:“好名字!” 潘仕明也笑道:“确实是好名字。” 见他两人开口,其他人就是有想法也不好再开口,见没人反对,易知足笑了笑,道:“没有异议,那就叫元奇钱庄。”顿了顿,他才问道:“诸位还有没有要问的?” 众人最想问的是人事安排,但在这种场合,却没人开的了口,稍稍冷场,卢继光开口道:“元奇钱庄免不了要开办汇兑划拨业务,也免不了要与其他钱庄票号联号,知足就不担心银行公会将元奇钱庄拒之门外?” 易知足稍稍侧首看向卢继光,这位广利行的掌舵人年纪也不大,估计跟伍绍荣差不多,不过二十五六,因其兄英年早逝,不得已才接手广利行。 冲着卢继光微微点了点头,易知足才道:“元奇钱庄的汇兑划拨业务立足于十三行的对外贸易,不会与其他钱庄票号联号。”顿了顿,他才笑道:“这就是客大欺店,十三行垄断对外贸易,不是咱们有求于他们,而是他们有求于咱们。” ; 第四十八章 疯狂想法 “说的好!”顺泰行的马佐良大声说道:“咱十三行的钱庄难道还要看别人的脸色?” 马佐良这一开口,几个小商行的行商纷纷出声附和。 易知足扫了众人一眼,拱手笑道:“元奇钱庄要想在短期内吸纳大量的存款,注定了要另辟蹊径,必定为银行公会所不喜,也会遭受同行业诟病,届时压力必然巨大,还望诸位不要给晚辈施加压力。” 见他打蛇随棍上,马佐良笑道:“好小子,原来在这里等着咱们,放心,只要不影响到十三行的贸易,没人会给你压力。” “晚辈在这里先谢过诸位。”易知足说着,话头一转,“诸位,可还有何要问的?” 一众行商这几日都去伍家拜访过伍秉鉴,都知道伍秉鉴大力支持一众小辈开钱庄,而且他们最为关心的也就是借贷,利息,时间,其他的根本就不关心,入股五万,借贷十万出来,他们根本就没有风险,至于钱庄的管理运作,人事安排,有伍家潘家卢家,他们根本就不操心。 见没人吭声,易知足含笑道:“如今是海贸旺季,诸位都事务繁忙,晚辈可不敢耽搁诸位太长时间。” 听的这话,众人纷纷起身,易知足忙又高声道:“有意学习打理钱庄业务的,请留下来。” 送走一众行商,大厅里的气氛随即轻松起来,吴云栋殷勤的斟了杯热茶送上来,道:“三哥来润润嗓子。” 易知足笑着呷了口茶,扫了一眼留下来的十来个人,除了潘仕明、伍长青外,其他的都是经常在外厮混的浪荡子,他忍不住笑道:“你们是自愿的,还是被逼的?” “三哥就别问了。”容坤宜苦笑着道:“这几日我都不敢见老头子,见面就是数落,同样是成天在外厮混,你看看人家易知足……。” 这话没说完,一众人不由的哄然大笑,一个个在家里都没少被这样数落,易知足笑道:“一不小心,成榜样了,来来来,都坐。” 待的众人落座,他才含笑道:“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你们是想做大丈夫,还是做小丈夫?” 严世宽眨巴着小眼睛道:“跟着三哥,不怕没钱,难不成三哥还能给咱们权?您可别叫咱们去读书。” “谁说只有做官才有权?”易知足道:“打个比方,元奇钱庄分店遍布大清各省,你严世宽身为一省总掌柜,掌管省内大小数百家分店,你在屋里打个喷嚏,外面就的刮风下雨,你跺一跺脚,地面都要抖三抖,地方大小官员都要看你脸色,小心侍候,百般巴结,这算不算有权?” 严世宽登时坐直了身子,一脸严肃的道:“三哥,你可别吓我,咱们钱庄真有那么厉害?” “三哥逗咱们呢。”吴云栋笑道:“哪有官员百般巴结商贾的?盐商、行商、铜商有钱吧,还不是被官员玩弄于掌上。” 扫了众人一眼,易知足问道:“元奇钱庄股东的名字,是不是都是你们的名字?” 众人连忙点头,道:“不错。” “先恭喜你们。”易知足笑道。 “什么意思?”严世宽不解的道。 易知足呷了口茶,慢悠悠的道:“英镑你们都见过吧?知道英镑好用吧?” 听的这话,伍长青立刻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他已经有些习惯了易知足跳跃式的说话方式,知道这话跟前面说的那番话有很大的联系。 果然,易知足接着就缓声道:“英格兰银行可说是英国的中央银行,英镑就是由英格兰银行发行的,如果说元奇钱庄成为大清的中央银行,发行的纸钞类似英镑一样在大清全国流通,你们说,朝廷官员会不会巴结咱们?” 听的这话,一众人等都是呆若木鸡,这个想法太骇人了,太疯狂了! 半晌,潘仕明才开口道:“不太可能吧?” “不试试怎么知道?”易知足说着一笑,朗声道:“有目标,才有动力!诸位有没有兴趣跟着我玩把大的?想不想尝试一下受朝廷官员百般逢迎,小心巴结的滋味?” “想!太想了!”严世宽一拍大腿站起身道:“先说好了,我要尝一尝一省总掌柜的滋味。” “有谁不想?”吴云栋跟着道:“男儿大丈夫,谁不爱权?” “对!咱们也尝尝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的滋味!” 就在众人兴奋不已的时候,谢安州怯怯的问道:“咱们这不算是造反吧?” “当然不算!你想哪里去了?”易知足笑道:“咱们这是建功立业,注定要青史留名。”说着,他掏出一张纸来,摆在桌子上,道:“都来看看,这是西关六大钱庄的资料,你们自己分工,去找他们的掌柜和东家洽谈收购他们钱庄的事宜。” 听的这话,一众人都有些傻眼,吴云栋喃喃着道:“三哥,咱们没经验呐。” “没经验怕什么?”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咱有银子啊,你们就是银子多的骚包的大爷,拿银子砸人会不会?” “会,会。”吴云栋连忙点头,道:“这活儿熟溜。” 严世宽抢过名单,一眼扫见苏梦蝶家的罗裕丰钱庄赫然在列,连忙道:“我去罗裕丰钱庄。” 易知足嘴角扯了扯,没有吭声,对伍长青使了个眼色,随即对潘仕明道:“听闻则诚兄家里开有印刷作坊,我想印一份小广告,钱庄开业时用,不知方便不?” “没问题。”潘仕明连忙道:“要引多少份?” “二千份。”易知足道:“明日我将样本送来,不过,必须严加保密。” “行。”潘仕明爽快的道。 听的保密,伍长青连忙提醒道:“方才知足说的发行纸钞的事情,都烂在肚子里,连至亲也不能透露,别给自个,也别给咱们招祸。” 听的这话,众人纷纷赌咒发誓的保证不泄露,易知足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这事就算说出去,也的有人肯相信才是,掏出表看了看,他站起身道:“晚上六点,在西江楼碰头,听取你们的情况汇报,提醒你们一句,别敷衍了事。” ps:十万字了,欢迎打赏,收藏,推荐! ; 第四十九章 先礼后兵 众人离开之后,大厅里就只剩下易知足、伍长青、潘仕明、严世宽四人,潘仕明有些好奇的看了严世宽一眼,道:“你不去罗裕丰钱庄?” 严世宽笑了笑,道:“不急,一大早就上门去收购人家产业,不被赶出来才怪。” “这事是不是有些….草率?”潘仕明看向易知足道:“那些可都是吃喝玩乐的大爷,知足就不担心他们将事情办砸?” “则诚兄厚道。”伍长青起身给众人续了茶,才道:“知足可是早已选定了收购罗裕丰钱庄?” “瞒不过长青。”易知足含笑道:“既能猜得出,可知其中缘由?” 还能有什么缘由?严世宽心里暗笑,不就因为苏梦蝶是你相好的? “这不难猜。”伍长青笑道:“想必是因为罗裕丰钱庄的东家是外来户。” “不错。”易知足点头道:“西关六大钱庄,三家属于顺德帮,两家属于四邑帮,就这罗裕丰钱庄是外来户。” 听的这话,潘仕明有些担忧的道:“罗裕丰钱庄的东家苏蝶娘虽说是外来户又是一女流,但他族兄是广州府通判,知足须的慎重。” 伍长青附和着道:“苏蝶娘虽是一介女流,却是长袖善舞,经营有方,罗裕丰这几年日益兴盛,只怕她未必肯卖。” “诱之以利,晓之以理。”易知足道:“女人总比男人容易动摇些。” 严世宽促狭的问道:“如何晓之以理?” “遇事多动动脑子。”易知足瞪了他一眼,道:“女人胆小,虚言恐吓是上策,就说西关钱庄票号将会掀起一场倒闭风潮,其实这也不算是虚言……。”说着,他轻叹了一声,道:“一将功成万骨枯,元奇钱庄强势崛起,脚下不知会有多少枯骨。” 听的这话,几人心中都是一凛,难道西关的钱庄票号行业真会掀起一场倒闭风潮? 半晌,严世宽才开口道:“既然定下了罗裕丰钱庄,咱们这就动身去会一会苏蝶娘罢。” “不急。”易知足道:“让那帮家伙胡闹一下,咱们明日再去。” “胡闹?”潘仕明迟疑着道:“知足这是…..打草惊蛇?” “不是打草惊蛇,而是示敌以弱,先礼后兵。”易知足笑道:“搅一搅这潭死水,顺带给元奇钱庄造造声势,且让他们笑话咱们几日,开业了再给他们来记狠的。” “呵呵,三哥还真把商场当做战场了。”严世宽打趣着道:“这段时间在读孙子兵法?” “商场如战场,这可不是虚言。”易知足认真的道:“你们有时间多读读孙子兵法,有好处的,咱们的对手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强,以后的主要对手,不是国内,而是国外,越是到后面,咱们越是输不起。” 潘仕明不以为意的道:“知足是不是想的太远了?” “说的是,想远了。”易知足笑道:“咱们先将西关这一仗打好。” “那咱们今日做什么?” “先去天宝表厂,那里的改建不能耽搁。“易知足沉吟着道:“顺带将报馆的地址也定下来,中午,咱们再去广州城转转。” “去广州城做什么?”严世宽好奇的道。 “元奇钱庄要在广州城开分号。”易知足道:“东南西北中,至少要五家分号。咱们先去挑好地段。” 西关,故衣街,恒泰钱庄。 开门营业之后,大掌柜张德明在外面转了一圈,便回到后院自个的房间,泡了壶好茶,点了个烟泡,美美的过了把烟瘾,这时辰还早,没大客户上门,这时候不把烟瘾过足,等下见人说事的时候犯瘾可就是麻烦。 过完烟瘾,他正躺在床上飘飘欲仙,就听的一个跑街(业务员)在门外禀报道:“大掌柜,有俩十三行的少爷,说是有大事相商,指明要见您。” 听的是十三行的人,张德明一骨碌坐起身,吩咐道:“请他们到内厅稍坐,我马上就来。”说着,他赶紧的下床,洗了把冷水脸,又对镜正了正衣冠,这才开门出去,他的钱庄虽然跟十三行没有银钱往来,但在西关,却是没人敢怠慢十三行。 前来恒泰钱庄的是吴云栋和谢安州两人,两人都有些紧张,虽说在外厮混了两年,也见过些世面,但前来大钱庄跟大掌柜的洽谈收购钱庄的事,就好比是到别人的地盘去砸人家的饭碗,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张德明一步跨进内厅,便微笑拱手道:“二位,怠慢了,怠慢了。” 吴云栋和谢安州两人连忙起身拱手还礼。 “坐,快请坐,别拘礼。”张德明笑着伸手让座,待的两人落座,他才坐下道:“在下张德明,恒泰主事人,不知二位……。” “这位是东兴行谢家老四谢安州。”吴云栋连忙道:“在下是同顺行吴家吴云栋。” “原来是谢公子、吴公子。”张德明再次拱手道:“不知二位前来敝店有何要事?” 谢安州有些腼腆的道:“不知贵店可否转让?” 转让?张德明一呆,看了看两人神情,不似开玩笑,略微迟疑,他才道:“恕在下愚钝,不明二位公子的意思。” “是这样。”吴云栋连忙接过话头道:“咱们十三行一众小辈闲着无事,准备成立一家钱庄,图省事,想盘下一家现成的钱庄,恒泰钱庄在西关也算是有名号的,所以上门来探探,是否有转手的意思?” 听的这话,张德明气的直想骂.娘,这群小王八蛋还懂不懂点规矩?虽然一肚子不痛快,但依然是含笑道:“在下不过是一个看家护院的,钱庄转手这等大事,哪是在下做的了主的,此事,二位得跟东家去谈,敝东家住在顺德。” 吴云栋连忙道:“咱们可以高价盘下这店,还望大掌柜的转告贵东家一声。” 转告你大爷!张德明心里暗骂,面上却笑容依旧的道:“一定,一定。”说着,就端起茶杯浅呷了一口。 见他端茶送客,吴云栋一颗心算是落回了肚子里,连忙起身告辞。 ; 第五十章 新鲜刺激 张德明笑容满面的将两人送出门,一转身,脸色就阴沉下来,正想数落一下那个跑街,二掌柜却凑了上来,道:“听说是十三行的,来做什么?” “做什么?”张德明没好气的道:“十三行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想开钱庄,想盘下咱们的钱庄,却来问我有没有转让的意思,真是一点规矩也不懂。” 二掌柜听的一笑,“那还真是不懂规矩。”见张德明脸色不好,他又宽慰道:“一群小屁孩,恁事不懂,不定是闹着玩的,大掌柜的犯不着跟他们置气。” “不象是闹着玩的。”张德明道:“派人去打探一下。” 这一幕几乎同时在西关五大钱庄上演,把几家掌柜都气的够呛,这事儿也随即被当做笑话传扬开来,西关地方并不大,但大小钱庄票号扎推,足有上百家,一转眼的功夫,这事儿在钱庄票号行就传的人尽皆知,连零兑店的伙计都听说了。 得知其他几大钱庄都有十三行子弟上门洽谈收购钱庄事宜,几大钱庄的掌柜这才隐隐觉的这事有些古怪,却也没放在心上,就算十三行子弟真要开钱庄,开就是了,西关这么多钱庄,多一家不多,少一家也不少。 不过,罗裕丰钱庄的大掌柜孔建安却是有些纳闷了,西关六大钱庄,十三行子弟找了五家,却独独没找罗裕丰,这是怎么回事?这事透着蹊跷,他素来谨慎,随即遣人出去打探消息。 十三行一众行商及其子弟一早在行商公所会议的事情自然不可能瞒住,轻易就打探出来,孔建安虽然打探不到会议的内容,但却敢肯定,会议必然是与开办钱庄有关,既然有十三行行商参与,那就说明十三行子弟开办钱庄的事情不是玩闹,而且也不是什么单纯的子弟开办钱庄! 琢磨了一阵,他叫过一个伙计,吩咐道:“你去东家那里跑一趟,将十三行一早在公所会议以及十三行子弟购买钱庄的事情当笑话说给东家听,当是给东家解解闷。” 听的丫鬟转述这个笑话,苏梦蝶却一点不觉的好笑,神情严肃的吩咐道:“去请孔大掌柜的马上来一趟。”吩咐完,她屏退左右丫鬟,一个人坐着愣愣的出神。 这几日来,她都有些心神不宁,自然是因为易知足的缘故,上次易知足醉酒前来,她当时没觉的奇怪,但易知足早上离开之后,她却越是细想就越觉不安,因为易知足给她一种极为陌生的感觉,看她的眼神,说话的神态语气,一些小习惯,都与以往不同,尤其是她钻进被窝抱住他时,明显能察觉到他瞬间的兴奋和紧张,就跟他两第一次的情形差不多。 易知足在靖海门花舫醉酒落水之后就突然大为改变,这事情她不是没听说,但一个人就算受了刺激会性情大变,却也不至于整个人都变的完全象是另外一个人。 前日她刻意试探,因为害怕还在房里埋伏了人手,却轻易被他得手,原因就是气息,还是她熟悉的气息,别人或许对气息不敏感,她却极为敏感,醉酒那日,他酒气熏天,再则她也没怀疑,自然闻不到,但前晚一接近,她就知道,对方还是自己的那个三郎。 这让她既新鲜又刺激,三郎还是那个三郎,但却完完全全变了个人似的,变的成熟稳重,霸道又有担当,而且信心十足,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似的,尤其是正经八百跟她说事的时候,那模样令她更为着迷。 昨日,她就派人到市面上细致的调查了一番,茶叶的行情一如既往的好,丝毫没有显露出有不好的迹象,这令她感到疑惑,对易知足的分析产生了怀疑,海贸旺季就这么几个月,一旦错过,损失可不小。 没想到今天钱庄的事情却有了动静,西关六大钱庄,十三行子弟同时找五家洽谈收购事宜,这说明易知足前晚上说的不是开玩笑,他真要开办钱庄!而且是十三行子弟合伙开办钱庄,如此一来,对于易知足提议,她就不得不慎重考虑了。 易知足在钱庄这件事情上会不会骗她?从易知足以天宝表厂为兴泰行担保的事情来看,这个男人可说是有情有义,骗她的可能性不大,而且他们是高价收购,她不存在吃亏,再一个,易知足说的很明白,不卖有风险,而且是倒闭的风险,凭什么有钱不赚,还要去冒倒闭的风险? 再则,若是犟着不卖,易知足会如何看她?在怀孕这件事情上,她已经骗了易知足一次,这件事情上若是再犟,俩人说不定会就此而生裂隙,那就更不值了! 且说罗裕丰钱庄的大掌柜孔建安听的回来的伙计说,东家让他马上去一趟,他心里顿时就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交代了二掌柜一声,他随即赶往花地。 孔建安今年不过三十三岁,他担任三掌柜仅仅三年时间,就被苏梦蝶越过二掌柜直接提拔为大掌柜,而且苏梦蝶还模仿晋商票号的激励法子,直接给了他十厘的顶身股,这让他对苏梦蝶这个东家充满了感激,尽心尽力的打理罗裕丰。 正是在他的全力打理下,罗裕丰这两年得以快速壮大,跻身西关六大钱庄之列,如今的罗裕丰主号在西关,另在东关、南关、广州城内还设有三个分号,也算是小有成就! 苏梦蝶对孔建安并不避嫌,直接在正厅会见他,寒暄客套两句之后,她直截了当的问道:“孔掌柜对十三行子弟开办钱庄是何看法?” 一路来,孔建安都在考虑这事,当即便缓声道:“子弟开办钱庄只是个幌子,我认为这应该是十三行开办钱庄,十三行数十年来一直没有开办钱庄,今年突然由子弟出面开办钱庄,着实令人不解。” 略微一顿,他才接着道:“十三行垄断对外贸易,开办钱庄有着得天独厚的便利,而且潘伍两家财雄东南,他们新开的钱庄必然对西关所有的钱庄票号带来巨大的压力,今年的利润怕是会有所下滑。” 稍一沉吟,苏梦蝶才开口道:“孔掌柜应该听说过易知足吧,对他有何看法?” ; 第五十一章 钱庄入股 易知足?孔建安有些诧异,东家怎的突然问起这个人?西关这几日最热门的话题就是易知足,他筹建的天宝表厂,伍家出资四十万购买两成股份,筹办的报纸,二千大洋一股,十三行子弟还踊跃认股,这等稀奇事哪能不引人关注和议论? 更让人盛赞的是,他以天宝表厂担保为兴泰行还债的事,这几日西关的茶楼酒肆、商号会馆,大小作坊,甚至是学院都在议论这个易知足。 孔建安心思灵动,反应极快,稍稍转念,就问道:“东主的意思,十三行新开的钱庄会由易知足打理?” 苏梦蝶微微颌首道:“极有可能是他。” “不可能吧。”孔建安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道:“他才多大?又从未涉足过钱庄票号业,十三行如何会让他主掌新开的钱庄?东主这是从何处听来的消息?” 对这事,苏梦蝶也不敢肯定,却是反问道:“他又何曾涉足过钟表作坊?” 孔建安一怔,确实如此,从未听说易知足办过钟表作坊,他筹建的天宝表厂不也卖出了二十万一成股份的天价!说不定,十三行这钱庄还真有可能是易知足打理。 “这人的事迹我也听闻过一些。”苏梦蝶缓声道:“听说伍老爷子对他极为赏识信任,我担心的是,他主掌十三行钱庄,会对西关钱庄票号业造成极大的冲击……。” “十三行垄断对外贸易,西关的商贾都有求于十三行。”孔建安道:“十三行开办钱庄,对西关钱庄票号行的冲击是免不了,也是在所难免的,不过,要论冲击,票号遭受的冲击会大点,钱庄会稍微好点。”说着,他突兀的问道:“十三行子弟来找过东主了?” 苏梦蝶没有否认,轻轻的点了点头。 孔建安一下子急了,连忙道:“东主,罗裕丰如今就好比是一只下金蛋的母鸡,卖掉未免太可惜了。” “没答应他们。”苏梦蝶安抚他道,真要卖掉罗裕丰,她自己也确实有几分不舍,稍一沉吟,她才道:“请孔掌柜来,是想商量件事……。” 孔建安稍稍心安,连忙道:“您说。” 略一迟疑,苏梦蝶才道:“十三行在西关开办钱庄既然有着得天独厚的便利,他们如今又想直接盘下一家钱庄,咱们能否以罗裕丰入股?” 以罗裕丰入股十三行钱庄?孔建安大为意外,有道是宁为鸡首不为牛尾,罗裕丰如今在西关银行业也算是有名有号的,入股十三行算怎么回事?不过,他很快就想到了苏梦蝶的处境。 设身处地的替苏梦蝶着想,以罗裕丰入股十三行钱庄,怕是最为妥善的法子,苏大人官身不自由,不敢指望他总是在广州为官,一旦苏大人离开广州,苏梦蝶一介女流在广州无依无靠,如何立足?乘着这个难得的机会,攀上十三行这颗大树,可说相当明智的选择。 对他自己而言呢?这有可能是件大好事,也有可能是坏事,不过,就算他在十三行钱庄无法继续担任大掌柜,他在这一行的名声也算是打响了,苏梦蝶对他也算是有大恩的。 仔细权衡后,他才开口道:“以罗裕丰入股十三行钱庄,在下不反对,不过,东主的考虑清楚,十三行这个钱庄虽说是以子弟名义开办的,但明眼人都清楚是怎么回事,在下担心钱庄会遭受官府的盘剥。” 这一点,苏梦蝶看的透彻,她当即道:“只要十三行存在一天,这个钱庄就不会倒闭,至于盘剥,伍家可没少被盘剥,不照样是富甲天下。” 略微一顿,她接着道:“入股这事还劳烦孔掌柜再仔细权衡一下,细细比较一下优劣得失。”说着就端起茶杯。 见她端茶送客,孔建安连忙起身告辞。 待的孔建安离开,苏梦蝶才吩咐道:“派人去易府请乐….易公子。” 易知足一直到天黑才赶回府,闻报苏梦蝶遣小厮请他过府,不由的心里暗喜,看来今日一番胡闹,苏梦蝶沉不住气了,大晚上的,他也不敢前去,万一老两口知道了,少不的一番斥责。 次日一早,在天海阁吃了早点,易知足、伍长青、严世宽三人先去麻纱苍大街看了看天宝表厂改建的情况,然后才一道前往花地。 榕青园大门外,三人递了拜帖,便在一旁候着,有一拉无一拉的闲侃,等了两盏茶时间,也没见有人出来,伍长青瞥了大门一眼,道:“这苏蝶娘莫非是不想见咱们?” 严世宽抬眼却见一顶青布小轿径往这边而来,连忙道:“有人来了。” 轿子落地,一个身着长袍马褂,三十出头,身材不高,其貌不扬,脸上有几颗白麻子的汉子钻出轿来,来人正是孔建安,一眼扫见易知足三人,他便猜出了三人的身份,连忙拱手道:“在下罗裕丰钱庄孔建安,有礼了。” 一听来人是罗裕丰钱庄的大掌柜,易知足连忙拱手还礼,道:“在下易知足,这二位是伍长青,严世宽,久闻孔掌柜的大名……。” 孔建安上下打量了易知足两眼,笑道:“易公子的大名,在下可是如雷贯耳,三位可是来拜访罗裕丰东家的?” 见的孔建安到了,门房小厮连忙迎了出来,对着几人躬身道:“诸位里面请。” 易知足三人这才明白,苏梦蝶原来是要等这个孔建安来,一起见他们,见这情形孔建安倒是有些过意不去,拱手道:“在下来迟,累三位久候,请。” 四人随小厮进园,来到花厅,一进门,就听的屏风后传出苏梦蝶的声音,“小女子不便见客,怠慢诸位了。” 就这么谈?垂帘听政还能影影绰绰的看见人影,这倒好,直接屏风遮挡了,只闻其音,不见其人,易知足心里暗笑,仍是依足礼数,拱手见礼,寒暄落座后,他才装模作样的将来意说了一遍。 听易知足一本正经的说明来意,屏风后的苏梦蝶抿嘴轻笑不已,假意沉吟良久,她才开口道:“昨日之事,小女子已有耳闻,罗裕丰钱庄,小女子无意转手……不知以罗裕丰入股,是否可行?” ; 第五十二章 顶身股 以罗裕丰入股?易知足稍觉意外,严世宽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因为他根本就不担心这事谈不拢,伍长青却是有些担忧,元奇钱庄是以十三家行商为股东,添加十三行之外的股东,怕是会遭到行商反对。 易知足瞥了孔建安一眼,见他平静如水,便知道他们已经商量过了,略微沉吟,他便爽快的道:“入股可以,不过罗裕丰的资产要如实评估。” 听的这话,伍长青有些惊讶的看向他,如此大事,他居然如此草率,不征询意见就轻易定夺拍板。 孔建安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道:“不知易公子你们准备开办的这家钱庄有多少股东?” “十三个。”易知足说着笑了笑,他自然清楚孔建安问这话的目的,接着道:“元奇钱庄目前是由我做主,放心,我既然敢应承,就有办法说服其他股东,无须担心。” “易公子好魄力。”孔建安轻赞了一声,倒不是客气话,确确实实是由衷之言,他也是大掌柜,但如此大事,就算给他专断之权,也不敢如此爽快。 屏风后,苏梦蝶长松了口气,她着实有些担心十三行不会允许外人入股,有易知足这句话,她算是彻底放下心来,至于罗裕丰钱庄的资产如实评估,她根本没在意,这本就是情理中事。 略微沉吟,她才开口道:“罗裕丰钱庄现有的人员,易公子打算如何安排?” 易知足如今缺的就是人手,哪有不接收之理?当即便道:“全部留下来。”说着,他看了看孔建安,道:“其他人员职位都可以原封不动,不过孔掌柜怕是得委屈一下……。” 孔建安很是洒脱的道:“东主和易公子无须担忧孔某,在下自有去处。” “孔掌柜误会了。”易知足含笑道:“元奇钱庄如今是求贤如渴,哪有将人才拒之门外的道理,孔掌柜两年时间就能将罗裕丰打理的有声有色,稍加磨砺,完全可以独当一面,不过,眼下还的委屈孔掌柜在总部跟着我学习一段时间。” 孔建安是什么人?人家是罗裕丰的大掌柜,让孔建安跟他学?苏梦蝶、伍长青、严世宽都是一愣,这话是怎么说的? 孔建安虽然好涵养,也不免有些恼怒,不过在钱庄多年磨砺下来,他早已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脸上丝毫看不出怒意。 见孔建安没吭声,苏梦蝶忙开口道:“孔掌柜十二岁入罗裕丰,从学徒做起,二十年来,勤恳兢业,且不说人脉,也不说能力,只说这业务,钱庄票号就没有他不熟的……。” 易知足听的一笑,道:“元奇钱庄,名为钱庄,实为银行,不仅综合了当铺钱庄票号的所有业务,而且还有不少新业务。”说着,他看向孔建安,道:“不知孔掌柜可有兴趣?” 听的这话,孔建安迅速冷静下来,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绝对不能以常理论之,能获得伍秉鉴的赏识,能得到十三行行商的认同,必然有过人之处,暂且看看也无妨,当即含笑拱手道:“在下自是愿跟易公子长长见识,还望公子不要嫌弃在下愚笨。” 听的这话,苏梦蝶长松了口气,为了转移几人注意力,她接着道:“还有一个问题,罗裕丰这些掌柜伙计不少都有顶身股,既然易公子全部接纳他们,他们身上的顶身股,当如何处置?” 顶身股?什么是顶身股?伍长青、严世宽都是一头雾水,齐齐看向易知足。 易知足果然没有让两人失望,见两人不明白,含笑道:“简单来说,就是掌柜和资深伙计的人身股,他们不出一文钱,钱庄按他们的职位、入钱庄时间以及贡献等奖励给他们的干股,让他们参与年终分红,就是一种员工激励机制。” 说着,他有些意外的道:“罗裕丰钱庄也有顶身股?” “有。”苏梦蝶不无自的的道:“罗裕丰钱庄虽然不大,却有十六人拥有顶身股,共计六俸七厘。” 易知足好奇的道:“银股有多少?” “二十。” 易知足点了点头,六俸七厘,就是六点七股,顶身股与银股在分红时是同等的,也就是说罗裕丰钱庄每年的红利,有将近三成分给了员工,难怪这两年罗裕丰钱庄迅速的跻身西关六大钱庄之列,原来是推行了顶身股制度。 略微沉吟,他才道:“顶身股是晋商票号独创的激励伙计的举措,你是如何知道的?” 苏梦蝶一笑,道:“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 稍稍沉吟,易知足才朗声道:“认,必须的认,不能寒了伙计们的心,不过,元奇钱庄的银股非罗裕丰的银股可比,这比例要调整……。” 稍稍一顿,他才看向孔建安,道:“顶身股制度虽然有不少缺陷,但在初期却是利大于弊,元奇钱庄完全可以先试行,不过必须要逐步完善。” “顶身股制度还有缺陷?”孔建安有些惊讶的问道,实则罗裕丰钱庄推行顶身股制度就是出于他的建议,听说有缺陷,他自然是有些不服气。 易知足笑了笑,道:“我只问一点,银股长年未增,顶身股却是逐年增加,当顶身股高过,甚至是远远高过银股时,会出现什么情况?” 孔建安听的一呆,这个问题确实存在,而且还可以说是无法避免的,他愣愣的看着易知足,满脑子都是疑问,晋商顶身股制度别说是行外人,就是钱庄票号行内,知道的人也不多。 有道是隔行如隔山,这个从来没有离开过西关,也从没有涉足过钱庄票号业的年轻人,他是如何知道晋商顶身股制度的?更令人难以相信的是,他居然还能一针见血的指出顶身股的弊端,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见他发呆,易知足轻咳了两声,问道:“还有没有其它问题?” 三个问题都得到圆满解决,苏梦蝶很是满意,当即便含笑道:“易公子虽然年轻,但胸襟气魄非常人可比,元奇钱庄在公子手中必然能大放异彩,小女子十分感激公子给予入股元奇钱庄的机会,罗裕丰评估以及入股的具体的事宜,请公子与孔掌柜商议。” ; 第五十三章 开业风波 一 出的榕青园,送走孔建安,伍长青才满是担忧的道:“知足,这又是增添新股东,又是顶身股制度,你可想好了如何向那些个行商解释?” “何须解释?”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他们如今关心的是元奇钱庄什么时候能够开业,能不能在短时间内筹措到足够的银子给他们放贷,其他的,他们并不关心。 再一个,增添新股东,这是避免不了的,元奇钱庄不是十三行,股东允许自由进出,当然,想进不容易,想出很简单。 至于顶身股,一则是有利于钱庄的发展,再则,你认为行商会在乎钱庄的分红?他们在乎的是钱庄给他们的贷款。 现在不用考虑这些事情,当务之急,是尽早开业,尽快的筹集银子,让你们物色的账房有着落了没有?明天罗裕丰就关门盘点,让他们明天进驻罗裕丰,协助一同清理核对账目,四天,争取在四天内完成交接。” “知足放心。”伍长青点头道:“十三行最不缺的就是账房,误不了事。” 一直没吭声的严世宽插嘴道:“那么多十三行的账房进驻罗裕丰,不担心走漏风声?” “担心什么?”易知足笑了笑,道:“咱们看钱庄又不是见不得人,没必要遮掩着。” 伍长青却道:“知足,说句实话,我现在倒是有些紧张了,你真有把握?” “放心。”易知足道:“保证能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稍稍一顿,他接着道:“这几日,抓紧时间将分号定下来,不管是租是买,要尽快落实,所有分号必须与总号同一天挂牌,开业当天,要有足够的人手,分号就两个任务,宣传解释,收银子!” 次日一早,罗裕丰钱庄便宣布关门盘账,孔建安口风很紧,对内对外,都是宣称出现错账,临时紧急盘账纠察。 不过,大批十三行账房的进驻,避免不了引发各种猜疑,罗裕丰上下都充满了紧张的气氛,外界,各个钱庄票号对此也是议论纷纷。 三日后,罗裕丰盘点完毕,孔建安随即宣布,罗裕丰整体入股十三行子弟开办的元奇钱庄。 消息一传开,立时在西关引起了轰动,随后,易知足出任元奇钱庄大掌柜的消息也散播开来,这个消息更为轰动,西关所有钱庄票的掌柜伙计听到这个消息都集体呆滞! 在确定这个消息是真非假之后,整个西关的钱庄票号都抱着一副看笑话的心态等着元奇钱庄开业,一个十八九岁没有一丝打理钱庄经验的年轻人出任钱庄大掌柜,这本身就是一个笑话! 也有不少掌柜觉的这事太反常,十三行最近一段时间的处境可以说很不好,不可能拿大把银子让子弟打水漂玩,而且罗裕丰钱庄不是卖掉,而是整体入股,这事处处透着邪门,一众掌柜私下里没少议论,却没人意识到一场巨大的灾难正在逼近。 连登巷,林记牌匾作坊,易知足、伍长青一进门,老板林茂生就迎上来,含笑道:“二位公子来了,您看看这字样可行?”说着便翻出几副字条。 易知足可看不出毛笔字的好坏,瞟了一眼,便含笑道:“长青以为如何?” 伍长青接过条幅看了看,笑道:“还行……。” “我倒觉的不协调。”易知足笑道。 “怎的,知足不满意?” “不是字不满意,而是名字。”易知足道:“干脆还是改为元奇银行罢,钱庄实是配不上这个元字。” “改成银行?” 易知足点了点头,走出门外,才轻声道:“想低调,想不引人注目是不可能了,何不干脆大大方方的改成银行,也省的日后再更改名字,再则,元奇银行这名字与众不同,别具一格,不易混淆,也容易记住不是。” 伍长青想了想,道:“不能低调?老爷子的意思是低调行事。” “低调行事如何能快速筹集银子?”易知足哂笑道:“不能迅速打开局面,元奇就得不到所有股东的大力支持,别瞻前顾后了。”说着,他回转身扬声道:“林掌柜的,将元奇钱庄改为元奇银行!” 道光十七年,五月二十,西关,同安街。 元奇银行总号正式挂牌开张,虽然对外宣传元奇银行是十三行子弟开办的,但谁不知道这其实就是十三行开办的?但凡是与十三行有生意往来的中外商贾纷纷前来恭贺。 同行是冤家,西关的钱庄票号虽然多,但却没什么人前来恭贺,倒是前来看热闹的伙计不少,各个钱庄票号几乎都有跑街伙计前来瞧热闹。 随着遮盖在牌匾上的红布被拉下,“元奇银行”四个瘦金体大字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是真的闪闪发光,因为这四个大字是用金粉写的。 见到这四个大字,不论是前来恭贺的宾客还是看热闹的伙计都有些意外,不是钱庄吗?怎的是银行?银行与钱庄有什么不同?不等他们多想,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彻了整条同安街。 在鞭炮声中,伙计开始散发元奇银行的小传单,前来的宾客,围观的人群个个有份,待的看清楚传单上的内容,一众钱庄票号跑街伙计一个个都是脸色大变,哪里还有心情瞧热闹,一个个撒腿就往回跑。 “欺人太甚!”恒泰钱庄的二掌柜杨开泰三两下将小传单扯碎,忿忿的丢在地上,气急败坏的道:“元奇银行这是恶意竞争,去银行公会告他们!” 大掌柜张德明脸色阴沉的坐在椅子上,怔怔的看着手里的小传单,一声不吭,小传单内容不多,就三句话,“元奇银行,一元起存,月息一分。”这是吸纳小额存款的,存款利息之高,超乎他的想象。 第一句也就罢了,让他们愤怒的是第二句话,“元奇贴票,存九八,取一百,一月为期。”什么是贴票,他不懂,但这句话的意思他明白,存九十八元,一个月到期可以取一百元,这实则就是将大额存款利息提高到月息两分以上。 第三句话则是让他们出离了愤怒,“元奇银行,存一贷二,息高五厘。”这是说在元奇银行存款一百,可以贷款二百,贷款利息只比存款利息高五厘。 ; 第五十四章 开业风波 二 票号的主要盈利来源是汇费,钱庄的主要盈利来源无疑就是存放利差了,低息吸纳存款,高息放贷是钱庄生存的根本,元奇银行大幅提高存款利息,大幅降低放贷利息,这不仅仅只是恶意竞争,甚至可以说是断绝钱庄的活路! 默然半晌,张德明一脸的阴沉开始有所缓解,他站起身,背着双手在屋子里缓步的踱着,几个来回后,他缓缓开口道:“去银行公会告状,咱们恒泰丢不起那人。” 杨开泰瞅着他道:“大掌柜的有法子对付元奇?” “众怒难犯。”张德明返身坐下,从容的道:“元奇银行此举,得罪的可不仅仅只是钱庄,他这是一举将票号、钱庄、当铺、印局全部都得罪了一个遍,无须担心,他蹦跶不了几天。” 什么意思,坐等元奇银行垮台?杨开泰有些着急,元奇银行能蹦跶几天他不知道,但他清楚,若是不赶紧采取措施,恒泰钱庄就将面临挤兑的风险,他也不兜圈子,直接说道:“大掌柜,元奇银行的小传单一散播开来,恒泰极有可能会遭遇一波挤兑,该如何应对?” “不是可能,挤兑是肯定的!而且很快!“张德明沉声道:“马上调集现银,千两以下的,随取随支,千两以上的主顾,温言宽抚,许诺三日后支付。” 缓兵之计?杨开泰担心的道:“如今是海贸旺季……拖延三日,怕是有损恒泰信誉。” 张德明不满的看了他一眼,道:“被挤兑的无银可支与有损信誉,你选哪一个?两害相权取其轻,这道理你不懂?”说着,他走到书桌后,一边研墨,一边道:“咱俩分头行事,你去前台稳定人心,我给东家去信,调集银两,再去票号借点现银,先熬过这几日。” 元奇银行的传单在西关在广州城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四处张贴和散发传单的小厮几乎都被围的水泄不通,因为元奇银行不仅存款的利息高,而且存款的门槛很低,一块大洋起存,尤为吸引人的还是存一贷二。 别说是商号店铺,就是街头的小摊小贩都大感兴趣,纷纷上前询问了解元奇银行的各种情况,但凡是手头有两个余钱的,都是大为心动。 因为票号钱庄从来不收小额存款,也不放小额贷款,手头有三五个大洋的,想放贷都没门路,想借贷几个大洋的,只能找私人这往往是高利贷,如今存款就有月息一分的息钱,而且可以存一贷二,贷款利息只比存款利息高五厘,这等好事去哪里找? 更让他们放心的是元奇银行是十三行子弟开办的钱庄,谁不知道十三行的连带互保制度?谁不知道伍家潘家富甲东南? 了解情况后,问明元奇银行的总号分号所在地,心急的就赶紧的挤出人群,回家去拿钱,在钱庄票号有存款的,则急忙赶往钱庄票号,早存一天,就早算一天的利息,谁跟钱过不去?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不到半天时间,整个广州城和近郊都沸腾起来,茶楼酒肆,码头客栈,街头巷尾,处处都在谈论着元奇银行。 与此同时,广州城以及近郊的大小钱庄都开始忙碌起来,小钱庄,银钱兑换店忙碌着铜钱兑换大洋,有些店外甚至排起了长队,都是急着兑换大洋存钱的,见到这等情形,一些无良的兑换店甚至借机稍稍提高了银钱比价。 大中等规模的钱庄则忙碌着应付前来取钱的,有元奇银行,谁还愿意将前存在钱庄?在高额利息面前,什么老主顾哪都是扯淡,在低息借贷面前,什么老交情也都是浮云。 唯有票号不忙碌,票号的存款利息虽低,但存款来源多是官员和富户,且都是大额存款,对于元奇银行的高息存款,他们虽然心动,却还想观望一阵,不过,票号的伙计不忙,掌柜的却是忙的不可开交,面对突如其来的大规模的挤兑,各个钱庄纷纷向有业务往来的票号求援。 面对这种情况,票号掌柜却是不敢轻易借贷,他们同样害怕大主顾突然提取大额存款,也担心挤兑会蔓延到票号来。 未能如愿借到现银的一众钱庄大掌柜急火攻心,纷纷赶往西关银行公会。 元奇银行总号和各个分号开业不过半天便火爆起来,一元起存的小额存款柜台前面排起了长队,贴票和大额存款柜台前也没断过人,掌柜和一众伙计都忙的不可开交,满头大汗,却都是一脸的兴奋和欣喜。 元奇银行总号后院,书房。 孔建安一脸严肃的看着易知足,道:“大掌柜,恕在下直言,元奇银行此举必然会成为广州票号、钱庄、当铺、印局的公敌,银行会馆亦会强行干涉……。” “银行会馆会如何干涉?”易知足道:“难不成还能封了元奇银行不成?” “不是没这个可能。”孔建安沉声道:“劝阻不听,银行会馆会向地方官府施压,通过地方官府封禁元奇。” “元奇银行既不违法,又不犯禁,能说封就封?” “官字两张口……何况元奇银行此举确有恶意竞争,扰乱市场之嫌。”孔建安语气沉重的道:“广州城和西关,有不少当铺、钱庄、印局都与官府有着各种各样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侵犯了他们的利益,他们岂肯罢休?” 易知足斯条慢理的抽出折扇,不紧不慢的摇着道:“孔掌柜今日见着伍长青了吗?” “没有。”孔建安摇了摇头,不明白他怎的突然提起伍长青,正待再劝,却猛的想到伍长青的身份,呆了呆,他才试探道:“伍长青去了哪里?” “他陪着伍家老爷子去了总督府。”易知足含笑道:“他随身带了一张十万元见票即付的庄票。” “十万!”孔建安张大了嘴,呆呆的看着易知足,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手笔也太大了吧!伸手就送出十万! 易知足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 ; 第五十五章 开业风波 三 孔建安很快就冷静下来,调整心态,重新审视易知足,元奇银行的这位大掌柜,虽然年轻,也缺乏钱庄的管理经验,但眼界、胸襟、胆识、气魄,都不是自己能比的,不服气都不行,换做是自己,绝对没有这份与广州所有票号钱庄当铺印局为敌的勇气,也不敢生出高攀两广总督大人的念头,更不敢一手送出十万大洋! 他是真有些不敢想象,元奇银行若是能够生存下来,会是一副什么光景?广州城的所有当铺、钱庄、印局、兑换店怕是都要彻底消失,就是资本雄厚,树大根深的票号也的消失大半。 沉吟良久,孔建安才开口道:“大掌柜格局之大,确非在下能及,不过……。”说到这里,他压低声音道:“大人们素来都是贪得无厌之辈,元奇银行能重礼贿赂,广州城的票号钱庄以及银号公会难道就不会重礼贿赂?” “孔掌柜无须担心。”易知足语气笃定的道:“不过是一盘散沙而已,不足为虑,而且就算他们也重礼贿赂,我也有把握让总督大人立场坚定的支持元奇银行。” 见他如此笃定,孔建安虽是将信将疑,却也不好再多问,当即拱手道:“总号有大掌柜坐镇,在下去下面分号看看。”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这种局面,下面各分号掌柜难免心里没底,你去安抚一下,告诉他们,元奇银行有十三行做后盾,有官府支持,不用担心。” 待的孔建安告退,易知足轻吁了一声,缓步在房间里踱步,脚步迟缓而沉重,一如他的心情,方才他神态从容,语气笃定,那是为了稳住孔建安,实则他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已。 他很清楚自己是在玩火,是在背水一战,这也是逼不得已之举,一则是没时间让他缓慢发展,循序渐进,再则,也是最主要的,元奇银行本就是一个异类,不会被广州和西关的票号钱庄、当铺印局容纳,一旦成立开业,双方就是水火之势。 他必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横扫广州的金融市场,形成一家独大的局面,唯有如此,元奇银行才能立足,才能迅速打开局面,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为了打好元奇银行开业的第一仗,他几乎是骗过了所有的人,元奇银行的小广告传单,他印刷了两份,潘仕明那边印刷的传单只是低息吸纳小额存款的宣传,为的就是瞒天过海。 而伍秉鉴这边,他在散发传单前半个时辰,才将传单封在信封里让伍长青带着庄票去见伍秉鉴,对于伍秉鉴,他是丝毫不担心,只要伍秉鉴看见元奇银行的传单,看见他信里列出的理由,必然会极力周旋,保存元奇银行。 如今已是中午,伍长青没回来,就说明伍秉鉴已经动身去总督府了,如今就看那位两广总督邓廷桢的态度了,若是得不到他的支持,元奇银行很可能就是大清历史上最短命的银行,开一天就得倒闭关门。 十万大洋确实不是小数,但在两广总督邓廷桢眼里,怕是也算不的什么,易知足没敢奢望邓廷桢为了十万大洋就对元奇银行放任不管,坐视广州发生大规模的挤兑风潮,他指望的是开列出的几点理由能打动邓廷桢。 他开列的理由足够充足,但却需要邓廷桢有足够的胆识!这是一场豪赌,赢了,从此海阔天空,输了,他在十三行在西关在广州怕是都无立足之地。 西荣巷,银行公馆。 素来安静肃穆的银行公馆此时已经变成了闹市场,都是票号钱庄、当铺印局的掌柜,一众掌柜人人神情焦急,一边低声议论,一边紧盯着公馆议事大厅的大门。 议事大厅里,济济一堂,不过却甚是安静,大家都望着高坐在主位上的银行公会的会长——德高望重,年近五旬的梁介敏。 沉默良久,梁介敏才开口道:“元奇银行是谁开的,诸位心里应该都明白,十三行如今的处境,你们也清楚,人家如今是摆出了鱼死网破的架势,咱们的两手准备,一则通知南海、番禺两县县衙,就说有元奇银行恶意竞争,扰乱市场,恳请查禁所有元奇银行分号。 十三行虽说已是今非昔比,却仍然垄断着咱大清的对外贸易,总的给他们稍存体面,元奇银行总号,老夫亲身跑一趟,要它关门,总的拿出点见面礼,诸位商议一下,凑出一千万元低息借贷给十三行,就按元奇银行划出的规矩,一分五的息。” 话一落音,大厅里立时议论纷纷,立即有人扬声道:“梁会长,十三行想低息借贷,完全可以跟咱们好好商量,如此纵容小辈恣意妄为,坏我行规,扰乱市场,咱们不予严惩,反而低息借贷千万,这要传出去,不仅有损银行公馆声誉,咱们广州的票号钱庄掌柜出去也没脸见人。” 梁介敏看了他一眼,侧首吩咐道:“廖恺、世信,你二人先去南海、番禺两县衙,着他们查禁元奇银行分号。” 吩咐完,他才扫了众人一眼,道:“为什么要低息借贷千万给十三行?迫于形势!随着英国东印度公司退出广州的贸易,十三行的处境是一年比一年艰难,以前有行商倒闭破产,还有人乐意加入行商,但眼下这情形,谁还乐意成为行商?大清总不能没了行商不是?” “梁会长,伍家潘家又不是没银子,咱们何必多管闲事?” “怎么就没有一个明白人?”梁介敏提高声音道:“兴泰行欠外商二百余万,如今正被清查账目,倒闭在即,十三行急急忙忙鼓捣出一个元奇银行,这是自救!咱们若不低息借贷,官府保不定就会对元奇银行睁只眼闭只眼,那是什么后果?” 大厅里一片安静,没人吭声,一众掌柜没一个开口表态,没人愿意给十三行借贷,低息不低息另说,借出去能否收回来,才是众人最担心的,谁不知道十三行如今的情况,那根本就是个无底洞,别说还本,利息都还不出! ; 第五十六章 开业风波 四 就在元奇银行的传单被传的沸沸扬扬之时,一个传闻不胫而走,元奇银行大幅提高存款利息,降低贷款利息,是公然与广州所有的票号钱庄、当铺印局作对,开不长久,三日之内必然关门大吉。 这一传闻在有心人的推动下,很快就流传开来,最明显的变化就是,各个钱庄取款的人开始大幅减少,大家都不傻,都知道这个传闻是钱庄刻意散播的,但不得不承认,这个说法有道理,所以很多人都开始观望,看元奇银行究竟会不会很快倒闭关门。 元奇银行总号后院。 一众小厮开始流水一般的向易知足回禀市面上的各种情报。 “禀易公子,银行公馆遣人去南海、番禺县衙,恳请查禁元奇分号,外面不少人已经离开,但议事厅却仍然大门紧闭。” “市面上出现了专门针对元奇银行的传闻……。” “平和钱庄取款的人大幅减少。” “盐仓街的分号,办理贴票和大额存款的柜台前已经没人了,小额存款的也在不断减少。” …… 经过短暂的慌乱之后,票号钱庄的掌柜们开始反击了,易知足静静的坐着没有吭声,他最关心的伍长青那边没有任何消息传来,或许,这时候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只要能够摆平两广总督邓廷桢,这些个小伎俩根本不值一提。 沉吟良久,易知足才抬头扫了一眼众小厮,开口道:“银行公馆继续密切关注,各分号外的人,一旦发现有差役出现,要设法阻拦拖延,不能让一家分号被封。” “小的们明白。” “另外,在广州城放出消息,两广总督邓廷桢邓大人亲自登门贺喜元奇银行开张,还有,散播钱庄现银不多的消息。” 啊!众小厮不由的面面相觑,这胆子也太大了吧,总督大人的谣言也敢捏造? 见的众小厮表情,易知足忍不住笑了笑,道:“是不是觉的匪夷所思?就因为匪夷所思,才有人相信,去吧,伍老爷子和伍长青已经去请总督大人了,这其实也算不的谣言。” 听的这话,众小厮都拿捏不准这话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却也不敢多问,齐齐躬身道:“小的们遵命。” 待的众小厮离开,易知足喝了杯凉茶,这事情是越闹越大了,不过,他如今是豁出去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在伍长青没有传回消息前,他不能让分号被封,也不能给所有的钱庄以喘息的机会,想拖延三天时间,门都没有! 两广总督邓廷桢邓大人亲自登门贺喜元奇银行开张的传言一经传出,随即迅速的传开,没人会相信,元奇银行敢在两广总督府的眼皮子下捏造总督大人的谣言,是以,这传言虽然荒诞,却没什么人质疑。 总督大人亲自登门贺喜,这对元奇银行来说意味着什么?这是不言自明的事情,再加上钱庄现银不多的消息传开,很快,各个钱庄又开始热闹起来,就算不存进元奇银行,先将银子取出来总让人安心些不是。 至于元奇银行,小额存款的人也明显增多起来。 广州城,卖麻街,两广总督府。 被谣传去了元奇银行总号的两广总督邓廷桢拿着元奇银行的传单,眉头皱的老高,半晌,他才放下传单,道:“让他们进来。” 穿着三品顶戴的伍秉鉴在伍长青的搀扶下颤巍巍的走进来,恭谨的跪下见礼道:“下官伍秉鉴叩见部堂大人。” 伍长青则道:“草民伍长青拜见部堂大人。” 邓廷桢摆了摆手很是和气的道:“长青,快扶你阿爷起身,看座。”说着他拈起那张传单,笑道:“成之今日前来,可是为了元奇银行?” “回部堂大人。”伍秉鉴拱手道:“下官正是为元奇银行而来。” 邓廷桢轻轻抖了抖传单,道:“字字如刀,杀气腾腾。” 伍秉鉴轻声应对道:“也是以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 “嗯。”邓廷桢微微颌首,道:“是伍绍荣的主意?” “犬子岂有这等大才。”伍秉鉴回道:“回部堂大人,元奇银行乃是十三行子弟易知足一手筹划。” “孚泰行行商易允昌之子?” “是,易知足乃易允昌三子,年方十八,如今也是元奇银行大掌柜。” 才十八?邓廷桢有些惊讶,随即问道:“这传单也是出自他之手?” “是。”伍秉鉴一脸苦涩的道:“下官见到这传单之时,这传单已经四处张贴开了。” “他连你也瞒了?”邓廷桢有些不相信的道。 “是。”伍秉鉴躬身道:“下官糊涂,被他瞒天过海。”说着抽出一张传单呈了上去。 这张传单就是易知足委托潘仕明印刷的,只是吸纳小额存款,利息也才五厘,很温和一点不过分,邓廷桢看了看,随即放下,道:“成之今日前来,是为元奇银行求情?” “元奇银行之举措,利国利民……。” 邓廷桢一口打断他的话头,道:“你可想过,会有多少家票号钱庄,当铺印局倒闭?” “钱庄当铺印局无立足之地,票号亦剩不下几家。”伍秉鉴缓声说道:“易知足说,元奇银行能彻底垄断广东一省之金融,存款有息,借贷低息,既有益于对外贸易,又能大力促进商业繁荣,既惠百姓,又利朝廷,灾荒歉收之年,可以低息放贷百姓,朝廷有筹饷任务,银行亦能一力担之。 更能协助部堂大人铸发银元,一统广东之货币,彻底驱除洋银,重新夺回铸币税,每年为广东额外增加十数万收入,还能彻底消除十三行商欠之顽疾。” 好处还真不少,邓廷桢听的砰然心动,尤其是铸发银元,让他心动不已,这不仅是有利可图,对朝廷而言亦是大功一件,洋银泛滥,不止是广东,东南数省尽皆如此,朝廷对此,早已不满。 再则,若能彻底消除十三行商欠的难题,皇上必然大为欢心,十三行是皇上的钱袋子,老是欠着外商的债,不仅是皇上脸上无光,大清朝廷脸面也丢尽了。 好处是明摆着的,但想到要付出的代价,邓廷桢不免又有些犹豫,若是因此而引发地方动荡,他身为总督,难辞其咎。 ; 第五十七章 开业风波 五 见邓廷桢沉吟不语,伍秉鉴也不着急,沉住气不吭声,话说到这个地步,再说就过了,这其中的利弊,得让邓廷桢自个去权衡,去决断,此时最忌干扰和引导。 默然良久,邓廷桢才开口道:“元奇银行的吃象能否斯文一些?” 听的这话,伍秉鉴一直悬着的心稳稳的落回肚里,当即欠身道:“全凭部堂大人做主。” 邓廷桢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若能悠着点,不令地方动荡,这也不失是件大好事,虽说此举会断掉不少官绅的财路,但相比起元奇银行的巨大利益,实是不值一提,更何况这还是一件极得民心的善政。 稍一沉吟,他便含笑道:“此事不能操之过急,本部堂还的与祁抚院商议一下,才能定夺。”说着,他便扬声道:“来人,速去请祁大人前来一晤。” 广州府南海县衙。 元奇银行开业散发传单引发的市井骚动早就引起了南海知县刘开域的注意,不过,查悉得知元奇银行确是十三行子弟开办的,他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佯做不知,反正也没闹出什么事来,不过,对事情的发展他还是保持着密切的关注。 南海县地处省城,抬抬脚面就比他这个南海知县高的官儿多了去了,更何况十三行也不是省油的灯,一众行商个个都是官身,捐的官儿品秩都比他这个七品知县高,这也罢了,问题是行商都是手眼通天之辈,屁大点事情就能捅到总督、巡抚、粤海关监督那里去,如今十三行正是多事之秋,他可不想这个时候招惹十三行。 不过,刘开域不想招惹麻烦,但麻烦却找上门来了,听的长随禀报,银行公馆管事张世信来访,他就知道麻烦来了,十三行他不愿意招惹,这银行公馆他同样是不愿意得罪,这些人跟地方官员以及世家大族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说直白些,不论是在任官员还是广州地面上的世家大族都或明或暗的开办有票号钱庄当铺印局,银行公馆不是他这个小小的七品芝麻官能轻易得罪的。 张世信快步进来,见礼之后,也不寒暄,径直就道:“县尊大人,十三行子弟开办的元奇银行恶意竞争,扰乱市场,已经引发大规模的挤兑风潮,如今市井骚动,人心惶惶,恐生大乱,还望县尊大人速速遣人查禁元奇银行在县内的分号。” 查禁元奇银行分号?这不是自捉虱子往头上放?刘开域不敢明着拒绝他,只能是敷衍,当即高喝道:“来人!” 一个差役连忙闪身而出,躬身道:“太爷有何吩咐?” “据悉元奇银行恶意竞争,扰乱市场,速速前去查明。” “小的遵命。” “快去快回,不可惊扰百姓,不得引发骚乱。” “小的明白。” 张世信两眼翻了翻,什么叫不可惊扰百姓,不得引发骚乱?待的差役退下,他才开口道:“西关票号钱庄扎堆,牵扯之广,无须在下明言,若是出现挤兑,引起市井动荡,县尊大人身为一方父母,怕是无法推卸。” 刘开域一脸微笑的听着,真要出了事,他是负有不可推卸之责,但若真是派人查禁了元奇银行,他的麻烦怕是更大,稍稍沉吟,他才开口道:“张管事一路前来,可曾听闻,外间传言,总督大人去了元奇银行。” “无稽之谈。”张世信立即驳斥道:“总督大人日理万机,岂会抽身前去小小的元奇银行?这等谣传,县尊大人也信?” “本官自然是不信的。”刘开域依然是笑容满面的道:“不过,十三行行商要见总督大人,也不是什么难事。”顿了顿,他接着道:“近一段时日,兴泰行欠外商债务二百余万,闹的是沸沸扬扬……。” 见这情形,张世信心知这家伙有心推诿,怕是指靠不了这南海县衙去查禁元奇银行,哪还有闲情听他唠叨,连忙拱手告辞。 出的南海县衙,张世信估摸着番禺县衙怕是同样指靠不上,他也不回银行公馆,径直转道前往广州府衙,这才转上双门底,就听的一阵喧哗,掀开轿帘一看,但见街头一片混乱,他连忙下轿拉住一个人问道:“前面怎么回事?” “元奇银行被查封了!”那人丢下一句,便快步离开。 张世信一愣,被查封了,谁下令查封的?双门底大街西归南海县管,东归番禺县管,难道是番禺县衙动手了?他连忙快步迎了上去。 到的近前,他才发现事态比他料想的更严重,元奇银行分号在东街,是番禺县的地盘,十几个衙役兵丁封堵在分号的大门口,上百的百姓围堵在四周吵闹不休,看情形,似乎是百姓不允许衙役查封。 眼见四周围上来的百姓越来越多,张世信怕出意外,向后退了几步,见一个年纪轻轻的胖子正在骂骂咧咧的,连忙问道:“番禺县衙的人?” 这胖子不是别人,正是严世宽,他正垫着脚伸着脖子往里看,一边看一边骂,见的有人问起,他不耐烦的道:“府衙的。” 严世宽是负责在这个分号外打探情报的,见的一群衙役兵丁气势汹汹前来,他上前打点,指望拖延点时间,不料对方收了银子却将他赶开了,打发小厮回去禀报后,他越想越气,但见情况混乱,他不敢上前,只的在外围又跳又骂。 元奇银行双门底分号里,看着外面一片混乱,孔建安说不出的揪心,分号被官府查封,也就意味着元奇银行完了,安抚好店里的掌柜和伙计之后,他才对带队的兵丁道:“官爷,这外面的人聚多了容易出事,能否让在下安抚他们一下?” “你是谁?” “在下是元奇银行的二掌柜。” “呵,那感情好,赶紧将他们驱散。” 孔建安提了张椅子,出了大门,将椅子一放,站上去高声道:“我是元奇银行的二掌柜,大家都安静!” 他这一嗓子吆喝,整个门外立刻安静下来,孔建安扬声道:“元奇银行是十三行子弟开办的,断然不会黑了大家的血汗钱!就算明日倒闭关门,大家的存款也会一文不少退还!而且算一个月的利息,元奇银行,信誉至上!请大家放心。” ; 第五十八章 开业风波 六 围堵在门口的百姓多是担心才存的钱打了水漂,听的孔建安这番话,都放下心来,就算元奇银行倒闭关门,十三行又不会关门,怕的什么?大不了找十三行取钱! 就在人心浮动,准备散开之时,严世宽却大着嗓门喊了一句,“如此好的钱庄,你们都要查禁,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天理?” 这一句话等若是捅了马蜂窝,元奇银行高息吸纳小额存款,而且不分对象,只要在元奇银行存款就能低息借贷,确实是从未有过的好钱庄,以前没出现过这样的钱庄也就算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家这样好的钱庄,却刚开业就被官府查封,着实是让人气愤。 刚刚被安抚住的人群立刻骚动起来,纷纷破口大骂官府的无良,一时间群情激奋! 有人激动的脱下草鞋打向衙役兵丁,众人纷纷效仿,一时间各种各样的草鞋麻鞋布鞋漫天飞舞,场面一瞬间失控! 孔建安连忙跳下椅子躲进屋里,一众衙役兵丁亦跟着退进屋里,七手八脚的赶紧关门。 愤怒的人群倒也没人想冲击元奇分号,见关了门,一时间有些茫然失措,见这情形,看热闹的张世信机灵一动,扬声喊了一声,“走,找衙门评理去!凭什么查封元奇银行?” 正处于激奋的人群就象浩荡的洪水找到了突破口一般,随即呼啸而去,留下一地的狼藉。 看着这情况,孔建安脸色苍白,手脚乏力,他清楚,今日这祸闯大了,别说元奇银行无法善了,就是十三行怕是都要被牵连。 严世宽也是大为意外,呆了一阵,他才回过神来,拔腿就想跟随而去,他身边的小厮赶紧拉着他道:“少爷,这怕是要出大事,咱们远远的跟着看热闹就成。” 张世信一脸得意的笑了笑,一路尾随而去,只一个聚众闹事,就足够元奇银行喝一壶了,怕是连十三行也要跟着吃挂落。 元奇银行总号在西关,西关地属南海县管辖,去鸣冤的人群向前走了一段,回过神来,又折返过来,涌向南海县衙,元奇银行的三条举措可说是深的民心,一路上不断有人加入进来,更有不少瞧热闹的跟着一路起哄,人群规模越来越大。 元奇银行总号,后院。 听的小厮禀报,易知足不由的大惊失色,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事情会闹到这个地步,他是不怕将事情闹大,但却不想激起群体事件,事情真要闹的收不了场,老百姓吃亏不说,元奇银行和十三行都没好果子吃。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完全失去了掌控,稍一沉吟,他才沉声道:“着总号和未被查封的各分号,全部关门,暂且歇业半日。”说完,他又吩咐道:“马上准备一顶小轿,我要赶往南海县衙。” 消息传到银行公馆,各家票号钱庄掌柜无不抚额庆幸,当即作鸟兽散,元奇银行惹出如此大的乱子,且又是广州知府出面查封,不怕元奇银行还能翻得了天! 一众掌柜转眼间走的干干净净,梁介敏有些无语的摇了摇头,站起身道:“走罢,咱们也去南海县衙瞧瞧热闹去。” 卖麻街,两广总督府。 身形明显发福的广东巡抚祁贡脚步匆忙的进了总督府,他是嘉庆元年进士,历任刑部主事、河南粮盐道、浙江按察使、贵州布政使、刑部右侍郎、广西巡抚,道光十三年转任广东巡抚,在广州已经五年。 进的签押房,一眼瞥见伍秉鉴在座,他便反应过来,总督大人急着召他所为何事,躬身见礼后,他径直问道:“部堂大人召下官前来,可是为元奇银行一事?” 邓廷桢含笑道:“竹轩无须拘礼,坐下说。” “谢大人。”祁贡拱手谢过之后,缓缓落座,沉声道:“元奇银行大幅提高存款利息,降低贷款利息,恶意竞争,扰乱市井,以致全城票号钱庄、当铺印局尽皆恐慌,人心惶惶,下官担忧引发骚乱,已着广州府出面查封了元奇银行。” 元奇银行已被查封了?邓廷桢不动声色的瞥了伍秉鉴一眼,对此并不在意,既能查封,也就能解封,这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略微沉吟,他才含笑道:“竹轩查封元奇银行,是为官债着想罢?” 所谓官债就是,就是各级政官系统,从督抚衙门到下面各级府州县衙都拥有数额不等的‘滋生银两’用以放债取利,不过,一般的数额并不大,广东巡抚金库算是富足的,用以放贷的‘滋生银两’也不过七八万两白银。 “不独是为了官债。”祁贡沉声道:“亦是为了地方安宁,且不说票号钱庄,就说当铺,广州大小当铺有四百余,若不查封元奇银行,所有当铺皆要倒闭……。” “言过了,言过了。”邓廷桢笑道:“元奇银行是低息借贷,但却是存一贷二,要先存后贷,虽有与当铺争利之嫌,却也不至于断了当铺生路。” 见邓廷桢如此明显的袒护元奇银行,祁贡心里暗自诧异,他虽说不愿意与总督大人闹的不愉快,但元奇银行的影响着实太大,他不得不硬着头皮道:“那钱庄呢?” “正要说钱庄。”邓廷桢道:“元奇银行欲一统广州钱庄。”说着,他看向伍秉鉴,道:“成之,你给他说说。” 听完伍秉鉴的叙述,祁贡半晌没有吭声,元奇银行许下的好处,确实太诱人,救灾、筹饷、铸发银元,每年额外增加十数万两收入,清除十三行商欠,由不得他不动心,官债可能会有损失,但并不大,与得利相比,算不的什么,问题是如此多的钱庄倒闭…..。 “禀大人。”一个戈什哈在门外大声禀报道:“因广州府查封元奇银行一事激起百姓不满,城内纠众数千前往南海县衙鸣冤,南海知县紧急求援。” 听的这话,邓廷桢脸色一沉,道:“元奇银行如此大胆?” ; 第五十九章 开业风波 七 伍秉鉴心里一跳,赶紧起身,一提官袍就地跪下,道:“元奇银行大掌柜易知足,虽然年轻,却处事沉稳,素识大体,断不会唆使刁民聚众闹事,还望……。” 不待他说完,戈什哈连忙禀报道:“非是元奇银行唆使,元奇银行被查封,店外存钱百姓群情激奋,二掌柜还出面极力安抚。” 听的这话,邓廷桢脸色稍缓,略一沉吟,他才沉声道:“传令,调一营兵丁前往南海县衙。” “属下尊令。”戈什哈连忙躬身道。 “等等。”邓廷桢接着道:“既非暴民,亦非乱民,不得伤人捕人,驱散既可,不必节外生枝。” “属下遵命。” 待的戈什哈退下,邓廷桢仿佛才看见伍秉鉴仍跪着,换上笑脸道:“成之快快请起。” “大人宅心仁厚,体恤小民,实是广州百姓之福。”伍秉鉴恭维了一句,才爬起身来。 邓廷桢顺着话头道:“要说体恤小民,元奇银行这三条举措才是真正的体恤,素来票号钱庄不向小民放贷,当铺印局又是高利…..。”说着他长叹了一声。 见这情形,祁贡哪有还不明白他心意的,不过这事可不是小事,不得不提醒道:“元奇银行之举措确实惠民,但省城票号钱庄当铺印局牵扯到无数官绅及世家大族,恐后患不小。” 后患?那自然不是指元奇银行的后患,而是指他两人的后患,邓廷桢抚着颌下长须,不以为意的道:“元奇银行之举措,乃实实在在的惠民之举,即便有人不满,也不敢仗马嘶鸣,再说,咱们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况且,咱们也不是没整饬,这不,广州府派人才查封一家分号,就险些激起民变……。” 这倒真是个极好的借口,祁贡登时放下心来,只须放任不管,就能带来诺大的好处,何乐而不为?再说了,就算有事,上面不还有个总督顶着?他何苦做恶人,既恶了总督又得罪十三行。 当下他就含笑拱手道:“还是部堂大人看的透彻。” 这就是同意了!邓廷桢点了点头,看向伍秉鉴,道:“如今广州市面银根甚紧,元奇银行吸纳小额存款,既惠百姓,又利商贾,实是一举两得,利息低了,怕是难以见效…..月息一分,可谓恰到好处。” 稍稍一顿,他才接着道:“广州乃省城,安稳为上,元奇银行若操之过急,必生事端,这存一贷二,息高五厘…..,最好是有数额限定,暂定一千两罢,如此,既利百姓,又不至太损票号钱庄当铺之利。 至于大额存款,暂定一分二厘,这已经比票号的存款利息高多了,当前阶段,元奇银行应该是吸纳存款为主,这大额贷款的利息无非是给外人看的,不妨稍高些,暂定二分。 如此一来,不损元奇银行的声誉,城内票号钱庄当铺也不会太过抵触,今日元奇分号被封,明日总督府着人去买一万元贴票,算是抚慰也算是给元奇撑腰。” 这就是要钱了,至少一万起底,伍秉鉴连忙从袖子里抽了三张万元庄票起身呈上去,转身又抽了两张给祁贡,这才含笑道:““二位大人如此赏脸,岂敢再让二位大人破费。” 听的邓廷桢这番话,祁贡算是彻底放下心来,觑了眼庄票,见是一万元一张的,心里暗喜,向着伍秉鉴拱手笑道:“部堂大人亲为元奇撑腰,实是可喜可贺,本官也自当略表心意。” 邓廷桢连庄票数额都没看直接拢入袖中,含笑道:“元奇大掌柜,易知足,成之有机会带来见见,年纪轻轻就能有如此胆识,着实难得。” 易知足心急火燎的赶到南海县衙的街口外,就见黑压压一片,一条街被挤的水泄不通,根本就进不去,不过见人群还算安静,他稍稍松了口气,就在这时,严世宽一溜小跑迎了上来,道:“三哥,你怎的来了?” 易知足哪有时间跟他啰嗦,看着严世宽高高胖胖的身子,他登时眼睛一亮,道:“来,咱骑马马肩。” 骑马马肩?严世宽登时一脸苦笑的道:“三哥,别开玩笑成不?” “谁跟你开玩笑,快,蹲身。” “元奇银行大掌柜来了,大家让让。”几个小厮齐声吆喝。 众人转过身来一看,就见一个年轻人骑坐在一个胖子的肩头,正不断的向众人拱手。 见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易知足扬声道:“在下元奇银行大掌柜——易知足,感谢大家对元奇银行的厚爱,诸位的心意,在下心领了,不过,南海县衙管不了元奇银行的事情,十三行已经派人去总督府了,还请大家赏个薄面,都请回去!别挤着了,踩着了!” 街口大多都是赶来看热闹的,而且胆子也不大,一见正主儿来了,听他如此一说,知道没热闹可看,也生怕被挤坏踩伤,纷纷开始向外撤。 见的人群松动,一行人一路往里走,易知足一路大声重复方才的话,人都是从众的,一见身边的人都开始往外走,也就跟着往外撤。 一路往里走,堪堪看见县衙的八字墙,严世宽就哀求道:“三哥,咱歇歇成不?真走不动了。” 易知足也正喊的嗓子冒烟,见的右手就是一家酒楼,便点头道:“去酒楼台阶。” 酒楼早就大门紧闭,台阶上也站满了人,一看他们几人过来,纷纷让开一条路,拉着胖子上了台阶,易知足正准备继续劝说,就听的街面传来一片惊呼声,隐隐听的是官兵来了! 他脸色登时一变,转头见的县衙门前空地上那一大片黑压压的人群开始骚动,不由的吓了一大跳,二话不说,他一个倒拐肘就将酒楼的玻璃窗户打碎,将窗户支起,不顾酒楼掌柜伙计的怒骂跳了进去,然后操起一张长凳挥舞着将伙计赶开,待的几个小厮也跳进来,他才去开了大门。 大门一开,立即就有不少人涌了进来,都是见势不妙进来躲灾的,胖子倒也够聪明,没挤大门,只紧紧的抓住窗口不放,生怕被裹挟走,乘着乱,易知足和几个小厮将他从窗口拉了进来。 外面此时就象炸了窝的蚂蚁一般乱成一团,都以为官兵来抓人,纷纷四散奔逃,生怕跑慢了被抓。 ; 第六十章 开业风波 八 转眼间,县衙前的大街上就变的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影。 易知足阴沉着脸快步走上大街,两头一望,就见街道上匍匐着七八条人影,有的在挣扎,有的却一动不动,一队官兵队形齐整的小跑而来,他倒也不怵,靠边站立,打手势叫严世宽赶紧关门,酒楼里还躲有不少人。 那队官兵正眼都没看易知足一眼,径直赶到县衙前散开,见这情形,易知足大着胆子上前,冲着领队的武官拱手道:“大人,有好些被踩伤的……。” “想救人?”那武官饶有兴趣的看了他一眼,道:“去吧,咱不管那些破事?” 见他随和,易知足随口问道:“怎的不见有人犯送来?”县衙就有牢房,按理官兵抓了人必然是就近关押,不见有人犯押解来,易知足不免有些好奇,是以随口一问。 那武官笑道:“咱们只负责驱散,不伤不捕。” 不伤不捕?易知足心里一跳,连忙问道:“不知贵部是奉哪位大人的令?” “咱们是督标营,还能奉谁的令?” 是两广总督邓廷桢下的令!一句不抓不捕足以说明邓廷桢的态度,易知足心里暗喜,连忙快步跑回酒楼,高声道:“不用躲了,都出来,官兵不抓人。” 一听这话,躲在酒楼里的二三十人一下子都冒了出来,有人不相信的问道:“真的不抓人?” “不抓,官兵只是怕聚众闹事,前来驱散的。”易知足说着拱手团团一揖,道:“还请各位帮忙将街上受伤的人都送去附近最大的药店,元奇银行负责一应开销。” “你真是元奇银行大掌柜?” “如假包换。”易知足说着回头吩咐几个小厮道:“你们分为两拨,统计一下有多少伤亡,救治、抚恤,元奇银行责无旁贷,这事……。” “大掌柜——。”孔建安带着一个小厮快步走了进来,满脸欣喜的道:“大掌柜没事就好。” 易知足一眼瞥见他身后的小厮就是伍长青跟前的,连忙道:“孔掌柜来的正好,这里善后的事情还的劳烦你。” 那小厮上前躬身道:“禀易公子,少爷让小的转告您,事情办妥了,另外老太爷要见您。” 虽然早从督标的态度预料到总督府是持支持态度的,但亲耳听的这话,易知足还是一阵狂喜,短短一天时间,虽说是一波三折,但最终他还是赌赢了!他兴奋的一拍孔建安肩头,道:“通知各分号掌柜,前往总号会议,各分号伙计自行会餐,算是压惊。” 见他如此高兴,孔建安已然是猜到,却仍是问道:“元奇银行能照常营业?” “对!照常营业。”易知足说着快步出了酒楼,他也急于知道总督府对元奇银行的支持究竟会有多大。 易知足匆匆赶回元奇总号,才得知伍秉鉴已经在后院等着了,他连忙快步赶到后院,一进房间,见伍秉鉴神情严肃的端坐在主位上,他忙紧趋几步,躬身长揖,道:“小子莽撞,累及平湖公,还望平湖公见谅。” 伍秉鉴冷冷的看着他道:“为何事前要隐瞒?” 元奇银行开业举措,易知足瞒住了所有人,也包括伍秉鉴,听他问的如此直接,易知足抬起身看向他,道:“小子冒昧,敢问平湖公,若是事先知道这三条举措,会否允准?” 伍秉鉴看了他一眼,道:“你知道大清最赚钱的生意是什么吗?” 不等他回答,伍秉鉴径直说道:“不是**,不是茶叶、也不是丝绸、瓷器、布匹、棉花等,而是高利贷。大清高利贷,从皇债到官债到营债,从皇室到官员到乡绅,从京师到穷乡僻壤,无处不在,元奇银行的举措无异于在挑战整个大清的高利贷体系,你认为我会否允准?” 大清高利贷有如此恐怖?易知足心里有些发毛,不是说事情办妥了吗?难道办砸了?伍长青不可能骗他!很快他就反应过来,道:“总督大人同意了?但限制了存贷利息?” 伍秉鉴没有回答他,而是问道:“你就如此有把握能打动邓大人?” 易知足讪笑了下,道:“邓大人虽不甚懂金融经济,却敢于任事,其它好处他未必动心,但铸发银元,他必然有兴趣,身为两广总督,亲眼目睹洋银之泛滥,岂有不痛心疾首之理?又岂有对自铸银元不动心之理?” 伍秉鉴点了点头,道:“坐罢。” 见他让座,易知足大为心安,拱手道谢后才从容落座,伍秉鉴接着道:“吸纳小额存款,低息小额放贷,邓大人是赞同的……。” 将邓廷桢的原话复述了一遍,他才接着道:“小额存贷,利国利民,是元奇的立身之本,务必要好生筹划,大额放贷,牵扯利益太广,纵使广州情形特殊,也务必要谨慎为之。 再有一点,广州乃省城,不论你如何兼吞,不能造成地方动荡,元奇得罪的官绅不少,不知有多少人等着落井下石,切忌授人以把柄。” “晚辈明白。”易知足连忙欠身道。 伍秉鉴微微颌首,将剩下的五张万元庄票取出,放在茶几上,道:“你小子出手也忒大了点,记住,官员永远是喂不饱的,而且胃口会越来越大,如何送钱,送多少,这也是门学问,以后多学着点。” 易知足一脸的笑容,连连点头道:“小子定当谨记平湖公教诲。” 伍秉鉴站起身道:“你的做好准备,总督大人要见你,待忙过了这几日再说罢。” 邓廷桢要见他,这自然是好事,不过可的做足了功课,易知足含笑点头,将伍秉鉴送出了大门,目送他升轿离开,一直闷葫芦一样的伍长青才笑道:“好你个知足,将咱们大伙儿全部都瞒过去了。” “情非得已,情非得已。”易知足打着哈哈笑道,转身就见两顶小轿在门口落下,轿帘一开,却是孔建安、严世宽两人。 易知足连忙敛了笑容,问道:“伤亡情况如何?” “万幸,没有闹出人命。”孔建安连忙回道:“二十三人受伤,有九人重伤,不过没有性命之忧。” 严世宽插嘴道:“还好咱们疏散了一小半人,街口不堵,官兵也没动手拦截,否则可就说不好了。” 没有闹出人命就好,否则元奇银行开业就闹出几条人命,易知足还真是难以心安。 ; 第六十一章 暗战前夕 夕阳西下,晚霞满天。 整整一日,元奇银行都是整个广州城谈论的焦点,官员士绅、商贾工匠、小民百姓无一不在谈论着这个开业半日便能引起全城热议,导致其他钱庄出现挤兑,被官府查封,继而诱发数千人为之鸣不平的——不叫钱庄的钱庄——元奇银行。 如果仅从广告角度而言,元奇银行无疑是最成功的,开业当日就在广州城达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对于元奇银行的结局,有人惋惜,有人担忧,有人欢喜,有人幸灾乐祸。 西关,十三行一众小行商们难得的聚在一起,喝酒庆贺,他们虽然对易知足蒙骗他们不满,但元奇银行最终获得了总督大人的支持,得以继续经营下去,让他们倍感欣喜,一直以来,行商都因为得不到大额借贷而无法将生意做大,如今他们总算是看到了希望。 以易知足过人的胆识和手段,元奇银行只要能正常经营,绝对可以满足他们——十三行行商的借贷需求,更何况这还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低息借贷。 易允昌理所当然的成为了一众行商敬酒和恭维的主对象,身为易知足的父亲,他今日也着实被吓的不轻,如今雨过天晴,而且是晴空万里,他自是兴奋,不免也多喝了几杯。 同顺行的行商吴天垣借着酒意凑到他跟前,道:“说正经的,你家三小子还没订下婚事吧,我有个侄女,书香门第,貌美如花、贤淑知礼…..。” 话未说完,天宝行的梁丞禧便打趣道:“爽叔,大伙儿可都是知根知底的,就你那家世,哪来的书香门第的侄女?” 吴天垣出身寒微,早年在澳门、广州以贩鸡为业,市井人称之“卖鸡爽”,后来进入广州波斯洋行当仆役,由于能说流利的英语,升为管事,逐渐致富,最后开办同顺行。 他最是忌讳别人拿他出身说事,听的这话,当即脸红脖子粗的道:“这书香门第还能自封的不成?我远房堂哥,三代……。” 一听远房堂哥,桌子上登时笑成一片,易允昌却是知道大眼仔与自家三小子关系较好,怕他太过尴尬,连忙解围道:“我家三小子年纪也确实不小了,诸位要有觉的可堪匹配的,尽管介绍,不过,丑话说在前面,儿大不由爷,虽说婚姻大事,由来是听父母之命,但我家那小子,素来野惯了,能不能成,还得他自个看的上,来…..喝酒。” 众人哄笑着干了一杯,心思却都活泛起来,易知足这段时间展现出来的才干,都是有目共睹的,尤其是这个银行,不说结成亲家,就算是保个媒做个亲什么的,这人情也不小,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 有人欢喜就有人愁,十三行行商摆酒欢庆,西荣巷银行公馆里则是一片愁云惨淡,一众票号钱庄行的掌柜早就从各自的渠道获悉了两广总督和广东巡抚这两位广州巨头对元奇银行的态度,一个个都急匆匆的赶来银行公馆,好些人连晚饭都没吃,一个个忧心忡忡,饭碗都快没了,哪还有心情吃的下饭。 宽大的议事厅里人满为患,大都是在广州有头有面的掌柜,不过,银行公会的会长——梁介敏却不在。 后院小客厅里,参差不齐的坐着十几个人,这是广州城里实力最雄厚的十几家票号钱庄掌柜,梁介敏端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的听着众人议论。 “如今十三行占了先机,重金贿赂了两位大人,咱们即便再送重礼,无非也就是打个平手….白白便宜了那些个大人们,而且,要论送礼,咱们捏起来也比不上伍秉鉴一个人。” “送礼不可取,低息向十三行放贷,也行不通,一则没人愿意,再则,就算咱们愿意,十三行现在也未必会卖账。” “别说那些个没用的,官府封不了他,咱们难道就没法子了?” “要不,咱们干脆也高息吸纳小额存款,十三行不就是想吸纳存款?” “且不说小额存款能有几个银子,咱们跟着学,就不怕十三行笑掉大牙?关键在大额存款,元奇贴票,月息就在二分之上,这才是引发挤兑的根本原因。” “大额存款才是根本,咱们若是提高息钱,这生意根本就不用做了,一旦广州将大额存款利息提高到月息两分,周边几省的现银都会流向广州,咱们不收,十三行会收,咱们若是收,那就是赔本买卖,市面上银子一宽裕,别说两分,一分五都放不出去。” 梁介敏冷眼旁观,见票号掌柜几乎都没人吭声,他不由的暗骂了一句,都什么时候了还站在岸上看?稍稍沉吟,他才开口道:“票号钱庄互为依存,唇亡齿寒的道理你们都明白,钱庄若是垮了,票号还能撑多久?” 一个四十出头,颇为儒雅的中年人含笑道:“票号钱庄是一家,票号自然不会袖手旁观,梁会长有话尽管坦言。” 中年人是日升昌票号广州分号的大掌柜——王德昌,他虽然话说的漂亮,但心里却是十分不愿意插手十三行的事情,原因很简单,票号跟官府的关系极好,他跟两广总督邓廷桢、粤海关监督豫垄的私交都不错,不愿意蹚这趟浑水,但他也不愿意见到广州钱庄出现挤兑的危险,这对票号不是好事。 见他开口,志诚信票号广州分号的大掌柜员辻宽亦开口道:“王掌柜说的是,咱们不会袖手旁观。” “好!”梁介敏颌首道:“既能同心同德,咱们就放手斗一斗十三行……。” 元奇总号,会议室。 易知足坐在主位上,夹着一支雪茄烟,看着下面正襟危坐的分号掌柜们,一脸轻松的道:“下面伙计们都在聚餐庆贺,不过,你们应该明白,眼下还不是庆贺的时候,如今呢,咱们元奇只是取得了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而已。 诸位心里应该对元奇有一个明确的定位,元奇银行是什么?是广州所有票号钱庄当铺印局的公敌,如今无须担心来自官府的威胁,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接下来,咱们的全力防范他们的阴招!” ; 第六十二章 查漏补缺 说实话,易知足并不清楚这年头的票号钱庄会些什么阴招,但好在还有原罗裕丰钱庄这一票知道根底的人马,他当初要直接盘下一家钱庄也有着这方面的考虑。 说到这里,他略微一顿,扫了一眼在座的七位分号掌柜,笑了笑,道:“大家都说说,咱们都可能遇上哪些明枪暗箭,尽管往坏里想。” 几个分号掌柜都是经孔建安推荐,易知足拍板任命的,但他们与易知足没见过几面,今天才经历开业这场风波,他们也算是见识了这位年轻的不象话的大掌柜的厉害,一个个不免有些拘谨,都拿眼去看孔建安。 见这情形,孔建安用手指在茶几上轻轻叩了叩,道:“我提醒你们一句,你们现在不是罗裕丰的伙计,你们如今是元奇的二帮!易公子既是元奇的东家,也是元奇的大掌柜!你们的二帮职位是怎么来的?大掌柜亲自委任的!” “消消火,孔掌柜。”易知足含笑道:“他们与我一共没见上几面,有些拘谨,在所难免,多相处几日就好了。”说着,他微笑着看向众人,道:“大家都畅所欲言,无须拘谨。” 稍一沉吟,双门底分号的程天齐率先开口道:“大掌柜,元奇为同行所不容,最大的问题便是钱票,咱们元奇签发的钱票各个票号钱庄拒不认同,也就无法在市面上流通,这对元奇的声誉是极大的打击。” “钱票?”易知足看向孔建安。 孔建安与他交流的多,当即便道:“就是大掌柜所说的庄票,钱票的叫法很多,又称银票、私票、花票、商贴、街贴等等。”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咱们既叫元奇银行,那以后签发的钱票就叫银票。”轻轻磕了磕雪茄烟灰,他才接着道:“咱们元奇可不是一般的钱庄,而是以十三行为后盾的钱庄,广州的繁荣,西关的繁荣是建立在什么基础之上的?对外贸易,西关为什么票号钱庄林立?也是因为对外贸易。 十三行垄断对外贸易,也就意味着元奇银行垄断对外贸易,无须多长时间,十三行经手的所有生意的银钱往来都必须通过咱们元奇银行。 也就是说,但凡是与十三行有生意往来的商号商贾洋行,都必须的认咱们元奇银行的银票,这一点,你们无须担心……。” 稍稍一顿,他扫了众人一眼,道:“元奇有着得天独厚的便利,不是广州票号钱庄认不认同咱们银票的问题,而是我根本就不想认同他们五花八门的各种钱票。” 孔建安颌首道:“大掌柜虑的极是,咱们与他们道不同,不相为谋,随时要提防他们的暗算,接受他们的各种有价票据,有着不小的风险。” “不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易知足道:“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咱们不是要在广州的票号钱庄行业分一杯羹,而是要打垮他们,一统广州金融市场。” 房间里一片寂静,几个二帮都愣愣的看着易知足,金融市场他们不懂,但这话的意思他们听明白了,元奇银行要垄断整个广州的票号钱庄市场!这的有多疯狂才能冒出这么疯狂的想法?这可能吗? 孔建安倒是不太惊讶,元奇银行只要能够生存下来,票号不好说,但广州的钱庄当铺必然是没有活路的,只要有足够的时间,独霸广州市场不是没有可能。 见众人半晌回不过神来,他轻咳了一声,道:“既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对方必然是无所不用其极,不跟他们联号,不跟他们有票据往来,不跟他们有银钱往来,都是是必须的。 除此之外,还的处处防备,防备他们伪造元奇的票据,防备他们纵火,防备他们下套让咱们沾上官司,尤为重要的是防备出现挤兑。” 他将挤兑两字咬的分外重,侧首看了易知足一眼,他才接着道:“元奇贴票的利息太高,月息已高达两分之上,广州票号钱庄当铺印局合在一起,少说也有一千多家,能调拨的现银至少能达六七千万两,要挤兑跨元奇,可谓是轻而易举,这一点,大掌柜不可不慎。”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提醒的是,别说六七千万两,一千万两就足以撑坏咱们。”略一沉吟,他才道:“贴票利息确实过高,总督府已经限制了咱们大额存款的利息,暂时不得高过一分二厘,不过,贴票既已推出,为着声誉考虑,也不宜马上停止,各分号贴票,售满五万元,便停止发售。” 这高息贴票存款,易知足是专门给兴泰行的,严启昌如今要银子要的急,别说二分息,三分、四分他都敢收,不过,易知足也不敢多放,有四五十万足够兴泰行喘息了。 “大掌柜。”林南海开口道:“存一贷二既利于咱们元奇,也利于存款的主顾,不过眼下的情形,得防备他们钻咱们的空子,利用存一贷二来打击咱们。” “提醒的好。”易知足笑道:“存一贷二有限制,一则放贷数额有限制,千两为顶,这是总督府定的,再则,存满三月,才能贷款。”说着,他用征询的眼光看向众人,道:“三月足够了罢?” 孔建安含笑道:“三个月刚好,短则不足以防范他们使坏,长则有损主顾存款的兴头,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如今情形特殊,存一贷二,最好还的有抵押和担保。”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存一贷二,既是为了吸纳存款,也是为了扶持中小手工业者、作坊、商铺以及平民百姓应急之需……。” 沉吟片刻,他才接着道:“这样吧,十元以下的,就凭信用放贷,不过,要验看户籍,详细登计客户资料,再则,抵押面也不妨宽松些,房产、地契、物件、商铺、田产、作坊等等都可以作为抵押,评估作价跟市价平齐。 另则,对所有存款、借款的客户,都必须建立详细的档案,给他们信用评级,级别高的,放贷数额可以放大,反之则降低,失了信用的,终身不放贷。” 设立档案,信用评级?孔建安眼睛一亮,笑道:“这法子好。” 易知足吸了口烟,缓缓吐出道:“你说的防火和沾上官司是怎么回事?” ; 第六十三章 挖墙脚 听的易知足如此问,孔建安既有些意外,又有些好笑,这段时间相处以来,易知足给他一种见识广博的印象,不想如此简单的事情,对方反而不知道,想到对方才十八,而且也没有打理钱庄的经验,他又觉释然。 微微笑了笑,他才缓声道:“都是些宵小手段,纵火焚烧总号分号店铺,烧毁一应账册资料,尤其是储户存款以及签发银票的总账册,这将给元奇带来不可估量的巨大风险。 至于沾上官司,那更是无赖手段,比如在店铺闹事、诬告或是让病危的病人在店铺死亡等等,钱庄一旦沾上官司,便是无穷无尽的麻烦,既影响营业又影响声誉。” 耍无赖的,易知足倒不在意,十三行在总督府、巡抚衙门、粤海关是受气包,在县衙、府衙却是很有几分面子的,倒是人为纵火不得不防,稍稍沉吟,他才开口道:“防火固然重要,但账册也应该一式两份甚至是三份,以防不测……。” “这方面票号钱庄都是有制度的。”孔建安道:“一般是分号留存一份,总号备存一份,怕的就是总号分号同时出事。” 易知足道:“那就建一间石室为档案室,专为保存一应资料,以防他们狗急跳墙,不择手段。” “我明日就着安排。”孔建安连忙应道。 等了片刻,见众人不吭声,易知足缓声说道:“人事制度、员工福利待遇方面,我查看了下罗裕丰的规章制度,还算完善,尤其是顶身股制度,晋商说的好,‘薪金千两是外人,身股一厘自己人。’有了身股,大家才不会将自己当外人。 罗裕丰的顶身股章程,我不想做大的改动,所有掌柜伙计原有的身股,元奇银行一概承认,提拔为分号掌柜的,加一厘。 另外,学徒出师后,十年才开始顶股,这时间太长,不利于挽留人才,改一改,三年就可以顶股,但要推荐要考评,有特殊才干或是贡献的,不受时间限制。” 这无疑是大大缩短了伙计顶身股的时间,对众伙计来说,可说是件天大的好事,众人都是一喜,孔建安却迟疑着道:“那银股……。” 也不怪他如此问,因为他清楚,元奇银行的股东就十四人,而且一股是五万两,若是按这个算法,他们这顶身股可真就不得了,有些太吓人了。 易知足听的一笑,道:“还是按罗裕丰的银股股本折算,二千两一股,元奇银行的银股暂时算是三百五十股。” 这银股高的吓人,罗裕丰原有掌柜伙计的顶身股不到七股,相比起三百五十股的银股来说,实在是太悬殊了,孔建安暗觉不妥,生怕会打击众人的积极性,正想转圜一下。 易知足已是笑道:“现在人少,顶身股与银股的比例看起来有些悬殊,但咱们马上就的招兵买马,迅速扩张,虽说两者比例是高了点,但你们的分红却铁定比在罗裕丰要多。 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罗裕丰一年才有多少利润?元奇资本雄厚,又垄断对外贸易,即便是利薄一些,却也不是罗裕丰能比的。 一旦完成垄断,在座的诸位,我敢打包票,无须十年,身家都会上万,当然,前提是你们不能犯错被削减股份。” 在座众人,在罗裕丰的时候大多一年分红不过二三百两银子,咋一听的十年时间,身家上万,一个个满脸都胀的通红,这就跟年薪五六万的职员突然被宣布年薪二十万,这等若是薪水一下涨了四倍,哪能让人不激动。 易知足很是满意众人的神情,抽了口烟,接着道:“为元奇辛苦操劳一辈子,元奇也不能过河拆桥,所有掌柜伙计,在职期间,大病小病,元奇都一概负责,荣休或是身故后,仍然保留你们的顶身股分红,十年不变!而且,可以安排你们一个子弟进元奇。” 说着,他拿着雪茄指了指孔建安,道:“都详细记下来,这是元奇银行职员考核制度、福利制度,要公开昭示的。” 别说一众分号掌柜了,就连孔建安听的都是一呆,这等若是说,只要进了元奇银行,生老病死都有保障,而且还能惠泽子孙后代! 回过神来,孔建安既是兴奋又有些担忧,一旦形成制度,公开昭示,那就不能反悔了,这可不是儿戏,易知足是大掌柜,又是股东,但元奇的股东可不只他一个人,他有些迟疑的问道:“这事大掌柜跟东家们都商议过了?” “放心。”易知足含笑道:“元奇股东没人会在意这点分红,我能说服他们,这事先斩后奏不会有问题,元奇要想不断壮大发展,主要就靠元奇的一众掌柜和伙计,又想马儿跑的快,又要马儿不吃草,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孔建安瞬间反应过来,元奇银行要速度扩张,招兵买马,从哪里招人?钱庄的伙计培养出来可不容易,易知足这是要通过优厚的条件,大规模的从各个钱庄挖人,以此来壮大自身,可以想象的是,元奇银行的这两条制度明天一公开张贴出来,会造成什么样的轰动! 孔建安心里说不出的痛快,跟着这样的大掌柜做事,真个是痛快无比!他连忙欠身道:“我今晚就连夜将制度整理出来。” 见这情形,一众分号掌柜才知这不是在做梦,一个个连忙起身,躬身道:“谢大掌柜,谢易东主!” 易知足摆了摆手,道:“你们都回去吧,转告给伙计们,让大家都高兴高兴。” 待的众人告退,孔建安也想离开,易知足却伸手虚按了按,道:“孔掌柜暂留一下。” 孔建安缓缓坐下道:“大掌柜还有事?” 易知足点了点头,却没吭声,默然半晌,他才夹着雪茄在面前画了一个大大的圆,道:“这么大的饼子,就咱们这点子人,吃不下,我希望能有更多的人加入进来。” 孔建安迟疑着道:“大掌柜这是想分化瓦解?” ; 第六十四章 公会出手 次日上午,元奇银行总号分号照常开门,跑街伙计精神抖擞的四处宣传招揽业务。 这一消息迅速传开,正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少人早茶喝到一半就特意赶到附近的元奇总号或是分号观看,见确实在开门营业,进店转一圈,掌柜伙计笑容满面,殷勤招呼,柜台前有人在存款也有人在取款,一切正常。 这些人立刻奔走相告,元奇银行照常开业的消息迅速的传了开来,再次成为热议的话题,昨日元奇银行开业,一波三折,最后被查封,引发了数千人赴衙门为之鸣冤,可说是闹的惊天动地,都以为元奇会就此倒闭,不想今日居然能照常营业。 不用猜都知道,元奇银行是争取到了官府的支持,昨日元奇银行大掌柜易知足在南海县衙劝说众人离开时说的那番话,迅速的传了开来,所有人都明白过来,元奇这是得到了总督府的支持。 顺带的,元奇银行抢救伤者的事情也传了开来,年轻的不象话的元奇大掌柜易知足也成为众人热议的对象,一个多月前还是西关浪荡子的易知足迅速成为广州百姓口中浪子回头金不换的典型。 经历过昨日的波折,人们似乎变的谨慎起来,前来元奇银行存款的人明显没有昨日那么多,而且还有不少人前来取款,谁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尤其是平头百姓攒几个银子不容易,可不敢不小心。 这一情形,令广州所有的票号钱庄都暗松了口气,不过,没人敢松懈,各家掌柜都在四处调集现银,以防再次出现突然挤兑的情况。 易知足也不敢大意,坐镇总号,并且派出大量人手监视市面上的反应,伍长青却是丝毫不担心,陪着易知足在后院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 “少爷。”小厮李旺脚步匆匆的进来,禀报道:“小的糊涂,忘记提醒少爷,今日是少爷邀约广州各钟表作坊掌柜伙计前来参观天宝表厂的日子,方才林大安来报,天宝表厂人都到的差不多了。” 经他一提醒,易知足才想起这事,这几日忙的一塌糊涂,还真将这事情忘到后脑勺去了,掏出怀表看了看,已经十点一刻,他站起身笑道:“瞧我,都忙糊涂了,你赶紧去表厂附近寻间大酒楼包下来,以四两银子一席的标准订席,中午请所有来的人吃饭……。” 说着,他看向伍长青道:“还的劳烦长青先去应付他们一下,我中午赶过去。” 伍长青知道他不放心元奇这边,起身道:“知足恁的客气,我也是天宝股东,这事责无旁贷。”说着他有些遗憾的道:“原本还想等着看看总督大人和巡抚大人前来给元奇撑腰是什么场面……。” 易知足听的一笑,道:“这你就别指望了,咱们元奇是票号钱庄的异类,他们只会睁只眼闭只眼,绝对不可能大张旗鼓的出面支持元奇……。” 话没说完,总号三掌柜宋子杰就一脸惶急的赶来,道:“大掌柜,银行公会的人来了……。” 银行公会这么快就迫不及待的赤膊上阵了?易知足一脸平静的道:“请他们进来。” “他们不是要见大掌柜,而是要购买贴票。”宋子杰道:“他们要购买二千万两贴票,孔掌柜的跟他们说了贴票限额四十万,他们却不依不饶,非要买。” 二千万两!易知足心里一沉,银行公会好大的手笔!他沉声道:“走,会会他们去。”说着快步出了房间。 总号大堂,此时热闹非常,整个大堂里人满为患,连大门口都挤满了瞧热闹的人,大堂左侧,银行公馆副会长唐敬元好整以暇的喝着茶,管事张世信神情嚣张的指点着他跟前的孔建安,道:“天下逃不过一个理字,元奇银行既然打开大门做生意,就没有将客人拒之门外的道理,咱们广州票号钱庄没有这个规矩,天底下所有的票号钱庄也没有这个规矩!你们昨日才推出元奇贴票……。” 说着,他扬了扬手中元奇银行的传单,高声道:“元奇贴票,存九八,取一百,一月为期,这是你们元奇昨日开业散发的传单吧,怎么的,今日咱们前来购买元奇贴票,你们就敢出尔反尔?不卖? 既然敢开饭店,就不怕大肚汉,元奇既然敢推出贴票,就没道理不卖给咱们,咱们的银子又不是抢来的偷来的,元奇凭什么不卖给咱们?莫非元奇贴票就只是个噱头?莫非元奇存心欺诈哄骗不成? 卖不卖?不卖你们就乘早关门,别坏了咱们广州票号钱庄的声誉,不要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大伙评评理,是不是这个道理?” 大堂里立时“轰”的一下议论开来,明眼人都清楚,银行公馆这是存心要让元奇银行下不来台,广州哪个票号钱庄敢一下子接受二千万两的高息存款?这一月的息钱就高达四十万两!但人家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所有人都等着看这场好戏! 听的大堂里嗡嗡的议论声,孔建安急的一脑门子汗,他着实没料到银行公会居然反应如此快,不由的暗自懊恼,为什么没有一早将贴票限定四十万定额的事情公开告示,否则也不会如此被动。 不接受吧,元奇将声誉扫地,甚至会成为广州票号钱庄业的笑话!接受吧,一月四十万的利息,元奇真心背不起!来上两次,元奇就的破产! 就在孔建安急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之时,易知足缓步走了进来,摇着折扇,斯条慢理的道:“孔掌柜,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元奇银行打开大门做生意,哪有将客户拒之门外的道理?去,给他们开票!” 听的这话,孔建安不由一呆,瞟了一眼宋子杰,生怕易知足不知道对方要购买的数额,正待出声提醒,却听的易知足不紧不慢的道:“生意元奇接了,你们的银子呢?总不会是空口白牙买贴票吧?” ; 第六十五 元奇招聘 易知足不仅年轻,而且容貌英俊,气度沉稳,一出面,就云淡风轻的接下这单生意,大厅里登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齐刷刷的看向他,自然也猜出了他的身份,如此年轻,又敢以这种口吻指责吩咐孔建安这个二掌柜的,除了大掌柜易知足还能有谁? 谁也没料到这个年轻的大掌柜会如此胆大,银行公馆副会长唐敬元和管事张世信同样是大为意外,虽然已猜出对方的身份,唐敬元依旧是看向孔建安道:“不知这位是……?” 孔建安含笑介绍道:“这位是鄙号大掌柜——易大掌柜。”说着又为易知足介绍唐敬元几人。 “原来是易大掌柜。”唐敬元上下打量了易知足两眼,含笑道:“元奇银行看来还是有明事理的。”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大叠银票,放在茶几上道:“这是广州各大票号钱庄见票即兑的二千万两钱票,点点吧。” 易知足瞥了那叠银票一眼,含笑道:“不好意思,元奇银行只收现银,不认钱票,还劳烦唐会长兑换了现银再来购买元奇贴票,请唐会长放心,只要是现银,别说二千万,就是四千万,八千万,元奇银行都会承接这单生意。” “不收钱票?”唐敬元有些错愕的道:“怎么,元奇银行是打算拒收广州所有票号钱庄的钱票?” “不错。”易知足点了点头,微笑着道:“元奇银行只认现银,拒收任何一家票号钱庄当铺印局的有价票据,当然,你们也可以拒收元奇银行的。” 听的这话,唐敬元不由的一怔,以十三行在对外贸易中的地位,如果双方都拒收对方的钱票,吃亏的肯定是他们,而不是元奇,他当即沉声道:“元奇银行立足广州票号钱庄业,岂能拒收同行钱票?这不合规矩!” “规矩?”易知足微微一哂,道:“在元奇银行,我就是规矩!唐会长要购买贴票,请带现银来,否则,元奇恕不接待。” “好!好!”唐敬元点头道:“既然开的出钱票,自然就拿的出现银,易大掌柜准备好贴票吧。”说着他一拱手,道:“告辞。” 易知足含笑拱手道:“不送。” 就在唐敬元举步要离开之时,大门外却传来一阵吆喝声,“大家让让,别挡住了大门。”随着吆喝声,五六个伙计拿着几个大木牌过来,在大门外一字排开,当前一个是大大的招聘牌,大量招聘票号钱庄掌柜账房伙计,随后的木牌上则装裱着元奇职员任用,晋升考核,薪酬福利待遇等等各种制度。 这等别开生面的招聘立刻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再加上大堂里的好戏已经落幕,所有人随即呼啦啦一下围上前观看,站在木牌前的伙计则卖力的大声朗读,并一一解说。 不过片刻功夫,围观的人群就炸开了锅,迅速的奔走通知自己的亲朋好友,实在是元奇银行的待遇太好了!毫不夸张的说,一入元奇,终身无忧,成为元奇的职员就等于是捧上了一个金饭碗,而且还是能够惠泽子孙后代的金饭碗! 大堂里,孔建安看着易知足,满脸惭愧的道:“大掌柜,是在下疏忽,应该早将贴票的定额公告出来……。” “这事你有责任。”易知足道:“我也有责任,没有明确吩咐你们公开贴票定额,不过,眼下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说着,他疑惑的道:“他们真能拿出二千万两现银?” “能!”孔建安点头道:“票号钱庄的既兑钱票不是随意能开的,开出就必须有兑现的能力,唐敬元不也说了,那是广州各大票号钱庄开出的钱票。”说着,他不无担忧的道:“真吃下二千万贴票?那一个月息钱可是四十万。” 易知足扫了一眼大堂,返身走进后院,见的伍长青也跟了进来,他不由的笑道:“怎的,热闹看完了还舍不得走?” “这不是担心你应付不了嘛。”伍长青讪笑着道。 “你有法子应付?” 伍长青赶紧摇头,顿了顿,他才道:“元奇与银行公会已势成水火,难以调解。” “别担心,天塌不下来。”易知足宽慰他道:“赶紧过去,这里不用担心,噢,记的将元奇晋升考核,薪酬福利待遇等制度带过去,天宝表厂也会采取这种制度。” “好,我这就去。”伍长青连忙应道。 待的伍长青离开,易知足才看向孔建安,道:“广州所有票号钱庄究竟能够凑出多少现银?” 略微沉吟,孔建安才开口道:“二千万已是极限,我估摸着,他们应该还找当铺印局凑了一些,毕竟二分的月息,已然不低,何况这是极为稳当的,再说时间也不长。” 易知足轻叹了口气,一两天之内就能凑齐二千万两,银行公会的能耐还真是不容小觑,而且他们的反应也是足够的快,默然半晌,他才开口道:“没什么好法子,吃进来,总不能开业第二天就砸了元奇的招牌,先吃进来,咱们未必就会亏!” 听的这话,孔建安心里大定,却是忍不住有些好奇的道:“大掌柜有好法子?” “一步一计,那是戏文里说的,我可没那般神通。”易知足语气轻松的道:“不过只是觉的有文章可做罢了,你想想,二千万,这相当于是将所有的票号钱庄都抽空了,这也就意味着市面上流通的白银几乎都到了咱们手里,虽然只有一个月时间,却也足够咱们做点文章,不用担心,他们敢送,咱们就敢收!” “大掌柜好气魄!”孔建安心悦诚服的赞了一句,才道:“贴票定额之事,昨晚就已商议定下,我身为二掌柜,没有及时公告,以致元奇陷入被动局面,负有不可推卸之责,况且几个分号掌柜皆知道此事,我恳请自降两厘身股,还望大掌柜允准。” 易知足盯着他看了足有移时,才道:“元奇的奖惩细则还需完善,你抽时间将细则完善一下,此事到时再说,不过,有一件事你记住,元奇不担心职员身股过高,只担心招揽不来或是留不住人才!” ; 第六十六章 硬碰硬 西荣巷,银行公馆。 梁介敏在书房里全神贯注的练着大字,每当遇到烦心事时,他都是通过练字使自己平心静气,他的字其实并不怎么样,与其说是练字还不如说是练心。 听的动静,他笔走龙蛇将一个大字写完,这才抬头看了一眼,见是唐敬元、张世杰二人,瞧二人脸上神情凝重,他随即将笔一丟,道:“入门休问枯荣事,但看颜色便得知,怎的?前去打脸不成,反被元奇打脸了?”说着,他伸手让座,道:“坐,慢慢说。” 待的梁介敏落座,唐敬元才在下首坐了,道:“元奇拒收所有票号钱庄签发的钱票,坚持要现银交易。” “拒收钱票?”梁介敏似乎对此并不觉意外,哂笑道:“是谁的主意?孔建安?” “不是,是易知足。”唐敬元接着就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待的他住口,张世杰开口道:“瞧那易知足也是一副色厉内荏的模样,想来应该是不敢接受二千万的贴票,故意以此为借口推诿,咱们提现银上门,看他如何推诿!” 梁介敏面无表情的看向唐敬元,道:“你怎么看?” 一路回来,在轿子里唐敬元都在琢磨这事,当下便道:“钱庄最重信誉声誉,元奇昨日才开业,断不甘心今日就声誉扫地,即便明知是坑,他们也唯有捏着鼻子往里跳,如今咱们是占着理,一旦元奇对外公开贴票的限额或是定额,可就没法再逼迫他们。” “确实机会难得。”张世杰附和着道:“易知足被咱们当众用话将住,不敢失信,二千万贴票,一月利息就高达四十余万,元奇损失的不仅是银子,还有声誉!” 唐敬元亦点头道:“易知足年轻,又没有经营钱庄的经验,元奇开业就遭受如此大的损失,十三行一众行商必然对他心生不满,极有可能另外聘请大掌柜,而且咱们还可以大肆宣扬此事,必然能极大的打击元奇银行和易知足的声誉。” 梁介敏不置可否的轻嗯了一声,才开口道:“机会是好,但眼下根本不可能凑出二千万现银。” 凑不出二千万现银?唐敬元、张世杰两人不由的面面相觑,对视了一眼,张世杰才迟疑着道:“即兑钱票都开出来了,怎会没有现银?” “那是因为我担保这些钱票不会被兑现。”梁介敏斯条慢理的道:“你们也不想想,整个广州城市面上流通的现银能有多少?一夜间就能提出二千万两?” 张世杰一阵后怕的道:“那若是元奇收下了这些钱票,到各个票号钱庄要求兑现,岂非要闹出天大的麻烦?” “能闹出什么麻烦?”梁介敏语气轻松的道:“元奇若敢收下这些钱票,就等若自己承认是广州票号钱庄业中的一员,就的接受咱们银行公会的监管,他还能指望兑现?咱们能够让他官司缠身,没一天好日子过。” 唐敬元听的后背凉飕飕的,元奇银行今日要真是收下了这些钱票,元奇固然是官司缠身,身为经手人,他的日子怕是也不会好过,还好,那易知足虽然年轻,却是不笨,没有上当,马上,他就想到了自个在元奇银行总号撂下的狠话,若是就此偃旗息鼓,那他今儿的脸可就丢大了。 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凑不出那么多现银,那购买贴票打击元奇的法子就行不通,筹措几百万两现银去买贴票,还不如不买,否则徒惹别人笑话,只是,难道就此罢休不成?” 张世杰接着道:“元奇银行今日在大张旗鼓的招聘掌柜伙计,看来是准备大肆扩张,可不能让他坐大,否则咱们都没有活路。” “元奇就是一颗毒瘤,能要咱们的命,岂能让其坐大?”梁介敏沉声道:“今日不过是一次试探,既然不肯上当,只能硬碰硬了。”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将那些钱票都还回去,通告各家掌柜,从今日起,全力回收放贷,不准放贷一两银子出去,当铺、印局亦要通知,都不准放贷!” 唐敬元听的一呆,这是要人为收缩银根,让市面上流通的白银迅速减少,造成市场贸易萧条,以此打击十三行!这是典型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一些承受力差的钱庄很可能会因此而倒闭!这玩的是不是太大了? 略微犹豫,他才道:“如今可是海贸旺季,收缩银根,影响会不会太大了点?官府怕是也不会允许。” 提到官府,梁介敏就火气上冲,不是总督府的放任,元奇银行敢如此胡作非为?他没好气的道:“都被人逼到绝路上了,还有必要瞻前顾后?” 元奇银行的招聘告示以及各种职员升迁福利制度不仅在总号张贴,在各个分号也有张贴,很快就在整个广州城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顶身股制度在山西票号不是什么秘密,但在钱庄业知道的都不算多,更别说其他行业了,绝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听闻顶身股制度,元奇银行倒也不掠人之美,直言顶身股制度出自山西票号。 这一来,山西票号在广州的各个分号随即宾客盈门,上到掌柜下到伙计,都有人不断前来打听顶身股的情况,弄的人人都不胜其烦。 广州众多钱庄则是人心浮动,一应掌柜账房伙计都有些心神不宁,有道是自家事自家知,钱庄一年的盈利有多少,掌柜账房清楚,伙计也能知道个大概,拿固定的薪水和参与分红,那完全是天差地别的差距,更何况身股还能逐年累积,不断提高,这让人有盼头。 更让人动心的是不用担心养老,荣休了还能享受十年分红,足以保证自个能体面的养老,还能保荐一个子弟进入元奇,可说只要元奇不倒,世代都跟着受益。 如此优厚的待遇,一应掌柜账房伙计又岂能不动心?尤其是自认为能力出众的,哪里还有心思做事,纷纷找借口溜出去打探消息。 ; 第六十七章 天下无双 西关,麻纱苍大街。 天宝表厂厂房的改建还没完工,但门坊已经做好,拐进巷口一眼就可瞧见天宝表厂四个大字,门坊内墙上一溜张贴着元奇银行的职员升迁福利制度——顶身股制度,一众钟表作坊掌柜和学徒在看过之后,三五扎推议论纷纷。 伍家出四十万买天宝表厂两成股份的事情早就传的沸沸扬扬,无疑是给天宝表厂做了最好的宣传,一众钟表作坊的掌柜学徒纷纷应邀而来,大多都是出于好奇,想来看一看这个价值二百万的作坊究竟是什么模样,当然,也想知道这个表厂对他们作坊会带来什么样的冲击。 在看到张贴出来的顶身股制度之后,易知足的意图已经是不言自明,一众学徒动心的倒是不少,学徒就好比是刚过门的小媳妇,要想熬成婆婆,成为掌柜,得有一段漫长的路程,就算能够独立制作钟表,也的给师父打好几年的工,有这么长的时间在天宝表厂怕是都能顶上三四厘身股了。 不过一众掌柜,却是鲜有动心的,能开钟表作坊的主,都是有着精湛的手艺,也有着十足的自信,况且作坊生产的钟表根本就是供不应求,一年下来轻轻松松就能赚百余块大洋,谁愿意来天宝表厂给人打工? 为防被挖走学徒,不少掌柜纷纷向伍长青告辞,这可将伍长青急坏了,他赶来的任务就是稳住众人的,急中生智,他连忙扬声道:“诸位的钟表作坊能值几何?有没有能上二万元的?” 听的这话,众人都面面相觑,他们所谓的作坊不过是一个师傅带几个学徒,纯粹就是家庭式的小作坊,别说二万元,二千元也不值,人数稍多规模稍大一点的作坊也值不了千元,当即有人道:“伍公子说笑了不是,咱们的小作坊如何能值万元?” “广州的钟表作坊,在下也略有了解,没有一家能值二千元的。”伍长青高声道:“伍家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为何愿意给这个尚且是空壳子的天宝表厂估值二百万元,诸位可知道这其中原委?” 这话着实将众人的好奇心勾起来了,天宝表厂的规模是不小,但顶了天也就值数万大洋,伍家是十三行的首富,伍秉鉴更是出了名的精明,为何会对天宝表厂如此高估?一时间众人纷纷交头接耳,轻声议论。 有人忍不住高声道:“伍公子也别吊咱们的胃口了,不妨明说罢。” 伍长青笑了笑,道:“因为天宝表厂大掌柜易知足也精擅钟表制作,而且他制作钟表的手艺在广州甚至在咱大清,都无人能及。” 话一落音,满场鸦雀无声,易知足才多大年纪?十八!他制作钟表的手艺敢号称天下无双?若说不信吧,伍家为什么给天宝估价如此高?要说信吧,这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 半晌,才有人开口问道:“不知易掌柜师从何处?” “不知。” “不知易掌柜是如何令伍家相信他制作钟表的手艺天下无双的?” 伍长青满面含笑的道:“易大掌柜随后就到,他会向大家证明的,另外,咱们已经包下四海酒楼,订下上好席面宴请在场所有人,还望诸位赏脸。” 这一下倒是没人想走了,酒宴倒是无所谓,问题的易知足真若是制作钟表的手艺天下无双,天宝表厂的规模又如此之大,这极有可能会危及到他们的生计,既然来了不弄清楚,他们怎能放心放心? 易知足并没让众人久等,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匆匆赶来,一见他到来,伍长青连忙迎上去,贼笑道:“一众人嚷嚷着要走,我不得不吹嘘你制作钟表手艺天下无双……。” “天下无双?”易知足笑了笑,道:“你倒是真敢说,不过也算不得吹嘘,咱还真有天下无双的本事。”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今日邀约众人前来,不拿出点真本事,怕是难以将他们都招进天宝来。” 两人一路说着进了门坊,见的众人围上来,易知足团团一揖,道:“元奇银行有些小事耽搁了,累诸位久候……。” 不待他客套完,就有人迫不及待的道:“听闻易掌柜制作钟表之艺天下无双,不知可能让咱们开开眼界?” 易知足扫了众人一眼,含笑道:“诸位都是制作钟表的行家,我还真不敢让诸位随意开眼界,想看实物,那是不可能的,稍微透露一点,倒无不可。” 稍稍一顿,他才接着道:“天宝表厂以制作怀表为主,诸位都是行家,我就简单的说说,决定怀表好坏的核心是什么?毫无疑问是擒纵机构,擒纵机构的性能直接影响怀表的走时精度,它不仅是怀表最难制作,耗时最长的部件,也是最昂贵的部件。 现今用的怀表擒纵机构多是复式擒纵机构和杠杆式擒纵机构,后者更先进,更耐冲击、稳定性也更高,但是,它必须精确地调整锁面和冲面的角度,诸位一定很头痛,因为这个调整过程的代价极为高昂。” 有道是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易知足一开口,众人便知道他是钟表制作的行家里手,要知道杠杆式擒纵机构最难的就是精确地调整锁面和冲面的角度,这个角度稍有偏差,哪怕只是丝毫,都会影响怀表的走时精准,如果偏差稍大,就直接报废,素来都是轻易不传的手艺,没有出师的学徒根本就不知道这些。 稍微一顿,易知足笑了笑,接着道:“天宝表厂研发出了一种新型的杠杆式擒纵机构,完全取消了这个代价高昂的调整过程。” 这话一说出来,仿佛是一瓢冷水倒进了滚开的油锅,全场哗然,这话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怀表的价格将被大幅降低!意味着怀表的制作时间将大幅缩短!意味着天宝表厂完全能够垄断钟表市场! 看着众人反应如此激烈,伍长青暗松了口气,虽然他对怀表不了解,但他却大致听明白了,易知足改进了怀表最核心的部件,看看这些人的反应就知道,这个改进应该很赚钱,这家伙不是在吹牛,得赶紧将买股份的事情敲定下来。 ; 第六十八章 四海辞柜 见的众人乱糟糟的议论不休,易知足径直丢下众人,转身进了机房去查看改建的情况,这段时间他忙于元奇银行的开业,根本就没时间过来查看改建的进度。 见的易知足离开,一众掌柜更是放声争论,大多数人都不相信易知足能够研发出无须精确调整锁面和冲面角度的新型杠杆式擒纵机构,原因很简单,易知足年纪太小,就算他精通钟表,也不可能对擒纵机构做出改进。 但是伍家高价购买天宝表厂的股份是事实,而且这事一戳就穿,易知足如今的身份还是元奇银行的大掌柜,不可能撒下弥天大谎来欺骗他们。 有人猜测易知足背后另有高人,而且很可能是洋人,是洋人假借易知足之手整合吞并广州的钟表作坊,这种猜测立刻获得大多数人的赞同,唯有如此,才能解释的通,也才能够让他们心里好受一点,否则,侵淫钟表制作数十年的他们还不及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这让他们情何以堪? 议论的焦点很快就转移到了是否加入天宝表厂?对于这个问题,争议倒不是很大,事情是明摆着的,天宝表厂研发出了新型杠杆式擒纵机构,大幅降低怀表的生产成本和时间,小作坊根本无法立足,不加入天宝,就意味着失去了生计,他们从小就学习钟表,除了钟表,他们还能做什么? 视察了一番,易知足才慢悠悠的转了出来,一众掌柜纷纷围了上来,有人直言不讳的问道:“敢问易掌柜,天宝表厂的大东家可是洋人?” “为什么如此问?”易知足笑了笑,道:“大东家就是我,改进擒纵机构的也是我,别以为只有洋人才能制作出好的钟表,其实咱们老祖宗才是制作钟表的鼻祖,洋人不过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罢了。” 稍稍一顿,他提高声音道:“洋人能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咱们为什么不能?今后我会带领天宝表厂不断研发改进怀表,让天宝怀表以质优价廉闻名大清,畅销大清,畅销西洋。” 真是这个年轻人改进了擒纵机构?众人都有些将信将疑,易知足担心元奇银行,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径直道:“天宝表厂的厂房改建再有几日就能完工,今日邀请诸位前来,只为一件事情,招聘!为天宝表厂招聘职员和学徒。 天宝表厂不仅研发改进了擒纵机构,而且会采取流水作业,大幅提高怀表的产量,你们家庭式的小作坊将没有任何生存空间,不仅是广州,厦门、南京、苏杭、京师…..大清现有的钟表作坊,都会破产倒闭。” 说着,他一指门坊上张贴的制度道:“天宝表厂也推行顶身股制度,诸位不妨仔细考虑下,三日后,天宝表厂开始正式招聘职员,愿意进天宝表厂的直接来这里报名。” 西关,故衣街,恒泰钱庄。 临近中午,前来取款的人突然一下多了起来,柜上的气氛一下就紧张起来,元奇银行今日照常开门营业,所有的钱庄几乎都绷着一根弦,生怕再出现挤兑的情形。 人虽然多,但好在取款的数额并不大,见这情形,柜上大伙计张光耀心里稍稍松了口气,正准备进内堂将这情形给三掌柜通报一声,一个小伙计拿着票据过来,道:“有客户坚持要取没到期的短期存款。” 张光耀瞥了一眼,见是两个月的定期存款,数额是一千一百元,不由的皱了下眉头,道:“还有十天就到期了,你没好好解释?” 小伙计连忙道:“解释了,告诉他现在取没有利息,可对方依然坚持要取。” 两人都心知肚明,两个月的定期利息太低,只有二厘,人家这摆明了是要取款去元奇银行买贴票,贴票的月息可是有二分多,怎么算都比存他们这里划算,可大掌柜昨日吩咐了,上一千的,未到期的不允许取,他只的道:“招呼客人先喝茶,我去请三掌柜跟他交涉。” 到后堂账房转了一圈,不见三掌柜,张光耀只得来到二掌柜杨开泰的房间,将事情轻声禀报了,杨开泰想都没想便道:“客户连利息都不要了,凭什么不给取?支!” 张光耀纳闷的道:“昨日大掌柜不是……。” “此一时彼一时。”杨开泰道:“眼下这情形,元奇不可能三五日就能关门,咱可不能将恒泰的声誉败坏了,再说,今日现银也充足,支罢。” 待的大伙计退出,杨开泰忿忿的骂了一句,“一群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蠢货骂的自然是银行公会,前来取款的人突然增多,不消说,那肯定是银行公会在元奇总号要买二千万贴票的事情传开了,人家生怕元奇贴票限定额度或是干脆停售,所以急着取款去买元奇贴票。 他没心思去大堂转悠,今日店里银子备的足,只要不出现大规模的挤兑,不会有什么问题,三掌柜出店,跟他是打了招呼的,说是去见一个要紧客户,其实他心里明镜似的,什么见客户,根本就是出去打探顶身股的详细情况去了。 他自然不会点破,对顶身股制度他同样极感兴趣,若是恒泰也实行顶身股制度,他身为二掌柜,至少有八九厘的身股,一年分红少说也的一千五六,可现在他一年的薪水才是多少,三百六十元。 能不能借着这个机会促使恒泰的东家也实行顶身股制度?杨开泰心里自然而然的冒出了这个念头,这事只怕大掌柜张德明不肯出头,要不推三掌柜出头去说? 顶身股制度经元奇银行这一传扬开来,必然会有不少钱庄会跟着推行,若是恒泰不实行,怕是留不住人,掌柜、账房、大小伙计,怕得有不少人会辞柜,不说别人,若是恒泰东家坚持不推行顶身股,他这个二掌柜也会毫不犹豫的走人。 正想着,相貌堂堂的三掌柜雷文起快步进来,掩了门,他才神神秘秘的道:“四海通关门了。” 四海通钱庄在西关虽算不上大钱庄,却也算是中等偏上的,怎会突然关门?杨开泰狐疑的道:“出了什么事?” “对外是宣称关门盘账。”雷文起压低声音道:“但据他们店的小伙计说,是因为二掌柜、三掌柜、账房、三个大伙计一起辞柜,宁愿白干半年也要辞柜。” ; 第六十九章 以点破局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杨开泰第一个反应便是不相信,钱庄用人的规矩虽然不如山西票号那么严,但也不是象元奇银行那般公开招聘来的,钱庄的掌柜、账房、大小伙计,都是经人举荐和担保的,不是随随便便招进来的。 钱庄发生辞柜的事情不是没有,但多是掌柜一级的,一般账房伙计是被辞的多,主动辞柜的少,象四海钱庄这般一下如此多人辞柜,可说是闻所未闻。 “这事确实令人难以置信,初一听,我也不敢相信。”雷文起压低声音道:“不过据说,孔建安与四海钱庄的二掌柜、三掌柜私交甚密,而且听说四海新接任的大掌柜为人刻薄小气,尤喜挑人毛病,往往鸡蛋里头挑骨头……。” 听他如此一说,杨开泰倒是记起来了,四海钱庄的大掌柜历来都是大东家担任,前些日子老掌柜去世,接手钱庄的好象是他家第五子,要如此说来,这事情还真有可能。 他也没心思多加琢磨这事,随口吩咐道:“让账房盘查一下与四海的银钱票据往来,尽快交割清楚,四海怕是有倒闭的可能。” “一回来就交代账房了。”雷文起说着,自己动手倒了杯凉茶,他与杨开泰是同乡,私交甚好,私下相处,他很是随意,灌了一杯凉茶,他才道:“元奇银行还真是胆大,竟然敢对外公开招聘人……。” 杨开泰瞥了他一眼,道:“你该不是动心了吧?” 雷文起身将门栅了,这才转身坐下,低声道:“说不动心那是假的,在恒泰,我做到三掌柜,怕是到头了……。” 听他说出这话,杨开泰知道他的真的动心了,稍稍沉吟,才道:“你可考虑仔细了,元奇银行未必就能经营的下去,一旦倒闭,你在钱庄行的声誉可就完了,至少广州的钱庄没人敢再聘你。” “我对元奇有信心。”雷文起声音低沉的说道:“元奇本金高达七八十万元,这在广州的票号钱庄行业是首屈一指的,资本雄厚,背后又是垄断对外贸易的十三行,而且还有总督府的默许。 虽说元奇为广州所有的票号钱庄所不容,但他不与同业往来,凭借着十三行完全可以自成一体,银行公馆奈何不了他。” “这可说不好。”杨开泰沉声道:“银行公馆今日已着人来传话,所有的票号钱庄、当铺印局都不允许对外放贷一两银子。” 雷文起一呆,半晌没吭声,银行公馆这明摆着是要与十三行拼个鱼死网破!这种情形下,他还真没胆子去元奇银行。 易知足没心情应酬一众钟表作坊的掌柜,留下伍长青陪同他们,他自个匆匆的乘轿赶回元奇总号,四海钱庄一众掌柜伙计集体辞柜跳槽元奇,四海被逼关门的消息此时已经在西关的钱庄行传的沸沸扬扬。 一回总号,孔建安便迎上来,将四海钱庄的情况简洁的提了一下,易知足很是意外的道:“是你的手笔?” “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孔建安摇头道:“罗裕丰以前是与四海往来较多,我与四海的几个掌柜也有些交情,但这两日事情多,根本无法分身。” “这才开业第二天,咱们就开始替人背黑锅了。”易知足有些无语的摇了摇头,道:“银行公馆那边没动静了?” “贴票他们怕是不会买了。”孔建安神情有些凝重的道:“听说,银行公馆已通知所有票号钱庄当铺印局,加紧收贷,严禁对外放贷,一两银子都不允许放出去。” 收缩银根?易知足心里一沉,眼下正是海贸旺季,突然收缩银根,必然对广州的贸易造成极大的打击,尤其是对垄断外贸的十三行打击大,这一手狠辣!十三行一旦招架不住,就会被逼解散元奇银行! 缓步踱回后院书房,易知足的眉头一直没有舒展,银行公馆这是拼着两败俱伤,也要置元奇银行于死地,通过十三行让总督府、粤海关、广东巡抚衙门对银行公馆施压?这显然是行不通的,官员们谁都不愿意出现这种情形,会毫不犹豫的牺牲掉元奇银行。 还有个法子,找英国东印度公司的代理行,代理行实际上就是一家专门针对外商存贷汇兑的银行,广州外贸交易额巨大,几百万元代理行应该拿得出,若能借贷五六百万,加上元奇吸纳的贷款,足以保证对外贸易不受影响。 但这必然要遭受代理行的高利盘剥,这对元奇银行来说,同样是件难以忍受的事情。 在房间里来回踱了无数个来回,易知足猛的想到了四海钱庄,沉思良久,他顿住脚步,看向孔建安道:“你说四海钱庄为什么要关门,而且要让咱们元奇背黑锅?” “这不明摆着的。”孔建安想也没想便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银行公馆与十三行火拼,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到头来谁也奈何不了谁,最终遭殃的是夹在中间的钱庄和商贾。 四海的大掌柜何士进素来谨慎,也不失果断,见机不妙,想抽身而退,却又怕得罪银行公馆,将所有责任都推到咱们元奇头上,自然是最好不过。” “看的透彻。”易知足含笑道:“去跟四海的何掌柜谈谈,他若想置身事外作壁上观,就将他的如意算盘公开出去,他若真想抽身而退,连人带业务,咱们元奇全盘接了,价钱适中就成,另外……。” 稍稍一顿,他才接着道:“将你方才说的话都散播出去,看看有多少钱庄不想蹚这趟浑水。” 孔建安反应极快,当即便笑道:“大掌柜这是想以四海破局?” “对!”易知足点了点头,道:“趋利避害是人之天性,商贾尤其如此,对商贾而言,团结,那是必须以共同利益为前提的,没有共同利益,还指望商贾团结,那无异于痴人说梦! 银行公馆认为广州的票号钱庄会是铁板一块,那咱们就用事实告诉他,不过是一盘散沙而已!” 话才落音,就听的外面伙计禀报道:“大掌柜,泰昌钱庄三掌柜解修元求见。” ; 第七十章 职员表率 听的是解修元求见,孔建安笑道:“恭喜大掌柜。” 恭喜?易知足含笑道:“这解三掌柜莫非是跳槽来元奇的?” “必然是的。”孔建安笃定的道:“解修元在西关钱庄行也算是薄有声名,十二年间换了三个东家,都是他主动辞柜,从小钱庄到大钱庄,从小伙计到三掌柜,他仅仅只用了十年,才干自不用说,品行亦是上好,就是不太安分。” 十二年跳三次槽就算不安分了?易知足心里暗笑,放在后世,一年跳三次槽的都大有人在,随即对外扬声道:“请他进来。” 转过头来,一眼瞥见孔建安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他不由笑道:“有什么话尽管说,别藏着掖着。” 略微思忖,孔建安才开口道:“四海钱庄的规模不过是中等,在钱庄行的影响有限,而且担心被殃及的也多是中小钱庄,就算元奇收购十家八家,也解决不了银根紧缩的问题。 我倒是觉的山西票号才是最好的突破点,西号其实不受银行公馆的约束,只是身处客位,不愿意拂逆银行公馆罢了,而且西号与官府的关系历来比银行公馆要好,府库藩库的官银一般都是存在西号。 元奇的背后是十三行,而且又得到总督府的默许,西号与官府交好,自然是不愿意与咱们为敌,再则,银根紧缩,市面萧条,也损害西号的利益。 最重要的一点,西号资本雄厚,很多钱庄都要依赖西号,大掌柜若是能说动西号,银行公馆收缩银根之局,可说是不破自解。” “很多钱庄要依赖山西票号?”易知足有些不解的问道。 “确实如此。”孔建安道:“山西票号的存款利息低,放贷的利息也低,但放贷的对象只局限于官府、官员、、当铺、钱庄,不对商号商贾放贷,很多钱庄都是从票号借贷,再转手放贷出去,而且票号的汇水对钱庄而言,也是不菲的收入。” “如此说来,这山西票号还真是个好突破口。”易知足轻赞了一声,稍稍沉吟,他才道:“如今中小钱庄人人自危,这是难得的吞并机会,也不容错过,十家八家无碍大局,三十家、四十家总该能影响大局了罢?咱们双管齐下,先吞并中小钱庄,如此也才有本钱与山西票号联手。” “还是大掌柜思虑的周详。”孔建安笑道。 “你这主意也不错……。”易知足说着,听的院子里有动静,站起身道:“咱们迎迎罢。” 一出门,就见一个身形挺拔,容貌俊朗的年轻人在伙计在带领下缓步而来,易知足低声问道:“多大了?瞧着挺年轻。” 年轻?能有你年轻吗?孔建安腹诽了一句,轻声回道:“二十七。” 见的易知足、孔建安两人迎了出来,解修元连忙快步上前,拱手道:“泰昌解修元见过易大掌柜、孔二掌柜。” “解掌柜无须客气。”易知足拱手还礼,随即伸手道:“请。” 三人进屋分主宾落座,解修元拱手道:“元奇银行一鸣惊人,易大掌柜更是年少业伟,在下佩服之至。” “不过是借势而为,实不足道。”易知足谦逊了一句,道:“解掌柜十年间,由一小钱庄的小伙计一跃而成西关六大钱庄之首的泰昌钱庄之三掌柜,堪称行业职员表率。” 行业职员表率?孔建安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这话是如何说的?解修元十二年间三换东家,在钱庄行颇有非议,你却说他是行业职员表率,这不是指着和尚骂秃驴吗? 解修元听的亦是一怔,抬头认真的看了易知足一眼,见他不似讥讽,忍不住自嘲道:“易大掌柜谬赞,在下愧不敢当,不被人在背后骂三姓家奴就该烧高香了,何敢当表率二字。” “不想当掌柜的伙计,不是好伙计。”易知足含笑道:“票号钱庄伙计晋升不易,十年时间,能上柜就很不容易了,更别说当上掌柜,从这方面来说,解掌柜无愧于表率二字,至于说换东家……。” 他笑了笑,才道:“没有哪个东家喜欢自己的掌柜伙计跳槽,但东家不能给予掌柜伙计施展才干,一展抱负的平台,又或是经营理念不同,这就怨不的掌柜伙计跳槽,这其实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一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话算是说到解修元的心坎里去了,他忙拱手道:“易大掌柜胸襟广阔,着实令人心折。” 客套话也能说到这个份上?孔建安一阵无语,当即直接问道:“不知解掌柜今日登门,有何要事?” 解修元笑了笑,道:“二位眉眼带喜,可是对银行公馆收缩银根有了应对之策?” 眉眼带喜?有吗?易知足看了一眼孔建安,道:“银行公馆为一己之利,收缩银根,实是不得人心之极,破之不难。” “在下放肆,斗胆一猜。”解修元道:“可是收购钱庄,联手西号?” 这人是个人才!易知足也不否认,点了点头,笑道:“盛名之下无虚士,解掌柜十年之间能做到泰昌的三掌柜,确非幸至。”略微一顿,他直接说道:“来元奇吧,元奇能够给你更大的舞台。” “易大掌柜如此青睐,在下焉敢推辞?”解修元说着起身向躬身一揖,道:“解修元见过大掌柜、二掌柜。” “好!”易知足笑道:“元奇的局面如今还未铺开,你暂且留在总号,协助孔掌柜,还是做三掌柜,身股暂定七厘,元奇的顶身股不设上限,你们尽管努力赚取。” 顶身股不设上限!孔建安心里一热,解修元却是拱手道:“泰昌那边,在下得交割清楚,还需几日才能过来。” “这是自然。”易知足道:“好聚好散,别让人诟病。” “谢大掌柜体谅。” 易知足站起身吩咐道:“既然银行公馆不买贴票了,就将贴票定额对外公布,同时将大额存款利息下调为一分二厘,存一贷二,放贷限额一千两,都公开声明。” 元奇贴票定额、大额存款利息下调的消息一传开,各个票号钱庄在下午立刻就引来了一波小规模的挤兑,一众掌柜纷纷大骂银行公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 第七十一章 上错轿子 同安街,泰昌钱庄。 解修元回到泰昌,在大堂和柜台转了一圈才回到自己的房间提笔写了一份辞呈,随即匆匆赶到后院,轻唤了一声,“大掌柜。” 稍顷,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响起,“进来。” 推开门进去,一股很好闻的清香扑鼻而来,解修元在门外站立了片刻,这才迈步进去,手脚麻利的将窗子推开,房间里一下子就明亮起来。 泰昌钱庄的东家、大掌柜——六十三岁,头发胡子都已花白的李维奇放下烟枪坐起身来,笑道:“就你讲究,这香味不好闻?” “好闻。”解修元如实说道:“但我听说闻多了会上瘾。” “不沾这玩意也好。”李维奇说着话头一转,道:“又出现挤兑了?” “还好。”解修元道:“元奇贴票公开了定额,而且下调了大额存款的利息,月息一分二厘,存一贷二,也限制了放贷额度,一千两为限。” 略微沉吟,李维奇才道:“元奇这算是做出让步了?咱们大额存款一年期的长存,利息才七厘,他一分二,存一贷二的放贷额度限制,那更是有等于无,别人不会多开账户?小额存款更是提都不提,这有什么用?糊弄咱们还是糊弄银行公馆?” “不是糊弄咱们,也不是糊弄银行公馆。”解修元指了指屋顶,道:“应该是上面定下的。”说着,他上前两步,恭敬的将自己的辞呈奉上。 一看是辞呈,李维奇有些惊愕的看向他道:“元奇给你二掌柜位置?” “没有。”解修元轻声道:“暂任总号三掌柜,身股七厘。” “七厘身股有什么用?元奇的银股是三百五十股,你以为是日升昌只有三四十股银股?” 解修元笑了笑,才道:“元奇赚三十五万,我有六七百,我相信元奇一年不止赚三十五万。” “你小子掉钱眼里了。”李维奇瞪了他一眼,道:“你仔细盘算一下,元奇一年能赚三十五万?” “或许前面两三年难赚,但三五年后肯定不止三十五万。”解修元含笑道:“而且元奇的顶身股不设上限,我才多大?至少还可以再挣七八厘身股!况且还有十年身故股。” 沉吟半晌,李维奇才道:“泰昌也可以推行顶身股制度。” “泰昌若不想关门,必须的施行顶身股制度。”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走?元奇能象老夫这般重用你?” “那可说不准。”解修元自信的道:“元奇如今是求才若渴,易大掌柜手下堪用之才,不过只孔建安一人而已。” 李维奇长叹了一声,道:“好吧,强扭的瓜不甜,老夫也不强留你。” 见他松口放人,解修元反而有些过意不去,讪讪的道:“老掌柜知遇之恩,提拔之恩,在下没齿难忘,但泰昌的格局太小了。” “翅膀硬了……。”李维奇才说了半句,就反应过来,警惕的看向他,道:“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点,元奇能有多大的格局?” 默然半晌,解修元神情异常认真的道:“大掌柜,您认为我会不会害泰昌?” “不会!”李维奇想都没想,脱口便道,他太了解解修元的秉性和品行,在他之前,这小子虽然换了两个东家,却从来不做有损前任东家的事情,更别说他对这小子还算有些恩情,而且相处的也很是融洽。 “少东家不是经商之才。”解修元直言不讳的道:“把泰昌入股元奇吧。” 李维奇听的一呆,愣愣的看着他,半晌没有吭声,解修元说出这话,显然不是开玩笑,什么少东家不是经商之才,纯粹是托词,东伙分权,山西票号有例子在眼前,重点在后面这句,为什么要让泰昌入股元奇?元奇的格局究竟有多大? 半晌,他才开口道:“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泰昌凝聚了李家三代人的心血,我知道您舍不得,但还是请您慎重考虑一下。”解修元缓声道:“李家子孙,泰昌上下都会终身感激您的这个决定。” 听他将话说的如此之重,李维奇直觉的堵的慌,怒道:“你就不能说明白点?” 解修元长叹了一声,道:“我说的还不够明白?” “谁知道那元奇是不是兔子的尾巴?” “那您先观观风色。”解修元拱了拱手,转身出了房间。 下午四点,钱庄开始封账,易知足一身轻松的出了元奇总号的大门,才刚走下台阶,一顶青布小轿便在他身前落下,一个小厮满脸是笑的迎上来道:“易公子,我家…..少爷请你去赴宴。”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面生的紧,正待询问,那小厮已是低声道:“榕青园。” 榕青园,苏梦蝶?易知足是真不愿意这个时候去见苏梦蝶,苏梦蝶是元奇的股东,他可不想被缠住说元奇的事情,当即含笑道:“回去转告你家少爷,元奇新开张,没完没了的应酬和会议,稍待两日,得暇我就过去。” 话才落音,又一顶青布小轿在后面落下,一个小厮上前道:“易公子……。” 易知足一眼就认出是严世宽跟前的小厮,当即点头道:“知道了。”说着对榕青园的小厮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迅速的钻进了后面的小轿。 启轿后,他也懒的多问,严世宽请他,无非是喝酒和喝花酒这两种,他也正想放松放松,悠悠晃晃中,他不知不觉就眯了一觉。 轿子落地,他下轿一看,不觉有些迷糊,居然是一处景色十分优美的院子,稍稍打量了一下,回身一看,不见严世宽跟前的小厮,就连自己的随身小厮也不见,轿夫正抬着轿子迅速的离开,他登时有些警惕,就在这时,一阵淙淙的琴声从传来。 想到是严世宽跟前的小厮请他上轿的,易知足放下心来,不定又是什么新鲜玩意,循着琴声缓步踱了过去,转过回廊,就见一个白衣女子盘坐在一片竹林下抚琴,仔细一瞧,他立时驻足,不敢上前,抚琴的女子居然是严小妹! ; 第七十二章 四海掌柜 夕阳西下,翠竹青青,竹下少女白衣飘飘,全神贯注的弹着古琴,琴声叮咚,宛如溪水,这一幕如诗如画,但易知足无心欣赏,心情一团糟糕。 他不清楚究竟是严小妹诳他前来的?还是严世宽与严小妹两人联手诳他来的,不过,他是宁愿去见苏梦蝶,也不愿意见严小妹,苏梦蝶那里他好歹是弄明白了两人的关系。 严小妹这里,他却不知道两人究竟是什么一个情况?他怕露陷,再则,他已经跟家里明确的表态拒绝了严家迎娶严小妹的暗示,实在是不想与严小妹有任何的纠葛。 一走了之是最为明智的选择,但易知足又担心闹出事端来,严小妹性子刚烈,若真与这具身体的前任有暧昧的关系,如此绝情,怕是她一时之间接受不了做出傻事来,一时间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这都是些什么破事?他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当初那个梦为什么不再详细一点?一想到严世宽的语气,他的相好似乎还很有几个,他就有些凌乱,感觉自己象是一个地下工作者,随时都可能遇上新鲜刺激的情形。 就在他进退两难之际,琴声停了,一眼瞥见严小妹袅袅婷婷的站起身来,易知足不再迟疑,轻轻鼓掌道:“悠扬婉妙……。” “三哥!”严小妹眼睛一亮,一提长裙,立刻飞奔而来。 反应这么大?等易知足回过神来,严小妹已是扑进怀里,紧紧的抱着他,生怕他会突然消失一样。 温香软玉在怀,易知足却象根木桩子一般杵着,心里最后的一丝侥幸一瞬间荡然无存,不是恋奸情热,对方身为女子,哪能主动投怀送抱?这可是男女授受不亲的时代。 严小妹一张俏脸伏在他胸口,埋怨道:“这些日子,三哥怎的一直都不来?” 严世宽那猪头,自个妹妹都守不住!易知足恨恨的骂了一句,才微笑着道:“这不忙着表厂和钱庄的事情,千头万绪……。” “这些日子,爹爹和几位兄长每日里都将三哥挂在嘴上,赞不绝口…..。”严小妹说着仰起头来,一双美目亮晶晶的看着他,一张檀口半张半合充满了期待。 易知足蜻蜓点水似的在她香腮上啄了一口,轻轻拍了拍她后背,道:“再弹一曲罢,这几日可真是乏透了。” “好。”严小妹松开他,笑吟吟的道:“三哥且歇着喝茶,欣儿给你好好弹几曲。”说着,她扭头喊道:“小翠,水烧开了没有?” “马上就好。”竹林后传来清脆的回应。 **还带着丫鬟?易知足感觉也是醉了,不过转念就明白过来,贴身丫鬟是寸步不离的,他很想问问这是什么地方?却是不敢贸然开口,缓步来到竹林下的石桌边坐下,一个丫鬟很快就奉上香茶,琴声也再度响起。 易知足佯做听琴,心思却已跑到九霄云外,这个烂摊子该怎么收拾?收入房中?严小妹可是正经人家未出阁的女子,要收就的明媒正娶,就算他对严家有大恩,也不可能开口让严小妹做妾不是? 可明媒正娶,他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不是严小妹配不配的问题,而是严家如今是在刀尖上跳舞,而且是下不来的那种,走私鸦.片利润丰厚,一旦尝到了甜头,哪里收得住手?他若是娶了严小妹,严家一旦出事,他还能站在岸上看不成?再说,他也不想跟走私鸦.片沾上关系,鸦.片贩子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要不,将严世宽、严小妹一块儿送出去?南洋、美国、上海,哪都成,就是不能呆在广州,问题是要送严世宽出去,他可以光明正大的向严启昌提出来,严小妹,他怎么跟严启昌开口?或许让严世宽开口是个好办法! 联兴街,四海钱庄。 四海钱庄大门紧闭,后院里一溜摆开了四张大桌,每张桌子上层层叠叠堆了十多个菜,仍然还在不停的上菜,桌子上还罕见的摆了两坛酒,一众掌柜伙计都知道东家有大事宣布,一个个正襟危坐,齐齐看着坐在首席的东家兼大掌柜——何士进。 何士进不到三十,清清秀秀,一副书生模样,他也确是书生,只是一直没能考取秀才,老爷子过世,几位兄长都是不靠谱的,他只的勉为其难接管四海,不想半年时间不到,就碰上这摊子事情。 见菜上的差不多了,何士进站起身,扫了众人一眼,朗声道:“我知道诸位心里都纳闷,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要关门盘账,为什么要让小伙计对外宣称是一众掌柜账房伙计一起辞柜,我现在给诸位说道说道。” 稍稍一顿,他才接着道:“元奇银行是十三行开办的,这一点诸位应该都心知肚明,元奇大掌柜易知足,你们这段时间听闻的也应该不少。 我在文澜书院有几个好友,听闻他们谈及过易知足,此人你们别看他年轻,也别被他名字蒙蔽,易知足名叫知足,实则却是野心勃勃,一点不知足,他最近一段时间在筹办三件事情,一是筹办一份发行东南数省的报纸,一是伍家出资四十万买下两成股份的天宝表厂,再有就是刚刚开业的元奇银行。 除了朝廷邸报,大清从未有过发行数省的报纸,至于天宝表厂,今日也已经露出端倪,天宝表厂今日召集广州所有的钟表作坊掌柜伙计参观,直言要垄断整个大清的钟表制作行业。 你们现在再想想元奇银行,易知足一力促建并担任大掌柜的元奇银行会不会那么简单?会不会只是一个钱庄那么简单?昨日元奇三条,一举得罪所有的票号钱庄当铺印局,今日又推出顶身股制度,公开对外招聘掌柜账房伙计,诸位都议议,元奇银行这是要干嘛?” 听的这话,一众掌柜账房大小伙计纷纷交头接耳,一个个都掩饰不住内心的惊讶,何士进这话虽没明说,却是直指元奇银行要垄断整个票号钱庄行业! ; 第七十三章 上门逼迫 垄断整个票号钱庄行业!这可能吗?钟表制作行业,毕竟式微,而且有着极强的技术性,垄断尚且有可能,但票号钱庄却是遍布大清,有银子就可以开,数量也是极其庞大,堪称恐怖,有可能垄断吗? 不说整个大清,就算是广州一地,要想垄断票号钱庄,也是千难万难,山西票号资本雄厚,分号遍布大清各省,根本不可能垄断,就只说钱庄,广州大小钱庄至少五百余家,分号遍及周边府县乡镇,就算有足够的银子,也难以垄断! 听着众人的议论,何士进心里冷笑,瞥了一眼身旁的二掌柜范学举,四海关门盘账,是两人详细商量后的结果。 范学举面带微笑,嘴角扯了扯,示意不必辩解,两人是听闻了一点风声的,但却不宜外泄,方才何士进这些话,他觉的都是多余,没事扯那么多做什么?读书人就爱显摆。 待的议论声低了下来,何士进轻咳了一声,才开口道:“如今银行公馆紧缩银根,这明摆着是不惜两败俱伤亦要整垮元奇银行,一个银行公馆,一个十三行,可谓是旗鼓相当,谁输谁赢,还真不好说。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两家都是半官半商,底蕴深厚,资本雄厚,一旦血拼,必然殃及广州的贸易和钱庄的生意,咱们四海只是一个小钱庄,经不起折腾,所以,咱们提前歇业。”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提高声音道:“在座诸位,有想去元奇的,我不拦着,不愿意走的,就当是休假,薪水照发,钱庄开门营业,再请诸位回来。” 话一落音,众人立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带薪休假,这等好事他们还是头一次遇上,也有不少人担心,这一歇业,主顾可就丢的差不多了,尤其是跑街伙计,他们最清楚,拉个主顾可不容易的事情,但东家这话已经说的十分明白了,四海这是歇业避祸,也没人敢多嘴,另有心思活泛的,则是暗自琢磨要不要去元奇?元奇的待遇是好,但却不知道能撑多久? 二掌柜范学举抽出烟袋,用烟嘴在桌子上敲了敲,一边填装烟丝,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大掌柜,顶身股制度经元奇这一宣扬,怕是不少钱庄都会试行,大掌柜不如乘着这段空暇,仔细考察考察。” 何士进点了点头,道:“其实接掌四海之后,我就隐约听闻罗裕丰施行了一种激励制度,却一直打探不到详细的情况……。” 两人正一唱一合,一个小伙计一溜烟的跑到跟前轻声禀报道:“元奇银行孔二掌柜在后门求见。” 孔建安?他来做什么?何士进看了范学举一眼,心里有种不好的感觉,此番四海歇业避祸,可是让元奇背的黑锅,如今元奇的二掌柜找上门来,能有好事才怪,但闭门不见显然更为不妥,孔建安与四海毕竟还有着不错的交情。 稍一沉吟,他便吩咐道:“请孔掌柜去内厅。”说着便站起身来。 范学举跟着起身,吩咐道:“你们先开席,无须等待。” 孔建安大步走进内厅,见何士进、范学举两人起身相迎,他拱了拱手,也不寒暄,径直道:“外间盛传,都说四海二掌柜、三掌柜、账房、三大伙计同时辞柜,欲转投我元奇银行,四海被逼关门,我身为元奇二掌柜对此竟然丝毫不知,特来问问,不知外间谣传从何而起?” 见他进门便咄咄逼人,何士进不由的暗暗叫苦,范学举连忙拱手赔笑道:“想来是外间以讹传讹,孔掌柜何必为些许小事动怒?” “些许小事?”孔建安冷哼了一声,道:“元奇开业才两日,就莫名其妙背上如此一个大黑锅,可不是小事,既是以讹传讹,还请四海对外公开声明一下,避避谣言。” 对外公开声明?那银行公馆对四海还不得恨之入骨,四海小胳膊小腿,可承受不住银行公馆的怒火!何士进的脸色登时有些难看。 “坐下说。”范学举陪着笑道:“孔掌柜就算心里有火,也请先坐下来慢慢说,咱们洗耳恭听。” 孔建安自不会弄的太僵,顺势落座,范学举亲自冲泡了一壶好茶,殷勤的给两人各自斟了一杯,才语气诚恳的说道:“如今银行公馆与贵号剑拔弩张,一触即发,西关乃至整个广州城的钱庄行都可能遭受一波冲击,四海本小号微,经不起波折,只巴望能置身事外,还望孔掌柜体谅一二。” 孔建安丝毫不为所动,开门见山的道:“咱们也算熟稔,我就不绕圈子了,只问一句,四海是准备作壁上观?还是准备抽身退出?” 范学举谨慎的问道:“壁上观如何?抽身退出又如何?” “做壁上观,你们就对外声明,你们不声明,元奇帮你们声明。”孔建安沉声道:“抽身退出,元奇保你们全身而退。” 屋子里登时一片安静,话说到这个份上,范学举也不再浪费唇舌,抽出烟杆蹲到门口静静的抽烟,等着何士进做出决断。 这无疑是一个艰难的决断,诚如伍秉鉴所说,大清最赚钱的生意,就是高利贷!大清之所以钱庄多如牛毛,就是因为钱庄赚钱,一旦将钱庄转手,想重新东山再起,那不是一般的难,掌柜账房伙计都要从头聘请培养,主顾业务也要从头拉起,这也是钱庄不到万不得已不愿意关门倒闭的原因。 孔建安也不催促,耐心的喝茶等候,何士进倒也拿得起放得下,没考虑多久,便沉声道:“退!全身而退!” 见他决定要全身而退,范学举磕了磕烟杆,站起身来,沉声道:“大掌柜的既然要退,不如索性赌一把!” “赌一把?”何士进有些茫然的看向他,不知道他要赌什么? “对!就赌元奇赢!”范学举沉声道:“元奇若赢,必然是一本万利!即便是输了,朝廷也不会允许十三行垮掉,不至于倾家荡产!” “你是说以四海入股元奇?”何士进说着看向孔建安。 ; 第七十四章 入股不易 入股可不是小事,大凡票号钱庄一旦开业就极少出现再吸收附股的情况,更何况元奇银行是由十三行子弟开办,有着极为鲜明的行商烙印,后继行商附股还有可能,其他人怕是极难有机会。 如此大事,孔建安哪敢随意表态,毕竟易知足也只说买,再则,开了四海这个先例,后面的钱庄怕是大多都会要求入股,诚如范学举说的,这一把值的赌,赢了一本万利,输了也不至于倾家荡产,凭什么不赌? 一本万利?范学举凭什么说赌赢了一本万利?孔建安心里一沉,元奇欲垄断广州钱庄的事情走漏风声了?他一张脸登时黑的象锅底,沉声问道:“你怎么肯定赌赢了就一本万利?听谁说的?” 听的孔建安追问,范学举才意识到说漏嘴了,哪里还敢再多嘴,票号钱庄规矩最严,不论是掌柜账房还是伙计,一旦泄露店铺之事,都只有一个结果,卷铺盖走人,而且一旦被钱庄开除,也就等于是坏了名声,所有的票号钱庄都不会录用,等于是断了生计。 就在范学举快速琢磨如何转圜之时,何士进撇了撇嘴,不屑的道:“元奇的意图,可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何必要听人说。” 路人皆知?孔建安一呆,不敢置信的道:“这话是从何说起?” 何士进轻描淡写的将方才在院子里对伙计说的话说了一遍,才道:“易大掌柜这三件事情连在一块,再加上元奇三条,顶身股制度,公开招聘,元奇的意图已是不言而喻。” 虽然说的很有道理,孔建安仍然是将信将疑,他也不辩驳,沉吟了一阵,才开口道:“易大掌柜行事不拘一格,而且在元奇银行一言九鼎,四海入股之事,未尝没有可能,今晚或是明早就能给你们答复,不过,我不想听到外间有元奇的任何谣传。” 范学举连忙拱手道:“孔掌柜请放心,票号钱庄的规矩咱们岂能不知。” “告辞。”孔建安起身拱手,大步流星离开了房间。 送走孔建安,何士进仍是有些患得患失,默然半晌还是忍不住道:“元奇会同意四海入股?” 范学举笑了笑,道:“大掌柜是担心元奇不同意四海入股?还是担心入股元奇风险太大?” “都担心。”何士进坦然说道。 “都不必担心。”范学举说着抽出烟杆点燃,巴滋巴滋吸了两口,才缓声道:“四海入股元奇,不会有丝毫问题,元奇现在担心的是大掌柜将元奇的意图泄露出去,不过附股而已,又不是没有先例,孰轻孰重,易大掌柜岂能掂不清楚?至于入股元奇,就更不用担心了…..。” 微微一顿,他才接着道:“您方才没听说,易大掌柜在元奇一言九鼎,行事不拘一格,您想想,十三行将六十五万元交给他,任由他折腾,这易大掌柜岂能是等闲之辈?大掌柜只管将心放宽。” 范学举这话可真是冤枉十三行的一众行商了,银行公馆紧缩银根,为防官府干涉,自然不会公开宣扬,一众票号钱庄掌柜虽然心有不满,却也不至于公然拆台,再说了,元奇银行毕竟是犯了众怒,大家也想配合银行公馆斗斗十三行,是以紧缩银根之事大半天内只有票号钱庄清楚。 当然,如此大事不可能瞒的住,数百家票号钱庄,总有透风的地方,再则,一众商贾对票号钱庄的放贷收贷是最为敏感的,到的下半天,紧缩银根的消息就开始传了开来。 正是海贸旺季,一众行商忙着洽谈生意,待的听闻银行公馆意图紧缩银根,哪里还猜不出是为了什么?一个个当即都急了,纷纷遣人打探消息,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到元奇总号找易知足询问情况! 偏偏下午四点之后,易知足就不见踪影,二掌柜孔建安也不知去向,这可急坏了一众行商,满西关的打探寻找易知足。 孔建安从四海出来之后也急着要找易知足禀报四海的情况,他清楚易知足不在总号,自然没返回元奇总号,径直坐了轿子前往易府,扑空之后,他也实诚,就在易府厢房里坐着喝茶守候,总没有让易知足这个大掌柜跑去找他的道理。 夕阳西下,倦鸟归林,易知足有如谦谦君子一般,很是正经的端坐着听了也不知道是几首曲子,眼见的天色昏暗,他才站起身,道:“天色不早,欣儿也该回家了,今日元奇遭遇不少事情,我也的赶回去与他们商议……。” 听他如此说,严小妹——严可欣甩了甩有些发酸的手,笑吟吟的起身,款步上前,柔声道:“三哥还没吃晚餐呢,饿了吧…….。” 易知足还真有些怕跟她一起吃饭,连忙笑道:“下次罢,下次我带你去赏夜景,吃私房菜。” “三哥可不许骗人。”严可欣一脸灿烂的的笑道,想到马上要分开,她又依依不舍的拉住易知足的手。 易知足亲昵的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当然,三哥说话怎能不算数?” 落荒而逃出了院子,易知足才长松了口气,一眼看见李旺和严世宽跟前的小厮蹲在一起聊天,他轻咳了一声,假装漫不经心的道:“你家少爷呢?” 那小厮立即耷拉着脑袋道:“小的今日被小姐抓了差,一天没见着少爷了。” “明日请你家少爷吃早茶,别来迟了。”易知足丢下一句,转身就走。 回到府时,天色已黑,易知足一下轿,门上小厮便一溜烟的迎了上来,道:“三少爷可算是回来了,一屋子人等着您呢。” “都是十三行的?” “是。”小厮说着,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个是元奇的孔掌柜。” 孔建安也来了?有急事?易知足连忙加快了脚步,进的正院大厅,就见摆了两桌,一群人正喝的热闹,见他进来,易允昌离席上前问道:“你跑哪去了?满城不见你人影。” 易知足一眼就瞅见了孔建安,当即满脸含笑的团团一揖,道:“诸位叔伯慢慢喝,我跟孔掌柜商量点事先,稍后来陪诸位。” ; 第七十五章 出闷气 易知足两人出的门来,孔建安将去四海洽谈的情形详细的叙说了一番,随后道:“四海入股,在下不敢妄作主张,还请大掌柜定夺,不过,我觉着,何士进虽然分析的不无道理,但我仍然担心有分号掌柜泄露了元奇垄断广州钱庄的目的。” 易知足没急于表态,沉吟了一阵,才道:“你对一众行商说了些什么?” “没敢多说。”孔建安低声道:“只说银行公馆收缩银根,大掌柜已有妥善应对之策,请他们放心,西关绝对不会出现银根紧缩的情况。” 易知足缓缓的点了点头,道:“准许四海入股,但股东不允许在元奇银行任职,着四海将这事宣扬出去,另外,垄断钱庄之事,必须令何士进封口。” “允许四海附股?”孔建安大为意外,瞟了大厅内众行商一眼,道:“他们会同意?” “我有法子说服他们同意。”易知足沉声道:“你现在就去四海,得稳住何士进,若是垄断之事泄露出去,票号和大钱庄必然抱团遏制元奇。” 孔建安之所以一直守在易府等候易知足,就是因为这事严重,当即便点头道:“好,我这就赶去四海,不过,分号掌柜那边,是否彻查?” 易知足摇了摇头,道:“现在不是查的时候,等局面稳定下来再查不迟。” “那在下告辞。”孔建安拱了拱手,随即快步离开。 目送孔建安的背影消失,易知足才转身进大厅,见他进来,众人纷纷安静下来,易允昌站起身,道:“如今海贸旺季才刚刚开始,一旦银行公馆紧缩银根,后果相当严重,这事可儿戏不得。” 易知足缓步走到酒桌边,含笑道:“父亲及诸位叔伯尽管放心,元奇银行已有万全之策,不过,元奇得吸纳新股东,而且不是一个两个,可能是十几个……。” 一听要吸纳新股东,一众行商立时议论纷纷,对于元奇银行的野心,众人并不清楚,但元奇银行是以十三行行商为主,元奇开业,易知足自作主张,增添一个新股东——苏梦蝶,又推行顶身股制度,对外公开招聘掌柜伙计,行商中已有微词。 如今易知足一开口竟然还要增添十几个股东,众人岂能没意见?喝了点酒,众人借着几分酒意,大声议论,皆是反对之声,没有一个是赞成的,就连易允昌、严启昌两人也不敢吭声。 “诸位!”易知足提高声音道:“晚辈有一事不明,敢问诸位叔伯,是看中了元奇的那点子利润?还是看中元奇能为十三行筹措大额的低息贷款?” “这还用说?”吴天垣大声道:“元奇一年下来能有多少利润?咱们看重的自然是元奇能为咱们提供大额低息贷款。” 一众行商眼下最渴盼的就是能获得大额的低息贷款以扩大外贸的生意,元奇的利润,还真没人看的上眼,元奇一年能赚多少?顶天也就十万二十万,一家能分多少?一万多点,相比起大额低息借贷,这点分红还真不算什么。 马佐良当即就大声附和道:“筹办元奇银行的本意不就是为十三行筹措大额低息借贷?贤侄何必明知故问?” “这不就结了?”易知足笑道:“元奇的股东越多,本金越厚,能吸纳的存款就越多,能提供给诸位的低息借贷数额就越大,诸位又何必在意晚辈是如何经营元奇?再说了,要破坏银行公馆的紧缩银根之策,元奇唯有大量并购钱庄,别无他法!” 听的这话,众人都不再吭声,谢有仁却借着酒劲,道:“元奇大量并购钱庄,能给咱们借贷多少?” 易知足笑了笑,道:“一月之内,可给诸位每人放贷十万,第二个月,可再增加五万,旺季结束之前,增加到二十万!如何?” 话一落音,众人皆是喜上眉梢,二十万低息借贷,仅是利息,一年就能节约二万四,更重要的是有这二十万借贷,能扩展多少生意?这其中的利润可不是那点利息能比的。 梁承禧当即道:“贤侄这话可当真?”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易知足朗声道:“若言而无信,小侄这大掌柜立即让贤。” “好!”众人纷纷喝赞。 易知足团团一揖,道:“不过,有句话得说到明处,低息放贷人人爱,诸位叔伯可千万别声张,否则一应股东人人都要低息借贷,元奇可办不下去。” “贤侄放心,这事咱们绝不对外张扬。”众人纷纷表态。 见这情形,易知足笑的跟只狐狸似的,其实他根本就不担心给行商低息借贷的事情走漏风声,元奇银行就是以十三行为后盾的,行商实力越强,元奇的腰杆子就越硬,公开说给其他股东听,他也不担心,之所以如此叮嘱,不过是为了笼络众人而已。 他晚饭都没吃,着实有些饿了,当下也不客气,就在易允昌下首坐了,风卷残云一般扒了三大碗饭,而后才打着饱嗝回到东跨院。 次日一早,易知足才跨出大门,严世宽就一脸寒霜的迎上来,劈头就道:“咱可是说好了不招惹小妹的……。” “你倒是学会恶人先告状了。”易知足又好气又好笑的道:“昨日可是你跟前的小厮诓骗我上轿的,我说你能不能靠谱点,跟前小厮也一日两换?以后有事别让你小厮来,我信不过!” 严世宽直知理亏,嘀咕了一句,“得了便宜还卖乖。” 天地良心,你三哥我昨日可真没占便宜!易知足横了他一眼,没吭声,这事情跟他说不清楚,只能是越描越黑,原本还想着今天找这死胖子出口闷气的,却被他反打一钉耙,当即便转移话题,道:“别一天到晚就知道东游西荡,天宝表厂开业不能耽搁太久,你这几日去天宝呆着,督促改建事宜,误了事,我直接跟令尊告状!” 严世宽立时傻了眼,连忙一脸谀笑的道:“三哥,天宝改建的事情我可是真不懂,回去我狠狠训斥小妹,成不?” ; 第七十六章 反掌之间 一早,西关各大茶楼皆有消息传出,四海钱庄附股元奇银行。 元奇银行这几日一直是众人谈论的焦点,消息一传出立刻就引起了众多的关注,原本籍籍无名的四海钱庄随之成为焦点,四海的东家掌柜,钱庄规模,经营情况,地理位置等各种详细的情况都引的众人津津乐道。 当然,议论最多的还是元奇银行为何会允许四海附股,四海钱庄规模不大,经营亦毫无出彩之处,西关钱庄林立,元奇为何独独对四海格外青睐?元奇二掌柜孔建安与四海的关系自然被人挖掘了出来。 相比起元奇银行这几日引发的轰动,四海附股实是不值一提,众人对此兴趣并不大,反倒是更乐于谈论元奇推出顶身股制度以及公开招聘掌柜伙计的事情。 不过,西关一众中小钱庄的东家掌柜却对此消息却是大感兴趣,毫无疑问的,附股元奇,对中小钱庄的东家有着不小的吸引力,元奇背靠十三行,垄断对外贸易,不论在西关还是在广州,都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这一点,稍有点眼力劲的都看的出。 但元奇公然与银行公馆分庭抗礼,能否长久的生存下去,还是未知之数,一众东家尽自有兴趣,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一众票号钱庄掌柜中不乏心思灵动者,不少人隐隐意识到,元奇并购四海,很可能是出于对银行公馆紧缩银根的反击,问题是并购一个小小的四海钱庄,能有多大的效果?可说是有等于无! 银行公馆对此也并未放在心上,四海与孔建安的关系众人皆知,他们一厢情愿的认为四海的东家是因为掌柜伙计集体辞柜,东家是迫于无奈才附股元奇,这个想法虽不中亦不远,四海钱庄的东家何士进确实是迫于无奈才附股元奇。 不过,泰昌钱庄的东家大掌柜李维奇对这条消息却格外敏感,昨日三掌柜解修元向他提出建议,将泰昌钱庄附股元奇,今日一早就传出四海附股元奇的消息,他哪能不敏感?又岂能不多想? 泰昌是西关六大钱庄之首,附股元奇,获益未必大,风险却着实不小,但解修元也不可能陷泰昌于险境,李维奇思来想去,始终是拿不定主意,当即对外喝道:“来人。” “大掌柜有何吩咐?” “大掌柜令你去打探一下四海附股元奇的内情。”解修元缓步进院,满面春风的道。 听的解修元这话,李维奇脸上浮起一抹笑容,起身走到门口,道:“这回你可猜错了,正想叫他去请你这个三掌柜。”说着,他对伙计挥挥手,道:“另外去冲壶好茶来。” 进屋落座,李维奇便道:“你知道这其中的内情?” “当然知道。”解修元含笑点头道:“不过,知道归知道,却不能说。” “不能说,你巴巴的一早跑来做甚?” “喝早茶。”解修元笑道:“明日就去元奇了,以后怕是没有机会再陪你喝早茶。” 李维奇哪里肯相信他这鬼话,当即换个角度问道:“元奇真有能耐与银行公馆分庭抗礼?” 解修元伸出右手手掌,翻了翻,李维奇瞪了他一眼,道:“别打哑谜。” 笑了笑,解修元才道:“对于官府而言,十三行是手心,银行公馆是手背,元奇银行仓促筹建,是为了避免十三行一众行商出现大规模的倒闭风潮,官府对此自然是乐见其成。 为了打压元奇银行和十三行,银行公馆不惜两败俱伤,紧缩银根,萧条市场,这不仅极大的影响对外贸易,也会诱发地方不稳,官府岂会听之任之,视而不见?” 李维奇颌首道:“既是手心手背,官府亦无非是不偏不倚,维持现状,泰昌又何必附股元奇?” 解修元又翻了翻手掌,笑道:“您这是只看到鼻子尖。” 见他又翻手掌,李维奇迟疑着道:“你是说易如反掌?” 解修元含笑点头,道:“因为易大掌柜年少,所有人都小看了他,既小看了他的野心,又小看了他的手段,无须官府出面,元奇亦能轻易胜出。” “这怎么可能?”李维奇难以置信的看着他道:“就算有十三支持,元奇亦是孤掌难鸣,如何能应对银行公馆紧缩银根?” 解修元笑着再次翻了翻手掌,李维奇这次是真猜不出了,道:“这又是何意?”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解修元道:“易大掌柜有翻云覆雨的能耐。” 李维奇哂笑道:“你都还未去元奇,就对易知足如此信服?” “自叹弗如,岂能不信服?”解修元轻叹了一声,道:“早在西关传出易大掌柜筹办一份发行东南数省的报纸之时,我就开始仔细琢磨他了,短短月余,他筹办报纸、天宝表厂、元奇银行,从西关有名的浪荡子摇身一变成为元奇银行大掌柜。 其借势造势,空手套白狼的本事令人心折,心机、手段自不必说,胸中格局之大,才是真正令人敬服之处。” 听他再次提及格局大小,李维奇忍不住道:“易知足的格局究竟有多大?” “超乎我等想象。”解修元沉声道:“我等与之相比,无异于萤虫之光与日月争辉。” 听的这话,李维奇不由的大为动容,他对解修元知之甚深,别看这小子外表一脸谦和,其实内心里高傲的紧,能让他说出这等话来,可见他是打心眼里敬服易知足。 恰在这时,伙计端着茶盘进来,换了茶水之后,又布下几碟点心,两人默默的喝茶吃点心,都不吭声。 半晌,李维奇才开口道:“你有几成把握?” 稍一沉吟,解修元道:“事无大小,皆是半由天定,半由人为,不过,元奇所为,下顺民意,中合商道,上得官心,七成把握是有的,再则,就算元奇夭折,官府亦不可能让十三行倒闭。” 胜算大,风险小,而且听解修元的口气,元奇所谋,不是一般的大,李维奇隐隐已然猜到,却不再多问,他知道解修元的秉性,话说到这个地步,已是极限,权衡良久,他才沉声道:“既是如此,老夫就搏一把。” 听的这话,解修元道:“元奇与银行公馆是不死不休,所有的钱庄都要站队,都必须搏一把,我坚信元奇的赢面更大。” ; 第七十七章 惊喜连连 元奇总号后院,书房。 易知足、孔建安两人忙着查阅广州城一众中小钱庄的详细资料,四海附股元奇,只是一个好的开端罢了,只有接二连三的出现中小钱庄附股元奇,才能营造出轰动效应,才能引发从众效应,唯有中小钱庄大规模的附股元奇,才能挫败银行公馆的紧缩银根。 “大掌柜,伍公子伍长青来了。”一伙计在外禀报道。 “请他进来。“易知足头也不抬的道。 伍长青快步进来,一眼瞅见案头高高垒起的资料,笑问道:“都是些什么?” “广州大小钱庄的资料。”易知足放下手中的资料,道:“天宝的情况如何?” “不错,昨日宴席之后,就有不少人当场表态要加入天宝表厂。”伍长青道:“他们其实没的选择,不入天宝,便要断了生计。”微微一顿,他才接着道:“不过,有一件事,知足是否疏忽了?他们不少人住的离天宝表厂甚远,往来不易。” “这事我考虑过。”易知足道:“建宿舍是来不及了,不过可以鼓励他们在天宝附近买房子,咱们给予银钱鼓励,具体数额在考察附近的房价之后再确定,这事情让严世宽去做,。” “这法子倒是可行,不过…..。” “无非是二三千元。”易知足毫不在意的道:“只要能让他们安心,值!” 伍长青听的一笑,“我是担心附近房屋借机涨价。” “不买房屋,租住也可以。”易知足道:“租屋也给补贴,另外,咱们也可以将周边的空地买下来,统一规划,修建员工宿舍,租给或是卖给员工。” 听的这话,孔建安插言道:“寻常的作坊主哪里会管这些闲事,二位东家还真是宅心仁厚。” 易知足听的一笑,道:“君视臣如手足……。”说着,他看向伍长青,道:“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伍长青漫声说道:“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不错。“易知足笑道:“对待职员,就该视如手足……。” 话未说完,有伙计在外禀报道:“大掌柜,解修元在外求见。” 易知足有些意外,解修元这么快就交割清楚了?当即道:“请他进来。” 解修元脚步轻快的走进来,扫了屋里三人一眼,连忙拱手见礼,他本就认识伍长青,经过介绍,少不得一番客套,寒暄之后,他便径直道:“泰昌钱庄李大掌柜,有意附股元奇。” 泰昌有意附股?易知足、孔建安不由的喜形于色,泰昌钱庄是西关六大钱庄之首,泰昌附股元奇,这影响力可就大了,足以在广州的票号钱庄行引起轰动! “解掌柜纳的这份投名状可着实不轻。”易知足笑着打趣道。 知道他是开玩笑,解修元也半开玩笑办认真的道:“大掌柜,这可不算的是投名状,李大掌柜有意,在下不过是传个话而已,至于投名状,还请大掌柜稍稍宽限两日,在下另行献上。” 听的这话,易知足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这话要传出去,会让人觉的解修元有卖主求荣的嫌疑,他当即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李大掌柜独具慧眼,难怪泰昌能执西关钱庄之牛耳,还劳烦解掌柜的传句话,就说蒙李东主青睐,元奇定不亏欠泰昌。” “谢大掌柜。”解修元含笑道:“西关六大钱庄,元奇已得其二,在下不才,愿意再下其一,凑齐半数。” 这可真是惊喜连连,易知足爽朗的笑道:“好,真要如此,元奇西关一战,解掌柜当属头功,我不吝职位身股奖励!” 听的职位身股奖励,解修元心头一热,连忙拱手道:“定不让大掌柜失望,还请大掌柜静候佳音。” “既是如此,咱们的好好谋划一下。”易知足笑道:“争取毕其功于一役,一举粉碎银行公馆的紧缩银根。” 风平浪静的过了五日,银行公馆紧缩银根的恶果开始逐渐显露,市面上流通的白银开始逐步减少,遍布全城的银钱兑换店乘机抬高银钱比价,银钱兑换比开始稳步攀升,已是一天一价。 白银日贵,导致手头有白银和银元的商贾富户都惜用白银,并且开始收藏白银,大宗商品价格也跟着开始上涨,米价、盐价、布价短短几天就上涨了一成,不少无良的商贾开始囤积居奇,不仅推动了物价上涨,并且开始激发恐慌,开始出现小规模的抢购。 百姓怨声日高,商贾亦抱怨不休,一边是流通白银减少,许多生意没法做,一边是钱庄催贷一日紧似一日,银价越高,还贷自然就越亏,各作坊主亦是叫苦不迭,原材料涨价,产品却滞销,这日子能好过才怪。 始作俑者的各大小钱庄的日子也不好过,银根紧缩,流通白银减少,不仅只是推高了物价,也推高了借贷的利息,尤其是短期借贷,利息已经高达一钱以上,不少储户见这情形,纷纷到钱庄提款,宁愿不要利息,亦要提款,一众掌柜整日里忙的焦头烂额,转着圈的给一众主顾说好话,好说歹说,反正就是咬着牙,推延提现。 元奇银行的日子同样不好过,小额存款提现的倒不多,但元奇贴票要求贴现的真不少,宁愿不要利息也要贴现,元奇倒也不勉强,一律兑现,并且放出风声,对外短期放贷。 风声一放出,元奇大堂里立时就人满为患,挤满了前来借贷的商贾,跑街的伙计们眉开眼笑的迎接着主动送上门的主顾,一个个口生莲花的介绍着元奇的短期借贷。 元奇的短期借贷并不坐地涨价,仍然按正常的利息收取,月息二分五厘,不到市场上短期借贷利息的三成,这一举措立刻为元奇赢得了无数的称赞,无数商贾闻风而来。 伍长青这几日忙的几乎连喘气的功夫都没有,匆匆走进元奇总号后院书房,见易知足摇着扇子悠闲的翻看资料,他忍不住笑道:“知足好悠闲,咱可是腿都跑细了。” 易知足抬头看了他一眼,含笑道:“居然有闲功夫来见我,怎么着,家里银窖都搬空了?” ; 第七十八章 利润空间 伍长青知道他是说笑,却也不以为忤,笑指着他道:“知足可真是贪心不足。”说着,他随意的坐下,道:“三百万两,已尽数解押入库,我如今可是坐等着好戏登场。” “辛苦长青。”易知足含笑拱手道:“不过,要看好戏,怕是还的再等上几日。” “还要再等几日?”伍长青有些担忧的道:“能撑得住?” “没问题。”易知足胸有成竹的道:“潘家一百万,卢家一百万,再加上元奇本金、存款一百二十万两,总计三百二十万两,这几日已尽数放贷出去,如果只是赚取些许薄名,这买卖可就亏大了,长青这三百万,已是元奇最后的本钱,自然要好好利用一番。” 伍长青好奇的道:“知足准备如何利用?” 掏出怀表看了看,易知足起身给他斟了杯凉茶,含笑道:“稍等片刻,孔掌柜、解掌柜应该快到了。” 不过盏茶功夫,孔建安、解修元两人便联袂而来,几人略微寒暄,易知足便笑问道:“这几日,元奇以低息放贷三百余万,几位心中可有疑虑?” 听他如此问,孔建安老老实实的道:“即便元奇要借此机会建立信誉,但如此低息大额放贷,着实有些令人心痛,在下担忧元奇的盈利是否能让众东主和下面伙计满意。” 解修元却是看向伍长青道:“此番,潘家垫借一百万,卢家亦是一百万,不知伍家垫借多少?” “三百万。”伍长青含笑道。 元奇果真是大手笔!解修元心里一阵兴奋,看向易知足,道:“六百余万着实不少,但却不足以缓解市面银根紧缺,大掌柜如此大额放贷,想来不仅仅只是为元奇博取信誉声誉,当是另有意图。” 扫了三人一眼,易知足才缓声道:“如今元奇就只剩下这三百万,但对外放贷却不能停下来,否则前面的放贷就毫无意义,我欲一边继续放贷,一边签发短期银票和远期银票! 元奇的信誉和声誉如今已是如日中天,正是推出银票的好时机,但凡是前来借贷的,现银与短期银票,按银三票七比例发放,远期银票,按银四票六的比例发放!如此一来,这三百万至少相当于七百万,将可极大的缓解紧缩银根对市场的冲击!” 听的这话,三人都是目定口呆,愣愣的看着易知足,这胆子也太大了!这完全就是空手套白狼!以签发银票放贷出去赚取利息,而且一签发就是数百万两!这手笔确实有些骇人听闻! 回过神来,伍长青迟疑的道:“这能行得通?” “有何行不通?”易知足轻摇着折扇,云淡风轻的道:“二分五厘的短期借贷利息,别说西关,合着整个广州城打听打听,哪家利息能有如此之低?元奇总号分号,一早还没开门,门外就挤满了前来借贷的商贾,还不足以说明问题? 最重要的是,通过三百余万的放贷,元奇的信誉已经竖立起来,人人都知道,元奇的背后是十三行鼎力支持,以伍家潘家卢家之富,谁会担心元奇的银票无法兑现?再加上十三行对元奇银票的认可,元奇银票与现银有何区别?” 这话倒是不错,如今前来元奇求贷的商贾日甚一日,而且伍家潘家卢家亦是大张旗鼓的运银子入元奇,闹的人尽皆知,确实不用担心银票发行不出去。 稍一沉吟,孔建安才有些担心的道:“如此大数额的银票签发出去,大掌柜就不担心出现挤兑?” “不存在挤兑。”易知足笃定的道:“远期银票且不说,就算是短期银票,期限至少也是一月起底,一月之后,咱们放贷出去的三百余万已开始大量回流,足以抵付签发的银票,何来挤兑?” 解修元虽然料到易知足会推行银票,却没料想到他会以银票放贷,这是典型的空手套白狼!四百万两的银票放贷,一个月轻轻松松就是十万的尽利!这胆子大的出奇,却又毫无风险,不得不让人佩服。 略一沉吟,他才含笑道:“大掌柜此举,可谓是一石数鸟,既推出了元奇的银票,又缓解了现银不足,也无须再担忧元奇的利润不足,更难得的是不担风险,银行公馆只怕得头疼了。” “银行公馆是骑虎难下,不用担忧。”孔建安斟酌着道:“既是以银票放贷,这利息是否可以再降一点,我担心有损元奇的声誉?” “利息已经降无可降。”易知足毫不迟疑的道:“再说一旦调低利息,会给人以元奇银票不如现银的错觉。” 孔建安沉声道:“如此,怕是没人愿意要远期银票。” “孔掌柜虑的是。”解修元含笑道:“不过大掌柜说的也不无道理,这短期放贷利息不能降,但远期银票不让利就不受欢迎,窃以为,长期放贷的利息还是有降的空间,不如再降五厘,而且不以复利计算,以单利计息,如此一来,远期银票将大受欢迎。” 钱庄存款历来都是单利计息,而放贷则是复利计息,也就是说俗话说的利滚利,钱庄的存贷利差,可不仅仅只是存贷的利息高低之差,还有这计息的单复之别。 可别小看这单利、复利之别,两者的差别是相当大的,以贷款十万为例,同样是月息三分,单利计息,一年本息合计十三万六千,若是复利计息,一年本息合计就是十四万二千五百余,足足多出六千多。 元奇银行以月息一分的利息吸纳存款,再以月息一分的利息放贷给十三行,表面看起来无利可图,但实则因为计算利息的方式不同,依然还有薄利可图。存一贷二,息高五厘,同样也是靠着复利计息赚取利润。 如今解修元提出以单利计息,易知足不免犹豫了一下,他担心一旦开了这个头,十三行一众行商亦会要求单利计息,不过,当前推出远期银票才是急务,相较于降息而言,改为单利更得人心,再则,这利息眼下来说也确实不宜再降。 稍一沉吟,他才道:“行,大额长期贷款,一年以上者,月息二分,单利计息。” ; 第七十八章 胆大包天 伍长青知道他是说笑,却也不以为忤,笑指着他道:“知足可真是贪心不足。”说着,他随意的坐下,道:“三百万两,已尽数解押入库,我如今可是坐等着好戏登场。” “辛苦长青。”易知足含笑拱手道:“不过,要看好戏,怕是还的再等上几日。” “还要再等几日?”伍长青有些担忧的道:“能撑得住?” “没问题。”易知足胸有成竹的道:“潘家一百万,卢家一百万,再加上元奇本金、存款一百二十万两,总计三百二十万两,这几日已尽数放贷出去,如果只是赚取些许薄名,这买卖可就亏大了,长青这三百万,已是元奇最后的本钱,自然要好好利用一番。” 伍长青好奇的道:“知足准备如何利用?” 掏出怀表看了看,易知足起身给他斟了杯凉茶,含笑道:“稍等片刻,孔掌柜、解掌柜应该快到了。” 不过盏茶功夫,孔建安、解修元两人便联袂而来,几人略微寒暄,易知足便笑问道:“这几日,元奇以低息放贷三百余万,几位心中可有疑虑?” 听他如此问,孔建安老老实实的道:“即便元奇要借此机会建立信誉,但如此低息大额放贷,着实有些令人心痛,在下担忧元奇的盈利是否能让众东主和下面伙计满意。” 解修元却是看向伍长青道:“此番,潘家垫借一百万,卢家亦是一百万,不知伍家垫借多少?” “三百万。”伍长青含笑道。 元奇果真是大手笔!解修元心里一阵兴奋,看向易知足,道:“六百余万着实不少,但却不足以缓解市面银根紧缺,大掌柜如此大额放贷,想来不仅仅只是为元奇博取信誉声誉,当是另有意图。” 扫了三人一眼,易知足才缓声道:“如今元奇就只剩下这三百万,但对外放贷却不能停下来,否则前面的放贷就毫无意义,我欲一边继续放贷,一边推出元奇银票! 但凡是前来借贷的,现银与银票,按银四票六比例发放,如此一来,这三百万至少相当于七百万,将可极大的缓解紧缩银根对市场的冲击!” 听的这话,三人都是目定口呆,愣愣的看着易知足,这胆子也太大了!这完全就是空手套白狼!以银票放贷出去赚取利息,而且一签发就是数百万两!这手笔确实有些骇人听闻! 回过神来,伍长青迟疑的道:“这能行得通?” “有何行不通?”易知足轻摇着折扇,云淡风轻的道:“二分五厘的短期借贷利息,别说西关,合着整个广州城打听打听,哪家利息能有如此之低?元奇总号分号,一早还没开门,门外就挤满了前来借贷的商贾,还不足以说明问题? 最重要的是,通过三百余万的放贷,元奇的信誉已经竖立起来,人人都知道,元奇的背后是十三行鼎力支持,以伍家潘家卢家之富,谁会担心元奇的银票无法兑现?再加上十三行对元奇银票的认可,元奇银票与现银有何区别?” 这话倒是不错,如今前来元奇求贷的商贾日甚一日,而且伍家潘家卢家亦是大张旗鼓的运银子入元奇,闹的人尽皆知,确实不用担心银票发行不出去。 稍一沉吟,孔建安才有些担心的道:“如此大数额的银票签发出去,大掌柜就不担心出现挤兑?” “不存在挤兑。”易知足笃定的道:“如今市面上白银短缺,银票一旦发行出去,随即流通,要想挤兑元奇,至少的五六日之后,不会给他们机会!” 解修元虽然料到易知足会推行银票,却没料想到他会以银票放贷,这是典型的空手套白狼!四百万两的银票放贷,一个月轻轻松松就是十万的尽利!这胆子大的出奇,不得不让人佩服,况且,易知足虽未明说,他也猜想的出,若是出现挤兑,以十三行的财力,绝对能够应付。 略一沉吟,他才含笑道:“大掌柜此举,可谓是一石数鸟,既推出了元奇的银票,又缓解了现银不足,也无须再担忧元奇的利润不足,这下银行公馆只怕得头疼了。” “就是要让他们头痛,正好转移他们的注意力。”易知足说着略微顿了顿,才接着道:“银票一旦发行,咱们的时间就紧迫了,你们可有把握?” 解修元抢先开口道:“泰昌不用说,早已盘清账目,东恒钱庄已经谈妥,不会有变!另外还有三家与泰昌往来甚密的钱庄也已经表态,随泰昌共进退。” 孔建安缓声道:“随着十三行尤其是伍家潘家卢家这三大家大张旗鼓对元奇的支持,以及元奇大手笔的低息放贷,再加上四海附股元奇的例子,这几日主动找我洽谈附股的钱庄不少,不过,没有大钱庄,都是中小钱庄,已经明确表态的已有九家,四中五小。” 如此说来,已经有十四家钱庄明确表态,就算有三四家摇摆不定,也还有十家,其中还有两家是西关六大钱庄之二,足够造成轰动效应了,略微沉吟,易知足才开口道:“从这几日的借贷情形来看,发行银票,估摸着要四日,也不能再拖延了,就定在六月十八,着他们集体换匾挂牌,叫他们做好准备。” “是。”解修元应了一声,随即问道:“是否还需要再多联系几家?”他是听的孔建安搞定了九家,有些不服气。 易知足笑了笑,道:“咱们推出银票,这几日银行公馆必然无心留意咱们的小动作,能多联系几家自然更好,不过万事都过犹不及,切忌贪功激进,一旦走漏风声,反而不美。” “大掌柜说的是。”孔建安沉声道:“这几日出门,我老是觉的有人盯着。” 听的这话,易知足皱了皱眉头,半晌才道:“那些个钱庄真要下定决心附股元奇,银行公馆也拿他们没辙,倒是你二人要注意安全,小心他们暗算,晚上尽量不要出门。”; 第七十九章 元奇银票 大清早,昌隆兴绸缎庄掌柜——三十出头的陈雍康连早茶都没喝就匆匆赶往元奇总号,这几日元奇银行流水一般向外低息放贷,他看的着实眼热,眼下市面上白银短缺,只要能贷出银子来,转手放出去就是厚利。 不过,元奇的银子也不好贷,空口白话是贷不到的,要么得有抵押要么得有担保人,而且因为求贷的太多,这借贷还有数额限定,一般是限定五万,他昨日找着十三行的罗林官,好说歹说,罗福泰才点头同意为他担保借贷五万。 赶到元奇总号,大门已开,但柜上却没人,显然是还没营业,不过大堂里已经有七八个商贾了,不消说都是来贷款的,一个小伙计一脸微笑的迎上来,道:“客官是来借贷的?” “是。”陈雍康连忙点头,没想到元奇的态度如此好,未营业就开大门,而且还有小伙计迎客。 “请问客官是抵押还是担保?” 陈雍康迟疑了下,才道:“担保。” “客官这边请,还请将您的详细情况、商号、经营情况,以及保人的情况都写下来,小的好方便统计。” 陈雍康点了点头,随着小伙计来到书桌边,提笔将一应情况写下,小伙计看过之后,笑道:“客官,担保的话,要保人亲自前来。” “知道,罗林官一会就来。” “客官请这边稍候。”小伙计说着递过一个号牌,道:“请客官套在手上,营业后会按牌号叫。” 陈雍康拿好牌号缓步踱过去,就听的人群中一个伙计朗声说道:“……发行元奇银票,自今日起,但凡借贷,现银与银票按比例发放,按银四票六的比例发放……。” 话未说完,就有人大声道:“用银票放贷?这可真是稀奇事,元奇该不会是没银子了吧?” 那伙计不恼不怒的道:“这位客官说笑了,放眼广州所有票号钱庄,论资本雄厚,哪一家及得上元奇?推出银票,不是现银不够,而是出于需要……。” “出于什么需要?” 广州票号钱庄但凡规模稍大点的,哪家没有发行银票?发行银票是为了交易方便,结算方便,周转便捷,截止昨日,元奇已经放贷四百万,而且还将源源不断的继续放贷,发行银票,乃是理所当然之举。” “还理所当然。”那人冷笑道:“发行银票不是什么稀奇事,但借放贷之机强行推行银票的,咱还是头一次听闻……。” “元奇有十三行鼎力支持,流转资金过千万,元奇银票又不是不能兑现,不过是抓住这个机会推行而已,有什么稀奇的?”那伙计冷声道:“客官若是不认可元奇银票,还请去其他票号钱庄借贷。” 听的这话,众人立时噤声,去其他票号钱庄借贷?眼下广州除了元奇,还有哪家票号钱庄在放贷?更不要说,元奇的利息在所有的票号钱庄中是最低的,而且低的不是一星半点。 陈雍康在心里暗暗盘算,是不是还有必要借贷?外间早就盛传,元奇不认可其他票号钱庄的银票,自然的,其他票号钱庄也不会认可元奇的银票,如此一来,元奇银票的流通就很有限,贷出三万银票出来,若是放不出去,岂不是砸在手中了? 见无人吭声,陈雍康轻咳了一声,才道:“元奇银票不被其他票号钱庄认可,咱们又与十三行没有大额生意往来…..,不知借贷出来的银票是否能马上兑换现银?” 听的这话,那伙计哂笑道:“元奇银票虽然不被其他票号钱庄认可,但十三行认可,而且与十三行贸易,元奇银票更受欢迎,客官若是觉的元奇银票使着不方便,还请自便。”说完,他便转身离开。 见伙计离开,陈雍康有些迷糊的道:“这究竟能不能当即兑现?” 有人轻声道:“我估摸着小额肯定能,但大额的怕是有些玄,有银子,元奇用得着发行银票?” “说的也是,元奇这是强行咱们使用元奇银票,肯定是银子不足了。” “这银票要不能兑现,咱们岂非是亏大了?” 听的众人的议论,陈雍康心里不由的七上八下,元奇银票不好用,放贷出去可就是个**烦,真是倒霉,怎的偏偏今天开始发行银票,还是捆绑方式的强行发行。 他正暗自懊恼,却听的一人轻蔑的道:“就这点见识,你们还做什么生意,不如回家抱孩子去。” 听的这话,陈雍康诧异的看了那人一眼,见是个儒雅的中年人,便拱手道:“还望阁下不吝赐教。” 那人一背双手,道:“你们也不想想,元奇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推出银票?若是元奇银票只能在十三行或是与十三行有生意往来的商号商贾间流通,元奇推出银票,岂非是自坏声誉? 如今的元奇银行在广州已是一块响当当的金字招牌,论资金雄厚,谁能与元奇争雄?连山西票号都得甘拜下风,元奇银票或许在其他票号钱庄不好使,但在商号商贾之间却绝对好使,如今的广州,没有任何一家票号钱庄开出的银票能比元奇银票更有信誉! 为什么?因为元奇背后有伍家潘家卢家三大家支持,一个伍家就已经是财雄东南,家财数千万,你们这几日没见伍家的银船给元奇送银子? 元奇会缺银子?笑话!元奇银票不能流通?那更是笑话!如今元奇贴票都已经公开流通了,更遑论元奇银票。” “既然不缺银子,为何要强行推销银票?” “你们知道其他票号钱庄为什么不认可元奇的银票吗?是因为元奇一开业就拒绝使用其他票号钱庄的钱票,那你们再想想,元奇为什么一开业就拒绝使用使用其他票号钱庄的钱票?” “为什么?” 不待那人回答,一个伙计匆匆赶来,团团一揖,道:“诸位,方才那小学徒不懂事,怠慢了诸位,元奇银票,随到随兑,不过大额的现银提取,照例是要提前一两日打招呼,诸位尽管放心使用。 再则,也请诸位放心,元奇发放银票,并非是现银紧张,若是现银紧张,大可停止放贷,元奇已经放贷四百万现银,名声在外,岂会因小失大,自砸招牌?” 听的这一番话,众人登时都放下心来,想想也确是这个道理,元奇如今已是一块金字招牌,哪有银票不能兑现的道理?真是自己吓自己! >; 第八十章 抢占份额 一顶青布小轿在元奇总号后门外停下,轿帘一开,身着一袭蓝色长衫的易知足哈腰从轿里钻出,今日发行银票,他刻意早早赶了过来。 缓步进入后院,还未进书房,孔建安、解修元二人就快步赶了过来,见这情形,易知足停下脚步,道:“可是有什么疏漏之处?” 孔建安简单的将大堂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接着道:“强行推行银票,必然引发外间的猜疑,大掌柜是否再慎重考虑一下?” 易知足沉吟了一下,才道:“大堂发生之事,是你二人刻意安排的?” “是。”孔建安点头道:“早间人少,我想看看他们的反应。” “吩咐人送份早点过来。”易知足说着走进了书房,推开窗子后,他才开口道:“你们所担忧的,无非是挤兑,元奇如今是名声在外,不出大的意外或是变故,不可能引发挤兑,唯一可虑者,就是银行公馆。” 说到这里,他在书桌后坐下,伸手示意二人落座,这才接着道:“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身份不同,处境不同,看事情的角度也不同,你们说说看,票号钱庄和银号公馆,会否也会认为元奇此举是因为银子短缺?” 解修元毫不迟疑的道:“不会,他们会认为,元奇借放贷之机推出银票,是为了抢占票据市场!” “咱们大规模发行银票,确实也是为了抢占市场份额!”易知足含笑道:“再一个,元奇发行四百万银票,也不算滥发,咱们有现银六百万两,只发行四百万银票,并不过份,是不是?” 孔建安苦笑着道:“大掌柜,这比例是不过份,问题是咱们的银子都放出去了,并不在库中,这瞒不了银行公馆那些人。” “我还真没想瞒他们。”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他们若是拿出现银收购元奇银票,这紧缩银根之局也就不攻自破。” “可他们只要拿出四百万……。” “不对。”解修元摆了摆手,道:“若是察觉市面上有人收购元奇银票,咱们还可以继续发行,至少可以发行六百万,甚至是一千万!” 孔建安有些诧异的看了看他,又看向易知足,道:“如何应对银行公馆的挤兑?” 易知足笑了笑,道:“孔掌柜不会认为伍家就只有三百万存银吧?” “外间传闻伍家富可敌国。”解修元接过话头道:“伍秉鉴自己曾亲口承认,伍家家财有二千六百万…..。” 孔建安一口就顶了回去,“二千六百万,那不是现银!” “二位有所不知……。”易知足不紧不慢的道:“伍秉鉴所言二千六百万,非是伍家四房财产总和,而只是第三房也就是他自己名下那一房的家产。” 听的这话,孔建安不由的倒抽一口冷气,伍家究竟有多富? “好了,挤兑的事情你们不要担心。”易知足含笑道:“发行银票的事情定了下来就不要轻易更改,银行公馆就算有心挤兑,也不会有机会!”说着,他掏出怀表看了看,道:“快七点了,你们去叮嘱伙计加大宣传力度,元奇银票,不论是总号分号,皆是见票即兑。” 八点开始,元奇总号分号开始源源不断的签发出大量银票。 元奇银票投入市场,根本就没出现什么拒收的情况,所有商号商贾皆是欣然受之,钱票银票在西关流通已久,能接受其他票号钱庄的钱票银票,为什么不能接受元奇银票? 元奇的名气如今在西关在广州可说是如日中天,妇孺皆知,元奇的实力更是有目共睹,谁不知道元奇的背后是十三行?难不成还担心元奇银票不能兑现?至于其他票号钱庄不认元奇银票,与他们何干? 当然,也有小心谨慎的商贾店铺拿着银票去元奇兑现,自然是见票即兑,毫无问题。 不到一个时辰,元奇银行借放贷之机大举发行银票的事情就传遍了西关各大小票号钱庄! 一众掌柜听闻之后,皆是面有忧色,元奇此举明摆着是要抢占银票在市面上流通的份额,西关广州就这么大的市场,流通的钱票银票是有一定的限额的,元奇突然增发如此多的银票在市面上流通,也就意味着不少票号钱庄的钱票银票要退出市面。 元奇这几日放贷凶猛,利息又低的出奇,上门借贷的川流不息,一天签发的银票至少是数十万两,任由这样下去,怕是过不了几日,市面上流通的就都是元奇银票了! 银行公馆。 银行公会会长梁介敏焦躁不安的在房间里来回的踱着,自打伍家潘家卢家开始给元奇银行运送现银,他就知道事情闹大了,已经大到他无法掌控的地步,他也是骑虎难下,只能是硬着头皮撑着! 元奇大量低息放贷,他并不担心,如今是海贸旺季,广州市面上不投个二三千万两银子,不可能缓解的过来,他不相信十三行有如此多的现银,但元奇大量发行银票,这事情就真不好说了。 一个仆从在门外禀报道:“老爷,副会长唐敬元、管事张世信来了。” 梁介敏折回书桌后坐下,才道:“请他们进来。” 进来见礼后,张世信便禀报道:“禀会长,外间来了不少钱庄掌柜,都是担忧元奇银票一家独大。” 梁介敏瞥了两人一眼,道:“你们对元奇发行银票是何看法?” “元奇此举,一则缓解了市面上的白银短缺,二则乘机抢占了票据的市场份额。”唐敬元干巴巴的道:“咱们现在的处境很被动,继续紧缩银根,元奇会进一步壮大,钱庄行也难免人心浮动。若是就此放弃,银行公馆将威信扫地,成为行业内和官场上的笑话,而且也再没可能遏制元奇。 两害相权取其轻,我建议继续紧缩银根,硬抗下去!哪怕是最后两败俱伤,也比徒招人耻笑要强的多!” “若继续紧缩银根,在下担忧一些钱庄会阳奉阴违。”张世杰缓声道:“咱们主要目的是打垮元奇,无须拘泥手段,元奇如今大量发行银票,纯粹是昏招,咱们完全可以借用元奇银票挤兑垮他!” ; 第八十一章 苏东家 利用元奇银票挤兑?梁介敏心里一动。 “不可!”唐敬元沉声道:“利用元奇银票挤兑元奇,必然要真金白银购买元奇银票,如此一来,紧缩银根的局面就会崩溃。” “元奇敢发行多少银票?”张世杰瞥了梁介敏一眼,道:“顶破大天也就两三百万!着人不着痕迹的收购……。” “你当是对付一般钱庄呢?”唐敬元冷笑道:“两三百万能挤兑垮元奇?你想没想过,元奇为什么按银四票六的比例发放银票?你又算没算过元奇有多少现银?放贷了多少,手头还剩下多少?他发行银票的规模会是多大?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敢信口雌黄?乱出主意?” 被劈头盖脸一顿痛骂,张世杰声都不敢吭一声,他确实不清楚元奇的底细,没算过,也不会算,虽然心里老大不服气,却是不敢吱声。 梁介敏却是来了兴致,追问道:“敬元仔细盘算过元奇的情况?” “只是大略算了一下,未必能做准。”唐敬元说着,稍稍沉吟了片刻,才开口道:“票号钱庄首重信誉,银票发行历来皆是慎之又慎,谨慎者,银票发行不过现银之半,冒进者,亦不过现银之七成,易知足年少,观其行事,胆大包天,因此元奇银票当以现银七成估算。 元奇伙计口称前几日放贷四百万,估计应该是三百余万,不足四百,且保守些,以三百万算之,按银四票六之比计算,元奇当发银票四百万,所需现银二百七八十万。四百万银票发行出去,元奇再不济也得留存现银百万,所以,元奇现银当在三四百万之间。” 略微顿了顿,他接着道:“四百万元奇银票,流通于市,不着痕迹的收购,能收多少?三百万已是极限,且不说要耗费多少时日,只这三百万银票,能挤兑垮元奇?一二百万的差头,仅是伍家就能轻易填补。” 听的这番话,梁介敏算是对挤兑彻底死了心,默然半晌,他才长叹一声,道:“那就唯有一条路走到黑了,出去告诉他们,咬牙挺着,只要熬的十三行受不住,元奇就得关门,不管元奇现在怎么折腾,都是白费劲!” “会长。”张世杰微微躬身道:“继续紧缩银根,人心难免浮动,元奇亦会得寸进尺,再则,城内那些个大人们怕是也不会坐视,会长还是该走动走动,让他们也体谅一下咱们银行公馆的难处。” “这话说的有理。”唐敬元附和道:“十三行难,咱们银行公馆也难,不求他们一碗水端平,却也不能太过偏袒,真要逼得咱们没有退路,银行公馆也不是吃素的。” 梁介敏微微摇了摇头,道:“紧缩银根已经六日,银钱比价攀升,米价盐价上涨,城内早已经怨声四起,着急的该是他们,咱们何必求上门去?得让他们降尊纡贵来找咱们,如此才能提要求。 那些大老爷们一直没吭声,明显是想坐山观虎斗,不用理会他们,且让他们慢慢看,倒是那些个中小钱庄,该好好安抚一下,不能让他们阳奉阴违,坏了咱们的大事。” 元奇总号后院。 易知足细细把玩着一张元奇银票,这是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呈竖方形,尺幅较大,色彩单调,基调是蓝色,图案倒还算繁复,上面加盖了几个印章,还有些鬼画符一般的字,反正他是认不得,别说与后世的钞票相比,就是与英镑相比,这玩意也差的太远了,不仅印刷差,纸张也差。 等的报纸印刷作坊建好,得好好培养一批印刷工匠,必须建立专业的印刷工厂,元奇银票至少要推出象英镑一样图案精美、印刷精良的银票。 正想着,听的小厮在外禀报,“少爷,孔掌柜来了。” “请他进来。”易知足坐着没动,将英镑和银票收了起来。 孔建安进来便道:“听说有不少钱庄掌柜都去了银行公馆……。” “元奇推出银票,他们一个个坐不住了。”易知足道:“没什么好担心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他们划下道来,咱们都接着。” 说着,他取出一支雪茄,边剪口,边随意的问道:“头一次经历这么大的阵仗,是不是有些紧张?” 孔建安点了点头,道:“罗裕丰虽说是西关六大钱庄之一,但与元奇比起来,顶多也就称得上是绿豆大小,数以百万两的银钱调拨,我前几天连想都不敢想,以前在罗裕丰时,十多万都是大生意。” 说着,他话头一转,道:“十三行这五百万银子,会不会抽走?” 易知足抽了口雪茄,缓缓吐出来,道:“你是愿意他们抽走?还是不愿意他们抽走?” 见他反问回来,孔建安不由的一笑,道:“抽走吧,担心银行公馆反扑,不抽走吧,如此巨额的本金,掌柜伙计们又担心身股太低,分红无钱。” “这倒是大实话。”易知足笑道:“这五百万既然进了元奇,自然不会让他们再抽回去,如今白银外流严重,不仅是广州,整个大清都缺银子,哪能让这些银子再躺在银窖里睡觉? 你也不用担心,这笔银子暂时不会成为本金,算是元奇的长期大额存款,按月息一分二厘计息。” 孔建安听的大为惊喜,有如此大一笔长期巨额存款,元奇的利润将可观到什么地步?消息传开,只怕一众掌柜伙计都会欣喜若狂。 见他一脸的欣喜,易知足含笑道:“别光顾着高兴,银子多了,元奇……。” 话未说完,小厮在门外禀报道:“少爷,苏东家来了。” 苏东家?哪个苏东家?易知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苏梦蝶!这几天忙的昏天黑地,根本就没时间顾得上去看望她,她倒好,亲自找上门来了。 听的是原来的东家来了,孔建安连忙站起身,见这情形,易知足也不敢怠慢,赶紧起身迎了出去。 苏梦蝶女扮男装,大热的天还戴着一顶瓜皮帽,摇着折扇一步三摇的走过来,拱手一揖,笑吟吟的道:“冒昧来访,没搅了二位掌柜的正事罢?” ; 第八十三章 茶叶崩盘 苏梦蝶本就生的妩媚,男装打扮不仅俊俏,还颇有几分英气,易知足是头一次见她男装,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见她言行举止间甚是自然,想来应该没少着男装出行。 孔建安没敢多看,连忙拱手回礼,道:“苏东主前来,怎的事前也不着人通报一声。” 苏梦蝶瞥了一眼易知足,笑道:“今时不比往日,怕不受欢迎。” 听的这话,易知足拱了拱手,含笑道:“元奇东家甚多,事务又杂,不是不欢迎,而是怕怠慢了东家。”说着他侧身礼让道:“苏东家请。” 什么怕怠慢,纯粹就是不欢迎!孔建安心里暗暗吃惊,大掌柜这是不待见苏梦蝶,还是不欢迎东家前来元奇打搅? 苏梦蝶却似乎根本就没听出这话里的意思,挺胸迈步径直进了房间,寒暄落座之后,易知足便含笑道:“苏东家前来总号,不知有何要事?” 苏梦蝶摇着折扇,不紧不慢的道:“这几日市面上白银短缺,米价盐价皆在上涨,但茶价却不涨反跌,我担忧茶铺生意,前来查看,顺道来这里坐坐。” 茶价下跌,始作俑者就是易知足,一听这话,他就明白苏梦蝶前来是什么意思,不消说,苏家的茶铺还有不少存货,他心里不由的有些恼怒,早在十余日前,他就提醒她不要沾茶叶,居然没听进去? 心里不舒服,他也懒的接话,取过桌子上的雪茄,缓缓的抽了一口,见这情形,孔建安有些不自在,连忙对外吩咐道:“冲壶好茶,送些精致的点心来。” 见易知足不接话,苏梦蝶莞儿一笑,道:“元奇发行银票,身为东家,自当略尽绵薄之力,我已将家中存银和茶铺、丝铺的周转银着宋掌柜带来兑换银票,只是大堂人多,柜上繁忙……。” 听的这话,孔建安连忙起身道:“苏东主稍坐片刻,在下去柜上招呼一声。” 苏梦蝶拱手笑道:“那就有劳孔掌柜了。”待的孔建安一离开,她便娇笑道:“三郎别生气,奴家知错了,回头就叫人抛出所有库存的茶叶。” 易知足点了点头,伸出两根手指,道:“两天,你只有两天时间。” “今天算不?” “算。” 苏梦蝶脸色登时有些苍白,沉声道:“会大跌?” “惨不忍睹。” “是十三行打压?” 稍稍沉吟,易知足才道:“十三行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伦敦茶市崩盘了?”苏梦蝶有些惊愕的道:“如今已是六月,为何没听闻一点消息?” 易知足自然不会告诉她十三行封锁了消息,微微一笑,他才道:“还没崩盘,不过快了。” 听的这话,苏梦蝶哪里还坐的住,连忙起身道:“我的赶紧回去。” 易知足也不留她,起身道:“叫你茶铺掌柜留意茶商公会的动静。” 没等到两天,第二天上午,一条消息就传遍了西关,英国调整了茶叶进口税,从12.5%直接提高到100%,对于什么就是进口税,大多人不知道,对这条消息并未多加留意,但西关的茶叶商却象是遭霜打的叶子一般,焉了! 茶叶税如此大幅的提高,最直接的影响,就是英国散商茶叶贸易的利润被直接砍掉一大半!茶叶贸易不仅无利可图而且还会亏本! 所有的英商纷纷退货,付了定金的,也寻找各种借口拒绝收货,有些甚至是干脆连定金都不要了。 广州茶叶价格应声而落,不到半天,茶叶价格就从三十二三两一担降到了二十五六。 西荣巷,茶商公会。 宽阔的大堂里满是惶恐不安的茶商,去年,也是在这里,所有的茶商一致结盟抬高茶价,逼迫十三行接受他们订立的茶叶价格,最终,十三行做出了让步,一担茶叶价格提高了七两,茶价破天荒的上了三十两。 如今,才过去一年时间,茶价又恢复到了去年的光景,所有茶商都在猜测,是不是十三行勾结英商恶意打压茶价,以报去年的一箭之仇。 也不怪一众茶商如此猜测,因为十三行一众行商就在这几日里陆续的抛出了手中的茶叶,签了订单的,也都不惜亏本转手,或是转给茶行、洋行或是直接转给英美散商,这几日茶叶价格不涨反降,就是因为十三行的抛售。 茶行公会的会长——六十二岁的黄子昌脚步稳健的走了出来,径直在宽大的主位上落座,整个大堂里立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望着他。 轻咳了一声,黄子昌才开口道:“英吉利调整茶叶进口税的消息来源已经查明,是来自英夷商船“米克星”号上的英商和船员,随船还有伦敦的报纸,上面有英吉利调整茶叶进口税的报道。” 话一落音,大堂里立时议论纷纷,若是十三行联手英商打压茶价,他们还有应对的法子,真是英国调整茶叶进口税,他们可就束手无策了。 “诸位!”黄子昌提高声音道:“英人如今已经养成了喝茶的习惯,除了咱大清,英人没地方买茶叶,不论英吉利官府是出于何意提高茶叶进口税,只要咱们能够咬紧牙关,茶叶价格就降不下去!” 这话不啻于是给众人吃了颗定心丸,一众茶商纷纷点头,去年他们团结一致,不就成功的提高了茶叶价格? 然而只隔了一天,伦敦茶叶市场崩盘,茶价急剧下跌的消息又再度传来,广州刚刚稳住的茶价迅速急跌,直接跌破二十的关口! 所有的茶商人心惶惶,茶市一片萧条,各种传闻层出不穷,令人无所适从。 而最有市场的传闻就是,东印度公司在倒闭之际,囤积了数千万磅的茶叶,以此抬高伦敦的茶价,伦敦的高茶价又刺激了广州茶价节节攀升,东印度公司在广州的代理行大量放贷给英国散商投机茶叶,维持了广州茶叶虚高不下的局面。 如今,茶价已经足够高,东印度公司在伦敦大肆抛售获利,导致茶价崩盘! 不消说,这个版本的传闻自然是易知足令人放出去的,外人或许不信,但茶商和英国散商只要细细琢磨,就不敢不相信,毕竟有能力操纵广州和伦敦茶市价格的,也只有东印度公司,而且茶叶的涨价时间和东印度公司的倒闭也恰好吻合。 ; 第八十四章 超跌必弹 茶价虚高,别说是茶商,就是茶楼的伙计都知道,只是茶价虚高已经两三年,人人都心存侥幸,英国突然提高茶叶进口税,只是一个导火索,这个消息不仅戳破了茶叶高价泡沫,也戳穿了人心。 一众茶商虽然在茶行公会信誓旦旦的表示要团结一致抵抗茶价下跌,但伦敦茶市崩盘的消息一出,已如惊弓之鸟一般的茶商们立刻争相抛售,茶价立刻雪崩似的下跌,谁都清楚,大难临头,谁跑的快,谁就能够全身而退! 随着各种传闻传开,茶市一日数惊,茶价一跌再跌,腰斩之后继续下行,给所有茶商都上了深刻的一课,团结一致涨价,是可行的,团结一致抵抗下跌,根本就是一个笑话! 茶价暴跌,投机茶叶的茶商和囤积茶叶的茶行是首当其冲,短短几日间便从腰缠万贯变成负债累累,着急的不只是茶商,还有钱庄! 茶叶贸易是广州对外贸易最重要的支柱,每年的贸易额数以千万计,这几年茶价年年攀升,投机茶叶的商贾商号不知凡几,从钱庄借贷的不在少数,如今茶价崩盘,钱庄岂有不急之理?大小钱庄掌柜伙计尽出,就一个目的,追贷! 再也没人去关心元奇银行,再也没人去关心元奇银票,什么不认可元奇银票,那都是笑话,只要你拿的出元奇银票还账,各个钱庄都忙不迭的收,如今这情形,没有哪家的银票能比元奇银票更有信誉。 大小钱庄全力追贷,无疑是进一步加剧了茶叶价格的下跌,而更令人绝望的是,茶价已经腰斩,却依然无人问津! 广州、西关仿佛突然一下进入了寒冬,无比萧条,繁华喧闹的街道都一下变的冷清起来。 依旧喧哗热闹的只有元奇银行,不论是总号还是分号,都挤满了前来借贷的商贾,原本前来借贷的人就多,如今又加入了大量的茶商,更是人满为患! 一众掌柜伙计忙的喝茶的时间都没有,孔建安却甚是悠闲,他并不负责具体的业务,在前台转悠了一圈,他正想去后院,解修元却追了上来,两人步入后院,解修元才道:“茶叶崩盘,如今这情形,茶价怕是还会继续下行,给茶商放贷,风险可不小。” 孔建安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你不知道,元奇放贷是要有抵押和担保的?” “我担心的就是担保。”解修元道:“虽说茶叶崩盘,但对外贸易,毕竟离不开茶叶,很多茶商跟十三行的行商以及子弟都极为熟稔,为着以后的生意,行商及其子弟多会为他们担保。” “你放心。”孔建安道:“大掌柜已经制定了新的规矩,所有担保人,只能担保二个名额,一个限额是五万,出不了事。” “如此,倒是无须担忧了。”解修元点了点头,话题却是一转,“这次茶叶崩盘来的蹊跷,您说,会不会是大掌柜的手笔?” 孔建安一愣,低声道:“这事跟大掌柜有什么关系?” “我就一直琢磨不透。”解修元轻声道:“十三行为什么会突然给元奇注入五百万,而且还是以大额存款的方式,如今茶叶崩盘,茶行、钱行不知道要倒闭多少家,得利的就数十三行,当然,获利最大的得数咱们元奇,你不觉的这事与大掌柜有关系?” “这事可别乱猜,传出去可不得了。”孔建安轻声道,心里却是想到了那日苏梦蝶前来,就提及到茶价下跌的事情,而且苏梦蝶很快就匆忙离开,这事不难猜,只要看看苏梦蝶的茶铺损失,就能知道个大概。 “关起门来说话,怕的什么?”解修元不以为意的道:“银行公馆那群酒囊饭袋,不伸手援救茶行就算了,居然还大肆追贷,茶行大量倒闭,钱庄也就不远了,这次真不知道会倒闭多少钱庄?” “你这可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孔建安笑道:“茶行不就是前车之鉴?团结涨价容易,团结抵挡下跌会是什么结果?钱庄不是同样的道理,生死存亡之际,如何还能团结一致?谁不追贷,谁就得倒闭!” 解修元呵呵一笑,道:“明天就是六月十八,我是想看看银行公馆焦头烂额的情形。”说着,他兴致极好的道:“走,去找大掌柜聊聊。” “大掌柜不在。”孔建安含笑道:“中午就出去了,没说去哪里。” “咱们这位大掌柜……。”解修元笑着摇了摇头,道:“真不知道他是如何历练出来的,气度沉稳的哪象是十八岁。” 榕青园,后院。 易知足惬意的躺在葡萄架下的躺椅上,一摇一晃,悠然自得,苏梦蝶一身纱衣坐在一旁,剥了一颗荔枝喂进他嘴里,陪着小心道:“悔不听三郎之言,此番茶铺在一日之内就损失了七千两。” 易知足吐出荔枝核,道:“你茶铺规模不小嘛,有五千担?” “哪有,就二千担。”苏梦蝶瞥了他一眼,心有余悸的道:“还好及时出手了一千多担,薛掌柜也算果断,第二日消息一出来就直接以二十二两的价格全部出手,否则亏的更多。” “薛掌柜也算是人才。”易知足笑了笑,道:“想不想赚回来?” “当然想。”苏梦蝶眉头一挑,欣喜的道:“三郎有好生意?” “如今最好的生意就是茶叶。” “茶叶?” “嗯。”易知足轻嗯了一声,才道:“现在茶叶是什么价?” “十四、十三。”苏梦蝶道:“数额大的话,十二、十一,甚至是十两一担也有可能,如今茶叶根本就无人问津。” “明日价格必然跌破十两,可以大肆收。”易知足漫不经心的道:“明日派人来元奇,我出四十万本钱,交由薛掌柜打理。” 虽说对易知足已经佩服的五体投地,苏梦蝶仍然有些迟疑的道:“能反弹?” “超跌必弹。”易知足道:“不过别贪心,价格到了十四十五就赶紧脱手。” 见他如此笃定,苏梦蝶连忙道:“奴家也想找元奇借贷四十万。” “元奇有规定,东家本月之内,只能借十万。”易知足斜了她一眼,道:“我是大掌柜,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可别让我为难。” ; 第八十五章 公馆摘匾 西荣巷,银行公馆。 前面的大院里黑压压的站满了人,都是匆匆赶来的大小钱庄的掌柜们,人人愁容满面,长吁短叹,一边低声议论,一边耐心的等着,等着银行公馆与票号、当铺、印局的商议结果。 满广州城都只见钱庄的掌柜伙计向茶商追贷,却没人看到票号向钱庄追贷,没看到钱庄被挤兑取款,茶叶崩盘,累及的不止是钱庄,票号也没法置身事外,票号放贷的主要对象就是钱庄,因此,钱庄在前面追贷,票号就在后面向钱庄追贷。 这种情况下,银行公馆自然不敢坐视不理,连忙召集所有的票号钱庄、当铺印局的掌柜前来商议对策。 议事大厅里,梁介敏看着面前的一拨票号掌柜,苦口婆心的道:“茶叶崩盘,茶价暴跌,茶商破产,茶行倒闭,钱庄收不回放贷,票号若是苦苦相逼,其结果必然是大批钱庄倒闭,票号又能收回多少放贷?还有你们…..。” 说着,他转头望向泾渭分明坐在右侧的一众当铺印局的掌柜,道:“钱庄大量倒闭,元奇银行必然借此机会大肆吞并,迅速扩张,当铺印局,又能苟延残喘几日? 票号钱庄、当铺印局,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别一个个的都只想着独善其身,若是没有元奇银行,你们或许有机会,有元奇银行在一旁虎视眈眈,没有谁能够独善其身!如今大家伙得同舟共济,共度难关,若是各打各的算盘,谁也讨不了好!” 话一落音,坐在下首的茶行公会的会长黄子昌便开口附和着道:“梁会长这话说的极是。”他是前来向银行公馆求助的,梁介敏特意让他列席会议。 微微一顿,黄子昌提高声音道:“洋人已经习惯了饮茶,跟蒙古人一样,如今根本离不开茶叶,除了咱大清,洋人无处购茶,眼下虽然茶叶崩盘,茶价暴跌,但洋人今年不可能不购买茶叶! 英吉利每年从广州购买茶叶高达四十万担,花旗国亦有十万担,这说明洋人每年要消耗五十万担茶叶,现在外间都流传是英国东印度公司囤积了大量的茶叶,在西洋倾销,且不说这传闻是真是假。 就说五十万担茶叶值多少银子?就按二十两银子一担计算,就是一千万两银子,东印度公司在破产之际能抽调一千万两白银囤积茶叶?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就算该公司囤积的有,顶破大天也就十万担,这根本影响不了今年大清的茶叶出口。 只要缓上一缓,茶价必然回弹,因为英国突然提高茶叶进口税,茶价或许难上三十,但二十两一担,绝对是没问题的,只要茶价能稳定在二十,茶商就能起死回生!” 说着,他站起身团团一揖,道:“老朽在这里恳请诸位,同心协力施以援手,不要白白便宜了洋人。” 大厅里一片安静,没人敢贸然表态,这可是涉及到数以百万的银子,谁心里都没底,一个不好,可能就会拖累的自家倒闭。 沉寂良久,见始终没人吭声,梁介敏长叹一声,看向张世杰,道:“世杰,去大门口将银行公馆的匾额摘下。” “啊?”张世杰一呆,确信没听错后,他连忙上前跪下,叩首道:“会长,万万不可!” “去!”梁介敏沉声喝道:“从今以后,广州不会再有银行公馆,留着招人显眼吗?”说着,他又吩咐道:“敬元,你带人将银库打开,将公行的库银准备金退还给各钱庄。” 这是真准备散伙?满大厅的掌柜都心惊肉跳,呆若木鸡,唐敬元脸色苍白,不敢开口,他分辨不出来,梁介敏这究竟是动了真怒,还是在做戏逼迫众人表态。 见唐敬元、张世杰两人没有动静,梁介敏腾的一下站起身来,眼神凌厉的扫了众人一眼,道:“竖子,不足与谋!”说着一甩辫子,大步而去。 满大厅人都回不过神来,谁也没料想到,商议竟然会商议出这样一个结果来!银行公馆居然要摘匾散伙! 推开议事大厅的大门,脸色铁青的梁介敏走到台阶上仰脸看了看日头,沉声吩咐守在门口的仆从道:“去,搬架梯子到大门口。” 见他脸色铁青,愤怒之极,两个仆从哪敢多话,连忙一溜小跑前去寻找梯子,满院的钱庄掌柜心里都是一沉,虽然不知道会长要做什么,但看他脸色就知道,铁定是谈崩了!一个个不由的忧心如焚,议论纷纷。 大厅里,唐敬元指点着一众票号掌柜,高声怒斥道:“元奇银行,狼子野心,今日能逼迫得银行公馆摘匾,明日也能逼迫你们票号摘匾!”说着,他一转身,又指着一众当铺印局的掌柜,厉声道:“还有你们,没有了钱庄,你们凭什么跟元奇争!” 满大厅掌柜都是面面相觑,作声不得,谁也不清楚银行公馆是在做戏,还是在玩真的? 志诚信票号广州分号的大掌柜员辻宽一脸担忧的看向王德昌,道:“王掌柜,日升昌票号执山西票号牛耳,这事您可的拿个主意,银行公馆的匾一旦摘下来,广州钱庄就是一盘散沙,局面将更为不堪!” 蔚丰厚票号范器贵亦附和着道:“广州钱庄若是大规模倒闭,咱们票号的损失只怕会更大。” “我看未必。“天成亨票号任天德沉声道:“有元奇在一旁搅局,广州这个烂摊子谁也收拾不了。” “这话老夫不敢苟同。”茶行会长黄子昌道:“广州市场萧条,对十三行也没好处,元奇这几日依然在对外大规模放贷,对茶商亦不例外,不就是最好的明证。” 王德昌扫了几人一眼,道:“广州所涉金额巨大,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我等不得不慎重…..。”说着,他看向黄子昌,道:“还劳烦黄会长去将梁会长请回来,此事须的细细商议。” 见的王德昌松口,一众当铺印局掌柜纷纷开口附和,催促将梁介敏请回来。 ; 第八十六章 讨债的 天空阴云密布,眼见的有一场暴风雨将至。 梁介敏负手昂首站在台阶上,一言不发,摘匾散伙之言,他不是意气用事,年近五旬的他早就过了意气用事的年纪,之所以如此说,一是逼迫票号,二是表明自己的态度,票号敢不援手,他就敢破罐子破摔,加大广州大小钱庄倒闭的规模和速度,将票号也彻底拉下水! 黄子昌快步赶到他身后,拱手道:“季行这一招以退为进,着实高明,票号已经松口,恭请你去商议细节。” 听的这话,梁介敏暗松了口气,却没有理会,依旧是昂首望天,见状,黄子昌低声道:“不肯就坡下驴,难不成还真想摘匾?” “我倒是真想摘了这块匾,乐的一身轻松。”梁介敏说着长叹了一声,道:“此番为了救市,坚持了这许久的紧缩银根,将不得不放弃,老夫可真是心有不甘,白白便宜了元奇。” 身为茶行公会的会长,黄子昌倒是对元奇大有好感,毕竟低息借贷对茶叶贸易对茶商都是大有好处,不过眼下有求于银行公馆,他也不好劝解,只好岔开话题,道:“大伙儿都在里面等着呢。” “让他们等等无妨。”梁介敏侧首瞥了他一眼,道:“这次茶叶崩盘,迅猛无比,你难道就没怀疑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不过是礼尚往来罢了。”黄子昌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去年茶行联合所有的茶商逼迫十三行上涨茶价,今年十三行逮着机会,回报去年的一箭之仇,没什的稀奇。” “你倒是豁达。”梁介敏说着转过身来,道:“瞧这云层有些狰狞,怕是有一场狂风暴雨。” 话才落音,一道闪电亮起,随即一个响雷在众人头顶滚过,黄子昌缩了缩脖子,大声道:“咱们这一辈子,什么狂风暴雨没见过?” 瞧着要变天,易知足也不敢在榕青园逗留,匆匆赶回西关,船才靠岸,豆大的雨点便落了下来,见雨势凶猛,他不得不在一家酒楼的屋檐下避雨。 上岸的地方叫大观桥,西关八桥之一,桥畔多酒楼,眼见的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易知足干脆带着小厮进了酒楼,登上二楼,此时才是下午二点左右,不是饭点,二楼空无一人,他选了张临窗的桌子坐下,随意点了几道菜,又叫了壶酒,一边赏雨景,一边喝酒。 才两杯酒下肚,店小二就一溜快跑上来,到的跟前,满脸堆笑的打躬作揖道:“还望客官恕罪,二楼有人包下了,劳烦客官换……。” 不等小二说完,李旺就恼怒的道:“你这小二好不晓事,哪有这般做生意的……。” 易知足摆了摆手,止住李旺,然后点了点桌子,道:“这些酒菜如何算?” “酒菜一起共是四钱…..。” 易知足笑了笑,斯条慢理的道:“那对不住了,容我吃完,再换地方。” 小二脸上笑容一僵,道:“合着你是想吃白食。” 一口将杯中酒干了,易知足抽出几张银票,在桌子上缓缓摊开,道:“看看,我象是吃白食的吗?” 小二觑了一眼,见上面一张就是一百两的银票,连忙轻扇了自己一个嘴巴,谀笑道:“小的出言无状,公子恕罪则个。” 易知足自然不会与他一般见识,笑道:“有人包下你二楼,我不阻拦你发财,但四钱银子你还要找我结算,这就没道理了,生意不是这么做的,对不对?” “公子说的极是。”一个小老头颠颠的上前,躬身道:“公子的酒菜,小店做东,不周之处,还望公子海涵。” “这才象个做生意的样子。”易知足站起身收好银票,然后摸出一块大洋,递与小老头,道:“赏你的。”说着缓步下楼。 小二轻声嘀咕道:“真是个怪人,四钱酒菜钱不肯会账,偏偏又赏一个大洋。” 掌柜的就是一个爆栗子,训斥道:“没点眼力劲的东西,人家是在教你,做生意不要因小失大,有舍才有得!”说着,他吩咐道:“大雨天的,还不赶紧给客人送两把伞去。” 易知足缓步下楼,见的一楼大堂坐着几个华服青年正低声说笑,估摸着应该就是他们包下了二楼,不由的瞥了他们一眼,刚刚经过这几人身边,便听的身后有人轻声道:“是他!” 分明是女声,声音清脆悦耳,易知足回首看了一眼,不由的停下了脚步,说话的是一个约莫十六七的女孩,虽是男装打扮,却生的极为端庄秀丽,一双眼睛又大又明亮,显的很是机灵,他微微笑道:“咱们见过吗?” 那女孩站起身来,笑的十分开心,缓步上前道:“还有个胖子呢?” 胖子必然是指严世宽了,易知足不由的有些警惕,虽说这女孩笑起来十分好看,而且还有酒窝,但这语气不对,笑容也有问题,就象是猎人看见猎物落网后露出的欣喜笑容一样。 “姑娘是不是认错人了。”易知足依旧是微笑着道。 “本…..姑娘过目不忘,会认错人?”女孩说着伸出手来,道:“我的帽子呢?” “帽子?什么帽子?”易知足有些错愕的看了她头上的帽子一眼,是常见的纱制瓜皮帽,但帽子上镶嵌着一块绿玉,转念他就明白过来,定然是死胖子两个没做好事,抢了或是骗了人家小姑娘的帽子,看来是运气不好,又遇上一个讨债的。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女孩说着转身道:“二哥,扭送他去见官。” 一见那几个青年起身,易知足连忙笑道:“姑娘真的认错人了,在下易知足,元奇银行大掌柜。” 元奇银行在广州在西关如今都是如雷贯耳,元奇大掌柜是个长象俊美的年轻人,这事人尽皆知,听的这话,几个青年还真不敢莽撞,一人迟疑着道:“当真?” 易知足笑道:“元奇大掌柜岂是那么好冒充的,前往元奇银行总号或是分号,一试便知。” 见他如此从容,一人轻声道:“萱妹,你是不是走眼了?” 萱妹?易知足一笑,正待解说,店门外却传来一声若癫似狂的笑声,“哈哈,茶叶涨了!茶叶涨了!” 众人齐齐望向门外,就见一个身着月白长衫的人在雨中手舞足蹈,大喊大叫,见他衣着齐整,不似疯子,易知足脸色一变,吩咐道:“回总号!”说着,拔脚就走。 ; 第八十七章 全力救市 见易知足毫不迟疑转身就走,许怡萱不由的急了,好不容易才遇上这登徒子,岂能让他如此轻易溜掉,当即便道:“二哥,他们惯会做戏,可别让他溜了。” 许应坤微微摇了摇头,道:“别莽撞,叫人跟着就是。”说着对身边小厮使了个眼色,转过头来,他才接着道:“萱妹真没认错人?” “铁定是他!”许怡萱笃定的道:“不过才三个月,我怎会认错?” 许应坤点了点头,笑道:“市井传闻,元奇银行易大掌柜以前是个浪荡子,说不定还真有可能。”说着,他含笑宽慰道:“放心,得罪了咱家萱妹,就算他是元奇大掌柜,为兄也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许怡萱转身回到桌边坐下,悻悻的道:“我自会找他算账,无须二哥操心。” 大雨中,易知足撑着伞快步而行,茶叶涨价,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银行公馆做出反应了,不消说,银行公馆为防钱庄大量倒闭,开始出手挽救茶市,只是不知道他们的力度有多大? 匆匆赶回元奇总号后院,易知足长衫下摆和鞋袜都已湿透,好在总号还有备用的衣衫鞋袜,待他更衣出来,孔建安、解修元两人已是闻讯赶了过来。 略一见礼,孔建安便禀报道:“大掌柜,银行公馆全力救市,所有票号钱庄、当铺印局大量放贷,短期放贷利息与元奇一样,月息二分五厘,而且票号钱庄不再向茶商追贷!” 解修元补充道:“消息一传开,茶价应声而涨。”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反应够快,力度也足够大,可谓是不遗余力了。”微微一顿,他才问道:“你们怎么看?” “仅靠元奇对外放贷,根本挽救不了茶市,银行公馆全力挽救茶市,有助于茶市的迅速恢复,这是好事!”孔建安缓声道:“不过,对于元奇来说,这可不是好事,银行公馆将放贷利息定的与咱们元奇一样,显然是要乘此机会抢回市场和客户。 元奇虽说资本雄厚,无人能比,但面对的却是广州所有的票号钱庄当铺印局,相比之下,未免有些相形见绌,我担心的是,银行公馆还会有后手。” 易知足转头看向解修元,道:“你如何看?” “原本银行公馆紧缩银根已是骑虎难下,茶叶崩盘给了银行公馆一个就坡下驴的机会。”解修元侃侃说道:“而且,通过全力挽救茶市,银行公馆增强了对票号钱庄、当铺印局的掌控,尤为可忧的是,此举,极大增强了广州大小钱庄的凝聚力,这很不利于元奇对中小钱庄的并购。” 稍稍一顿,他才接着道:“眼下最担忧的便是,已经同意附股元奇的那些个钱庄,会不会临时变卦。” “少爷,茶来了。”李旺在门口外禀报道。 易知足点了点头,待的伙计奉上热茶,孔建安吩咐道:“大掌柜冒雨赶回,着厨房熬碗姜汤送来。” “不必,哪有如此不堪。”易知足含笑摆了摆手,斟了杯热茶,才缓声道:“趋利避害,依附强者,皆是商人本性,只要元奇足够强大,那些个钱庄自然会趋之若鹜。” 听他这话说的信心十足,解修元试探着道:“大掌柜有应对之策?” 浅呷了几口热茶,易知足才道:“茶叶崩盘,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孔建安、解修元两人对视了一眼,眼神里都掩饰不住的震惊,茶叶崩盘还真是大掌柜的手笔!这玩的也忒大了点,还有后手,后手又是什么?干系太大,两人都不敢问。 放下茶杯,略微沉吟,易知足才开口道:“元奇银票已经流通几日,信誉已经建立,吩咐下去,从明日起,总号分号对外放贷,一律不发放现银,全部发放银票。” 孔建安呆了一呆,才道:“大掌柜要增大银票发行?” “不错。”易知足颌首道:“银行公馆全力救市,茶价反弹,不仅是茶商,稍有点眼力的都会投机茶市,更何况广州票号钱庄、当铺印局如此低息放贷,必然吸引的商贾富户蜂拥借贷,如此一来,银行公馆根本没有足够的现银来吸纳咱们的银票,不必担心。” “可……。”孔建安犹豫了下,才道:“他们放出的都是短期贷款,估摸着就只一月,一月之后,元奇岂非得面临挤兑的风险?” 易知足听的一笑,“你想的太简单了。” 解修元心思灵敏,瞬间就反应过来,所谓的后手,必然是针对茶市,茶市必然还有反复,银行公馆只怕是放贷容易收贷难,他当即试探着道:“如此说来,茶叶崩盘,完全就是一个陷阱?” 易知足含笑看了他一眼,没有吭声,茶叶崩盘确确实实就是一个坑,银行公馆不跳是死,跳也是死,区别只在死的快慢而已,全力救市,银行公馆的噩梦就开始了,他还就担心银行公馆不肯全力出手!毫无疑问的,这次连票号也都全部下水,可给他省了不少事。 见易知足不吭声,孔建安略微犹豫,才道:“如今票号钱庄、当铺印局都已全面放贷,而且利息也与元奇一样,银根紧缩已不存在,咱们何不停止放贷?也少担些风险。” “停止放贷不妥。”易知足微微摇头道:“若是停止放贷,会有损元奇声誉,会让人质疑元奇的资金实力,这是其一,其二,停止放贷,会延缓推出元奇银票的速度,最重要的是,元奇停止放贷,必然引起银行公馆的警惕。 至于说风险,咱们放贷,是必须有抵押或是担保的,不存在太大的风险,通过此次的茶叶崩盘,你们要牢记一点,信用放贷,风险太大,要慎之又慎!” 李旺这时在门外禀报道:“少爷,前面伙计来报,有位薛掌柜求见。” 薛掌柜,那是苏梦蝶茶铺的掌柜,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带他进来。”说着他对孔建安道:“给我开四十万银票,我明日用现银补上,另外,苏东家借贷十万,也全部开银票。” “是,我这就去办。”孔建安说着连忙起身。 “等等。”易知足看了二人一眼,含笑道:“二位可有兴趣进茶市搏一搏?” “投机茶叶?”孔建安连忙摇头道:“风险太大。” “风险大怕什么?这不有大掌柜?”解修元兴致勃勃的道:“咱们跟着大掌柜小博一把。” ; 第八十八章 小心观望 暴雨来的快的,去的也快,不到一个时辰,狂风骤雨就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随着银行公馆全力挽救茶市的消息传开,投机茶叶的商贾闻风而动,冒雨前往各个茶行抢购,冷清了两日的茶叶市场瞬间热闹起来,茶价应声而涨,从十二、十三两一担瞬间反弹到十五、十六。 这个价格也是有价无市,因为大小茶行纷纷惜售,不肯出售,如今既无钱庄逼迫还款,银行公馆又以罕见的低息放贷,谁都知道茶叶价格会一路上扬,手中有茶叶的,谁肯轻易出手? 怀揣着大把的银票的投机商买不到茶叶,自然是一再提高价格,茶价因此一路攀升,不到天黑,已经回弹到十八两一担,到的这个价格,才有谨慎的茶行开始向外少量的出售。 不过,到了这个价位,一众投机商贾也变的谨慎起来,茶价虽然节节攀升,但成交量却并不是太大,一方面是茶行惜售,一方面是投机商贾慎买,谁也不清楚茶价究竟能反弹到什么价位,双方都在小心翼翼的观望。 富利兴茶铺的掌柜——四十出头一脸麻子的薛期贵腰板挺直,脚不点地的游走于各大小茶行,频频出手,但凡是不超过十九两一担价格的,卖多少他收多少,不过,由于茶行惜售,尽管他揣着五十多万的银票,却也只收购到五千多担。 易知足到天黑才回到家中,进的东跨院,小厮便迎上来禀报,老爷和大少爷已经在院子里等候多时了。 听的禀报,易知足稍觉奇怪,老头子和大哥为何回来的如此早?难道没去凑热闹抢购茶叶?这几日十三行的一众中小行商可都从元奇银行借贷了二十万,本来股东只允许借贷十万,但一众行商却钻空子,利用担保的两个名额又贷出十万,变相的获得了二十万借贷,对这事他也只能是睁只眼闭只眼。 正房厅堂里摆着一桌酒席,易允昌、易知书两人正浅酌低语,见的易知足进来,易允昌笑道:“怎的这时才回来?快过来陪为父喝几杯。” 易知足走到跟前,见他脸上有些潮红,显然已经喝的不少了,便含笑道:“何事让父亲如此高兴?” “自然是赚钱了。”易知书带着几分醉意道:“难得父亲如此开心,三弟陪着多喝几杯。” 赚钱了?眼下这光景除了茶叶,还有什么能赚钱?易知足在下首坐下,试探着道:“孚泰行低价收购了茶叶?” 易允昌伸出一跟手指在易知足面前比划了一下,得意的道:“整整一万担,都是以十三、十四两的价格收的。” 一万担?还是如此低的价格!易知足心里一沉,斟了杯酒,不动声色的道:“孚泰行上午就开始收购了?” 他之所以如此问,是因为他与伍秉鉴、伍绍荣、潘正炜、卢继光几人拟定茶叶崩盘计划时,就要求十三行配合极力打压茶叶价格,以最大限度的引发恐慌,若是孚泰行上午就开始收购,必然会被指责。 见他脸色,易允昌便知道他担心什么,当下不以为意的道:“茶价跌破十五,一众行商就开始悄然收购了,可不只是咱孚泰行一家如此做。” 听的这话,易知足大为意外,一众行商出手,即便是悄然收购,那也不是小动静,他忍不住道:“那怎的没引起茶价反弹?” “这你就不清楚了。”易允昌笑道:“哪家商行没有几个相熟的茶商和茶行?钱庄催贷,逼迫茶商茶行抛售茶叶还贷,求贷无门的茶商茶行眼看茶价不断下跌,无奈之下只得主动央求咱们买下茶叶,这如何会引发茶价反弹?” 听的这话,易知足脸色才稍有缓和,易允昌呷了口酒,接着道:“十三行这次可赚的不少,元奇银行若是不给茶商低息放贷,咱们还能收的更多。” “总的给茶商留条活路。”易知足说着一口将酒干了,放下酒杯道:“若将茶商都赶尽杀绝,茶叶贸易没个三五年怕是难以恢复,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易知书笑道:“三弟眼光长远,不怪伍老爷子对你赞赏有加,来,为兄敬你一杯。”一口将酒干了,他才道:“三弟眼光独到,依三弟看,茶价能反弹到多少?” 易知足没答,却是反问道:“英吉利提高茶叶进口税,目的何在?” “自然是为了打压茶价。”易知书不假思索的道:“英商贩卖茶叶无利可图,自然就会压低茶叶收购价格……。”说到这里,他已是反应过来,“三弟的意思,茶价将会反弹到东印度公司没有倒闭之时的价格,二十两一担?” “如今银行公馆和元奇都在大量向外放贷,市场上白银充裕。”易知足沉吟着道:“再则,茶价从三十二两跌下来,茶商对茶价的反弹期望较高,两者综合起来,茶价反弹可能会到二十二、三,甚至是更高,不过,最好是别冒险。” “足够了。”易允昌笑道:“短短两三日,能获利八九万,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有这笔获利,再加上二十万低息贷款,孚泰行今年有望偿还一半的债务,足够了。” 听他如此说,易知足便知两人并不知晓全盘计划,他与伍秉鉴、伍绍荣、潘正炜、卢继光几人策划的茶叶崩盘可不止如此简单,元奇要借此机会在广州独占鳌头,十三行要借此机会重新垄断对外贸易,尤其是茶叶对外贸易不允许行外商染指,茶市将成为一架绞肉机,绞尽钱庄和行外商的财力。 既然三大家有所隐瞒,他自然也不会多嘴,借口饿了,埋头吃喝,易知书却是不肯轻易放过这个机会,平日里这个三弟忙的一天到晚见不着人影,难得有机会跟他坐下来交流,待的易知足放下碗,他就含笑道:“今年茶叶生意不好做,三弟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茶叶不能放弃。”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茶叶崩盘是难得的重新洗牌的机会,这个机会,孚泰行必须好好把握,另外,我留意了下,生丝的贸易额逐年递增,十余年间暴增了六倍,不妨专心经营茶叶和生丝,丝织品、土布、白铜等等,不妨放弃。” ; 第八十九章 盐商许家 六月十八日,清晨。 东方天边才露出鱼肚白,孔建安、解修元两人就早早起身,今日是约定好的十几家钱庄附股元奇,换匾挂牌的日子,一众掌柜会早早前来元奇领取元奇分号匾牌。 两人心里其实都没底,短短几日间广州风云变幻,茶叶崩盘,银行公馆出手救市,也不知道洽谈好的十几家钱庄究竟会有几家前来,因为担心两人出意外,易知足不允许他两人这几日外出,几日没联系,又出了如此大的变故,两人心里有底才怪。 明摆着的,茶叶崩盘,累及钱庄,各家钱庄放出去的贷款大多都收不回来,可谓损失惨重,而附股元奇,那是需要本钱的,没本钱谈什么附股?更何况,附股元奇,也就意味着站到了银行公馆的对立面,会立马被票号追贷,这种情况下,能有几家钱庄敢来附股元奇,可真只有天知道了。 眼见天色渐明,依然不见一个掌柜前来,解修元不由的苦笑着道:“看来是不会有人来了,茶叶崩盘,咱们前些日子算是白忙活了。” 话才落音,一个伙计一溜小跑着来到跟着,禀报道:“三掌柜,有个自称是泰昌钱庄的伙计在外,请您出去一下。” 解修元不愿意单独出去见泰昌的伙计,毕竟这几日知道不少元奇的事情,而且这几日又是关键时期,他单独去见外人,若是走漏什么消息,他到时候可说不清楚,当下便对孔建安道:“应该是前来通知咱们一声的,咱们一起去看看?” 孔建安犹豫了下,才点了点头,道:“等着也是心烦,走。” 门外伙计见两人一同出来,略有些意外,迟疑了下,才低声道:“李掌柜来了,在巷口等着,请解掌柜前去一见。” 李维奇来了?解修元、孔建安对视了一眼,有些意外也有些兴奋,两人甚是默契的快步赶往巷口,李维奇亲身前来,却又不肯进元奇,说明他心里很矛盾,难以取舍,难以决断。 巷口另一条小巷里一溜停了七八顶青布小轿,几个掌柜正围成一圈低声的议论,见到孔建安、解修元两人联袂而来,众人连忙围了上来。 见这情形,孔建安心里明镜似的,这些掌柜都看好元奇,却又担心此时附股元奇得不偿失,请解修元出来,就是想套套口风,探探元奇的态度。 寒暄见礼之后,几个掌柜七嘴八舌的纷纷诉苦,两人耐心听了一番,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解修元才含笑道:“诸位的处境,元奇都知道,这几日咱们与易大掌柜数次谈及附股之事。” 略微一顿,他便接着道:“诸位担忧附股元奇,票号催贷,此事,诸位无须担忧,诸位附股元奇,便是元奇东家,票号催贷,元奇自会应付,元奇资金雄厚,何惧票号催贷? 再则,诸位都指望银行公馆救市,茶价反弹,尽量收回放贷,在下纳闷的是,诸位附股元奇,难道就不能收贷?据在下所知,银行公馆救市,是禁止诸位向茶商催贷的,咱们元奇可不禁止, 最后,诸位担忧放贷未收回,资产评估难以准确,这是很简单的事情,推迟资产评估即可,待的尘埃落定,再行评估,核定具体的附股数额。” 听的这番话,一众掌柜都是喜形于色,泰昌钱庄的大掌柜李维奇却是深知解修元的秉性,元奇应付票号催贷,这牵涉到不小的数额,可不是二掌柜三掌柜能够拍板的事情,他当即质问道:“孔掌柜,票号催贷,元奇能一力担之?” 票号催贷可说是众掌柜最为担心之事,放贷未收回,若是遭票号催贷,无力偿还,那就只有一个下场,倒闭!是以听的这话,众人纷纷看向孔建安。 见这情形,孔建安自然不会拆解修元的台,当即硬着头皮道:“诸位尽管放心,票号催贷,元奇定然一力担之。” “好!”李维奇干脆的道:“既是如此,咱们也就没有后顾之忧,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去元奇。” “诸位请!”孔建安心里松了口气,连忙侧身礼让众人,心里却是巴望易知足赶紧来,唯有易知足的表态,才能够让众人彻底放心。 易知足自然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也是早早起身,一出门,严世宽就笑呵呵的迎上来,道:“三哥,天宝改建已大体完工,今日扫尾,三哥抽空去看看罢,有不合意的地方也好吩咐他们改进。” 易知足点了点头,转头吩咐李旺道:“今日有事,叫轿子随后跟着。”说着,他边走边道:“中午或是下午,我抽时间过去。” “这段时间三哥可真够忙的。”严世宽跟着道:“天宝改建完成,可不用我天天去盯着了罢。” 易知足不接他这话茬,却是问道:“昨日在大观桥避雨,遇见一个女扮男装的假小子向我讨要帽子,你可知那女子底细?” “讨要帽子?”严世宽笑道:“可是眼睛大大的,笑起来有酒窝的那个?” “不错。”易知足点头道:“就是她。” 严世宽很是八卦的道:“三哥是如何脱身的?不会是赔钱了吧?” “赔什么钱?”易知足随口问道:“帽子呢?” “三哥是忙糊涂了吧?”严世宽低声道:“帽子不是被三哥当了,换银子请客了。” 易知足一阵无语,有没有搞错,好歹也是行商子弟,咋就混的那么惨,严世宽却甚是好奇的道:“那假小子没让你赔钱?她那帽子上的玉可是好东西,当了百多两银子。” “是哪家当铺?” “辉记啊。”严世宽看着他道:“三哥不会是想赎回来吧,咱们可是死当。” “死当也给我赎回来,她认出我来了,总不能告诉她说把帽子当了吧,咱现在可丢不起那脸。”易知足说着抽出两张银票,道:“你一早去当铺看看,两百够了吧?” “怕是不够。”严世宽摇头道:“估摸着得三百,最好是四百,当铺可黑的很。” 当是还债了,易知足无语的又抽出两张银票递过去,道:“那假小子怕不是一般商贾之家的……。” “那还用说。”严世宽不无得意的道:“见那玉如此值钱,咱少不的打听了一下,那假小子好象是盐商许家的。” ; 第九十章 换匾挂牌 元奇总号后院,解修元守在后门口与伙计有一搭无一搭的闲侃,不时的瞥向巷口,一眼瞥见一顶青布小轿飘然而来,他连忙出门迎了上去。 易知足哈腰下轿抬头就见解修元在外候着,便料想是有钱庄掌柜前来,当即笑道:“来了多少?” “八家。”解修元含笑道。 居然有八家,易知足也是大为意外,眼下这情形,他预料能有三四家前来就算不错了,没料想竟然来了八家,当即便笑道:“都是哪几家?” 两人进了后门,解修元才道:“有泰昌、顺通、广源…..等。”接着,他便将早上的发生的情况简单的说了一下。 泰昌钱庄也在八家之列,这让易知足颇为振奋,看来,还是低估了元奇的吸引力,不过,对承担票号的追贷,他还是颇为谨慎,沉吟了片刻才问道:“这八家在票号有多少借贷?” “二十二万,泰昌是大头,独占七万。”解修元飞快的说道:“我大致了解了下,这八家对茶商的放贷总额在三十八万,即便只能收回放贷的五成,元奇也担不了多少风险。” “账不是那么算的。”易知足摇了摇头,道:“茶价腰斩,但凡是向钱庄大额借贷的茶商和投机商都已经是倾家荡产,债台高筑,就算茶价反弹,高度也是有限,别说收回五成放贷,能够收回二三成就算运气不错了。” 听他这话的语气,似乎是不愿意承担票号的追贷,解修元微觉诧异,他虽然接触易知足时间不长,但却清楚,易知足野心甚大,眼光长远,不是锱铢必较之人,不太计较一时的得失,他之所以敢大胆做主,就是琢磨透了易知足急于扩展元奇实力的心意。 易知足没看他,缓步踱着,顺着自己的思路,接着说道:“二十二万不算多,就算是花二十二万买下这八家钱庄,也是合算,如今元奇需要的是在银行公馆撕开一条口子,尽快打开局面,这八家钱庄易帜,附股元奇,造成的影响,引起的轰动,可远远不止二十二万……。” 听他说到这里,解修元不由的长松了一口气,连忙奉承道:“大掌柜眼光长远……。” “可别给我戴高帽子。”易知足笑着摆摆手,道:“走,去见见那些个掌柜,作为首批附股元奇的钱庄,不能让他们吃亏。” 孔建安在内厅里陪着一众掌柜说话,见的易知足进来,连忙起身向众人介绍道:“诸位,这位就是元奇大掌柜,易公子。” 一众掌柜对易知足谈不上是久闻大名,但绝对是如雷贯耳,不过真正认识易知足的却不多,大多都是头一次见他,当下连忙起身见礼,少不了一番寒暄奉承。 易知足团团一揖,含笑道:“时辰不早,诸位无须客套,请坐。”说着,他径直在主位上落座,待的众人落座,他才道:“诸位附股元奇,便是元奇的东家,诸位的钱庄换匾挂牌,便是元奇分号,票号催贷,可直接带他们来元奇总号,元奇不缺现银,除此之外,诸位还有何担忧,尽可道来。” “易大掌柜快人快语。”李维奇轻赞了一句,才道:“咱们附股元奇,之前缴纳给银行公馆的库银准备金怕是难以讨回……。” 库银准备金,原本是各钱庄发行钱票的准备金,各钱庄要按存款数额的一定比例上缴给银行公会,不过,由于官府频频打准备金的主意,再加上各个钱庄都极重信誉,时间一长,就变了味,准备金就变成了各钱庄缴纳的行费,数额并不大,多者两三千,少者六七百。 四海附股,易知足就已经了解到这点,当即含笑道:“李掌柜放心,各位库银准备金的损失,元奇贴补。” 见易知足如此爽快,一个蓄着山羊胡的老者含笑道:“易大掌柜,咱们也不藏着掖着,茶叶崩盘,银行公馆虽是全力挽救,但茶叶已经不可能回到高位,各钱庄的损失已是无法挽回,若是运气不好,放贷收不回,钱庄有倒闭的可能,老朽斗胆问一句,咱们附股元奇,若是资不抵债,一应债务,元奇可愿意承担?” “当然。”易知足毫不迟疑的道:“诸位一旦换匾挂牌,事无大小,元奇一概包揽,不过,若是资不抵债,元奇的股份可就没了,除非你们愿意另外缴纳本金。” “好!易大掌柜好气魄,难怪银行公馆视元奇若眼中钉,肉中刺。”李维奇说着,看向众人,道:“既是如此,咱们也没什么多说的,四海附股在前,一切细节大家都可参照四海,时间已经不早,咱们这就回去换匾挂牌,如何?” 一众掌柜对易知足的态度可说是极为满意,当即纷纷起身告辞。 易知足三人满面春风的殷勤相送,借相送之机,很是自然的提到元奇要抗衡银行公馆,希望更多的钱庄加入元奇,一众掌柜心领神会,纷纷表态,回去就大肆宣扬。 送走一众掌柜,转过身来,孔建安就一脸郑重的道:“大掌柜,既然一旦换匾挂牌,事无大小,元奇都一概包揽,就须的马上派遣账房进驻各家钱庄封账盘账。” “提醒的是。”易知足点头道:“这事你马上安排下去。” 解修元却是一脸兴奋的道:“大掌柜,消息一传开,濒临倒闭边缘的钱庄必然纷纷前来联络,希图附股元奇,躲避倒闭的风险,大掌柜要尽早准备足够的账房,以便提前进驻各家钱庄封账查账。” 孔建安亦附和着道:“确实要提前封账盘账,亏欠巨额的钱庄,不予接纳,否则元奇可亏不起。” “你们想左了。”易知足笑道:“这首批八家钱庄有亏损倒闭的,咱们拼着亏本也得受了,就当是千金买马骨,但总是千金买马骨,可不就成了冤大头?以后凡是申请附股元奇的,一律先盘账,资不抵债的不要!咱们得对东家负责。” 以泰昌钱庄为首的八家钱庄掌柜们回到钱庄,召集一众掌柜伙计,当众宣布附股元奇,立时就引起一片欢呼,元奇推行的顶身股制度早就让一众掌柜伙计眼热不已,元奇近几日所展露出来的雄厚资本,也令众人心仪,只是考虑到更换门庭有损声誉,也担心元奇经受不住银行公馆的打压,没人敢轻易辞柜换主,如今自家钱庄附股元奇,而且还是八家钱庄一同附股,怎不让他们欣喜? 早上八点,八家钱庄齐齐摘下自己的字号换上元奇分号的招牌,这一举动立时就引起了轰动,相邻的钱庄纷纷遣出伙计前去打探究竟,各家掌柜伙计如今已是元奇的一份子,自然都希望附股元奇的钱庄越多越好,希望元奇的实力越强越好,对前来打探究竟的,一个个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元奇对于前往附股的钱庄所给予的优厚待遇立时就被传扬开来,一时间大小钱庄无不议论纷纷,原本跟孔建安、解修元二人已经谈妥附股元奇,却临时犹豫退缩,没前往元奇的六家钱庄掌柜在听闻这个消息后,后悔的肠子都青了,忙不迭的坐轿子赶往元奇总号。 不到半个时辰,以泰昌钱庄为首的八家钱庄齐齐换匾挂牌,附股元奇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西关,不仅钱行为之震惊,茶行也为之轰动,因为八家钱庄的掌柜伙计已经全体出动,向茶商追贷! ; 第九十一章 稳步上扬 最先对这一消息做出反应的,不是银行公馆,而是茶市,茶价昨日强势反弹到十八两一担的价位,茶行惜售,投机商慎买,正处于微妙的平衡状态,经受这消息一冲击,茶价立时下跌,跌破十八两一担的整数价位。 实在是元奇银行给予附股钱庄的待遇太过优厚,一众茶行担忧附股元奇的钱庄会大量增加,再度出现钱庄紧急追贷的情形,因此纷纷开始增加茶叶的出售数量,但大多数投机商在茶价反弹时敢于追买,眼见的情形不对,出于谨慎的心理,都选择了继续观望。 茶市动荡,茶楼的生意却是好的出奇,西关大小茶楼皆是爆满,地理位置得天独厚的天海阁茶楼已是座无虚席,依然不断有客进门,以致出现一桌难求的局面。 如此多人前来茶楼自然不是为了吃早茶,而是为了听听议论,打探消息,茶楼是消息的集散地,不论是钱行、茶行、十三行、元奇银行、茶叶价格,一有消息,在茶楼都能及时知道。 茶叶价格下跌,茶业公会的会长黄子昌可谓是心急如焚,连忙乘轿赶往同文街北口的十三行行商公所,他心里很清楚,钱庄附股元奇,这事银行公馆必然是束手无策,短时间内拿不出什么好对策,要想扼制事态恶化,解铃还须系铃人,得找十三行。 十三行行商公所,总商会客厅里济济一堂,伍长青一脸微笑的对着众行商道:“我方才从元奇总号赶过来,易大掌柜在与一众钱庄掌柜商谈,无暇抽身,特意着我前来转告诸位。 泰昌等八家钱庄附股,对茶价会造成的打压不会持久,机会难得,诸位可以乘机高调低吸,大量买进茶叶,十三行出手,必然会引的投机商跟进,从而推高茶价,他预祝诸位都能大赚一笔。” 顺泰行的马佐良大声道:“元奇银行对附股钱庄开出极为优厚的待遇,只怕会有大量钱庄前来附股,这让咱们如何敢大量吃进茶叶?” 伍长青笑道:“诸位放心,钱庄附股元奇,何时放出消息,何时换匾挂牌,都是元奇说了算,怎会坑害诸位?” “说的是。”吴天垣笑道:“咱们投机茶叶的银子都是元奇银行放贷给咱们的,易知足怎么可能坑咱们?” 众人想想也是,既然易知足特意着伍长青来转告他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一个个立时就有些坐不住,纷纷起身告辞,忙着去安排收购茶叶的事情,人人心里都清楚,抢先出手收购,就有大便宜可占,自然要争先恐后。 待的会客厅里只剩下伍绍荣、潘正炜、卢继光三人,伍长青才坐下道:“知足还说了,为防银行公馆对此有过激的反应,必须尽快的拉抬茶价。” “过激反应?”卢继光有些不解的道:“银行公馆能有什么过激的反应?” 伍长青看了三人一眼,道:“知足是担心银行公馆破罐子破摔,搅乱茶市。” 伍绍荣听的一笑,“这个易知足,还真有意思,放鬼捉鬼,都是他。” 话才落音,就听的外面有人禀报:“伍总商,茶业公会总商黄子昌前来拜访。” “说我出门了。”伍绍荣毫不迟疑的道。 “等等。”潘正炜道:“黄总商既然来了,不妨见见他,十三行如今正在帮忙拉抬茶价,倒是可以卖个顺水人情。” “既如此,请黄总商过来罢。” 黄子昌心里也担心十三行闭门拒客,见的请他进去,心里暗松了口气,既然肯见他,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进的房间,扫了几人一眼,他便看向潘正炜,径直抱怨道:“十三行这是想赶尽杀绝吗?” “黄总商好大的火气。”潘正炜笑着拱了拱手,随即伸手让座,道:“有话不妨坐下来慢慢说。” 黄子昌也不客气,落座后便道:“银行公馆昨日挽救茶市,元奇银行今日就来这么一出,这究竟是跟银行公馆过不去?还是跟咱们茶业公会过不去?莫非真想将茶商杀的片甲不留?十三行来年不准备做茶业生意了?” “黄总商说笑了不是?”潘正炜含笑道:“茶叶贸易乃是十三行对外贸易中最大宗的生意,岂能不做茶叶生意?” “那元奇此举针对的就是银行公馆了?”黄子昌说着一字一顿的道:“十三行跟银行公馆斗,能不能不殃及咱茶行?茶叶崩盘,茶商已经元气大伤,如今可经不起折腾。” 潘正炜笑了笑,道:“大清对外贸易,茶叶贸易可谓是重中之重,茶叶出口之多寡,定一年商务之盈亏,茶业公会应该与十三行联手,一致对抗外商,然而不少茶商茶行为了蝇头小利,越过十三行,擅自勾结英美散商,私下贸易……。” 这是提条件了!黄子昌毫不迟疑的道:“茶商勾结英美散商,板子可不能只打到茶商身上,十三行自身的篱笆也没扎牢,且容茶行度过眼下这道难关,茶业公会定当下大气力整顿茶行,如何?” “好。”潘正炜爽快的道:“如今英吉利提高茶叶进口税,茶价大跌,咱们联手,一致对外,将大有可为!”稍稍一顿,他才接着道:“眼下茶行有难,十三行自不会袖手旁观,定当鼎力相助。” “此话当真?”黄子昌一脸意外的道。 “自然是真的。”潘正炜含笑道:“黄总商且拭目以待,茶市中午就会有反应。” 还没到中午,茶市就有了反应,十三行一众行商争先恐后高调收购茶叶,无异于是一个明确的风向标,瞬间就点燃了投机商的热情,有银行公馆和十三行联手挽救茶市,还担心茶价不上涨?不少人纷纷跟着抢购茶叶,茶价一路稳步上扬,到的中午,已经突破二十两一担的大关口。 元奇总号后院,伙计们川流不息,来来往往,流水一般禀报茶市的最新报价和交易情况,禀报市面上的传闻,禀报各大小钱庄当铺印局的动静。 见的一切平静,茶价也稳步上扬,易知足稍稍松了口气,他一直担心银行公馆恼羞成怒,打压茶价,来个玉石俱焚,大家一块玩完,真要出现这种情况,可就是**烦。 ; 第九十二章 搅乱茶市 茶价站稳二十两一担,黄子昌长松了一口气,吩咐一众茶商,逐步抛售手中的茶叶,不仅是因为市场需要足够的茶叶流通才能聚集更多的人气,更重要的是十三行出手拉抬茶价,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才不相信十三行是一番好心。 银行公馆挽救茶市,那是因为城门失火,会殃及池鱼,十三行一直在岸上隔岸观火,此时突然示好,拉抬茶价,图的什么?再简单不过,利益!不消说,十三行手中还囤积着数量不少的茶叶,就等着拉高茶价,抛售获利。 胡乱喝了碗粥,用了些点心,黄子昌正准备稍稍歇息一下,就有下人上前禀报道:“老爷,银行公馆张管事来了,说是梁会长请老爷过去。” “更衣,备轿。”黄子昌有些无奈的起身吩咐道,他不想卷进十三行与银行公馆的争斗,但如今的茶市却离不开银行公馆的支持。 匆匆坐轿赶到银行公馆,一见面,梁介敏便漫不经心的道:“听闻十三行出手拉抬茶价?” “十三行可没安好心。”黄子昌随意的在他下首落座,道:“银行公馆是真心挽救茶市,十三行不过是想浑水摸鱼罢了。” “你明白就好。“梁介敏说着轻叹了一声,道:“这茶市,咱们怕是无力挽救了。” 黄子昌听的一惊,连忙问道:“季行这话是从何说起?” “元奇银行对附股钱庄开出的条件极为优厚,我没法稳定人心。”梁介敏幽幽的道:“茶叶崩盘,不少钱庄濒临倒闭,附股元奇,便能避免倒闭的风险,我如何能阻止?只要元奇手中掌握数十家钱庄,随手就可以将茶市打压见底。” 听的这话,黄子昌半晌无语,他清楚,梁介敏说的是实话,也是实情,不过,他不相信梁介敏会就此认输,默然半晌,他才开口道:“茶行和钱行互为依存,唇亡齿寒的道理我明白,季行有什么想法,直说罢。”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梁介敏沉声道:“既然无法挽救茶市,不如乘着十三行陷身茶市,索性彻底搅乱茶市,大家一拍两散,谁也别想好。” 见他说的认真,黄子昌吓了一跳,你们两家不想好,可别拖茶叶公会下水,一转念,他就反应过来,对方真要存了玉石俱焚的心思,哪里会如此直接的告诉他,当下就一脸苦笑的道:“这是下策,非万不得已,不会为之,季行想必还有中策、上策,不妨都说出来斟酌斟酌。” “上策倒是有,只是要茶业公会全力配合。”梁介敏说着身子微微前倾,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黄子昌,道:“今日,元奇依然在向外大额放贷,所不同的是,只放银票,不放现银,这说明元奇的现银不多了。 咱们可以双管齐下,一边通过茶商茶行收集元奇银票,挤兑元奇,一边将陷入茶市的十三行资金拖在茶市,如此,足以狠狠的打击十三行……。” 什么狗屁上策,黄子昌听的直想破口大骂,又是拿茶行当枪使,如此做的话,茶行的损失的得有多大?他当即眼睛一翻,道:“人都说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依你这法子,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这损失至少是数以百万,你补贴?” 梁介敏有些泄气的往后一靠,依在椅背上,道:“下策不行,上策不行,那你说怎么办?” 见他这副神情,黄子昌算是明白了,什么上策下策,无非是威胁十三行和茶行,对方真正想用的是中策,中策是什么?对方抹不下面子开口,等着他主动说,他不由暗叹了一声命苦,茶市如今成了十三行和银行公馆斗法的战场,他不主动还真不行。 沉吟良久,他才语气诚挚的道:“银行公馆和十三行都是跺一跺脚,广州城都要抖三抖的角儿,犯不着斗的两败俱伤,这么着,茶业公会做个中人,双方坐下来谈谈,可好?” “谁也不愿意看到广州市场萧条,百业凋敝。”梁介敏缓声道:“你给十三行传个话,关闭元奇,银行公馆担保,每年给十三行提供足够的低息贷款。” 黄子昌一愣,道:“关闭元奇,十三行只怕是未必会同意,广州如此大,难道就容不下一个元奇?” “留下元奇,便是养虎为患。”梁介敏沉声道:“十三行筹建元奇银行,为的什么?不就是为了低息贷款,钱行满足他们,还不行?” 黄子昌点了点头,道:“我去探探十三行的口风。” 出了银行公馆,黄子昌立刻吩咐随从前去通知茶行,加大茶叶抛售力度,随即又关照轿夫悠着点,一路慢悠悠的前往十三行行商公所。 元奇总号后院。 伍长青一脸焦急的冲进易知足的书房,道:“知足,银行公馆和谈。” 和谈?易知足有些意外的道:“什么条件?” “关闭元奇,银行公馆每年给十三行提供足够的低息贷款。” 低息贷款?易知足冷笑道:“银行公馆的贷款利息能低到什么程度?一分?贷款数额又能多大?三百万?五百万?还是一千万?十三行如今还愿仰人鼻息?” “十三行若不同意,银行公馆就破罐子破摔,彻底搅烂茶市,玉石俱焚。”伍长青有些着急的道:“知足赶紧的拿个主意,官府是不可能允许出现这种局面的,一旦官府出面,事情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易知足沉声道:“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银行公馆既然敢威胁咱们要彻底搅烂茶市,那咱们就先将茶市搅烂,看他再拿什么威胁咱们?你马上通知一众行商,抛掉手中所有的茶叶。”随即,他又对外喝道:“来人!” “大掌柜。”孔建安、解修元两人齐齐走了进来,两人是听闻伙计禀报伍长青一脸焦急的寻找大掌柜,估摸着出了大事,双双急赶了过来欲一问究竟。 易知足看了两人一眼,道:“通知上午来的那六家钱庄,齐齐换匾挂牌。”吩咐完,他看向伍长青道:“通知伍总商,我想会会银行公馆的梁介敏会长。” ; 第九十三章 公馆激将 孔建安、解修元此时已然猜到,定然是银行公馆又出了什么幺蛾子了,否则易知足不会提出要见梁介敏,两人齐齐应了一声,解修元才道:“大掌柜,到目前为止,已另有十几家钱庄主动上门找咱们洽谈附股事宜,是否需要再挑选几家以壮声势?” “那就再挑四家,凑齐十家。”易知足说着掏出怀表看了看,已经是下午三点,他随即吩咐道:“要快,在四点之前,让他们换匾挂牌,派人向茶商追贷。” “是,在下这就遣人分头通知。”孔建安、解修元说着连忙拱手退出。 伍长青也转身出门吩咐小厮前去通知十三行,他没料到易知足会如此强硬,不假思索就迅速作出决定,十家钱庄换匾挂牌,一众小行商在听闻这个消息后必然会忙不迭的抛售手中茶叶,这等若是断绝了十三行与银行公馆谈和的可能,逼迫十三行硬抗到底,茶市已经搅烂,官府也就不会再理会银行公馆的威胁。 还真是有股子狠劲!伍长青暗自佩服,吩咐完小厮,他折回书房,有些不解的道:“已经断绝了十三行谈和的可能,知足何以还要去见那梁介敏?” “当然是防止局面进一步恶化。”易知足道:“这个烂摊子,终究是要咱们出面来收拾的,不能让它烂到不可救药的地步,梁介敏如今已是黔驴技穷,得防着他孤注一掷。” 伍长青点了点头,道:“既是如此,我陪知足走一趟银行公馆,十三行那边无须通知,咱们万一谈崩了,十三行也有转圜的余地。” “我是担心梁介敏不肯见我。” 伍长青笃定的道:“放心,前来十三行说和的是茶业公会的会长黄子昌,他听闻消息后必然去见梁介敏,若是梁介敏不见咱们,可着黄子昌从中转圜。” “好主意,咱们先去拦截黄子昌。” 张记酒铺是西荣巷巷口的一家小酒铺,店面不大,只摆了四张桌子,店虽小收拾的却甚是整洁,虽然还不到饭点,店里却有一桌客人,易知足缓步踱进店里,小伙计瞧他面生,连忙满脸堆笑的迎上来,道:“客官可是用餐?” “想借贵宝地一用。”易知足说着摸抽出一张银票递了过去,道:“半个时辰就好,不耽搁贵店生意,不过,那桌客人得离开。” 小伙计接过银票一看,见是十两的面额,知道遇上贵客了,连忙道:“客官稍后。” 很快,掌柜的便走了出来,打躬作揖的将那桌客人送走,迅速的收拾干净,奉上茶水后,便退到后院,暗自偷着乐,易知足、伍长青两人喝着茶,低声闲聊着,好整以暇的等候着黄子昌,一盏茶没喝完,小厮便快步进来禀报道:“来了。” 易知足笑道:“黄总商怕是恨我入骨,长青去请他进来罢。” 不一会,黄子昌便在伍长青的陪同下走进店来,一眼瞧见易知足,他微微楞了下,不待伍长青介绍,易知足已是拱手道:“元奇大掌柜易知足,见过黄总商。” 易知足!黄子昌眼睛微微一眯,随即爽朗的笑道:“都说易大掌柜少年英杰,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黄总商谬赞,英杰二字,在下可不敢当。”易知足说着伸手礼让道:“黄总商请上坐。” 黄子昌毫不客气的坐了上座,道:“行商后辈子弟人才辈出,易大掌柜更是个中楚翘,元奇开业不过数日,便将整个广州城搅的天翻地覆,将广州两大行业公会玩弄于股掌之间,手段好生了得,老夫冒昧的问一句,元奇究竟想干什么?” 易知足笑了笑,不紧不慢的道:“就在此时,新附股元奇的十家钱庄正在换匾挂牌,十三行一众行商正在大量抛售手中的茶叶,茶市正在剧烈波动,黄总商确定要在这节骨眼上跟在下详谈元奇的志向?” 黄子昌只是被告知拒绝谈和,并不知晓这些情况,听的这话,脸色登时有些发白,他自然清楚这些举措意味着什么,当下死死的盯着易知足,道:“你如此恣意妄为,究竟想干什么?” 易知足依旧是不紧不慢的道:“今日来见黄总商,只是想告诉您,茶市,银行公馆救不了,元奇也救不了,唯有银行公馆和元奇联手,才能挽救茶市。” 黄子昌一脸警惕的道“要老夫做什么?” “岂敢要挟黄总商。”易知足笑道:“我觉的,银行公馆、茶业公会、元奇银行,应该坐下来好好谈谈。” 这么简单?黄子昌转念便反应过来,元奇这是要向银行公馆摊牌了,他隐隐有些兴奋,连忙起身道:“是应该坐下来好好谈谈,咱们这就去见梁会长。” 银行公馆,梁介敏闻报黄子昌带了两个人回来,还以为是十三行的潘正炜、伍绍荣来了,连忙迎了出来,待的见是两个十八九岁的年轻后生,脸色立时就阴沉了下来,十三行欺人太甚,居然派了两个后生晚辈来跟他谈。 易知足上下打量了梁介敏几眼,拱手道:“明枪暗箭几个来回,今日才得见梁会长真容,元奇大掌柜易知足这厢有礼。” 伍长青却躬身一揖,道:“晚辈伍长青,见过梁会长。” 易知足!梁介敏大为意外,仔细的打量了他几眼,才冷冷的道:“老夫跟元奇没什么可谈的,易大掌柜请回吧。” 见这情形,黄子昌连忙上前,陪着笑道:“季行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元奇大掌柜登门拜访,梁会长闭门拒客,这传扬出去,于季行而言,可不是什么好名声,再说……。” “梁会长。”易知足朗声道:“元奇若是与银行公馆能够谈妥,则是皆大欢喜的局面,梁会长何必执拗,不给自己机会,也不给别人机会,广州近两千家票号钱庄、当铺印局的命运,都在梁会长一念之间,上千家茶行,数千茶商的身家性命也都在梁会长的一念之间,还有……。” “够了!”梁介敏沉声喝道,随即一伸手,冷冷的道:“易大掌柜,请!”虽然明知对方是激将,但他还真不敢将对方拒之门外,这话若是传扬出去,他必然成为众矢之的。 ; 第九十四章 上门打脸 茶市,上午茶价因为泰昌钱庄等八家钱庄附股元奇而略有回落之后,随着十三行行商高调抢购茶叶,引发了投机商大肆的跟进,茶价一路稳步上扬,中午便突破二十两一担,茶商随后逐步增大对市场的茶叶投放,茶市越发的火爆。 虽然一众茶商和投机商都清楚,茶价不可能恢复到原来的高位,但二十两一担的价位却依然是低位,无数投机商蜂拥跟进,将茶价一路推高,到的下午三点,茶价已经站稳二十二两一担,谨慎的开始出售,激进胆大的依然在吃进,交易频繁,市场一片红火。 还不到四点,又是十家钱庄附股元奇,换匾挂牌的消息在茶市迅速传开,无异于给火爆的茶市当头一棒,紧随着又传来十三行行商大肆抛售茶叶的消息,接连两棒将所有的茶商和投机商打的晕头转向,反应快的投机商迅速跟着抛售,茶市随即降温,茶价开始一路下跌。 银行公馆,梁介敏四人进屋,分主宾落座之后,易知足便毫不隐讳的道:“不瞒梁会长,前来公馆之前,又新有十家钱庄附股元奇,换匾挂牌,一众行商也在急于抛售手中茶叶。” 梁介敏眼神凌厉的看向黄子昌,却一声不吭,黄子昌干咳了一声,有些尴尬的道:“老夫亦是在西荣巷巷口,才闻之此事。”说着他看向易知足,道:“如此大事,易大掌柜独断专行,就不担心十三行怪罪?”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语气淡然的道:“我是元奇大掌柜,元奇的事情,事无大小向来都是由我做主,无须向任何人请示。” 伍长青很是配合的道:“十三行从来不干涉元奇的事务,对于易大掌柜的决断,十三行从没有异声。” 梁介敏、黄子昌听的都是暗暗吃惊,十三行将数百万两银子投入到元奇银行,居然从不干涉元奇的事务,这得对易知足信任到何种程度?这小子才多大?凭什么让十三行一帮老狐狸对他言听计从?要知道元奇银行从开业以来就一直在玩火! 梁介敏的神情立时郑重起来,他一直认为元奇的背后是十三行在操纵,而易知足这个大掌柜不过是十三行掩人耳目的一个摆设,不怪他如此想,实在是没人会相信十三行会让一个十八九岁的黄毛小子全权掌控本金数百万的元奇银行。 默然半晌,梁介敏才开口道:“既然元奇已经搅乱了茶市,那咱们还有何可谈的?” “元奇既能轻易搅乱茶市,打压茶价,也能恢复茶市,拉抬茶价。”易知足看着他道:“不论是搅乱茶市,还是拉抬茶价,元奇都有利可图,我有把握打压茶价三次,不知道二位可有兴趣,咱们三家联手,利用茶市很赚一笔,如何?” 打压三次,拉抬三次?黄子昌怦然心动,多大的损失都可以赚回来,不过一眼瞥见梁介敏脸色异常难看,他也不好吭声,当即眼观鼻鼻观心,竖起耳朵听。 梁介敏脸色确实极为难看,利用茶市赚钱,元奇可以,茶业公会可以,唯独银行公馆不可以,有人赚钱,自然就有人亏钱,谁亏钱?钱庄当铺印局的客户,钱都亏茶市去了,如何收的回贷款?到最后,等若是钱庄亏钱! 易知足这话是在打他的脸,讥讽他妄图利用搅乱茶市来威胁十三行关闭元奇,不论是元奇还是十三行,都不怕茶市崩溃,而且还能从中获利,但茶市崩溃对银行公馆却是没有好处只有坏处,那会导致大量的钱庄倒闭关门,众多失去生计的掌柜伙计都将白白便宜元奇。 见他脸色难看,易知足也不想太过让他难堪,他来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打消对方玉石俱焚的念头,刺激过头,可就得不偿失了,他当即便转了话题,道:“行商商欠严重,这一点,想必你们都知道吧。” 为缓和气氛,黄子昌连忙开口道:“当然,这事在西关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那你们知道外商的放贷利率吗?” “年息二钱。” “月息四厘。” “怎么可能?”黄子昌瞪大了眼睛道,梁介敏也是一脸诧异的看过来。 易知足笑了笑,道:“我说的是英国的银行对外放贷的利率,月息四厘,这是英国大小银行对外放贷的平均利率。”顿了顿,他接着道:“我筹建元奇银行,对十三行许诺,总有一天,元奇对外的放贷利率也会是月息四厘。” “月息四厘!”梁介敏愣愣的看着他,他猛然发现自己很好笑,居然对十三行说,给他们低息借贷,让他们关闭元奇,自己能给十三行多低的利息?月息四厘? 月息四厘,那将会是什么情形?黄子昌忍不住问道:“元奇要多少年才能将利息降到四厘?” “两年!”易知足看着他,认真的道:“你信吗?” “扯淡。”梁介敏嗤之以鼻。 易知足也不分辩,继续道:“那你们想过没有,有一天,英国人在广州开设银行,会是什么情形?” “怎么可能?” “杞人忧天!” “短则三年,长则五年,咱们拭目以待。”易知足也不愿意多说,顿了顿,才接着道:“咱们换个角度来看,若是广州所有的票号钱庄对外放贷,都只是月息四厘五厘或者是六厘,会是何光景?” 黄子昌想都没想,便脱口道:“真要如此,那商贸必然极度繁盛。” “不仅是商贸繁盛。”易知足含笑道:“如此低的放贷利率将会刺激各行各业的发展兴盛,商业、农业、纺织业、手工业、采矿业、冶炼业、造船业等等都会全面兴盛,市场繁荣,百姓富足,地方官府也会富的流油。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一国一地钱庄放贷的利率高低,直接影响到一国一地的经济繁衰和百姓生计。” 听到这里,梁介敏的神情不由的凝重起来,总督府在背后大力支持元奇,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黄子昌也想到了这点,眼珠一转,他刻意的问道:“外间传闻,都说总督大人和巡抚大人甚是看好元奇,不知是否属实?” ; 第九十五章 主客易位 黄子昌如此问自然是一番好意,易知足瞥了黄子昌、梁介敏二人一眼,道:“元奇不仅低息放贷,还会大力扶持,也就是无息放贷给一些新兴或是重要的行业,诸如钟表、橡胶、机械制造、冶炼、造船等行业,遭遇天灾人祸,也会无息放贷给地方官府赈济百姓,朝廷有战事,国家有大灾大难,元奇亦会慷慨解囊,大额捐输……。” 黄子昌、梁介敏听的暗暗心惊,这就是元奇许诺给总督大人和巡抚大人的好处?难怪他们在背后支持元奇。 伍长青听的也是眼睛发亮,元奇大力扶持的行业,也必然是易知足感兴趣的行业,看来继钟表厂之后,易知足可能会开办与这些行业相关的作坊,不过,橡胶是什么东西?怎的从来没听说过。 稍稍一顿,易知足接着道:“元奇下顺民意,中合商道,上得官心,你们竞争不过元奇,茶叶崩盘,广州钱庄十去其五,若是再来一次生丝崩盘呢?广州还能剩下几家钱庄?” 听的这话,梁介敏心里一紧,广州钱庄,顺德居其半,一半的钱庄都是顺德人开办的,而顺德钱庄的根基就是生丝,若是生丝崩盘,那后果简直不敢想象,绝对比茶叶崩盘更为惨烈,因为生丝、丝绸品不比茶叶,更依赖于大额资金,每当顺德生丝上市季节,全广州的游资都流向顺德,整个广州银根都会为之一紧。 这是明目张胆的威胁!他后背顿时有些凉飕飕的,以元奇雄厚的资金,加上十三行对外贸的垄断,还有官府对元奇的暗中支持,要炮制一出生丝崩盘,还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这次的茶叶崩盘,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黄子昌心里暗自叫好,总算是捏住了梁介敏的七寸,以生丝崩盘来威胁他,不怕他不就范!站在他的立场,他自然是希望银行公馆和元奇握手言和,稳定茶市,这一下,他总算是看到了一点希望。 易知足见好就收,站起身道:“元奇立足广州,自然也不希望广州市井萧条,百业凋敝,民不聊生,只要不阻碍元奇扩张的步伐,元奇也乐意广州商贸繁荣,百业兴盛。”说着,冲着二人一拱手,道:“告辞。”说完,转身就走。 见易知足大步离开,伍长青连忙跟了上去,心里却是大为纳闷,怎的突然就告辞离开了呢? 两人出的房门,一路大步而行,堪堪走到院子门口,梁介敏、黄子昌二人已是追了出来,叫道:“易大掌柜且慢。” 易知足驻足转身,一脸微笑的道:“二位会长,还有何事?” 梁介敏朗声道:“易大掌柜言犹未尽,何必急着离开?” “不敢相瞒。”易知足笑道:“在下急着赶回去收购茶叶。” “小狐狸。”黄子昌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这一擒一纵一来一回,已是主客易位,这哪象是一个黄毛小子的手段,便是他们这等在商海沉浮大半辈子的老头子也不可能玩的这般熟溜。 梁介敏暗叹了一声,对方信心满满,将他吃的死死的,算准了他不敢玉石俱焚,不敢打压茶价,所以才敢直言回去收购茶叶,再请对方商谈,那将完全处于被动的局面,但不商谈能行吗?显然不行,一旦茶价起来,对方又会毫不迟疑的打压,银行公馆受不住,茶叶公会也受不住! 他勉强挤出一脸的笑容,道:“易大掌柜说笑了,那仨瓜两枣的岂能入得了易大掌柜的眼。”说着,他则身伸手礼让道:“还请易大掌柜进屋详谈。” 易知足一笑,缓步折回,伸手礼让道:“梁会长请,黄总商请。” 梁介敏、黄子昌同时礼让道:“易大掌柜、伍公子,请。” “二位会长可别折杀了小子,请。” 四人稍一谦让,这才举步进屋落座,梁介敏随即吩咐上茶,这才开口道:“先前易大掌柜说,元奇与银行公馆若能谈妥,则是皆大欢喜的局面,不知所指何事?” 黄子昌亦附和着道:“和气生财,为商者最忌意气之争,若能皆大欢喜,既是钱行之幸,亦是茶行之幸,更是广州所有商贾和百姓之幸。” 易知足看了两人一眼,道:“我能否直言?” “当然。”黄子昌连忙道:“易大掌柜尽管直言。” “好!”易知足当即直言不讳的道:“茶叶崩盘,广州票号钱庄当铺印局,败局已定,再也无力遏制元奇的崛起,元奇强势崛起,意味着什么?二位心里应该都很清楚,在广州,除了票号还能勉力支撑,其他钱庄当铺印局都会逐渐式微,退出市场。 我也不妨坦诚相告,元奇应允总督府,在两年之内,一统广州的钱行,为尽快一统钱行,元奇不惜再次发动类似茶叶崩盘的金融战,即便因此使的广州市井萧条,百业凋敝,也在所不惜,大乱之后再大治,元奇有信心有能力迅速开创一个鼎盛繁荣的新局面!” 听到这里,梁介敏心里咯噔一下,他已经猜到了易知足的意图,只是没想到易知足会如此狠,那生丝崩盘看来也并非只是虚言恐吓,两年之约,难怪茶叶崩盘,官府视而不见。 黄子昌心里则是暗喜,先前易知足说元奇在两年之内将贷款利息降低到四厘,梁介敏嗤之以鼻,他也只当是玩笑,原来是因为元奇答应总督府在两年之内一统广州钱行,如此说来,还真有可能! 顿了顿,易知足接着道:“元奇一统广州钱行,大局已定,只是时间长短而已,所谓皆大欢喜之局面,便是银行公馆顺应大势,全力协助元奇一统广州钱行,如此,元奇无须再打压茶市,反而会稳定茶市,推高茶价,齐力对抗英国打压茶价。 而广州大小钱庄,将会因为茶价的恢复,最大限度的减少损失,再则,附股元奇,对所有东家来说,都会有丰厚的回报,元奇虽是低息放贷,但市场却不局限于广州一隅之地,况且,元奇还能通过其他法子获取高额的利润,远不是开钱庄的获益可以相提并论的。” ; 第九十六章 一唱一和 房间里静悄悄的,没人吭声。 易知足说的确实是够直接,但也是实情,元奇银行有十三行在背后力挺,有总督府暗中关照,银行公馆又因为茶叶崩盘忙于自保,根本无力遏制元奇。 其实这还是客气的说法,如今是银行公馆在守,元奇银行在攻,银行公馆已经是一败涂地,任由元奇宰割的局面。 黄子昌自然是希望银行公馆退让,顺应大势,全力协助元奇一统广州钱行,如此,茶市才有希望恢复,但如此大事,他也不敢贸然开口,要让已经有二百年历史的银行公馆归附开业才不过几日的元奇银行,别说是身为银行公馆会长的梁介敏,就是他这个茶叶公会的会长也不免有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伤感。 他看了看梁介敏,又看了神情自若正悠闲喝茶的易知足一眼,暗忖这小子真是不简单,沉稳干练,野心勃勃,而且心狠手辣,难怪十三行一帮老狐狸对他信任有加,让他全权打理元奇银行。 伍长青则是既震惊又佩服,他没料想到易知足前来银行公馆居然是打着招揽银行公馆的主意,这可真是敢想,反正他是无论如何不敢如此想的。 易知足好整以暇的喝着茶,等着梁介敏的反应,他知道这茶不过是摆样子的,是主人用来端茶送客的,但他不在乎,干坐着,还不如喝杯茶,至少不会太尴尬。 见的易知足一杯茶喝完,梁介敏依然沉吟不语,黄子昌却是有些急了,他清楚梁介敏死要面子,当即便缓声道:“行业公会的主要职能是共同订立行规,维护同行利益和限制不正当竞争,但老夫认为,审时度势,引领行业趋吉避凶,才是一个行业公会最大的职责。” “黄总商说的极是。”易知足点头道:“行业公会就是一个行业的领头羊,身为一会之长,不知审时度势,将整个行业陷入险境,是最大的失职。” “话是如此说,但银行会馆毕竟已创建二百余年…..。”黄子昌说着轻叹了一声,道:“元奇银行成立不过数日,易位而处,老夫心里也是戚戚然。” “黄总商这话,晚辈不敢苟同。”易知足道:“纵观华夏数千年,多少朝代更替,延续了数百年的朝代也不在少数?一个行业公会难不成还想千秋万代?晚辈认为,最终重要的是和平更替,平稳过度,这总比杀的血流成河的好。” “这倒也是。”黄子昌颌首道:“真要再来次崩盘……。” 见他俩一唱一和,梁介敏绷不住,开口道:“如此大事,老夫虽忝为银行会馆之会长,亦不敢轻易决断,能否稍容几日?” 见他没有一口回绝,易知足已是大喜过望,当即便拱手道:“梁会长说的是,如此大事,是该谨而慎之,在下告辞,恭候梁会长佳音。” 将易知足两人送出房间,梁介敏转身就瞪了黄子昌一眼,没好气的道:“方才还说钱行茶行互为依存,转眼就将银行会馆卖个干净。” 黄子昌一脸讪笑着道:“我这还不是为银行会馆好,易家那小子说的可都是实情,硬抗下去,这一波茶叶崩盘,就不知道有多少钱庄倒闭,若是再来一次生丝崩盘,钱庄还能剩下几家?你又不是没见识易家小子的手段……。” 话未说完,张世杰就神色慌张的进来,禀报道:“会长,又有十家钱庄附股元奇,茶价大跌,已经跌破十七两一担。” 梁介敏点了点头,看向黄子昌,道:“易家小子自以为吃定了我,眼下必然乘着茶价大跌,大量收购茶叶,这可是咱们反败为胜的好机会!” “你还不死心?”黄子昌苦笑着道:“十七十八两的价位,十三行转手卖给外商,也是包赚不赔,能不能消停下来,挤兑元奇根本不可能,人家背后有伍家和潘家撑腰。” “哼。”梁介敏不满的哼了一声,道:“就知道你被易家小子说动心了。” “季行难道就没动心?”黄子昌笑道:“你一念之间,可是关乎广州两千家票号钱庄、当铺印局和上千家茶行,数千茶商的身家性命,可千万不能意气用事。” “你少拿大帽子压我。”梁介敏没好气的道。 出了银行公馆的大门,伍长青刻意回首看了看大门上挂着的“银行会馆”的黑底鎏金招牌,低声笑道:“知足,你说这招牌还能挂几天?” “这可说不准。”易知足说着转头吩咐李旺,道:“赶紧去通知薛掌柜,抢购茶叶。”吩咐完,又看向伍长青,道:“十三行那边,还是长青去通知罢。” “叫小厮去便可。”伍长青懒懒的道。 待的两个小厮快步离开,伍长青笑道:“今日心情甚好,寻处好所在喝酒去?” “喝酒不急。”易知足道:“咱们先去天宝表厂看看,世宽说今日改建完工。” “那可的叫两顶轿子。”伍长青道。 “散散罢。”易知足说着漫步而行,走的几步,他随口问道:“盐商许家,长青可知道?” “盐商许家?”伍长青略微迟疑,才道:“知足说的是许拜庭?还是许庚荣?他们是两兄弟,却是各立门户。 这许拜庭在广州也可算是一个传奇人物,十三岁入盐店做学徒,后随船出海购盐,遭遇大风暴,侥幸不死,反因此成名,后恰逢朝廷对盐商实行招商政策,迅速窜起,成为盐商巨贾。” 说到这里,伍长青颇有些奇怪的道:“知足无端端的问起许家做甚?” “嗨……。”易知足笑了笑,道:“一言难尽,前几个月无意间得罪了许家一个公子……。” “多大点事,也值的知足如此上心。”伍长青不以为意的道:“这事让则诚兄出面摆桌酒席,说和一下,小事一桩。” 潘仕明?易知足迟疑了下才道:“则诚兄与盐商子弟关系好?” 伍长青笑道:“潘家有一房就是盐商。” 原来如此,易知足点了点头,提起潘仕明,他才想起已经有些日子没见他了,当即问道:“则诚兄这段时间在忙些什么?” “你不知道?”伍长青想了想,才笑道:“忘记给你说了,则诚兄去澳门了,说是买西式活字印刷机。” ; 第九十七章 颠倒黑白 整整一日,茶价波动剧烈,跌跌涨涨,涨涨跌跌,到的天黑,茶价居然又回到十八两一担的价位上,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忧,高价抛售的暗自欢喜,追进去被套者忧心忡忡。 十三行一众行商虽然得到伍长青的传话,却因为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也不敢大肆的买进,只在十七两的价位上买了一些,倒是薛掌柜听话的很,一口气将手头所有的银票全部换成了茶叶。 次日,茶市一开,已经得知具体情况的行商开始大量的收购茶叶,一众茶商也从黄子昌处知晓了内情,开始闷声收购,茶价立刻开始缓慢上扬,反应快的投机商也开始快速跟进。 就在茶价稳步攀升之时,传来消息,银行会馆召集所有的票号钱庄当铺印局的掌柜前往公馆会议。所有人都意识到,又有重大事情发生,都紧张的密切的关注着银行会馆的动静。 消息传到元奇总号,伍长青笑道:“梁介敏这是要征求所有掌柜的意见,知足认为胜算有多大?” 易知足正忙着拆卸一块怀表,闻言,头也不抬的道:“易位而处,长青若是钱庄掌柜,会是何意见?” “易位而处……。”伍长青沉吟着道:“那自然是趋吉避凶,茶叶若是二次崩盘,对票号钱庄当铺印局来说,无异于是雪上加霜,前面的放贷收不回,后面的放贷也收不回,倒闭破产的不知凡几。 若我是钱庄掌柜,必然是毫不犹豫的赞成元奇一统广州钱行,稳定茶市,推高茶价,然后收回放贷,先确保自己的钱庄不倒闭,不亏或是少亏再说。” “这不就结了。”易知足随口道:“死道友,不死贫道,一盘散沙,人人都会先求自保,哪里会管银行会馆的死活。” “死道友,不死贫道。”伍长青轻笑道:“这话可谓是一针见血。” 易知足没搭理他,将一个个零件拆卸下来在桌子上一排列好,皱着眉头不语,修理怀表他是在行,但制作怀表,他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更不用说什么流水作业,他只知道流水作业是什么概念,一块怀表究竟有多少个零部件要分多少步骤,他心里真没底。 见他不吭声,伍长青凑上前,好奇的道:“知足所说的流水作业是怎么回事?” 易知足指着一排零件,道:“广州的钟表工匠都是全能,独自一个人能够制作出一块怀表来,所谓的流水作业,就是一个人只做一个零部件,然后,再组装。 流水作业的好处很多,简单的说,熟能生巧,可以提高产量,提高效率,减少不合格率,其次,所有生产出来的零部件都是统一的规格型号,组装出来的怀表规格型号自然也是一样,最明显的好处就是维修方便。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便于保密,重要的零部件就只有几个工匠清楚熟悉,保密范围大幅缩小。” 伍长青这段时间对怀表也下了番功夫,远比常人了解的多,一听就发觉这个流水作业相当不简单,沉吟了片刻,他才道:“西洋的钟表似乎并不是采用流水作业的。” “当然不是。”易知足老神在在的道:“这是我独创的。” “大掌柜。”孔建安缓步进来,瞟了一眼桌上的钟表零件,道:“有位许…..公子,指名要见您。” “居然找上门来了?”易知足颇觉意外,问道:“就他一个?” 孔建安瞥了伍长青一眼,点了点头,道:“还有俩个小厮。” 易知足笑了笑,道:“带她进来罢。” 伍长青一听,却是有些着恼,道:“知足且忙你的,我去会会他。”说着转身就走。 待他出门,易知足连忙轻声道:“别让他坏事。”孔建安心领神会的笑了笑,赶紧追了出去。 不一会,许怡萱便带着两个小厮快步走进房间,一见易知足,她便讥讽道:“易大掌柜,要见你可真不容易,那胖子还在天宝表厂罢。” 严世宽在天宝表厂,这丫头都调查清楚了?这下可是真没法抵赖了,易知足含笑道:“许公子可真是慧眼如炬。”说着,他自桌下屉子里取出一个盒子,双手奉上道:“这是许公子的帽子,完璧归赵。” 许怡萱一双大眼睛瞥了眼桌子上被拆的七零八落的怀表零件,又上下打量了易知足几眼,似笑非笑的道:“易大掌柜莫非以为我是为了这帽子前来?” 这是要兴师问罪?稍稍转念,易知足便笑道:“在下本是一番好意……。” “一番好意?”许怡萱愣了一下,嗔道:“你大庭广众之下调戏本姑娘,又掠走帽子,还是一番好意?” “姑娘可真是冤枉在下。”易知足一脸委屈的道:“姑娘天生丽质,女扮男装,悠游于闹市间,又无人相伴,引的一群泼皮垂涎,西关龙蛇混杂,经常有女子被掠往外地卖入青楼。 在下担忧姑娘遭遇不测,刻意上前点破姑娘行迹,掠走帽子,亦是为了让姑娘速速回家,如今姑娘反倒来怪在下,岂非是什么吕洞宾?” 什么吕洞宾?许怡萱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当即轻啐了一口,道:“你颠倒黑白……。” “姑娘明鉴,那在下只能实话实说了。”易知足说着轻叹了一声,道:“姑娘花容月貌,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在下骤然得见,惊为天人,神魂颠倒,生怕再难见姑娘一面,是以掠了姑娘帽子,期望有缘再见。” 见他竟然直言不讳的当面表达爱慕之情,饶是许怡萱素来胆大,也羞的两颊飞霞,抬不起头来,低声道:“你这人疯言疯语…..。”话没说完,就羞的转身快步离开。 “这么害羞,还女扮男装出来混。”易知足摇了摇头,这才留意到帽子还在手里,想了想,他又将帽子放回屉子。 许怡萱出的元奇大门不远,许应坤几人就迎了上来,笑问道:“如何?” “别问了,那人就是个疯子。”许怡萱丢下一句,快步离开。 ; 第九十八章 票号拜访 中午,易知足歪在椅子上小眯了一觉,迷迷糊糊听的孔建安的焦急的呼声,“大掌柜,大掌柜!” 睁开眼,见的孔建安一脸的焦急,易知足心里也是一跳,连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茶市休市了。”孔建安急急说道:“西关所有的大小茶行茶铺突然全部关门。” “突然休市?”易知足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解修元开口道:“大掌柜,上午银行会馆召集所有票号钱庄会议,中午茶市就突然休市,估摸着应该是银行会馆与茶叶公会联手,殊死一搏,以罢市来要挟官府要挟十三行。” 孔建安缓缓点头道:“去年,茶叶公会联手涨价,也是采取罢市的手段,逼迫十三行不得不同意茶价上涨。” 易知足此时已是完全清醒过来,抓过蒲扇不紧不慢的扇着,少顷,他才开口道:“不急,十三行手中有大批茶叶,罢市要挟不了十三行,至于要挟官府?那至少的罢市一些时日,官府才会出面。 再说了,茶叶公会难道还看不清楚形势?我不相信黄子昌会孤注一掷,茶行已经经历了一次茶叶崩盘,他不敢冒险,因为茶行已经经受不起波折,不要着急,咱们先静观其变。” 见他如此沉稳,孔建安、解修元不由的稍稍心安,瞥了二人一眼,易知足才问道:“银行会馆那边是何情形?散了吗?” “没有。”解修元道:“跑街伙计刚才回报,没见人出来。” “叫人密切打探外间情形。”易知足吩咐道。 待的二人退出,他才起身,皱起眉头在房间里踱步,难道银行会馆还不死心,要做垂死挣扎?那么茶市休市,目的又是什么?封锁十三行进入茶市的资金?这个可能不大,且不说元奇还有二三百万的现银,伍家潘家卢家估摸着也还能调集几百万现银。 以罢市要挟官府出面?似乎也没道理,茶价如今正在反弹,茶商们赶本心切,岂会愿意茶市罢市?除非是罢市对茶商们有好处,否则罢市难以持续,想到这里,他心头豁然一亮,银行会馆不是垂死挣扎,而是妥协了!茶市休市,是为了防止茶价暴涨! “大掌柜!”刚刚离开的孔建安去而复返,一脸兴奋的道:“日升昌、志诚信、蔚丰厚、天成亨…..等山西票号一众掌柜齐齐登门拜访。” 一众票号掌柜登门拜访无疑是证实了他的猜想,易知足点了点头,道:“请他们进来。” 请他们进来?孔建安有些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山西票号资本雄厚,素来没将钱庄放在眼里,反而是一众钱庄为了从票号获得低息贷款和汇兑业务对票号刻意逢迎,如今山西一众票号掌柜齐齐登门拜访,对元奇而言,这简直是天大的面子,而易知足居然吩咐请他们进来! 略微迟疑,孔建安才道:“西票财雄势大,众掌柜齐齐登门,大掌柜….是不是出去迎迎。”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含笑道:“知道西票众掌柜为什么齐齐登门拜访吗?因为从今以后,在广州,在广东的地盘上,所有西票都要看元奇的脸色,咱们是主,他们是客!” 听的这话,孔建安一身热血上涌,一脸胀的通红,不敢置信的道:“大掌柜是说,银行会馆败了?元奇要一统广州钱行了?” 易知足微微点了点头,道:“去吧,别怠慢了客人。” 不一会,一众西票掌柜便在孔建安、解修元的陪同下走进院子,易知足站在台阶上含笑而立,他确实有意端架子,这架子不端不行,银行会馆倒了,元奇就是广州甚至是整个广东的金融霸主,而且山西票号迟早会成为元奇的对手。 一众西票掌柜以日升昌票号广州分号的大掌柜王德昌为首,见易知足出门迎接,王德昌稍稍松了口气,他还真是担心易知足少年得志,目空一切,让众人下不来台,当即快步上前,拱手笑道:“素闻易大掌柜风流倜傥,才智无双,今日有幸……。” 易知足连忙拱手还礼,笑道:“如此盛赞,在下可不敢当,传扬出去,不知有多少士子会上门来踢馆,诸位,易知足这厢有礼,诸位屋内请。” 进的会客厅,少不了一一介绍见礼,寒暄落座之后,王德昌便开门见山的道:“元奇一统广州钱行,已是指日可待,日后山西票号,还请易大掌柜多多照拂。” “王大掌柜这话可就见外了。”易知足含笑道:“广州不过一隅之地,山西票号却是分号遍天下,广州金融的繁盛,离不开山西票号,日后还望诸位大掌柜多多照顾元奇,元奇愿与票号互利互惠,携手共进。” 听他如此说,一众西票掌柜都是放下心来,是否能够做到互利互惠携手共进且不说,至少这易大掌柜谦逊有礼,不骄不躁,日后打交道要好说话的多,而且有他这句话,至少不用再担心元奇不承认各个票号的有价票据。 双方客套了几句,王德昌便含笑道:“易大掌柜事务繁忙,在下等也不便多耽搁,明日,西票众人在濠畔街,珠犀酒楼设宴,还请元奇几位掌柜务必赏光。” 这就是要攀交情了,易知足自然不好推却,当即颌首道:“诸位盛情相请,在下岂敢推却,。” “易大掌柜爽快。”王德昌笑着起身,拱手道:“那在下等先行告辞,明日在珠犀楼恭候大驾。” 将一众西票掌柜殷勤的送出元奇总号大门,易知足才止步,待的众掌柜起轿离开,他才转身进了后院,吩咐道:“孔掌柜、解掌柜准备一下,稍后随我去银行会馆。” 孔建安不解的道:“大掌柜何必如此着急?” “不是我着急。”易知足笑道:“是银行会馆和茶叶公所着急,很快就会有人来请。” 解修元却道:“如何一统钱行,大掌柜可想妥了?” “我打算先西关,后城里,先大后小。”易知足缓声道:“西关又以四横四纵八条街为主,你二人各负责横纵四街。” ; 第九十九章 总掌柜 一顶四人抬大轿稳稳的在元奇总号大门外停下,轿帘一开,黄子昌躬身从轿子里走出来,身为茶业公会会长,为了便于在官场走动他也捐了一个五品官,自然是有资格坐四人抬大轿。 下的轿来,黄子昌一脸喜气的跨入元奇,一个伙计殷勤的迎上来,还未来得及开口,黄子昌便道:“老夫茶业公会黄子昌,快带老夫去见你们易大掌柜。” 迎客的伙计不仅记性好,而且西关的地头也熟,一听他自报名号,连忙躬身笑道:“黄总商光临,小店蓬荜生辉,黄总商请随小的来。” “小店?”黄子昌呵呵笑道:“从今以后,元奇可称大清第一店,无须再自谦小店了。” 大清第一店?伙计吓了一跳,连忙陪着笑道:“黄总商,这玩笑可开不得。” “老夫可不是开玩笑。”黄子昌心情极好,笑呵呵的道:“明日你就知道了。” 进的后院,见着易知足,黄子昌拱手笑道:“恭喜易大掌柜。” 易知足刚刚更衣出来,含笑拱手道:“也恭喜黄总商。” “全是托易大掌柜之福。”黄子昌说着伸手道:“易大掌柜请,银行会馆一众掌柜都在巴巴的盼望着易大掌柜,犹如久旱盼甘露。” “可能茶叶公会更欢迎在下一些。”易知足笑着道:“茶市休市,是谁的主意?” “还能有谁,自然是梁会长。”黄子昌低声道:“梁会长担心消息传开,茶价暴涨,怕易大掌柜一怒之下,覆手为雨,打压茶价,那钱行的损失可就大啰。” “不至于,不至于。”易知足微微笑道,心里却暗忖这梁介敏心思缜密,元奇在并购一众钱庄之前,确实是容不得茶价暴涨,他的防着银行会馆乘着茶价暴涨之机抽身而退,茶价要大涨,也须的等到元奇一统钱行之后。 见他口不对心,黄子昌一笑,转了话题,道:“银行会馆关闭,会馆一众人等,不知易大掌柜有何打算?”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笑道:“我说怎敢有劳黄总商前来相请,原来黄总商是担忧梁会长骤然闲暇,心里失落。”稍稍一顿,他才道:“梁会长在广州钱行德高望重,还劳烦黄总商前去探问一下,是否愿意屈就元奇总掌柜之职?” “总掌柜?”黄子昌一愣,不知道这总掌柜是什么意思。 孔建安、解修元也是一脸的纳闷,两人也从来没听说元奇还有总掌柜这一职位,但黄子昌在旁,两人也不好开口询问。 倒是黄子昌径直道:“不论票号钱庄,在下都未曾听闻总掌柜一职……。” “一城之大掌柜。”易知足含笑道:“若梁会长愿意屈就,元奇拟聘请梁会长担任元奇银行广州分行之总掌柜。” 元奇银行广州分行总掌柜!黄子昌若遭雷击,目瞪口呆的看着易知足,元奇银行这是要将分行开遍大清?更让他震惊的是易知足的气度,银行会馆与元奇这些时日来明枪暗箭,斗的不亦乐乎,都是欲致对方于死地而后快,如今元奇大获全胜,居然将如此重要的职位转手送给梁介敏! 再则,元奇银行广州分行,这可不是山西票号广州分号能比的,一个广州分行所拥有和能调集的资金那是数以千万两计的,广州分行的总掌柜那完全不是银行会馆的会长能比的,这职权地位可说是天壤之别。 回过神来,他才迟疑着道:“易大掌柜这话可是当真?” “如此大事岂敢儿戏?”易知足肃然说道:“黄总商尽管前去回话。” “十三行有知足这等子弟,实是令人羡慕!”黄子昌感慨了一句,这才拱手道:“老夫先行一步,在银行会馆恭迎易大掌柜。” 待的黄子昌快步离开,易知足才回首看向默不吭声的孔建安、解修元二人,含笑道:“怎的,是眼热?还是想不通?” “眼热是有的。”解修元开口道:“想不通却未必,梁会长确实在广州钱行德高望重,威信极高,由他出任广州分行总掌柜,可说是众望所归,对于元奇来说,可收事半功倍之效,大掌柜胸襟如海,气吞天下,在下真心敬服。” 孔建安却道:“在下担忧日后难以掌控广州分行。” “只要上了元奇的船,就没有人会愿意半途下船。”易知足自信的道:“至于说掌控,现在不是担忧的时候,我会逐步完善元奇的管理制度和体系,尾大不掉,割据称雄的情况不可能在元奇出现。” 微微一顿,他接着道:“元奇如今才算是打开局面,略具雏形而已,你们要沉下心来,多看多想多学,总掌柜,非是一城之大掌柜,一省之地大掌柜才能称为总掌柜,你们以后都是要放出去独当一面的,眼光要放长远些。” 独当一面,一省之总掌柜?元奇银行不仅是要垄断广州钱行,垄断广东一省之钱行,而是要垄断大清各省钱行?孔建安、解修元二人浑身的血仿佛一下子全涌到脸上,涨得通红通红,齐齐躬身一揖,道:“在下定不会辜负大掌柜苦心栽培之恩。” “走罢,别让他们久等了。”易知足说着举步前行。 易知足三人乘轿抵达西荣巷巷口,随行的小厮李旺仿佛吃了一惊,在轿外急声道:“少爷,他们迎到巷口来了。” 揭开轿帘一看,易知足也是吓了一跳,不宽的巷子两旁全是人,从巷口一直延续到银行会馆门口,这欢迎的阵仗也太大了点,他连忙跺脚让停轿,从轿子里哈腰出来,巷口一众大小掌柜们便齐齐拱手,道:“恭迎易大掌柜!” 跟随下轿的孔建安、解修元二人被这一声齐整的呼声吓了一跳,待的看清眼前的情形,从来没经历过这种场面的两人都有些手足无措,有些紧张的跟在了易知足身后。 易知足也从来没经历这种场合,不过想到这些前来恭迎的掌柜们马上都会变成元奇的职员,他很快就镇静下来,满面含笑的缓步前行,一边拱手还礼,一边朗声道:“辛苦诸位。” “恭迎易大掌柜!”“恭迎易大掌柜!” 一路前行,一路呼声不断,易知足感觉自己象是在阅兵,后背都沁出细汗来了,开始还喊声辛苦,后面干脆不喊了,反正喊也没人听的到,频频拱手就成。 ; 第一百章 元奇野心 银行会馆大门口,梁介敏带着会馆上下一众人等敬立恭候,看着满面春风,意气风华的易知足缓步而来的,心里不由的百感交集。 就是这么一个十八岁的后生,利用英国大幅调整茶叶进口税的机会,制造了广州的茶叶崩盘,将银行会馆和茶业公会这两大行业公会玩弄于股掌之间,短短几日,就生生将广州钱行逼到绝路,逼的银行会馆不得不解散。 他扭头看了一眼高悬在大门正上方的银行公馆匾额,心里却说不出是悲是喜,延续了两百年的银行会馆在他手中解散,但一个全新的局面也将在他手中展开。 对于易知足,他心情极为复杂,这位年轻的易大掌柜,手段心机都有过人之处,尤为难得的是他年纪轻轻就能洞彻人性。 今日一早,他才幡然醒悟,昨日易知足来公馆见他,主要目的不是打动说服他,而是打动说服茶业公会的黄子昌。 在茶价重回高位的诱惑下,黄子昌毫不犹豫的将银行会馆卖了,四处散布消息,以至于不少掌柜一早就登门来打探消息,迫于无奈,他不得不召集众人公议。 公议的结果,让他心里发寒,不论是票号钱庄还是当铺印局,所有掌柜都只希望尽量减少损失,没有一个人在意银行会馆的生死荣辱,这让他心寒到了极点。 但就在他心灰意冷,愤怒绝望到极点之时,易知足却将他从谷底推到了山顶,他做梦也想不到,易知足居然会聘请他出任元奇银行广州分行的总掌柜。 一统广州钱行的元奇银行广州分行总掌柜,这个总掌柜的分量有多重,他可是再清楚不过,票号钱庄的大掌柜拥有绝对的人事任免权和经营权,这个总掌柜绝对不是银行会馆的会长能比的,这等于是将整个广州钱行交到他手中。 更让他震惊的是,如此重要的人事任免,易知足却是一言而决,这不仅是显示了易知足过人的心胸和气魄,也证实了易知足在元奇银行一言九鼎的地位,这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位年轻的易大掌柜。 如此郑重其事的恭迎易知足,不仅是因为出于对易知足的感激,也是出于尊重,这位年轻的大掌柜,不仅值得他尊重,也值得广州钱行所有的掌柜尊重!因为元奇完全可以对广州的大小钱庄赶尽杀绝,但易知足没有如此做,给大多数钱庄留了一条生路! 从巷口到银行会馆,短短不过百来米,易知足却感觉象是走了几里路,待的看到梁介敏率一群人在大门口迎接,他才松了口气,暗忖这等欢迎方式下次还是不要有的好。 不等易知足走近大门口,梁介敏就带着众人迎上前去,躬身一揖,道:“梁介敏率银行会馆上下人等,恭迎易大掌柜!” 易知足还了一揖,含笑道:“梁会长如此恭迎,在下如何敢当。” “易大掌柜宅心仁厚,理当受广州钱行同仁的恭迎,更何况易大掌柜如今已是天下第一大银号的大掌柜,受一众钱行掌柜拥戴,亦是理所当然。”梁介敏说着侧身让步,伸手道:“易大掌柜请!” 易知足也不矫情,大步走进大门,门内两侧站的象两条墨线似的一众青衣仆从立时齐齐跪下,齐声道:“小的们叩见易大掌柜!” 易知足心里暗忖,看不出梁介敏驭下还挺严的,看来这个总掌柜没有选错,一路进到内堂小会客厅,一众掌柜都在外院止步,跟进来的只有梁介敏、唐敬元二人,在四人的谦让下,他自然是坐了主位,之后四人又是一番谦让,最后还是他发话,孔建安、解修元、梁介敏、唐敬元才依次在他下首落座。 扫了四人一眼,易知足也不客套,径直道:“梁会长可愿接受元奇银行广州分行总掌柜之聘?” 刚刚落座的梁介敏连忙起身,躬身一揖,道:“承蒙易大掌柜青睐,在下必然为元奇鞠躬尽瘁。” “鞠躬尽瘁用不着,心力交瘁是免不了的。”易知足看着他道:“梁掌柜可知,总掌柜一职,非是一城之大掌柜,为防骇人听闻,我没对黄总商实言相告,如今这里没有外人,我不妨坦白告诉你,总掌柜乃是一省之大掌柜职位,广州总掌柜,实为广东总掌柜。” 广东总掌柜,广东一省之大掌柜!梁介敏霍然抬头看向易知足,心里震惊不已,元奇究竟有多大的野心?难道要垄断整个大清的钱行? 唐敬元更是目瞪口呆,愣愣的看着几人,他实在不敢想象,开业不过几日的元奇银行,竟然会有如此大的野心,这才刚刚开始一统广州钱行,就已经放眼整个大清了! 见两人发愣,易知足道:“一统广东钱行,这是邓大人允了的,邓大人是两广总督,所辖不过广东广西两省,但元奇的脚步不会只止步于广东广西,元奇要真正的做到汇通天下,不独只是大清的天下!咱们要将元奇打造成为一个分行遍及世界各国的超级金融帝国,世代绵延,泽被子孙后代!” 元奇还要将分号开到国外去?这下不仅是梁介敏、唐敬元,就连孔建安、解修元都是一呆,易大掌柜的野心未免也太大了! “远的先不说。”易知足接着道:“咱们先做到汇通广东一省之地,梁掌柜可有信心?” 梁介敏哪里还敢迟疑,连忙躬身道:“青蝇之飞,不过数武,附之骥尾,可致千里,若连汇通广东一省亦无法做到,在下有何颜面追随大掌柜汇通天下?请给在下一年时间,若不能汇通广东一省,请大掌柜撤了在下总掌柜之职。” “好!”易知足含笑道:“元奇上下必定全力支持梁掌柜。” “在下先谢过大掌柜。”梁介敏说着将话头一转,道:“元奇如今已堪称大清第一大钱庄,元奇总号却颇为局促,在下恳祈将元奇总号迁来公馆。” 银行公馆确实比元奇现在的总号所在大了数倍,易知足也不谦让,点了点头,道:“也好,广州分行实为广东分行,理应将分号设在城内,梁掌柜选好地址,建分行的费用,总号拨款。” ; 第一百零一 燃鞭庆祝 见易知足大大方方的同意将元奇总号迁至银行公馆,梁介敏顿觉浑身轻松,银行公馆历经二百余年不断的扩展和翻修,不仅占地广阔,而且富丽堂皇,气派非凡,作为元奇总号可谓是再适合不过,这也算得上他送给易知足的一份见面礼。 易知足却没有心思去琢磨他的这点小心思,他关心的是兼并钱庄的事,如今既然与梁介敏定了上下的名分,说起话来也就不必太多的忌讳,当下就问道:“一统广州钱行,梁掌柜可有什么为难之处?” “前面已有十余家钱庄附股元奇,有成例可循,钱庄应无问题…..。”梁介敏缓声道:“不过,元奇一统广州钱行,高息吸纳小额存款,低息大额放贷,又有存一贷二的举措,当铺印局已无立足之地。 印局尚且好说,印子钱名声不佳,不足为虑,有些棘手的是当铺,当铺利厚,又胜在稳妥,名声也尚可,不少官员缙绅、豪门大族都开当铺谋利,广州大小当铺五百余家,若是处理不当,怕是会给元奇招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易知足微微点了点头,扫了四人一眼,道:“元奇一统广东金融市场的目的,不是为了吃独食,而是为了改变目前一盘散沙的局面,通过这次的茶叶崩盘,你们应该深刻的体会到,一盘散沙,经不起任何稍大一点的金融危机和外来的金融冲击。 再则,元奇一统广东金融市场也是为了能更为有效地从各个层面吸收游资和闲散资金,以便于在各行业、各地区之间重新分配资金,尤为重要的是,此举能够集中资金,发挥资金的规模效益。 元奇要想长期稳定的发展,必须打牢根基,必须尽力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官绅士商,一句话,必须尽力将所有的有钱有名有地位的人都吸纳到元奇来,将他们的利益与元奇绑在一起,形成共赢的局面。 不论是当铺印局,还是官绅士商,都允许他们附股元奇,但不能强迫,遵循自愿的原则,钱庄也是如此,强扭的瓜不甜。” 听的这番话,梁介敏暗自振奋,易知足有这份心胸,元奇还真有可能远超山西票号,真正做到汇通天下,他当即含笑道:“既是如此,当铺一众东家掌柜也就无话可说了。” “大掌柜。”唐敬元开口道:“恕在下直言,元奇低息放贷,利润微薄,远不及之前的钱庄当铺印局获利丰厚,大掌柜虽是有心笼络,但只怕愿意附股元奇的官绅士商不多,资金逐利,在下担忧,广东白银恐有向周边省份大量转移的可能。”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转向梁介敏,道:“梁掌柜如何看?” “这种情况确有可能发生。”梁介敏沉吟着道:“不过,当务之急,是先一统广东钱行,白银既能外流,亦能回流,一旦元奇展现出强大的实力,何愁无人前来附股?” “说的好,事有轻急缓重,须的先急后缓。”易知足颌首道:“不过,白银外流情况也须的引起足够的重视,外人对元奇多不了解,需要做足宣传,存贷利差是钱庄的主要的收入,以后也将是元奇的一大重要收入,但眼下来说,算不上主要。”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你们还没见识过资金大规模使用所产生的效益,你们试想想,这次茶叶崩盘,如果元奇动用上千万的资金进入茶市,会是什么情况?获利又会有多丰厚? 以元奇现有的资金规模,可以在大清任何一地轻松自如的操纵任意一样大宗商品的价格,你们说这利润会有多大?” 此番茶叶崩盘,获利最丰的当数十三行行商,不说一倍之利,六七成至少是有的,短短数日,如此暴利,简直就是在抢钱!若是元奇动用上千万的资金入市,绝对是翻云覆雨,获利还将更高! 在场四人都愣愣的有些出神,这就是资金的规模效益?元奇将会以这种方式赚钱? “元奇之所以能在短短几日内迅速的一统广州钱行,就是因为茶叶崩盘。”易知足沉声道:“元奇要想快速扩张,发动金融战,是唯一的捷径,慈不掌兵,义不聚财,元奇要迅速崛起,就不能心慈手软,必然会有数以万计的官绅商贾因为元奇的崛起而倾家荡产,广州是幸运的,因为广州成了元奇的根基所在地。” 孔建安一直没吭声,这时忍不住道:“大掌柜,对外可不能如此宣传,这有损元奇的名声。” 听的这话,易知足笑道:“元奇初建,声誉确实不能坏,方才说的也算是元奇对外扩张的一种模式,你们心中有数即可,至于对外宣传,元奇银行其实是集票号钱庄当铺于一身,除了存贷利差,尚且有汇水,平色余利,还有,元奇会铸发银元,你们只管对外宣扬。” 茶市突然休市,西关人心惶惶,各种猜测层出不穷,一众茶商虽然不知道真相,却隐约知道一点,倒是沉得住气,一众投机商则象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坐立难安,四处打探消息。 易知足进银行会馆的热闹景象很快就传扬开来,就在众人议论纷纷,妄加猜测之时,西关不少茶行却急不可待的燃放鞭炮予以庆祝,紧接着,银行会馆解散,元奇银行即将一统广州钱行的消息就传了出来。 消息一传开,西关大小茶行茶铺无不燃放鞭炮庆祝,不少钱庄也跟着凑热闹,一时间西关鞭炮声不绝于耳,热闹非凡。 银行会馆解散,元奇银行即将一统广州钱行,这消息太过匪夷所思,原本没人敢相信,但见茶行钱行纷纷燃放鞭炮庆祝,却又不敢不信,纷纷打探个中缘由。 一时间西关大小茶楼酒楼会馆学院人声鼎沸,纷纷议论着这件令人不可思议到极点的新鲜事,就在众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原银行会馆会长梁介敏出任元奇银行广州分行总掌柜的消息又传了开来。 ; 第一零二章 下一步 银行会馆会长梁介敏摇身一变成为元奇银行广州分行总掌柜,这事议论的人并不多,反倒是元奇广州分行的设立和总掌柜的职位引起了不小的议论。 元奇银行在西关在广州本就有大大小小二十余家分号,但都是以街名或是坊名命名,如双门底分号、同文分号、登龙分号,丰宁里分号,如今却出了一个广州分行,而且分行掌柜还冠以总掌柜之称。 元奇想做什么?这已经是不言自明,谁也没有料想到,以十三行子弟的名义开办的元奇银行一统广州钱行犹不知足,居然还有更大的野心,难道也想效仿山西票号,将分行开遍大清不成? 然而,元奇似乎是觉的还不足以轰动,又一条消息紧随着传来,广州大小当铺印局都可以循钱庄例,附股元奇。 消息传开,整个西关一片哗然,元奇这是要将广州的钱庄当铺印局一网打尽,只有山西票号置身事外,但心思稍微活泛些的都清楚,山西票号在广州的地位已是一落千丈,不复以前的风光,如今的山西票号已经沦落为元奇的附庸,完全要看元奇的脸色。 开办当铺的官员缙绅、富商巨贾、豪门大族却是有些举棋不定,元奇一统钱行,又是低息放贷,又是存一贷二,当铺已然是无利可图,但附股元奇,他们却有些犹豫,不是对元奇不放心,而是不看好元奇,低息放贷的元奇能有多大的利润? 当铺在这一波茶叶崩盘中的损失并不大,毕竟当铺放贷基本都是抵押放贷,根本不操心收不回放贷,因此,不少人都是心存观望。 反倒是损失巨大的钱庄对附股元奇很是踊跃,被元奇打的越惨,他们对元奇的信心越大,元奇银行广州分行的设立,总掌柜的设置,无一不表明元奇会继续迅速扩张,而且凭借着元奇的实力和手段,说不定有盖过山西票号的可能。 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则是元奇一统广州钱行之后,才会维护茶市的稳定,大力拉抬茶价,所有的钱庄才能最大限度的减少损失。 市井间议声如潮,元奇上下却一片忙碌,开始有条不紊的并购钱庄,西关的大小钱庄开始分区分片分街的关门封账盘账,元奇一众掌柜伙计人人都忙的两脚生风,身为大掌柜的易知足此时却空闲下来,大局已定,善后扫尾的事情自然用不着他亲力亲为。 上午,在元奇总号打了个转,易知足便同伍长青一道乘船前往河南岛,元奇西关这一战算是落幕了,他也该去见见伍老爷子,安排下一步。 伍家花园,延辉楼,伍秉鉴极为鲜见的拿着一本棋谱,按谱摆子,待的易知足、伍长青两人进屋见礼,他含笑起身,道:“易大掌柜无须多礼。” 听他以易大掌柜相称,又见他一脸微笑,易知足笑道:“平湖公即便心情大好,也犯不着拿小子打趣。” “可不是打趣。”伍秉鉴道:“如今元奇银行的易大掌柜,谁见了不得礼敬三分?” “平湖公可别折杀小子。”易知足含笑道:“总算不负平湖公所望,收拾了银行会馆,不过,银行会馆倒的太快,连累十三行少赚不少银子。” “他们赚的已经不少了。”伍秉鉴说着伸手指了指椅子,道:“别拘着,坐。”待的易知足谢过落座,他才接着道:“粤海关那边可是送了重礼,你是何打算?” “粤海关那边先的按兵不动。”易知足缓缓说道:“如今元奇已经将广州大小钱庄尽收囊中,钱庄亏本,既影响元奇的实力,也影响元奇的声誉,得缓上一缓,眼下才是六月,缓一个半月左右罢,待一众钱庄收收贷款再说。” 伍秉鉴微微点了点头,道:“你这次也赚的不少吧?” “还不知道具体的数额。”易知足笑道:“估摸着不会少于二十万,平湖公该不会是催贷吧,那四十万晚辈可是打算两个月后才还。” 伍秉鉴摆了摆手,道:“那四十万本就是你的,是购买天宝表厂股份的,二十万是早应该支付的,另二十万算是提前支付给你的,若是明年朝廷不厉行禁烟,你再连本带息还回来,你小子现在反正也不缺钱。” 听他如此说,易知足也不矫情,连忙拱手道:“那就先谢过平湖公了。” “先别急着谢。”伍秉鉴道:“咱们三家那五百万,你是何打算?这次茶叶崩盘,潘家卢家可是分文未赚。” “小子心里有数。”易知足说着伸出两根指头,道:“多了不敢说,两成,小子敢保证。” “好。”伍秉鉴颌首道:“你保证他们两家即可,元奇已经一统广州钱行,吃象太难看,容易惹人非议,伍家的这份,容你日后再补上。” 易知足敛了笑容,神情郑重的拱手道:“没有平湖公,就没有元奇的今天,这份恩情,小子会永远铭记在心。” “言重了。”伍秉鉴摆摆手,道:“没有知足,就没有元奇,没有知足,十三行也没有这次赚钱的机会,再说了,拿出这五百万也是为了救十三行,知足无须如此。” “平湖公豁达,但这份人情,小子不得不记。” “好。”伍秉鉴笑道:“老夫这辈子最得意的事,就是扶持知足。”说着,他看了伍长青一眼,道:“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赶紧的,去冲壶好茶来。” 见伍长青不情不愿的离开,易知足微微一笑,道:“元奇已是树大招风,邓大人在任还好说,若是邓大人调任,可就难说了。” 伍秉鉴沉声道:“你想建私军?” “必须的建,小子可不想为他人做嫁衣裳。”易知足点头道:“仅是广东一省,元奇吸纳的存银就可能会高达四千万,天下太平,倒是只须防着朝廷,朝廷的吃象还不至于太难看,若是天下大乱,元奇就是人人垂涎欲滴的目标,咱们得未雨绸缪,可不能等到天下大乱,才匆忙筹划。” ; 第一零三章 元奇行善 筹建私军!伍秉鉴一脸平静的看着易知足,他知道这小子是想创建一个类似英国东印度公司一样拥有自己地盘和军事实力的庞大公司,在两人的数次谈话中,对方毫不掩饰对东印度公司的向往,在为义学选址之时,也隐隐流露出这个意思。 稍稍沉吟,他才开口道:“知足也算得上是走一步看三步,你可是想借办义学来筹建私军?” “平湖公明鉴。”易知足毫不隐讳的道:“如今天下尚算太平,要想不引起地方官府的警觉,只能打着慈善的幌子兴办义学。” “看来知足是早有定策。”伍秉鉴道:“可否详细说来听听?”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平湖公似乎并不反对筹建私军?这可是形同谋反,诛九族的大罪。” 听的这话,伍秉鉴似乎觉的有些好笑,嘴角牵了牵,却没笑出来,稍稍沉吟,他才道:“知足风华正茂,老夫却行将入土,伍家家大业大不假,你易家用不了几年,也不会逊色伍家,知足都不怕,老夫又怕什么?”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知足断言清英会爆发战争,天下将会大乱,这些日子,老夫也在琢磨,自嘉庆以来,先有白莲教之乱,后有天理教之乱,又有苗族暴乱,瑶族暴乱,广东、福建附近的海域也不安宁,海盗作乱频繁。 道光继位以来,西有张格尔叛乱,南有瑶族暴乱,鸦.片屡禁不止,日益泛滥,可见大清国势已是江河日下,若是清英战争不可避免,这天下还真是大乱的可能,果真如此,效仿东印度公司,自建武装护商保商,倒也不失为上策。” “这几年鸦.片走私日益猖獗,白银外流加剧,清英会否爆发战争,关键就在这两三年间,明年朝廷若是厉行禁烟,战争则不可避免。”易知足说着放缓了语气,道:“新义学的修建,估摸着亦要到明年才能完工,不过,在下不想等到新义学修建完工,才开始招收学生。” 伍秉鉴眉头微皱,道:“知足是何打算?” “以行善为名,收容广州及其附近府县的所有乞丐和流民,这笔银子,在下来出,但要以元奇和十三行的名义来做。”易知足缓声道:“将新义学周边的荒地、田地尽数买下,分发给乞丐和流民,这等若是给新义学加了一层防护圈,外人难以接近义学,不易窥探义学的动静,其中的小孩和少年则可尽数集中起来训练和启蒙。” “此举大善。”伍秉鉴颌首道:“不过,以元奇银行的名义就足够了,何必拉上十三行?” “元奇的东家太多,未必人人都愿意行善。”易知足含笑道:“以元奇和十三行两家的名义,对元奇的东家可说是十三行行善,对十三行的行商可以说此举是为了提升元奇的声誉,反正众行商不会在意元奇的举措。 再则,就是出于训练的需要,新义学的学生以后是要学习火器的,火器实弹训练动静太大,只能到海上荒岛去训练,这就需要大量的海船,而且新义学的学生频频出海也需要理由,这都需要借助十三行…..。” 练习火器?筹建的私军准备以火器为主?伍秉鉴看了他一眼,道:“十三行有何理由频频出海?” “组建商船队出海贸易,以训练船员水手为名出海。”易知足沉声道:“筹建私军,水师必不可少,十三行必须组建商船队,有一支庞大的商船队,一则可以进退自如,再则,也是出于商贸的需要,十三行不能总是坐在家中等生意上门,咱们也该走出去看看。”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平湖公跟旗昌洋行的关系甚好,晚辈欲向美国订购十艘越洋武装商船,其中两艘最好是速度快的飞剪船,所有商船吨位最好在千吨以上,能上二千吨更好,尽量要求在三年内交货。” 伍秉鉴看了他一眼,道:“武装商船?为何不是战舰?知足难道准备组建商船队去花旗国贸易?” “购买战舰眼下还不是时候。”易知足道:“武装商船,既能训练又能商贸,两不相误,再说,咱们也确实需要加强与美国的商贸往来。 就目前的世界格局而言,要想扼制英国,最好的伙伴是美国,美国虽是新建之国,但野心勃勃,正在快速扩张,尤为重要的一点,美国重视商业,重视新技术,有着完善的政治体制,这一点是大清无法比拟的。 另外,与美国加强商贸,我们能够获取很多从英国无法获取的技术,炼钢炼铁,火器制造,战舰制造,航海技术,工业技术等等各方面的先进技术,我们都能够从美国获取。 加强商贸往来,建立良好的关系,这只是第一步,以后元奇还会在美国开设分行,咱们会在美国开办公司和工厂,并派遣大量的人员去美国,唯有真正的融入美国,才能获取他们各个领域内最先进的技术,组建商船队赴美贸易,仅仅只是第一步。” 听的这番话,伍秉鉴不由的大为感概,在十三行,在广州,在整个大清,没有谁比他对美国的蓬勃发展有着更深的体会,从乾隆四十九年美国的第一艘商船“中国皇后号”进入广州,短短五十年间,美国已经成为十三行第二大贸易对象,这其中,他掌控的怡和行有着不可磨灭的功劳,正是怡和行不遗余力的扶持,大清与美国的商贸才能发展如此迅速。 如今,易知足比他更重视美国,这让他大感欣慰,当即爽快的道:“知足能有如此雄心壮志,老夫岂能不支持,购买商船队的事情,老夫亲自出面跟旗昌洽谈,再则,这赴美的商船队,伍家也算一份,伍家也买十艘海船。” “晚辈谢平湖公厚爱。”易知足笑道:“除了海船,还有火器,旗昌洋行既然能走私鸦.片,自然也能走私火器,这事得跟旗昌洋行详谈,今日左右无事,不如遣人将旗昌洋行的行主请来……。” “谁说今日无事。”伍秉鉴看了他一眼,道:“总督大人已遣人来传话,晚间要见你,旗昌洋行的事情,明日再谈罢。” ; 第一零四章 见大人 邓廷桢要见他,时间却选在晚上,是公务繁忙白天抽不出时间,还是不愿意光明正大的支持元奇银行?易知足脑子转了转,便试探道:“总督大人有顾虑?” “自然有顾虑。”伍秉鉴颌首道:“元奇低息放贷,挑战的是大清整个高利贷体系,总督大人岂能没有顾虑?元奇是所有高利贷受益者的眼中钉肉中刺,一旦有机会,他们必然是欲除之而后快,这也是老夫支持你筹建私军的原因之一,不过,筹建私军须的稳妥。” 见他将话题绕了回来,易知足点了点头,恰伍长青奉茶上来,待的伍秉鉴相请,他呷了几口茶,才道:“新义学我欲推行学年制,实行三年制、五年制、八年制,主要是根据入学的年龄和学生天资的高低来区分。 年幼者,天资高者,实行八年制,毕业之后,留校或科研或执教,也可以送往欧洲或是美洲进一步深造,年龄大的和天资不高的,分别适用三年制、五年制,毕业之后,分别入十三行、元奇、天宝表厂,当然,类似天宝表厂的工厂咱们会陆陆续续的投建,无须担心从义学毕业之后无法安排。 义学学生来源,以各省的贫民和流民子弟为主,一则新义学培育的不是科举人才,再则,外地贫民和流民子弟,毕业之后,容易为我所用,新义学将实行封闭式管理,准军事化管理,一应所需全由义学包揽,教出来的学生若是不能为咱们所用,这笔账可就没法算了。 如此,十年八年下来,义学培育的学生至少得上万,若是天下大乱,咱们要筹集私军,哪怕只有三成学生入伍,咱们数日间就能拉起一支三千人的队伍,只要有足够的银子,由三千扩军二、三万,也不是什么难事,由义学出来的学生完全都可以作为骨干使用。” 这义学办的可谓是一举数得,而且也稳妥到了极点,不担一丝风险,伍秉鉴大为满意,当即颌首道:“既是如此,老夫当大力支持,收容广州乞丐流民的银子你出,义学周边的田地由老夫来买,义学的生源你亦无须担心,其他省份不敢说,广西、湖南、江西、福建这四省丝毫没有问题。” 见伍秉鉴松口表态,易知足暗松了口气,争取伍秉鉴的支持就是为了争取这两年的时间,两年之后,就算伍家放弃义学,他独自一人也能负担义学的庞大开支,筹建私军,他自然不会等到十年之后。 一旦鸦.片战争爆发,广州必然是首当其冲,届时,广东各府县村镇皆会办团练以保地方安宁,到那时不论是元奇还是十三行都能够以办团练的名义,名正言顺的筹建私军。 伍秉鉴心情大好,瞅了一眼棋盘,道:“知足可擅长围棋,咱们手谈几局?” 围棋?易知足倒是会下,但也就入门的水平,不过,他倒是宁愿陪伍秉鉴下围棋也不愿意陪他聊天,当即欣然应战。 见易知足居然还会下围棋,伍长青亦是兴致勃勃的在旁观战,不过才看的盏茶功夫,他就兴致缺缺,伍秉鉴、易知足两人都是臭棋篓子,正可谓是棋逢对手,杀的难分难解,他不忍目睹,干脆找了本书看,眼不见心不烦。 盛夏,天黑的迟,到的晚上八点,天色才完全黑尽。 一大一小两顶轿子在天色黑尽之后才缓缓拐上了卖麻街,在两广总督府角门外停了下来,易知足抢先下了轿,一俟伍秉鉴下轿,便上前虚扶着走到角门口,早就守候着的一位管家将两人领了进去,一路逶迤而行,在一处院子外才道:“二位请稍候,容在下进去禀报。” 易知足是第一次进总督府,也是头一次见两广总督,要说不紧张,那是假的,两广总督是大清八大总督之一,位高权重,在广州这块地面上不说一言定生死,一言定荣衰那是没有一点问题的,元奇银行能够不受广州官府干涉,与银行会馆公平竞争,就得益于两广总督的默许。 对于两广总督邓廷桢,易知足原本的印象不是很深,只知道他在鸦.片战争中是坚定的抵抗派,在广州在厦门都是积极备战,不惧与英国战舰开战,后来战败,被发配伊犁。 最近这些时日他稍加打听了一下,邓廷桢是嘉庆六年进士,选庶吉士,授编修,历任浙江宁波,陕西延安、榆林、西安诸知府,湖北按察使,江西布政使,陕西按察使等职,道光六年任安徽巡抚,两年前才升任两广总督,此人写的一笔好字、而且擅长诗文,似乎去年还是赞成弛禁鸦.片的。 两人没等多长时间,那管家很快就折了回来,领着两人进了书房,易知足进门时就飞快瞥了一眼站在书桌后的邓廷桢,第一印象就是瘦,才六十二岁的邓廷桢很是清瘦。 进门之后,伍秉鉴便跪下道:“下官伍秉鉴叩见部堂大人。” 易知足也只得跟着跪下道:“草民易知足拜见总督大人。” “二位平身,无须多礼。”邓廷桢温和的道,待的两人起身,他含笑道:“无须拘礼,坐。” 在伍秉鉴下首落座之后,易知足便抬头看向邓廷桢,却正好碰上他的目光,对视了一眼,他才垂下目光,邓廷桢暗忖此子胆大,不过想到元奇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也确实是胆大到了极点,他也不以为忤,拈着颌下长须,含笑道:“元奇开业至今,短短不过十余日,就已经着手一统广州钱行,着实令本督惊叹,知足年少有为,堪称一时之俊杰。” 易知足连忙欠身道:“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了,实不敢当大人谬赞。” “知足无须自谦。”邓廷桢和煦的道:“听闻元奇三条乃是出自你手,你是如何想的?” 听他如此问,倒是有些出乎易知足的意料,略微沉吟,他才欠身回到:“吸纳小额存款,在本着集腋成裘,聚沙成塔,人弃我取的想法,存一贷二,息高五厘,是刻意针对需要借贷的商贾商贩的,为了借贷,他们就会前往元奇存款,至于元奇贴票,那纯粹是为了吸纳大额存款。” ; 第一零五章 取悦朝廷 易知足的回答不尽不实,邓廷桢听的含笑不语,元奇银行开业当日,伍秉鉴急急拜访他,就提出了元奇一统广东全省之金融,由此可见,元奇三条根本就是对广州钱行的宣战书,如今易知足却是轻描淡写,说只是为了吸纳存款,他如何肯信? 这小家伙是在跟他兜圈子?邓廷桢暗觉好笑,当即开门见山的道:“元奇一统广州钱行,如此壮举,自宋代钱庄诞生以来,从未有过,必然会轰动朝野,更遑论一统广东之钱行,本督坐镇两广,如此大事,必然要上奏朝廷,不知知足有何高见?” 这就是邓廷桢今日召见他的主要目的?易知足心里一沉,邓廷桢这话明显有些动摇,他是担忧元奇一统广东钱行引起朝廷的忌惮和猜疑,看来,必须要有充足的理由说服朝廷,否则别说一统广东金融业,就连一统广州金融业的局面也会失去。 略微沉吟,他便开口道:“铸发银元,一统大清货币,彻底驱除洋银,难道不足以打动朝廷?” “仅是这点,尚不足以令朝廷动心。”邓廷桢微微摇头,道:“匹夫居闾间,振臂一呼,从者如云,非朝廷之福,元奇一统广东之钱行,财雄势大,东伙过万,朝廷岂能不忧?权衡利弊,铸发银元,驱除洋银,实不值一提。” 易知足听的一笑,道:“大人过虑矣,元奇一统广东之金融业,财雄势大不假,东伙过万亦不假,但元奇所有存银皆集中在会城、府城、县城,皆在地方官府掌控之中,东伙虽众,却散布于各个府县乡镇,犹如一盘散沙,朝廷何惧之有?” 邓廷桢微微一怔,这话倒是不假,元奇银行的存银皆在城中,随时可以查封,东伙虽众,却不聚在一地,又何必杞人忧天? 微微一顿,易知足接着道:“要说权衡利弊,元奇一统广东之金融,可说是有百利而无一弊…..。” 听的这话,邓廷桢含笑道:“本督久历地方,熟悉军政民政,唯独不擅经济之道,这里没有外人,知足无须顾忌,细细道来。” 易知足微微点头,道:“一国之盛衰,首看经济,经济之荣衰,重在金融,何谓金融?简而言之,与货币有关的经济活动就叫金融,货币的发行流通和回笼,贷款的发放和收回,存款的存入和提取,汇兑的往来等都叫金融,票号钱庄当铺印局都属于金融业。 广州原本钱庄当铺印局林立,大小钱庄当铺两千余家,存贷利息不一,平色利差不一,开出的钱票五花八门,元奇银行一统广州的金融业,首先是结束了这种混乱局面,一统存贷利息、平色利差和钱票,其意义,不亚于统一文字和度量衡。 虽是垄断,但元奇却是大幅缩减存贷利差,并且还会逐步的降低贷款利息,低息放贷的意义极为重大,一国一省一地之经济荣衰,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贷款利息之高低,低息能极大的促进农业、商业、手工业的发展,对军政民政都有着不可估量的巨大的积极的作用,反之亦然。 一统金融业,利于稳定物价,调控物价,利于银钱流通货物流通,利于侧重发展急需的行业,也利于监管和宏观调控,好处之多,数不胜数。” 听的这番话,邓廷桢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听着好处是多,但说的太笼统了,略微沉吟,他才道:“朝廷诸公,通晓经济者寥寥无几,更惶论金融,知足怕是的详细解说,最好是举例说明。” 这个例子怎么举?这范畴也太大了,易知足默神想了片刻,才开口道:“金融涵盖面太广,可说是无所不包,大人问,在下答,可成?” 邓廷桢微微颌首道:“大清以农为本,知足且说说元奇一统广东金融对农业有何益处?” “首先,元奇低息放贷,能够有效的减缓土地兼并。”易知足想都没想便朗声道,只这一句,就听的邓廷桢为之动容,土地兼并现象如今已经是越来越严重,人口增长速度快,土地却不仅不长,反而逐渐集中,无地的农民日滋月累,已经成为地方动荡的根源,成为朝廷的心病。 “低息放贷,会极大减缓农民被高利贷盘剥,增强农民的生存能力。”易知足侃侃说道:“在遭遇灾荒或是歉收之年,元奇可以根据受灾情况的轻重,低息甚至无息放贷,帮助农民度过灾荒,无须售卖土地,从而有效减缓土地兼并。 再则,小额低息借贷,有利于农民发展养殖业,诸如养鸡鸭猪羊等等,稍有余钱的农民又可以小额存款,存一贷二,形成良性循环。” 邓廷桢疑惑的道:“听闻元奇放贷,皆须抵押或是担保…..。” “此一时彼一时。”易知足含笑道:“元奇初建,四面皆敌,不得不谨慎,一旦一统金融,各方面的措施都会逐步放宽,尤其是对农民。” 邓廷桢点了点头,道:“国之大事,唯祀与戎,战争乃朝廷和地方最为关心之大事,知足不妨以战争为例,说说元奇的好处?”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众所周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打仗打的是钱粮,打的是兵甲,打的是兵源,打的是一国的经济实力,归根到底,打的就是银子! 国库有银子,这仗自然打的得心应手,国库若是没有银子,这仗如何打?向各省摊派,捐输?若是遭遇旷日持久之战,遭遇倾国之大战,怕是战事未歇,内乱已生……。” 听的这话,邓廷桢神情少有的凝重,自嘉庆登基以来,教乱、暴乱频频,康乾盛世积攒的家底都被耗费一空,道光御极以来,战事亦未消停,国库早已是入不敷出,都是依靠向各省摊派,向商贾捐输支撑着,真要再遭遇旷日持久的大战,后果不堪设想。 他忍不住道:“难道元奇能有妥善的法子解决?” 易知足笑了笑,道:“在欧洲,英吉利和法兰西两国频频爆发战争,大人可知,两国是如何在国库空虚的情况下依然能够发动大规模战争的?很简单,国债!发行国债!元奇可以承担为朝廷发行国债的重任。” ; 第一零六章 藩属国 国债,顾名思义就是朝廷举借的债务,发行国债,这小子还真是敢想,但不得不说,这法子还真有可行性,发行国债总比向各省摊派强,比向商贾富户硬性索取捐输强! 元奇可以承担为朝廷发行国债的重任!有此一条,朝野上下无人再敢反对元奇垄断广东一省之金融! 邓廷桢顿觉浑身舒畅,原本以为这易知足不过就是一个稍稍有些头脑的商贾,不想居然是一个深谙经济之道的大才,微笑着看了易知足一眼,见他沉稳如顾,不亢不卑,顿起爱才之心。 朝廷不缺文臣武将,却是奇缺经济之才,此子年纪轻轻,便沉稳干练,杀伐果敢,长袖善舞,敛财有方,假以时日,必能成为一代经济大家。 略微沉吟,邓廷桢才道:“知足可有功名在身?” 一直没吭声的伍秉鉴听的这话,便知这一关过了,心情一松,当即替易知足回道:“回部堂大人,知足无意科举,性喜杂学,尤好西学,虽然年少却博学多才,对西洋经济之学颇有研究。” 他如此不遗余力的夸赞,自然是听出邓廷桢有意抬举易知足的意思,当然要借着这个机会为易知足争取些好处,况且他夸赞的也不为过,易知足确实博学多才,精通西学,擅长经济。 易知足却被他夸赞的有些脸红,正待谦逊两句,邓廷桢却是兴致盎然的道:“知足还精擅西学经济之学,如今洋人大肆走私鸦.片,导致白银流失严重,知足认为当如何应对?” 鸦.片走私,白银外流,这跟西学经济学有毛的关系?易知足暗自腹诽了一句,才道:“鸦.片走私一日不绝,白银外流一日不止。” “知足赞成严禁鸦.片?” “鸦.片上瘾,极难戒除,就算一时戒除,亦容易复吸。”易知足缓声道:“除非是酷刑严法,彻底禁绝鸦.片,如此才能根除鸦.片之患,不过,眼下鸦.片已四下泛滥,彻底禁绝,非是不能,而是极难。” 大清海岸线漫长,由辽宁而广西,何止万里?鸦.片走私乃是暴利,洋人为之甘冒巨险,国内不法商贩又何尝不是如此?内外勾结之下,漫长海岸线上,何处不能登岸?如何能够禁绝走私?” 伍秉鉴有些提心吊胆,他没料到一句夸赞居然让邓廷桢将话题转到鸦.片走私上面来了,生怕易知足说失口,当即故意引导话头,道:“知足何意?难不成为了严禁鸦.片而禁海?” “当然不是,大清如今已是世界贸易体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岂能禁海,岂能关闭国门?”易知足沉声道:“非是在下危言耸听,大清一旦禁海,海疆必起战事,英国绝对不会允许大清闭关锁国。” 邓廷桢却只关心鸦.片走私,追问道:“按知足所言,鸦.片走私不能禁绝,白银流失岂非无法根绝?长此以往,大清岂非无银可用?” “无银可用,倒不至于。”易知足含笑道:“洋人为何要走私鸦.片?因为走私鸦.片有暴利可图?不完全是,主要原因是大清对外贸易一直是顺差。 知道洋人是如何评价大清的?大清有世界上最好的粮食——米,最好的饮料——茶,最好的衣料——丝绸、棉布及皮货,大清自给自足,不需要西洋的商品,英国、美国要想与大清贸易,就得带着大量的白银前来大清。 从大航海时代中西方开通海贸以来,两三百年间,大量的白银通过贸易流入中国,以至于西洋已经无银可用,但贸易又不能停止,因为西洋需要大清的茶叶丝绸瓷器布匹,因此,洋人才会不择手段,通过鸦.片走私赚取白银以维持与大清的贸易。 从世界贸易的层面上来看,大清的白银外流到一定程度,一旦形成银荒,白银自然会流回大清,这是因为西洋各国采取的是金本位制,白银不是法定货币,也是因为世界贸易离不开大清,大清不仅有着西洋必须的茶叶丝绸瓷器布匹等商品,还有着这个世界最多的人口,最大的市场,最大的生产能力。 不过,因为鸦.片而导致大清的白银向外大量流失,确实是得不偿失,鸦.片不仅无益,反而有害,大清要形成良性循环的商贸,必须学会向西洋购买对大清有益的商品。” 邓廷桢身边不缺幕僚,钱粮刑名文书案牍知客等方面的人才都不缺,唯独没有擅长经济的人才,易知足这番对鸦.片走私的原因分析完全是从东西方贸易的角度来分析的,他是闻所未闻,心里大为赞同,忍不住轻赞道:“知足这番见解可谓是高瞻远瞩,发人深思。” 顿了顿,他接着道:“能说出这番见解,足见知足对鸦.片走私有着深入的研究,想来必有应对之策。” “在下倒是有些浅见。”易知足毫不谦逊的道:“要杜绝鸦.片走私,防止白银流失,应该三管齐下,一则严禁鸦.片走私,水陆两路严查,一旦查获走私烟贩,不论洋人国人,一律投入大牢,或重罚或处死。 再则可在大清藩属国种植鸦.片,让鸦.片走私无利可图,鸦.片难戒,走私难禁,立竿见影的法子就是在藩属国自行种植,此举,能极大的减少鸦.片走私,缓解白银外流的局面,但不能消除鸦.片的毒害,所以必须严控种植区域和面积,不过,尽管如此,亦会遭人唾骂,大人还是谨慎建言为好。 最后,就是对外贸易的良性循环,大清要学会向洋人采购对大清有益的商品,让西洋各国与大清的贸易逆差顺差变的小些,变到西洋各国能够承受的地步,洋人自然就愿意做正当生意,不去走私鸦.片。” 邓廷桢点了点头,道:“知足年纪轻轻,能有这番见识,确实难得,朝廷一众大员也无人能如知足这般思虑的周全,不过,知足有所不知,鸦.片厚利,在国内早有种植,但因缺乏种植技术,以至品质不佳,难以售卖。” “技术不佳或许有,但主要是种植地域不对!”易知足脱口道:“缅甸、安南与云南交界的地方,最为适宜种植鸦.片,缅甸、安南都是大清藩属国,令两国划出一府之地种植鸦.片想来不是难事,就是出兵强占一府之地也是值得的。” 第一零七章 金三角 缅甸、安南与云南交界的地方! 伍秉鉴心里一跳,这是想借朝廷之手解决英国人在阿萨姆的茶园?可问题是,那片地方真适宜种植鸦.片?如此大事可不能信口开河,随口乱说。 易知足神情从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他自然不是随口乱说的,东南亚缅甸、泰国、老挝交界处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金三角!全世界闻名的毒.品基地。 邓廷桢不动声色的瞥了易知足一眼,暗忖这小子对鸦.片也有颇深的研究?这个建议着实令他有些心动,因为鸦.片走私大清一年外流白银少说也有三五千万两白银,换句话说,在缅甸、安南与云南交界的地方种植出高品质的鸦.片,一年获利就是二三千万两白银。 朝廷一年岁入才多少?四千余万,西北虽说已经休战,但一年仍然需要大额的军费开支,以至于朝廷入不敷出,若能一年多出这二三千万两收入,将是何等光景? 尤为难得的是,这并不是在国内种植鸦.片,反对声要小的多,而且也更容易控制,凝神片刻,他才开口道:“知足何以知晓缅甸、安南与云南交界之地适宜种植鸦.片?” 这个还真不好解释,易知足毫不犹豫的推到了洋人身上,当即便道:“在下通晓英语,经常接触前来广州商贸的英国商船,喜欢与商船上的船员水手交谈,偶然听闻他们称赞,缅甸、安南与云南交界之间有一块宝地。 英商与大清商贸最重要的商品莫过于鸦.片、茶叶、生丝,那片地方不产茶叶,不产生丝,再结合鸦.片主要出产地——印度孟加拉、麻洼、伊朗和土耳其,皆在同一纬度,且皆气候炎热,是以在下大胆推断,那片所谓的宝地,必然是极为适宜种植鸦.片。” 易知足这话完全是信口胡诌,他很清楚,在清末民初,中华大地上鸦.片种植极为泛滥,不论东南西北,各省都在种植,就连气候寒冷的东北也在种植,之所以如此说,他是希望将鸦.片的种植控制在国门之外,这也算是大功德一桩。 邓廷桢对这话虽是将信将疑,却也跃跃欲试,毕竟鸦.片的获利实在是太大了,对入不敷出的朝廷来说,这简直就是无法拒绝的诱.惑。 稍稍沉吟,邓廷桢将话题转了回来,拈着长须,道:“知足年少有为,学贯中西,博学多才,通晓经济,朝廷如今正缺乏知足这样的人才,不知知足可愿为朝廷效力?” 为朝廷效力?做官?易知足愣了一下,连忙欠身道:“大人厚爱,小子感激不尽,不过,小子性情狷狂,胆大任性,实不适宜出仕,还望大人见谅。” 见他毫不迟疑的拒绝,邓廷桢抚着长须的手不由的停顿了一下,他身为两广总督,位高权重,不知道有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获得他的赏识,获得他的保荐,这小子居然毫不犹豫的推了,而且推的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伍秉鉴则是暗暗松了口气,他是真担心易知足经受不住诱.惑一头扎进官场,他可是还指望着易知足接任十三行总商的。 见邓廷桢不语,易知足接着道:“小子虽不适宜出仕为官,但身处江湖,亦愿为朝廷,为大人排忧解难,毁家纾难,亦在所不辞。” 听他如此说,邓廷桢含笑道:“知足掌任元奇银行,又愿承接国债,即便不愿意出仕,但为官却是免不了的,本督亲自为你上表保荐,恳请朝廷授赐一虚职,如此,知足亦方便过府走动。” 这是要帮他捐官了,易知足不敢再推辞,连忙起身,躬身一揖,道:“谢大人厚爱。” 邓廷桢含笑颌首,随即拉开屉子,取出一块腰牌,道:“知足无须拘谨,日后有事,尽可来见本督,这是进出总督府的腰牌,你且收着。” “谢大人。”易知足连忙上前躬身接过腰牌,心里却是暗暗叫苦,这块腰牌方便进出总督府不假,但不是为了方便他有事来求见,而是邓廷桢为了方便召见他。 见这情形,伍秉鉴知道该告辞了,不等邓廷桢端茶送客,就起身行礼告退。 待的伍秉鉴、易知足两人退出,邓廷桢提笔蘸墨,飞快的写下,“一国之盛衰,首看经济,经济之荣衰,重在金融,金融一统,于国大利……。” 总督府外,易知足恭送伍秉鉴升轿离开,这才转身上轿打道回府,他是真没想到邓廷桢居然会如此看重他,竟然还生出了保荐他的念头,不过说实话,对于当官,他是真没兴趣,他若做官,必然是革新派,变法派,洋务派,但大清历史上的革新派和变法派都没什么好下场,洋务派倒是混的不错,洋务运动也算是颇有些声色,但最后也因为甲午海战而破产。 当然,他若是洋务派,主导洋务运动,极有可能能够扭转历史,但他相信,建立一个足以左右甚至是控制大清朝廷的庞大金融帝国,比做大清的洋务派领袖更有意义,由朝廷主导的洋务运动最终是无疾而终,由一个足以左右朝廷的庞大金融帝国发起的洋务运动,会是什么结果? 更主要的是,他年纪太小,今年虚岁也才十九,在官场厮混,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混到封疆大吏的地步,有这些时间,他的金融帝国早已经成形,足以在大清甚至这个世界呼风唤雨了。 大清国债,现在抛出来,略嫌早了些,不过他也是没办法,元奇银行要想取得朝廷的支持,总的拿出点干货来,而且元奇承接国债,对元奇的扩张也是不无益处,有朝廷的支持,元奇的扩张将事半功倍。 问题是**战争,朝廷会不会发行国债?元奇如今的实力还不够,可经受不住朝廷的大抽血,想到鸦.片,他又联想到金三角,不知道朝廷有没有胆量出兵霸占金三角,要禁绝鸦.片在大清根本是不可能的,就算不爆发鸦.片战争,大清也禁不了鸦.片,在金三角种植鸦.片,比在国内种植那强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朝廷若是出兵,阿萨姆的茶叶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伍秉鉴出来后居然没问这个问题,看来,是想等到明日详谈了,明天要见旗昌洋行的行主,可的好好跟他们谈一谈。 ; 第一零八章 锦衣世家 易知足一路东想西想,不知不觉间轿子已在府门外停了下来,哈腰下轿,他掏出怀表看了看,已经十点过了,便吩咐小厮李旺道:“去正房打听下,看老爷夫人歇息了没有。” “是。”李旺躬身应了一声,随即一溜小跑而去。 伸了个懒腰,易知足才缓步进门,才到二门,李旺便一溜小跑着折了回来,道:“太太吩咐,少爷劳乏了一日,不必请安,早早歇息。” 这就是已经歇下了,易知足点了点头,径直转往东跨院,才进院子,小厮林大安就迎了上来见礼,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可有什么消息?” 这几日无事,林大安等几个小厮都在市井间收集消息,听的询问,林大安连忙回道:“回少爷,茶市虽然没有开市,但依然有零星的茶叶交易,茶价已经涨至二十二两。” “嗯。”易知足微微颌首,道:“没事都早些歇息。” “少爷…..。”林大安欲言又止。 “还有事?”易知足看了他一眼,转身吩咐李旺道:“你先去歇息。” 待的李旺离开,林大安迟疑了下,才鼓起勇气,道:“少爷,人手太少,打探的消息有限,小的想雇些人手,包括抄写整理分析消息的……。” 听的他要增添人手,易知足饶有兴致的看着他,笑道:“还上瘾了?” “不敢有瞒少爷。”林大安连忙道:“小的遇上一个年轻人,他说收集打探情报不该是咱们这般,还说他家祖上是前明锦衣卫世家……。” 前明锦衣卫世家?易知足皱了皱眉头,道:“大清立国都快两百年了,这话你也信?” 沉默片刻,林大安才道:“小的相信他并非招摇撞骗之人。” 见他说的认真,易知足沉吟了下,才道:“既是如此,你先聘请他,看看他有些什么章程,若确是有才,再引荐给我。” “是,少爷。”林大安满心欢喜的道。 回到后院,洗浴之后,易知足穿着一身麻纱短衫裤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纳凉,春梅和夏荷两丫头一人在旁打扇,一人为他按摩,两丫头难得见他,也知道他随和好相处,自也没什么顾忌,春梅一边打扇,一边说道:“府上这两日宾客突然多了起来,而且来的多是女眷。” “别藏着掖着,直接说。”易知足懒洋洋的道。 “什么女眷,大多是媒婆,都是来说亲的。”夏荷抿着着嘴笑道:“咱们少爷如今可是广州城里最受欢迎的,也不知道哪家小姐有福气,能被太太挑中……。” 又是说亲的,易知足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随着元奇一统广州钱行,身为元奇大掌柜的他如今怕是成了广州城里的钻石王老五,虽然他才十八岁,但这年头成亲早,一般大户人家十八岁没成亲的本就不多,还没订亲的那就更少了。 得想个法子,老头子那边还好说,老太太那边可就难说,万一要是被说了动了心,到时候可就是个麻烦事,连面都没见过,就娶回来做老婆,这事放在他身上,想想都纠结。 次日一早,易知足起身洗漱之后便赶到正房去给父母请安,正在院子里练五禽戏以舒展筋骨的易允昌见他过来问安,当即收了架势,接过丫鬟递过的毛巾一边擦汗一边问道:“茶市准备何时开市?开市之后,茶价可能涨到多少,什么价位适合出手?” 易知足笑吟吟的道:“父亲买了多少?” “三十四万两全部砸进去了,均价在十八两。”易允昌一脸得意的道。 易知足没回答他,却是问道:“听说这几日上门来说亲的媒人不少?” “这事问你娘去,为父哪知道。” 易知足笑嘻嘻的道:“茶市一开,说不定会大有波折,父亲吃了近两万担,这一两银子的波动,那可就是近两万两的银子出入……。” “见他有意卖关子,易允昌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道:“亲事上面有想法?” 易知足干脆的道:“孩儿不想太早成亲。”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今年都十九了,还准备拖到何时去?” “孩儿昨日见了总督大人,邓大人可是许了孩儿,要上表朝廷,为孩儿谋取个官身。”易知足说着笑道:“让孩儿有了官身再说亲事可成?” “你昨日见着部堂大人了?”易允昌一脸的欣喜,不消问肯定是得到总督大人的赏识,他当即爽快的道:“行,不急在这一时半会,你母亲那里,为父去说。” “谢父亲大人。”易知足满面笑容的躬身一揖,起身见得母亲缓步过来,他连忙上前见礼问安,林氏笑道:“什么事,如此高兴?” “让父亲大人告诉您。”易知足起身笑道:“孩儿还有急事…..。”说着就开溜。 易允昌急道:“臭小子,茶价呢?” “开市还须几日!”易知足朗声笑道:“父亲无须着急。” 易知足心情舒畅的跨出大门,就见严世宽笑嘻嘻的迎了上来,不由的笑道:“一脸的贼笑,可是有什么好事?” 严世宽笑嘻嘻的抽出一张银票抖了抖,得意洋洋的道:“一千元,老头子昨日打赏了一千元,走,今儿早茶我请。” 易知足轻叹了口气,道:“能有点出息不?” “三哥什么意思?”严世宽眨巴着小眼睛道:“嫌少?” “不是嫌少。”易知足拍了拍他肩头,老气横秋的道:“不是三哥说你,这钱你就不该拿,你严家如今每一个大洋都要用着刀刃上,伯父是一番好意,指望你拿这钱请三哥吃喝玩乐,心意我领了,你把这钱退回去,三哥如今没时间吃喝玩乐。” 严世宽哪会相信他这些鬼话,小眼珠一转,便试探道:“三哥也在投机茶叶?” 笑了笑,易知足才含蓄的道:“小赚了些。”他投四十万进茶市,保守估计也能赚个三十万,扣除天宝表厂的投入和元奇的入股本金,他如今的身家至少在五十万以上,完全足以跻身广州富豪之列。 严世宽才不相信他只是小赚了一把,眼睛翻了翻,道:“这钱退回去,我这日子怎么过?” “怎么过?”易知足笑道:“没钱正好减肥。” ; 第一零九章 美国洋行 减肥?严世宽低头审视了自个一番,轻声嘀咕道:“近两个月来咱已经瘦了十多斤,胖有什么不好?” 易知足不想与他分辩,这段时间以来,胖子已经不是每天早上都来门口候他,既然来了多半有事,联想到严启昌给胖子一千大洋,他试探着问道:“可是兴泰行的事情有眉目了?” “三哥可真是神了,一猜就中。”严世宽奉承了一句,才道:“昨日,家父与宝顺洋行的颠地已经谈妥,兴泰行分五年偿还所有债务,一应欠债按月息五厘付息。” “月息五厘?”易知足皱了皱眉,道:“那兴泰行一个月仅是利息就要支付一万多?” 严世宽点了点头,道:“老头子似乎不担心,反倒是一脸喜色,这不,特意打赏了一千大洋。” 那多半是跟颠地那个大鸦.片贩子谈妥了走私的鸦.片的事宜,易知足没吭声,默默走了一段路之后,他才开口道:“胖子,分家罢。” “分家?”严世宽呆了呆,道:“三哥,我还没成亲,分什么家?” “没成亲就不能分家?”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你家反正一屁股烂账,你净身出户便是。” “净身出户?”严世宽道:“元奇的股份可是在我的名下,那五万股金,我拿什么还?” 易知足迟疑了下才道:“你担心你那几个兄长有意见?” “肯定有意见,一分债务不摊,还分走五万现银,不闹翻天才怪。”严世宽低声道:“我那几个兄长可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我去跟令尊说,我看谁敢吱声。” “可别。”严世宽道:“三哥开了口,严家上下没人会反对,可我以后如何面对家人,要不,将股份转到家父头上?” “不行。”易知足想都没想便断然否定道:“元奇股份难得,你先打张欠条,一年内还清。” “一年内还清?”严世宽苦着脸道:“三哥,那可是五万,不是五百。” “五万多大点事,你三哥如今可是元奇的大掌柜。”易知足大包大揽的道:“放心,万事有我。” 听的这话,严世宽定下心来,道:“既是如此,我将麻纱苍大街的院子买下来就提分家。” “要尽快。”易知足颌首道:“你暂且就在天宝表厂呆着,少掺和家里的事。” 严世宽知道他这是不想自个跟鸦.片沾边,当即点头,道:“我明白。” 吃了早茶,易知足前往元奇总号和广州分行转悠了一圈,见没什么事情,他便乘船前往河南岛。 江面上一如既往的繁忙,大小船只穿梭往来不息,易知足坐在船舱中看着江景,心里却盘算着,旗昌洋行究竟能够为他提供一些什么东西,英国的工业革命记的在两次鸦.片战争时期就基本结束,不知道美国人学到了多少东西? 他如今手头不缺银子,背后还有元奇银行和十三行做后盾,可以说没什么东西是他买不起的,只要旗昌能够提供,他都吃的下,他最担心的还是运输这块,不知道欧洲是否已经出现远洋轮船,帆船的运力着实有限。 小船直接驶进伍家花园内的码头,易知足刚刚上岸就见伍长青匆匆赶来,不由的笑道:“长青烹茶待客就是,何必赶来迎接?” 伍长青含笑道:“我可不是来迎知足兄的,阿爷今日将在广州的三家花旗洋行的行主都请了来,我前来迎迎。” 一听请了三家洋行前来,易知足便知道伍秉鉴这是想压价,一次订购二十艘越洋海船可不是小生意,不过,这也正中他的下怀,他今日要下的订单怕是比二十艘海船更大。 美国在广州就三家洋行,旗昌洋行、奥利芬洋行、卫特摩洋行,易知足最感兴趣的不是旗昌,而是奥利芬,原因很简单,奥利芬洋行不走私鸦.片,只做正当的生意。 船还没到,伍长青甚是八卦的道:“知足兄昨日见总督大人,可曾得了彩头?” “彩头倒是有,只是没敢要……。”易知足笑着将昨日进总督府见邓廷桢的情形说了一遍。 不过盏茶功夫,一艘体型稍大的方头船缓缓的靠上了码头,易知足转首看去,但见几个穿着礼服的外国人从船舱里鱼贯而出,天气虽热,他们却都身着礼服——黑色外套,白色直筒裤,立领衬衫,端端正正的打着领结,一共下来六人,看起来都十分年轻。 易知足忍不住轻声嘀咕道:“怎的都如此年轻?” 伍长青轻声回到:“广州的外商,哪个不年轻?二三是很正常,四十岁的就已经是很少见了。”说着他就迎了上去。 “欢迎各位尊贵的客人,在下伍长青。”伍长青笑吟吟的与众人逐一握手,一众来客也是自我介绍,易知足在旁暗暗记下几人的名字。 与众人寒暄之后,伍长青这才将易知足介绍给众人,一听易知足就是元奇银行的大班,众人立时大为热情,身在广州,虽然不的自由活动,但元奇银行一统广州钱行,如此大事,洋行外商岂有不知之理。 易知足很是礼貌的与众人见礼,一口纯正的英语令所有外商大为惊讶和兴奋,就连伍长青也是大为意外,他一直以为易知足会说的是广东英语。 寒暄之后,众人前往万松园,一路缓行,易知足很是随意的问道:“贵国的铁路修建是从哪一年开始的?” 走在他身边的奥利芬听的这话,大为意外的道:“易先生对铁路感兴趣?” “大清疆域辽阔,难道不应该发展铁路?”易知足含笑反问道。 “不,不是,易先生别误会。”奥利芬连忙道:“修建铁路需要巨额的投资。” “投入越大,收益越大。”易知足笑道:“元奇银行有足够的资金投入铁路建设。” 两人的谈话已经吸引了所有人的主意,旗昌行的约翰.格林就忍不住道:“易先生打算在大清修筑铁路?修筑铁路需要大量的钢铁,但是,大清似乎并无大型钢铁厂。” “贵国一开始不同样没有大型钢铁厂?”易知足含笑道:“大清有铁矿有煤,可以先修建大型钢铁厂。” ; 第一一零章 奥利芬行 修建大型钢铁厂,修筑铁路?伍长青被易知足这话吓了一跳,伍家经常宴请外商,他又精通英语葡语,自然是听说过火车和铁路,也清楚铁路的造价极为昂贵,在大清修筑铁路,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有钱吗? 一众外商也是面面相觑,难道伍秉鉴今日请他们赴宴,就是为了商议铁路的事宜?这可真是笔天大的生意,只是不知道有没有铁路公司愿意漂洋过海来大清。 易知足也不再开口,铁路是肯定要修建的,究竟是官办还是民办,还的好好扯皮一番,但大型钢铁厂,却是非建不可的,修建铁路只是一个噱头,大型钢铁厂才是他的主要目的。 清晖池馆,伍秉鉴含笑站在廊下欢迎众人,一阵寒暄之后,众人进屋,分宾主落座,奉说茶水后,伍秉鉴扫了几个外商一眼,最后看向易知足,道:“知足,你跟他们谈。” 易知足也不客套推辞,他先谈自然是有好处,万一谈崩了,伍秉鉴还可以斡旋,略微沉吟,他才道:“早就听说美国有着强大的造船能力,有谁可以介绍一下吗?” 造船能力?十三行要买船?一众外商立刻象打了鸡血似的兴奋起来,卫特摩抢先问道:“不知道易先生是要买商船还是炮舰?” “商船是什么价位?炮舰又是什么价位?” “以排水量计价,商船一百一十元一吨,炮舰一百八十元一吨。” 听的卫特摩报出的造价,约翰.格林稍稍松了口气,易知足却是倒吸了口冷气,一百一十元一吨,一艘千吨的海船就要十一万元(西班牙银元,国际贸易通常都是以西班牙银元计价),十艘海船,就算都是千吨的,也要一百多万!他手头的银子只够一半的价钱。 抓住机会,约翰.格林开口道:“我国造船业相当繁盛,很多造船厂都拥有上百年的历史,近三四十年来,又陆续兴建了一批海军船厂,计有朴次茅斯海军船厂、华盛顿海军船厂、波士顿海军船厂、费城海军船厂和诺福克海军船厂。 美国海军‘联盟’号、‘宪法’号、‘合众国’号、‘起义’号等等战舰都是出自这些海军船厂。” 易知足追问道:“造船规模有多大?能年产多少艘船,总吨位是多少?” 约翰耸了耸肩膀,道:“我只是一个远在东方的商人,这些问题,易先生应该去问国会的议员。” 奥利芬却开口问道:“能问问十三行要订购多少艘船吗?” 虽然手头没有足够的银子,易知足仍是硬着头皮道:“二十艘千吨以上的越洋武装商船,其中有四艘要速度快的飞剪船。” 即便是武装商船,那也是两百万的生意,在座的外商都是砰然心动,这笔生意能够揽到手少说也有十多万利润,谁不心动。 稍一沉吟,奥利芬便道:“二十艘千吨以上的商船不算什么,以北美的造船能力,一年就可以交货,问题是,二十艘商船,你们一时间能有那么多的船员水手?远洋海船需要的可都是经验丰富的船员水手,分三年交付,可行?这样也方便你们招揽训练船员水手。” 分三年交付,也就是说明年…..明年显然不会,得后年开春就可以先交付一批,这倒是很合他心意,不过,这价格嘛,真是太贵了! 沉吟了片刻,易知足才开口道:“若论造船业的发达,但首推英吉利,若论造船技术,当数法兰西,拿破仑战争之后,法兰西地位一落千丈,菲利浦加冕之后急于恢复经济,我想法兰西或许更需要十三行的友谊,更需要这份订单,而且也会给十三行一个更为中肯的价格。” 听这番话,一众美商不由的面面相觑,谁也没料到易知足年纪轻轻居然对世界造船业的情况如此清楚,而且对欧洲各国的情况也是了如指掌,想蒙骗他,看来不是一般的难。 一众外商一年到头有大半时间是跟各国商船和船员水手打交道,对北美造船厂的行情,对英国、法国造船厂的行情都是极为清楚,略微沉吟,约翰.格林谨慎的道:“旗昌行与怡和行是多年的生意伙伴,自然不会虚报价格。” 稍稍一顿,他果断的道:“八十元一吨,火炮另外计价,这是市场行情,按规矩,咱们从中牵线,拿百分之五的佣金。” 这等若是二十艘船一下就便宜了五十万,这让易知足大为满意,估摸着这个价格已经是极限了,毕竟旗昌与怡和行有着多年的交情,虽然大为满意,他却不愿意拍板,他任谈,拍板还是让伍秉鉴来。 奥利芬看了易知足一眼,道:“冒昧问一下,这二十艘商船十三行是准备与欧洲贸易?还是与印度贸易,又或是与美洲贸易?” “与贵国贸易。”易知足毫不迟疑的道:“这份订单之所以给诸位,不是给英国和法国,就是考虑到这点,十三行、元奇银行将进一步密切与贵国的商贸往来,而且元奇银行也准备在贵国开设分行,如此,大清与贵国的商贸往来将大为便捷,汇票往来将无须经伦敦中转。” 听的这话,一众外商不由的喜忧参半,喜的是元奇若在美国开设分行,银钱往来便捷不说,银钱周转的速度至少要快上数倍,这对他们来说自然是好事,但十三行直接派出商船队与美国贸易,只怕会抢走极大的市场份额。 易知足自然清楚他们担心什么,呷了口茶,他才好整以暇的道:“诸位无须担心十三行抢占市场,挤占诸位的份额,我倒是奉劝诸位赶紧增添人手,扩展洋行的规模,随着咱们船队前往贵国贸易,大清与美国的商贸将迈上一个新台阶。” 听的这话,几人立时就想到他进门时说的,大清要建大型钢铁厂,要修筑铁路,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奥利芬便朗声道:“武装商船,八十元一吨,确是市场行情,不过奥利芬行愿意以七十一吨的价格接下这份订单,不要佣金提成,商船上配备的火炮也全部免费赠送。” ; 第一一一章 志在必得 奥利芬话一落音,满场惊愕,几个外商都是面面相觑,作声不得,这完全是亏本买卖,一笔将近两百万元的生意,少赚点钱也就罢了,不赚钱也认了,就当交好十三行和元奇银行了,可亏本就不值了,他们漂洋过海来广州,是为了来赚钱的! 三家洋行,卫特摩行的规模最小,卫特摩也是最想拿下这份订单的,他一开始就将价格报的虚高,就是为了让旗昌和奥利芬顺着杆子爬,报出高价,他最后以实价拿下这份订单,哪怕是不赚钱,也要获得十三行和元奇银行的友谊,却万万没想到奥利芬居然比他还狠,愿意亏本拿下订单,这个价位,至少得亏二三十万,他哪里还敢吭声。 约翰.格林脸色则有些难看,奥利芬报出的这个价位,完全是从他嘴里抢食,这是他难以接受的,他正自犹豫是继续压低价钱还是事后找伍秉鉴私下洽谈,不想,与他同来的旗昌股东——奥古斯丁.赫尔德却抢先开口道:“旗昌行也愿意以同样的条件接下这份订单!” 看了他一眼,奥利芬沉声道:“六十五元一吨。” 奥利芬行不走私鸦.片,与十三行一众行商也没什么特殊交情,如今元奇银行异军突起,易知足极力扩大对美贸易,而且是涉及到大型钢铁厂和铁路修建这等足以绵延数十年的绝大生意,奥利芬是铁了心要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 降低五元,也就意味着多亏损十万元,赫尔德暗骂了一声,正要开口,却被约翰.格林用眼色制止住了,他看出来了,奥利芬对这份订单完全是志在必得,没必要继续压价,价格压低了,私下跟伍秉鉴洽谈也相当被动。 价格居然降到了六十五元一吨,接近腰斩,易知足可谓是大为意外,没料到事情会发生如此戏剧性的变化,不用猜他也知道,奥利芬不惜亏本也要争夺这份订单,是想与十三行和元奇银行建立良好的关系,是冲着后面的大型钢铁厂和铁路修建的订单,这家伙有魄力,是个难得的商业人才! 伍秉鉴不仅意外,而且有些疑惑,按照他谈生意的一贯风格,订单抛出来之后,会私下里与三家洋行洽谈,再做最终决定,公开议价不过是为了了解行情,打压价格,却没料到一开谈,三家洋行就摆出这种剑拔弩张的局面,他隐隐觉的这事不简单。 略微沉吟,他才看向易知足,道:“解铃还须系铃人,知足,你来拍板。” 见伍秉鉴放手让他拍板,易知足微微颌首,道:“奥利芬先生,若是以六十五元一吨的价格签下这份订单,贵行将会损失三十万余万元……。” “损失没有易先生想的那么大。”奥利芬含笑道:“很多船厂主都是教徒,八十元一吨是行情价,奥利芬行有把握从船厂拿到七十五元一吨,三年损失二十多万,奥利芬行损失的起。 十三行和元奇银行愿意大力促进清国与美利坚的商贸,身为美利坚商人,自然也应该拿出一点诚意,亏损的这二十多万就算是奥利芬行的诚意。” 教徒?奥利芬行难道有美国教会的背景?易知足暗忖,这事的让人查一查,至于后面的那些鬼话,他自动过滤了,稍稍沉吟,他才开口道:“奥利芬行能拿出如此大的诚意,我代表十三行和元奇银行表示感激,不过,我希望大清与美利坚的贸易能够建立在共赢的基础之上,唯有共赢,大清与美利坚的贸易才能稳定持久并不断扩展。” 说了一堆废话,他才进入主题,“既然市场行情是八十元一吨,那这份订单就按八十元一吨的价格签订,至于船上配置的火炮和佣金就算是惠赠了,海船既然是分期交付,订金也分期支付。” 说着,他扫了在座众人一眼,道:“旗昌行、卫特摩行可能够接受这些条件?” 约翰.格林和卫特摩一愣之下都是大喜过望,易知足这是有意让他们三家洋行一起承接这份订单,这个价格虽然不能赚钱,而且弄不好可能还会赔上火炮钱,但能够赢得易知足的友谊,这点损失算什么? 在座一众外商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伍秉鉴对易知足的刻意栽培,再加上易知足本身是十三行子弟和元奇银行大班的双重身份,以及他先前提出要建大型钢铁厂和修建铁路的话,只要不傻,都看得出来,这个易知足以后必然是大清与美利坚商贸的重要人物。 两人连忙点头道:“完全可以接受。” 见易知足有意将这份订单分给他们三家商行,奥利芬微微有些失落但很快又兴奋起来,易知足不愿意占便宜,坚持共赢,又刻意拉拢在广州的三家美利坚商行,很显然,确确实实是为了扩大对美利坚的商贸! 心念一转,他微笑着道:“易先生,二十艘上千吨的大商船组成的商船队在大洋上极为显眼,况且又是来自富裕的东方,活跃在大洋上的海盗定然会为之疯狂,为着商船队的安全,我强烈建议易先生再增购四艘炮舰为商船队护航。” 对于购买风帆战舰,易知足是颇不愿意的,在他印象中,蒸汽铁甲战舰的时代应该已经不远,此时花费银子去买风帆战舰颇不划算,不过,商船队没有战舰护航也确实不放心,再说,有两艘战舰也便于及早开始训练,略一沉吟,他便问道:“炮舰价格是多少?” 听他如此问,奥利芬心里暗喜,连忙道:“商船队都是千吨以上的商船,配备的护航炮舰自然以快速巡防舰为佳,在快速巡防舰建造方面,美利坚可说是无人能及,完全可以与英吉利海军一争高下,“宪法号”就曾经两次击败英国同类战舰。” “宪法号”?易知足扬了扬眉头,美国这艘在海上服役最久的风帆战舰他是有印象的,当即问道:“‘宪法号’的造价是多少?” “‘宪法号’是双层舰壳,排水量高达两千以上,造价昂贵。”奥利芬斟酌着道:“如今造船价格涨幅不小,连火炮计算在内,至少要四十万元以上。” 四十万!易知足眉头一皱,这战舰可不是一般的贵,就算只买两艘也要八十万,十艘商船也才那么多银子。 见他皱眉,奥利芬连忙笑道:“海军造船厂建造的快速巡防舰甚是坚固,一般吨位在一千五百左右,单位造价约在一百五十元一吨,连带火炮,价格可控制在二十五六万左右。” ; 第一一二章 铁路价值 二十五六万元一艘快速巡防舰,这倒是承认受的住,易知足虽然动心,却没急于表态,购买风帆战舰他心里还是有顾忌的,再则,战舰不比武装商船,商船可以自由进出广州,战舰却不行,略微沉吟,他才问道:“贵国如今已经有蒸汽船了吧?” “有。”奥古斯丁.赫尔德抢着回答道:“富尔顿生前就发明了蒸汽船。” “富尔顿死了?”易知足佯做惊讶,实际上根本就记不起富尔顿是谁。 “赫尔德点头道:“死了都有二十多年了。” 蒸汽船出现已经有二十多年了?那蒸汽战船应该早就出现了!易知足试探着道:“听说英国人已经研制出了新式的蒸汽战舰。” 约翰.格林道:“蒸汽战船虽然不依赖风力,但普遍吨位偏小,没什么战斗力。” 吨位偏小?是蒸汽机还没有改进吗?易知足有些疑惑,却没再问,他很清楚海军战舰在这个世纪的升级换代非常快,此时买风帆战舰,完全就是赔本生意,不过用来训练倒是可以的。 略微沉吟,他才道:“大清疆域辽阔,从广州到京师走陆路要二三个月,修建铁路的需求很迫切,不过,修建铁路需要大量的钢铁,钢铁厂的修建更为迫切,十三行和元奇银行愿意以三倍的高薪聘请相关的技术工人前来广州,也会交付一笔银子给你们用以采购采矿、冶炼所需的机器设备。 同时,也希望与贵国有实力的铁路公司合作,咱们出钱,他们出技术,一同修建大清铁路,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巨大的市场,所有愿意前来大清的铁路公司,我们都热忱欢迎。” 话一落音,奥利芬便问道:“请问,修建铁路,是政府出资?还是商人出资?” 易知足老神在在的道:“从目前反馈的信息来看,大清的铁路建设,将会是官办和商办并行。” 伍秉鉴、伍长青爷孙俩一阵无语,这家伙说的煞有其事,天知道他从哪里得到的信息,朝廷眼下穷的都快揭不开锅了,还有钱来修建铁路,当然,两人也不会去戳穿他的谎言。 一众外商虽然身处广州,却是被画地为牢,不仅连广州城进不了,就连西关也不能够随便逛,平常往来的不是外商就是十三行的行商,自然不清楚大清的情况,听的大清的铁路建设会是官办和商办并行,都是大为振奋。 清国不仅疆域辽阔,而且人口众多,相当富饶,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清国是这个世界最大的市场,如今清国要修建铁路,开办工厂,采购机器设备,这对他们商行来说,可说是天大的喜讯,谁都清楚,这其中蕴含着多大的商机! 欣喜之余,奥利芬有些担忧的道:“易先生,贵国官府会允许外商进入清国腹地?” 易知足含笑道:“放心,不消几年,大清就会对外完全放开。” “哦,这真是一个令人愉快的消息。” 伍秉鉴掏出怀表看了看,吩咐伍长青道:“长青,你带客人们在园子里四处观赏一下,一点回来开席。” 听伍长青说要领他们观赏这座园子,一众外商都大为欣喜,能被邀请到伍家花园来观赏赴宴,这在外商中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情,当下纷纷起身告辞。 待的众人出了院子,伍秉鉴才似笑非笑的看向易知足,道:“知足要修铁路?” “修铁路是迟早的事。”易知足道:“眼下大清是没人认识到铁路的重要性,铁路不仅是便于运输,便于出行,更重要的是快捷和运载量大,若是京师到广州通火车,那么从京师到广州,按现在的火车速度——一个时辰三十公里计算……六七天就能抵达。 这不仅是商业的需要,更是国防军事上的需要,因为火车能够大量运输部队和器械粮草,有了铁路,部队的集结、开拔、转战速度将提高十数倍,不要说全国有密集的铁路网,只消南北东西有两条大干线,就能极大的增强朝廷对地方各省的掌控,朝廷就可以裁撤十万兵马。” 伍秉鉴是真没将铁路与国防军事联系起来,真要按易知足这么个算法,那修建铁路反而还能够减轻朝廷的负担,十万兵马一年的开支可不是小数目,稍稍一怔,他才含笑道:“知足不出仕为官,还真是朝廷的一大损失。”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你打算游说朝廷修建铁路?可朝廷根本没钱,而且铁路的造价也不低。” “铁路的造价其实并不高,至少比开通运河的费用低。”易知足缓声道:“朝廷没钱,可以发行国债,一本万利的事情,朝廷凭什么不做?” 见他提起国债,伍秉鉴有些担忧的道:“元奇难道还真打算承接朝廷的国债?朝廷发行国债,拿什么还?” “海关税收就可以做担保。”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他记的很清楚,清朝的海关在鸦.片战争之后就被英国人掌控,如今他来了,自然不希望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听的这话,伍秉鉴苦笑着道:“朝廷会愿意拿海关做抵押借贷修建铁路?你可真是异想天开!” “这事还真不是没有可能。”易知足认真的道:“朝廷以牺牲海关税收的代价换取铁路建设,实际是件很划算的事情,加强了对地方的掌控且不说,铁路建设完成之后,能完全消除运河的运输压力,漕粮无须再走运河,直接可以铁路运输,这能节省不少银子,再则,铁路运输的收入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再加上裁撤的兵马,这账怎么算都合算。” 伍秉鉴微微摇了摇头,道:“等你有足够的实力自保再说,否则朝廷能将元奇吃的连渣都不剩。” “晚辈明白。”易知足微微欠身道:“修建铁路不过是个幌子,晚辈急于发展的是钢铁厂,钢铁是基础,铸炮造枪,开办工厂、修建铁路都离不开钢铁。” “广东自古就以优质生铁称雄海内外,尤以罗定出产的生铁质量最好,开办个钢铁厂倒也不错。”伍秉鉴微微颌首,随即话头一转,道:“购买战舰之事,你是如何想的?” ; 第一一三章 喜欢共赢 见伍秉鉴主动问起购买战舰事宜,易知足略微有些意外,问道:“平湖公想买战舰?” “两万吨的商船队,一次装载的货物总价值就在百万以上,没有战舰护航,确实难以放心。”伍秉鉴缓声道:“再则,火炮火枪易买,大型战舰却很难买,早些年海盗横行,不少商船队想购买小战舰,却是有银子也买不到,真没想到奥利芬行如此神通广大。” “奥利芬行有教会背景?”易知足随口问道。 “不太清楚。”伍秉鉴微微摇头道:“不过,奥利芬与在广州的传教士来往密切,他本人应该是教徒。”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不是奥利芬神通广大,而是时代变了,随着蒸汽船的发展,蒸汽战船很快就会取代风帆战舰,听说英国、法国、美国都在积极研造蒸汽战舰,风帆战舰如今面临着全面淘汰的局面,他们当然愿意卖给咱们了。” “蒸汽战舰?”伍秉鉴大为诧异,盯着易知足道:“如此机密的事情,知足是如何知道的?” “猜的”易知足说着一笑。 伍秉鉴却不相信他是猜的,追问道:“如何猜的?” “这不难猜。”易知足含笑道:“只须看看法国和美国最近几年有多少新的风帆战舰下水便可知道,法国战败之后不甘心,必然会大力发展海军,而美国海岸线长,为求自保,也必须大力发展海军,这两国最近几年下水的风帆战舰数量都少,还不足以说明问题?” 如此推断,确实有些道理,但未免有些武断,伍秉鉴也不想争辩,道:“如此说来,知足是不赞成购买风帆战舰了?” “十年八年之内,风帆战舰怕是淘汰不了,而且就算淘汰,也可作为训练战舰用。”易知足缓声道:“晚辈担心三点,一是银子,战舰太贵,四艘战舰就要一百万元,再一个是战舰买回来之后没有港口停靠,日常的养护维修,火炮弹药的补给这些都跟不上,还有一个则是人手,一艘战舰需要三四百人,人手跟不上。 晚辈认为,应该缓上几年,等商船队培训出足够的人手之后,再买战舰,那时风帆战舰的价格也应该便宜不少。” 默然半晌,伍秉鉴轻叹了一声,道:“知足虑的不无道理,不过老夫今年已经六十有九,可不想慢慢等,风帆战舰在西洋或许面临淘汰,在大清却仍然是一等一的利器。 银子你无须担心,四艘战舰,老夫负责三艘,至于停靠港口,养护补给,有银子都不是问题,人手,可以招募,亦可从美国聘请退役海军官兵。” 伍秉鉴为何如此急于求成?这可不象他行事的风格,易知足暗自纳闷,却也不好多问,毕竟有四艘战舰对他来说是件好事,呷了口茶,易知足才道:“既是如此,那咱们没有必要购买新战舰,可以购买下水十年之内的二手战舰,一则价格便宜不少,二则明年就能交付。” “这主意好,你跟他们谈谈。”伍秉鉴颌首道:“提前一年训练也好,战舰终究是要控制在自己人手里才安心。” 午宴在一点正式开始,伍家有着丰富的接待外商的经验,宴席菜肴中西合璧,不仅丰盛而且符合众人口味,不过,众人的注意力都不在菜肴上面,宴席开始不久,易知足便开始详细的询问蒸汽机在各个行业的运用情况,以及各个行业出现了哪些新的机器。 对于第一次工业革命,易知足知道的极为有限,只知道是从纺织业开始,标志就是蒸汽机的广泛运用,火车和蒸汽船他是知道的,其他可就不清楚了。 一众美商很是关注易知足提及和询问的行业,自然是想了解他对那些行业那些方面有兴趣,但易知足从纺织到采煤、冶金、交通、机械制造、武器制造等等行业都问的十分详细,似乎对所有的行业都有着极大的兴趣。 遗憾的是,一众美商知道的并不多,很多都只是听说过,没有亲眼见过,更说不出机器的用途,这让易知足有些失望,见这情形,奥利芬开口道:“易先生对新兴的工业似乎有着浓厚的兴趣,可听闻过益智会?我想,易先生的这些问题,益智会的一些会员可能会知道一些。” 益智会?这是个什么组织?怎么从来没听说起过?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这是广州外商成立的一个组织?” “对。”奥利芬道:“这是一个以传播西方实用知识为目的的组织,又叫在华实用知识传播会,会员并不多,只有八十三人,益智会发行刊物《东西洋考每月统计传》,这是专门针对华人阅读的中文月刊,内有不少天、动物学、植物学、矿物学、动力学、机械学方面的知识。” 易知足听的大感兴趣,想了想,才道:“可是在市面上并不曾见有《东西洋考每月统计传》出售。” 奥利芬耸了耸肩,一脸遗憾的道:“《东西洋考每月统计传》在广州不受欢迎,如今已经停刊。” 易知足笑道:“我正在筹办一份报纸,想详细介绍西方的政治经济、军事历史、文化艺术、和教育科技,愿意与益智会合作。”顿了顿,他才接着问道:“外商在广州还有些什么组织?” “外商在广州的人数不多,但成立的社团组织不少。”奥利芬笑道:“有基督教徒联合会,海员朋友协会、马礼逊教育会、中华医药传教会,当然还有益智会,若是易先生有兴趣,相信所有协会会长都会热烈欢迎。” “有时间定会逐一拜访。”易知足礼貌的回了一句,除了基督教徒联合会外,他对其他几个协会都颇感兴趣,确实是想拜访拜访,不过,眼下不宜将话题扯远。 扫了在座众人一眼,他含笑道:“大家都知道,如今的十三行,对外主要贸易的国家就是英国和美国,十三行以前重要的贸易伙伴,荷兰、法兰西、普鲁士、丹麦、瑞典、比利时、奥地利…..这些国家如今都不来广州与十三行贸易了,十三行夷馆前的广场上再也看不到各国旗帜飘扬的盛况。” 说到这里,他大声问道:“大家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 这个问题不仅是一众美商感兴趣,就是伍秉鉴和伍长青也是大为意外,十三行一众行商可从来没有谁想过这个问题,两人也不知道易知足为什么要提这个问题,很显然,易知足不会无的放矢。 “是战争!”赫尔德随口说道:“是因为拿破仑战争,欧洲各国都被法兰西蹂躏,经济衰退,无力贸易。” “不对,是英国人垄断了欧洲对远东的商贸。” 奥利芬笑道:“是因为缺乏白银。” 易知足含笑道:“不是因为战争,拿破仑战争已经结束二十年了,也不是英国人垄断远东贸易,英国人不敢,那会激起整个欧洲的愤怒,奥利芬先生说对了,是因为缺乏白银! 大清物产富饶,自给自足,西方没有什么商品是大清必须的,因此东西方贸易,大清一直处于出超的地位,而且贸易顺差值相当的高! 东西方一百多年的持续贸易,西方的白银源源不断的流入广州,就是有银山也都搬空了,没有白银,便无法贸易,所以欧洲绝大多数国家不得不退出广州的贸易。 其实英国和美国也缺乏白银,但英国和美国找到了替代品,英国用印度的棉花,美国用的是花旗参和毛皮,当然,如今你们用的是鸦.片。” 顿了顿,他才沉声道:“近数十年来,英国和欧洲各国包括美国,相继进行了工业革命,以工厂代替了手工工场,用机器代替了手工劳动,极大的提高了生产力,工业革命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大清如今也要奋起直追,进行工业革命! 大清拥有辽阔的疆域,丰富的矿产,有最多的人口,最大的手工工场和最繁荣的市场,但却没有一点工业基础,大清要进行工业革命,所有的新机器新技术就将是最好的白银替代品! 这将是一个无与伦比的巨大市场!一旦消息传开,因为没有白银,没有贸易替代品而被迫退出广州贸易的所有国家都会蜂拥而来。” 说到这里,他扫了一眼在座的一众美商,道:“明年的海贸旺季,十三行和元奇银行若是看不到美国的诚意,就会将大清要进行工业革命的消息散播出去,我相信,欧洲众多国家会十分乐意来分享大清工业建设的市场。” 听的这话,伍秉鉴一阵无语,在大清推行工业革命?这怎么可能,外国商人在广州是限制活动自由的,连活动的自由都没有,还能建工厂? 一众美商却是既兴奋又担忧,易知足这是明确的提出了大清要进行工业革命,确如他所说的,这将是一个巨大到无与伦比的广阔市场,他们担忧的则是美国能不能抓住这个机会。 易知足将一众美商的表情尽收眼底,微笑着道:“下面,咱们来谈谈明年要引进的一些行业的人才技术和机器设备,一切都以欧洲的市场行情为准,人才引进,咱们可以出美国薪酬的三倍价钱,还是先前说的,我喜欢共赢……。” ; 第一一四章 大批裁员 易知足狮子大开口,提出要引进人才技术和机器设备的行业覆盖了纺织、采掘、冶金、交通、机械制造、印刷、铸币、造船、锻造等众多行业,重点则是采掘、冶金、机械制造等三个行业。 一众美商虽是兴奋,却不敢轻易开口表态,涉及如此多行业的人才技术和机器设备,他们心里可以说一点底都没有,身为外贸商人,他们自然清楚很多东西都是禁止贸易的。 沉默了一阵,见没人开口,奥利芬看了其他几人一眼,缓缓说道:“我会马上写信回国,将清国要发展工业的消息以及易先生提出的要求,详细的告知与奥利芬行有生意来往的商行、工厂、公司,请求他们联名上书国会,敦促国会全力支持清国发展工业。” 听他如此表态,旗昌行的约翰.格林连忙说道:“写信未必能够说的清楚,旗昌行愿意派人回国,亲自去游说。” “对!”卫特摩不甘落后,连忙附和道:“这是大事,必须亲自回国游说。” “几位如能亲自回国游说,十三行和元奇银行以后必然不会亏待三家商行。”易知足缓声道:“大清与美利坚远隔重洋,不存在任何利益上的冲突,两国大力发展贸易,是互利互惠之举,一旦大清工业初具规模,美利坚则等若是多了一个强大的盟友,一个足以遏制英国霸权的盟友,我相信贵国国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呷了口葡萄酒,易知足看向奥利芬,道:“奥利芬先生,购买战舰为商船队护航,我们需要提前一年时间训练船员水手炮手和军官,战舰建造的速度要慢于商船,能否采购服役十年之内的快速巡防舰?” 听的这话,奥利芬不由的面有难色,这几年美国海军造船厂接到的风帆战舰订单一年比一年少,而且是大幅减少,重心都转向了蒸汽战舰的研制和建造,相熟的造船厂主来信跟他抱怨,他才大着胆子怂恿十三行采买战舰,如今易知足提出要买二手战舰,他自然是不乐意。 他反应极快,当即便讪笑着道:“易先生,正在服役的战舰怕是很难买到,您放心,战舰的建造速度绝对不会慢,后年海贸旺季,一准能交付。” “一艘。”易知足沉声道:“明年旺季,保证交付一艘,其他三艘新舰后年交付,我想这难不住奥利芬先生。” “成交。”奥利芬爽快的笑道。 “还有。”易知足接着道:“商船和战舰上不能没有火枪,我想采购三千枝查尔维尔步枪,可以分批交付,明年必须交付一千枝,另外,如此多的商船和战舰,我需要建船厂以养护和维修,还要建火药厂和铸造厂以补充弹药,有关的技术人员和机器设备希望明年能够一同抵达。” 听的这话,奥利芬大为犹豫,沉吟在道:“船厂还好说,这弹药厂却是涉及到军工……。” 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火药还是从中国传往欧洲的,大清难道自己造不出火药?只是需要一些机器设备而已,弹药不能自给自足,我买那么多战舰用来装门面?” “好吧,我尽力而为。”奥利芬耸着肩膀道。 一餐宴席吃了三个多小时才散席,一众美商也没心情再游览伍家花园,纷纷告辞,一直给伍秉鉴充当翻译的伍长青暗松了一口气,起身将众人送了出去。 易知足将众人送出厅堂便折了回来,刚刚坐下,伍秉鉴便问道:“知足要在广州发展工业?难道不知朝廷严禁外商自由活动?” “晚辈想尝试一下,看看能否说服邓廷桢大人。” 伍秉鉴摇了摇头,道:“广州大小官员都不喜洋人,只怕难以说服。” “总得尝试一下。”易知足说着转移话题,道;“广州如今似乎找不到法兰西商人。” 伍秉鉴瞥了他一眼,道:“你想联络法兰西?” “咱们总不能吊死在美国这一棵树上。”易知足点头道:“除了美国,最好的伙伴就该是法兰西了,其实法兰西在武器制造和战舰制造方面一直是领先于英国和美国的,不过,法兰西的发展潜力没有美国大。” “那你怕是要失望了。”伍秉鉴道:“广州澳门如今都难见法兰西人,别说商人,传教士也没有,据说是两国的教派不合。” 找不到法国人?这可还真是个麻烦事,易知足略微想了下,才道:“马尼拉有没有法兰西商人和传教士?” 伍秉鉴道:“这就不清楚了,我派人去打探一下。” 西关,故衣街,恒泰钱庄。 作为西关六大钱庄之一的恒泰钱庄是最早闭门盘账的钱庄之一,恒泰附股元奇,下面一众账房伙计都是喜笑颜开,欢喜不尽,元奇实行顶身股制度,三年一考评,让所有人都有向上晋升的机会,而且还有着丰厚的福利待遇,更何况如今的元奇已然是天下第一大钱庄,他们怎能不高兴? 后院伙房,二掌柜杨开泰刻意叫伙房置办了一桌席面,而后将三掌柜和几个大伙计都召集过来,一杯酒下肚,杨开泰一扫众人,道:“明日盘账就将结束,今日特意请几位过来聚聚,以后再想聚聚,可就难了。” 听的这话,大伙计宋文星不解的道:“咱们恒泰是附股元奇,又不是散伙,二掌柜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杨开泰自斟自饮了一杯,道:“我问你们,元奇一统广州钱行,西关,广州还需要那么多钱庄吗?” 听的这话,众人都是一呆,还真没人想过这事,三掌柜施明兴略微一怔,便道:“二掌柜的意思,元奇要辞退不少掌柜伙计?”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杨开泰道:“既然一统了广州钱行,元奇留下两成的钱庄就足够了。” 听的这话,众人心里都是一沉,哪里还有心思喝酒,半晌,宋文星才道:“咱们恒泰也是西关数得着的大钱庄,就算要辞退,也轮不到咱们恒泰。” “你动动脑子行不?”杨开泰斜了他一眼,道:“西关六大钱庄,罗裕丰被元奇盘下了,泰昌是头一批附股元奇的,解修元如今可是元奇的三掌柜,大裕德则是第二批主动附股元奇的,咱们恒泰算什么?走投无路,迫于无奈才附股的。” ; 第一一五章 外省投子 “在胡说八道什么呢?”一声轻斥从门口传来。 众人吓了一跳,回头一看,见大掌柜张德明木着一张脸站在门口,连忙赶紧起身,恭敬的道:“见过大掌柜。” 张德明冷冷的扫了众人一眼,呵斥道:“还没散伙,就将钱庄的规矩都丢在脑后了?谁允许午后喝酒的?” 杨开泰连忙赔着笑脸,道:“这几日闭门盘账,也没咱们什么事……。” “瞧你们这摸样,成何体统?”张德明数落了两句,才道:“都赶紧的去洗漱更衣,随我去银行公馆,酒意上脸的就不用去了。” 一众人都才开始喝,根本没事,听的要去银行公馆,三掌柜施明兴大着胆子问道:“这账都还没盘完,去银行公馆做甚?” “喝了点酒连规矩都忘了?这是你该问的吗?”张德明没好气的呵斥了一句,掉头就走。 西荣巷,银行公馆。 高大气派雕刻精美的门檐下,银行会馆的匾额已经摘下,换上了元奇银行总行的匾额,不过,因为元奇也是以银行为名,所以银行公馆的叫法也就沿袭了下来,一众钱庄掌柜或许是有着怀旧的心理也或许是叫习惯了,多不叫元奇总行,而以银行公馆称之。 银行公馆历经二百年不断的扩展修缮,占地颇广,易知足喜欢清静,没要原来梁介敏住的院子,而是挑了东边的偏院——榕园,因为院子里有一颗树龄五十岁的大榕树,院子他喜欢,名字却不喜欢,所以他叫人将榕园改成了容园,取有容乃大之意。 容园正房是一排三间,东为书房,西为卧室,中间为客厅,书房两面开窗,都镶嵌着西洋玻璃采光相当好,房里一应该陈设大到书桌书橱小到纸张笔砚无一不尽极考究,易知足虽不识货,却也知道这些东西价格不菲,颇有些不习惯,好在是由俭入奢易,不过几日,他就渐渐习惯。 “少爷。”李旺在书房门口禀报道:“恒泰钱庄的一众掌柜伙计来了。” 易知足搁下笔,抬头吩咐道:“将一应掌柜和大伙计请进来,其他伙计学徒在树荫下候着。”说着,他便起身出了书房走到大门外迎接。 一见易知足出来迎接,张德明心里一热,连忙紧赶几步,躬身一揖,道:“张德明见过大掌柜。” 后面杨开泰、施明兴、宋文星等连忙齐齐一揖,齐声道:“见过大掌柜。” 易知足拱手还礼,含笑道:“诸位屋里请。” 进屋之后,一众人都有些拘谨,如今的元奇可不是之前的元奇,如今的元奇一统广州钱行,实力急剧膨胀,绝对是大清第一大钱庄,易知足这为大掌柜自然是跟着水涨船高,就连之前银行会馆的梁介敏和山西票号一众掌柜在他面前也都要矮上一截,何况他们。 见众人拿捏着不敢落座,易知足径直在主位上坐了,含笑道:“你们如今都是元奇的职员,不必拘谨,都坐。” 听的这话,张德明躬身一礼,谢座之后才带头坐下,众人这才相继落座,却都不敢坐实,一个个斜签着身子坐了半个屁股,见这情形,易知足忍不住有些好笑,当即轻咳了一声,道:“今日将诸位都请来,乃是有要事相商……。” 张德明连忙拱手道:“易大掌柜有事尽管吩咐。” 易知足开门见山的道:“广州大小钱庄四百余家,元奇一统之后,自然是用不着如此多的钱庄…..多余的钱庄怎么办?” 一听这话,杨开泰等人心里立时一沉,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易知足特意将他们叫来,又如此客气,果真是要辞退他们? 顿了顿,易知足接着道:“钱庄的掌柜伙计培养不易,元奇自然不会放任不管,弃而不用,何况元奇在一统广州之后不会就此止步,还将继续扩张,票号尚且能够汇通天下,元奇为何不能汇通天下? 接下来的一年,元奇将会一统广东省钱行,然后呢,会继续向外省扩张,今日请诸位前来,就是商议外省扩张之事,西关钱庄林立,恒泰钱庄能跻身西关六大钱庄之一,诸位的能力是无须置疑的,所以,我想让诸位前去南京城。” 屋子里一片安静,一众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元奇将会在一年内一统广东省之钱行,然后会继续向外省扩张,象票号一样汇通天下! 回过神来,张德明连忙欠身道:“还请易大掌柜三思,元奇之所以能在西关立足并一统广州钱行,是因为背后有十三行雄厚的资金支持,有总督大人的支持,咱们去南京,人生地不熟,既无雄厚资金,又无官府支持,怕是难以立足。” 易知足微微颌首道:“张掌柜担忧的不无道理,不过,遣你们去南京,是为元奇进军两江之地做准备,你们无须打出元奇分行的招牌,随便取个钱庄名字,按南京钱行的规矩,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经营钱庄。 你们的任务是立足南京钱行,结交南京钱庄一众掌柜和银行会馆的人员,收集了解当地的经济和大宗商品流动情况,再一个就是大量招收当地人做学徒,学习当地的方言,了解当地的习俗,这也是为以后扩张做准备。” 听在这番话,张德明等人都暗松了口气,这差事可就轻松多了,虽说是去南京,人生地不熟,可不也是天高皇帝远,没人管得着,日子不定比在广州还好过的多,况且南京自古繁华,未必逊色于广州。 顿了顿,易知足继续说道:“两江之地,元奇是志在必得,在巩固广东之后,下一个目标就是两江,派去两江的不仅是你们,还有其他人,就是南京城也不止你们一家,大家机会均等,公平竞争。 元奇一统两江之后,必定论功行赏,诸位届时是做一店之掌柜,一城之掌柜,一地之掌柜还是一省之总掌柜,就看诸位的功劳大小了。” 听的这话,一众人个个都大为兴奋,这可是难得的机会,一旦错过了这次,这辈子怕是再难遇上如此好的机会了,张德明连忙起身一揖,沉声道:“大掌柜如此提拔,在下等绝不敢有负大掌柜重托!” 杨开泰、施明兴、宋文星等人连忙跟着起身,齐声道:“在下等绝不敢有负大掌柜提拔之恩!” “好。”易知足平和的道:“明日茶市开市,你们抓紧时间收贷,给你们一个半月时间。”说着,他站起身道:“走,去见见外面的伙计们。” ; 第一一六章 印刷机 茶市明日开市,茶叶公会在接到通知之后迅速派人知会各个茶行茶铺和一众茶商,消息很快就四下散播开来,西关各大茶楼很快爆满,一众茶商投机商纷纷赶往附近的大茶楼探听消息,参与议论或是听旁人议论,焦点自然是茶价。 自元奇银行一统广州钱行的消息传出,茶叶市场便一直处于休市状态,西关以及广州城内大小茶行茶铺尽皆闭门歇业,不过,小批量的茶叶交易却是时有时无断断续续的在进行,元奇有条不紊的进行并购,茶价也一路在攀升,如今出价二十三两一担都没人肯卖。 茶叶崩盘,银行会馆全力救市,茶价反弹的最高价位就是二十二两,随即就掉头下行,如今休市几日,茶叶小额交易价格却涨至二十三两,自然是让人欢欣鼓舞,尤其是手中捂有茶叶的,更是看好茶价。 前一波反弹,茶价在二十两之时交易量巨大,不少投机商都是在二十两的价位吃进的,坚持握在手中不卖的,如今一担已是稳稳赚到三两,抛售的自然不用说了,那可真是连肠子都悔青了。 茶楼的消息来源很杂,各种小道消息层出不穷,历来是众说纷纭,但这次所有的商贾却都是毫无例外的看好茶价!原因很简单,元奇在一统钱行之后,必然要拉抬茶价,尽量让附股的钱庄亏损不至于太大! 一种说法在这时及时传出,说元奇之所以能够逼迫银行会馆关门解散,一统广州钱行,是因为争取到了茶业公会的支持,而元奇之所以能够获得茶业公会的支持,是因为元奇承诺与茶业公会联手,齐心协力,拉抬茶价,一致对外,抗衡英国提高茶叶进口税。 银行会馆突然宣布关门解散本来就颇令人费解,这个说法一传出,马上得到不少人的认同,迅速的传开,以致大多数商贾都对茶价都报以极大的期望,不少人甚至乐观的认为茶价会再次回到三十的高位。 银行公馆,容园。 易知足一批接一批的接见投放外省的掌柜伙计,直到日头西沉,他才空闲下来,依窗而立,看似是在欣赏园子里的景色,实则却是在脑子里梳理着对两江的布局,今后三五年,两江将是元奇的主战场。 两江之富,甲于天下,即便是广东与之相比,仍然逊色不少,不过两江虽然富裕,却有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丝织业市场极大,极为适合大规模资金搅风搅雨,比起北方各省和内陆省份,两江显然更为适合元奇发挥规模资金的威力。 一旦垄断了两江,回过头来再收拾浙江、福建就会轻松不少,他拟定的元奇的扩张计划就是先易后难,先南后北,先沿海再内陆,吃掉两江,元奇就算是举国为敌,也有足够的资本和胆气。 不过,要垄断两江,难度不是一般的大,对于元奇来说,两江人生地不熟,没有十三行这般势力庞大的助力,反而要面对两淮盐商和江西铜商这两个资金实力雄厚的庞大商团。 他现在唯一有把握争取的就是两江的官场,两江总督如今是陶澍,已经在任八年,不知道他还能坚持几年,反正鸦.片战争爆发时的两江总督不是陶澍。 不管是谁来接任两江总督,他都必须千方百计获得两江总督的赏识,机会就是鸦.片战争,英国攻打南京,签订《南京条约》,就是他获取两江总督赏识的机会,只有得到两江官场的支持,他才能发动对两江的吞并。 眼下,他得交好邓廷桢,交好随后来广州禁烟的林则徐,若是没有这两人的举荐,两江总督府的大门他怕是都进不去,更别说获得两江总督赏识了。 “禀少爷。”李旺脚步轻快的走了进来,躬身道:“伍长青、潘仕明、严世宽、吴云栋、谢安州、容坤宜等一众公子来了。” 潘仕明回来了?易知足一喜,连忙快步迎了出去,还未到园子门口,一众人已经涌了进来,领先一人正是潘仕明,一见面,他就爽朗的笑道:“在下不过是去澳门转了一圈,元奇居然就一统广州钱行了,知足兄端的是好手段。” “则诚兄一去经月,可是想煞咱们了。”易知足拱手笑道:“西式活字印刷机可有着落了?” “那是自然。”潘仕明笑道:“知足兄交办的事情,若不完成,岂有脸前来见你?” “今日该好好庆贺一番……。” “早就订好了酒楼席位。”伍长青笑道:“本是想叫小厮前来请知足兄赴宴,一众人都说要前来参观一下元奇新总号,所以干脆一块来了。” 乘着这话空儿,众人纷纷上前见礼,拱手还礼之后,易知足笑着吩咐道:“李旺,陪同诸位东家好好参观一下新总号。”说着,他伸手礼让道:“则诚兄请。” 伍长青日日都来,自然不会随同众人去参观,也跟着进了客厅,易知足给两人各自斟了一杯凉茶,这才落座,不待他询问潘仕明便含笑道:“这部印刷机是特意从淡马锡运过来的,听说原本是益智会用来印刷中文刊物的,也就是说这不是洋文印刷机,而是中文印刷机,可省了咱们不少事,安装调试好,直接就可以印刷。” “那应该是用来印刷《东西洋考每月统计传》的那台印刷机。”易知足颌首道:“我还以为益智会是在广州印刷的,原来却是在淡马锡。” “广州官府不允许外商印刷中文刊物。”潘仕明道:“否则也用不着费如此大的周折,不过,这番周折倒也颇值,我在澳门试了一下,这台西式活字印刷机确实比雕版印刷优良,印刷清晰,排版便捷,效率高出许多,我看不仅可以印刷报纸,还可以大量印刷书籍。” 微微一顿,他接着道:“此外,我还聘请了一个传教士——卫三畏,是花旗国人,此人来广州不过四年时间就能说一口流利汉语,在《澳门月报》任编辑,不仅能熟练使用印刷机还会修理,他是听闻我要办报纸,主动找上门来的。” “让他多带几个学徒。”易知足道:“印刷机以后肯定会推广开来,仅是咱们的报纸就需要不少印刷机和印刷工人,我前几日才向美国商人订购了一批印刷机,缺的就是印刷工人,而且,我还有个想法,印刷厂不与报馆在一起,单独办,如此一来需要的印刷工人就更多了。” “单独办一个印刷厂?”潘仕明有些诧异的道。 “对。”易知足颌首道:“不仅要办印刷厂,还要办造纸厂。” ; 第一一七章 顺德丝商 印刷厂?造纸厂?伍长青看了两人一眼,调侃道:“知足兄如今也算的上是广州一大富贾,难不成还看上了印刷书籍的那点微薄小利?再说,纸张何处不可买?用得着自己办造纸厂,多麻烦。” “印刷书籍自然不是为了赚钱,是行善积德,是为了传播知识,为了开启民智。” “得,这才没赚几两银子就开始行善积德了。” “爱信不信。” “我还真不敢信。”伍长青说着笑道:“别卖关子,这又是印刷厂又是造纸厂,究竟想做什么?” 易知足笑道:“咱是开银行的,办印刷厂和造纸厂还能做什么?当然是印银票,印钞票,这还用问?” “真要发行纸钞?”伍长青、潘仕明两人不由的面面相觑。 “英国银行能够发行英镑,推行英镑霸权,元奇为什么不能?”易知足语气轻松的道:“元奇一统广东全省钱行,就可以尝试着发行纸钞,咱们要想在全国推行金融霸权,掌控大清的经济命脉,就必须发行纸钞,而要发行纸钞,印刷厂和造纸厂就必不可少。” 见两人发愣,易知足呷了口凉茶,道:“发行纸钞是大势所趋,英国有英镑,法国有法郎,美国有美元,大清岂能够没有自己的纸钞?咱们起步晚也有好处,可以很好的借鉴西洋纸钞的优点。” 顿了顿,他一摆手,道:“这些先不说,印刷机买回来了,报纸发行就该提上日程,这几日抓紧筹备,争取下个月创刊,明日我去天宝表厂,则诚兄将卫三畏请过来,我跟他好好聊聊。”说着,他站起身,道:“走,先去给则诚兄接风洗尘。” 次日一早,富利兴茶铺掌柜一脸麻子的薛期贵早早起身,收拾利落之后便优哉游哉的前往天海阁茶楼吃早茶,今日茶市开市,虽说笃定茶价一开市还会继续暴涨,但他依然还是想去茶楼听听,看有没有什么风声,做生意,自然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如今他手里可是囤积了数万担茶叶,不敢不小心。 天海阁的生意异常火爆,他虽然来的算早,但一楼大堂已是差不多坐满了,他不愿意去二楼,就在门口不远的一张小桌子上坐了下来,边喝茶吃早点边听众人议论。 昨日除了茶市开市之外,显然没有什么新鲜事儿,相邻几桌交谈的话题都是围绕着茶价,他听的甚是无趣,正想早早吃完早茶回茶铺,却听的一人道:“听说顺德有不少丝商都赶来西关投机茶市……。” 听的这话,他心里一动,顺德的丝商可都是财大气粗之辈,若是丝商来搅合茶市,这茶价怕是真的会重返三十,但相应的茶市风险也会增加不少,丝商可不是茶商,他们必然是捞一把就走。 他正想套套话,转头却一眼瞥见易知足与一个胖子缓步进门,虽然只见过易知足一面,但他却确信没认错,当即招来伙计,丢下一块银角子,快步跟了上去。 易知足自然是注意不到薛期贵,与严世宽两人一前一后径直上了三楼,要了个临江的雅间,刚刚坐下点完茶水早点,薛期贵便在门口拱手道:“易公子。” 薛期贵一脸麻子,而且易知足又交付了四十万给他投机茶市,自然印象极深,一见是他,当即含笑道:“薛掌柜也在这里吃早茶,可真是巧了,快请坐。” 薛期贵看了严世宽一眼,才谨慎的在下首坐下,易知足估摸着他要谈茶叶的事情,当即瞟了严世宽一眼,严世宽暗自腹诽了一句,却是满脸笑容的道:“正好雪茄烟没了,我去买两盒。” “那去新豆栏街买。”易知足说着抽出一张银票递过去道:“替我也买两盒。” 待的严世宽出了雅间,薛期贵才压低声音道:“今日茶市开市,易公子有何吩咐?” “本想着待会让小厮去通知薛掌柜的,不想却在这里遇上。”易知足含笑道:“二十五以上,二十七以下,薛掌柜斟酌着卖。” 二十七以下?薛期贵低声道:“易公子,在下可是听说有不少顺德丝商也赶来投机茶市。” 顺德丝商?易知足看了他一眼,暗忖难不成是梁介敏让顺德丝商来搅合茶市?想想又不可能,元奇一统广州钱行已成定局,梁介敏不可能如此不识时务,转念他就反应过来,广州钱庄半是顺德人开办的,肯定是茶市有利可图,吸引了顺德丝商前来。 见易知足不吭声,薛期贵试探着道:“茶价推高已是定局,不说三十,至少二十八九是没问题的。” “不必,就二十七。”易知足沉声道:“咱们吃肉,总的让人家喝汤,你东家的货都按这标准处理。” “易公子可真是宅心仁厚。”薛期贵奉承了一句,心里却暗自琢磨,茶市该不会还有波折吧?他心里可是明白的很,茶价的高低,可就在眼前这年轻人一念之间。 宅心仁厚?易知足笑了笑,这话他可真不敢当,略一沉吟,他才道:“薛掌柜可愿改换门庭,帮易某打理生意?” 听的这话,薛期贵一愣,居然入了易知足的法眼?要说跟易知足那可比跟着苏梦蝶强的太远了,不说其他的,这身份地位瞬间都能提无数一个档次,他连忙起身一揖,道:“承蒙易大掌柜青睐,不过苏东家与在下有约,四年之期未满,在下不忍辞,还望易大掌柜见谅。” 听的这话,易知足一笑,道:“苏东家确实有识人之明,一个孔掌柜,一个薛掌柜,皆是信义无双,才干出众。” “不过是尽了本分而已,何敢当易大掌柜盛赞。”薛期贵说着拱手道:“若无其他事,在下告辞。” “有劳薛掌柜费心。”易知足说着起身,拱手相送,心里暗赞苏梦蝶有眼光,挑选的掌柜还真是让他没话说,这等诱.惑,寻常掌柜怕是早就满口应承了。 缓步踱到窗边,远眺着江面景色,他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该坑一把顺德的丝商?这机会可是难得。 ; 第一一八章 风光背后 易知足跟顺德丝商自然没什么宿怨,之所以想坑顺德丝商,完全是为了银子,元奇一统广州钱行,风光无限,但这风光的背后却是巨大的压力,最主要的就是资金压力和盈利压力。 伍家潘家卢家借给元奇的五百万,错过了茶叶崩盘赚钱的大好机会,易知足许诺给予两成利息以补偿,就这两成的补偿,他都还有些过意不去,十三行一众小行商只要胆子稍大点的,翻倍赚都不成问题。 哪怕只是两成的补偿,这就是一百万!而且这一百万还不可能从元奇的盈利中支出,因为这五百万不是元奇的本金,这账没法平,公然提出的话,且不说一众股东不会愿意,易知足自个也不愿意这么干,这个头一开,元奇以后的管理就是**烦。 再一个就是盈利压力,元奇是低息放贷,存贷利差不大,不少钱庄当铺印局都不看好元奇的盈利能力,眼下附股元奇,很多钱庄是迫于无奈,是期望元奇一统广州钱行之后拉抬茶价,以最大限度的减少损失。 一旦度过茶叶崩盘危机,元奇极有可能面临着不少东家退出的局面,广州五六百家当铺,迄今为止,愿意附股元奇的不过只有四十八家,这已经很足以说明问题了。 他眼下迫切需要做一票大的,让人见识见识大规模资金在市场上呼风唤雨有多可观的盈利,也让所有人都看看,元奇不靠存贷利差、不靠汇水,不靠平色余利,照样能够赚取丰厚的利润。 唯有如此,才能聚集人心,才能让元奇所有的东家都死心塌地跟着元奇,才能让处于观望的当铺印局主动附股元奇,才能制止广东的白银不向周边省份流失,当然,此举也能极大的促进元奇一统广东全省钱行的进度。 他原本是想通过茶市来展现规模资金的威力,不想顺德丝商却主动送上门来,这怎能让他不动心?广州钱庄,顺德居其半,只这一点就足见顺德商贾之富,而顺德商贾又是以丝商为主,不坑顺德丝商坑谁? 沉吟良久,易知足才开口道:“李旺。” 李旺正站在门外吃早点,见易知足依窗而立,他怕伙计进去惊扰了少爷,是以将伙计拦在了门外,乘着这机会他赶紧填饱肚子,听的唤他,连忙擦了擦嘴,快步进去,道:“少爷。” 易知足转身吩咐道:“你去富利兴茶铺跑一趟……。” 还不到八点,西关大小茶行茶铺便纷纷打开大门,茶叶是十三行对外贸易最大宗的商品,大小茶行茶铺遍布西关商贸区大街小巷,但不管是大街还是小巷,只要有茶行茶铺开门,马上就会有人进店询问茶价,询问有无茶叶出售,几乎所有的茶行茶铺掌柜都会客气委婉的回答,没有存货。 杉木栏街的富利兴茶铺却是唯一的例外,店门一开就在门口挂了一个小牌子,上写本店有茶叶出售,价格二十五两一担,数量有限,欲购从速。 牌子一挂出,立刻就有人快步而来,进店就急促的道:“掌柜的,有多少?我全要了!” 薛期贵拿托着一把小巧精致的紫砂茶壶,慢腾腾的从内间出来,还不及开口,又是几人快步抢进店来,道:“掌柜的,有多少,咱们要多少。” “你懂不懂规矩?这里的茶叶我已经全部要了。” “笑话,你是下订金了,还是与掌柜的谈妥当了?掌柜的,我出二十五两二钱一担。” “都别急,也别争。”薛期贵笑着吩咐伙计道:“福仔,把价格改改,二十六两一担。” “掌柜的,你这就不地道了,怎能坐地涨价?” 不等薛期贵说话,一个胖子迫不及待的道:“掌柜的,有多少?我全要了。” 薛期贵伸出一根手指,道:“这个价格,只卖一千担。” “要了。”胖子急切的道:“能不能先看看货?” “当然可以。”薛期贵不紧不慢的道:“金仔,带客官去后面仓库验货。”说着,他对外扬声吆喝道:“价格再改改,二十六两五钱一担。” 几句话的功夫,茶价就从二十五涨到二十六两五钱,闻讯而来的一众商贾不由的面面相觑,不过,敢来投机茶市的,自然不乏胆子大的,当即就有人问道:“掌柜的,你究竟有多少货?” 薛期贵还是不慌不忙,慢腾腾的道:“这个价格,还是只卖一千担。” “五千担!有没有五千担?”那人大声道:“有五千担,我就按二十六两五钱的价格全部要了。” “呵呵,看来还省了一千担。”薛期贵说着,提高声音道:“福仔,直接提价二十七两,将数量有限改为大量供应!” 二十七两!这也太黑了!昨日还是二十三两,几句话的功夫就直接涨到了二十七,到了这个价位,利润有限,风险却是不小,屋里的人一下就散去大半,只剩下了三人,一个蓄着漂亮的八字胡的中年人含笑道:“掌柜的,能不能交个底,贵号究竟有多少存货?” 薛期贵笑了笑,道:“冒昧问一句,客官能吃的下多少?” 八字胡伸出一根手指,道:“一万担可有?” 薛期贵含笑道:“敝店虽然不大,但一万担还是有的。” “好。”八字胡拱手道:“在下这就去筹钱。”说着快步离开,其他两人估摸着也只是想摸摸底,也跟着快步离开。 薛期贵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喝了口茶,优哉游哉的转回后院,什么去筹钱,不过是个托词,真要诚心买,就下订金了,他们这是出去打探行情了,不过,经富利兴茶铺这一炒作,茶价铁定是不会低了,至少是二十六两起底。 他有些捉摸不透,易知足为何要如此急于提高茶价,茶价涨的太快,极有可能会将将一部分较为谨慎的投机商吓退,这可不利于茶价的稳定攀升,毕竟参与茶市的人越多,茶市才越火爆,茶价节节攀高也才有基础。 去仓库验看茶叶的胖子这时快步折了回来,一见薛期贵,连忙满脸堆笑的迎上来,道:“薛掌柜,贵号仓库满满一仓库都是茶叶,能不能多卖几千担?” 这胖子是以二十六两的价格买下的一千担,出手很是果断,薛期贵自然不敢怠慢,忙拱手道:“茶叶小店有的是,但二十六的价格,委实是白菜价,如今已涨至二十七,客官不妨出去打探一下行情,再回头商谈。” ; 第一一九章 春茧减产 富利兴茶铺挂出二十七两一担的价格,而且大量供应的消息很快就传扬开来,茶市一片哗然,二十七两的价格已然不低,就算茶价能上三十,也只有三两的利润空间,若是冲不上三十,利润就更少了,一个不好,还有亏的可能。 二十五六,尚且能够接受,二十七,一般投机商心里都有些打鼓,不敢轻易出手,一个个都心存观望,而手头有茶叶的茶行茶商同样是抱着观望的心思,既不降低价格,也不出售茶叶。 始作俑者的富利兴茶铺自然成了茶市关注的焦点,不时有人进门询问打探茶铺究竟有多少茶叶,薛期贵被问的烦不胜烦,但他清楚这些敢于来打探的人背后不是富商便是巨贾,一般买个数百担,一二千担的不会打探数量多少,所以,他虽然觉的烦,却也不得不耐着性子敷衍。 西关,同安街,元奇银行广州分行。 总掌柜梁介敏这些日子忙的的不亦乐乎,既要忙着并购广州的钱庄,又要忙着接见在下面府县乡镇有分号的钱庄掌柜和东家,开始在下面府县布局,广东九府七州三厅又四散州七十九县,要想一统,这工作量可不是一般的大。 好在他熟悉广州钱行一众掌柜,了解众掌柜能耐,而且银行会馆也有一帮子得力的人手,广州分行虽才组建几日,却是兵强马壮,忙而不乱,一应事宜处理的井井有条。 送走两个掌柜,梁介敏正准备吩咐伙计带下一拨掌柜,伙计却脚步匆匆的进来禀报道:“总掌柜,有客来拜。”说着躬身递上名贴。 名贴中间写着三个字,何叔泰,梁介敏一看,连忙道:“快,有请。”说着便起身迎出门去,这何叔泰是顺德有名的丝商,两人又是表亲,他自然不会拿大,要亲自迎迎。 何叔泰四十出头,蓄着长须,相貌周正,体型适中,一身灰色长衫,他这一身打扮不明底细的还以为是一个落拓的士子,见的梁介敏迎出来,他连忙上前躬身一揖,道:“一年不见,表叔可安好?” “好。”梁介敏含笑道,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才道:“子安何以如此打扮?” “出门在外,小侄可不敢张扬。”何叔泰含笑道。 两人寒暄了几句,缓步进的房间,落座之后,梁介敏才问道:“如今正是春茧上市,开秤收烘之季,子安如何有暇前来广州,可是有要事?” 何叔泰道:“今年雨水多,又偏冷,春茧不仅减产,而且上市亦要迟些。” “减产?厉害吗?”梁介敏关切的问道。 “估摸在两三成间。”何叔泰说着略微迟疑了下,才道:“表叔怎会做了元奇的总掌柜?” 顺德人在广州开钱庄的不少,广州银行会馆解散,元奇一统广州钱行的事情闹的沸沸扬扬,身为顺德有名丝商的何叔泰岂能不知这其中原因?梁介敏看了他一眼,道:“子安来广州,难道是为了顺德钱庄之事?” “小侄可不是来做说客的。”何叔泰笑道:“元奇的举措利于百姓利于商贾,小侄倒是希望元奇能在顺德开分号。”他知道梁介敏忙,也不绕圈子,略微一顿,便问道:“广州茶叶崩盘,钱庄亏损不小,附股元奇之后,一应债务,是否尽归元奇?” 梁介敏有些不解的道:“子安为何关心此事?”一转念,他便反应过来,道:“子安想投机茶市?” 何叔泰点了点头,道:“收购春茧和生丝的银子早已备好,但春茧上市推迟,且减产不少,听说茶市有利可图,前来看看。” 梁介敏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元奇之所以能够一统广州钱行,便是善加利用茶市崩盘,子安何必来蹚这趟浑水?” “元奇不会拉抬茶价?” “当然会。”梁介敏斟酌着道:“附股元奇的钱庄大多都因茶市崩盘而亏损,元奇自然会拉抬茶价,减少附股钱庄的损失,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如何拉抬,拉抬到多高,就不得而知了。” “茶价是从三十二两崩盘的。”何叔泰缓声道:“其间经过银行会馆的救市,又再度被打压,可谓损失不小,元奇要想减少附股钱庄的损失,至少必须将茶价拉抬到三十以上,如果是与茶业公会联手抵制英吉利打压茶价,很可能会拉抬的更高,甚至超过三十二的价位,再创新高。” “这可不好说。”梁介敏道:“英吉利打压茶价,传闻是说与东印度公司有关,又传该公司囤积了大量的茶叶在伦敦抛售,今年的茶叶出口怕是会大受影响……。” “小侄不懂茶叶。”何叔泰虚心的请教道:“西洋一年从广州购买茶叶多少?他们是否如蒙古人一般离不开茶叶?” “茶叶外销一年是五十万担。”梁介敏道:“如此大数量,足以说明西洋人离不开茶叶,据茶业公会的黄会长说,今年茶叶外销数量怕是会减少十万担。” “如此说来,茶价涨到三十八,才能弥补这两成的损失。”何叔泰笑道。 见他自信满满,梁介敏连忙道:“子安不可盲目自信,茶市风险极大,切勿犯险。” “表叔放心,小侄非是贪得无厌之辈。”何叔泰含笑道:“如今茶价已被哄抬到二十七,小侄赚一成就离场。” 茶市僵持的局面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不到半个时辰,就有茶行茶商相继挂出二十六两五钱的价格,虽然只相差五钱,却很快就引起了抢购,这些茶行茶商抛售的数额并不大,成功引爆了茶市的人气。 茶价一路攀升,二十六两六钱、七钱、八钱、九钱,价格越高,出售的茶叶数量也越来越大,到的下午,茶价顺利突破二十七两。 富利兴茶铺挂出二十七两一担的价格一直没变,到的茶价攀升到二十六两九钱时,几个穿着并不显的富贵的中年人走进来,那个蓄着漂亮的八字胡的也在其中,见薛期贵迎上来,为首之人二话不说,径直掏出一叠银票,道:“薛掌柜的给句痛快话,有多少?” 薛期贵一看就知道这是真心来买了,当即拱了拱手,含笑道:“四万二千担。” “不会再涨价了吧?” 薛期贵听的一笑,道:“上午之举,意在试探,让客官见笑了。” “好,全要了。”那人大气的道:“带人去验货点货。” ; 第一二零章 天宝表厂 茶市的动向,易知足也一直在密切关注,中午之后,见的市场人气火爆,茶价节节攀升,他才放下心来,乘轿赶往麻纱苍大街。 天宝表厂其实很让他省心,一众钟表工匠都是带几个学徒就能独力制造怀表的狠角儿,在理解了易知足的意图之后,根本就无须他多操心就自行将流水作业铺展开来,天宝表厂的第一款怀表——天宝-1838经过反复的研讨已定型下来,如今正在赶制各类大小零件的模具。 易知足其实并不着急,天宝表厂真正要大规模的提高怀表的产量,仅有一个流水作业是远远不够的,最终还的大量使用机械作业也就是工业化,他向美商订购的蒸汽机和铸造一类的机械最快也要明年的海贸旺季才能运来,这段时间的手工作业,只能算是试产,试产定型期。 轿子一进天宝的大门,伍长青、潘仕明、严世宽三人就迎了上来,待的易知足一下轿,潘仕明就冲着他抱怨道:“报馆八字都还没有一撇,下个月创刊,在哪里办公?” 易知足看了一眼连雏形都还看不出的工地,转头看向伍长青,还没开口,伍长青就笑道:“别看我,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我也不是神仙,能凭空变出一个报馆来。”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开口道:“在附近另外租地方,买也行,我仔细琢磨了下,报馆不宜跟天宝表厂建在一块,天宝以后要推行机械作业,嘈杂吵闹,而报馆却需要安静的环境,这地方划归印刷厂,如何?” 伍长青惊喜的道:“天宝要采用机械作业?” 易知足点了点头,没吭声,潘仕明稍稍考虑之后,道:“行,我在附近另外买院子,不过,这边买地建房的银子,可的补偿报馆。” “那是自然。”易知足道:“印刷这一块独立建厂,资金都独立核算。” “允许入股不?”伍长青迫不及待的问道,印刷厂不仅是为了印刷报纸,重点是印刷纸钞,他自然是想插一脚。 易知足笑道:“当然可以,我创办的所有实业都欢迎各位入股。”顿了顿,他接着问道:“那个传教士卫三畏呢?” “在世宽的新宅子里。”潘仕明道:“不敢让他抛头露面,怕招惹麻烦。” 这时节,外商只能住在十三行行商指定的商馆,平时不准随意出入商馆区的,将卫三畏带来麻纱苍大街抛头露面,肯定是会招来麻烦的,易知足琢磨着这事得想法子变通一下,他还指望卫三畏给他培训印刷工人呢,总不能一直都关着。 “那呆会再去见他。”易知足说着看向严世宽,道:“天宝情况如何?” “一切顺利,新招的学徒也已经开始培训。”严世宽说着向后面招了招手,早就候在一旁的几个天宝表厂新提拔的高管,厂长姜申通,副厂长唐士贵、汪长生,以及四个车间主任立即快步迎了上来,齐齐拱手道:“见过大掌柜。” 易知足含笑还了一礼,道:“最近进展可顺利?” 厂长姜申通五十出头,有些偏瘦,留着山羊胡,胡须已经花白,但却甚是精神,闻言连忙回道:“回大掌柜,一切顺利,最迟下个月,天宝-1838就能试产。” 能有这个效率,易知足可说是相当满意,当即问道:“可有什么困难?” “生产方面没有什么困难。”姜申通道:“只是这批招收的学徒数量较多,如今都是在附近租借的民房暂住栖身,人多嘴杂,时间一长,我担心学徒泄露天宝的机密,毕竟外商也有在广州开设钟表工场的。” “大掌柜。”副厂长唐士贵道:“在下恳请另择地方培训学徒,这批学徒最终不可能人人都能进入天宝,还是应谨慎待之。” “行,就在附近租地方。”易知足颌首道:“不过,这批学徒大部分都会成为天宝的职工,要善待他们,在各方面都不可亏欠,尤其是在伙食方面,他们正处于发育阶段,伙食不能克扣,否则我会层层追责。” “大掌柜放心。”姜申通道:“学徒食宿方面,咱们日日都有专人巡查。”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走,去厂房看看。” 进的厂房,姜申通又道:“还有件事,怀表机芯皆是黄铜合金,天宝产量大幅提升,所需的铜料不是小数,以前供货的铜料商怕是难以足量供给,大掌柜须的另寻渠道。” 铜是铸造铜钱的原料,朝廷对铜的管理素来很严,不过,有十三行,易知足倒是不太担心,当即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心里却是暗忖,待的钢铁厂建起来了,这机芯材料最好还是换换。 在天宝呆了半个时辰,易知足才离开,几人一同前往严世宽新买下的宅子,宅子在麻纱苍大街东头一条僻静的小巷里,几人步行了一刻钟才到。 宅子有些旧,却很宽敞,前后三进,还有个跨院,是严世宽花了四百大洋买下来的,潘仕明之前送卫三畏来,前后都看过,当时只想着挑一间房子,如今却有了其他想法,进门之后,他便含笑道:“世宽这宅子不错,清净宽敞,不如让给我暂时做报馆罢。” “则诚兄可别开玩笑。”严世宽连忙说道:“这附近我都看遍了,再寻不到如此好的宅子了。” 潘仕明不死心,正想开口,易知足却开口道:“这地方做报馆虽说小了点,却胜在清静,再则,报馆刚起步,也无须太大,我看行。” 一听这话,严世宽哭丧着脸,道:“你们这不是诚心欺负人嘛?” 易知足笑了笑,道:“给你安排了份好差事,去上海,这宅子你还留着做什么?” “去上海?”严世宽一双小眼睛瞪的溜圆,江海关就设在上海,他自然是听说过,当即不满的道:“好好的会城不呆,我去那破烂县城干嘛?还好差事?” “上海县城有江海之通津,东南之都会的美誉,可不是什么破烂县城。”易知足含笑道:“眼下是不及广州繁华,三五年之后,可就未必不如广州,你在这里整日里游手好闲也不是事,先去上海历练历练。” ; 第一二一章 印钞技术 易知足这话,伍长青、潘仕明皆未当真,只当是他是糊弄严世宽,伍长青还帮腔作势的道:“知足兄所言甚是,上海号称东南都会,丝毫不逊色广州,况且世宽前去上海,也算得是独当一面。” 严世宽没吭声,他心里清楚,打发他去上海是防着他受严家走私鸦.片的牵连,他着着实没想到,即便是他分家出来,另立门户,易知足还是如此不放心,但这毕竟是为他好,一时间不由的大为踯躅。 易知足脚步没停,径直拐进了跨院,进的房间,一个有着一头金色短发相貌颇为英俊的年轻外国小伙一脸微笑的迎了上来,不等潘仕明介绍,易知足就伸出手,用英语说道:“你好,卫先生,在下易知足。” 卫三畏却是用汉语道:“你好,很高兴认识你,易先生。” 潘仕明连忙重新为他介绍了一番易知足,并刻意点明,易知足准备开办一个印刷厂,听完之后,卫三畏很是兴奋的道:“我毕业于rensser工业学院,学习的专业就是出版印刷技术,能与易先生合作是我的荣幸。” rensser工业学院?易知足没听说过,他很怀疑,美国这个时候就有工业学院了?不过,对方专门学过出版印刷技术,这令大为意外和惊喜,几人落座,他才道:“印刷术虽然是中国发明的,但近些年来已经落后于西方,代表各国印刷技术最高成就的莫过于各国的纸钞,希望卫先生能够协助我印刷大清的第一版纸钞。” “易先生打算印刷纸钞?”卫三畏有些意外,稍稍一愣,他便微微点头,道:“这是我的荣幸。” 见他答应的如此爽快,易知足笑了笑,道:“卫先生是美国传教士?” “是的。”卫三畏道:“我是美部会正式任命的广州传教站的印刷工。” 易知足对美国的教会可说是一无所知,忍不住问道:“美部会?” “是美利坚基督教海外传教机构的简称。”卫三畏解释道。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作为对卫先生的回报,我将创办一所拥有数千名学生的大型学校,允许美国传教士为学生授课,传播西方的文化知识。” 听的这话,伍长青一阵汗颜,见过无耻的,但象易知足这么无耻的,他还真是头一次见到,明明是他自己要建新义学,开办西学,要聘请西洋教师,如今却被他说成是为了回报卫三畏才创办这所学校,而且允许传教士给学生授课,这好像是给了传教士天大的恩惠似的。 令他大为意外的是,卫三畏居然起身半鞠躬,很是高兴的道:“我代表在广州的所有传教士感激易先生的慷慨,我一定会尽心尽力为易先生印制出最完美的大清帝国纸钞。” “好,我需要钢版雕刻凹印技术。”易知足用一口纯正的英语说道:“一应机器设备的采购由卫先生全权做主,同时,我还需要一套印铸银元的机器设备,希望卫先生一并采购,,我很希望,明年能够见到所有的设备,当然,我也保证,在广州的传教士明年能拥有一所学生数量庞大的新学校。” 钢版雕刻凹印技术,这个专业术语,易知足表达的不是完全准确,但卫三畏却是明白他的意思,这令他略微有些惊讶,眼前这个清国的年轻人是从哪里知道钢版雕刻凹印技术的?不是出版印刷专业的人员根本就不知道这个名称。 钢版雕刻凹印出的产品,线条分明,即便细如毫发,也仍清晰可辨,而且纸面会略略凸出,有明显的手感,其色泽也是经久不变,有利于杜绝伪造假冒,英美两国银行纸钞印刷就是采用这个技术。 虽然钢版雕刻凹印技术很先进,但能在一所拥有数千名学生的学校授课传授西方科技文明和知识,这是来华的每一个传教士都梦寐以求的事情,这对他们在华传教的事业极为有利。 略微沉默,卫三畏才开口道:“易先生,这件事情,我不得不说,没有十足的把握。” 易知足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除了新学校,我们正筹办的这份报纸,将会发行大清几个行省——最富裕也是人口最多的几个行省,影响力极为广泛,除了不能够直接在报纸上传教之外,其他事情,都允许你们传教士在报纸上宣传。” 这个条件比让传教士在学校授课更有诱.惑力,卫三畏显然清楚报纸的宣传力,他听说潘仕明买印刷机是为了办报纸,主动找上门自告奋勇的要求担任印刷工,就是冲着报纸来的。 听的这话,他双手一摊,笑道:“易先生是我见过最精明的商人,好吧,我马上写信回国,恳请教会出面完成这个交易。” 听的这话,易知足暗松了一口气,不过是印刷技术而已,教会出面还摆平不了,可真就是见鬼了,他当即微笑着伸出手来,道:“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卫三畏一脸灿烂的的伸出手。 严世宽象见鬼似的盯着易知足,这家伙什么时候能够说这么流利的夷语了?潘仕明也不懂英语,完全不知道两人在说什么,但看样子两人谈的很愉快,让他惊讶的是易知足对西洋礼仪似乎很熟悉,看他的神态动作极为自然,跟洋人没什么区别。 伍长青则是一肚子纳闷,易知足是为何如此清楚传教士需要什么?从未见他跟传教士打过交道,还有西洋的印刷技术他似乎也很在行,这家伙对西洋的了解还真不是一般的透彻。 解决好印刷厂的事情,易知足心情大好,看向严世宽笑道:“世宽请厨子没有?没有厨子就去外面叫桌席面,卫先生远道而来,咱们摆酒设宴为他接风洗尘。” “席面早已经订下了。”伍长青说着掏出怀表看了看,道:“还有一刻钟就到,叫他们准五点送来的。” “来,抽支雪茄。”严世宽捧出一盒雪茄烟,殷勤的招呼道。 ; 第一二二章 西洋见闻 卖麻街,两广总督府。 邓廷桢拿着一份邸报怔怔的出神,待的下人进来点灯,他才惊觉天已经黑了,屏退下人,他放下手中的邸报,心绪不宁的在房间里缓步踱着。 邸报上有两件事情涉及广东,一是钟祥筹议海防章程,一是福建黑帮,海防章程是老生常谈,无非是着沿海各省督抚严饬所属,实力实心,认真巡缉,不得日久生懈。 他忧心的是黑帮,邸报刊载:福建上四府向有双刀铁尺等会名目,近年复有三点会,结党聚众,其势尤炽,其习教传徒,有举手不离三、开口不离本之暗号。 该省毗连之浙江江西广东各省地方,匪徒众多,肆无忌惮,地方官欲行查拏,奈各营兵役中多有匪党,先与通信,以致头目闻风远循……。 著两江、闽浙、两广督抚将摺内所指各情节,悉心妥议,严饬地方官认真查察,傥有前项匪徒,立即严拏究办,不得任其此拏彼窜,日久蔓延。 邓廷桢之所以心绪不宁,是因为他清楚的知道广东确实存在着黑帮——三合会,而且三合会的势力还不小,大多会众都参与鸦.片走私和销售,他也是在严查鸦.片走私时才发现三合会的存在,数次查拏,都收效甚微,不消说,地方衙门、以及水陆各营都有着不少三合会的会徒。 如今**走私有向北大肆蔓延的趋势,他不知道福建近年冒出来的三点会与三合会有没有关系?若是有关系,那可就不是小事,掌控着庞大财力的黑帮,一旦闹出事来就不会是小事情。 “禀老爷。”一个长随在门外轻声禀报道:“元奇掌柜,易知足在外求见。” 易知足求见能有什么事?邓廷桢停下脚步,沉吟了一下,才道:“带他进来。” 身着一袭月白长衫的易知足缓步入内,见的邓廷桢,躬身一揖,道:“晚辈见过嶰筠公。” 邓廷桢瞥了他一眼,道:“知足何事求见?” 听他语气,似乎是心情不佳,易知足暗忖来的不是时候,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元奇已向美商采购铸造银元和印刷银票的机械设备,但操作机械需要培训,元奇拟聘请几名通晓机械之洋人到麻纱苍大街培训学徒……。” 听的这话,邓廷桢略微有些不喜,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来烦他?稍稍沉吟,他才道:“可还有其他事情?” 听这语气越发的不耐,易知足不由的暗暗叫苦,却又不愿意就此退下,以免坏了印象,当下抬头看向他,道:“嶰筠公案牍劳形,不如晚辈说些西洋见闻以为嶰筠公解乏。” 巴巴的上门来说西洋见闻?邓廷桢对此本不感兴趣,但料想易知足此举定有目的,当即开口道:“知足坐下说。” “谢嶰筠公。”易知足拱手答谢之后才落座,一坐下,他便问道:“嶰筠公坐镇两广已经三年,可曾听闻过西洋火车?” 邓廷桢身为两广总督,坐镇广州,兼管外商事务,虽说不懂英语,洋人也见的极少(朝廷有制度,不允许洋人进城,不允许洋人见官。)但对西洋的情况并非毫不知情,当下便道:“知足所指,可是用铁铺路,车行其上……。” “正是。”易知足点头道:“火车是指在铁路轨道上行驶的车辆,通常由多节车厢所组成,一节车厢可载重十万斤以上,通常一列火车由十多节车厢组成,火车时速可达一个时辰六十里,可日夜不停行驶……。” 还没说完,邓廷桢已是呆了,他虽然听闻过火车,但说者完全是当做奇闻趣事来说的,只说车在铁上走,完全没有象易知足说的如此清楚明白,一列火车载重百万斤,一日夜行走七八百里,那是什么情形?他忍不住问道:“传闻无误?” “千真万确。”易知足肯定的道。 邓廷桢疑惑的道:“知足并未出过洋,未曾亲眼所见,何以如此笃定?” “聚集在广州的外商甚多,各国皆有。”易知足沉声道:“这些数据是晚辈询问各国形形色色的商人,统计之后再平均得出的,纵有出入,相差亦不会大。” 听的这话,邓廷桢登时默然无语,西洋火车竟然如此厉害,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易知足却是乘热打铁,接着道:“除了火车,西洋还有蒸汽船,无须借助风帆和船桨,就可行走水面,进退自如,逆水而行,亦是轻松异常。” 邓廷桢满脸的不相信,道:“这如何可能?” “不论火车还是蒸汽船,皆是因为蒸汽机。”易知足缓声道:“西洋发明了蒸汽机,不仅是火车、蒸汽船利用蒸汽机,各个行业都广泛的利用蒸汽机做动力,诸如纺织、挖矿、冶炼、铸造都是如此,铸造银元,就是以蒸汽机为动力来驱动机器,效率比人力高了无数倍。” 听的这话,邓廷桢稍稍有些动容,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知足想说什么?” “蒸汽机的出现,开启了西洋的工业时代。”易知足语气异常沉重的道:“大清已经落后西洋数十年了,必须的奋起直追,晚辈已向美利坚商人订购了一批蒸汽机和机器设备,并且聘请了一大批机器技术人员,准备在西关尝试用蒸汽机开办工厂,以便让广州诸位大人和士绅能亲身体会感受一下,届时还望嶰筠公适当放开对洋人的限制。” 说了半天,就为这事?邓廷桢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他确实也想看看蒸汽机究竟有没有易知足说的那么厉害,当即爽快的道:“只要不进城,不引发事端,适当放宽亦无不可。” “谢嶰筠公。”易知足连忙道谢,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上次嶰筠公问及如何缓解白银外流,晚辈建言三管齐下,第三条便是对外贸易的良性循环,在严禁鸦.片的同时,向西洋大量采购机器设备,应该能稍稍缓和大清与西洋的贸易矛盾。” 这倒是有可能,邓廷桢抚了抚下颌的长须,问道:“火车造价是否昂贵?” “火车不贵,但铁路贵。”易知足含笑道:“不过铁路虽贵,晚辈还是希望嶰筠公上书朝廷,详细列举火车铁路的种种好处,尤其是在军事方面的好处,京师与广州若通铁路,七八日便可抵达,个中好处,无须晚辈赘言。” ; 第一二三章 早有谋划 火车有如此大的运载量,又能如此快速,不用易知足提醒,邓廷桢也意识到其巨大的军事价值,不过上书朝廷,他还是有点犹豫,虽然他相信易知足不会信口开河,却也不敢笃信无疑,心里琢磨着雇两个懂夷语的向外商打探下此事的真伪。 稍稍沉吟,他才问道:“铁路能有多贵?从京师到广州大概要多少银子?” “这问题可难到晚辈了。”易知足笑道:“铁路之所以贵,是因为不仅要修路,还要铺碎石,垫枕木,然后在枕木上铺两条铁轨,这涉及到地价、石料价、木价、钢铁价、人工价,其中最贵的应该还是钢铁价…..,西洋如今修建的铁路不少,倒是可以打探一下,对比大清的物价,可以大致推算的出来。 不过,晚辈窃以为,要修建铁路,必须先修建钢铁厂,尤其是大型钢铁厂,铁路建设必须要有大量的足够的钢铁,晚辈已经向美商订购了修建钢铁厂的机器设备,准备在广东试建一座钢铁厂,积累经验。” 这小家伙已经付诸行动了?邓廷桢看了他一眼,道:“知足有意尝试修建铁路?” 易知足肃然道:“大清疆域辽阔,铁路必不可少,晚辈甘为天下先。” “好一个甘为天下先。”邓廷桢笑道:“天下商贾若都如知足一般,大清何愁不富强?” “这就是眼界的问题了。”易知足顺着话头道:“晚辈身处十三行,日日接触外商,洞悉西洋变化,一般商贾根本就不知道火车铁路为何物,就算有甘为天下先的勇气,也无从为之,晚辈正在筹办一份报纸,准备介绍铁路蒸汽船之类的西洋先进技术,还望嶰筠公能予以审核把关。” 见他顺着杆子爬,又冒出筹办报纸的事情来,邓廷桢不由的好笑,道:“别藏着掖着,还有什么所请,一并说出来。” 易知足讪笑着道:“嶰筠公眼光如炬,晚辈还想筹建一所义学,开设西洋工业科目,修铁路,办工厂都需要大量的技术工人,晚辈不想依赖洋人,想为大清培养一批自己的技术工人。” 邓廷桢盯着他看了足有移时,才道:“知足这是早有谋划。” 易知足坦然说道:“筹备报纸、筹建义学、订购机器设备,晚辈都是为了学习西洋发展工业,重点就是铁路,晚辈听闻美利坚已研制出一个时辰能够行驶百里的火车,有如风驰电掣一般,这说明火车的速度在不断提高,这既是最有前途的生意,也是朝廷国防之必须。” 一个时辰行驶百里!一日夜就是一千二百里,邓廷桢有些不敢想象,默然半晌,他开口道:“知足是想让朝野上下,大力关注铁路?” 易知足确实是想将铁路建设的舆论造起来,邓廷桢这个两广总督到鸦.片战争爆发前后就会挪窝,天知道后来的总督会不会再支持他,只有让朝廷对火车铁路产生浓厚的兴趣,让朝野上下都时时关注,他在广州的工业试点才有基本的安全保障。 当下他便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晚辈这点小心思瞒不过嶰筠公。” 邓廷桢抚了抚长须,没有吭声,火车铁路若是能够让朝野上下都大感兴趣,他身为两广总督就可以放手让易知足在广州折腾,不过,这火车究竟是不是有易知足说的这般神奇,他还的调查一下,沉吟了片刻,他才道:“若想让朝野上下关注,须的详细列出火车铁路的种种好处……。” 这事易知足自然是当仁不让,连忙道:“晚辈这几日就详细拟一份铁路建设疏。” “好。”邓廷桢说着就伸手端起茶杯。 见他端茶送客,易知足连忙识趣的起身告辞,出的总督府,他长松了一口气,邓廷桢既然能对火车和铁路感兴趣,就足以说明至少会有一批朝廷大员会赞成修建铁路,说实在话,他心里一直虚的很,因为他清楚记得,大清第一条铁路是如何修建起来的,又是什么结局。 大清第一条铁路是在鸦.片战争后,英美商人以欺骗的手段,瞒着对方官府私下修建了一条从上海到吴淞口的铁路,这条铁路还未完工就引起了轩然大波,最后的结局是,强硬的大清朝廷以二十八万银元将这条铁路买下,然后迅速的,迅速的拆毁了。 当然,这其中涉及到主权问题,也有朝廷担心洋人借助铁路迅速从沿海侵略内地的成分,如今鸦.片战争还没爆发,朝廷一众大臣还无须担忧被洋人借助铁路侵略,应该对铁路不会抱有强烈的抵抗心理,这篇论铁路建设疏,他可的好好花点心思。 易知足坐在轿子里搜肠刮肚琢磨着如何写论铁路建设疏时,西关乃至整个广州城的富户商贾却在床上辗转难眠,茶市开市一天时间,茶价就从二十三两直接涨到了二十七两四钱,实在是太诱人了,胆子稍稍大点,半天功夫都不要,转转手就能赚个盆满钵满。 明日茶市会是什么情形?茶价会继续上涨吗?元奇银行究竟会将茶价拉抬到多高?会不会上三十?买了茶叶的,没买茶叶的,但凡是有心投机茶市的,都在想着这个问题,所不同的是,买了茶叶的想着在什么价位卖,没买茶叶的想着,是不是进去搏一把?这种机会可不是年年都能遇上的。 易知足赶回府,已经是十一点,一下轿子,管家苏云轻就快步迎了上来,满脸笑容的道:“三少爷可算是回来,老爷一直在催问着您呢。” 老头子一直在催问?易知足一张俊脸登时沉了下来,也不吭声,快步进了大门就往自己的东跨院而去,见这情形,管家苏云轻有些摸不着头脑,暗忖这个小祖宗难不成在外面受了气?他如今可是跺跺脚西关都要抖一抖的角儿,谁这么不开眼? 易知足洗浴更衣出来,易允昌已经赶了过来,一见面便关切的问道:“在外没出什么事吧?” “孩儿能出什么事?”易知足没好气的道:“孩儿特意让李旺报信,二十七两必须出手…..。” 一听这话,易允昌放下心来,笑道:“原来是对为父不满,如今这茶价不是已经二十七两四钱了?明日脱手便是。” 易知足冷声道:“十三行没脱手的行商怕是多吧?” “不清楚。”易允昌隐隐觉的他语气不对,当下有些谨慎的道:“今日这行情涨势大好,怕是都舍不得脱手,怎么?有问题?” 易知足掏出怀表看了看,十一点半,他面无表情的道:“再过半小时,父亲就知道有没有问题了。” ; 第一二四章 整顿行外商 富利兴茶铺,薛期贵晚上喝了几杯酒,睡的正酣,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惊醒过来,翻身坐起,就听的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连忙沉声喝道:“什么事?” 门外的伙计焦急的道:“大掌柜,快起身,满街都是兵丁,而且大力拍店铺的大门叫开门。” 兵丁?薛期贵吓了一跳,连忙一骨碌跳下床,迅速穿好衣裤,打开门,就见店里一众伙计都已聚在门外,他故作镇静的道:“又不是闹匪,慌的什么?”说着,迈开大步道:“去看看。” 想到茶叶已经全部出手,所有的银票已都存入元奇,他心里暗自庆幸,也放下心来,才出院门,就听的“砰砰砰”的拍门声不绝于耳。 他止住众人,轻步走到门口从门缝里往外看,见打着火把全副武装的兵丁是粤海关的税丁,不由的莫名其妙,这是什么情况?当下就返身着人掌灯,打开大门。 大门一开,一个兵丁用火把照了几人一眼,喝道:“谁是薛期贵?” “小的就是。”薛期贵连忙拱手道:“不知军爷深更半夜有何要务?”说着,他上前一步,不动声色的将两块大洋塞到那兵丁手中。 见他识趣,那兵丁脸色稍稍缓和,轻声道:“奉粤海关监督大人之命,严查与外商勾结走私的行外商。” 一听这话,薛期贵脸色登时一片苍白,对于行外商官府曾经两次大力整顿,查封了数百家商号,一应货物俱被没收,他连忙拱手道:“军爷,小的冤枉,富利兴茶铺可从未勾结外商走私。” “少啰嗦,富利兴茶铺登记在册,咱们是按名册办事。”一个兵丁喝道:“一应掌柜伙计全部出来,将门封了。” 见兵丁不进店,只是封店,薛期贵稍稍放下心来,以他跟易知足的关系,要打通这个关节不难,想到易知足,他心里一惊,想到他刻意提高茶价,还特意嘱咐要将银票存入元奇,难道这是他的手段? 无暇多想,他连忙上前给门外的几个兵丁一人塞了两块大洋,带队的武官他特意塞了一张银票,那武官丝毫不避嫌,直接拿起银票瞟了一眼,见是二十元的银票,咧嘴笑道:“薛掌柜是个晓事的,富利兴虽然与外商勾结走私,但情节并不严重,只是查封,不必担心。” “多谢官爷明查。”薛期贵拱手谢道,随即又问:“名册上有多少家商号?” “四百多家。”那武官说着挥手道:“动作都麻利点。” 虽是盛夏,但深夜还是有些凉,薛期贵张望了一下满街的火把兵丁,一片乱糟糟的景象,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心里暗骂了一声,这都他娘的什么世道! 粤海关大力整顿查禁行外商,一夜之间查封了四百多家商号,有一半以上是经营茶叶的商号,其中还有二十多家掌柜被捕入狱,消息传开,西关一片大哗。 一大早,十三行一众行商就接到通传,在行商公所会议,心急火燎的一众行商连早茶都顾不上喝就急急赶去商议。 与此同时,西关的茶商、丝绸商、布商、陶瓷商、药商、糖商都纷纷接到各自行业公所的通知,纷纷赶往各自的行业公所会议。 西关震动,住在十三行商馆的一众外商也是大惊失色,忧心忡忡,粤海关大力整顿查禁行外商,外商的日子也自然不会好过,与行外商私下贸易,自由商贸的好日子怕是到头了,这以后他们将不得不与垄断对外贸易的十三行打交道。 十三行行商公所,会议厅。 伍绍荣扫了一眼众行商,提高声音道:“粤海关昨晚查封了四百多家行外商,诸位应该都知道了,不错,是十三行恳请粤海关整顿行外商的,十三行垄断对外贸易,如今已是名存实亡,已经到了非整顿不可的地步! 关起门来,咱们也没必要藏着掖着,这些年来,行外商为什么那么猖獗?诸位心里应该都明镜似的,就是在座诸位有意纵容的结果! 当然,诸位的难处,咱们也不是不知道,就是因为考虑到诸位的难处,行商公所长期以来对此事也都是睁只眼闭只眼,为什么?投鼠忌器!怕整顿了行外商,诸位倒闭破产。 但如今不同了,元奇银行已经一统广州钱行,能为诸位提供大量的低息贷款,十三行没有必要再纵容行外商,也没有必要再看外商的脸色!”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看向易知足,道:“易大掌柜,你来说两句。” 易知足不是行商,但在十三行的地位却很超然,他的位置就紧挨着伍绍荣和潘正炜这两大总商的旁边,他站起身来还没开口,天宝行的梁承禧就说道:“易大掌柜,咱们手头的茶叶可都还没来得及抛。”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缓缓扫过众人,开口道:“在座诸位,有谁卖了?” “我卖了,二十七两全部卖了。”严启昌开口道。 难得还有一个听话的,易知足点了点头,见没人再吭声,便开口道:“昨日中午之前,就已经派人通知诸位,请问一下,谁没被通知到?” 听的这话,一众人脸上都有些讪讪的,他们确实都接到了易知足的通知,不过看茶价涨势良好,没舍得出手。 “这事暂且不谈。”易知足缓声道:“方才伍总商说的甚是,元奇一统广州钱行,实力大增,能够为诸位提供的低息贷款数额也随之增长,而且元奇随后会推出一系列的举措,以方便大宗贸易,极大的加快资金的周转速度,诸位无须担忧在海贸旺季没有足够的资金周转。 至于对外商的商欠,元奇的贷款利息如今已经低于外商,诸位确实没必要再看外商的脸色,有元奇做后盾,十三行如今又加大了对外贸易的垄断力度,不论是面对行外商还是外商,诸位的腰杆都可以硬起来了。” “好!”吴天垣笑道:“贤侄可算是给咱们出了口恶气,咱们这些年就象刚过门的小媳妇,处处小心,时时谨慎,受了委屈还的瞧人家脸色,这憋屈的日子今儿总算是熬到头了。” “多年媳妇熬成婆,委实是痛快。”罗福泰跟着笑道:“咱们十三行看来又将迎来一段鼎盛时期。” ; 第一二五章 拜见知县 粤海关大力整顿行外商,查封四百多家商号,这等若是断绝了与外商私下进行茶叶贸易的可能,被反复折腾元气大伤的茶业公会完全失去了与十三行叫板的实力,茶叶贸易将完全由十三行主导,茶叶的定价权也完全是十三行说了算! 这种情况下,谁还敢投机茶市?昨日还十分火爆的茶市,转眼就变的冷冷清清,大大小小的茶行茶铺又恢复到茶叶崩盘时的景象——门可罗雀。 没有陷进去的投机商心有余悸,暗自庆幸不已,陷身茶市的则是心急如焚,急着甩卖茶叶,但没有人接盘,想卖也卖不掉,茶价迅速急跌,由二十七两四钱跌破二十五,这个昨日会抢破头的价格,今日却无人问津。 茶市冷清,天海阁茶楼的生意却是十分火爆,三楼临江的一个雅间里,何叔泰一脸悠然的喝着茶欣赏着窗外的江景,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茶市的价格,但他同桌的几个人却是一脸的担忧。 蓄着漂亮的八字胡的陈家旺快步走了进来,几人看了他一眼,都未吭声,陈家旺自斟了一杯茶,有些奇怪的道:“你们都不关心茶价?” 一人笑道:“看你脸上神情就知道了,还用问?” “这可是西关最大的茶楼,茶市有什么动静,坐在这里同样能知道。”何叔泰说着将几碟早点推了过去,道:“先吃点东西。” 陈家旺拈起一个干蒸烧麦三两口吃下肚,又喝了口茶,才道:“咱们手头可是两百多万的茶叶,茶价下跌不说,如今是根本没法脱手,五哥得拿个主意。” “还能有什么主意?”何淑泰语气淡淡的道:“等!如今心急也没用,咱们这次碰上硬茬了。” “硬茬?”陈家旺好奇的道:“五哥说的是谁?” “还用问,十三行罢。” “不是十三行。”何淑泰摇摇头道:“是元奇,确切的说,是元奇的易大掌柜——易知足。” “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当心祸从口出。”何淑泰瞪了他一眼,道:“听我表叔提及,广州茶叶崩盘好像就是易知足的手笔,他必然是不满咱们顺德丝商来茶市赚钱。” “太玄了吧?那位易大掌柜如何知道咱们顺德丝商入了茶市?” “银票。”何淑泰道:“咱们用汇票兑换银票,数百万的银票兑换,能瞒过元奇的大掌柜?” 听的这话,几人不由的面面相觑,作声不得,要是以前广州钱庄林立,几百万银子流入广州根本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如今元奇一统广州钱行,如此大额的银两流入自然是无所遁形。 半晌,陈家旺才道:“那咱们要等到什么时候?” “自然是等茶价涨起来。”何淑泰道:“元奇一统广州钱行,不可能让钱庄亏损太大,这茶价迟早是要涨上去的,不要急。” “怎能不急?”陈家旺道:“今年的生丝生意不做了?” 何淑泰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左右不都是为了赚钱,有区别吗?” 广州城,南海县衙。 南海知县刘开域刚从六榕寺回来,刚刚下轿,门子就一溜小跑迎上来禀报道:“禀老爷,元奇易大掌柜前来拜访。” 易知足来了?刘开域不由的又惊又喜,这位元奇大掌柜如今在广州可是炙手可热,听闻还是总督大人的座上宾,只是不知道他上门是好事还是坏事,当即便道:“快请易大掌柜去花厅,本官稍后便到。” 考虑到易知足是白身,刘开域刻意换了身便服才赶往花厅,一进门,见易知足迎上来见礼,他可不敢摆知县大人的架子,连忙上前架住,口中笑道:“知足无须多礼。” 易知足也不矫情,略微拱手一揖算是见礼,听他一口江西官话,便含笑道:“大人是江西人,江西可是人才辈出……。” “广州才是人杰地灵,知足更是难得的少年俊才。”刘开域说着十分客气的伸手礼让道:“知足无须拘礼,坐。” “大人请。” 两人落座,易知足便拱手道:“早就应该前来拜访大人…..。” “知足何须如此客气。”刘开域含笑道:“元奇银行从开业之日起,便不曾消停过一日,短短不过两月便一统广州钱行,实是令人叹为观止。” 易知足估摸着这应该是个官油子,且不说有没有其他本事,至少东拉西扯的本事应该不差,他可不想陪他闲侃,当下便开门见山的道:“元奇和十三行想做些善事,还望大人能协助一二。” “做善事。”刘开域不假思索的道:“这可是好事,知足尽管说,但凡本官力所能及之事,必不推脱。” “在下先谢过大人。”易知足拱手道:“广州城内外有不少流民,在下与平湖公商议,准备在河南岛买下一些荒地,以妥善安置一些流民,还望大人协助。” “惭愧,惭愧。”刘开域笑道:“安置流民本是县衙份内之事,但广州繁华,四方流民汇聚,实在是无法妥善安置过来,平湖公和知足义举,本官实是感激不尽。” “大人无须客气。”易知足含笑道:“此番安置流民,非是救灾赈济,一则,河南岛荒地不多,再则,河南岛颇多富裕士绅,是以安置流民须的有所甄选,一则是优先有小孩的,最好是六七以上的,再则是身强力壮有家室的,暂且安置二百户。” “好,本官详细叮嘱一众衙役,仔细挑选。”刘开域满口答应,别说这事对他有好处,就是没好处,他也会满口答应,能交好元奇的机会可不多,他很清楚,以后南海县需要元奇掏银子的地方会很多。 “如此,就有劳大人费心了。”易知足说着从袖子里抽出一张银票放在茶几上,道:“元奇安身南海,以后还请大人多加照拂。” “知足,这可就见外了不是。”刘开域连忙将银票推回去。 易知足伸手挡住,含笑道:“大人附廓省城,颇为不易,这是元奇给大人的常例,干干净净,大人不收才是见外。”说着,他起身拱手一揖,道:“大人公务繁忙,在下不便久扰。” ; 第一二六章 反客为主 从南海县衙出来,易知足又乘轿前往番禺县衙,广州府衙拜访了一番,虽说有总督大人罩着,但县官不如现管的道理他是明白的,他如今除了一个元奇银行,还有天宝表厂,接下来还有报馆,印刷厂、义学,不与府县官员搞好关系,他一天安生日子也别想过。 一圈转下来,易知足便乘轿赶往城南濠畔街,他今日进城的主要目的还是赴宴,赴山西票号的宴请,这些日子忙,山西票号请了几次他都没能抽出时间,昨日又遣人来请,再往后推可就得罪人了,是以他才一早进城,借着这机会顺带拜访一下县衙府衙。 濠畔街极为繁华,比之双门底大街更胜几分,是广州城有名的繁华之地,可以说,广州之濠畔街犹如南京之秦淮河,久负盛名,这条街的饮食和歌舞皆冠绝广州城,而山西一众票号在广州的分号亦都设在濠畔街。 眼见天色尚早,易知足在濠畔街街口就跺脚叫停轿,小厮李旺连忙上前道:“少爷,还有段不短的路程呢。” 下的轿来,易知足四下张望了一番,才道:“久闻濠畔街之名,乘轿而行,岂非枉此一行,走,咱们一路散过去,领略一番濠畔街的繁华和风情。”说着便漫步而行。 濠畔街确实名不虚传,一路行来,但见朱楼画榭,连绵不绝,一应酒楼青楼大都气派宏大富丽堂皇,街上往来行人不多却也不少,大都衣着光鲜,步履从容。 前行不远,易知足便瞧见迎面而来的一位俏公子有些眼熟,多看了一眼,他不由的一笑,刻意正正的迎上去,到的跟前才拱手笑道:“许公子,咱们还真是有缘……。” 来人正是有着一双水灵灵大眼睛的许怡萱,她根本就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易知足,听他言语轻浮,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慌乱,轻啐了一口,道:“谁跟你有缘?”说着下意识的就想避开。 她在西关第一次遇上易知足,就被易知足调戏,还抢走了帽子,第二次遇上,她人多势众,却被对方轻易溜了,第三次找上门去,被易知足直白的示爱吓的落荒而逃,如今见他开口就是有缘,生怕他在大庭广众之下疯言乱语,只想赶紧躲开。 易知足脚下一动,挡在了她身前,含笑道:“广州那么大,却总能遇上你,还说不是有缘?” 许怡萱抬头瞟了眼,见无人注意他们,便压低声音道:“即便是有缘,也是有缘无分。”说着,她抬脚就狠狠的踩了他一脚。 易知足没提防,被她一脚踩个正着,痛的呲牙咧嘴,许怡萱一脸得意的昂首而去。 见这情形,李旺吓了一大跳,赶紧上前搀扶他在路旁坐下,麻利的解开鞋袜帮他揉痛脚,边揉边忍不住抱怨道:“一双大脚,这是哪家的野丫头?恁的没规矩。” 大脚?易知足赶紧转过头去看许怡萱的背影,可不是,那小娘们健步如飞,不是一双大脚是什么?想了想,他才问道:“大户人家女子,就没有不缠足的?” “有,旗人家女子不缠足。”李旺赶紧回道:“但汉家女子不缠足的却极为少见,没有一双好金莲,寻不着好婆家。” 那许怡萱出身盐商大户,怎的会没缠足?易知足颇有些不解,却也没多想,这些个风俗,他不知道的太多了,李旺揉了半晌,才道:“少爷,还是乘轿吧。” 易知足试着走了几步,觉的无甚大碍,便摆了摆手,道:“那小妮子脚下还是留了情的,不碍事。” 西关,顺德会馆。 顺德会馆是顺德丝商集资兴建的,既是顺德丝商在西关的落脚之处,亦是生丝的行业公所,何淑泰一行在西关便是落脚于此,黄昏时分,何淑泰才回到会馆,进的自个院子洗浴更衣出来,他正准备去院子里纳凉,随从来报,“王朝揖前来拜访。” 顺德有两大蚕桑生丝中心一是龙山一是龙江,何淑泰是龙山的生丝商,王朝揖则是龙江的,两人同行虽说不是冤家,却也免不了明争暗斗,关系不咸不淡,来往并不多。 王朝揖此时来见他,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因为茶市而来的,只不知道他吃了多少茶叶?略微沉吟,何淑泰才吩咐道:“请他进来罢,我去更衣。” 王朝揖三十出头,肥头大耳,体形肥胖,进了院子,他也不进屋,就站在院子里使劲的摇着折扇,见的何淑泰出来,他一收折扇拱手道:“今日才听闻子安兄也在会馆,特意前来拜会。” 何淑泰不喜欢假惺惺的客套,径直道:“逊之前来,是为茶叶的事情罢?” 笑了笑,王朝揖才坦然道:“确为茶叶而来,春茧减产,听闻茶市暴利,原本想着堤内损失堤外补,不想茶市居然是个陷阱……。” “逊之吃了多少?” “八万担!”王朝揖说着反问道:“子安兄呢?” “比你还多了一万担。” “如今这情形,子安兄有何对策?” “能有什么对策,等,茶价迟早要涨。” “那的等到何年何月?” 何淑泰瞥了他一眼,道:“莫非逊之有好法子?” 沉吟了片刻,王朝揖才开口道:“元奇吞并了那么多钱庄,为了减少钱庄的损失,元奇会拉抬茶价,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可元奇偏偏就反其道而行之,不仅不拉抬茶价,反而大力打压,这是为什么?原因很简单,就是冲着咱们顺德丝商来的!因为咱们将钱赚走了,元奇拉抬茶价就完全是出力不讨好!” 何淑泰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茶市一开市,茶价就被直接拉抬到二十六两五钱,而且交易量很小,一直到二十七两时,交易量才迅速增大,事后想来,这根本就不正常,完全是有人在背后操纵。 见他点头赞同,王朝揖接着道:“既然是刻意冲着咱们顺德丝商来的,坐等茶叶涨价,怕是有点玄,我估摸着对方还有后招,与其如此,咱们不如反客为主,掌握主动,也来个反其道而行之!” ; 第一二七章 十八条 反客为主,掌握主动,反其道而行之?何淑泰听的大为心动,却没有急着问,转身见随从已经将椅子搬到院子里,当即伸手礼让道:“逊之坐下说。”随即又吩咐道:“上茶。” 两人落座,他才道:“逊之说的不无道理,我也琢磨着对方可能还有后手,而且这背后应该是元奇银行和茶叶公所联手在操纵茶价,眼下情形,咱们完全是处于被动,不知该如何掌握主动?又如何反其道而行之?” 王朝揖含笑道:“西关茶市有多少茶叶?” “保守估计应该有五十万担。”何淑泰说完,已是隐隐猜到他的意图了,忍不住暗叹这家伙胆子大。 果然,王朝揖缓声道:“要想反客为主,掌握主动,咱们就得操纵茶价,如今茶市,除了咱们顺德丝商,还有不少跟咱们一样抱着投机心理的商贾,咱们只要掌控一半以上的茶叶,也就是说最多三十万担,咱们就能操纵茶价。 所谓反其道而行之,就是咱们主动收购茶叶,拉抬茶价,如今茶价急跌,无人愿意收购茶叶,咱们低价收,再缓缓拉抬茶价,观望的投机商贾不明真相,必然会大举跟进,如此,咱们不仅能够迅速解困,还能大赚一笔,子安以为如何?” 默然半晌,何淑泰才道:“如今粤海关整顿行外商,私下将茶叶倒卖给外商不可能,三十万担茶叶压在手里,若是十三行不接,咱们怎么办?” “十三行还能一年不做茶叶贸易?咱们也不贪图厚利,茶价上二十七就卖,这个价位难道十三行不能接受?”王朝揖语气诚恳的道:“眼下咱们龙山龙江两地丝商四五百万压在茶叶上面,咱们自己不设法努力自救,还能指望元奇和茶业公所来救咱们? 子安忘了,去年茶业公所联合所有茶商逼迫十三行涨价,最后不是成功了?只要咱们不过分,十三行不可能会放弃一年的茶叶贸易。” 何淑泰点了点头,道:“召集众人商议一下,咱们至少需要筹集三百万以上的银子,而且这笔银子不能走钱庄汇兑,用船运现银来广州,不能让元奇事先察觉。” “用现银去买茶叶?那多麻烦。”王朝揖笑道:“元奇在广州还达不到一手遮天的地步,那么多当铺印局关门,他们手中的银子正在找出路,以咱们顺德丝商的信誉拆借三百万不算什么难事。” 何淑泰摇头道:“在广州筹集银子,怕是难以瞒过元奇,还是谨慎的好。” “无妨。”王朝揖道:“我打探清楚了,有印局正在筹集银子往江西和福建两省放贷,咱们跟他们联系,元奇察觉不了。” 两广总督府,二堂,启事厅。 两名精通夷语的十三行伙计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将打探到的有关火车铁路的情况详细的禀报了一遍,火车铁路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凡是来广州的洋人可以说没有不知道的,这事打听起来极为容易。 邓廷桢听的很认真,不时的打断两人话头询问,两个伙计虽然说的结结巴巴,但所说的情况与易知足所言基本上没什么差别,唯一有点出入的是火车的速度,易知足说一个时辰是六十里,他们说是八十里。 随口又问了几句之后,邓廷桢挥手屏退两个伙计,而后看向身旁的幕僚胡正通,道:“正达有何看法?” 胡正通精通古文,才思敏捷,深的邓廷桢器重,略微沉吟,他才道:“在下穷尽所思,也不敢想象,那火车竟然能有如此巨力,不过,从两人神情来看,当不至于欺瞒中丞。” 一个长随在门口禀报道:“大人,易知足来了。” “来的正好,请他进来。”邓廷桢说着一笑,“想来是铁路建设疏写好了。” 易知足进门瞥了一眼,见还有外人在场,连忙恭敬见礼,邓廷桢摆手笑道:“知足无须拘礼,坐。” 易知足双手呈上自己写的《铁路兴国十八条》,含笑道:“这是晚辈匆忙草写的,谨供嶰筠公参考。” 《铁路兴国十八条》开篇介绍了火车铁路的运载能力和速度之后,随后就罗列出国家兴建铁路的种种好处,快速调动兵马和粮饷,加快政令上传下达,增强朝廷对地方掌控力度,便于大宗货物运输,利于促进铁路沿线地方经济,利于增加朝廷财政收入…..等等,总共十八条,最后指出,兴建铁路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壮举,应倾举国之力,大力兴建铁路。 邓廷桢细细看完,随手交给胡正通,含笑道:“知足眼界开阔,思虑周祥,将兴建铁路的种种好处罗列无遗,这份《铁路兴国十八条》上呈朝廷,必然会引起热议。 不过,铁路虽好,奈何国库空虚,知足可要做好准备,朝廷可能会采纳你上次的建言,发行国债。” 易知足笑了笑,才道:“铁路建设是一个长期而庞大的工程,非是一蹴而就之事,朝廷若是下决心大力兴建铁路,就必须先大力发展钢铁工业,至少要五年以上的准备时间。 至于国库空虚,晚辈建言,铁路建设采取官办和民办两种,主干线由朝廷修建,支线由民间募集资金修建,西洋的铁路就多是由商贾自主修建。” 邓廷桢点了点头,道:“看来西洋除了奇技淫巧之外,还有很多东西值得咱们借鉴。” “嶰筠公明鉴。”易知足顺口恭维了一句。 邓廷桢笑了笑,转移话题道:“十三行通晓夷语的人有多少?” “晚辈不清楚。”易知足如实说道:“不过,他们多只是会一些日常口语,并不精通夷语,晚辈准备在河南岛建一所义学,除了开设西洋工程科目外,也准备开办外语科目,培养外语翻译人才。” 上次易知足就跟他提及建义学的事情,考虑到开设西洋科目要聘请夷人授课,邓廷桢没有明确表态,见他又再次提及,而且点明义学是在河南岛,便爽快的道:“兴建铁路益处良多,朝廷一旦同意,需要大量的外语翻译人才和技术人才,不过,须的严禁传教士在义学传教。” 见他明确表态,易知足欣喜的道:“晚辈明白,一定杜绝在义学传教。” ; 一二八章 打草搂兔子 夹着《铁路兴国十八条》的奏折以三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往京师,沉寂了五日的茶市终于有了动静,自粤海关整顿行外商查封了四百余家商号以来,茶市就如一潭死水,冷冷清清,交易低迷,不过,茶价却跌的不凶,跌了五日,仍在二十二两,很显然,大家仍对元奇抱有幻想。 这日一早,登龙街一家泰和盛的茶号挂出来一个木牌,大大写着大量收购茶叶六字,价格是二十二两。 消息传开,茶市为之一振,不少人专程跑来查看消息是否属实,不过看热闹的多,询问的多,真正去交易的却一个也没有,人的心理就是如此,卖不掉的时候,急着想卖,真到能卖掉的时候,却又舍不得卖了。 在众人密切的关注下,泰和盛果断将茶价提高到二十三两,眼见依旧无人交易,茶价每隔半个时辰就刷新一次,二十三两五钱,二十四两,到了这个价位,涨幅明显小了下来,二十四两一钱、二钱……五钱,最终,收购价格稳在了二十四两五钱。 见价格不再上涨,开始陆陆续续有人交易,交易量虽然不大,但多少却算是有了些人气,有买有卖,而且价格还不低,不少商贾都大为兴奋,总算是看到了一点希望。 茶市人心振奋,茶业公会的黄子昌却坐不住了,急急赶到银行公馆的容园,见着易知足,略一寒暄,他便径直道:“顺德丝商这是想低价吸纳茶叶,掌握主动,不能任由他们如此收购。” “人家乐意收购,咱们能怎的?总不能又将茶市关闭了罢?”易知足语气轻松的道:“他们愿意收购,就让他们收。” 见他浑然没当回事,黄子昌神情严肃的道:‘知足可别小看顺德丝商,虽然生丝和丝绸在十三行的对外贸易中数额并不大,但在国内的销量却不小,大清三大丝织业中心,江浙、广东、福建,顺德就是广东的丝织业中心。论资金雄厚,顺德丝商怕是不比十三行逊色,他们有足够的财力垄断茶市,拉抬茶价。” “广州钱庄,顺德居其半。”易知足道:“顺德丝商的财力,我岂敢小觑。”顿了顿,他接着道:“不过,人家好心好意的帮咱们拉抬茶价,黄会长急的什么?” “好心好意?”黄子昌愕然道:“谁不知道元奇想拉抬茶价?茶价一旦拉抬起来,会有无数投机商跟进,到时候顺德丝商一撤离,就又是一次崩盘!” “顺德丝商好不容易进了茶市,哪能让他们轻易撤离?”易知足含笑道:“咱们让他们吃得下去,吐不出来,噎死他们。” 黄子昌瞥了他一眼,担忧的道:“知足就不担心他们吞下市面上所有的茶叶,反过来要挟十三行?” “黄会长是担忧去年茶业公会逼迫十三行涨价的情形再度重演?”易知足说着微微扬了扬下巴,道:“且不说十三行已是今非昔比,不会再受任何行会要挟,只这茶叶,十三行如今手头就还有十来万担的存货,根本不怕被要挟。 再说了,顺德丝商也不是茶业公会,他们控制不了广州的茶叶市场,另外,顺德丝商虽然资金雄厚,但也不可能手头留存上千万的现银,数百万的短期借贷,利息有多高,黄会长应该清楚,只这高额的利息就足以压垮他们,他们耗不起!” 十三行还留存了十多万担茶叶?黄子昌大为意外,粤海关整顿行外商,这是十三行的主意,而且当时茶价处于二十七两的高位,十三行居然没有抛售手中的茶叶?这实在是让人难以相信!他忍不住问道:“十三行手头真的还有十多万担?” “我何须骗黄会长。”易知足道:“确切的说,是十万零二千三百担。” 这小子行事还真是高深莫测,让人难以揣摩,黄子昌暗暗心惊,他做梦也想不到是一众行商不听话,舍不得出手,这才留下了十万担。 走出银行公馆的大门,黄子昌心里已是笃定,顺德丝商这次完了,以易知足的狠辣,顺德丝商这次损失至少会过半,值的庆幸的是茶业公会选择了与元奇合作,得赶紧通知一众亲信,一旦茶价拉高,要赶紧脱手,今年的茶市,实在是变数太大,不求赚钱,少亏就算是万幸了。 送走黄子昌,易知足在房间里缓步踱着,他是真没想到,顺德丝商居然还妄想自救?这可是真是钱多胆大,自作孽不可活! 广东一省钱庄扎堆的地方,除了广州就是顺德,借着这次难得的机会,倒是可以顺带将顺德的钱庄一网打尽,不过,元奇中的顺德人太多了,可不能走漏风声,踱了几圈,他才对外吩咐道:“李旺,去将孔掌柜、解掌柜请来。” 孔建安、解修元两人来的很快,见礼落座之后,易知足便开门见山的道:“顺德丝商巨额资金陷在西关茶市,这是难得的一统顺德钱庄的机会,广州分行多是顺德人,不宜遣他们前去……。” 听的这话,解修元立即拱手道:“如今元奇正在大力整顿广州钱庄,孔掌柜不宜离开,在下愿去顺德。” 元奇总号这段时间事务繁杂,而易知足这个大掌柜却是甩手掌柜,孔建安确实是无法分身,听的这话,他点头道:“解掌柜胆大心细,交游广阔,确实是去顺德的最佳人选,不过,顺德钱庄一则多,二则资金雄厚,切忌操之过急…..。” “无妨。”易知足摆了摆手,含笑道:“顺德钱庄资金不说抽调一空,至少已抽调大半,不足为虑,眼下正是春茧上市的时候,丝商的本金陷在西关,这是咱们乘虚而入的大好机会,孔掌柜准备下,伍潘卢三家那五百万要汇往顺德,元奇估摸着也得准备三百万,以备不时之需。” 一听要调用如此大规模的资金,解修元心里暗喜,孔建安却是有些担忧,犹豫了下,他才开口道:“顺德蚕茧生丝的放贷用不着如此多银子,大掌柜是要掺和顺德生丝市场?” “来而不往非礼也。”易知足笑道:“顺德丝商敢把手伸到广州的茶市,咱们为什么不能去顺德生丝市场?”顿了顿,他接着道:“解掌柜先去打前站,我随后也会赶去顺德,这次,咱们不仅要一统顺德的钱庄,还要一举垄断顺德的生丝市场。” ; 第一二九章 情报侦查 垄断顺德的生丝市场?孔建安、解修元都有些吃惊的看向易知足,这可不是钱庄的风格,略微迟疑,解修元便道:“恕在下直言,就算元奇资金雄厚,要垄断顺德生丝市场,怕是也会落的个事倍功半的结果。” “垄断顺德的生丝市场不是靠雄厚的资金。”易知足有意顿了顿,才道:“而是靠雄厚的生产技术,说白了,就是靠缫丝技术,今年打好基础,明年蒸汽机器运来,便可以开设缫丝厂,缫丝的效率至少可以提高五到十倍,而且生丝质量亦会大幅提高,垄断顺德生丝市场,可说是不费吹灰之力。” 开设缫丝厂?蒸汽机器?效率提高十倍?孔建安、解修元都愣愣的看着他,有些不敢相信,但两人却都清楚,大掌柜不会信口开河,至少不会骗他们二人。 易知足自然不是信口开河,机器缫丝厂在鸦.片战争后的二三十年间在广东和江浙遍地开花,不仅是效率高,更重要的是大幅提高了生丝的质量,英国的工业革命从纺织业开始,大清的工业革命,完全可以从缫丝业开始。 在顺德建机器缫丝厂,垄断顺德生丝市场,对易知足来说,只是牛刀小试,垄断江浙的生丝市场,并借此一统江浙的钱庄行业才是他最终的目的! 李旺在门口禀报道:“少爷,林大安在外求见。” “让他进来。”易知足吩咐了一句,转首对孔建安、解修元二人道:“你们先去准备,这事不容耽搁,也不得走漏风声。” “大掌柜放心。”两人连忙起身,拱手告退。 林大安快步进来,躬身道:“小的见过少爷。” “有什么消息?”易知足说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凉茶。 “回少爷。”林大安微微抬起身子道:“顺德丝商何淑泰、王朝揖两人这几日频频与城南利通账局的王掌柜接触,利通账局这几日也是十分热闹,人来人往,而且夜里还用马车转送木箱,十分沉重,应是银箱无疑。” “马车转运去了哪里?” “几家山西票号。” 易知足点了点头,这是用现银兑换汇票或是银票,选择山西票号自然是想避开元奇,略微沉吟,他才道:“利通账局?不是印局?” “回少爷,印局账局一般统称印局。”林大安连忙解释道:“实则印局放贷数额小,多针对小民百姓小商小贩,而账局放贷数额大,多针对一众商贾商号,不少印局周转不过来,都是从账局借贷。”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不错,这几日都辛苦了,赏五十大洋,你替我分赏下去。” “谢少爷。”林大安觑了他一眼,谨慎的道:“上次小的说的那个锦衣卫世家的年轻人,小的带来了……。” “你还真相信他?”易知足笑了笑,道:“既然来了,让他进来。” 不多时,一个相貌普通,身形一般,毫不显眼的年轻人快步走了进来,躬身一揖,道:“小的任安见过易大掌柜。” 这任安瞧着二十出头,衣着虽旧却很整洁,给人感觉很沉稳,而且在他面前一点不显局促和拘谨,这让易知足颇有些好感,沉默了一阵,他才开口道:“家小可在广州,家里还有什么人?” 任安抬头看了他一眼,道:“家中有老母,一个小妹,一个幼弟,家在撒金巷。” 撒金巷就在西关,巷口就是一个大的肉菜市场,易知足嘴角微微上翘,道:“祖上是锦衣卫?” “这不重要。”任安道:“重要的是小的能完成易大掌柜交办的事情。”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我认为重要。” “是。”任安沉声道:“祖上在前明确实是锦衣卫,是一名百户,锦衣卫是世袭,所以有一位祖上将侦查缉访跟踪暗查的心得详细记录并流传下来。” 林大安这时大着胆子插嘴道:“此番跟踪顺德丝商,都是任安一手安排。” 默然半晌,易知足才道:“好,在总号给你俩人挂一个大伙计的身份,你们从元奇的学徒中挑选一批精明的学习情报侦查,一应开支直接从我这里支出。” 元奇大伙计身份?任安一楞,连忙稳住神,躬身一揖,道:“任安见过大掌柜。” 林大安跟着躬身道:“谢少爷。” 易知足笑了笑,从抽屉里取三张银票,对任安道:“这是一百二十元,算是你一年的薪水,先拿去将家里安顿好。” “谢大掌柜。”任安连忙躬身谢过,这才上前双手接过银票,一颗心砰砰直跳,这等若是一个月给他十个大洋的工钱!这是他之前根本不敢想象的! 易知足正准备就培训学徒的事情详细交待一番,李旺又在门口禀报道:“少爷,严公子来了,还带了位严…..公子。” 易知足疑惑的看了他一眼,见他猛眨眼间,立时反应过来,严世宽带着严小妹过来了,他登时没了心情,将两人打发了出去。 严小妹一身男装,大热的天还戴了顶瓜皮小帽,却更显的俊俏,她是头次来容园,处处都觉的新鲜,待进房看到易知足,便有模有样的拱手一揖,声音清脆的道:“小弟见过知足兄。” 见她这摸样,易知足笑道:“欣儿这摸样,倒似一个小书童。” 严小妹笑面如花的道:“三哥身边正好缺个书童,不如欣儿给三哥当书童,如何?” “咳咳。”严世宽轻咳了两声,不满的道:“合着眼里都没有我是不?” 见他开口,易知足立时没了好脸色,冷哼了一声,道:“怎的?不想去上海,还巴巴的将小妹拉来做说客?” 见他当着小妹的面都说的如此直接,严世宽心知这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却仍是抱怨着道:“元奇又不是缺人手,怎的非要让我去上海那破县城?家父已经同意我分家了。” “你要真不愿意去上海,也行。”易知足顿了顿,道:“去美国如何?元奇准备在美国波士顿开设分行,正愁没有合适的掌柜人选。” 一听去美国,严世宽吓的脸都白了,连忙摆手道:“三哥别吓我,我去上海还不成。” ; 第一三零章 古怪宴请 见严世宽表态愿意去上海,严小妹登时大为不满,她今儿之所以愿意前来当说客,就是因为她不希望严世宽离开广州,如今易知足不象以前那样游手好闲,一天忙的脚不沾地,她想见一面难如登天,一旦严世宽离开广州,俩人要见面就更难了。 当即她便开口道:“三哥,你又不是不知道五哥,他从没打理过钱庄,如何能做元奇上海分号的掌柜?他自个丢脸事小,损了元奇的声誉事大,三哥可的思量清楚了。” “这事,欣儿不该插言。”易知足瞥了她一眼,以手让座,接着道:“你五哥的秉性我最了解,他就是个贱性子,须的逼迫,而且得狠,你不会希望你五哥一辈子都一事无成吧?” 严小妹看了严世宽一眼,一脸的爱莫能助,也不敢再开口,乖乖的在下首坐了,转过头去看易知足,她还是头一次见到易知足对她不假以辞色,不仅不尴尬,反而颇有些欣喜。 对于严世宽的表态,易知足是不太相信的,这胖子惯会做戏,而且很有些滚刀肉的潜质,一句话就能让他服服帖帖,可能性不大,不定心里又在打什么主意,得从心里打动他,让他心甘情愿,否则,还不如换人。 略一思忖,他转身坐下,看向严世宽语气诚恳的道:“没有外人,我也不妨直说,我俩自小玩到大,虽不是亲兄弟,却比亲兄弟还亲,我今日也不妨将话挑明了说,你要是想浑浑噩噩过一辈子,我保你一世富贵。 你若想出人头地,活出个人样来,就得自己努力打拼,我只能给你机会!还有,别看我如今是元奇大掌柜,在元奇一言九鼎,但你的清楚,咱们的实力太弱了,如果不能快速增强自身的实力,咱们就极有可能为他人做嫁衣,你可明白?” 这番话算得上是掏心掏肺,严世宽本就聪明,自是一点就透,但他不明白,易知足为什么要他去上海,当即便道:“且不说三哥于严家有大恩,在下结草衔环亦要报答,我严世宽好歹也是三尺男儿,既有机会,岂能不想出人头地?只是为何非得去上海,在元奇总号不行?” “我如今明确的告诉你。”易知足沉声道:“无须数年,上海就将成为大清的金融中心,成为大清最繁华的港口,甚至超越广州,元奇总号都有可能迁往上海,元奇上海分行的地位远在京师、南京、天津等地的分行之上,安排别的人去上海,我不放心!” “这怎么可能?”严世宽一脸呆滞的看着他。 易知足瞥了他一眼,道:“你怀疑我的判断?” 严世宽连忙摇了摇头,他如今对易知足已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完全是毫无保留的盲目信从,略一沉吟,他便郑重的道:“既是如此,这上海我就非去不可,三哥放心,断不会让三哥失望。”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将欣儿也带去罢。” 一听让她也去上海,严小妹立时翘着嘴道:“欣儿不去。” 严世宽反应却快的多,当即笑呵呵的道:“好,这事包在我身上。” 天近黄昏,易知足才将严家两兄妹打发走,稍稍收拾了一番,他才施施然出了公馆,正准备打轿回府,一脸麻子的薛期贵一溜小跑着迎上来,拱手笑道:“易大掌柜,敝东家有请。” 易知足拱了拱手,含笑道:“怎会有劳薛掌柜的亲自来请?” “易大掌柜莫非不知?”薛期贵苦笑着道:“富利兴茶铺被查封了。” “这事我还真不知道。”易知足含笑道,就算不看苏梦蝶的面子,看在薛期贵替他赚钱的份上,这事他也不可能袖手不理,再则,也有些日子没见苏梦蝶了,当即便宽慰道:“人没进去就不是什么难事,薛掌柜别担忧。” “在下先谢过易大掌柜。“薛期贵连忙躬身一揖,起身又道:“在下已经备好了轿子……易大掌柜请。” 两人乘轿换船再换轿,天色将黑才抵达榕青园,在大门外落轿,易知足哈腰出轿,就见大门洞开,苏梦蝶领着两个男子缓步迎了出来,身后两个男子,一人约莫二十七八左右,一身长衫,容貌俊朗,身形挺拔,举止从容,似乎是个读书人,另外一人约莫四十出头,是个胖子,一张圆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一看就知道是个生意人。 这是什么阵势?易知暗自纳闷,含笑上前拱手,道:“岂敢有劳苏东家亲迎。” 苏梦蝶显然是经过精心妆扮的,艳丽照人,屈身一福,她才笑道:“易大掌柜如今可是财神爷,小女子怎敢不亲迎?”起身,他才侧身介绍道:“这位是奴家的族兄,苏云海,字有容,是个酸秀才,性喜四海云游……。” 苏云海拱手笑道:“易大掌柜年少俊杰,在下初到广州便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实是幸甚。” 四海云游的秀才?易知足暗觉奇怪,连忙还礼道:“有容兄谬赞,俊杰二字在下愧不敢当。” “易大掌柜别谦逊了。”苏梦蝶含笑道:“这位是义源丝缎行的姚掌柜。” 肥肥胖胖的姚启昌笑的跟个弥勒佛似的,拱手道:“易大掌柜,久仰,久仰。” 易知足连忙还礼,他知道苏梦蝶名下有两家商号,一家茶一家丝,不消说这义源丝缎行就是她名下的丝号了,他去顺德正想聘请个懂行的富有经验的生丝商,看来无须请了,就这姚掌柜,以苏梦蝶的眼力,这姚掌柜显然不会差。 几人寒暄之后,又是一番谦让,礼让着进了正厅,正厅里早已摆好了酒席,几人落座又是一番谦让,最后推苏云海坐了上座,易知足在下首,姚启昌、薛期贵末座相配,苏梦蝶身为女子,不能同席,自回内室去了。 待的丫鬟为几人斟了酒,苏云海便举杯道:“知足未及弱冠,便创立元奇银行,仅仅两月便一统广州钱行,实乃天下奇闻,在下敬知足一杯。”说着便一饮而尽。 姚启昌、薛期贵两人连忙举杯相陪,也都是一饮而尽,见这情形,易知足只得是端杯一口干了,心里却是暗暗警惕,今儿这情形有些古怪。 ps:白天停电,郁闷!本书裸奔二个月,近三十万字才得第一次推荐,喜欢本书的,望雪中送炭!! ; 第一三一章 酒后真言 一杯酒下肚,姚启昌连呼“好酒!”又举杯将杯中残留的几滴酒倒入口中,细细品咂了一番,才道:“难得的好酒,不知是何酒?” 苏云海笑了笑,道:“十年陈的沧州酒。” “沧州酒?”严启昌纳闷的道:“如此好酒,怎的名不见经传?” “此酒名闻天下,姚掌柜不知而已。”苏云海招手示意斟酒,这才含笑道:“此酒乃沧州世家大族所酿,市井只闻其名,不见其酒,此酒只赠不卖,即便京师王公贵族亦难得一见,这一坛子酒是在下游历沧州时吕兄临别赠送的。” 还有有钱买不到的酒?易知足心里颇不以为然,他对酒的品鉴能力实在是太差,容易下喉,喝醉后不难受,不头痛,对他来说就是好酒,不过,从苏云海这番话中隐隐透露出来的自得,他觉的这人似乎不只是一个喜欢云游四海的秀才那么简单,他当即问道:“不知有容兄都游历过哪些地方?” “那可就多了。”苏云海似乎被挠到痒处,含笑道:“东至辽东,南至南洋,西到云贵,北至大漠,可说足迹遍天下。” 这牛吹的,这年头可没火车汽车飞机轮船,跑遍大清的东西南北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而且得花费漫长的时间,碍着对方是苏梦蝶的族兄,他也不好质疑,当下含笑道:“在下足迹不出广州,与有容兄一比,可真是井底之蛙了。” “知足未免太谦逊了。”苏云海笑道:“西关谁不知知足学贯中西?论眼界之开阔,整个广州城有谁能及得上知足?”说着,他举杯道:“来,这杯为兄代蝶娘敬知足一杯,此次茶铺赚的不少,全仗知足提点。”说着,他又是一口干了。 薛期贵亦跟着举杯道:“在下跟着亦是受益匪浅,多谢易大掌柜。” 这酒度数可不低,虽然入口甘美、落喉净爽,但酒味醇厚,而且易知足觉的今日这酒宴有些古怪,心里一直绷着根弦,当即笑道:“在下酒量甚浅,如此猛喝,非的醉倒不可……。” “知足随意便是。”苏云海不以为意的道:“南人喜茶,北人好酒,为兄这酒量是在海上和北方练出来的,知足若是出海数月,这酒量也必然见长。” 出海还能训练酒量?易知足转念便明白过来,海上航行,时间漫长不说又极为枯燥,时时喝酒解闷,自然酒量大增,他也不客气,小饮了半杯,心里暗忖,瞧这摸样,不似要灌醉他,难道是自个多心不成? 苏云海不仅酒量大,而且口才极好,一边喝酒一边闲侃,天南地北,奇闻异趣,他随手拈来,却又总能勾起几人的兴趣,几人边喝边聊,不到半个时辰,一坛酒已是见底,易知足虽说喝的少,却也是六七杯下肚,几人喝酒的酒杯是九钱杯,六七杯亦是半斤多。 易知足清楚自己的酒量,半斤没问题,但这沧州酒着实醇厚,他已经隐隐感到有些醉意,好在苏云海没有继续叫酒,叫人上了茶,几人喝茶闲侃。 不过,苏云海的话题却从奇闻异趣转移到了朝廷政事上来,说漕粮海运,说盐政革新,说整饬吏治,他不仅口才好,而且极有见地,评价也颇为中肯,易知足对于道光帝的了解并不多,听的这番言谈,才觉的道光帝不是那么简单,能锐意革新的帝王,多少都还是有些魄力的。 不料苏云海话头突然一转,道:“当今虽说锐意革新,刷新吏治,但自康乾之后,白莲教作乱掏空了大清的家底,新疆张格尔叛乱,苗民和瑶民接连不断的暴动无异于是雪上加霜,满人的气数怕是尽了。” 易知足清楚的知道历史的走向,闻言笑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虽说国库空虚,地方动荡不堪,但朝廷并未加赋,还不足以动摇根本……。” “哦?”苏云海含笑道:“知足似乎挺看好这大清江山?” “无所谓看好不看好。”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无非是苟延残喘罢了,但在下认为,国内怎么闹都行,肉烂了烂在锅里,但边疆叛乱不行,必须坚决镇压,丝毫不得手软,也不能同情,尤其是西北! 国内闹,那是民不聊生,是百姓为了生存,为了能活下去,但西北边疆不同,那是为了割据,是为了自立为王,镇压张格尔叛乱,十三行前前后后捐输了近二百万两银子,我认为这笔银子捐的最有意义!” 苏云海酒虽然喝的最多,但却一点醉意都没有,听的这话,他沉声道:“西北边疆虽说是为了割据,却也沉重打击了清廷不是?” 易知足斜了他一眼,不屑的道:“妇人之见。” 妇人之见?苏云海脸色登时有些难看,半晌才道:“愿闻知足高见。” “谈不上高见。”易知足笑道:“这就好比大户人家闹家务,子弟再怎么闹都成,但不能将家产便宜外人,西北边疆一旦割据独立,便宜了谁?便宜了英国和俄国,以后想收回来就难了。” 苏云海顺着话头道:“那两广福建叛乱呢?” “两广福建?”易知足摆了摆手,甚是不屑的道:“两广福建叛乱就象小孩子过家家,除了害民,还是害民,有容兄应该熟读史书,从古到今,南方不论是割据还是做乱,都难成气候,中国一统,历来都是从北到南,由南到北逆袭,只有朱元璋成功了。” 听的这话,苏云海不由的一呆,细细想一想,还真是如此,望着明显有些醉意的易知足,他半晌无语,他着实没料到,这个谙熟经济的易大掌柜居然还知晓兵史,沉吟了片刻,他很是不甘的道:“不是还有个朱元璋成功了嘛。” “那不同。”易知足道:“元朝统治了多少年?不足百年,满清呢?已经快二百年了。”说着,他将脑后的辫子甩到前面,捏着辫子抖着道:“这辫子都已经深入人心了。” 苏云海笑道:“知足对辫子似乎很不满?” “这猪尾巴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迟早有一天,我会剪了它。”易知足说着一甩,将辫子缠在脖子上,端起酒杯,道:“来,走一个。” ; 第一三二章 年少好色 辫子,是满清入关为国人规定的结辫式发型,是官定的强制习俗,剪辫子无异于是暗示要造反,听的易知足这话,薛期贵、姚启昌两人登时坐直了身子,目光灼热的看向他,苏云海亦是一脸的惊讶,失声道:“知足想造反?” “造反….?”易知足端起酒杯才发现杯子已经空了,不由的看向身后,“没酒了?”身后侍立的丫鬟此时早已不见了人影,苏云海起身到茶几上拿起酒坛,将内里残余的酒给他斟了小半杯,追问道:“知足想造反?” 易知足一口将酒干了,有些茫然的道:“造反……做什么?” 苏云海一愣,仔细的瞅了他一眼,见他眼神并不清明,这才暗松了口气,道:“方才知足不是说要剪辫子?” “那有什么关系?”易知足嘀咕了一句,道:“早个一两百年……反了也就反了…….现在造反…….便宜别人,咱不给他人做嫁衣。” 这话听的三人稀里糊涂,苏云海忍不住道:“便宜了别人,便宜了谁?” “便宜……。”易知足说着身子就往下溜,苏云海赶紧一把扶住他,急声道:“便宜了谁?” 易知足挣扎着想坐稳,却摇摇晃晃的坐不好,口中咕哝着道:“别扶…..我没醉。” 见这情形,一直甚少开口的姚启昌微微摇了摇头,道:“还是喝急了。”说着起身出门叫了两个丫鬟将易知足扶了下去,看着易知足被两丫鬟摇摇晃晃的扶出去,他才回到酒桌坐下,缓声道:“问的太直白了,万一他明日能记起,就坏事了。” “放心,不会记得。”苏云海说着指了指酒,道:“试过很多人了,没人能记得起来。”顿了顿,他才问道:“如何?” 略微思量,姚启昌才开口道:“这人年纪轻轻,赚钱的本事却是天下无双,必须千方百计的拉拢,而且从方才的情形来看,他对朝廷似乎并无好感,可以争取,应该大力支持。” “蝶娘说的不错,这就是位财神爷。”苏云海说着微微皱起眉头,道:“只是票号钱庄收取学徒十分严苛…..再则元奇如今一统广州钱行,附股的大小钱庄数百,根本就不缺人手。” “他不是开办了个天宝表厂吗?”姚启昌道:“而且他还在河南岛正在建一个义学,听闻南海县衙这几日在挑选流民前往河南岛安置,说是元奇和十三行的善举。” “这些终究都只是外围。”苏云海道:“这位财神爷怕是不好掌控。” “无妨,他年少好色,不难掌控。” “可他似乎并不迷恋蝶娘,十天半月难见他一面。” “蝶娘不成,另外物色就是。”姚启昌道:“扬州瘦马,西湖船娘,大同婆姨,总有他动心的。” 苏云海听的一笑,道:“老姚怎的尽想着**,别忘了,咱们这位财神爷还没成亲,而且他这个年纪,正是容易动情的时候,不只是要让他动心,还的让他动情,花费点功夫,寻访几个出色的女子。” “少主说的是。”姚启昌含笑道:“不过得让蝶娘摸清他的喜好,咱们才好投其所好。” 易知足一夜好睡,天色大亮才醒过来,睁开眼见不是睡在自己家里,才想起这是在榕青园,想起昨日的酒宴,看来又喝多了,也不知道喝多之后有没有失口,他努力回想,却也只记得酒宴的前半段光景,得,看来是断片了,以后这酒还真的戒了。 见他醒来,一直守在床边的小丫鬟连忙跑出去报讯,不一会,精心装扮过恍如画中美人一般的苏梦蝶款款走了进来,嗔怨道:“三郎醒了?头疼吗?怎的喝那么多,一点不知爱惜自己。” “蝶儿今日真漂亮。”易知足坐起身看着她笑道。 “昨晚的蜂蜜水可没白喝,这嘴可真甜。”苏梦蝶笑着走近在床沿坐下,道:“身子乏吗?要不再歇歇。” “没事。”易知足说着伸了个懒腰,随手将她揽过来,在脸颊上亲了一口,道:“你那位族兄可真是好酒量……。” “什么好酒量。”苏梦蝶笑道:“一桌四人喝酒,醉倒了两双,你们谈的些什么?那么高兴?” “前面天南地北的闲侃,后面聊的什么却记不起来了。”易知足苦笑着道:“那沧州酒可真是厉害,怎么散席的都不知道。” 听的这话,苏梦蝶放下心来,坐直了身子,道:“三郎且歪着,奴家熬了白米粥。”说着便吩咐丫鬟道:“去将粥端来。” 喝了两碗粥,又洗了个热水澡,易知足感觉精神多了,心里惦记着茶市的情况,他不想在这里多留,当即告辞,苏梦蝶依依不舍的一路相送,易知足边走边道:“那位姚掌柜可熟悉生丝?” 摸不清楚情况,苏梦蝶不敢贸然开口,而是笑问道:“三郎对生丝有兴趣?” 易知足点头道:“我准备去顺德看看,需要一个熟悉生丝的掌柜。” “去顺德?”苏梦蝶眼睛一亮,连忙道:“奴家对生丝亦相当熟悉,带奴家去罢。” “碟儿熟悉生丝?”易知足放缓了脚步,看向她道:“果真?” “自然是真的。”苏梦蝶嫣然笑道:“奴家对生丝不是一般的熟悉,对烧剥开拉等制丝工序都甚为了解……。”说到这里,她迟疑着道:“三郎去顺德,是要搅合顺德生丝市场?” “聪明。”易知足笑道:“所以还是需要一个熟悉生丝行情的掌柜。” “这事包在奴家身上。”苏梦蝶说着晃着他的手,央求道:“奴家好久都没出门了,带奴家去散散心罢。” 考虑到以后建缫丝厂,多要招收女工,苏梦蝶倒不失一个好帮手,易知足正想点头,却猛然想到她怀有身孕,当即道:“你有孕在身,如何能出远门?” 苏梦蝶根本就没什么身孕,但却不敢在这个时候点破,脸上的笑容登时就有些僵,易知足只道她心里不痛快,反而温言宽慰道:“且安心在家保胎罢,等孩子生下来,想去哪儿,我都陪你去。” “这可是三郎自己说的,日后可不许反悔。”苏梦蝶说着又笑了起来。 ; 第一三三章 大气魄 登龙街泰和盛茶号大门外一早就聚集了不少人,商贾不少伙计更多,不仅有各家茶号茶铺的伙计还有茶楼的伙计,另外还有一些小厮,都是来打探泰和盛消息的,昨日泰和盛将茶价拉抬到了二十四两五钱,所有人都预料到今日会继续拉抬。 果然,泰和盛一开门,就挂出了大量收购的木牌,但收购价格却是出人意料,二十四两三钱!这是比昨日收购的价位还低了两钱!这是什么节奏?要降价?当即有人高声问道:“伙计,这价格没写错吧?” “客官开玩笑了不是?”挂牌子的伙计转过身含笑道:“这价格若是写错,小的饭碗可就没了。”说着,他扬声道:“诸位,这价格没错,茶价起伏是正常事。” 茶价不升反跌,人群立即轰的一下散开,消息很快就在茶市散播开来,一些手头握有茶叶,待价而沽的投机商这下可是慌了神,谁也不清楚这茶价会不会继续下降?说实在的,茶价几番急跌,将众人都吓破了胆。 一些在二十二两一担的价位吃进,坚持着没卖的投机商此时也有些绷不住,谨慎的乘着还有盈余,不敢继续观望冒险,赶紧脱手,一些二十六两五钱吃进的在经历过想卖都卖不掉的情形之后,不少人都有些后怕,抱着少亏为赢的想法,也忍痛割肉离场。 易知足返回容园听闻这一情况之后,不以为意的笑了笑,看来这帮顺德丝商也不是人傻钱多,还是有些小聪明的,思忖了一阵,他才吩咐道:“去将黄会长请来。” 不到盏茶功夫,黄子昌就匆匆而来,他在得知这一情况后,也有些紧张,主动赶了过来,一见面,他便道:“这些顺德丝商也是常年操纵生丝市场价格的,很有些手段,不可小觑。” 易知足点了点头,伸手请坐之后,拿起一张简单勾画的走势图道:“茶价从三十二崩盘,跌倒十二十三反弹,反弹至十八,再跌至十七,又反弹至二十二,这是一段。”边说他边在走势图上画了个圈。 稍稍一顿,他接着道:“从二十二再急跌到十七,随即直接高开在二十六五钱,涨至二十七两四钱,又无量下跌至二十二两,如今再度反弹到二十四两三,黄会长应该清楚,在什么价位的交易量大吧?” 对于茶市的情况,黄子昌闭着眼睛也知道,当即道:“二十至二十二,二十六两五钱至二十七两出头,这两段价位交易最火爆。” 易知足点了点头,其实他觉的顺德丝商的价位定的并不好,换做是他,会在二十二两五钱的位置来回反复震荡几次,以吸收二十至二十二两交易的茶叶,不过,他没有显摆的心情,略微沉吟,他才道:“顺德丝商在二十四两五钱上下反复,意在吸纳前一阶段的茶叶,随后会大幅提高价位,应该在二十五两五钱和二十六两这个价位再次吸纳。” 黄子昌听的眼睛一亮,道:“易大掌柜的意思,是在二十四两五钱的价位跟顺德丝商争抢收购,然后在二十五两五钱和二十六两抛出?” “不错。”易知足点头道:“不能让丝商低价吸纳太多,否则他们就会在二十七两以下反复震荡,边拉边卖,那样的话,他们就有解套脱钩的可能。”顿了顿,他接着道:“这事只能由黄会长操纵,因为不能让丝商察觉,一旦他们察觉,很可能就会缩回去,后面几百万资金就不会进入茶市。” 听的这番话,黄子昌一阵无语,银行会馆败在他手上可真是一点不冤,这小子心思缜密,对于操纵市场的手法谙熟无比,而且心也够大够黑,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学来的? 这事对茶商有好处,明摆着的有利可图,黄子昌自然没有不答应的理由,不过,他还是有些谨慎,稍一沉吟,才开口道:“此事老夫义不容辞,不过,易大掌柜也知道,茶商大伤元气,一个个手头拮据……。” 易知足吞的一笑,道:“没钱可以借贷,元奇又不是不对茶商放贷,让他们拿茶叶做抵押,按二十五两一担估价。” 黄子昌眉开眼笑的道:“好,好,易大掌柜放心,定然不会让那些顺德丝商遂了意。” 易知足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一脸平静的道:“还的郑重提醒黄会长一声,顺德丝商未必会甘心承受如此巨额的损失,一旦全部陷了进去,可能会僵持很长一段时间,一直拖到海贸旺季结束之前。” 说着,他伸出两跟手指,道:“两件事,黄会长必须做到,一是茶价在二十六两附近,你的人最好能将手中的货全部脱手,这是今年最后的机会,二,通知各地茶商,明后两年海外茶叶销量将会锐减,让他们减少供量。” 听的这话,黄子昌不由的一呆,今年的茶叶对外贸易,茶业公会被踢出局了?他有些不甘心的道:“今年的茶价就在二十七打止了?” “有钱大家赚。”易知足含笑道:“十三行唯有与茶业公会联手,才能牢牢的垄断海外茶叶贸易,也唯有垄断,才能维持海外茶叶高价,十三行只需要保证一担茶叶四两的利润,高出的价格,哪怕茶价涨到四十,都归茶商,与外商洽谈,茶业公会可以派员全程参与。” 一担茶叶赚四两,这是十三行与英国东印度公司贸易时期的稳定利润,维持了数十年,黄子昌自然能接受,再说了,不接受还能怎的?他可是亲眼见识了易知足的手段,况且,英国如今在打压茶价,要维持高位茶价,也唯有与十三行联手。 他当即爽快的道:“好!”答应之后,他才发觉被带偏了,不由的笑道:“易大掌柜尽把老夫往沟里带,今年的茶叶贸易如何算?” “方才说了,有钱大家赚。”易知足笑道:“今年茶叶崩盘,茶商损失不小,不过十三行的情况黄会长也知道,这些年商欠数额不小,大家日子也不好过,这样吧,与外商谈妥了价格和数量,减去十三行手中的十万担,剩下的数量,由十三行和茶业公会共同从顺德丝商手中购买,两家平分,而且今年十三行的四两利润也不收,如何?” 听的这话,黄子昌连忙拱手道:“易大掌柜高义,老夫代一众茶商先行拜谢,你放心,老夫一定大力整饬众茶商,但凡敢与外商私下贸易,发现一家逐出一家,决不姑息。” 易知足心里清楚十三行垄断外贸的好日子没两年了,略微沉吟,他才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商人逐利,这是天性,今年是难得的好机会,希望黄会长能够借这机会大力扶持几家实力雄厚的茶号茶商,逐步垄断茶市,广州茶号茶铺上千家,太庞杂了。” “易大掌柜可真是深谋远虑。”黄子昌笑道:“如此一来,茶业公会的威信和对茶商的掌控力都将大幅提高,老夫可是要多谢易大掌柜成全了。”说着他连连拱手道谢。 从银行公馆出来,黄子昌脸上的兴奋怎么都掩饰不住,易知足这次送的人情可真是太大了,拖到海贸旺季结束之际,手中囤积了数十万担茶叶的顺德丝商还不是砧板上的鱼肉,任由他们宰割! 对于易知足,他如今真是佩服的无以复加,就这气魄,连伍秉鉴都不如他!就算今年茶叶外销数量会大减,但三十万担怎么也少不了,减去十三行手中的十万担,再两家平分,茶业公会还有十万担的份额,这可是不用再付四两差价的十万担,利润少说也是数十万两! 眼睛也不眨一下就送出数十万两,谁能有他等这气魄?与他相比,伍秉鉴撕毁花旗商人七万两的欠条简直都没脸提! ; 第一三四章 仁至义尽 送走黄子昌,返回书房的易知足只觉的浑身轻松,送给茶业公会一个天大的人情,自然是有着他自己的如意算盘,这份人情究竟值多少银子如今还是个未知数,但却牢牢的将茶业公会和元奇和十三行绑在了一起,接下来对顺德丝商的绞杀,茶业公会就是主力了,有巨大的利益,不怕茶商不尽力。 再则,如此一来,将能极大的减少茶商的损失,也就等于是间接的减少了钱庄的损失,茶叶崩盘,茶商损失大,放贷给茶商的钱庄损失也不小,茶商减少亏损,也就等于钱庄减少损失。 另外,此举有助于茶业公会扶持起一批实力强大的茶商,鸦.片战争爆发后,大清被逼五口通商,广州失去一口通商的地位,十三行也失去了对外贸易的垄断权,到那时,要想继续垄断茶叶对外贸易,就必须先能垄断国内的茶叶市场。 至于十三行以后能否继续在垄断茶叶贸易中分一杯羹,那还得看元奇的扩张速度和十三行一众行商是否齐心,当然,通过这件事情,元奇和十三行会给众茶商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和极佳的声誉,这对他本人对元奇对十三行以后的发展都十分重要,至少能为以后的合作打下良好的基础。 清楚知道历史走向的他眼光不得不放长远一些,至于对十三行如何交代,一担茶叶四两银子的纯利足够一众行商偷着乐了。 喝了杯凉茶,他背着双手在书房里缓缓的踱着,仔细琢磨顺德的生丝市场,既然已经将顺德丝商的资金套在了茶市,毫无疑问的顺德生丝市场就会出现巨大的资金缺口,这有利于元奇顺德分行迅速站稳脚跟打开局面,一旦完成对顺德钱庄的整合,广东钱行一统基本就没什么大的阻力了。 他眼下考虑的是如何为自己赚钱,伍潘卢三家有五百万,他自己手中有七十六万,苏梦蝶肯定也会跟着投钱,那加起来至少就是六百万,足够他在顺德搅风搅雨了。 泰和盛茶号,后院,会客厅。 “啪啪”的落子声不时响起,何淑泰与王朝揖两人正车马炮对阵杀的难分难解,几个丝商在旁观战,都是一脸的轻松,开门不久,前来交易的商贾便逐渐增多,交易数额在稳步增长,众人心情自然轻松。 两人棋艺在伯仲之间,最终以平局收场,一边摆子,何淑泰一边问道:“现在交易数额是多少?” “已经超过五千担了。”一名丝商连忙回道。 “吩咐下去,将价格下调到二十四两一担。” “啊?”那丝商一愣,没敢挪步,蓄着漂亮八字胡的陈家旺大为不解的道:“五哥,好端端的,为何太突然大幅降价?” 王朝揖抬头看了他一眼,道:“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大幅下调收购价?这说明银子不够了,何当家的这是刻意营造恐慌气氛,下调到二十四两的整数价位,让人感觉随时有可能跌破二十四,让还在观望的下决心赶紧出手。” “王当家的火眼金睛。”何淑泰含笑道:“茶市几经急跌,一众商贾已是惊弓之鸟,咱们急跌一下,或许能有意外收获。”说着他抬头吩咐道:“派两个伙计去外面散播消息,就说泰和盛银子不足了。” “是,我这就安排下去。”陈家旺爽快的应道,还未及离开,一个丝商快步进来,在何淑泰耳边轻声道:“梁介敏来了,就在后门外,见是不见?” “自然是要见,快请进来。”何淑泰说着起身,对众人道:“都散了。”待的众人离开,他才对王朝揖道:“元奇广州分行总掌柜,梁掌柜来了,我去迎迎。” 听的是梁介敏来了,王朝揖也颇为意外,当即一同迎了出去,才出门,梁介敏便已快步而来,见的两人见礼,他面无表情的拱了拱手便径直进了房间,何淑泰跟着进来,连忙将王朝揖介绍给他。 带他住口,王朝揖恭敬的以晚辈身份重新见礼,道:“此番来省城,家父一再叮嘱,让在下前去拜访梁世伯。” “令尊可好?” “谢世伯挂念。”王朝揖恭敬的道:“家父身体还康健。” 梁介敏点了点头,也不客气,径直落座道:“都不是外人,老夫也不兜圈子,今日前来,是叫你们收手的。” 王朝揖有些诧异的道:“世伯是来为元奇做说客的?” “为元奇做说客?”梁介敏冷笑了一声,道:“元奇能把你们吃的连渣都不剩,用得着老夫来做说客?你们也太抬举自个了。” 他这话说的一点都不客气,何淑泰、王朝揖二人在顺德都是财雄势大,受人百般逢迎的主,听的这话,脸上都火辣辣的有些不自在,但对方是长辈,却又不好甩脸子。 梁介敏却是接着道:“茶叶崩盘,银行会馆和茶业公会两家联手,尚且不是元奇对手,如今元奇与茶业公会联手,你们如何是他们的对手?粤海关连夜整顿行外商,查封四百余家商号,厉行禁止行外商私下与外商贸易,逼迫茶价下跌,就是冲着顺德丝商来的,你们莫非不知?” “可咱们已经陷进去数百万。”王朝揖道:“眼下也无非是自救而已,总不能指靠元奇和茶业公会来救咱们吧?咱们现在也不求在茶市赚钱,只盼着能全身而退。” “元奇既然已经出手,你们就没有全身而退的可能。”梁介敏沉声道:“看在与你们父辈的交情上,老夫特意前来提醒你们一句,少亏为赢,老老实实的亏个几十万或是上百万走人,是最好的结局。” 一直没吭声的何淑泰警觉的道:“元奇是不是采取措施针对咱们了。” “哼。”梁介敏冷哼了一声,道:“老夫前来提醒你们一句,已算的上是仁至义尽,怎么着,还想老夫里外不是人?”说着,他神情不悦的扫了两人一眼,站起身甩袖而去。 他来的快,去的也快,何淑泰、王朝揖二人对视了一眼,都是一脸的无奈,王朝揖摇着头道:“亏个几十万或是上百万走人,这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咱们的银子就象是大风刮来的一样。” 见何淑泰不吭声,他轻叹了一声,道:“多想无益,开弓没有回头箭,我还就不信了,十三行敢两败俱伤。” ; 第一三五章 流民安置 一只小船顺着河道缓缓的划过河南岛南侧,沿岸郁郁葱葱一片翠绿,都是未经开发的原生态丛林,看着极为养眼,伍长青站在船头上指点着道:“就是这里,从这里一路过去,阿爷全部买下了,总计五千多亩,别说安置二百户,就是安置四十户人家也是宽宽绰绰。” 确切的说是五千六百二十八亩,易知足知道具体的数字,却是第一次前来,新义学就在那一片丛林的包围之中,这地方三面环水,将村子安放在入口的地方,就足以防止闲杂人误入义学。 正是中午,太阳正毒,易知足在船头上眺望了两眼便折回船舱之中,问道:“安置的民房何时能够修好?” “这可急不得。”伍长青跟着钻了进来,笑道:“如今人手都在修建义学,民房修建的工匠都是零散请来的,怕是得几个月时间,他们如今都住在临时搭建起来的草棚里。” 望了一眼那片丛林,易知足问道:“给他们买了驱除蚊虫蛇蚁的药没有?” “放心,为他们考虑的十分周全。”伍长青道:“阿爷说了,既然收容安置了他们,就得好好待他们,否则就不是有恩,而是结仇了。” “平湖公见的透彻。”易知足颌首道。 两人说着话,船已经靠岸,几人上的岸来,一个伍家管事带着几个三十左右的汉子撑着伞迎了上来,见礼之后,他便笑道:“恁毒的日头,长青少爷如何来了。” 伍长青瞥了他一眼,指了指易知足,道:“这是元奇的易大掌柜。” 一听来人是易知足,那管事连忙躬身笑道:“小的见过易公子。”他话才落音,跟来的几个汉子都齐齐跪了下来,叩首道:“拜见恩公。” “快起来。”易知足连忙上前两步虚扶道:“用不着如此大礼,都起来。” 一个汉子伶俐的说道:“恩公对咱们有再造之恩,再大的礼都当的。”说着又叩头。 易知足无奈,任由几人叩头起身,他才道:“今天来这里主要是看看你们的安置情况,走,去你们驻地看看。” 前行不过里许,一个繁忙凌乱的大工地就出现在眼前,砍树的,搭建棚子的,修建房子的,平整地面的,不分男女老少一个个都在忙碌着,易知足扫了一眼,见忙碌的身影中有不少老者,不由的笑了笑,有老者是好事,尽是年轻人容易出事,见人不少,他随口问道:“已经有多少户了?” “回易公子。”那管事连忙回道:“已经有二百三十三户,县衙衙役说,消息放出去后,前去县衙争抢名额的流民实在太多,所以略微超了些……。” 多三十三户人家,无非是花点银子,易知足自然不会再意,随即问道:“有多少人?” “一千二百八十人。”那管事张口便道:“老弱三百余人,青壮和小孩各四百余人。” 这基本是一家六口的标准,两老两小两青壮,这样的组合可说相当稳定,小孩虽然多了些,但男女各半的话也才二百多,加上年龄不等,首批能进新义学的估计也就五六十人,刚好一个班。 略微沉吟,他才对伍长青道:“最近手头不紧,平湖公买了地,这安置费用就由我来出。” “老爷子也是这个意思。”伍长青笑道:“瞧这情形,怕是要保证他们半年的用度,加上各种安置费用,一万两应该是足够了。” “你可真是少爷。”易知足揶揄他道:“一万两银子,平均下来一家有四十多两银子,这哪里是安置流民?是在养大爷!”说着,他转身问道:“牌头、甲头都推举出来了没有?。” 那管事连忙道:“前日接到信,小的就让他们自行公推了,二十三个牌头,两个甲头都已经推举出来了。” “将两位甲头请过来。”易知足随口吩咐道,安置的二百户,他采取的也是保甲制度,不过,牌头和甲头不是指定,而是公推,三年一届,期满再重新公推。 两个甲头哪里还用去请,早就快步赶了过来,到的跟前听闻易知足和伍长青的身份,就欲跪下行礼,易知足这次有准备,一下子架住了两人,道:“二位甲长快起身,别折了咱们两个小子的福。” 听他如此说,两个甲长不敢坚持,却依旧毕恭毕敬的躬身长揖,道:“两甲所有人等都想叩谢恩人,今日才有幸得见……。” “早就想来,却一直抽不开身。”易知足含笑道:“请二位前来,是想问问,可有什么欠妥的地方,咱们没有安置流民的经验,你们尽管直说,不用有顾虑。” “已经很周到细致了。”一甲长道:“眼下就是住所简陋了些,正在抓紧时间建,其他一切都不缺。” 见两人不肯说,易知足笑了笑,直接问道:“一户十亩,可耕种的过来?不用交租,可能保证温饱?” 听的不用交租,两个甲长都是一喜,连忙点头道:“耕种的过来,也足以维持温饱。” “一个月,一户一石半的米,可能吃的饱?” “吃的饱。” “好,元奇和十三行免费供给你们半年的口粮,按一户八石算。”易知足含笑道:“其他的,诸如修房子,买耕牛买种子农具等等,都须你们自己出钱,你们没钱,元奇可以给你们无息借贷三年,你们回去开会商议,有结果了再通知我。” 免费送十亩地,半年口粮,还有三年时间的无息借贷,他们哪里还敢再奢求其他,两个甲长连忙千恩万谢。 待的两个甲长离开,伍长青笑着道:“合着到最后你就给了一户八石米?” “还有一万两银子的三年利息。”易知足道:“那也是五六千两。” 伍长青撇了撇嘴,道:“既是如此,何不干脆给他们一万两,还能博取个好名声。” “咱们行善可不是为了博取名声。”易知足瞥了他一眼,道:“我这是为他们好,也是为咱们自己好,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往往不会珍惜,辛辛苦苦挣下的家业,他们才会珍惜,再说了,欠债并不是坏事,对他们来说,欠债是一种动力。” ; 第一三六章 长安久乐 动力,什么是动力?易知足嘴里经常会冒出一些新鲜词,说是跟洋人学的,对此伍长青早习惯了,琢磨着对方这话也不无道理,他也不想多管闲事,当即道:“既然来了,四处走走看看?”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让他们别跟着,该忙什么忙什么,咱们自个随意看。” 两人带着小厮查看了一众流民临时居住的草棚,又挑选几户人家问了些日常配给和生活起居方面的事情,察觉没有克扣之事,两人都暗松了口气。 临走之时,易知足道:“这些老人大人少说也的忙活大半年,孩子可不能放任不管,长青帮忙寻几个蒙学先生给他们上课启蒙罢。” “二百多个孩子,怕是得请四五位先生。”伍长青沉吟着道:“这里条件差,怕是没人愿意前来。” “至少的七八位,女娃也的启蒙。”易知足道:“条件差,薪水开高些,翻倍,而且以后新义学招聘先生,这些个先生都优先招聘。” “那就不愁没人来了。”伍长青笑道:“不过先说好,这银子得你掏。” 易知足笑道:“那是自然,这几个小钱咱还没放在眼里。” 伍长青笑道:“看来阿爷说的不错,此番茶叶崩盘,知足兄赚的不少。” 易知足笑了笑,不接这话,他投入四十万,茶价两次波动,赚了三十六万多,见他笑而不语,伍长青话头一转,道:“这村子还没名字,知足兄取一个罢。” “没这嗜好。”易知足笑道:“要不长青取个?” 走了几步,伍长青才道:“这是第一个流民安置村,希望他们能长安久乐,就叫长乐村如何?” 长乐,易知足立时就想到了长乐帮,稍稍沉吟,他才颌首道:“好寓意,好名字,就叫长乐村。” 两人说笑着一路返回河岸,正准备上船前往新义学查看修建进度,就见一艘快船迅疾而来,船头上还有人扬声高呼,见这情形,两人便驻足等候,不一时,快船靠近,一个伍府的管事拱手道:“总督大人急召易大掌柜。” 听的总督大人邓廷桢急召,易知足自然不敢怠慢,连忙上了快船,伍长青也跟了上来,一脸担忧的问道:“会不会是元奇银行的事情?” 易知足点了点头,应该是元奇银行的事情京师有了回复,他沉稳的道:“长青不用担心,或许是好事。” “但愿如此。”伍长青口中如此说,却依旧是一脸的担忧,元奇银行低息放贷,触动大多数士绅官商的利益,等若是公然挑战大清的高利贷体系,如今又垄断一地之钱行,虽说益处不少,但天知道朝廷会如何看? 易知足笑了笑,毫不在意的道:“长青无须担忧。”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且不说元奇银行益处良多,利大于弊,就算有弊大于利,但有承接国债这一条,朝廷就不会贸然查封。” 伍长青点了点头,看向船头,扬声问道:“总督大人可召见阿爷?” 那管事连忙回到:“回长青少爷,老太爷已经前往总督府。” 伍秉鉴也去了总督府?伍长青脸色登时有些难看,易知足心里也是一沉,难道朝廷容不下元奇银行? 两人乘着快船径直入城,到的卖麻街附近才上岸,赶到总督府外报了名号,随即就有门子领了易知足进去,易知足这还是头一次大白天进总督府,来过几次了,他也不怯,一路走一路看,晚上进来不觉的,白日进来,就有一种庄严肃穆,高峻威猛的感觉。 整个总督府的建筑都是青砖灰瓦,一应楹柱都是暗色,一路穿院过廊,途经甬道,所见粱枋彩色绘画,也都是青蓝碧绿,给人森冷之感。 沿着甬道来到三堂,易知足在院门外站着等候了一阵,很快便被领进了签押房,进的房间就见邓廷桢身着官袍端坐于案桌后,伍秉鉴同样是官袍齐整,神情肃然的端坐在下首,见这情形,易知足不敢随意,连忙上前跪下道:“草民易知足叩见部堂大人。” “知足无须多礼。”邓廷桢说着伸手一摆,道:“坐。” 见气氛不对,易知足心下也有些惴惴不安,谨慎的在伍秉鉴下首落座,俟他落座,邓廷桢便开口道:“前些日子上奏的有关元奇银行的折子在京师引起了极大的争议,本督且问你,朝廷一旦发行国债,动辄数以百万计,元奇银行可有承接之力?” 引起极大的争议?易知足心里一紧,会引发争议,这在他意料之中,但是有承接国债这一条,反应应该不至于如此大才是,邓廷桢如此问,很明显,是否能承接国债直接关乎元奇的生死,他连忙沉声道:“能。” 邓廷桢盯着他看了足有移时,才开口道:“五百万能否承接?” 易知足依旧是沉声道:“能。” “能承接五百万?”邓廷桢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国债是朝廷为募集资金发行的债券,既然是募集资金,自然有利息。”易知足道:“如果利息足够高,别说五百万,五千万,元奇也敢承接。” “五千万?”伍秉鉴吃了一惊,连忙问道:“元奇能有如此雄厚的资金?” “元奇当然不可能将资金都用于购买国债。”易知足缓声道:“但元奇可以通过各地的分行向百姓转售国债债券。” 这下邓廷桢听明白了,原来元奇是帮着朝廷销售国债,他当即道:“既是如此,山西票号和各地大钱庄也都可以承接国债。” 听的这话,易知足笑了笑,道:“月息二分五厘的利息,一年30%的利息,朝廷付得起?” “那不可能。”不等邓廷桢开口,伍秉鉴便抢着道:“动辄数百万的借贷,年息30%,朝廷不可能承受的起。” “所以说,元奇低息放贷,也有利于朝廷发行国债。”易知足含笑道:“元奇能够承接年息10%的国债,以元奇现有的实力,敢承接五百万国债,假以时日,元奇能够将国债利息降至8%甚至更低,承接数额也能大幅增加。 非是在下妄言,即便朝廷发行年息12%或是15%的国债,山西票号和各地钱庄,也没人会承接,没人敢承接,因为他们无法销售国债债券,很简单,国债发行,短则一年,长则三五年,百姓谁敢去票号钱庄认购债券?谁敢保证债券到期,这些票号钱庄还没倒闭?看看广州就知道,一个茶叶崩盘,倒闭了多少钱庄? 元奇则不然,元奇垄断钱庄业,不仅是资金雄厚,抗击风险的能力也极强,轻易不可能倒闭,而且元奇与地方与朝廷休戚相关,会不遗余力的支持地方和朝廷,这是一盘散沙的钱庄无法比拟的。” ps:闹了个大乌龙,五万字就已经签约,我忘记签约流程了,签约编辑以为是老作者,也没提醒,结果我忘记寄签约的合同了,呵呵,昨天才问明白原因,哭晕在键盘上了。 今天已将合同寄出,大家放心收藏,有票的投点推荐票,拜托。 ; 第一三七章 被人惦记 听的这番话,邓廷桢才意识到自己将国债发行想的太简单了,没有元奇银行这等垄断一地一省之钱行的庞然大物,朝廷国债根本就发行不下去,一盘散沙的票号钱庄根本无法承揽国债的发行。 伍秉鉴却是嫌易知足说的不够直接明白,沉声道:“知足的意思是承揽国债的发行,非元奇银行不可?能否详细说说。” 易知足瞥了邓廷桢一眼,朝廷对元奇银行争议极大,足见朝廷有不少人对发行国债有着浓厚的兴趣,只是他们对国债不太了解而已,这个争议关系到元奇银行的生死,须得说全面一点。 梳理了下思绪,他才开口道:“发行国债,无损朝廷威仪,无碍朝廷颜面,自圣祖世宗以来,滋生人丁,永不加赋,继而又摊丁入地,朝廷岁入几成定数,遭遇特殊情形,或兴兵或赈灾或大型工程建设,必然捉襟见肘,入不敷出。 此等情形之下,不变相加赋,不嫁祸于民,而是发行国债,这是体恤民生,爱惜百姓之举,不仅无损朝廷威仪,无碍朝廷颜面,反而更能凝聚民心。 发行国债,实则是利国利民之举,朝廷能通过国债的发行缓解财政压力,百姓能通过购买国债获得不菲的利息,即便是升斗小民亦能从中获益,还有一点是不容忽视的,购买了国债的百姓与朝廷休戚相关,会更为拥戴朝廷。” 听到这里,邓廷桢捻着长须微微颌首,这小子不简单,有体恤民生,爱惜百姓,利国利民这三条,不仅打消了朝廷对发行国债的顾虑,还能堵住不少人的嘴。 “发行国债,益处良多,但却必须借助一定的渠道才能发行。”易知足稍稍顿了顿,接着道:“简单点说,就是必须借助资金实力雄厚,拥有众多分号,具有良好的金融信用,不会轻易倒闭的钱庄银号来发行。 因为百姓购买国债债券先不是考虑朝廷有没有信用,而是要先考虑销售国债债券的钱庄有没有信用,会不会在国债债券到期之前倒闭。 譬如说,广州西关一商贾在西关泰昌钱庄买了一百元的三年期国债债券,三年还没到期,泰昌钱庄倒闭了,他手头的一百元国债债券到哪里去兑现?不可能去找地方官府,去其他钱庄?非是本店销售的债券,钱庄一般不会给他兑现,就算会兑现,也必然是打折,别说获得利息,还有亏本的可能。” 经他如此一说,邓廷桢登时明白的不能再明白,换句话说,老百姓买国债,不是相信朝廷,而是相信钱庄,数以百万计的国债发行,唯有元奇这等实力雄厚,信誉卓著,不容易倒闭关门的大钱庄才能帮助朝廷发行国债。 顿了顿,易知足接着道:“大清票号钱庄多如牛毛,但大多本钱不过一万至数万,本钱上十万的已是鲜见,本小就经不起波折,抗不住风险,容易倒闭,而百姓购买国债,是图安全,图稳定的收益,自然没人愿意冒风险去一般的票号钱庄购买国债。 元奇银行则不然,垄断广东一省钱行的元奇,分行遍及广东各府县乡镇,有着完善的销售渠道,雄厚的资金,良好的金融信用,也不可能轻易倒闭,百姓对元奇放心,才敢放心的从元奇购买国债债券。 再则,发行国债,发行渠道的好坏直接关乎发行规模的大小,元奇承揽国债发行,可以将国债直接下发到乡镇一级,这是其他票号钱庄所不能比的,虽不敢说承揽国债发行,非元奇不可,但大规模发行国债,还真只有元奇有能力承揽。” “如此一说,本督心里也就有底了。”邓廷桢含笑道:“不知西洋各国是否也发行国债?” 易知足点头道:“西洋大小诸国,没有不发行国债的,不论是爆发战争还是发生灾荒,都会发行国债,不过,西洋各国的国债利息低,年息只在6%左右,与大清贸易往来最频繁密切的英国的国债利息更低,只在4%左右。” “年息只有4%左右?”邓廷桢大为惊讶的道:为何如此低?” “因为英国有着完善的金融体系。”易知足直言不讳的道:“元奇银行就是仿效英国的金融体系,旨在不断降低大清的存贷利息。” 邓廷桢点了点头,道:“协办大学士,户部尚书,军机大臣,王鼎王部堂来信,有意招你入京,知足可愿前去京师?” 王鼎是谁?易知足根本不知道,但户部尚书,军机大臣他是知道的,抓着大清钱袋子的天子近臣,得他赏识,做官还不是小菜一碟,不过,易知足根本就没想做大清的官儿,弄个虚衔,在地方混混他无所谓,去京师做官,他压根就没想过。 很显然,这位王尚书对元奇银行是极有好感的,眼下京师对元奇争议颇多,就算不去也不能得罪人,稍一迟疑,易知足便道:“王大人厚爱,在下感激不尽,不过眼下元奇银行正是扩张的关键时刻,在下岂敢抽身?再则,在下窃以为,在广州打理好元奇,比去京师,更有益于朝廷。” 见他依旧不动心,邓廷桢捻着长须道:“王部堂三朝老臣,端方正直,素为当今倚重,在户部十年,谙熟经济,能得其赏识,平步青云可期,况且,户部更适宜你一展胸中抱负,知足不妨三思。” 这是诚心诚意的邀请了,易知足微微欠身道:“非是小子不识好歹,一则小子年少,性情狷狂,二则元奇如今尚只略具雏形,小子希望能历练几年,待的元奇完全巩固下来之后,再做考虑。” “年纪轻轻,不为功名所动,实是难得。”邓廷桢含笑道:“也罢,就让你多历练几年。” “谢大人体谅。”易知足赶紧躬身道谢。 “回去写篇《国债论》呈上来。”邓廷桢吩咐道:“明日午时前送来,皇上、王部堂都等着呢。” “谨尊大人钧令。”易知足连忙拱手道,心里却是暗暗叫苦,不过,事关元奇的生死,他也不敢不尽心。 ; 第一三八章 贼喊捉贼 从邓廷桢签押房告退出来,伍秉鉴、易知足两人出的院子,走在空荡寂静的甬道上,伍秉鉴才开口道:“知足就不想问问那位对你颇为赏识的户部尚书王鼎王大人?” 易知足满不在乎的道:“小子无心出仕为官,问他做甚?” “知足为何不愿出仕为官?” 易知足笑了笑,道:“元奇如今还不能撒手,这是实情,再则,今上垂垂老矣,非是少年天子……官场上历来讲究论资排辈,小子今年才十九,纵有王大人提携,没有十年也难出头,有这十年,元奇已经成长起来了。” “你还指望能逍遥十年?”伍秉鉴摇着头道:“锥处囊中,其末立见,一个元奇,一个铁路,知足之名,早已名扬京师,简在帝心,老夫估摸着最多三年,你就会前往京师。” 三年?易知足听的暗笑,三年后这个时间鸦.片战争已经爆发,到那时候,朝野上下的注意力都在战事上面,满朝文武一个个都为战事焦头烂额,谁还有闲心来关注他? 见他不吭声,伍秉鉴转了话头,道:“元奇如今有能力承揽五百万的国债?” “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易知足坦言道:“不如此说,不足以令朝廷动心,国债对朝廷而言是新鲜事物,朝廷亦会慎重,我估摸着,首次发行国债,不过百万规模,当然,若真要发行五百万国债,元奇也只能是勉力为之,总比被朝廷打压的强。” 说着,他长叹了一声,道:“眼下是元奇最难熬的阶段,挺过去了,便是海阔天空。”说着,他话头一转,道:“过两日,我准备去一趟顺德。” 伍秉鉴脚步一顿,道:“你不会是想再策划一次生丝崩盘吧?” “恰恰相反。”易知足道:“顺德丝商的资金已陷在茶市,我这是去托市,否则生丝价格必然大跌。” “如此也好。”伍秉鉴缓声道:“否则老夫真担心元奇会背上一个恶名。” 一路说着话,不知不觉已出了总督府,见两人出来,在外焦急等候的伍长青连忙迎了上来,见两人神情平和,不由的暗松了口气,恭送伍秉鉴起轿离开,他才问道:“邓大人急召所为何事?” “元奇在京师引起了极大的争议。”易知足说着道:“还的劳烦长青跑一趟粤秀山学海堂将君湖兄请来,我的赶写一篇《国债论》,明日午前要呈上去。” 不消多问,伍长青也知道这篇《国债论》关系甚大,当即点头道:“那你先回容园,我这就去请君湖兄。” 易知足如今最怕的事情莫过于提笔做文章,古文底子差尚在其次,主要还是他那一笔字见不得人,前一篇《铁路兴国十八条》他就是请的马应龙捉刀,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回到银行公馆,易知足才一下轿,伙计就一溜小跑迎上来,含笑道:“大掌柜回来了,潘公子来了,在容园候着,已经来了小半个时辰了。” 易知足点了点头,快步进了容园,见他进来,潘仕明缓步的迎了出来,拱手道:“知足可算是回来了,我正担心今日白跑一趟。” 易知足还了一礼,道:“首刊有眉目了?” “尝试着设计了一份。”潘仕明含笑道:“不过,卫三畏说内容不够丰富。” 两人说着进屋,潘仕明将设计好的报纸摊开在桌子上,道:“一版邸报,二版是商业,三版是西洋见闻,四版是茶余饭后。” “不错。”易知足赞了一句,道:“这是首刊,不必太苛求,不过,一版仅是刊载邸报不够,还得加上时事重大新闻以及新闻评论,二版商业,除了大宗贸易商品价格之外,将朝廷和百姓都关心的粮油盐肉药等也加上,另外,还要留出空间给商品或是商家打广告,暂且就这样,以后逐步再加版或是改版。” 微微一顿,他才接着道:“除了一版,二、三、四版最好都用白话文,要浅显易懂,报纸不仅只是给士绅看的,也要给商贾百姓看,文绉绉的,没人愿意读。” “用白话文?”潘仕明皱了皱眉头,道:“白话文士绅怕是不愿意看,再则也得考虑是否有士子愿意撰稿。” “报纸又不是圣贤书,也不是做学问,干嘛非要文言文?”易知足道:“至于撰稿,聘请专门的评论员和撰稿人,薪水从优,按篇记价,另外,首刊我定两篇文章,一片是《论鸦.片危害》,一篇是《论西洋国债》。” “《论西洋国债》?”潘仕明道:“知足撰稿?” 易知足笑道:“一会君湖兄要来,让他撰稿。” 马应龙没来,黄子昌倒是先来了,听闻禀报,易知足心知必然是茶叶市场有了动静,当即迎了出去,一见面,黄子昌便笑道:“易大掌柜神机妙算,对方果然直接从二十四五钱直接提价到二十五两五钱,足足提了一两,整个茶市都沸腾了。” “整个茶市都沸腾了?”易知足皱了下眉头,将黄子昌领到大榕树下的石桌旁,径直在石凳上坐了,才道:“这可不是好事,一旦茶价继续上涨,必然有不少人会跟进,没人相信元奇会再次打压茶价……。” 黄子昌点头道:“不错,茶市上有传言,说是十三行和元奇在操纵茶价,恶意反复打压拉抬,以牟取暴利。” “这可真是贼喊捉贼。”易知足笑道:“这传言必然是顺德丝商刻意放出的,以便他们拉抬茶价。”略微沉吟,他才沉声道:“不能再等了,得防着他们边拉高茶价边抛售茶叶,反复的震荡茶价,将一众投机商套进去。” “那——就这个价位卖出去?”黄子昌试探着道。 易知足点头道:“卖,但别卖的太急,免的对方起疑心,陆续卖出四五万担再大量抛售,给你一天时间,明天午时左右就放出消息,说是顺德丝商在搅乱茶市,说粤海关整顿行外商,就是为了防止丝商从茶市将银子赚走,没人跟风,他们的茶叶就会砸在手里。” ; 第一三九章 见招拆招 泰和盛茶号突然将茶叶收购价直接提高一两,而且依旧是大量收购,整个西关都为之一振,近几日茶价在二十四两至二十四两五钱来回震荡都被看做是低价吸纳,是拉抬茶价的前奏,不少茶商投机商都乐观的认为茶价会继续上涨,突破前期的高点二十七两四钱,也再度有人预测茶价将会上三十。 胆子大的,敢于冒进的,前段时间在茶市亏损想赶本的又开始蠢蠢欲动,几家茶号相继挂出二十五两五钱的价格进行收购,市场人气节节攀升,但交易量却不大,很简单,惜售,眼见情形一片大好,谁愿意出手,况且这个价位对于不少人来说,都还是亏损的。 泰和盛茶号后院,何淑泰紧拧着眉头在房间里来回的踱步,这几天元奇和茶叶公会一直没有动静,让他有种很不好的感觉,按理,对方不可能让他们如此从容的操纵价格收购茶叶,这主动权得来的也太容易了,但多年的经验告诉他,太容易得到的,往往都有问题。 “五哥。”陈家旺推门进来,一脸笑容的道:“有八家商号挂出牌子,与咱们抢购茶叶,收购价都一样。” 这倒真是个好消息,何淑泰停下脚步,道:“都派人盯着了吗?” “那还用吩咐。”陈家旺笑道:“不过,咱们人手有限,再多来几家,可就抽不出人手了。” “再多几家,就不用盯着了。”何淑泰说着摆了摆手,道:“王掌柜呢?” “我还能去哪?”随着话音,王朝揖一步跨进来,道:“有点蹊跷,方才接了一笔大单,五千担。” 五千担?在对茶价一片看好的情形下,居然有人抛出五千担?何淑泰心里一跳,随即吩咐道:“去外面看着,一有交易,马上来报。” 待的陈家旺掩上门离开,何淑泰才缓声道:“若是所料不差,应是元奇和茶叶公会出手了……。” “什么意思?”王朝揖瞳孔微微一缩,道:“十三行真的甘心放弃今年的茶叶贸易?” “暂时还不能确定,等等就知道了。” 不过盏茶功夫,陈家旺便折了回来,沉声道:“方才又交易了两千担。” 何淑泰点了点头,道:“但有交易,随时来报。” 迟疑了下,陈家旺才道:“继续收?” “继续收!”何淑泰、王朝揖异口同声的道。 “哦。”陈家旺正欲转身离开,何淑泰又吩咐道:“派人去问问那八家挂牌收购的茶号有没有动静。” 房间里安静了一阵,王朝揖才开口道:“对方是什么意思?想撑死咱们?” 撑死他们,不是没有可能,一旦他们没有银子收购茶叶,茶价自然就会应声而落,哪怕他们手中掌握市场一半以上的茶叶,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茶价回落,何淑泰没吭声,支着下巴默默的出神。 陈家旺很快又再次进来,道:“又交易了三千担。” “那八家茶号是否有动静?” “还没消息回来。” “再派人去问。” 短短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已经交易了一万担,王朝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看向何淑泰,道:“要不,我去跟他们谈谈,再调集些银子以备不时之需?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何淑泰心里明白,那八家商号多半不会有什么动静,很明显,对方是冲着他们顺德丝商来的,沉吟了半晌,他才开口道:“五十万担的总量,咱们都吃下来,得多少银子?一天得多少利息?十三行等的起,咱们背着如此多的利息,可耗不起……。” 见他有退缩的念头,王朝揖急忙道:“子安兄想过没有,若是就此收手,外面还有三十万担的茶叶,十三行根本不担心今年的茶叶贸易,咱们手头近二十万担的茶叶会是什么处境?无人过问!最终只能任人宰割!人家会以十二两十三两甚至更低的价格来收!咱们连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 如今茶市已经被咱们盘活了,只要茶价继续上涨,会有人跟进来,咱们也无须吃下五十万担,茶叶不可能都集中在元奇和十三行手里,只要茶价继续涨,一众茶商不会继续抛售的,咱们可不能被对方吓住,自乱阵脚。” “我不是说收手,而是不想再借银子。”何淑泰语气平静的道:“咱们在二十四两上下也收了七千多担,抛出去,这边继续推高茶价,继续收购,但拖延收购的速度,一边抛一边收,逐步减少咱们手头的存量,别说二十五,就是二十四,二十三,二十二,能全部抛出去也在所不惜,咱们认栽!” “行!”王朝揖爽快的道:‘咱们认栽,只求少亏点。” 陈家旺此时快步进来,道:“有三家回报,没有动静,其他五家还没消息。” “好。”何淑泰沉声道:“派人去那八家商号接洽,若是仍然在继续收购,探探他们口风,能收多少,就卖给他们多少,按二十五两五钱的价格,两柱香之后,我这里会将茶价提高二钱,另外,吩咐伙计,但凡有交易,不论大小,都答应爽快点,但验货支银认真仔细一点,尽量放慢收购速度。” “子安兄好手段!”王朝揖忍不住轻赞了一声,如此高收低卖,他们损失的只是两三钱的差价,却盘活了茶市,推高了茶价,如果能在二十五两五钱的价格之上将库存的茶叶脱手,他们的损失将大幅降低。 “逊之先别急着赞。”何淑泰呷了口茶,抽出折扇不紧不慢的摇着,缓缓道:“这才刚开始交手,咱们的对手可不是易与之辈,咱们想来茶市补偿点损失,对方却是想把咱们一口吞了,他不会轻易让咱们脱身的,必然还有后招。”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见招拆招,还怕他怎的。”王朝揖边说边抽出丝巾揩着脸上的汗,道:“想一口吞了咱们,得看他有没有一副好牙口。” 见他嘴硬,何淑泰也懒的理会,往椅背上一靠,默想着对方会如何化解这种局面。 ; 第一四零章 两难局面 泰和盛茶号将茶叶收购价又提高了两钱!木牌一挂出,整个茶市一片欢腾,茶价一路暴涨让绝大多数人都对茶市充满了信心,手中有茶叶的哪还舍得卖?一个个坐等价起!手中没茶叶的,却生怕错过这波难得的扳本机会,不少人开始出手抢购。 一众得到茶业公会会长黄子昌指点,正积极准备大量抛售手中茶叶的大茶商见这情形也犹豫起来,茶价涨的太快,前后不过小半个时辰,就是数百数千两的差价,他们怎能不犹豫? 黄子昌并不在茶业公会,而是在泰和盛茶号斜对面的一家商号里,他呆在这地方自然是为了能够及时掌握顺德丝商的动向,能不能将顺德丝商牢牢套在茶市,对于茶业公会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他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闻报茶价涨了两钱,他忍不住暗骂了一声,不消说,定然是一众茶商出手太急,被对方察觉了,否则何以如此快涨价?看来易知足判断的不错,对方此举明显是边拉边抛的路数,得赶紧打压,否则局面就将一发不可收拾。 “黄总商。”两个大茶商急匆匆的走了进来,道:“茶价涨的厉害,是不是稍微缓缓?” “缓?”黄子昌抬眼瞥了两人一眼,道:“别人不清楚,你们难道也不清楚?在你们大量抛售的时候,对方为什么急着涨价?” 听的这话,两个茶商不由的一楞,确实,这不合情理,不等两人开口,黄子昌接着道:“对方两个目的,一是迟缓你们抛售的速度,一是拉动市场人气,吸引众人跟风抢购,对方手头的银子怕是不多了……。” 一听对方手头的银子可能不多了,两个茶商登时象火烧屁股一样,略一拱手,就待转身离开,黄子昌却是喝道:“等等,不要一窝蜂的去卖,否则就是自寻死路,范掌柜先留下…..。” 听的这话,另一个茶商连忙躬身一揖,快步离开,眼下可不是客气谦让的时候,一旦对方银子不足,吃不下如此多的茶叶,茶价就会应声而落,这个时候客气谦让简直就是跟银子过不去。 “来人。”黄子昌对外喝道。 一个茶叶公会的管事快步而入,躬身道:“会长有何吩咐?” 黄子昌沉声道:“马上将那些个茶商召回来。” “是。”那管事一躬身,随即转身快步离开。 “黄总商。”范掌柜试探着道:“外间还有些茶号亦在收购,能否将茶叶卖给他们?” 对于那些不知死活,敢于和顺德丝商抢购茶叶的投机商和中小茶商,黄子昌根本就没心思理会,但也不愿意嫁祸给他们,略一沉吟,他才道:“咱们的主要目的,是将顺德丝商套在茶市,他们被套的越多,咱们以后的获利就越大,切不可因小失大。” 话才落音,一个管事快步进来禀报道:“外间挂出收购茶叶的商号大幅增加,已有三四十家之多。” “不知死活。”黄子昌嘀咕了一句,随即皱起了眉头,通知那些个参与抢购的,必然会惊动顺德丝商,一众大茶商手头的茶叶就没法出手,不通知,顺德丝商就会将茶叶转嫁给参与抢购者,这是两难的局面。 两害相权取其轻,再怎么着也不能让顺德丝商解套脱身!黄子昌很快便沉声道:“马上派人紧急通知一众参与抢购的商号,不想血本无归,就不要抢购茶叶,明白告诉他们,是顺德丝商在茶市搅风搅雨。” 消息很快就传扬开来,茶叶公会亲自出面,由不的一众人不相信,方才还在欢欣鼓舞的一众投机商和中小茶商仿佛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来,瞬间就从头凉到脚,一时间茶市人心惶惶,议论纷纷。 最热闹的地方莫过于泰和盛茶号了,整个商号里里外外都挤满了人,都是急着抛售茶叶的,人人神情焦急,唯一让他们稍稍心安一点的,是泰和盛茶号依然没有停止收购,不过收购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而且不是一般的慢。 泰和盛茶号后院,何淑泰苦笑着道:“对方这是明摆着不允许咱们脱身……。” 陈家旺却是有些焦急的问道:“二位当家的快些拿个主意,如今外面挤满了人,全是来卖茶叶的,要不要关门?” “急什么?”王朝揖瞥了他一眼,道:“去吩咐外面,尽量先拖着,暂缓支银。”说着,他看向何淑泰,道:“子安兄可还有应对的法子?” “暂时没有,但我认为不能关门,一旦关门,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何淑泰缓声道:“拖延也不是办法,我看不如降价,降到二十二两,这个价位没人愿意出手,自然也就清净了。” 王朝揖看了他一眼,道:“如果咱们继续以这个价格,大量的收购,会是什么情形?” 开什么玩笑?何淑泰大为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见他一脸肃然,不似玩笑之言,不得不认真的考虑他这个提议,王朝揖也不催他,摇着一把大蒲扇,耐心的等着。 默然半晌,何淑泰才开口道:“眼下市场一片恐慌,若是继续以当前的价格大量收购,咱们怕是要吃下八至十万担才能稳定人心。”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道:“怎么着,逊之是想将茶叶公会所掌控的茶叶吞下?” “不错。”王朝揖颌首道:“茶叶公会手中没了茶叶,就无法再搅乱咱们的计划,今日的情形你也看到了,若是没茶业公会捣乱,咱们完全可以安然脱身。” 听的这话,何淑泰还真有些心动,略微沉吟,他才道:“逊之想过没有?再吃下十万担,咱们手头可就没多少银子了……。” “再吃下十万担,市场还剩下多少茶叶?”王朝揖不以为意的道:“外面的茶叶越少,拉抬起来就越轻松,再有一百万就足够了。” 默然半晌,何淑泰才道:“怕是没那么简单,今天似乎只是茶叶公会出手打压,元奇却没有一点动静,可别忘了,真正想一口吞下咱们的不是茶业公会,而是元奇!” 第一四一章 机会难得 “谁说元奇没动静?”王朝揖哂笑道:“粤海关打压行外商,不就是出自元奇之手?”他一边摇着大蒲扇一边娓娓说道:“元奇与茶业公会不同,元奇手中没有茶叶,要想打压茶市,如今除了紧缩银根之外,别无他法。 紧缩银根可能吗?不可能!为了挽救茶市,元奇和银行会馆都大量对外放贷,眼下想紧缩银根,根本办不到!至少半个月内不可能!可以说,元奇如今没有能力打压茶市! 元奇想一口吞下咱们,依仗的是什么?无非两点,一是利用资金的松紧来调控茶市,打压茶价。二是十三行垄断茶叶的对外贸易。 咱们这次拉抬茶价,茶业公会为什么急于打压?因为元奇希望茶市冷清,交易清淡,茶价低位,只有这样,咱们手头的茶叶才无法交易脱手,最后,咱们就只能乖乖送上门去,任元奇和十三行宰割。 但若是反过来呢?!茶市火爆,交易活跃,茶价攀高,咱们就不会受制于人,如今能打压茶市的,就只是茶业公会的一众大茶商,吃掉他们手中的茶叶,咱们就破局而出,能够随心所欲的操纵茶市,不仅不会亏,还能大赚一笔! 眼下是极为难得的机会,而且留给咱们的时间已经不到半个月,大多投机商借贷的都是一个月时间的短期借贷,一旦到期,元奇就能紧缩银根,操纵茶市!所以,我建议,以二十五两七钱的价位,继续大力收购,强行破局!” 不得不说,王朝揖分析的很有道理,元奇不能紧缩银根的这半个月时间,就是他们能够自救的唯一机会,错过了这个机会,他们就只能面临着任人宰割的下场,何淑泰哪有不心动之理?不过,虽然心动,他还是有些犹豫,这一步踏出去,万一输了,可就是万劫不复,整个家族几代的积累都要赔的干干净净。 当然,有翻盘的机会,他自然也不会轻易放弃,稍一沉吟,他才开口道:“如今外间都传遍了,说是咱们顺德丝商在搅乱茶市,这可不是咱们的生丝市场,咱们身处客位……。” “子安兄吃猪肉,难道还会过问这猪是谁养的?”王朝揖含笑道:“茶市上都是输红了眼,急于扳本的投机商和茶商,只要有钱可赚,谁去关心操纵茶市的是谁?顺德丝商操纵茶市怎么了?难得就十三行能够操纵?茶叶公会能逼迫十三行涨价,咱们顺德丝商就不能逼迫十三行涨价?” 是这个理,何淑泰也觉的自个过于谨慎,当即问道:“还能拆借多少银子?” 见他终于松口,王朝揖心里一松,将蒲扇一丢,站起身道:“两百万没问题,加上手头的存银,将近五百万。” 略微沉吟,何淑泰才道:“前面柜台拖延不起,先降价收购,降到二十四两一担,然后叫大伙来商议一下,如何?” “好,二十四的价位,不至于让他们对茶市失去信心,要拉回来也就一句话的事。”王朝揖说着大步走到门外,吩咐道:“将收购价降到二十四,放话出去,有多少收多少!另外,叫众人来会议。” 降价的木牌一挂出去,立刻就引起了一片议论,一众茶商都大是为难,卖?还是不卖?这个价位很有些考人,卖吧,不甘心,这种情形下,泰和盛茶号都不关门,不停止收购,而且还放话出来,这个价位卖多少收多少,显然有着十足的底气。 不卖的话,又确实太令人忧心了,茶业公会明摆着是在打压顺德丝商,广州茶商和顺德丝商对决,还得再加上个元奇,天知道最后会是什么结果?一旦顺德丝商惨败,茶价必然是一落千丈,拿不定主意,众人自然是选择观望,一众大茶商同样是拿不定主意,一下降价一两七钱,对他们而言,这可是上万两的差价,谁不肉痛? 听闻禀报,黄子昌想都没想便道:“不用卖了,再卖对方肯定会继续降价。”说完,他便吩咐道:“备轿。” 容园,易知足、伍长青、马应龙、潘仕明四人正谈论推敲如何写《国债论》,听闻这篇策论是当今天子和户部尚书王鼎都颇为关心的,马应龙三人的态度都极为谨慎,倒是易知足这个当事人却浑不在意,将国债的情况介绍完之后,他便甚少插言。 潘仕明颇为不满的道:“上达天听的机会可不多,知足能否再说详尽些?” “知道的我都说了,还要如何详尽?”易知足说着瞥了三人一眼,道:“瞧你们兴奋的,不如将你们名字都署在上面?” “千万别。”马应龙连忙摇头道:“咱们又不懂经济,传出去岂非惹人笑话?” 易知足含笑道:“不懂经济可以学嘛,君湖兄一心科举出仕,学点经济之学,日后出仕为官也能造福一方百姓。” 听的这话,马应龙有些心动,略微沉吟,才道:“待的乡试之后,定来跟知足学习。” “少爷。”李旺在门外禀报道:“黄会长来了。” 易知足正想找机会抽身,当即含笑道:“你们先忙着,我顺带再去定一桌席面叫人送来。”说着便快步出了房间,在院门口迎上黄子昌,一瞧对方神色,便知道出岔子了,当即问道:“办砸了?” 黄子昌一张老脸有些发讪,道:“何淑泰、王朝揖很是警觉,手段也甚是了得……。”说着就将情况详细的说了一遍。 细细听完,易知足点了点头,道:“这两人确非善善之辈,不过,幸得黄会长老辣,处置果断,没有因小失大……。” 见的易知足丝毫没有埋怨他的意思,黄子昌顿觉轻松不少,含笑道:“易大掌柜就别给老夫脸上贴金了,眼下这情形,当如何处理?” “对方将茶价降至二十四两,而且扬言有多少收多少,显见是不甘心。”易知足沉吟着道:“这个价位别卖,等他们涨价。” 黄子昌却道:“对方扬言有多少收多少,应该只是为了稳定人心,以免出现大量抛售的情况。” “不必理会。”易知足笑道:“他们既然不死心,咱们就无须着急,先观望一下。” ; 第一四二章 公然叫阵 泰和盛茶号,后院,会客厅。 王朝揖扫了一眼在座的一众丝商,沉声道:“当前的情形已经给诸位分析了,咱们如今投入茶市已经有五百万,不破局,咱们就得任由元奇宰割,这损失可就不好说了,损失一半怕是都得烧高香了。” 听的损失一半都还不止,一众丝商不由的相顾失色,不少人的银子都是从钱庄贷出来用以收购春茧和生丝的,损失一半,下场只有一个,倾家荡产! 陈家旺性子急,连忙说道:“王掌柜的有什么应对之策,尽管直说……。” “对,咱们如今不求赚钱,只盼着能够少损失一点。” “不拘什么法子,只要能够减少损失,都成!” “大家安静。”王朝揖双手虚压了两下,接着道:“今日的情形诸位也看见了,只要没人搅局,盘活茶市,拉抬茶价,不是什么难事! 我与何掌柜的商议了下,眼下要想破局,唯有迎难而上,继续借贷,吃掉茶叶公会一众大茶商手中的存货,彻底掌控茶市,操纵茶价,唯有如此,咱们才有机会减少损失,甚至还有可能大赚一笔,诸位意下如何?” 见龙山一众丝商都眼巴巴的望向他,何淑泰点了点头,道:“眼下咱们还有拼一拼的机会,半月后,咱们就是想拼都没机会,我们预计还得拆借两百万,事关重大,大家商议下…..。” “那还有什么商议的?”陈家旺大声道:“不拼是倾家荡产,拼,还有扳本的机会,就算输了,不仍旧只是个倾家荡产!拼!” 这话算是说到众人心里去了,就算是拼,也不会有更坏的结果了,为什么不拼?当即一个个纷纷表态! 待的一众丝商散去,何淑泰才担忧的道:“如今反倒是担忧能否拆借到银子了。” “子安兄无须担忧。”王朝揖不以为意的道:“不继续给咱们借银子,他们借给咱们的这三百万就可能打了水漂,不怕他们不借。” 次日一早,天色已经大亮,易知足却依旧呼呼大睡,两丫鬟不敢惊动他,吩咐院子里一众小厮都不许喧哗,以免惊扰了少爷,小厮们不知道,两丫鬟却是清楚,少爷回来时,四更都过了。 “都什么时辰了?还在睡?”易允昌走到东跨院外,不满的道:“将他叫起来。” 几个小厮哪敢吭声,连忙一溜小跑进了后院,春梅夏荷听闻老爷子来了,自然不敢怠慢,连忙进屋将易知足叫醒。 睁开眼,见天色已经大亮,易知足忍不住抱怨了句,“怎的这时辰了也不唤醒我?” 春梅一边侍候他穿衣一边含笑道:“少爷昨晚四更过了才回来,只想着让少爷多睡一会儿。” “是心痛少爷。”夏荷吃吃笑着道:“少爷可真是龙精虎猛,半夜回来还折腾……。” 易知足瞟了她一眼,道:“小妮子这是吃醋了?今晚上让少爷心痛心痛你。” 待他洗漱更衣收拾妥当赶到客厅,易允昌已经喝完了一壶茶了,将众丫鬟小厮屏退之后,他才教训道:“凡事都的有个度,自古道,色乃刮骨钢刀……。” “孩儿给父亲请安。”易知足赶紧打断他的话头,起身后才道:“昨日总督大人交代了一件差事,写一篇策论——《国债论》,孩儿与马应龙、伍长青、潘仕明三人在容园数易其稿,一直忙活到深夜才回。” 易允昌连忙关切的问:“写好了?” “嗯。”易知足点头道:“正准备一早送去总督府。” 听的这话,易允昌也就不打算多留,当即道:“昨日茶市是你让人打压的?” 易知足转念就明白了他这话的意思,当即不动声色的道:“诸位叔伯想抛售手中的茶叶?” “昨日都快涨到二十六两了,也不怪他们动心。”易允昌道:“如今正是海贸旺季,谁愿意将茶叶压在手里,换成现银,稍稍周转,一两的差价也就回来了。” 一群鼠目寸光的家伙!易知足在心里暗骂了一句,才缓声道:“如今元奇和茶业公会正在联手打压顺德丝商,还劳烦父亲转告诸位叔伯,不要抛售手中茶叶,十三行手中这十万担是打压顺德丝商的最后筹码,该卖的时候孩儿自会通知他们。” “行。”易允昌爽快的道:“为父一会就派人分头通知他们。” 胡乱吃了些早点,易知足便乘轿子赶往总督府,进去见着邓廷桢,将《国债论》呈了上去,得到认可后,他陪着说了几句闲话便告退出来,一出总督府,黄子昌跟前的一个随从就一溜小跑着迎上来,躬身道:“易大掌柜,茶市一开市,顺德丝商就将茶价提到二十五两七钱,并且大量收购!” 这事蹊跷!易知足没多想,吩咐道:“轿子!” 轿是凉轿,以纱作帏幕,通风凉爽,易知足坐在轿子里有些捉摸不透,顺德丝商那两个当家的显然不是泛泛之辈,他们又将茶价拉抬到二十五两七钱,是何用意? 一夜之间,泰和盛茶号又将茶价从二十四两拉回到二十五两七钱,整个茶市一片哗然,顺德丝商此举是公然叫阵,明摆着是不惧茶叶公会的打压,坚决要拉抬茶价!这至少说明一点,顺德丝商手中握有极为雄厚的资金。 茶业公会又将会是什么反应?是大量抛售打压?还是置之不理,不闻不问?所有人都兴奋的议论着,等待着,有热切期待顺德丝商和广州茶商在茶市上决一高下,也有希望双方合力稳定茶市,拉抬茶价的,当然,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占了大多数,这可是难得一见的新鲜事! 一些谨慎的精明的投机商和中小茶商却是乘着这空挡赶紧的前往泰和盛茶号抛售手中的茶叶,他们是属于那类不看好顺德丝商的,生怕随着顺德丝商的惨败,茶价又出现新一轮的急跌。 大多数商贾却是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售卖,顺德丝商财大气粗,在广州也是出了名的,既然敢摆出如此强硬的姿态公然叫阵,显然有着十足的底气,元气大伤的茶商未必就斗的过顺德丝商。 ; 第一四三章 好戏开场 泰和盛茶号斜对面的恒昌利商号后院,十几个茶商聚集在偏房里轻声的议论着,一个个皆是满面忧色,顺德丝商的强势,令众人既意外又忧心,在茶市摸爬打滚十数年甚至是数十年,他们对于顺德丝商的意图可说是一目了然,但却是束手无策。 很明显,顺德丝商今日将茶价恢复到昨日的高价就是冲着茶叶公会,冲着他们来的,目的就是要收购众人手中的茶叶,不卖?茶市必然火爆,对方就能拉高茶价,顺利从茶市脱身,卖,对方在收购了他们手中的茶叶之后就能随心所欲的操纵茶市和茶价,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换句话说,就是仗着钱多欺负人!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时,黄子昌缓步走了进来,众人纷纷起身拱手见礼让座,黄子昌没坐,扫了众人一眼,缓声道:“当前的形势,无须老夫赘言,顺德丝商既然公然叫阵,茶业公会断无不应战之理,老夫决意打压,拼尽全力打压! 此番打压,诸位的损失必然不小,老夫也不强人所难,愿意与茶叶公会荣辱与共的,请留下来,觉的承担不起损失的,敬请自便,商人重利,趋吉避凶,皆是常情,诸位无须勉强。” 一众茶商不由的面面相觑,黄子昌这话说的有些悲壮,颇有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味道,很显然,他心里也没有一点底气,只是为了茶业公会的脸面而不得不出手打压! 打压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必须以二十五两七钱的价位抛出手中的所有茶叶,一旦打压不了顺德丝商,茶价就会节节攀高,他们的损失可能数以万计,甚至是数万!茶价几经波折,众茶商皆是损失不小,有心退出的人不在少数。 房间里安静了一阵,一个中年茶商走了出来,对着黄子昌躬身一揖,道:“黄会长,此番茶叶崩盘,敝号损失惨重,实是再损失不起,还望黄会长见谅。”说着,便快步出了房间。 见有人带头,原本还觉的有些拉不下脸面的几个茶商也纷纷躬身行礼出了房间,黄子昌一直没吭声,见的没人再离开,他才缓缓落座,逐一打量了一番尚且留在房间里的八位茶商,颌首道:“诸位愿意留下来与茶叶公会荣辱与共,老夫很是欣慰……。” 茶市李安顺拱手道:“恕在下直言,眼下时已过午,外间议论纷纷,蜚短流长,黄会长若是决意打压顺德丝商,不宜再拖延。” “不急。”黄子昌道:“是否打压,如何打压,还需等易大掌柜前来定夺,诸位且先将手头茶业数量汇报一下。” 一众茶商听的一愣,不是已经决意打压?为何又说须的等候易大掌柜前来定夺?待的众人先后将手头囤积的茶叶数目报出之后,李安顺才迟疑着道:“难道黄会长相信易大掌柜有法子破解眼下这进退两难的局面?” “李掌柜是当局者迷。”一个三十出头的茶商含笑道:“易大掌柜尚未到,黄会长便自剪羽翼,由此可知,易大掌柜手中必然握有数量不菲的茶叶,只要手中有足够的茶叶,破局则不难。” 黄子昌有些惊喜看了他一眼,这个李文锦心思居然如此灵动!正待开口,李安顺却是抢先道:“李掌柜这话未免说的太轻松,顺德丝商敢于公然叫阵,必然有雄厚的资金为依仗,就算易大掌柜手中握有茶叶,又能有多少?又如何……?” “禀老爷——。”黄子昌跟前的随从快步赶到门口,禀报道:“易大掌柜到了。” 一听易知足到了,黄子昌连忙起身道:“走,随我前去迎迎。” 众人才出房门就见易知足快步进了后院大步而来,黄子昌迎上前几步,含笑拱手道:“易大掌柜可算是来了,老夫等一众茶商盼易大掌柜犹如大旱盼甘霖。” “见过易大掌柜。”李文锦等一众茶商跟着拱手见礼。 易知足含笑拱手道:“一早去了总督府,累诸位久等了。” 一听他是从总督府赶过来的,黄子昌笑道:“有累易大掌柜奔波,请。” 众人进屋落座,黄子昌便道:“李掌柜,你将当前的情况详细给易大掌柜说说。” 李文锦也不谦逊,详细的将情况说了一遍,而后大着胆子道:“在下冒昧问一句,不知易大掌柜手中握有多少茶叶?” 易知足扫了众人一眼,又看向黄子昌,见他微微颌首,便知这几位都是黄子昌刻意栽培的茶商,当即便如实说道:“十三行一众行商手中尚且留存了十万担。”说着便看向黄子昌,道:“黄会长是何看法?” “打压!”黄子昌毫不迟疑的道:“不能让对方从容脱身。” 李安顺插言道:“咱们这八家共有茶叶四万担,加上这十万担,也才十四万担,在下担心顺德丝商能轻易吞下这十四万担……。” “诸位不必担心。”易知足含笑道:“元奇银行可不只是摆设。”说着,他掏出怀表看了看,见已过一点,便道:“人家已经在门口叫了半天阵,诸位也该开门应战了。” 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黄子昌也不多问,含笑对众人道:“有易大掌柜替诸位掠阵,诸位尽管放心抛售,不过,最好能拖延点时间,十三行一众行商怕是迟些才能来。” “不用。”易知足道:“一路前来,我已经派人通知了十三行。” 见的一众茶商出现在泰和盛茶号门外,围观的人群立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他们不是支持茶业公会,而是期待了半天的好戏终于开场了!茶叶公会没有让他们失望,终于还是出手打压了! 消息迅速传开,整个茶市一片沸腾,不少人纷纷赶来,泰和盛茶号附近的街道都被挤得水泄不通,众人不是想亲眼目睹这一场龙争虎斗,商战不是打擂台,没什么好看的,他们只是想最先知道结果,这一场围绕着茶叶定价权的恶战,究竟谁能最后胜出? ; 第一四四章 轮番抛售 泰和盛茶号后院,听闻前台掌柜禀报茶业公会已派人前来抛售茶叶,何淑泰长叹了一声,道:“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可惜了的,终究还是短兵相接……。” 王朝揖看了他一眼,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茶业公会背后有元奇,岂是那么轻易就能吓退的?当然,他也希望能够吓退茶业公会,如此,无须花费多少银子就能轻易的将茶价拉抬起来,但是,这可能吗?无非是一厢情愿罢了! “收!”王朝揖沉声道:“先将一应小单推后,全力收购大单,交易情况随时禀报。” “是。”掌柜应了一声,快步离开,王朝揖呷了口凉茶,摇着蒲扇,道:“子安兄居然将兵法用到商场上来了?” “商场如战场!” “嗯,这话精辟独到。” “逊之可知这话出自何人之口?” “谁?”王朝揖不以为意的道:“该是一位亦儒亦商的前辈吧。” “逊之错了。”何淑泰道:“这话出自元奇大掌柜易知足之口,而且他还要求一众十三行子弟多读兵法。” “哦?”王朝揖颇为意外的轻哦了一声,默然片刻,他才开口道:“以正治国,以奇用兵,看来这位易大掌柜喜欢剑走偏锋……。”说到这里,他笑了笑,道:“正所谓一力降十会,咱们堂堂正正的碾压,我就不相信元奇还能有什么法子来打压茶市,要知道如今绝大多数的投机商和茶商可都是盼望着茶价攀升。” 何淑泰没吭声,元奇利用粤海关大力整顿行外商,从而达到打压茶市和茶价的目的,这确实算得上是剑走偏锋,除此之外,元奇还有没有其它的法子? 前面柜台,一众掌柜账房和大小伙计有条不紊的忙碌着,因为收购的茶叶数目大,而且人数多,一应手续尽皆从简,只须订一份收购契约,注明茶叶价格、数目、等级,交割时间、地点、仓库等等要素,签字画押之后,双方交换提货单和期票,就算完成交易。 如此交易简便快捷,不长时间茶业公会八大茶商的交易便告完结,陈家旺一直在柜台上盯着,眼见的后面没有继续出现要求大单交易的客商,他不由的暗松了一口气,四万担的数额虽然不小,但相对于他们筹集的资金而言,还真不算大。 喝了口凉茶,他正准备回后院去汇总禀报一下,却听的店外传来一阵喧哗,他心里不由的一沉,又有大单来了!果然,一个伙计飞快的跑进来禀报道:“十三行安昌行容达官亲自来了。” 安昌行,容达官?安昌行还囤积了茶叶?陈家旺隐隐感到有些不妙,连忙道:‘赶紧问问,单子多大?” 很快,伙计便回禀:“七千担。” 七千担不多,但也不少,问题是十三行其他行商手中是否也囤积了大量的茶叶?陈家旺心里隐隐觉的有些不妙,连忙吩咐掌柜道:“先拖延片刻,等我回话。”说着转身就进了后院。 听闻禀报,何淑泰、王朝揖也是颇为意外,十三行手行商手中居然还囤积有茶叶?是例外?还是家家都囤积有?略微沉吟,何淑泰脸色有些难看的道:“十三行中怕是不止安昌行有茶叶?” “这没理由。”王朝揖道:“茶叶崩盘以来,茶价可以说一直是被元奇操纵,二十七两的高价位之时,安昌行为何没有抛售?是不是安昌行与孚泰行平素有嫌隙?或者是安昌行太贪,没有及时抛售?” “眼下不是细究的时候。”何淑泰道:“就以最坏的情况来说,十三行一众行商手中囤积了大量的茶叶,收还是不收?” “收!”王朝揖不假思索的道:“方才收了茶业公会的四万担,现在不收岂非是笑话?况且,十三行行商未必就人人都还留存的有茶叶。” 这确实是不合常理,何淑泰也不相信十三行手中还囤积有大量的茶叶,当即点头道:“那就收。” 安昌行的容有光前脚出店,东昌行的罗福泰便接踵而至,出售的茶叶数额比着安昌行多了一千担,八千担! 再接下来登场的是同顺行的吴天垣,出售茶叶九千担,随后的顺泰行的马佐良,出售茶叶一万担。 见的十三行一众行商一个接着一个轮番登场,出售的茶叶数量也是逐步增大,泰和盛茶号外一众看客不由的议论纷纷,都为顺德丝商捏一把汗,这情形傻子也看出来,十三行一众行商手中囤积了大量的茶叶,人家是怕吓坏顺德丝商,没有一涌而上,而是轮番抛售,一步步消耗顺德丝商的银子。 这说明什么?说明十三行底气十足,人家考虑的不是打压顺德丝商,而是要将顺德丝商拖死在茶市!在为顺德丝商担忧的同时,众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十三行一众行商手中的茶叶为何在茶价高点没有出手?为什么没有在二十七两以上的价位抛售,而是留到了现在,难道说,他们早就预料到顺德丝商会来茶市?真要如此,那也太令人不可思议了! 大热的天,何淑泰、王朝揖两人却感觉有些冷,心冷!不仅冷而且还感到恐惧!十三行众行商手中究竟囤积了多少茶叶?两人已经不敢去猜,如今他们已是骑虎难下,容不得他们退却收手!只能是硬着头皮收,收! 孚泰行的易元昌是最后一个登场,抛售了一万八千八百担,就在何淑泰、王朝揖感到绝望之时,陈家旺匆匆跑来,激动的说道:“没了!十三行没人来了!” 十三行手中没有茶叶了?何淑泰、王朝揖两人有些惊疑的对视了一眼,两人皆有种绝处逢生的感觉,何淑泰很快冷静下来,道:“十三行一共来了几家行商?” 陈家旺连忙道:“就伍家、潘家、卢家和严家没来,其他都来了。” “严家的兴泰行负债累累,极有可能没有参与茶市。”王朝揖心有余悸的道:“伍、潘、卢三家难道也没参与茶市?会不会还有更大的数额在后面?” “不会,十三行一众行商既然是一个接一个来的,就不会分成两拨。”何淑泰笃定的道:“应该是没有了。” 第一四五章 一根稻草 这话有道理,伍潘卢三家手头若是还有茶叶,必然会接连抛售,不可能分成两拨,王朝揖长吁了一口气,一脸庆幸的道:“咱们终于撑过来了。” 方才听闻孚泰行抛售一万八千八百担时,他几乎快踹不过气来,十三行手中握有的茶叶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他实是担心到了极点,生怕十三行抛售的数量超过他们筹集的资金,当场撑得他们吃不下,那可就全完了! 何淑泰却是丝毫不敢松懈,看向陈家旺,问道:“还剩下多少银子?” 陈家旺回道:“茶业公会和十三行总计抛售十四万担,眼下还剩下一百五十余万。” “子安兄可是担心那些散商?”王朝揖语气轻松的道:“无须担心,咱们既然撑住了茶业公会和十三行的抛售,那些散商就不会再跟着抛售,必然会坐等茶价攀升,吩咐下去,将茶价提高一钱。” 将茶价提高一钱,这等若是宣布顺德丝商已经大获全胜,足以刺激众人的热情,这个时候, 茶价是不宜涨的太快太急,需要给一众散商介入茶市的机会,也必须给茶价的涨幅留下足够的空间,如此,才能吸引更多的人进入茶市投机。 待的陈家旺转身离开,何淑泰才一脸凝重的道:“逊之且别急着高兴,我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踏实,茶业公会和十三行都已经出手,但元奇却还没有动静…….。” “元奇手头没有茶叶,能如何打压茶价?”王朝揖道:“如今咱们手头囤积的茶叶已经超过三十万担,手头还有一百五十万两银子,又有众多的投机商和中小茶商支持,可谓是一呼百应,元奇已经奈何不了咱们,这茶市如今已是咱们的天下,没人再能阻碍咱们拉抬茶价!” 话才落音,刚刚离开的陈家旺去而复返,一脸惊慌的道:“茶价涨到二十七两了!” “什么?”王朝揖吓了一跳,这个节骨眼上如此快速的拉抬茶价对他们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他连忙问道:“怎么回事?” “不清楚。”陈家旺道:“只是听闻外间有人高喊,有商号以二十七两的高价收购茶叶,如今外间已没剩下几个人。” 何淑泰脸色刷的一下变的异常苍白,身子晃了一晃,才勉强稳住,见他这副模样,王朝揖连忙将他扶到椅子上坐下,宽慰着道:“子安兄……。” “是元奇……..。”何淑泰有气无力的道:“是元奇出手了,果然是剑走偏锋,不打压茶价,反而拉抬茶价,这下……咱们…….完了……。” 王朝揖登时呆若木鸡,他一直提防元奇如何打压茶价,却万万没料想到元奇居然会帮着他们拉抬茶价!而且是直接将茶价拉抬到二十七两,这一招太阴损太毒辣了! 直接将茶价拉抬到二十七两的高价,等若是封杀了所有人投机茶市的可能,如此急速的拉抬茶价,而且是拉抬到如此高位,没人敢再进入茶市,相反,很多投机商和中小茶商都会争先恐后的逃离茶市,这等若是断绝了他们顺德丝商从茶市脱身的可能! 还有,元奇很可能还会将高价收购来的茶叶转手抛售给他们,活活的撑死他们,他们如今剩余的资金与元奇所掌控和能调动的资金相比,根本就是天壤之别,市场上尚且有着近二十万担的茶叶,元奇若用这个法子来撑死他们,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完了!确实是完了!虽然很不甘心,但王朝揖心里清清楚楚,他们已经没有任何翻盘的余地,就算他手头如今还有五百万甚至是一千万,也斗不过元奇,因为他们不敢跟元奇较劲拉抬茶价,茶价越高,吸纳的茶叶越多,他们死的也就会越惨! 到了这时,他才回味过来,其实从一开始进入茶市,他们步步都落入了元奇的算计,这根本就是一场不可能有丝毫赢面的豪赌,可叹之前他们看不透,拼命的挣扎,越挣扎陷的也就越深,到临死之际方才明白过来,却已经是万劫不复了! 回过神来,何淑泰沉声道:““关门!让茶号关门!” 泰和盛茶号关门,也就意味着顺德丝商彻底认输!意味着大部分顺德丝商都将倾家荡产!陈家旺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他,面对茶业公会个十三行如此巨大的抛售,他们都撑过来了,为何元奇拉抬茶价,却让何淑泰如此失态,而且还直接认输! 王朝揖却是明白,泰和盛茶号关门,顺德丝商认输,元奇就没有必要以高价收购茶叶,这是向元奇示好,也是给他们自己留一条生路,元奇以高价收购的茶叶越多,回过头来,压榨他们就会越狠! 见陈家旺站着发愣,他苦笑着道:“还愣着做什么?不想血本无归,就赶紧让商号关门!” 听这话的语气,似乎还有挽回的余地!陈家旺心里又升起一丝希望,脚步蹒跚的离开了房间,安静了半晌,何淑泰才开口道:“咱们应该去见见那位易大掌柜。” “是应该去见见他,越早越好。”王朝揖点头道,眼下除了谈,再无其他选择,再则,对于那位喜欢剑走偏锋的易大掌柜,他也确实是充满了好奇。 恒昌利商号后院,闻报泰和盛茶号关门,黄子昌爽朗的笑道:“恭喜易大掌柜不战而屈人之兵!” “不战而屈人之兵倒也算不上。”易知足含笑道:“没有茶业公会和十三行齐心协力抛售十四万担茶叶,我也不敢如此拉抬茶价,快速将茶价拉高不过是压死顺德丝商这头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微微一顿,他才接着道:“既然顺德丝商已经认输,那就没必要继续高价收购茶叶,着他们停止收购。” 黄子昌道:“如此一来,茶价怕是又会大跌了。”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易知足道:“我也不希望茶价大跌,但不将顺德丝商彻底解决掉,茶价就不能稳步攀升。” 略微沉吟,黄子昌才道:“估摸着顺德丝商很快就会找上门来,他们身上还背负着高额的利息,不会久拖。” 易知足却是不愿意尽快的了结这件事,他还要借这机会整合顺德的钱庄,当即便起身道:“他们急,咱们不急,不必理会他们,先将他们吊着,杀杀他们的锐气。” 第一四六章 避而不见 吊着他们?黄子昌一怔,连忙跟着起身道:“这只怕不妥,顺德丝商手头明显还有银子,不及时处理,怕是会夜长梦多,消息一传开,茶价必然大跌,易大掌柜就不虑对方会乘机低价吸纳?” 易知足还真没考虑到这点,他下意识的认为顺德丝商不可能再敢吸纳茶叶,但若是价格低的离谱,可就难说了,恐慌之下,茶价极有可能直线下跌,还真是不得不防,略微沉吟,他才道:“休市!” “又休市?”黄子昌眉头皱了皱,频频休市可不是什么好事。 易知足含笑道:“为防茶市崩溃,由茶业公会出面宣布休市,官府不会有意见,一众茶商不仅不会有怨言,反而还会感激不尽,另外派人放出消息,在妥善解决顺德丝商之后,茶市将会恢复正常。” 也就是说,休市不过只是一个噱头,黄子昌点了点头,这倒也没什么,影响不会大,但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也不愿意及时处理顺德丝商?顺德丝商如今就是待宰的鱼肉,还有什么锐气可言?稍一琢磨,他才试探着道:“易大掌柜还另有图谋?” “不瞒黄会长。”易知足坦言道:“元奇准备利用这个机会一统顺德的钱行。” 黄子昌听的一呆,他着实没想到在打压顺德丝商的背后,元奇居然还有着这样的图谋,涉及到元奇的扩张,他自然不好细问,当即感慨的道:“走一步,看三步,易大掌柜着实好手段。” “不过是所处的位置不同而已,可不敢当黄会长如此夸赞。”易知足说着拱手道:“善后诸事,还有劳黄会长费心,告辞。” 富利兴茶号以二十七两的高价收购茶叶仅仅才收购了三千二百担便挂出了停止收购的牌子,就在一众投机商和中小茶商大为不满的时候,泰和盛茶号关门的消息散播开来,这对于一众正渴盼茶价节节攀升的商贾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顺德丝商输了!方才还占尽了优势的顺德丝商居然主动关门认输了!心思活泛者已经想通了这其中的关节,但大多数人却是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居然会引发如此大的逆转! 顺德丝商输了,茶价还可能继续攀升吗?当然不可能!茶价下跌还是小事,更要命的是,顺德丝商败了,茶市上还有谁敢收购茶叶?难不成又要经历一次想卖都卖不掉的情形?不少人后悔不迭,早知如此,就该及早抛售给顺德丝商。 一众茶商纷纷赶回各自商号,竞相挂牌,降价抛售茶叶,就在人心慌乱,茶价一路下跌之际,茶叶公会宣布茶市休市的消息传了出来,在妥善解决顺德丝商之后,茶市将会恢复正常的消息也同时传开。 两条消息散播开来,不啻于是给众茶商吃了一颗定心丸,如今谁不知道茶业公会与十三行、元奇银行是联手的,这等于是三家向众人保证会极力稳定茶市,既是这样,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对于茶市的动静,何淑泰、王朝揖两人如今已不关心,他们如今考虑的是如何与易知足洽谈,如何才能最大限度的挽回损失,两人一路步行来到恒昌利商号后门,敲开门,表明身份,说明来意。 开门的伙计很是客气的道:“二位,易大掌柜和黄会长均已离开。” 听的这话,何淑泰、王朝揖心里都是一沉,这么快就离开了?对方是有意避而不见?真要如此,那麻烦可就大了,两人原路折回,一路都默不吭声,一直走到街口,王朝揖才开口道:“不如干脆去元奇总号?” “咱们对易大掌柜不了解。”何淑泰闷声道:“还是先去拜会一下梁会长,让他探探口风或许更好。” 王朝揖实在是不愿意去见梁介敏,但眼下这情形让梁介敏帮忙,无疑是最好的法子,当即便点了点头。 易知足离开恒昌利商号,亦是乘轿前往元奇银行广州分行,如今顺德丝商的资金已经被完全套在茶市,整合顺德钱庄已无需再瞒着梁介敏,反而要大量启用顺德籍的掌柜和伙计,用顺德人去整合顺德钱庄,自然是事半功倍。 他轻车熟路的从后门进了广州分行,梁介敏闻报之后急急迎了出来,一见面,便恭谨的拱手见礼道:“见过大掌柜。” “梁掌柜无须多礼。”易知足摆了摆手,缓步进了内堂,落座之后,他才道:“元奇要一统广东,顺德是重中之重,如今顺德丝商大额资金陷在茶市,正是整合顺德钱庄的大好机会。” “如此良机,自然不容错过。”梁介敏含笑道:“广州分行已经做好一应准备,就候大掌柜下令。” 听的这话,易知足大为满意,略微沉吟,他才含笑道:“也不瞒梁掌柜,数日前我就已经遣解修元解掌柜携带大额资金和人手赶往顺德,当时顺德丝商在茶市还未完全被套牢,是以这事没与梁掌柜商议,还望见谅。” 梁介敏老于世故,自然清楚易知足如此做是为他好,略微沉吟,他才道:“不敢瞒大掌柜,在下与顺德龙山的何家龙江的王家皆交情菲浅,何淑泰、王朝揖也曾前来拜访,在下也曾力劝二人不要掺和茶市投机,可惜二人不听劝阻……在下惶恐,差点坏了大掌柜的谋划。” 还有这事?易知足暗道一声侥幸,不过,对方既然开诚布公的说了出来,足见心地坦荡,再说,对方当时也不知情,他当即笑道:“此事梁掌柜完全不知情,无须自责。” 略微一顿,他才接着道:“整合顺德钱庄是元奇当前大事,我会亲自前往顺德坐镇……。” 一听易知足要亲自前往顺德,梁介敏心里一惊,以元奇如巨大实力,整合顺德钱庄,哪里还须易知足这个大掌柜亲自前往坐镇?况且,解修元已经去了顺德,他连忙道:“大掌柜莫非有意掺和顺德生丝市场?恕在下直言,生丝崩盘,不仅有损顺德丝业,对元奇来说也非是好事,还望大掌柜三思。” “放心。”易知足含笑道:“此番整合顺德钱庄,不会危及生丝市场,元奇如今兵强马壮,资金充裕,而顺德丝商数百万资金陷在茶市,无须大动干戈,我亲去顺德,是想实地考察一下顺德的缫丝业。” 缫丝?易知足对缫丝感兴趣?梁介敏觉的有些古怪,却又不便多问,毕竟这事与元奇的业务无关。 第一四七章 祸福相依 元奇广州分行后门,躬身礼送易知足缓步离开,梁介敏才转身折回院子,心里暗自琢磨,易知足为何会对顺德的缫丝业如此有兴趣,为此不惜亲去顺德实地考察,是想大力扶持缫丝业?这似乎说不通,顺德缫丝业本就十分兴盛,低息放贷就是最大的扶持。 不是扶持,难道是想垄断缫丝业?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便越想越觉的有可能,要知道易知足如今身为元奇大掌柜,他所关注的绝对不会是小事,元奇能垄断顺德的钱庄行,要垄断顺德的缫丝业也就不是什么难事。 缫丝是整个丝织环节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垄断了缫丝业也就等于是垄断了整个丝织业,垄断整个顺德的丝织业?想到这里,梁介敏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禀总掌柜。”一个伙计快步迎上来禀报道:“何淑泰、王朝揖在外求见,已恭候多时。” 梁介敏眉头一皱,这二人如今上门求见不外乎是要他帮忙打探口风或是代为向易知足求情,他不假思索的道:“不见。”不过一转念,他又改口道:“带他们进来。” 何淑泰、王朝揖两人进房恭谨的见礼之后,何淑泰便一脸羞愧的道:“悔不该不听表叔之言,如今身陷茶市,无力自拔……。” 梁介敏以手让座,道:“无须拘礼,坐下慢慢说。”俟二人落座,他才接着问道:“在茶市投了多少银子?” 王朝揖抢着道:“小侄一心想挽回损失,太过心切,极力鼓动怂恿子安从账局借贷,龙山龙江一众丝商前后陆续投入茶市白银,总计八百五十余万两。” 从账局借贷?梁介敏不动声色的问道:“你们从账局借贷了多少?” “前后两次,共计五百万。” 五百万!梁介敏暗忖,这下倒是省事了,当铺印局正好一锅都端了,无须再担心白银向外省流失了,得向易知足建言,将这笔银子想方设法扣下来。 见他不吭声,何淑泰小心翼翼的道:“如今三十余万担茶叶砸在手中卖不出去,小侄斗胆,恳祈表叔从中斡旋……。” “早就告诫你们,不要掺和茶市,当初被陷,也提醒你们亏数十万或是百十万果断撤离茶市……。”梁介敏说着轻叹了一声,道:“如今可如何是好?吃进嘴里的肉,你们还指望易大掌柜吐出来?” “小侄不敢。”何淑泰连忙道:“如今不敢奢求,只望能将账局的五百万贷款还回去。” “五百万?”梁介敏翻了他一眼,道:“这还叫不敢奢求?” 王朝揖连忙道:“茶价再跌,二十两一担终归还是值的,咱们手头有三十二万担茶叶,只求回本五百万,这等若是将茶价降至十六两一担……十三行在茶市不可能以如此低价收购到如此大数量的茶叶。” “糊涂!”梁介敏轻声呵斥道:“主导茶市的是元奇,不是十三行,元奇宁愿以二十六的高价在茶市收购茶叶,也不会以十六的价格收购你们手中的茶叶,明白吗?元奇高价在茶市收购茶叶,能减少茶商损失,能帮一众钱庄也就是现如今元奇的众多东家最大限度的追回放贷! 你们投机茶市,在茶市赚银子,等若是抢元奇的银子,如今元奇好不容易将你们困死在茶市,你认为元奇能轻易放过你们?元奇、十三行、茶业公会,现如今都红着眼睛盯着你们这八百万,你们还指望回本五百万?” “五百万已是最低的要求。”王朝揖沉声道:“若是不能偿还账局的借贷,所有的丝商都会倾家荡产,既是如此,咱们不惧鱼死网破。” 梁介敏根本就不想蹚这趟浑水,他只是想套套对方的底线,顺带打压一下,自然不会过分逼迫,稍稍沉吟,他才道:“此事太大,老夫难以斡旋,不过,倒是可以引领你们前去元奇总号,至于易大掌柜是否肯见你们,老夫不敢保证。” 何淑泰、王朝揖如今最怕的就是易知足不见他们,连洽谈的机会都不给,他们手中的茶叶低价能否卖出去?当然能,但眼下绝对卖不出去,别说眼下,怕是今年都没可能,而账局的利息却是他们背负不起的,若能挽回五百万,将账局借贷还清,他们手中尚剩余一百多万两,至少能保大部分丝商不至于倾家荡产。 是以听的这话两人都甚是欢喜,梁介敏毕竟是元奇广州总掌柜,有他从中穿针引线,易知足不至于一点面子不给,何淑泰连忙拱手道:“表叔大恩大德,小侄没齿难忘。” 西荣巷,元奇总号。 易知足刚进的容园,严世宽就从后面快步追了上来,自决定前往上海之后,他这段时间一直都在总号跟着孔建安熟悉钱庄业务,追上来后他亦步亦趋的道:“三哥,家父已经允准小妹随我一道前去上海。” 易知足听的一喜,随即觉的不对,严启昌如此好说话?当即驻足转身,道:“你该不会是告诉令尊,这是我的意思吧?” 严世宽眨巴着小眼睛道:“不如此说,家父如何会同意?” 易知足一阵无语,快步进了书房,严世宽紧跟着进来,道:“三哥何时才会去上海,小妹年纪可不小了。” “什么年纪不小了,小妹才十六岁。”易知足没好气的道:“你知不知道,女人生孩子的最佳年龄是二十四岁到二十九岁?” 严世宽听的一呆,略微迟疑,他才一脸委屈的道:“三哥是说七八年后才会去上海?” 见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易知足忍不住笑道:“你听说过没有,旗昌洋行有一艘专门运送鸦.片的快船,到上海只需六七天时间,我已经向他们订购了两艘快船,以后往来很便捷。” 订购了两艘快船?严世宽眼睛一亮,喜道:“有一艘是给我的?” 这厮脸皮是越来越厚了,易知足懒的理他,正想赶人,却听的李旺在外禀报:“少爷,广州分行梁掌柜来了。” 不是刚见过面,梁介敏怎的又来了?易知足有些纳闷,连忙吩咐道:“请他进来。”严世宽很是识趣,连忙自觉走人。 梁介敏进来见礼落座之后便将与何淑泰、王朝揖会面的情形详细说了一遍,随后道:“早就风闻不少当铺印局有意将银子转移外省,如今倒是个难得的机会。” 易知足点了点头,思忖了片刻之后,才道:“告诉他们,老老实实在广州呆一段时间,待我从顺德回来,再跟他们详谈,另外,再转告他们一句,祸兮福所倚,茶市的损失,元奇会帮他们翻倍赚回来。” 听的这话,梁介敏一愣,迟疑了下才道:“大掌柜这话可是当真?” 易知足笑道:“梁掌柜放心,此话并非虚言,我身为元奇大掌柜,岂会信口开河,即便不顾及自身的声誉,还的顾及元奇的声誉不是。” 第一四八章 出行遇险 西荣巷,元奇总号大门外。 何淑泰、王朝揖心情忐忑的等候着,不时的望向大门,盼着能有伙计出来唤他二人进去,八百多万两银子的茶叶砸在手里,两人皆是心急如焚,急于想知道易知足的态度以便商议对策,时间拖的越长,对他们就越不利。 期望中的伙计没来,梁介敏却出来了,二人心里一沉,梁介敏出来了就说明易知足不会见他们,不过,待看的梁介敏神情颇为轻松,两人心里又重新燃起了希望,连忙快步迎了上去。 不待两人开口询问,梁介敏便含笑道:“好消息。” 一听是好消息,何淑泰急急问道:“易大掌柜同意见面洽谈?” “大掌柜托我转告二位……。”梁介敏说着,将易知足的原话一字不改的说了一遍。 “祸兮福所倚?茶市的损失,元奇帮咱们翻倍赚回来”王朝揖一脸狐疑的道:“还有这等好事?易大掌柜该不会是想先稳住咱们吧?” 何淑泰却道:“易大掌柜去顺德做甚?搅乱生丝市场?”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梁介敏说着一指斜对面,道:“去那家茶楼坐坐。” 张记茶楼是新开的一家茶楼,规模不大,但生意却是极好,不少前来元奇办事的商贾都喜欢来这里谈事,三人进店要了一个内堂的雅间,落座之后,梁介敏才缓声道:“以你们如今的处境,大掌柜没有必要虚言诓骗你们,更不会因为这事失信于老夫,这点你们大可放心。 至于大掌柜前往顺德,一是因为元奇即将着手整合顺德的钱庄,二是大掌柜对顺德的缫丝业极有兴趣,老夫估摸着,元奇会大力扶持你们,以垄断顺德的生丝市场。” 元奇要垄断顺德的钱行和生丝市场?何淑泰、王朝揖都是一脸的震惊,元奇的野心未免太大了!稍一思忖,王朝揖便开口道:“这不合理,元奇垄断顺德的生丝市场,不可能是为了帮咱们赚钱?” 何淑泰点头附和着道:“不错,元奇不可能如此好心。” 听的这话,梁介敏笑了笑,呷了口茶,他才慢悠悠的道:“如果……,如果垄断顺德生丝市场只是一个开始呢?” 什么意思?两人对视了一眼,何淑泰才道:“小侄愚钝,还望表叔点拨。” “想不明白慢慢想。”梁介敏说着站起身道:“大掌柜的野心远比你们想象的要大,能得元奇扶持,是你们的福分,老夫还有急务,你们自个慢慢琢磨。”说着便转身离开。 见他说的没头没脑便借故离开,两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半晌,王朝揖才迟疑着道:“垄断顺德生丝市场只是一个开始……顺德是广东丝织业中心,以地域划分,大清有三大丝织业中心,江浙、广东、福建,难不成,元奇想垄断这三大丝织业中心?” “这如何可能?”何淑泰不假思索的道:“若非咱们的资金都陷在茶市,元奇能垄断顺德生丝市场?” “子安兄以前敢想象有人能垄断广州的钱行吗?”王朝揖缓缓的说道:“元奇不仅垄断了广州的钱行,如今又要垄断顺德的钱行,而且很可能会继续,进而垄断整个广东的钱行,既是如此,垄断三大丝织业中心,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何淑泰不想与他辩驳,转而问道:“即便如此,这跟弥补咱们双倍的损失有何关系?” “这点,我也琢磨不透。”王朝揖沉吟着道:“不过,我猜测应该与缫丝有关。”略微一顿,他才接着道:“梁会长不会帮着易知足诓骗咱们,且安心等几日。” “如何安得下心来。”何淑泰摇了摇头,道:“咱们被套在茶市的消息瞒不住,得回去安抚,也顺带看看有无机会,在顺德会会那位易大掌柜。” 三日后一早,易知足乘船前往顺德,省城去顺德有水陆两条道,陆路走驿道,大热的天走驿道纯粹是自寻苦头,水路虽然绕了些,却要舒适的多,去顺德有客船,不过他自然用不着去挤客船,伍长青提前一天就为他订好了一艘大小适中的单桅快船,而且还送了两个保镖——伍家的护院。 快船一路顺江而下,很快就拐进了内河水道,水面一下就变的狭窄起来,易知足在船头看了会景致便回到船舱,与随他同行的义源丝缎行掌柜闲侃以了解顺德的丝织行情。 义源丝缎行的掌柜不是易知足在榕青园见过的那位胖胖的姚启昌姚掌柜,而是一个三十出头,颇为清瘦的中年人——黎安福——黎掌柜,黎安福本就是顺德陈村人,对顺德的丝织情况了如指掌,而且甚是健谈,两人一路闲侃,倒也不觉的闷。 不过一个时辰,一个保镖进来禀报道:“易公子,后面有三艘快船一直不紧不慢的跟在咱们船后面……。” 易知足一愣,随即道:“试探过了?” “嗯。”那保镖点了点头,沉声道:“方才已经试过,咱们慢,他们也慢,咱们快,他们也快。” 易知足心里一沉,盗贼的可能不大,对方显然是从西关一路跟来的,多半会是仇家,元奇操纵茶市,垄断广州钱庄,若是把这些账都算在他头上,他得罪的人可就多了去了,投机商、茶商、顺德丝商,还有那些倒闭的钱庄和被逼关门的当铺印局的东家,可谓是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 黎安福显然也被吓着了,脸色有些苍白的道:“对方会不会是想跟咱们结伴而行?” “结伴而行?”易知足反问道:“这条航道难道很不太平?” 黎安福连连摇头道:“没有,好几年没听说有水盗出没了。” 没有水盗,那又何必结伴而行?这可是大白天!又是船只往来频繁的水道!易知足没有多说,连忙起身出了船舱,准备赶去船尾查看,不想才出船舱,船身猛然一斜,随即就是一震,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就是船老大的大声喝骂,显见是与迎面而来的船撞上了。 易知足暗道不好,对方这是动手了! ; 第一四九章 被人绑架 船头,个头不高但异常健壮的船老大正用方言破口大骂,迎面而来的米艇很明显是故意撞上来的,双方在撞船之前已经用竹篙交过手,对方蓄意而为,他是仓促应战,吃了个暗亏,自然是又恼又怒,大骂不止。 小厮李旺甚是机灵,见这情形也意识到麻烦了,连忙急声道:“少爷,快将衣服换了,让小的假冒您。” 那保镖眼睛一亮,连忙道:“这法子好。” “好什么?”易知足没好气的道:“对方定然是从西关一路跟来的,哪有不认识我的道理?”说罢,他快步抢上船头,冲着船老大喝道:“别跟他们废话,将船打横。” 他心里很清楚,对方这是蓄意生事,引发事端,好找借口动手,现在想跑是跑不了的,这里水道不宽,往来船只也多,他们的船不小,将船打横能挡住大半个水道,堵住的船只多了,众目睽睽之下对方必然会有所顾忌。 还不等船老大反应过来,船又是一震,一艘快船从后面撞了上来,这一下正正撞着船尾,易知足站立不稳,当即成了滚地葫芦,等他爬起身来,前面的米艇已经用钩子将船钩住,双方用竹篙对打起来,一片混乱,见这情形,他不由的暗暗叫苦,对方不仅是有备而来,而且策划周密,这次怕是在劫难逃了。 两个保镖倒是尽职,迅速跟上,架起他就往船舱退,才到船中,两支鱼叉迎空飞来,吓的两个保镖连忙止步,抽出随身的腰刀,紧张的戒备着。 一人紧张的道:“遇上绑匪了,易公子,咱们断后,你跳水逃生。” 听的这话,易知足瞥了一眼那两柄插在船板上的鱼叉,他水性本就不好,又是一身长衫,而对方显然是常年在水上讨生活的,跳水逃生,根本没有可能,当即轻声道:“我逃不了的,你们也不必拼命,逃回去报讯……。” 一艘快船迅速靠了上来,船头一个汉子声音洪亮的道:“冤有头,债有主,咱们只找正主,其他人闪开,老子不想滥杀无辜,若是不开眼,老子也不介意杀几个见见血。” 话音一落,七八条汉子就跃上船来,见这情形,易知足心知难以幸免,扫了一眼四周,见远远近近至少有七八艘船在看热闹,当即一拱手,扬声道:“在下元奇银行大掌柜易知足,与阁下素不相识,阁下是否找错人了?” 他如此大声的亮明身份可不是冲硬气,而是为了让众人知晓他的身份,就算没人敢去报官至少也能向元奇报讯,他可不敢相信这些人的鬼话。 那汉子似乎毫无顾忌,大声笑道:“咱们当家的请的就是易大掌柜。” 眼见几个汉子围了上来,易知足连忙上前跨出一步,举起双手,止住两个保镖,道:“不要动手,我随他们走一趟。” 见这情形,小厮李旺连忙冲了过来,道:“小的随少爷一同前去。” 易知足瞪了他一眼,呵斥道:“你去凑什么热闹?去拿几件换洗衣服过来,还有雪茄。” 将易知足押过船,那些人倒也守信,并未对船上众人下手,径直扬长而去,眼睁睁看着易知足被掳走,两个保镖都是大为傻眼,李旺急的直跳脚,对着船老大道:“咱家少爷是元奇大掌柜,有的是银子,赶紧的雇,不,买条船追上去!重赏!元奇一定会重赏!” “追上去是找死。”船老大摇着头道:“这一带水路复杂,脱离了主航道,你真以为他们不敢杀人?” 李旺一呆,随即道:“那赶紧雇船去报信!” 几艘快船前行不远便拐入另一条小河道,眼见后面没有船追来,又拐进一条岔道,几条小快船随即从芦苇丛中划了出来,换了小船,易知足被蒙上双眼,根本就不知道船向哪个方向行驶,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又换了一次船,这次是小船换大船。 见对方安排的如此周密,而且人手众多,易知足反而轻松下来,很显然对方应该是一个组织严密的帮会,而且规模不会小,他最怕的就是遇上小规模或是流窜的的绑匪,那不仅要钱,而且要命,大帮会反而会规矩一些。 想到这里,他心里一跳,大帮会,广东最大的帮会是谁?天地会?难道是被天地会绑架了?似乎又不对,天地会绑架他做什么?勒索钱财?这说不过去,天地会规模不小,自有财路不说,也不大不可能做出绑架勒索的事情来,若不是绑架勒索,天地会要见他,又何必如此麻烦? 不是天地会,那就有可能是过境的帮会或是刚刚建立急需钱的帮会,想到这里,他不免又担忧起来,若是过境的帮会怕是还有活命的希望,若是本地初建急需钱的帮会,怕是小命难保。 伍家花园,细细听完两个护院武师的叙述,伍秉鉴有些厌恶的挥手将两人屏退,不管两人说的是真是假,易知足被掳,两人却完好无损的回来,连对方的底细一点都不清楚,这就是失职,略微沉吟,他才吩咐道:“去将宋管事叫来。”说完,便啜茶不语。 伍长青虽是心急如焚,却是识趣,知道现在不是询问的时候,他心里既后悔又庆幸,庆幸的是他没有跟着去,否则不定一块被绑了,后悔的是怎的就不知道多派几个护院的武师随同前去,若有的六七个武师,说不定还有一拼之力。 五十多岁的宋管事宋成大来的很快,进来见礼之后,便垂手站立一旁,伍秉鉴吩咐道:“长青将事情给他说说。” 仔细听完伍长青的叙述,宋大成略一思忖,便开口道:“请老爷吩咐。” 伍秉鉴瞥了伍长青一眼,道:“长青退下。” 虽是满肚子不愿意,伍长青却不敢吭声,乖乖的退了出去。 见的伍长青离开,宋大成才道:“三合会不会动十三行的人,更不会动老爷扶持的人,多半是福建、潮汕过来的帮会所为。” “三合会确实犯不着劫持易知足。”伍秉鉴缓声道:“不过,这事还的劳烦三合会,你亲自跑一趟,请他们细细查访,算我欠他们一个人情。” ; 第一五零 过境觅食 西荣巷,元奇总号。 听闻大掌柜易知足在前往顺德途中被人绑架,孔建安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天塌了一般,半晌,他才沉声道:“来人,马上去广州分行请梁掌柜过来!” 梁介敏匆匆赶来,听闻这个消息也惊的半晌说不出话来,回过神来,他第一念头就是会不会是顺德丝商干的?当即就遣人去叫何淑泰、王朝揖,随后,他才问道:“孔掌柜没有报官吧?” “没有。”孔建安摇了摇头,道:“大掌柜被掳,对方多半是想勒索银钱,贸然报官,怕是会危及大掌柜性命。” “孔掌柜虑的是,先不急报官。”梁介敏说着,略微沉吟,又接着道:“十三行是否知道此事?” “应该已经知道。”孔建安道:“与大掌柜随行的有两个伍家的护院武师。” “易府可遣人去通报?” “大掌柜跟前小厮李旺已赶去孚泰行通报。” 梁介敏点了点头,沉吟了片刻,他才道:“对方绑架大掌柜若是为了勒索钱财,必然会通知元奇总号或是易府,开列具体的银钱数额和交付的方式,对方不会也不敢要银票,须的预备好现银。” 钱庄在银票上做手脚可说是轻而易举,再笨的贼也不会蠢到要银票,孔建安虽说是头一次碰上这种事,但这点他还是明白,当即问道:“要准备多少现银?” “数额怕是不会小。”梁介敏道:“先预备二十…..五十万吧,元奇如今名声在外,对方怕是会狮子大张口。”顿了顿,他接着道:“孔掌柜无须慌,绑匪也有绑匪的规矩,一般不会随意撕票,你就在总号坐镇,我去十三行行商公所,看看十三行是什么章程,这笔赎金,咱们也不能自作主张。” “顺德丝商…..。” “来了就叫他们在总号候着。”梁介敏说着拱了拱手,快步离开。 花地、榕青园。 一艘小船迅速的驶进后院码头,船一靠岸,化名苏云海的黄殿元和姚启昌两人便跃上岸来,早就在码头候着的苏梦蝶连忙迎上前,不及见礼,黄殿元便沉声道:“出了什么事?如此着急。” “易知足被人绑架了……。”苏梦蝶说着就将万黎安福的禀报转述了一遍。 细细听完,黄殿元皱着眉头道:“在广州谁有这么大的能耐?三合会?” “应该不会。”苏梦蝶道:“三合会根基在广东,行事不可能如此肆无忌惮,易知足不仅是元奇大掌柜,还是十三行子弟,而且甚得伍秉鉴器重,三合会即便要钱,也不会采取绑架的手段,应该不是三合会做的,本地小帮会也不敢如此得罪十三行和元奇,应是潮汕那方过来觅食的帮会所为。” “潮汕那边咱们还有些交情。”黄殿元道:“放心,我马上与他们联系,一有消息就通知你。” 苏梦蝶连忙蹲身道:“多谢少主。” 姚启昌这时才开口道:“银子没事吧?” “银子能有什么事?”苏梦蝶看了他一眼,道:“银子是走票号汇去顺德的,又不是带在身上,不会有事。” 同文街北口,十三行行商公所。 听闻消息,一众行商纷纷放下手头的事情赶来公所议事厅,这些年大清不太平,但广州却尚算太平,极少听闻有绑匪绑架富商勒索的事情,没想到这种事情会发生在易知足身上,一众行商心里多在猜疑,极有可能是因为元奇垄断广州钱行和操纵茶市的缘故,但这话有幸灾乐祸之嫌,没人敢说,他们可都是元奇的东家,再则茶市崩盘,十三行一众行商也是受益最大,这一切可都是托易知足的福。 易允昌并不在公所,而是去了伍家花园,听闻李旺的禀报,他冷静下来头一个就想到了伍秉鉴,真正有能力救易知足的,十三行中怕是只有伍秉鉴和潘正炜。 梁介敏匆匆赶到行商公所的议事厅,进门拱手见礼之后,他也不客套,径直开口道:“诸位东家都在,那是再好不过,大掌柜被掳,贼人无非是要钱,还请诸位东家示下,赎金,是否由元奇直接支付?能支付多大的额度?” 严启昌头一个站起身表态道:“不论对方要多少,都照给,但有一点,必须保证易贤侄的生命安全,否则,咱们十三行不惜悬巨额赏金全天下缉凶!” “说的是,银子事小,人命事大。”吴天垣连忙附和着道:“目前最重要的是保证易贤侄的安全。” 两人这一表态,一众行商纷纷开口附和,谁也不甘落后,待的众人声音小了下来,总商潘正炜才慢吞吞的开口道:“梁掌柜,元奇和十三行本是一家,在解救易大掌柜这件事情上,十三行绝对是不遗余力,匪徒若是勒索,必然会通知元奇,有了消息,还望梁掌柜及时通传。” “自当如此。”梁介敏连忙应道,略微一顿,他接着问道:“大掌柜被掳一事,是否需要报官?” “不急报官。”潘正炜道:“十三行已经派人通过各种渠道打探营救,此时不宜报官。” 顺德,杏坛镇。 天色麻黑,将黑未黑之时,两艘大船缓缓靠上了镇口一个码头,眼下正是春茧上市季节,往来停泊的船只不少,根本就没人留意,码头上的人似乎是熟人,热情的招呼着。 易知足站在船上四下张望了一眼,天色麻黑,几十步外就看不清楚,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他也懒的多问,一天下来,根本就没人搭理他,问也是自讨没趣。 “老实点,别自讨苦头。”一个汉子恶狠狠的叮嘱了他一句,随后催促道:“下船,看什么看?” “客气点!”为首的汉子缓步踱了出来,呵斥道:“易大掌柜也是你能大呼小叫的?” 易知足回首瞥了他一眼,没吭声,对方不是说场面话,对他确实是挺客气的,至少没绑,没堵嘴,将他关在一间船舱里便不管死活了,一天下来没吃没喝,他如今是又饥又渴,也没精神废话,当下将包袱一挎,顺着跳板上了岸。 上岸前行不远,拐了个弯就进了一户大院,院子不小,但却不见几个人影,易知足被直接带到后院正房,随后那几个汉子就退了出去,既来之则安之,到了这个地步,也没什么可惧的,况且对方还算客气,点了支雪茄,他边抽边打量这房间里的陈设,琢磨着这是什么地方? 第一五一章 白莲青莲 房间里陈设有些寒酸,但却甚是整洁,看起来井井有条,易知足暗忖这是不是专门用来出租的宅子,正自琢磨,一个丫鬟端着盆水进来,清脆的道:“掌柜的,略微洗漱一下罢。” 还有丫鬟侍候?易知足颇有些意外,当即放下雪茄,起身踱过去道:“放下罢,我自己来。” 那丫鬟已是手脚麻利的将毛巾拧好递了过来,洗手净面之后,易知足才留意到那丫鬟长的眉清目秀,而且一点不怕生,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直盯着他看,不由的笑了笑,道:“是不是从来没绑过如此年轻俊朗的肉票?” 那丫鬟抿嘴一笑,道:“易大掌柜落到这般地步,还能如此风趣,实是难得。”略微一顿,她又道:“想必是饿了吧,且先喝杯茶,用些点心,酒菜一会就送来。” 随着话音,两个小厮端着托盘进来,布好茶水点心便退了下去,见那丫鬟端了水盆亦要离开,易知足含笑道:“今日在船舱闷了一整日,姑娘可否陪着说说话?” 那丫鬟两只眼睛笑的象月牙一般,道:“易大掌柜可是想从奴婢口里套些消息?” “姑娘巧笑倩兮,在下可不忍心你受责罚。”易知足含笑道:“就当是解闷好了。”口中如此说,他其实是发觉这丫鬟不简单,能知道他的身份,而且还敢肆无忌惮与他说笑的丫鬟,不可能是一般的丫鬟。 “易大掌柜的嘴可真甜,不过奴婢还有事要忙。”那丫鬟说着微微一蹲,道:“稍后再来侍候易大掌柜。” 易知足虽是又饥又渴,却吃的斯条慢理,边吃边琢磨,这是什么地方?这个帮会是广州的?还是周边州县的?仰或是外府甚至是外省的?又怎么会有一个眉清目秀,能说会道的丫鬟在这里,这是怎么回事? 才吃了两块点心,喝了杯茶,几个小厮又端着托盘进来,流水介的布上一道道菜肴酒水,易知足看了看,又尝了几口,虽说算不得上好,却也是色香味俱全,而且热腾腾的,显然是现炒的。 肉票的待遇有如此之好?易知足吃了几口,不由的一呆,菜是十道,但口味却无一相同,他逐一尝试分辨,粤菜、川菜、湘菜、苏菜、闽菜…..这是什么意思?代表十省? 他正自疑惑,一个白衣女子缓步走了进来,先前那小丫鬟跟随在她身后,他不由的满头雾水,这帮会的首领是个女子?他连忙起身,拱手一揖,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白衣女子径直在他对面款款坐下,伸手道:“易大掌柜请坐。” 易知足瞟了一眼,烛光衬映下,这白衣女子显的美艳动人,年纪似乎在二十五六,但一张俏脸却冷如冰霜,他赶紧收回视线坐下,那丫鬟站在身后,清脆的道:“易大掌柜举箸难下,可是觉的这桌菜肴不合口味?又或是曾在哪里见过?” 曾在哪里见过?如此古怪的一桌菜肴,只要是吃过,必然印象极深,一见难忘,易知足正欲回答,却生生止住,对方如此问,难道易家三少以前吃过? 见他不吭声,那丫鬟追问道:“可知这桌子菜肴是何意?” 迟疑了下,易知足才道:“可是一菜一省?” “是一菜一方。”那丫鬟说着有些疑惑的看了他一眼,道:“易大掌柜可曾读过《开示真经》又或是《唱道真言》?可学习过打坐运气?” 这是什么情况?易知足有些茫然的摇了摇头,那丫鬟犹不死心,接着问道:“易大掌柜学贯中西,洽闻博见,可听闻过五道十方?” 五道十方又是什么?易知足摇了摇头,道:“在下不礼佛,不修道,不曾听闻何谓五道十方。” 那一直没开口的白衣女子皱了皱眉头,开口道:“真空家乡,无生老母,这八字真言,易大掌柜总该听闻过吧。” 真空家乡,无生老母?易知足不由的一呆,真空家乡他不知道,但无生老母他却是听说过,好像是白莲教供奉的女神,对方是白莲教?大名鼎鼎的白莲教! 这个冷艳的女子在白莲教是什么身份?他知道白莲教的王聪儿、唐赛儿,还有乾隆年间的一枝花,但这往后似乎就没什么出名的女首领。 好奇之余,他很快收回心神,白莲教在嘉靖年间发动川楚大起义,祸乱五省,历时十年,距离现在不过三十年,朝廷如今对白莲教余党是见一个抓一个,抓一个杀一个,跟白莲教沾上关系,对于羽翼未丰的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现在怕是没人会蠢到打着白莲教的旗帜四处招摇吧?略微沉吟,易知足才试探道:“你们是白莲教?” “不是白莲,是青莲。”那白衣女子道:“青莲教。” 青莲教也好,白莲教也罢,无非是换个名字遮人耳目罢了,对方亮明身份,对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很显然,对方不是绑架勒索,而是要他入教!而且从她们之前的试探来看,易家三少之前即便没入教,也必然是与青莲教的女人接触过,流露出愿意入教的意思。 这都是些什么破事?那易家三少也太能折腾了,白莲教岂是那么好玩的?这事严世宽有没有份? 见他不吭声,白衣女子盯着他,一字一顿的道:“西关,天源街,利亨泰茶号,林三娘,易大掌柜认识罢?” “什么意思?”易知足看了她一眼道:“茶叶崩盘,茶行破产倒闭,茶商倾家荡产,这笔账可不能算在我头上,茶价持续高价,东印度公司囤积茶叶,英吉利提高茶叶税……。” “谁问你茶叶的事?”白衣女子打断他话头道:“林三娘是咱们青莲教在广州的引恩,四月初八早上没了,头天晚上,有人见你去过利亨泰茶号……。” 人命案?江湖仇杀?易知足后背登时凉飕飕的,连忙一摊双手,道:“姑娘说笑了不是,在下是个连鸡都杀不了的文弱书生,哪有能耐杀得了贵教的引恩?这事定然是有人故意转移诸位视线。” ; 第一五二章 依真人 四月二十日之前的事情,易知足哪里记得?天源街利亨泰茶号的林三娘,他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当下就打定主意,一推三六五,死活不认账,反正这年头没监控,就算有人指证,也要一口咬定,他如今是元奇大掌柜,有这个身份,对方多少会有点顾忌。 那丫鬟追问道:“易大掌柜没去过利亨泰茶号?没见过林三娘?” “没有。”易知足斩钉截铁的道。 “但林三娘却向依真人禀报过,要引你入教。”白衣女子沉声道:“林三娘若是没有与你接触,对你不了解,如何会有引你入教的念头?” 易知足不答反问:“引人入教,还要禀报?” 小丫鬟解释道:“青莲教历来对士绅商贾入教十分谨慎。” 易知足微微点了点头,暗忖跟他们解释不清楚,当即道:“在下与林三娘的死没有半点干系,杀人总的有点动机是不?在下与林三娘无怨无仇,既无感情纠葛,又无利益纠纷,林三娘也不会危及到在下的生命安全,在下也不是嗜杀成性的杀人狂魔,为什么要去杀林三娘? 佛讲因果,道重阴阳,凡事皆有缘由,无缘无故,在下为什么要去杀林三娘?这事必然是个误会。” “说的好。”随着话音,一个道士走了进来,白衣女子和丫鬟连忙蹲身行礼,道:“见过依真人。” 依真人微微颌首,道:“凡事皆有缘由,贫道也不相信易大掌柜会无缘无故杀害林引恩。” 见这道士为他解困,易知足连忙起身拱手一揖,顺带打量了他一眼,这人身形中等,有些清瘦,留着长须,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给人一团和气的感觉,年纪却不好估,应该是在三十出头。 “易大掌柜无须多礼,请坐。”依真人说的客气,却大刺刺的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上下打量了易知足几眼,才含笑道:“林引恩确是来信,着重提及易大掌柜,那时易大掌柜还未筹建元奇,还是西关有名的浪荡子。 当时贫道在广西传教,无暇抽身,再则青莲教素来对士绅富商入教极为谨慎,是以这事也就耽搁下来,此番前来广州,听闻了不少易大掌柜的事迹,贫道决意亲自收易大掌柜入教。” 这话说的,好像是他巴巴的求着入青莲教一般,易知足暗骂了一声,心里却是颇为犯难,这个依真人在广西广东来回奔波传教,而且口气很大,在青莲教的身份显然不简单,若是拒绝,怕是没什么好下场。 略微沉吟,他才道:“在下对贵教的情况不太了解,能否请教……。” 依真人含笑道:“易大掌柜尽管询问,贫道知无不言。” “青莲教与白莲教一脉相承,在下对白莲教略知皮毛……。”易知足说着瞥了他一眼,缓声道:“白莲教创于宋,兴于元明,有元一代,白莲教屡屡起义造反,打出口号,反元复宋,明朝建立,白莲教依旧不断起义,到了本朝,白莲教又打出口号,反清复明,继续大规模起义,在下不解,白莲教的宗旨究竟是什么?是为了造反而生吗?” 听他语气很明显的排斥白莲教,依真人却是丝毫不以为忤,含笑道:“易大掌柜不礼佛,不信道,两宗三际,弥勒下凡等等,贫道就不妄言,只说劫变。 易大掌柜熟知历史,应当知道,白莲教是应劫而生,自宋以来,天下将乱,必兴白莲,但凡白莲兴盛,国运必衰,国祚难继。嘉靖白莲起义,转战五省,持续十年之久,是白莲教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起义,大清覆灭,已然不远。” 嘉靖年间白莲教川楚大起义,十三行捐了不少的银子,易知足多少知道一些情况,听的这话,他长叹了一声,道:“转战五省,持续十年,规模最大的一次起义……依真人可想过,这背后意味着什么吗? 上百万兵马聚集五省,二百余州县毁于战火,数十万义军和朝廷兵马战死沙场,数百万百姓死于战火和饥荒,还有上千万的百姓背井离乡,颠沛流离,朝廷耗费的军费高达两亿白银,五省造成的直接损失至少在十亿两白银之上……。 这笔账,死去的白莲教首领和骨干没法算了,但活下来的首领,与白莲教一脉相承的各教首领们应该仔细的算一算,值不值得?” 屋里三人没有谁去统计过白莲教川楚大起义的损失,也没人去算过这笔账,听的这番话,三人都是一脸的震惊,这一串串数字实在是有些骇人听闻,安静了半晌,依真人才开口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更何况王朝兴替?天下大乱,饿殍载途,白骨盈野,虽是人间至惨,却也是天道循环……,易大掌柜是不赞成造反?” “造反是为了什么?”易知足反问道:“依真人可想过,贫苦百姓加入白莲教,青莲教,是为什么?是为了改朝换代?是为了出将入相?是为了封侯拜官?都不是,是为了生存,为了在有难之时有人帮助,是为了被人欺负的时候,有人为他伸张正义,是为了活的体面,活的有尊严! 我不反对造反!但反对拿人命当儿戏,反对毫无意义的造反,反对没有明确宗旨的造反,反对打着宗教旗帜的造反……反对没有明确组织,没有充分准备,没有详细计划,没有长远目标的造反,反对…..。” “谁说咱们没有明确的宗旨?”小丫鬟打断他的话头道:“反清复明的宗旨还不够明确?” 易知足不屑的道:“明朝亡国已近二百年,朱家子孙早被清廷斩尽杀绝,反清复明,复的哪门子的明?况且,朱家的明王朝就很好?白莲教在明朝又不是没造反?” “你……。”小丫鬟被他气的小胸脯一鼓一鼓的,却是无法反驳。 依真人呵呵一笑,摆了摆手,道:“易大掌柜看来亦是同道中人,心无反志,可说不出这番话来……。” 第一五三章 信口胡诌 听的这话,易知足心里一动,冒充天地会的会员,或许可以顺利脱身,不过这念头一闪,他就赶紧掐灭,他对天地会毫不了解,天地会的切口暗语手势什么的一概不懂,想在这个老江湖面前蒙混过关,根本没有可能。 老江湖,老江湖也怕遇上新问题,心念一转,他装模作样的犹豫了一番,最后,仿佛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沉声道:“实不相瞒,在下是兴中会执行委员,本会亦是矢志反清,对于历朝历代的起义多有研究,而且对西洋各国的起义和政体也颇有研究。” 这话一说出来,依真人不由的一呆,那白衣女子和小丫鬟也齐齐望了过来,三人都从来没听说过,还有一个专门研究造反的兴中会,执行委员又是个什么职位? 略微沉吟,依真人才有些狐疑的道:“恕贫道寡闻,广州地面从未听闻过兴中会之名……。” “依真人未曾听闻,亦属正常。”易知足煞有介事的道:“兴中会成立时间不长,不过才三年时间,而且从未对外公开招揽会员,都是反复试探,秘密招揽,目前招揽的全是精英骨干,当前主要任务是制定纲领,这包括理论纲领、基本纲领、政治纲领以及经济、军事、文化纲领。 建立健全兴中会的组织结构,组织制度,会员的权利、义务以及纪律。订立兴中会的短期目标和长远目标,拟定各种详细的计划、制度等等。 兴中会当前最主要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赚钱!有道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造反自然不能没钱,军械被服粮饷兵马,哪一样也离不开钱,咱们执行会的短期目标就是筹集一千万!” “一千万?”依真人瞥了他一眼道:“元奇银行两千万也不止。” “依真人说笑了。”易知足含笑道:“元奇银行的银子,那是股东的,是储户的,哪能随便挪用,我这里给诸位透露一点,咱们兴中会最根本的一个制度,就是保护私有财产!私有财产圣神不可侵犯,就是贵为皇帝,也绝对不能随意侵犯百姓的私有财产!咱们自然要以身作则,不会随意侵犯他人私有财产。” 小丫鬟好奇的问道:“执行委员是什么职位?大不大?” 易知足笑了笑,道:“执行部是兴中会最重要的部门,执行部一共五个委员,所有大事,由五个委员商议决定。” “你说的纲领,是指的什么?” “大纲和要领。”易知足道:“兴中会各个时期内的任务和行动步骤。” 依真人问道:“那你们兴中会的宗旨是什么?” “宗旨包含在政治纲领中。”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咱们兴中会的政治纲领是,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建立新朝,平均地权。”这是同盟会的政治纲领,他信手拈来,只是将民国改为新朝。 小丫鬟鼻子一皱,不服气的道:“哼,比反清复明也高明不到哪里去。” 易知足瞥了她一眼,假装没听见,依真人却是缓缓点了点头,敢明目张胆的提出建立新朝,平均地权,这兴中会确实不简单,比起他们遮遮掩掩打出个反清复明,强的不是一星半点。 他心中的疑虑渐消,已是相信确有兴中会的存在,毕竟在他的潜意识里,这些东西,不可能随口就能胡诌的出来,闲着没事,谁会一天到晚琢磨这些造反的事情?更何况对方说的头头是道,别说是寻常的商贾,就是帮会的一般成员也说不出个大概来,非得核心骨干,否则不可能知道这些。 小丫鬟沉不住气,见易知足不理她,又讥讽道:“你们兴中会筹备了三年,还在筹备?可真应了那句话,秀才造反,十年不成。” “造反不是请客吃饭。”易知足神情严肃的道:“兵凶战危,关系到数百万数千万人的生死,岂能不慎重?兴中会这几年来广泛收集情报,权衡利弊、估量实力、周密策划,就是等待时机,等待外敌入侵,等待内乱四起,等待大灾大害。 若是没有适合的机会,别说十年,二十年也得等,莽撞行事,只会造成巨大的损失,对兴中会来说,每一个精英骨干,每一个会员都是宝贵的,我们必须对每一个会员负责任,不能让他们的鲜血白流,因此要选择最好的时机,以最小的代价夺取胜利!” 听的这话,依真人不由的暗叹了一声,跟兴中会一比,白莲教青莲教简直就是野鸡把式,小丫鬟却不服气的道:“说的好听,还不是纸上谈兵,你们没有会众,一旦时机成熟,也只能干看。” “一叶知秋,听说过吗?”易知足反唇相讥道:“天下大乱,必有征兆,有钱有粮有武器,随时随地都拉起一支队伍来。” “你们哪来的武器?” “跟洋人……。”易知足似乎意识到说漏了口,连忙打住。 依真人一笑起身,道:“不打搅易大掌柜用餐,咱们先出去。” 出了后院,来到前面大厅,落座之后,依真人才长叹了一声,道:“白费了一番心思,没想到这小子也是帮会中人,而且在帮中职位不低,这可是难办了。” 白衣女子淡淡的道:“不如就当做绑票?” “不妥。”依真人摇头道:“这小子若只是一般商贾,倒无不可,既是同道中人,如此做便有违教规,有违道义,传出去,没的坏了咱们青莲教的名声,再则,兴中会虽然目前尚未招揽会众,但其志不小,实力不弱,一旦起事,必然一飞冲天,犯不着与他们接下梁子。” 小丫鬟道:“咱们不说,如何传的出去?” “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依真人幽幽的道:“绑架这小子,咱动用了不少人手,时日一长,不可能不走漏风声,这小子是兴中会的重要人物,又是元奇大掌柜,这时节,怕是整个广州城都轰动了,黑白两道应该都在四处打探他的下落。” 小丫鬟不甘心的道:“那怎么办?就这么放了他?” 第一五四章 荣任顶航 大厅里安静了半晌,白衣女子才开口道:“青莲教与兴中会的宗旨大同小异,两者各有优劣,那易知足既能入兴中会,为何就不能入青莲教?” “嗯?”依真人眼睛一亮,道:“接着说。” “兴中会的精英骨干,想来应该都是读书人和商贾,这些人最擅长争权夺利。”白衣女子沉吟着道:“这易知足年纪轻轻,又是元奇大掌柜,背后还有十三行支持,既入兴中会,必然也是野心勃勃之辈。 兴中会有兴中会的优势,咱青莲教也有自己的优势,易知足入青莲教对他也必然是大有助益……。” 小丫鬟插嘴道:“那家伙是兴中会的人,加入青莲教,对咱们有什么益处?” “对咱们的益处自然不会少。”白衣女子缓声道:“咱们可以通过他获得兴中会所掌握的情报资料,了解兴中会的动向,还可以通过他向洋人购买火器,也能通过他来赚钱!” “脚踏两条船,出卖帮会利益,此乃帮会骨干大忌。”依真人道:“只怕此人未必会愿意。” 白衣女子眉头一挑,冷声道:“他今日抖出的兴中会的事情已经不少了,纵不愿意,也由不了他!”顿了顿,她接着道:“不过,此人也非易与之辈,青莲教须的真心实意的待他,给他足够的好处,否则难以驾驭,此人若驾驭得法,真人争夺教主之位时,必然是一大助力。” 略微沉吟,依真人便颌首道:“好,你们去跟他谈,若能入教,我亲自引他入门,给他顶航的教职。” 酒足饭饱,易知足叼着雪茄站在窗口纳凉,院子就在河边,凉风习习,倒也惬意,见的两女子又折了回来,他心知对方是商议出了结果,当即虚迎了两步,见礼落座后,他便闭口,等候对方开口。 白衣女子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的道:“易大掌柜有杀害林三娘的嫌疑,又见过依真人和本顶航的真面目,若想活命,唯有入我青莲教一途。” 还是要逼迫他入教?易知足一阵无语,迟疑了下,才道:“我是兴中会的执行委员……。” “兴中会与青莲教并不冲突,大家都是为了推翻满清。” 这就是不讲理了,易知足眼睛一翻,道:“在下实难从命…..。” “那就下河喂鱼虾。”白衣女子说着干脆的起身,一甩袖子,径直出门,小丫鬟跟在身后,临出门时转身对他扮了一个鬼脸。 来真的?易知足一愣,连忙招手,小丫鬟一笑,连忙快步折了回来,笑道:“怕死了?” “不是怕死。”易知足理直气壮的道:“死有很多种,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这般死法,就是轻于鸿毛,不值!” “别拽酸文。”小丫鬟笑吟吟的道:“是不是同意入教了?” “入教对我有什么好处?” “没有。” “那还是送我下河喂鱼虾吧。” “你这人可真逗。”小丫鬟笑道:“现在又不怕死了?不怕死的轻于鸿毛了?” “人活着,必须有尊严,没有尊严,还不如去死。” “一身酸气。”小丫鬟白了他一眼,才道:“依真人亲自引你入门,给你顶航的教职,咱们青莲教分五行、十地、顶航、保恩、引恩、证恩、添恩等几个教职,凡入教之人,皆是由添恩递进,你一入教就是顶航,仅次于十地,这在地方,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够有尊严了吧?至于其他好处,你自个跟真人详谈。” 易知足好奇的道:“依真人就是十地之一?” “嗯。”小丫鬟颌首道:“依真人是后天外五行之一,十地大总之一,负责两广教务。”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入教可以,但我没时间传教,也不会背叛兴中会,而且…..也没什么钱,别看我是元奇大掌柜,那只是人前风光……。” “瞧你这不情不愿的样子……。”小丫鬟嘴巴一撅,道:“放心,你情况特殊,没多指望你。” 说的好听,真要如此简单,还有必要非的逼着他入教?易知足心里暗自腹诽,但形势比人强,如今生死都操在别人手中,还能怎么的?先虚与委蛇,脱身之后再说。 杏坛镇距离龙江和顺德都不远,次日一早,易知足独自一人闷闷不乐的乘了一艘快船前往顺德县城,县城外大良河码头附近一片紧张气氛,所有过往船只一律都有小船拦截检查,见这情形,易知足知道必然是冲着他来的,看来,这番动静闹的不小。 快船一靠岸,几个汉子就跳上船来,易知足刚一露面,领头的一个伙计就惊喜的叫道:“大掌柜!”随即伶俐的躬身道:“小的总号杨大千,见过大掌柜。” 见是解修元从总号带出来的小伙计,易知足含笑点了点头,那伙计抬起身兴奋的扬手向四周高呼道:“大掌柜回来了!大掌柜回来了!” 与伙计同行的几个汉子却是一言不发的就扑向船上的两个船夫,见状,易知足连忙阻止道:“不关他们的事,他们是我雇请的。” 解修元也在码头上,一见这面有动静,随即飞奔而来,到的跟前,他迅速的打量了易知足一番,见他毫发无损,这才拱手道:“恭迎大掌柜!” 见他两眼都是血丝,显然是一夜没睡,易知足心里有些感动,道:“都辛苦了,让他们撤了,另外马上遣人回西关,给众人报个平安。”他在杏坛镇就已经请人去西关报平安,但由元奇的伙计回去报平安,西关众人才会真正相信放心。 进了顺德县城,回到元奇在顺德的分号,屏退众掌柜伙计,解修元才小心翼翼的问道:“大掌柜是如何脱身的?” 易知足不想扯出青莲教,他昨晚入教,虽无人观礼,但却被迫留下了一份亲笔书写的入教盟誓书——类似入教申请书,而且落款的日期还是一年前的,扯出青莲教对他没有任何好处,借口,他在船上早就想好了,当即就轻描淡写的道:“答应送他们十万大洋,为他们保密。” 十万大洋不是小数,解修元却是觉的千值万值,他清楚易知足在茶市赚了些银子,当即含笑道:“大掌柜吉人自有天相,在下已吩咐备下酒宴,为大掌柜压惊。” 易知足却是问道:“这事没报官吧?” “没有。”解修元道:“孔掌柜来信,特意叮嘱,暂不报官。” 易知足点了点头,如此,倒省了些麻烦。 第一五五章 庄家思维 顺德,城南,迎恩桥。 顺德城南最为繁华,南门市,下河口市、迎恩桥市、伏波桥市几乎连成一片,其中又以迎恩桥市最为热闹,吃过早茶,易知足便在解修元的陪同下一路逛至迎恩桥附近。 易知足此番前来顺德,一则是整合顺德钱行,二则就是考察缫丝市场,为明年开办机器缫丝厂做准备,迎恩桥市十分热闹,但一路逛下来,出售鲜茧的却不多,生丝倒是不少,逛了一阵,他忍不住问道:“是否有专门的鲜茧市场?” 解修元听的一笑,道:“大掌柜有所不知,百姓养蚕采茧之后,手艺熟练的便自行缫丝织绸,或是卖生丝,或是卖绸缎,手艺不熟的才会售卖鲜茧,但也多是卖给缫丝作坊,一众缫丝作坊跟蚕户常年收购,径直就在作坊收购,无须来市场采买,是以市场鲜茧甚少。” 也就是说,还没形成茧市,易知足皱了皱眉头,如此一来,明年开办机器缫丝厂,收购鲜茧,怕是还的费一番手脚,要从蚕户和缫丝作坊手里争抢蚕茧,价格的涨幅怕是不小,正常竞争他倒不怕,担心的是砸了人家饭碗,激起矛盾,看来,之前的未雨绸缪是正确的,机器缫丝厂离不开顺德丝商的协助。 既然蚕茧少,他便将注意力放到了生丝上面,今年气温低,春茧上市迟,但前二批春茧缫出的生丝已陆续上市,一路问了下价格,好一点的生丝价格在一两五六,次的一两二三,这价格可就有些低了,显然是受了影响。 解修元轻声解说道:“俗话说斤茧斗米,斤丝石米,实则一斤丝价比一石米价要略高二三钱,如今一斤丝价比一石米价还要略低,相比于去年,丝价已经下跌了两成。” 看来解修元来顺德这些天对生丝还是下了番功夫的,易知足沉吟了下,才道:“生丝价格下跌,缫丝是否受影响?” “那倒没有太大的影响。”解修元道:“生丝价格下跌,缫丝作坊倒是可以压低鲜茧价格,减少收购数量,但蚕户却是不能不缫丝,不可能看着鲜茧坏掉,如今生丝还未大量上市,一旦大量涌上市,价格还要跌。” 两人在市场转了一圈,回到分行,略微洗漱,到内堂坐下,喝了杯凉茶之后,易知足才开口道:“顺德丝商大额资金被套在广州茶市的消息已经传开了罢。” 解修元点头道:“已经传开了,这两日有不少外地丝商赶来顺德,不过他们似乎都不急于收购生丝,想来是在等生丝大量上市,价格进一步下跌。” 易知足点了支雪茄,缓缓说道:“顺德丝商巨额资金被套在广州茶市,经过这几日时间,消息已经四下散播开来,所有人都会预料到顺德的生丝价格会大跌,外地外省丝商必然会蜂拥而来……。” 略微一顿,他才含笑道:“派人通知孔建安,着他每日统计山西票号在广州的一众分号的详细汇兑情况,然后派人快船送来顺德。 顺德丝商巨额资金被套在广州茶市,但巨额额资金究竟是多少?怕是没几个人清楚,着孔建安放出风声,就说茶市套牢顺德丝商一千一百万资金。 再有,着孔建安、梁介敏召集一众分号掌柜会议,凡大额放贷,必须严格执行担保抵押制度,所有股东也必须遵循这一制度,任何人不得例外。” 解修元心头一跳,大掌柜这是要以顺德生丝价格大跌而诱饵,绞杀外地外省的丝商?这可不是广州茶市!略微迟疑,他才开口道:“顺德生丝市场不同于广州茶市,怕是不容易操纵,一则生丝出口数额不大,二则生丝价格高了,丝商未必会买。” 易知足笑了笑,道:“咱们调集了近千万现银来顺德,是顺德生丝市场最大的庄家,所思所想,必要异于众人,而且还须琢磨透众人的想法,如此,才能立于不败之地,才能有利可图。 易位而处,假如你是熟悉顺德生丝市场的丝商,听闻顺德丝商巨额资金被套在茶市,第一反应是什么?” “顺德生丝价格会大跌。” “然后呢?” “机会难得,自然要乘这个机会大量购买……要大量购买,本金不足,向钱庄借贷大额资金,然后兴冲冲的杀奔顺德。” 易知足笑道:“等你杀到顺德一看,生丝价格没跌,反而比去年还涨了两成,你又会如何决断?” “那就要看是否还有利可图。”解修元皱着眉头,苦着脸道:“若是还有薄利,那也得硬着头皮买,借贷的银子要还利息,薄利总比空手而回的强。”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笑道:“大掌柜这次只准备小赚一把?” “要求不高,三成利即可。”易知足抽了口雪茄,缓缓吐了出来,道:“咱们这次不是来打压生丝价格的,恰恰相反,咱们是来救市的,不能让生丝崩盘,明年要在顺德开办机器缫丝厂,机器缫丝厂的效率高,对蚕茧的需求量大,因此,咱们得托住生丝价格,不能打击蚕户的积极性。 虽说是救市,但咱们不能赔钱,不仅不能赔,还必须的赚,元奇如今正快速扩张,需要稳定人心,不能亏,也亏不起!” 说到这里,他略微一顿,道:“你将顺德丝商被套在西关茶市的详细情况以及目前的处境散播出去,直接说,他们这次损失至少在六成以上,而且解套的时间会拖到十月——海贸旺季结束之时。 这消息散播开来,必然会造成恐慌,生丝价格会进一步下降,咱们也无须继续观望,消息散播之后,就开始着手收购,从缫丝作坊开始,不论是生丝还是绸缎,都收,不过,别收的太明显,低价吸货时,一定要隐蔽低调…..。” 话未说完,一个伙计在门口禀报道:“禀大掌柜,有两位丝商在外求见。” 听的有丝商求见,易知足一笑,随他前来顺德的义源丝缎行黎掌柜想来已经会转广州,眼前可正缺熟悉顺德生丝行情的丝商。 解修元起身接过拜帖一看,笑道:“是何淑泰、王朝揖二人,他们的消息可真灵,大掌柜是否见他们?” 第一五六章 缫丝布局 前堂会客厅里,何淑泰、王朝揖心情忐忑的等候着,两人早几日便回到龙山龙江,前日黄昏收到易知足被绑架的消息,两人皆是心急如焚,易知足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们陷在茶市的银子还不知道会是什么结局? 虽说是易知足一手策划将他们陷入绝境,但也是他给了他们一个希望,他们可是真心不愿意易知足出什么事,好在昨日就收到消息,易知足在顺德县城现身,两人一大早就动身赶来县城。 就在二人心上心下,琢磨着易知足会否见他两人时,一个伙计进来,很是客气的道:“二位客官,大掌柜有请。” 易知足肯见他们了?两人皆是大喜过望,连忙起身跟着伙计进了后院,进的房间,两人连忙向坐在主位上的易知足躬身行礼,道:“龙山何淑泰,龙江王朝揖见过易大掌柜。” 易知足起身拱了拱手,而后伸手介绍解修元,道:“这位是元奇总号三掌柜,解修元。” “见过解掌柜。”两人不敢怠慢,连忙见礼,解修元起身回礼,含笑打量了二人几眼,对于这两个财大气粗,胆大包天的丝商,他是早闻其名,今儿总算是见了真人。 “二位无须客气,请坐。”易知足伸手让座之后,才缓缓落座,随手拿起雪茄抽了一口,含笑打量着两人,这两个敢打敢冲,锐意进取的丝商颇合他的胃口,进军两江生丝市场,需要的就是这等人物,瞧着王朝揖比严世宽还胖,他不由的暗笑,又来了一胖子。 何淑泰、王朝揖两人也是头一次见易知足,见他年轻英俊,气度沉稳,待人接物大方得体,丝毫不因两人的身家性命操在他手里而有所怠慢,两人都忍不住暗赞了一声。 对于易知足,两人说不上是慕名已久,但却是通过各种渠道详细的了解过对方,这位西关有名的浪荡子,突然脱胎换骨,洗心革面,短短几个月时间,创造了一连串令人不可思议的奇迹,如今在整个广州城都已经是家喻户晓,有关他的传闻数不胜数,真真假假无从分辨。 对于易知足遭人绑架一事,有太多蹊跷,两人不敢问,索性假装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心里琢磨着该如何开口,不想易知足已是先开口道:“梁掌柜应该跟二位谈过了罢。” “是。”何淑泰微微欠身道:“不过,不见易大掌柜,咱们心里终究是没底。” 这倒是实话,八百多万资金陷在茶市,一句话,而且还是别人转告的一句话,如何能令他们心安?易知足笑了笑,道:“二位好大的手笔,敢扔八百多万入茶市……。” 听他这话有打趣的味道,王朝揖苦笑着道:“咱们不知天高地厚,还望易大掌柜高抬贵手,给顺德丝商一条活路。” “别折了锐气。”易知足道:“商场如战场,没有百战百胜的将军,也没有不失手的商人,大凡名将皆具有百折不挠的品质,优秀商人亦皆如此,你们此番陷在茶市,是一次极为难得的教训,也是极为宝贵的经验。” 听的易知足如此激励他们,两人精神皆是一振,对方如此激励他们,显然不会对他们赶尽杀绝,而且这话也流露出了大力扶持他们的意思,王朝揖连忙拱手道:“易大掌柜金玉良言,在下受教。” 易知足微微点了点头,道:“茶市,我会不留余地,你们指望割肉出场,保存五百万本金,这不可能,随着广州茶叶崩盘,全国各地的茶价必然大幅降低,再则今年的茶叶出口数额亦会大幅锐减,别说五百万,四百万都保不住,这不仅是针对你们,也是针对当铺印局,此事,咱们回西关再邀约账局一起协商。 不过,你们大可放心,不会让你们倾家荡产,元奇会大力扶持你们,给你们放贷,给你们东山再起的机会,只要你们能好好把握,茶市的损失根本不算什么。” 四百万都保不住,两人听的心里冰凉冰凉的,不过听他明确表态元奇会大力扶持,心里才稍稍好受一点,有他这句话,一众丝商至少不用倾家荡产,话说到这个份上,何淑泰也不兜圈子,元奇大力扶持他们,显然不会是因为良心不安,而是有条件的,他直接道:“还望易大掌柜指点一条明路。” “是你们最熟悉的生意,生丝。”易知足说着抽了口雪茄,不急不缓的说道:“生丝不仅国内需求大,国外需求也大,无须几年,国外的生丝需求会大幅上升,生丝出口将会迎来又一个鼎盛期。”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问道:“你们世代经营生丝,可曾关注国外生丝市场?知道哪些国家盛产生丝?知道哪些国家对生丝的需求量大?可曾关注十三行每年生丝出口数额的变化?可曾了解出口数额大幅变化背后的原因?” 听的他这一连串的问题,何淑泰、王朝揖两人不由的大眼瞪小眼,两人哪里知道这些?何淑泰一脸讪然的道:“这些年生丝出口数额不大,所占比例甚低,一众丝商甚少关心生丝出口情况。” “咱们是生丝生产大国,消费大国,出口大国,可不能一点不关心生丝在国际市场上的情况。”易知足说着不满的瞥了两人一眼,接着道:“这两年对英国、美国的生丝出口数量逐年下滑,原因是欧洲以法国为首的几个国家的丝织业快速发展,抢占了咱们生死在国际市场上的份额。 欧洲国家丝织业之所以发展迅速,是因为他们采用了机器缫丝,提高了缫丝的效率,提高了生丝的质量,别看现在对咱们国内的市场没有多大影响,但若咱们不知改进,用不了几年,国外的生丝就会在国内倾销,当质量好,价格低的欧洲生丝涌进国内生丝市场,会是什么光景?不用我多说吧?” 听的这番话,何淑泰、王朝揖两人不由的豁然开朗,得梁介敏指点提醒,两人都意识到易知足有意垄断生丝市场,但这些天来两人一直琢磨不透易知足能在缫丝上面做什么文章,难道凭缫丝就能垄断生丝市场?如今总算是明白了,对方是要开办机器缫丝厂,提高效率和生丝质量。 第一五七章 双赢模式 机器缫丝,何淑泰、王朝揖别说看过,听都没听说过,但两人心里都清楚,机器缫丝必然是大有奇效,否则易知足不会如此上心,不会如此底气十足。 王朝揖当即抢着问道:“冒昧问一句,机器缫丝究竟能提高多少效率?生丝质量有无明显的提高?” 易知足似笑非笑的道:“我说能提高十倍效率,你敢相信吗?” 十倍!两人一呆,愣愣的看着他,不知道他是在说笑,还是当真?何淑泰追问了一句,“易大掌柜不是说笑?” “我也没见过机器缫丝的情形。”易知足含笑道:“十倍效率是洋商告诉我的,或许有夸大之嫌,但提高五六倍效率应该是可以的。” 听的这话,两人激动的直哆嗦,不说五六倍,只要能够提高二三倍,他们就足以垄断生丝市场,无人能与他们竞争!兴奋之余,何淑泰接着道:“生丝质量呢,也有着显著的提高?” “洋商是这么跟我说的。”易知足含笑道:“咱们最好的生丝与机器缫丝出产的生丝相比,要低一个档次,是明显低一个档次。” 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说机器缫丝出产的生丝属于顶级的标准,那价格足足要高出五六成!两人眼睛这一瞬间都亮晶晶的,脸色也有些潮红,连气息都有些粗了起来。 易知足的野心,两人都清楚,不仅只是要垄断广东生丝,而是要垄断两江和福建的生丝,若是机器缫丝真有他说的这等效果,垄断全国的生丝完全有可能!真要到了那个地步,茶市损失的那四五百万两银子还真不算什么,几年就能赚回来! 何淑泰很快就冷静下来,机器缫丝厂前景如此之大,易知足为什么要拉上顺德的丝商?他一个人吃不下?这似乎说不通,他不仅是元奇大掌柜,背后还有十三行不遗余力的支持,官场上还有总督大人力挺,有什么吃不下的? 想到这里,他犹豫了片刻,仍是忍不住道:“开办机器缫丝厂想必投入不小,咱们如今几乎可说是倾家荡产……如何与易大掌柜合作?” 易知足听的一笑,爽快的道:“既说大力扶持你们,自然不会是一句虚言,你们入股机器缫丝厂的银子由元奇给你们贷款。” “入股?”王朝揖迫不及待的问道:“股份如何算?” “不要急。”易知足说着话头一转,道:“你们这次参与西关茶市投机的丝商一共是十二人吧?” 何淑泰连忙道:“不止,是十六家丝商,有四人凑了银子,但人没去西关。” “都是龙山、龙江的丝商?” “不是。”何淑泰摇头道:“除了龙山龙江之外,尚有乐从、大良、容奇、均安、伦教五镇的丝商,皆是当地丝商大户。” “你们倒是挺团结,知道结伙投机茶市。”易知足打趣两人一句,才道:“广东丝业以顺德、南海、香山、三水这四县为盛,这四县又以顺德最为突出,这个市场不小,不是咱们这十几家一口能吞下的,我拟成立一家丝业股份公司,一统广东全省的缫丝业。 这家丝业股份公司,采取元奇银行的模式,不断吸纳新股东加入,以达到迅速扩张的目的,咱们时间很紧,明年,顺德全县几大产丝乡镇必须全面开办机器缫丝,垄断顺德缫丝,后年,在广东全面推广机器缫丝厂,垄断全省缫丝业,三到五年之内,咱们要进军福建、江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的垄断大清的缫丝业!” “那么急?”王朝揖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不急不行。”易知足沉声道,却没多加解释,这几年他能乘着十三行垄断对外贸易,垄断蒸汽机和缫丝机,**战争结束之后,五口通商,他就无法垄断机器缫丝厂的机器设备,不乘着这几年迅速的形成垄断,以后就不可能再有机会! 再则,元奇银行也等不起,元奇要垄断两江的钱庄行,两江的生丝市场就是最好的突破口,不论从哪方面来说,他都等不起! 虽然不明白易知足为何不稳打稳扎,但想到元奇的扩张速度也是极快,何淑泰和王朝揖都没多问,这个计划太大,但却极为可行,只要机器缫丝厂的生产效率能提高二三倍,生产出的生丝都是顶级标准,其他的不说,垄断顺德垄断广东一省的生丝完全不成问题,别人想跟着模仿都模仿不了,因为机器缫丝厂的机器设备只有十三行能够从洋人手里购买到。 不过,对于丝业股份公司的经营模式,两人却都有些吃不准,略微沉吟,何淑泰开口道:“在下愚钝,仍是不解丝业股份公司的经营方式,易大掌柜详细解说一下。” 易知足道:“丝业股份公司分总厂和分厂,总厂以元奇、十三行、顺德丝商合股投资兴建,总厂直辖的机器缫丝厂最好能够覆盖顺德全县各镇,若是不行,退而求其次,在龙山、龙江、乐从、大良、容奇、均安、伦教几镇各投建一家机器缫丝厂。 分厂则采取合资的方式,举例说,南海县的九江镇开办一家机器缫丝厂,咱们出机器设备,出技术指导人员,当地丝商出厂房,负责日常经营,头年获利,三七开,分厂三成,总厂七成,次年获利,四六开,后年则五五平分,以后皆是五五平分。” 听的这个方案,何淑泰脱口道:“相比机器设备,厂房建设不值一提,这等若是分厂合伙丝商坐享机器缫丝之利,三年时间就与总厂平分利润,这条件是不是太优厚了?” 王朝揖却道:“分厂有什么额外条件?” 易知足含笑道:“就一个条件,所有分厂生产的生丝,必须交由总厂统一销售。” “这能算什么条件?”何淑泰道:“生丝统一销售,更利于卖出好价钱。” 易知足瞥了他一眼,道:“听说过双赢吗?这就是双赢模式,乍一看,似乎总厂很吃亏,但你细细琢磨一下,从长远来看呢?” 第一五八章 利益均沾 “将欲取之,必先与之。”王朝揖说着冲易知足拱了拱手,心悦诚服的道:“易大掌柜胸襟宽广,气魄宏伟,思虑深远,非是我辈所能及,输在易大掌柜手上,咱们输的着实不冤。” “少给我戴高帽子。”易知足含笑道:“看出这模式的好处,就详细说说。” “分厂合资的方式,从短期来看,咱们确实很吃亏。”王朝揖朗声道:“但如此优厚的条件,必然会吸引各地丝商争先恐后的抢着要求加入咱们丝业股份公司,利**速扩张,再则,易大掌柜既然以三年为期,想来,机器设备的投入,在三年之后就能完全回本。 也就是说,三年之后,咱们总厂就能稳稳的赚取广东一省缫丝业的一半利润,而且是坐享其成,各地的分厂丝商亦跟着分享厚利,从长远来看,这确实是双赢,总厂分厂都受益匪浅。” “咱们可不是坐享其成。”易知足纠正道:“总厂要负责机器设备的日常维修养护,更新改良,升级换代,还要致力于蚕种和桑树的改良以及丝织技术的改良,要不间断的提升生丝的质量和产量,唯有如此,咱们才能巩固垄断的地位。 开办机器缫丝厂是办实业,与投机不同,不是一锤子买卖,凡是要从长远发展考虑,咱们的目的也不只是垄断广东一省,而是整个大清的缫丝业。 让各地丝商与咱们利益均沾,他们才会死心塌地的跟着咱们,才会尽心尽力的经营分厂,丝业股份公司才能得以迅速扩张,你们试想一下,这种模式一旦传扬开去,福建、江浙之地的丝商会是什么反应?整个大清缫丝业一半的利润,会是多少?你们还不知足?” “岂敢不知足?”何淑泰微微欠身道:“在下目光短浅,让易大掌柜见笑了。” 王朝揖却是关心的道:“总厂的股份如何算?咱们要出多少本金?” “总厂的股份按四三三的比例。”易知足道:“元奇占四,十三行和顺德丝商各占三,具体需要多少本金,明年机器设备运来了再具体合算分摊。” 对于这个比例,两人也不敢有什么意见,十三行不用说了,垄断机器设备要指靠十三行,元奇的作用就更大了,不论总厂分厂的投建都离不开元奇的银子,没有元奇,根本不可能完成如此大的计划,十几家丝商分三成股份,少是少了点,但总厂的利润应是极为可观的。 见两人没吭声,易知足稍稍沉吟,开口道:“机器缫丝厂的效率高,一年下来需要的蚕茧数量要比正常年份多的多,你们从现在开始,就的预作准备,一是开设茧市,收集附近县镇的零散的蚕茧,二是敦促百姓扩大桑树种植,扩大养蚕规模,资金方面,元奇可以低息放贷。 再一个,今年的生丝不能崩盘,否则会打击百姓种桑养蚕的积极性,这次我赶来顺德坐镇,就是来维护顺德生丝价格的,这方面,两位经验丰富,还望多多指点。” 这个要求,何淑泰、王朝揖自然不敢推诿,连忙没口子的应承下来,积极的帮着出谋划策,两人当然也不希望银子被外地外省的丝商赚走,如今他们也算是与元奇紧密的联系在了一起,自然是盼着元奇好,哪敢不尽力? 解修元一直没吭声,静静的听着,默默的揣摩着,看着两人尽心尽力的帮着策划出主意,他对易知足佩服的无以复加,开办机器缫丝厂,这显然不是临时起意的,如此庞大的计划,而且是涉及到元奇的扩张,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也就是说,顺德丝商从进入茶市开始,就已经落入了易知足的算计之中,将他们的资金套在茶市,然后不遗余力的打压,让一众丝商处于倾家荡产的边缘,逼迫他们不得不依附元奇,大力配合开办机器缫丝厂,顺带还从顺德生丝市场赚一把,尤为难得的是,还让一众顺德丝商心甘情愿的帮他赚钱。 更令他感概的是,元奇究竟会发展到什么地步?丝业股份公司的四成股份,一旦发展起来,一年的利润至少都会是数百万,得提醒一下,元奇占股的事情不宜公开,否则,朝廷不忌惮都不行! 三日后,何淑泰、王朝揖等一众顺德丝商投机广州茶市,巨额资金被套,且短期之内无法解套的消息才在顺德县城的几个茶馆传扬开来,解修元放出的消息,除了资金数额稍有夸大之外,其他全部都是事实,说的有鼻子有眼,叙述的极为详细,连一众丝商名字都一个不漏,一散播开来,立时就引起了轰动。 顺德地狭人稠,人口众多,八成商贾百姓都从事丝织业,在生丝大量上市之际,顺德丝商高达千万两白银陷在茶市,这意味着什么?用脚趾头想都能明白,消息一传开,整个县城都人心惶惶,刚刚因为元奇大量收购而缓缓回升的丝价又迅速回落。 被易知足搅的人心惶惶的不止是顺德县,远在四千里之外的京师,也被易知足的两篇文章——《铁路兴国十八条》、《国债论》搅的不得安宁。 紫禁城、养心殿,西暖阁。 当今天子——爱新觉罗·旻宁,五十五岁,有些清瘦,胡须已有些花白的道光放下手头的奏折,以手轻叩了叩额头,起身舒展了一下手脚,随后背着双手在房间里缓步的踱着,在他的桌头上,分别放着两广总督邓廷桢的三份奏折,都是与易知足有关系的。 元奇银行,兴建铁路,发行国债,这三件事情,他都有些拿捏不定,尤其是后两件事,超出了他的见识和认知,但这三件事对他又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他并不缺乏改革的雄心和勇气,自御极登基以来,他整顿吏治,整厘盐政,改漕运为海运,解除矿禁,都颇见成效,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朝廷的财政困难,也深受士绅官员好评,不过,对于他不了解的事物,即便是清楚利大于弊,他还是不敢轻易决断。 “皇上。”一个太监在门口躬身道:“一众大臣都到了。” 道光踱到案几边,取了那份《国债论》,这才缓步出去。 ; 第一五九章 朝议三事 养心殿,东暖阁。 待的道光坐定之后,一众军机大臣、户部、兵部、工部尚书侍郎才鱼贯而入,齐齐跪安道:“微臣穆彰阿等恭请皇上圣安。” 扫了众人一眼,道光开口道:“今日议事,都免礼,平身。” 寻常觐见都是跪奏,今日却叫平身,显然今日议事时间不会短,而且也有让众人畅所欲言的意思在内,一众大臣纷纷谢恩起身,俟众人起身,道光才开口道:“今日特意召集诸位前来,是为商议元奇银行、修建铁路、发行国债这三件事情,都议议吧。” 这三件事情在京师一众大臣间早已传的沸沸扬扬,每一件事都不可避免的引发了激烈的争论,一见今儿这架势,众大臣都暗自猜测,皇上怕是要做决断了。 兵部汉尚书朱士彦率先开口道:“铁路修建利国利民,尤利兵事,微臣恳祈皇上大举修建铁路以固国本。” 体仁阁大学士、太子太保、军机大臣、管理户部事务的潘世恩跟着开口道:“修建铁路、发行国债,微臣皆极力赞成。” 军机大臣、户部尚书王鼎紧跟着道:“此三事,微臣亦皆赞成。” 这三人一开口,户部、兵部两个侍郎连忙跟着开口附和。 见这情形,军机大臣行走,都察院左都御史奎照沉声道:“微臣不敢苟同,修建铁路,所费不菲,究竟是否能日行千里,无人亲眼目睹,两广总督邓廷桢亦是耳闻,不曾亲见,岂能如此轻率?” 王鼎丝毫不让,反唇相讥道:“何谓轻率?《铁路兴国十八条》说的清清楚楚,修建铁路非是一朝一夕之功,须的筹备五至十年之久,再则,如此大事,邓廷桢又岂敢信口开河?必然是细细查访,多方探询,落实之后,方才具折上奏,筹备期间,完全可以着十三行从西洋引进火车铁路以观其效。” 这话倒是合了道光的心意,他也有心着十三行引进火车铁路,在广州试行,以观效果,不过,他没急着表态。 兵部满尚书禧恩躬身道:“微臣反对修建铁路,大清立国,所依仗者,弓马骑射,威慑天下,所依仗者,亦是弓马骑射,火车铁路日行千里,置大清铁骑余何地?” 武英殿大学士,首席军机大臣,管理工部事务的穆彰阿紧跟着道:“铁路虽好,却于国无益…..《铁路兴国十八条》只言铁路种种益处,对于弊端却避而不谈,微臣窃以为,修建铁路,铺张浪费,劳民伤财,侵占农田,破坏风水,夺民生计。” 略微一顿,他侃侃说道:“上好铁轨铺于地,且长达数千里,须得消耗多少铁料?如此大工程,又须得损耗多少民力?须得耗费多少白银?易知足上《铁路兴国十八条》,其心可诛,此举乃欲耗尽我大清国力。 再则,铁路占地颇广,一条铁路,不知要侵占多少民田民宅?更为可恶者,破坏风水,修建铁路,遇水架桥,遇山穿洞,极大的破坏沿线之风水。 最为可虑者,莫过于夺民生计,一旦铁路建成,沿线舟车挑夫、行栈铺房无以为生,沿途驿站,亦必取消,还有失地之民,如此众多小民失去生计,处置不当,必将聚为流寇,动荡地方,朝廷不可不虑。 铁路虽利于朝廷掌控地方,却也利于地方作乱,若是地方皆有铁路通达京师,则千里之外即成肘腋之地,京师外围所有关阻屏障皆成摆设,京师须得屯集多少兵马才能防范?” 穆彰阿是首席军机大臣,深得道光器重,他这一表明态度,而且说的也不无道理,一众没开口的大臣纷纷表态附和,场面登时形成一面倒的局势。 待的众人附和之声稍低,王鼎躬身道:“皇上,凡事皆有利弊,兴建铁路亦不例外,但微臣窃以为,修建铁路,利大于弊,恳祈皇上慎思慎决,切不可因噎废食,故步自封。” 道光亦未料到,反对之声会如此之大,况且反对的理由亦十分充分,尤其是那句千里之外即成肘腋之地,京师外围所有关阻屏障皆成摆设,让他颇为在意,京师的安危,他不能不仔细考虑。 轻咳了一声,他才开口道:“兴建铁路之事,稍后在议。”说着,他拿起那篇《国债论》,道:“这是邓廷桢方才送来的,易知足撰写的《国债论》,王鼎,你来给诸位读一读。”他之所以点名让王鼎来读,是因为王鼎最为支持发行国债。 听闻是易知足撰写的《国债论》,王鼎暗暗心喜,上前跪接之后便大声朗读,见这情形,穆彰阿心知道光对这篇《国债论》必是极为满意,否则不会让臣子当众诵读。 “……自圣祖世宗以来,滋生人丁,永不加赋,继而又摊丁入地,朝廷岁入几成定数,遭遇特殊情形,或兴兵或赈灾或大型工程建设,必然捉襟见肘,入不敷出。 此等情形之下,不变相加赋,不嫁祸于民,而是发行国债,此乃体恤民生,爱惜百姓之举,不仅无损朝廷威仪,无碍朝廷颜面,反而更能凝聚民心,更著朝廷声誉……。” 听到这一段,穆彰阿暗骂了一声,这小子倒也是个阿谀奉承的能手,朝廷举债,还能说成是体恤民生,爱惜百姓,看来,以《铁路兴国十八条》治罪易知足是不可能了,这小子一篇《国债论》讨得了道光的欢心,可不能忤了道光的兴致。 俟王鼎朗读完,道光也不急着开口,等一众大臣回味,对于这篇《国债论》,他确实是颇为欢喜,朝廷财政捉襟见肘,发行国债对朝廷而言,无异于是一场及时雨,但朝中大员反对之声颇高,非议不少,他不得不有所顾虑。 易知足的这篇《国债论》一举打消了他所有的顾虑,西洋各国能频频发行国债,大清如何不能发行?更何况这是体恤民生,爱惜百姓之举,看谁还敢反对! 见没人吭声,王鼎躬身道:“这篇《国债论》文质俱佳,微臣恳祈,在邸报刊发。” 户部大臣几乎没有人会反对发行国债,有道是不当家,不知当家苦,国库空虚,户部日子最难过,是以对于发行国债,户部意见最为统一,王鼎话音一落,户部满尚书奕颢,左右满汉侍郎陈官俊、祁寯藻、裕诚等连忙出声附和。 ; 第一六零章 四品顶戴 《国债论》若在邸报上刊发,无异于直接表明了朝廷的态度,日后再想反对,可就千难万难,眼见的户部众人齐声附和,穆彰阿心里不由的有些着急,发行国债与元奇银行息息相关,一旦朝廷决意发行国债,则必然会纵容元奇银行壮大,而他是坚决反对元奇垄断一省之钱业。 虽然心里急,但穆彰阿却不愿意率先开口反对,道光的态度已经很明朗,是倾向于发行国债的,身为首席军机大臣,他不得不谨慎。 “皇上。”工部尚书敬征开口道:“国债年息一钱,虽是低息,但国债数额巨大,动辄数百万,一年利息亦是数十万,微臣窃以为,发行国债易,偿还国债难,一旦发行国债,便如饮鸩止渴,欲罢不能,长此以往,恐朝廷为地方钱庄所挟,微臣恳祈皇上慎思。” 敬征,爱新觉罗.敬征,恭亲王永锡第五子,历任工部侍郎,户部侍郎、左都御史、兵部尚书、工部尚书,颇受道光器重,他这一开口,穆彰阿不由的暗松了一口气,果然,吏部尚书奕经接着就道:“发行国债虽可解一时之急,却陷朝廷于长期窘迫之境,微臣乞望皇上三思。”, 见两个宗室反对,军机大臣潘世恩连忙躬身道:“微臣不敢苟同。《国债论》说的很清楚,朝廷发行国债,并非是地方钱庄认购,而是地方士绅商贾百姓购买国债,不存在朝廷为地方钱庄要挟的可能。 至于发行国债,如饮鸩止渴,陷朝廷于长期窘迫之境,更是荒谬,国债乃是低息,期限亦长,或三年或五年,这期间朝廷可从容筹划,或开源或节流,以弥补国债利息,再则,朝廷发行国债,必经户部详细核算,发行数额,期限长短,如何偿还,皆有计划,何来饮鸩止渴,长期窘迫之说? 主辱臣死,主忧臣辱,国库空虚,国用不足,皇上忧思难寐,诸位不思为君分忧,不思开源节流,这也阻止,那也阻止,是何道理?难不成诸位还另有良策以解君忧? 兴建铁路,确有弊端,但明显是利大于弊,一条铁路,可为朝廷增加多少岁入?诸位可曾想过?发行国债,不仅可用于灾荒战事救急,太平年月,亦可通过发行国债投入建设以增岁入,诸位又可曾想到?”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就地跪下,叩首道:“兴建铁路,发行国债,乃是真正开源,微臣伏乞皇上恩准。” 潘世恩是三朝老臣,乾隆五十八年状元,历任《四库全书》总裁、文颖馆总裁、翰林院掌院学士、武英殿总裁、国史馆总裁,礼部尚书,工部尚书、吏部尚书,擢升为军机大臣又管理户部事务,在朝中德高望重,门生故吏遍天下。 他这番话说的极不客气,却也堵的众人不敢开口,国库空虚,财政拮据,满朝文武谁也拿不出行之有效的办法来,略微迟疑,王鼎也跟着跪下,还未开口,道光就开口道:“都平身。” 待的两人起身,他长叹了一声,道:“朕恪于祖训,永不加赋,但岁入有定,国用却是逐年累增,这些年广开捐纳以敷国用,要说饮鸩止渴,广开捐纳才是饮鸩止渴,朝廷如今急需开源,也到了非开源不可的地步。” 说到这里,他扫了众人一眼,道:“都跪安罢,潘世恩、王鼎留下。” 待的一众大臣跪安退出,道光才看向二人,道:“易知足此人,你们可了解?” 潘世恩躬身道:“回皇上,易知足乃十三行孚泰行行商易允昌之三子,年方十八,素好杂学,尤喜西学,擅长经济,精通夷语,元奇银行乃是十三行子弟合资开办,开业不过一月,便借助广州茶叶崩盘,逼迫广州银行会馆解散,一统广州钱业。” 对于易知足的详细情况,邓廷桢在奏折中有详细的叙述,道光自然清楚,当即顺着话头道:“年方十八,就能有如此见识,实属不易……,火车铁路,朕有诸多不解之处,发行国债,亦无例可循……。” 略微沉吟,他才缓声道:“朕有意招他入京,你二人以为如何?” 王鼎曾经给邓廷桢去信,表露出招揽之意,却被易知足拒绝了,见潘世恩没开口,他躬身道:“微臣窃以为不可,易知足年少,朝中反对兴建铁路、发行国债者众,招其来京,恐生事端,再则,易知足是元奇银行大掌柜,招其进京,恐不利于元奇。 元奇一统地方钱业,低息放贷,大力扶持地方农业商业手工业的发展,能有效避免农民破产,利于缓解土地集中,也利于朝廷管理地方钱业,便于商税征收,又能承接国债发行,有着诸多益处。 但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元奇有何弊端如今尚未显露出来,微臣窃以为,不妨将元奇做一试点,既无须着意扶持,亦无须刻意打压,暂且观察两年。 若是元奇于朝廷确是利大于弊,则可鼓励各省仿效元奇,由一实力雄厚之钱庄垄断一省之钱业,如此,朝廷亦可轻松掌控地方钱业,国债发行规模亦可大幅提升。 至于要详细的了解火车铁路,国债发行等情况,可着邓廷桢细细回奏,亦可遣人前去广州与易知足详谈。” 道光听完,仰着脸思忖了片刻,才道:“治大国若烹小鲜,操之过急,往往事与愿违,暂且观望一两年,亦无不可,不过元奇一统地方钱业,低息放贷,朝中大员反对者众,若是不闻不问,元奇必遭打压。” “皇上圣明。”潘世恩躬身道:“元奇银行低息放贷,竖敌无数,却又关系到发行国债和兴建铁路的成败,即便是要观望,亦须稍加照应,以彰显朝廷恩德,微臣窃以为,应在邸报刊载《国债论》,应着十三行引进火车铁路,以详细考察,对于元奇大掌柜易知足,应赏以虚衔,以示朝廷恩典。” 略微沉吟,道光才开口道:“既是暂且观望,《国债论》就不宜在邸报上刊载,赏以易知足虚衔,就足以表明朕的态度,既是出自朕的恩赏,品秩也不能低了,赏其四品顶戴。” 第一六一章 生丝霸盘 元奇银行,顺德分行,后院。 三伏天还差几天就完了,但末伏这几天却是又热又湿又闷,稍动一动就是一身汗,易知足坐在房间里一边摇着扇子一边翻看着才送来的报纸——《西关周报》,这是他们鼓捣出来的第一份报纸,计划七月初就创刊的,却是一拖再拖,到的中旬,才终于发行出来。 样报他早就看过,自然不会再看内容,略微翻看了看,见的版面整洁干净,字迹也清楚,纸张的质量似乎有些好过头了,虽说跟后世的没法比,但也算是具备近代报纸的雏形了,他朝门口看了看,道:“李旺。” 李旺连忙进来,欠身道:“少爷。” 易知足将报纸递过去,道:“没事多读报,既能学字,亦能增长见识。” “谢少爷。”李旺躬身谢过之后才上前接过报纸,经历过那次的劫持事件之后,他发现少爷对他的学业开始关注起来,他自然明白这是好事,一有机会就抓紧时间练字看书,接过报纸出的房间,抬头就瞅见解修元、何淑泰两人联袂而来,他连忙道:“少爷,解掌柜来了。” 两人进来见礼落座之后,何淑泰便道:“大掌柜,如今市面上生丝价格已经涨至一两八钱,略高于米价,正常年份,这个价位是交易量最大的。” “正常年份?”易知足迟疑了下,才道:“子安是指今年减产?” “不错。”何淑泰点头道:“今年春茧不仅上市迟,而且减产严重,初步估计在两三成左右,正常情况,生丝价格必然会相应上涨,预计会涨至二两或是二两一钱左右。” 易知足慢条斯理的点了支雪茄,才看向解修元,道:“这段时间咱们吃了多少货?” “已经支出近四百万两白银。”解修元含笑道:“这主要得益于子安等一众丝商的大力相助。” “解掌柜无须客气。”何淑泰道:“咱们顺德一众丝商如今与元奇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岂能不尽力相助。” 易知足关切的道:“生丝价格一拉抬起来,你们会不会被桑农埋怨?” “不会。”何淑泰道:“咱们只是介绍主顾上门,不涉及生意洽谈,再说了,就算遭埋怨,明年大量收购鲜茧,必然拉抬价格,也能弥补他们。”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是要想法子弥补他们,顺德是丝业股份公司的主要基地,与当地的桑农关系一定要处理好,不能让他们心生反感。”略微顿了顿,他才道:“元奇鼓励桑农扩大桑树种植和养蚕的规模,就优先扶持这些受损失的桑农。” 何淑泰笑道:“大掌柜宅心仁厚……。” “不是宅心仁厚。”易知足打断他的话头道:“而是从长远考虑,唯有双赢,才能建立起长期稳固的合作关系,机器缫丝厂建起来,若是当地桑农不卖鲜茧给缫丝厂,吃亏的是咱们。” 何淑泰连忙点头道:“大掌柜说的极是。” “此番生丝收购,你们出力不小。”易知足说着看向何淑泰,略微一顿,他才含笑道:“给你们一钱的利润,算是犒劳。” 一钱的利润?何淑泰不由的一个激灵,他可是清楚的很,元奇这次来顺德收购生丝,可是调集了上千万两白银,这足以收购数百万斤生丝,一钱的利润,就是数十万两!这不可能,想多了,易知足的意思,应该是一担一钱,想想又不对,一担一钱,才几千两银子,当下他便小心翼翼的试探道:“一担一钱?” “我有那么小气?”易知足笑道:“一斤一钱。” 何淑泰一脸登时胀的通红,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数十万两银子!易知足轻飘飘一句话就送给了他们至少四十万两银子!他都有些不敢相信! 解修元也惊呆了,大掌柜出手也太阔绰了吧,虽然震惊,他却不敢多嘴,瞧着易知足是随口一说,但他却清楚,易知足没那么大方,别说数十万两银子,就是数千两银子,也不会随意送出,这背后应该另有用意。 回过神来,何淑泰连忙起身,也不推辞,恭谨的长揖道:“谢大掌柜。” “别急着谢。”易知足含笑道:“先说清楚,是这之前收购的,后面收购的,咱们也赚不了多少。” 那也有二十万两!何淑泰连忙道:“在下等岂敢贪得无厌,谢大掌柜!” “别闹这些虚礼,坐。”易知足摆了摆手,抽了口雪茄,他才缓声道:“咱们才收购了不到四百万银子,生丝价格就已涨到了一两八钱,很显然,除了咱们,还有人在收购。” “大掌柜明鉴。”何淑泰道:“元奇在各镇下面的各堡大量收购瞒不了本地丝商,不过,从市面上生丝价格上涨的幅度和快慢来看,他们收购的数量并不大,眼下距离生丝上市高峰期还有几日,他们这是在等生丝价格下跌,元奇若是停止收购几日,价格必然下跌。” “不能让价格下跌。”易知足道:“一旦价格下跌,众多丝商就会出手抢购,继续收,尽量维持丝价不下跌,但也别让丝价上涨。” 解修元有些不解的道:“价格下跌,咱们也跟着收购,利润岂非更大?” “那是小利。”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一旦价格下跌,一众丝商抢购,价格会很快反弹,这种情况下,众丝商不会再指望生丝价格下跌,会继续抢购,生丝价格会快速上涨,咱们手头剩余的数百万两银子,基本就无利可图了。 丝价不跌不涨,一众丝商就会抱有幻想,认为丝价在高峰期到来之时会下跌,就不会忙于收购,咱们就是要乘着他们犹豫不决的时候,大量吃进,然后稳步拉升,让他们在犹豫中眼睁睁看着丝价一路上扬,让他们错失购买良机,让他们追悔莫及。” 听的这里,何淑泰迟疑着道:“大掌柜这是想要…..霸盘?” “对!霸盘!”易知足沉声道:“霸盘才能创造更多的利润。” ; 第一六二章 卖身葬母 “这不妥。”何淑泰想都没想便反对道:“眼下生丝价格已高,上涨的幅度有限,即便霸盘,利润亦有限,顺德的丝价能影响广东一省,却不足以影响全国,所以价格一旦超过两江和福建来的运费,便无人购买。 况且,要霸盘顺德生丝,千万两白银远远不够,顺德丝价一高,周边各县的生丝都会蜂拥而来,一旦崩盘,后果不堪设想,还望大掌柜三思。” “银子不是问题。”易知足道:“况且,咱们也不需要绝对的霸盘,咱们不贪,价格无须拉抬太高,二两三钱,咱们就出货。” 二两三钱?何淑泰皱了皱眉头,略微沉吟,他才道:“二两三钱,这个价位倒是不至于逼迫众丝商从外省进货,但这个价位,众丝商的利润已被大幅削减,怕是他们购买的欲望不强。” “他们的欲望强烈的很。”易知足含笑道:“今年你们巨额资金陷在茶市,众多丝商都从钱庄大举借贷,希图乘着低价很赚一把。 这些日子,我每日都在统计,截止昨日,经山西票号汇到顺德的,元奇广州各行开出指定到顺德提现的银票,顺德本地钱庄放贷的,三方加起来,足有一千三百余万两白银。 这么多银子汇聚顺德,不买生丝买什么?难不成又将银子汇回去?钱庄借贷要利息,银子汇兑要汇水,只要不亏,哪怕利润再薄,他们也得硬着头皮买!” 生意还可以这么做?何淑泰半晌没吭声,他是真没想到,元奇垄断广州和顺德的钱庄之后,居然会对白银的流动情况掌握的如此清楚,难怪他如此有恃无恐!回过神来,他才含笑道:“既是如此,这霸盘倒也做的。” 见他不反对,解修元起身道:“那咱们现在就分头去安排。” 易知足起身将两人送到门口,正欲转身,一眼却瞥见伍长青跨进院子,不由的一愣,伍长青怎么来顺德了?出了什么事? 见易知足站在门口,伍长青快步赶了过来,上的台阶,他就爽朗的笑道:“真没想到,顺德如此热闹,难怪知足兄乐不思蜀。” “如今正是生丝收购高峰期,自然热闹。”易知足说着伸手将他让进了房间,道:“什么事情,还的劳烦长青亲自跑来顺德?” “也没什么大事。”伍长青含笑道:“京师有反应了,粤海关着十三行引进火车铁路,说是朝廷要详细考察,阿爷说,这次惹的麻烦可不小,另外还有个好消息,总督府来人说,皇上赏了知足兄四品顶戴。”说着,他拱手嬉笑着道:“恭喜知足兄平步青云,晋升四品大员,如今可以乘坐四人抬大轿了。” 四品顶戴,易知足感觉有些滑稽,这大清的官儿也太容易了,前些日子他刚刚做了青莲教的顶航,转眼又成了清廷的四品大员,虽说是虚衔,但也是享受四品的待遇,这一不小心,就变成脚踏两条船了。 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他才道:“长青就别打趣了,不过一虚衔,今日赏,明日摘,有什么好恭喜的,十三行行商被摘掉顶戴的还少了?” “知足兄的顶戴可大不一样。”伍长青认真的道:“行商的顶戴那是捐的,知足兄的顶戴却是一个大子儿没花,皇上御口亲赏的,这差别可就大了。” “得,回去与洋商洽谈购买火车铁路事宜,长青与我同去。”易知足笑道:“此事办妥了,皇上定也会赏长青一个四品顶戴。” “别打我主意。”伍长青警惕的道:“阿爷可说了,你既承君恩,当鼎力回报,这购买火车铁路的银子,十三行就不跟你争了。” “不跟我争了?”易知足一愣,道:“捐个道台多少银子?” “这可不好说。”伍长青笑道:“虽说朝廷是明码标价,但这里面的讲究可多了,捐个道台,七七八八下来,少说得一万五六吧?” “那我岂非是亏大了?”易知足一脸冤屈的道:“一万六千两银子,这哪里够买火车铁路的?” “你也不缺银子。”伍长青说着挤眉溜眼的道:“这次来顺德赚的不少吧?” “是不少。”易知足道:“但大头都是给伍家潘家卢家赚的。” 伍长青幸灾乐祸的笑道:“我早就说那五百万不是那么好借的……。” 提起这茬,易知足就觉的肉痛,摆了摆手,道:“走,找个地方给长青接风洗尘。” 伍长青却道:“此番阿爷着我前来顺德,是专为催知足兄回广州的,总督邓大人也在催,知足兄何时能回?” “催也没用。”易知足道:“得等到生丝上市的高峰期之后,估摸着还须得半月左右。” “还须如此长时间?” “丝市可不比茶市,银子可不是那么好赚的,茶叶出口数量大,生丝出口却不景气。” 两人边说边出了院子,从后门出了分行,后面是一条青石板铺砌的小巷,虽然不宽,但却甚是荫凉,易知足在前面摇着折扇漫步而行,伍长青却是回首看了一眼,见的后面除了两个小厮,还跟了六个劲装汉子,这才转过头,道:“这几个武师如何?” 后面六个武师有四个是伍家重金聘请,前来给易知足当保镖的,易知足也没推辞,坦然受了,他也确实害怕再遭遇绑架,不过,在顺德这段时间还算太平,这几个武师倒是没有显身手的机会。 见的伍长青问及,他摇着扇子道:“没见识过他们的身手,但几人倒是尽职尽责,这段时间我在顺德几个镇转悠,没出一点纰漏。” “这几个可都是名门高足,身价不低。”伍长青低声道:“一人一年三百两,这银子你得自己出。” 年薪三百两?还包吃包住,这价格可着实不低,易知足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伍长青低笑道:“易大掌柜如今还在乎这点小钱?” 两人一路说笑着走到巷口,小巷口,一个瞧着可怜兮兮的女子跪在地上,头上插着一根草标,手中握着一根竹竿,上面挂着一条白布幌子——卖身葬母,身前横躺着一具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尸体。 ; 第一六三章 逢场作戏 见这情形,易知足、伍长青不由的停下脚步,两人脸上的笑容也都消失不见,那女子一身衣裳破旧不堪,脸上也是脏兮兮的,倒是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颇为灵动,见两人驻足观望,她冲着两人磕了个头,低声哀求道:“两位公子行行好,小女子什么都能做。” 听声音,看身形,女子年纪应该不大,约莫十六七岁间,脸上虽脏,但五官却也端正,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人看着就有些心酸,伍长青正欲上前,易知足却一把拉住了他,与此同时,两个武师快步越过他们,堵住了巷口,留下两个断后,另两个快步跨上前拦在了两人前面,仔细的打量了那女子几眼,一人转身对易知足二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上前。 见这情形,伍长青大为惊诧,道:“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绳,知足兄这也太小心了吧?” 易知足微微摇了摇头,道:“顺德富裕,民风淳朴,这等善事,哪轮得到咱们来做,有蹊跷。”说着,他仔细的打量那女子,虽说她一脸脏兮兮的,但他瞧着总觉的有些面熟,而且声音也有些熟悉,一时间却偏偏想不起来。 见武师上前,那女子有些警惕的道:“你们想做什么?” 听的这一句,易知足一下反应过来,是青莲教的那个小丫鬟——金英,他不由的暗自好笑,当初离开时,双方就约定好了,三个月内,这丫头自个想法子混进严府,不想她居然采取这种法子,卖身葬母,不消说,那具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尸体”,多半就是白衣女子——白芷了。 伍长青有些疑惑的看了看,小声道:“孤身一个弱女子,难道会是骗子?” 易知足突然冒出一个促狭的念头,当即点了点头,道:“确实不太象,瞧这女子模样倒也周正,长青不如买下,也算是做善事。” 伍长青有些不满的瞥了他一眼,道:“长青在顺德,身边不是正好缺一个使唤丫鬟,怎的自个不买?反倒撺掇我买?” 易知足一本正经的道:“行善在于本心,长青既然心生恻隐,这善事自然是你来做,这事我就不跟你争了。” “我来趟顺德,带个丫鬟回去,算怎么回事?”伍长青眼珠子转了转,道:“那就打发两个钱,走人。” “送佛送到西,好事做到底。”易知足笑道:“她一介孤身弱女子,如何在这世间立足?” 这话倒也不无道理,伍长青一时间有些犹豫,看了看那楚楚可怜的女子,又看了看易知足,嘀咕道:“该不是让我买个丫鬟……。” 插着草标,打着卖身葬母幌子的女子确实就是青莲教的那个小丫鬟——金英,她和白衣女子白芷,都是依真人的亲传弟子,她原本是打算通过这个方式,名正言顺的成为易知足的丫鬟,以便在易知足与白芷之间联系。 听着易知足一个劲的怂恿伍长青买下自己,她不由的暗自着恼,当即腾的一下站起身,指着易知足,脆声道:“好你个负心汉!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遍寻西关不见你,原来是躲到顺德来了……。” 见她突然来这么一出,易知足不由的一愣,连忙道:“姑娘,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与姑娘素昧平生,何来……?” “你看看我是谁?”金英说着用衣裳将一张小脸擦干净,然后叉着腰,瞪着一双大眼睛,道:“你可还认的本姑娘?” 这简直就是一个小辣椒,易知足暗暗后悔,生怕她口无遮拦,连忙佯装才认出她来的样子,道:“…..是瓜果店的…….英姑娘?” “你个没良心的…..。” 易知足一阵头大,连忙打断她话头,道:“令慈不是早就过世了?” 金英一愣,随即理直气壮的道:“这是我表姐,得了急病,急需银子请郎中诊治。” 见易知足确实认识这女子,而且两人话语中又涉及私情,几个武师都憋着一肚子笑,远远的闪开,伍长青更是笑的直打跌,边笑边出了巷口,李旺也跟着出了巷子,在巷口守着。 见众人都避开了,金英瞪了易知足一眼,板着一张俏脸,沉声道:“你一个劲的撺掇别人买下我,是何意思?” “头发长见识短。”易知足没好气的道:“让他买了你,再转送给我,就没人再怀疑你的身份,知道他是谁?十三行伍家的少爷。” 伍长青、易知足两人的对话,金英听的是一清二楚,听他如此说,立时就觉的有些理亏,扮了个鬼脸,她才一脸委屈的道:“你也不知道使个眼色,谁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这么多人看着,让我给你使眼色?”易知足歪着头看着她道:“你是生怕别人看不出咱们在演戏?” “那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易知足耸了耸肩膀,一脸无奈的道:“我这个负心汉,如今只能对你负责到底了。”说着,他对巷口喊道:“李旺。” 李旺连忙跑过来,道:“少爷有何吩咐?” “带她们去看郎中。”易知足吩咐完,手一背,径直出了巷子,心里暗忖,这段时间在顺德得好好调教一下这野丫头,否则回到西关,这野丫头还不将严府闹的鸡犬不宁,当然,最好的法子就是将她们打发走,收容一个青莲教十方大总的亲传弟子在身边,对现在的他来说,实在是太危险了,不过,这野丫头怕是不好打发。 出的巷口,伍长青一脸贼笑的踱了过来,打趣道:“知足兄有多少旧相识?怎的会对面不相识?” 易知足含笑道:“惭愧,惭愧,女大十八变,乍一见,还真没认出来。” 伍长青却是不依不饶的追问道:“她连知足兄的身份也不知道?” 易知足白了他一眼,道:“长青在外逢场作戏,还留真名?”说着,他摇着折扇,一步一摇的道:“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唯有如此,才能达到最高境界。” 伍长青听的好奇不已,连忙追问道:“何谓最高境界?” 易知足缓步吟道:“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知足兄真乃妙人!”伍长青忍不住笑道:“真个贴切!” ps:给诸位拜年了!恭祝诸位宜入新年,四季如意,清泰平安,财源广进,事业有成,阖家欢乐! 第一六四章 难安置 小巷口,金英一手叉腰,一手伸在李旺面前,歪着脑袋,一脸刁蛮的道:“看郎中就不用你陪着去了,银子给我就成。”见她伸手要银子,李旺瞥了一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裹的严严实实的‘病人’一眼,又看了一眼一脸画的跟花猫似的金英一眼,心里拿捏不定对方的身份,唯有苦笑着道:“这位姑娘,在下只是一小厮……。”“少啰嗦,有多少全都拿来。”金英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很是不耐烦的将小手在他眼前抖了抖。见她语气不耐,李旺不敢轻易得罪她,老老实实将钱袋摸了出来,只觉的眼一花,钱袋已经易手,金英掂了掂,一脸不满的道:“才五个大洋,如何够看郎中?快回去再取十个八个送来。”五个大洋还不够看郎中?李旺不由一呆,他倒也不笨,马上反应过来,对方这是压根就不想他跟着,当即陪着笑脸道:“姑娘稍候片刻,小的去去就回。”说着便一溜小跑着回去。待看不见李旺的背影,金英才噗嗤一声轻笑道:“好了,不用装了,回去。”说着,转身就溜出了小巷,一路时快时慢的穿街过巷,又经过一个闹市才拐进了一条偏僻的小巷,径直推门进了一处小院。听的门响,一身白色纱裙,宛如不食人间烟火一般清丽脱俗的白芷从窗口向外瞟了一眼,金英一脸得意的冲她扬了扬手,随即脚步轻快的进了房间,喜滋滋的道:“成了。”白芷面无表情的缓缓坐下,语气淡淡的道:“没被旁人看出破绽?”“天衣无缝。”金英得意洋洋的道,说着自顾斟了杯凉茶喝了,绘声绘色的将当时的情形详细说了一遍。白芷听的很认真,待她住口,才道:“那位伍家公子,可是伍长青?”“不清楚。”金英摇了摇头,道:“不过,瞧他两人似乎十分熟络,而且年纪相仿,应是伍长青无疑。”凝眉思忖了片刻,白芷轻叹了一声,道:“暂时倒也能瞒得过去,不过,一旦有人细查,却是容易露出破绽,我得尽快赶去西关妥善安排一下,以免有人追查你的身份。”微微一顿,她接着道:“易师弟与咱们不同,是被逼入的教,你在他身边须的时时间处处谨慎……。”“白师姐也忒小心了。”金英满不在乎的道:“别说是西关,就是广州城,我也能进退自如。”“我不是担心你,而是担心易师弟。”白芷看了她一眼,缓声道:“但凡帮会教派,最忌吃里扒外,兴中会甚是隐秘,易师弟在兴中会又身处高位,身旁就未必没有人监视,你若露出破绽,他必然危险。”“白师姐说的是。”金英说着也装模作样的轻叹了一声。白芷白了她一眼,佯嗔道:“不许学师姐。”“我可不是学师姐……。”金英咯咯笑道:“我这是担心咱们完不成任务呢,想到易师弟那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我就发愁…….。”说着,她眼珠转了几转,道:“其实要易师弟心甘情愿也不是没法子。”“什么法子?”白芷不假思索的问道。“美人计。”金英笑道:“师姐比画中的美人儿还要美上几分,但凡是见了师姐真容的男人,有几个是不动心的?易师弟好色之名响彻西关,师姐只消给易师弟几分颜色,还怕他不死心塌地?”话一说完,她就咯咯笑着,逃也似的窜出了房间。白芷却没心思跟她嬉闹,金英这话瞧着是句玩笑,但却是正经话当玩笑话说,依真人特意安排她两人负责与易知足接洽联络,怕是也存着这份心思,想到这里,她不由的暗叹了一声。见白芷没有追出来,金英又折了回来,站在门口笑道:“白师姐莫不是真的动心了?”“师姐早已发誓,此生不近男人。”白芷正色道,说着她招了招手,道:“过来,坐下。”见她一脸认真,金英连忙敛了笑容,乖巧的走到她对面坐下,俟她坐下,白芷才道:“易师弟身边的几个保镖也不知道是什么底细,我担心他们是兴中会的人,你虽机灵,却缺乏历练,性子也佻脱了些,不够沉稳。”顿了顿,她才接着道:“今日之事,你虽应变机巧,没露出明显破绽,但你妄说与易师弟有私情,怕是会给他招来些麻烦,你晚上去探探他的口风,看他打算如何安置你。”黄昏时分,易知足才回到分行后院,洗浴之后,换了身短裤纱褂坐在院子里乘凉,天才刚黑,小厮李旺就上前禀报道:“英姑娘来了。”“让她进来。”易知足说着又补充了一句,“守在门口,别让人进来。”说着,他摇着蒲扇起身进了房间。金英快步进了房间,见他一身短裤纱褂,皱了皱眉头,转过身去,易知足笑道:“不是都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嘛,小小年纪就知道害羞了?”“谁小小年纪了?”金英低声道:“叫师姐。”易知足笑吟吟的起身绕着她转了一圈,调侃道:“金师姐,英师姐,小师姐……你喜欢哪一个?”“都喜欢。”金英抿着嘴笑道:“要不以后都三个一起叫?”“哼。”易知足轻哼了一声,道:“我在教内的教职是顶航,不知道小师姐是什么?青莲教内,难道没有上下尊卑之分?”金英在教内的职位是保恩,比着易知足低一级,听的这话,嘴巴一噘,径直道:“你打算如何安置我?”安置?易知足压根就不想留她在身边,摇着蒲扇踱了几步,他才皱着眉头道:“如何安置你还真是一个麻烦,你说你卖身就卖身吧,偏偏要自作聪明,当着众人说是我的相好……。”金英毫不示弱的道:“谁让你怂恿别人来买我来着……。”“得,咱不争论这事。”易知足连忙摆手打住她的话头,道:“眼下是说如何安置你,做丫鬟吧,且不说我家里还有两个贴身丫鬟,带你回家,她们难免要争风吃醋…….再则,你这摸样,也不象是会侍候人的。” 第一六五章 乐极生悲 一听易知足说她不会侍候人,金英当即不满的道:“谁说我不会侍候人?在九江不就是我侍候你的?” “你那也叫侍候?”易知足哂笑道:“贴身丫鬟可不只是端茶倒水那么简单,那是要负责主人饮食起居的,夏天要打扇,冬天要暖床,平日里要会捶腿揉肩,要侍候更衣,侍候入浴……” 听的要暖床,要侍候入浴,金英一张小脸胀的通红,轻声道:“那不做贴身丫鬟,做普通丫鬟。” “普通丫鬟……。”易知足拉长声音道:“易家可不是一般的乡绅之家,府中普通丫鬟,大大小小数十个,做的是粗杂活且不说,等闲可见不上本少爷一面。” 金英咬着牙,道:“那就做妾。” “做妾?”易知足微微摇着头道:“本少爷还没成亲,院子里本就有两个贴身丫鬟,如何纳妾?”顿了顿,他才道:“不如我在外面买处院子安置你,成亲之后再纳你入府,如何?” “哼!”金英重重的哼了一声,道:“白师姐就在城中,你明日去跟她说罢。” 易知足可不想跟白芷打交道,那女人虽是美貌,但却冷的出奇,而且翻脸比翻书还快,他可是领教过了的,略微沉吟,他才道:“我说的可都是实情,要不,你自己斟酌,如何?” 听的让她自个斟酌,金英一时间也是大感为难,依真人将她安插在易知足身边,不仅只是为了便于两方联络,更重要的是为了便于掌控易知足,做贴身丫鬟自然是最好的选择,但她却没想到,贴身丫鬟与普通丫鬟的差距会如此大。 思忖了片刻,她才开口道:“我还是做贴身丫鬟,你不是还有两个贴身丫鬟吗,暖床之类的事情叫她们俩去做不就成了。” 小丫头的反应倒不慢,易知足笑了笑,促狭的道:“今日乏了,来,给少爷捶捶腿。” “你——。” “什么你啊,我啊的。”易知足训斥道:“叫少爷,自称奴婢,不能对少爷横眉冷对,回话要蹲身,捶腿揉肩,铺床叠被,梳洗更衣等等都是贴身丫鬟份内之事,你要觉的委屈,就乘 早换人。” “是,少爷。”金英蹲身道,随即起身上前,见她嘴角含笑,易知足连忙站起身,道:“免了,咱们说说正事。” 金英原本是想好好整治他一番,让他吃点苦头的,见他突然起身,不由的一愣,道:“什么正事?” “自然是银子的事。”易知足摇着蒲扇,缓步踱着道:“我既忝居顶航之教职,自当略尽绵薄之力,且不论青莲教的目的是什么,入教的百姓的目的却是十分简单,就是过上好日子,不求能有多好,但求能吃饱穿暖,青莲教若是能让教众富裕起来,两广百姓必然会踊跃入教,是也不是?” “是。”金英连忙点头道:“少爷有法子让教众富裕起来?” 笑了笑,易知足才道:“不论是广东还是广西,都盛产甘蔗,制糖业十分兴盛,若能有法子改良制糖工艺,提高效率,增加糖产量,是否能让教众富裕?” 金英虽然年纪不大,才十六七岁,但这些年跟着依真人在两广四处传教布道,也算得上是见多识广,她很清楚种甘蔗制糖是两广百姓最主要的副业,若真能改良制糖工艺,提高效率,增加产量,那对青莲教而言,无疑是天大的好事! 她一双大眼睛立时亮了起来,用力的点了下头,道:“少爷真有法子改良制糖工艺?” 对于制糖工艺,易知足可说是一窍不通,不过,他却知道,西洋制糖工艺比大清的制糖工艺高出不少,而且用蒸汽机榨汁,效率绝对会高出不少,老神在在的点了点头,他才含笑道:“回西关,我就跟洋人订购几台机器,明年就可以开办制糖厂,一旦卓有成效,就可让真人大力推广。” “开办制糖厂?那要多少银子?”金英一脸担忧的问道,她可是再清楚不过,依真人手头可没什么银子。 易知足豪爽的道:“不用担心,这银子我出了。” “少爷真好。”金英随口奉承了一句,心里暗道,难怪真人要千方百计的引他入教,果真是财大气粗,略微沉吟,她忍不住问道:“开办制糖厂大概要多少银子?西洋的机器好用吗?” “估摸着也就一两万两银子罢。”易知足满不在乎的道:“至于西洋的机器是否好用,明年你亲眼见识要下就知道了。” 用听开办一个制糖厂要那么多银子,金英不由的暗自咋舌,想了想,她不无担心的道:“就算是制糖厂卓有成效,那么贵,怕是也无法推广。” 易知足听的一笑,“你忘了,少爷是开银行的,开糖厂没银子,可以找元奇借贷。”微微一顿,他接着道:“我知道大多数教众都没钱,不过,开办糖厂可以合伙入股,你们可以组织教众,一镇或是数镇的教众合股开办一个糖厂还是不费力的。” 略微想了想,金英才道:“这法子不错,如此一来,所有的教众都能受益,而且有了共同的利益,他们也更齐心,一旦糖厂赚钱,就会吸引更多的人入教。” “聪明,一点就透。”易知足毫不吝啬的夸赞了一句,才道:“老百姓是最实在的,只要让他们实实在在的得到好处,他们必然会衷心拥护青莲教。”说着,他掏出怀表看了看,见已经八点过了,便问道:“你今晚是睡在我这里,还是回去?” 金英白了他一眼,道:“自然是回去。” 次日一早,易知足起床之后,才堪堪洗漱毕,小厮李旺就快步进来道:“少爷,林大安来了。”说着一闪身,跟在他身后的林大安连忙躬身道:“禀少爷,老爷昨日在酒宴上多饮了几杯,回府后便昏迷不醒,太太遣小的前来请少爷马上赶回去。” 酒后昏迷?易知足不由的一呆,不用猜,老爷子肯定是因为他获得四品顶戴的事情高兴过头,乐极生悲了。 第一六六章 临行嘱托 酒后昏迷不醒,情况显然很严重,否则也不至于遣人连夜赶来顺德催促他回去,家中不是没人,长兄易知书一直在家,想到这里,易知足不由的暗叹了一声,老头子这次多半是凶多吉少。 见易知足楞楞着不吭声,林大安连忙将知道的情况详细的说了一遍,易知足获得四品顶戴的封赏,他没当回事,但十三行上下却是一片欢腾,朝廷虽有捐纳制度,只要有银子,就能捐官,但最高也只能捐到四品。 十三行虽说是半官半商,但一众行商的官秩普遍不高,多是五品六品,总商才是四品,唯一的例外就是伍秉鉴,他是蓝顶子三品,人人心里都清楚,那是因为伍家捐输的银子实在是太多,才得此殊荣。 易知足年纪轻轻,对朝廷没有捐输一个大子儿,就获得四品顶戴的封赏,而且还是当今天子亲口封赏,这意味着什么?一众行商心里都明镜似的,听闻这消息后,当即就摆下酒宴祝贺。 易允昌既是欣喜又是兴奋,在酒宴上难免多喝了几杯,回府不久,就昏迷不醒,原先只当是醉酒,后发现情形不对,才急请郎中,具体病情究竟如何,林大安也不太清楚。 听的林大安说完,易知足稍稍沉吟,便吩咐道:“去将解修元、何淑泰、王朝揖三人叫来,另外,知会伍长青一声,着他准备一下,今日上午咱们就回西关。” “是,少爷。”李旺、林大安两人连忙躬身应道。 两人一出门,早就端着茶水早点在外候着的小厮连忙快步进来,易知足没心思吃早点,喝了杯茶便琢磨着顺德的善后事宜。 元奇在顺德生丝市场投了上千万,而且还可能继续追加投入,生丝霸盘如今可以说是才刚刚起步,这节骨眼上离开顺德,他着实有些不放心,但他心里很清楚,不赶回西关是不可能的。 这是以孝治天下的年代,官员遇上父母过世,都要辞官丁忧,何况是生意?再大的生意都得放下,忠孝,这是立身的根本,若是背负上一个不孝的名声,那就不用混了。 解修元就住在分行后院,自然是来的最快,他并不清楚出了什么事情,进门见礼之后见易知足神情肃然,脸上没有一丝笑容,才察觉到有些异常,当即试探道:“大掌柜有何吩咐?” “家父病危,我的马上赶回西关。”易知足沉声道。 这节骨眼上易知足要回西关?解修元不由的一呆,虽说顺德距离西关不远,但眼下是生丝上市高峰期,水道上往来船只极多,一个来回至少需要一天一夜,生丝市场风云变幻谁能说的清楚,万一有事.....,可就鞭长莫及,元奇在顺德可是投了上千万两银子。 见他不吭声,易知足知道他心里压力大,当即故作轻松的道:“怎的,胆怯了?” “确实有些怯。”解修元坦然说道:“生丝霸盘,这等若是才开始,涉及上千万两白银不说,而且此事成败还关乎对顺德钱行的整合,对开办机器缫丝厂的影响亦是巨大,可以说直接关系到元奇的扩张计划是否能够顺利进行,这担子太重,岂能不怯?” 听他如此说,易知足却是暗松了口气,解修元素来胆大,敢想敢做,尤其喜欢冒险,他最担心的就是解修元为了追求最大利润,不肯轻易罢手,如今对方能从全局考虑,心生怯意,反而是件好事。 不过,他也不希望对方畏手畏脚,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咱们做生丝霸盘的底气就是顺德汇集了一千多万两白银,只要不贪,就绝无崩盘的可能,你需要担心的其实不是崩盘,而是生丝价格涨的太快,涨的太高,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局面就会失去掌控,市场会混乱,生丝价格会大起大落。 这种情形虽然利于咱们从中赚钱,却也利于那些外地丝商从中赚钱,咱们和外地丝商将银子赚走了,留下的烂摊子,最后还得咱们来收拾。再则,咱们也不能再让本地丝商大伤元气,这不利于明后年在顺德普及机器缫丝厂。 因为咱们需要一些顺德丝商与元奇合作开办机器缫丝厂,有了这些榜样,才能迅速的在其他各县推广普及机器缫丝厂。” 解修元根本就没想到生丝霸盘的背后,易知足还有如此多的考虑,更让他没想到的是,易知足担心的竟然不是崩盘,而是生丝价格涨的太高太快!不过仔细想想,还真是那么回事,外地丝商要打压生丝价格难,但要拉抬生丝价格却是轻而易举,先拉抬再打压,对方才有浑水摸鱼的机会。 思忖片刻,他才含笑道:“还是大掌柜看的透彻,对方想搅浑水,不让他们如愿就是,咱们手头低价收购了近四百万的生丝,而且手头资金也充裕,他们拉抬,咱们就抛售,他们抛售,咱们就大量吃进......。” “不错。”易知足点了点头,道:“不过,你的注意,别将咱们套在生丝市场上,后期收购抛售,二两三钱是个坎。”顿了顿,他接着道:“这其实也就是防患未然,市场流动的白银数额虽然巨大,但终究是一盘散沙,难有作为.....。” 话未说完,伍长青、何淑泰、王朝揖三人联袂而来,见礼之后,易知足便径直道:“家父病危,我得马上赶回西关,何时能回,尚是未知,顺德生丝事宜,由解修元全权主持,还望诸位鼎力协助。” “易大掌柜放心。”何淑泰迟疑了下,连忙躬身道:“我等必然竭心尽力协助解掌柜。” “那就拜托诸位了。”易知足说着拱手团团一揖。 解修元三人连忙回礼,道:“大掌柜尽自放心,在下等断不会有负大掌柜重托,顺德事宜,无论大小巨细,一天一报。” 易知足微微点了点头,又叮嘱道:“密切注意顺德大宗白银的流向。” “在下明白。”解修元连忙应道。 第一六七章 兄弟之谊 西关,丛桂坊,易府。 老爷易允昌昏迷不醒已经一日夜,易府上下一片愁云惨淡,大少爷易知书在正院里焦躁不安的来回踱着,一方面是担忧父亲的病情,一方面则是纠结,易允昌这情形,即便能够清醒过来,怕是也不可能再执掌孚泰行,孚泰行行商该由谁来充任? 十三行的商行除非倒闭,否则不允许自由解散退出,行商病故或是精力不济,有子子顶,无子兄弟顶,总得有亲属顶上,多年来,他一直协助父亲打理孚泰行,是孚泰行行商的不二人选,若是在数月前,他会毫不犹豫的接手孚泰行,但如今老三易知足却展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商贸之才,让他有了退出的机会。 易家人丁单薄,这一代就他们两兄弟,按照行商的惯例,两兄弟必然是一人充当行商,一人另行发展,如此,一旦商行倒闭,才不至于被全部牵连,总能留下一房,之所以会形成这样的惯例,实在是十三行倒闭的概率太高了。 是接手孚泰行?还是借这个机会脱离行商行列?他为此是纠结无比,老三如今是元奇大掌柜,又才被皇上封赏四品顶戴,虽然不是行商,却胜过行商,而且元奇与十三行本就密不可分,他若接手孚泰行,就等若是两兄弟都入了行商,一旦出事,易家就会被一锅端了。 借这个机会脱离行商行列,他又有些不甘心,虽说这几个月来孚泰行利用茶叶崩盘赚了不少银子,但如今仍然还有十余万的欠债,若是他脱离孚泰行,就算老三不让他分担债务,他也是不名一文,分门立户之后,又厚着脸皮去找老三借银子?他还真拉不下这脸! “少爷,少爷。”一个小厮一溜小跑着过来,欣喜的道:“老爷醒了!” “醒了?”易知书精神一振,连忙快步赶往正房。 正房外,林氏及几个小妾正守在门外,一脸关切的向内张望着,见的易知书快步而来,林氏连忙摆了摆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移开几步,到的台阶下才轻声道:“唐郎中正在为你父亲把脉......。”话未说完,抬头却见易知足快步而来,不由的一喜,道:“你三弟赶回来了。” 易知足快步赶到林氏跟前,跪下道:“孩儿不孝......。” “快起来。”林氏虚扶了他一把,道:“回来就好,你父亲方才刚刚醒了过来。” 醒了?醒了就没有性命之忧!易知足心里大为欣喜,顺势起身,冲着易知书拱了拱手,算是见礼,这才问道:“父亲可能开口说话?” “没说话,只是睁开了眼......。”三人说着话,唐连生已经缓步出了房间,一众人连忙围了上去,不待众人开口问询,他就含笑道:“脉象平稳,已无大碍,只是需要细心调理。” 听的这话,众人都长松了口气,唐连生接着道:“易昆官这是轻微中风,这酒是决然不能再喝了,也不宜劳心劳力,不宜骤喜骤怒,须的静养,这些日子语言会有些不利,无须太过担心,过段时间就能恢复。” 说着,他看了易知足一眼,道:“三少爷这两日最好不要探视。” 易知足点了点头,唐郎中这是担忧易允昌见了他之后情绪波动,林氏开口道:“既无大碍,咱们也就安心了,乐儿一路奔波,想来也乏了,去窗外给你父亲请个安,赶紧去洗浴更衣。” 如今天气正热,易知足从顺德一路赶来,一身汗味,他也不矫情,起身去窗外磕头请安之后便径直回了东跨院,春梅夏荷两丫鬟虽是欢天喜地,却也不敢失了礼数,都尽力压抑着,前前后后张罗侍候易知足洗浴更衣。 沐浴更衣出来,易知足顿觉神清气爽,胡乱吃了些点心,他正准备去正院陪陪母亲林氏,小厮却前来禀报,大少爷来了,他不敢怠慢,连忙起身迎了出去,在跨院迎上易知书,两人一路谈论着易允昌的病情,进屋落坐之后,易知书话头一转,道:“父亲轻微中风,不宜再料理孚泰行,三弟有何打算?” 孚泰行?易知足还真没考虑过这问题,一直以来,他压根就没考虑过接手孚泰行,略微沉吟,他就将球踢了回去,“兄长是何打算?” 易知书也不兜圈子,试探着道:“十三行的情况,三弟如今已经很是清楚,三弟虽说不是行商,却与行商无异,为兄以为,从长远考虑,咱们两兄弟只能一人充任行商,不知三弟是何想法?” 这话明摆着是不想接手孚泰行?易知足对此倒也不觉意外,这数十年来十三行行商频频破产,对于充任行商,所有行商子弟皆是唯恐避之不及,其实对于十三行,他也并不看好,虽说现在有了元奇银行,十三行的日子要好过的多,但他很清楚,鸦.片战争一爆发,十三行又得大出血,不仅是十三行,元奇银行也得大出血! 有道是虱子多了不痒,他本就是元奇大掌柜,不是行商却胜过行商,再兼个行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他自个手头的事情实在太多,根本就无暇兼顾孚泰行。 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兄长虑的甚是,元奇银行这边我无法撒手,这孚泰行行商也索性由我充任,不过,兄长也知道,我从来没有打理过孚泰行的商务,而且手头的事情也不少,无暇分身兼顾,孚泰行还须的兄长打理。” 这个要求可谓是合情合理,但易知书脱离了行商之列,却不想再帮着打理孚泰行,略微犹豫,他才沉声道:“三弟接掌孚泰行,为兄就当自立门户......。” 自立门户?易知足一楞,随即笑道:“孚泰行如今还欠着多少债务来着?” “十二万多。” 只剩下十二万债务了?看来他们在茶市赚的不少,易知足笑了笑,道:“我既是挂着孚泰行行商之名,这些债务自当我来偿还,以后孚泰行的例行进贡和临时摊派,也概由我来支出,至于孚泰行正常的商贸盈亏,就全由兄长自负,兄长也无须另立门户,孚泰行就是兄长的门户,如此可好?” 第一六八章 骨肉均匀 易知书有些吃惊的看着眼前这个很熟悉却又似乎有几分陌生的三弟,心里百感交集,半晌说不出话来,如此优厚的条件,他还能说什么?可怜他纠结了半天,对方却丝毫不在意,还随手送了他一份天大的人情。 要说对于易知足的变化,他这个做大哥的是最最想不通的,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但他这个三弟在短短数月之间,仿佛是完完全全的变了一个人似的,变的连他都有些不敢相信,还有,他哪里来如此多的银子?迟疑了片刻,他才问道:“你那个天宝表厂,伍家该不会真的拿出了四十万真金白银来买两成股份吧?” “当然得拿真金白银来买。”易知足笑道:“大哥该不会以为是小弟自吹自擂,往自个脸上贴金罢?” “这么说外面的传闻都是真的?”易知书一脸狐疑的问道:“你真精通钟表?可家里这些年钟表出了毛病,都是请的钟表匠来修理的。” “外间都有些什么传闻我可不清楚,不过钟表我还真精通,都是偷偷摸摸学的。”易知足说着眨了眨眼睛,道:“怕被你们知道了训斥,哪里敢在家中充能?我不爱读圣贤书,你们却偏偏压着我读......。” “外间还说你精通西学。” “什么精通,都是他们瞎吹,不过是在黄埔跟着一些西洋船员水手厮混,学的一点皮毛。” “一点皮毛?”易知书扬了扬眉头,道:“只是一点皮毛,就能让总督大人对你青睐有加,大加赏识,就能写出《铁路兴国十八条》和《国债论》?” “那两篇文章是请马应龙写的。”易知足讪笑着解释道:“不过要说西学,我知道的还真只是一点皮毛,西学博大精深,尤其是在天文地理、机械制造、金融经济等方面,远非国学所能及,而且他们擅于学以致用......。”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道:“我最近准备筹办机器缫丝厂,要向英美商人进购一大批机器设备,这得通过孚泰行,届时还要劳烦大哥。” “筹办机器缫丝厂?”易知书皱了下眉头,道:“做事贵在专一,你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不怕到头来一事无成?” 易知足呵呵笑道:“大哥又不是不知道,我自小就这秉性,做事没个长性......。”话未说完,小厮在门外禀报道:“禀少爷,严公子严世宽前来拜访。” 一听严世宽来了,易知足不由的大喜,这来的可真是时候,他是真是不想跟这个便宜大哥继续聊下去,当即便吩咐道:“请他进来。” 这等若是在端茶送客了,易知书很有些不满,这几个月来,三弟变化很大,但似乎一直是有意无意的在躲着他,平日里很难找到机会坐下来详谈,今日好不容易逮到个机会,这才没聊的几句,严世宽又来了。 心里虽然不满,但易知书也很无奈,如今老头子在三弟面前都端不起架子,何况他这个兄长,更何况他们两兄弟差着十多岁,平素里相处也谈不上亲热,怕是在对方心里,自己这个亲兄弟还及不上严世宽这个狐朋狗友有分量。 尽自心里不情愿,他还是识趣的站起身,叮嘱道:“三弟顺德一行,遭遇劫持,母亲很是担忧,这才没宽心几日,父亲又病倒,三弟这几日多抽出点时间陪陪母亲。” 易知足连连点头应承,一路将他送出了院子,恰在院门口遇上严世宽,见他不是一个人,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厮,不由的细看了一眼,才发现那小厮是严小妹装扮的,不由的暗笑,连忙拱手行礼送走易知书,转过头来,才轻笑道:“这才刚刚进屋,你们如何就知晓了?” “这还不简单。”严世宽道:“世伯醉酒昏迷,你焉有不赶回来之理?你若回来,也差不多就是这个时辰。” 严小妹却是轻声道:“方才听闻世伯已经醒了,已无大碍了罢?” 易知足点头道:“郎中说是轻微中风,已然无碍。” 三人说着话进了房间,严世宽取出一支雪茄递了过来,自己也叼了一支麻利的点上,吞云吐雾的道:“听闻三哥在顺德遭人绑票,我可真是连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有这么好玩的事情,当初无论如何都要跟着去!” 易知足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犯不着后悔,我跟他们说一声,下次将你也绑一票,让你好好过过瘾,不过,我这次能够脱身,可是花了十万大洋,你叫令尊准备好大洋,随时可以过瘾。” “十万大洋!”严世宽登时愁眉苦脸的道:“那还是算了,咱是穷人,玩不起。” “得,那赶紧赚钱,攒够了银子好过瘾。”易知足揶揄道,说着他却是想到了林三娘,当即问道:“天源街,利亨泰茶号的林三娘,你可认识?” “林三娘?”严世宽眨巴了下一双小眼睛,才道:“三哥是说服毒自尽的那个林三娘?无端端的,提她做什么?”边说他边冲着易知足眨了几下眼睛。 还真有那么回事?易知足一阵无语,瞧死胖子这模样,他们跟林三娘确有往来,难不成林三娘的死还真跟他们有瓜葛?瞥了一眼严小妹,见她一双妙目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当下也好多问,含笑道:“小妹这些日子似乎是清减了些。” 严世宽撇了撇嘴道:“一天到晚茶不思饭不想,哪有不清减的?” “五哥又在乱嚼舌头。”严小妹不好意思的嗔怪了一句,心虚的道:“人家夏天本就没什么食欲,什么茶不思饭不想的。” 易知足笑了笑,道:“女孩子胖了身形不好看,但瘦了也不好,体弱则多病,你们不日就要去上海,一别经年,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听的这话,严小妹心里甜丝丝的,轻声道:“知道了。” 严世宽却大煞风景的道:“早就提醒你了,三哥喜欢不胖不瘦的,要看起来不胖,但又有肉的,那叫什么来着......骨肉均匀。” 第一六九章 中国通 易知足回西关的消息自然瞒不住人,他前往顺德遭遇绑架的事情虽然没有公开,但十三行行商及一众子弟却都知道,再加上易允昌病情好转,一众行商带着众子弟纷纷登门探视,元奇银行的孔建安、梁介敏,天宝表行的姜申通、唐士贵、汪长生等人也借着探视的机会前来禀报情况。 虽然没出门,易知足一天到晚也是宾客不断,忙着见人说事,在家里待了六日,直到易允昌的病情完全稳定下来,他才开始出门,此时,顺德生丝已经到了上市高峰期,情况良好,生丝价格略有攀升,幅度很小,没有出现他最担心的暴涨暴跌的迹象,很显然,一众丝商没有抱成团。 出门第一件事情,便是前往总督府领取朝廷封赏——四品顶戴和官凭文书,易知足倒不是急着过官瘾,而是为了表明态度——对朝廷封赏的重视,如今他翅膀还嫩,元奇要快速扩张即便不需朝廷大力扶持,至少也需要得到朝廷的默许,朝廷对他这个元奇大掌柜的封赏,就是对元奇的默认,他岂敢不重视? 两广总督邓廷桢在签押房亲自接待了他,将朝廷对元奇银行、兴建铁路、发行国债的争论与他详细的解说了一遍,然后才提及要十三行引进火车铁路,以备朝廷详细考察。 兴建铁路,易知足是始作俑者,如今朝廷对此感兴趣,要详细考察,他哪敢推诿,自然是满口应承,并且大包大揽下来。 从总督府出来,易知足接着就赶往河南岛,前往伍家花园拜见伍秉鉴,将近黄昏,他才返回西关,却没急着回府,而是就近去了新豆栏街的眼科医局——美国新教传教士伯驾开办的西医专科,这应该是中国第一家西医医院。 眼科医局易知足不是第一次来,对于毕业于耶鲁大学,获得医学和神学博士的伯驾,他也认识,打过几次交道,不过,因为眼科医局的生意很好,病人很多,伯驾每日都忙忙碌碌,两人交谈的机会很少。 眼科医局在丰泰行七号,说是医局,其实很简陋,就只两间门脸房,后面是个院子,不多的几间房间都被改成了病房,进的大门,见的里面没有等候的病人,易知足心里一喜,熟门熟路的进了院子。 听的脚步声,三十出头高鼻子蓝眼睛,一头金色短发的伯驾从病房里探出身来,一见是易知足,他用结结巴巴的汉语招呼道:“易掌柜....稍候....,我很快.....。” 易知足操着熟练的英语笑道:“你的汉语我听着难受,还是说英语,你先忙,不用招呼我。”说着,径直进了内堂客厅,自顾倒了一杯凉白开喝了之后,他才吩咐小厮道:“先去望海楼订一桌上好的席面,再去美国商馆跑一趟,就说我请客,请旗昌行、奥利芬行和卫特摩行的行主赴宴。” 李旺这段时间跟在易知足后面可没少跟西洋人打交道,对于美国的几家商行的行主都很熟悉,当即应了一声,便快步离开。 伯驾匆匆进来,见易知足在喝白开水,连忙笑道:“怠慢易先生了,我有茶叶,等我烧水。” “无须客气。”易知足摆了摆手,笑道:“难得你今日空闲,晚上我请客。”说着,他开门见山的道:“皮特,能不能告诉我,你不远万里前来广州开办眼科医局,为了什么?传播医学还是传教?” 正洗手的伯驾有些诧异的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低头继续洗手,擦干手在对面坐下之后,他才神情认真的道:“两者都有,如果要比较,传教是第一位的。” 易知足笑道:“可我更喜欢你传播医学。” “传播医学有助于传教,我也很喜欢。”伯驾说着略微迟疑了下,才道:“听说易先生在筹建一所规模很大的学校,您是想在学校开设医科?” 易知足确实是想在新义学开设医科,未来几十年,天下大乱,需要大量的西医人才,再则,他要筹建私军,需要大量的军医,他的船队也需要随船的西医,被伯驾一口道破心思,他微微笑了笑,道:“西医和中医各有优劣......。” 伯驾分辩道:“西医在生理学、病理学、诊断学、临床医学、公共卫生等方面比中医强的太多。” “我承认。”易知足笑道:“所以,我才想在新义学开设医科,发展西医,但是,我缺乏足够的西医教师。” 伯驾也是益智会的成员,与卫三畏有来往,易知足筹建新学,要聘请西洋教师的事情,他就从卫三畏口中得知的,传教士进新学校担任老师,这是大大有利于传教事业的,他自然不会推诿,当即便道:“我在美国认识不少医学教师,如果易先生愿意高薪聘请,我想,会有不少人愿意前来广州的。” “我是广州最大的银行家,钱不是问题。”易知足含笑道,说着,他伸出三根指头道:“老规矩,三倍薪酬,另外,你这个眼科医局太过局限,我愿意无偿投资,资助你们开办一家综合性西医医院。” “噢,那真是太好了!”伯驾欣喜的道:“这是我来广州后听到过的最好的一个消息。” “什么好消息?皮特。”随着话音,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洋人快步走了进来,见到易知足,他略微楞了一下,拱了拱手,用流利的汉语说道:“你好,我是马儒翰,英文名john.robert.morrison。” “你好。”易知足起身,伸出手,道:“易知足。” “元奇,易大掌柜?”马儒翰一脸欣喜的握住他的手,道:“久闻易大掌柜之名,一直无缘得见,幸会幸会。” 马儒翰?易知足一时间有些迷糊,对方金发蓝眼勾鼻子,不仅取了个典型的中国名字,而且寒暄时的神情语气,拱手见礼的动作,都熟练自然,这是从哪里冒出来一个中国通? 要知道大清这个时候是严禁国人向洋人传授中文的,此时的广州和澳门虽说洋人不少,但大多数都只能够结结巴巴说几句简单的日常用语,能够说一口流利中文的洋人可说是凤毛麟角。 见易知足似乎不认识对方,伯驾连忙介绍道:“john是马礼逊长子,现任英吉利驻华商务监督处中文秘书兼翻译。” 第一七零章 佛广铁路 原来是马礼逊的儿子,易知足这才稍稍释怀,马礼逊是英国传教士,在广州澳门一住二十余年,不仅学习汉语,还学国人留长指甲,蓄辫子,饮食服装一概中国化,是个十足的中国通,也是英国首任驻华商务监督的秘书兼译员,官衔为副领事,前几年在广州病逝。 这马儒翰看起来年纪不大,不过二十左右,想来应该是在澳门出生的,在他父亲的耳濡目染下,从小就学习中国文化,小小年纪就成为中国通也就不足为怪了,英国驻华商务监督处中文秘书兼翻译,不消说,这是子承父业。 不过,对方这个身份,易知足可不太喜欢,不消几年,鸦.片战争就会爆发,到时候英国人就会成为大清的敌人,他可不想被国人骂成是汉奸,影响他本人的声誉事小,影响他名下的产业和商品的声誉,那损失可就大了。 一直以来,他都只跟美国商人打交道,而不跟英国商人来往,就是出于这个原因,虽然心里不喜欢,他还是很礼貌的道:“令尊是位很了不起的传教士,为中西方的文化交流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我很钦佩。” 马儒翰微微鞠躬道:“能得易大掌柜如此推崇,家父泉下有知,也必然大感欣慰。”抬起身来,他一脸歉意的道:“很抱歉,打搅二位的谈话了。”说着,他看向伯驾,改用英文道:“皮特,总监督阁下突然腹疼,请你过去看看。” 虽说很少与英国人打交道,但易知足也知道,现任的英国驻华商务总监督是义律,他不以为意的笑了笑,用英文对皮特说道:“相比起一顿丰盛的晚宴,出诊显然更重要,看来只能下次再请你了。” 伯驾耸了耸肩膀,一脸无奈的道:“噢,真是抱歉。” 出了眼科医局,易知足一路漫步往望海楼而去,望海楼就在附近,往西不过一箭之地就是,李旺早在二楼订好了一个雅间,他进的雅间,一杯茶没喝完,旗昌行、奥利芬行和卫特摩行的行主约翰.格林等三人就匆匆赶了过来。 略微寒暄落座,奥利芬便含笑道:“我们准备下个月月初回国,这几日正准备找机会拜访一下易先生.....。” “今日邀请诸位前来,是因为情况略有变化。”易知足也不兜圈子,径直说道:“我准备修建一条广州至佛山的铁路,希望能在1840年年底之前完工。” 听的这话,约翰.格林、奥利芬、卫特摩三人都是一楞,修建铁路的事情这么快就落实下来了?一楞之后,三人皆是大为振奋,看来易知足说要在大清推行工业革命,不只是说说而已,这是动真格的了。 奥利芬反应最快,连忙道:“广州没有钢铁厂,也不具备生产铁轨的能力,三年内完工,难道所有铁轨都从美利坚购买?”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不错,铁轨全部进口,但同时也的修建钢铁厂,大清必须要能自造铁轨。” 佛山是广东四大名镇,距离广州不远,但也有三四十公里,修一条三四十公里长的铁路,需要的银元可不是小数额,兴奋之余,约翰.格林谨慎的道:“铁轨全部从美利坚运来,造价必然昂贵,估摸着至少得四五百万银元......。” “区区四五百万,元奇还没放在眼里......。”易知足说着刷的一声打开折扇,不紧不慢地的摇着道:“广州至佛山不过三十余公里,一路平坦,造价还不至于那么高,这是大清的第一条铁路,稍有点眼力的铁路公司都不会把这条铁路当做一锤子买卖。 这条佛广铁路不是官方出资修建,而是由元奇银行独资修建,既然是投资,自然要追求利润,为公平起见,我会放出风声,佛广铁路,将会向全世界各大铁路公司公开招标。 当然,我很乐意与贵国铁路公司合作,但也只能在同等条件下或是相差不大的情况下优先考虑贵国的铁路公司,否则,我无法向一众股东交代。” “谢谢易先生的慷慨。”奥利芬微微鞠躬道:“咱们一定如实向国会和各大铁路公司转达易先生的诚意,会尽力宣传游说,我相信,各大铁路公司必然十分乐意前来广州修建大清的第一条铁路。” 约翰.格林、卫特摩也接连表态,回国尽全力游说,促使国内铁路公司前来竞标,两人都清楚,谁能承揽佛广铁路的修建,谁就能在接下来的大清铁路修建热潮中占据绝对的优势,美国与大清的商贸也会因此急剧繁荣,绝对能够一举超越英国,成为大清对外贸易的最大合作伙伴,他们三家商行自然也会大为受益。 见的三人一脸兴奋,易知足不由的暗自好笑,佛广铁路还真就是一锤子买卖,一旦**战争爆发,大清战败,割地赔款,朝廷上下对于修建铁路必然会是一片反对,想要掀起铁路修建热潮,不知要等到哪年。 也正是基于这点认识,他才急于修建佛广铁路,不惜进口铁轨,也要赶在**战争爆发之前完工,有一条投入营运的铁路,不仅能够积累经验,还能培养人才,能为以后的铁路建设打下基础,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借此机会,为广州打下良好的工业基础。 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今日邀请诸位前来,还有一件事情,广州出产生丝,诸位应该都知道,我准备筹建一批机器缫丝厂,除了需要一批蒸汽机之外,还需一批缫丝机,另外,还有制糖的工艺和机器设备。” 缫丝机?楞了一下,约翰才道:“生丝咱们知道,但缫丝机咱们却没见过,咱们国家也不出产生丝,根本就没有缫丝机。” 易知足白了他一眼,调侃道:“美利坚也不出产鸦.片,旗昌行为何知道去土耳其进购鸦.片来广州贩卖?” 约翰讪笑道:“鸦.片有着丰厚的利润,而且能够长期经营,再则,咱们也不知道哪国有缫丝机。” “法兰西。”易知足懒的跟他兜圈子,直接道:“法兰西是欧洲生丝的主产国,贵国除了从广州进口生丝之外,就是从法兰西进口生丝,法兰西有着最好的缫丝机,一旦广州采用机器缫丝,生丝产量和质量都会大幅提升,价格也会降低,这对诸位在广州的商行大有好处。” 第一七一章 奖励顶戴 这倒是大实话,若是广州的生丝质量提高,价格降低,美国的生丝贸易重心必然转到广州,他们三家商行自然是受益匪浅,奥利芬瞥了两人一眼,开口道:“诚如易先生所说,这是对咱们大家都有好处的事情,况且,易先生如今是咱们最重要的朋友......。” “我希望诸位将眼光看长远一点。”易知足缓声道:“随着贵国不断的扩张壮大,人口的快速增长,经济的高速发展,贵国的丝绸消费将迎来一波高速增长,这必然会刺激丝绸业的发展,广州的生丝贸易,也必然大幅增长,会成为仅次于茶叶的第二大贸易商品。 当然,我也不会让诸位吃亏,如约翰所说,这是一锤子买卖,我可以付给你们高报酬,不过,明年海贸旺季,我要见到机器。” 见他对生丝的期望如此之高,奥利芬忍不住道:“生丝的前景会如此之大?” 易知足语气笃定的道:“不出十年,生丝贸易就会直追茶叶。” 见他如此肯定,而且又有高报酬,卫特摩大为心动,连忙开口道:“若是明年就要,那近期就得乘快船赶往法兰西......。” 易知足看向约翰.格林,道:“听闻旗昌行有艘快船专门向福建贩卖鸦.片?” 听的这话,奥利芬、卫特摩都齐齐看了过来,在三人的注视下,约翰颇有些不自在,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即便是快船,往法兰西一个来回也得将近半年光景......。” 他话未说完,奥利芬便果断的道:“既是如此,咱们就直接乘快船,先去法兰西,采购好缫丝机,然后从法兰西回国。” 听的这话,易知足心里一动,这倒是好主意,他们不可能在法兰西久留,如此一来,缫丝机就会让法兰西商船送来广州,借这个机会可以跟法兰西商人搭上线,再则,他的时间也确实紧迫,耽搁不起。 略微沉吟,他就表态道:“旗昌行快船这半年时间的损失,我来补偿,另外,缫丝机我可以按照法兰西两倍的价格来购买,数量多少不限。” 话说到这份上,约翰哪里还会推诿,当即笑道:“那咱们就绕道去法兰西转转。” 从望海楼出来,易知足没有回府,将跟随的两个保镖打发了回去,带着小厮乘船前往花地的榕青园。 苏梦蝶早就知晓易知足回到了西关,这几日一直心上心下的等候着,闻报易知足来了,她连忙赶到后院码头迎接,一见面,她一脸悲切的叫了一声“三郎。”便嘤嘤哭了起来。 见这情形,易知足不由的一头雾水,连声追问,苏梦蝶才含悲带泣的道:“听闻三郎在顺德遭人绑架,奴家连惊带吓之下,滑了一跤,孩子没能保住,奴家对不起三郎.......。” 流产了?易知足楞了一下,心里多少有点伤感,对他来说,这孩子是易家三少留下的唯一骨血,他当初许诺给这女人平妻的名分,也就是看在这孩子份上,不想孩子居然没能保住,见她哭的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他一阵心疼,连忙温言宽慰道:“快别哭了,没的哭坏了身子,咱们年轻,可以再怀,身子再哭坏可就不值当了。” “孩子没保住.......。”苏梦蝶抽泣着道:“三郎的三年之诺可还算数?” 这会儿他要敢说不算数,只怕会闹出人命来,易知足连忙哄着道:“算,当然算,我又没病,三年还不能让你再怀上一个?” 听的这话,苏梦蝶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嗔怪道:“一月难得见三郎一次,奴家还真有些担心......。” “这不是忙嘛。”易知足说着一把搂住她,对了个嘴儿,才道:“光顾着喝酒,没吃饭,有粥没有?” 苏梦蝶连忙吩咐道:“黛儿,快去给公子熬碗解酒的葛根粥来。” 次日一早,易知足才离开榕青园,匆匆赶回元奇总号,在大门外一下轿,抬头就看见青莲教的金英站在对面的街沿上一脸欣喜的冲着他扬手,他不由的一笑,缓步踱了过去,他回西关走的急,没来的及通知这丫头。 金英生的明眸皓齿,笑起来一双眼睛弯的象月牙儿,说不出的娇俏,没谁会想到她是青莲教十地大总的徒儿,见易知足走近,她笑盈盈的道:“可算是等到少爷了。” 这丫头看起来人畜无害,实则是野的很,易知足可不敢贸然将她带回府,想了想,他才道:“跟我进来罢。”领着她进了容园,他才道:“这是我在元奇总号的院子,正好缺个端茶倒水的丫鬟,你暂时就在这里侍候吧。” 金英不满的噘了噘嘴,轻声嘀咕道:“呆在这里算什么?” “我不外出,一般都在这里,忙碌的时候就睡在这里。”易知足道:“再则,你在这里,也方便进出不是?这里多好,又不用与我府里的贴身丫鬟争风吃醋,又没什么粗杂活,清净自在,有什么不好的?” “似乎也有道理。”金英说着展颜一笑,道:“奴婢谢谢少爷。” 易知足边走边道:“以后这院子里的活儿都是你的了,闲杂人等不许进院子,赶紧的,去烧水冲茶,我这里客人不少。” 他才进屋,孔建安随后就快步赶了过来,见礼后禀报道:“顺德解修元来信,一切正常,收购的生丝已大半出手,如今手头剩余的生丝已经不足万担,估计这两日就能全部售完。” “一盘散沙.......。”易知足兴致索然的轻叹了一声,道:“任人宰割,一群丝商居然连一点反抗的勇气的都没有,亏我还担忧了几日。” 孔建安含笑道:“他们也亏的没反抗,若是反抗,定然是亏的更厉害。” 那倒也是,易知足笑了笑,才道:“顺德的白银即将大幅回流,海贸旺季再有一个多月也即将结束,十月之后,白银大量回笼,该如何安排?总不能都存入银库吧?” “这些银子可都是要利息的,哪能让他们在银库睡觉。”孔建安含笑道:“十月中旬开始,各地甘蔗就进入榨季,大小糖商从十月开始就要陆续借贷,收购甘蔗开榨,次年二三月卖糖之后还贷,届时,春茶又开始上市,春茶之后是生丝,生丝之后是海贸旺季,钱庄的银子一年到头在银库躺不了几天。” 难怪一众官绅士商都热衷开钱庄,原来银子可以如此循环放贷,略微思忖,易知足才道:“雷州府、韶州府、惠州府都盛产甘蔗,梁介敏可有妥善的安排?” 孔建安点了点头,道:“梁掌柜已经开始着手部署了,明年开春,广东大半府县都将被元奇垄断。” “好。”易知足颌首道:“放话出去,元奇一统广东全省,论功行赏,除了顶身股奖励之外,总号还奖励他们顶戴,从七品到四品。” 第一七二章 经济危机 1838年,道光十八年,戊戌年,夏五月。 夏季天亮的早,还不到六点,东方天空就已经透出鱼肚白,天色稍明,一阵嘹亮的号声打破了黎明的寂静,在元奇义学的上空回荡,这是起床号!十六岁的范小驴一个激灵,连忙翻身爬起,迅速的穿上短裤短卦,然后风一般的冲出寝室,跑向大操坪。 他入义学的时间不长,才四天,却清楚的知道,早间集合动作慢了是要被罚的,在大操坪集合点名之后,是例行的跑步,绕着元奇义学外的一条宽阔的土路一气不停的跑上两圈,这可是要命的,足足要跑小半个时辰。 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完两圈后回到义学,范小驴抓紧时间洗漱,之后回到寝室又手脚麻利的整理好自己的内务,然后就规规矩矩的坐着等候着开早餐,他是江西人,今年开春家里遭灾,他被卖给了一个过路的茶商,辗转被送来这里。 通过这几日的了解,他知道这里是广州大名鼎鼎的元奇银行开办的一所义学,但他感觉这里不象是义学,他虽然没进过义学,却知道义学是什么样子的,他们镇上就有义学,这个元奇义学却很奇怪,与他们镇上的义学完全不一样。 在这里,他们一天到晚,只有半天时间认字读书,另外半天不是训练就是干活,除了跑步之外,还要学习训练游水,爬竹竿,另外还有一些新鲜花样的训练,什么引体向上,仰卧起坐之类的训练,另外就是干活,修路栽树、挑土扛木料等。 这里读书也与他们镇上的义学不一样,这里上课,学习拼音,学说官话,学认字写字,学算数,背读三字经,乘法口诀表等等,而且他还发现这义学有不少洋人,听说还是先生,洋人先生教义学,他可是头一遭听说。 不过,这里的伙食好的出奇,一天三餐,早餐是两个大白面馒头,两个鸡蛋,一碗豆浆,还有稠稠的白米粥,中午晚上都是白米饭,不掺和一丁点杂粮的白米饭,八个人四个菜,总有一道荤菜。 他长这么大,自打记事起,吃肉的次数,一个巴掌都不到,这里却是天天能够吃到肉,他们镇上的大户人家也没有这么阔绰的。 说实在的,他很喜欢这里,却不清楚买他的茶商为什么将他送来这里,也不知道能在这里呆多长时间,他问过几个跟他差不多大小的——同学,大家情况都差不多,几乎都是被买来之后送过来的,而且来的地方很杂,福建、江西、湖南、广西、广东都有,还有来自云贵的,不过,大伙儿都是稀里糊涂的,没人说的清楚。 他正自出神,班长王立秋风风火火的走进来,见只有他一人在寝室,连忙道:“别傻坐着,赶紧的整理内务,今天校长要亲自来检查内务。” “哦。”范小驴连忙起身,一边收拾一边好奇的问道:“校长........是谁?” 王立秋随口道:“校长就是山长,院长,咱们元奇义学的校长自然是元奇易大掌柜。” 易大掌柜!范小驴登时兴奋起来,来到元奇义学,他听的众人谈论最多的就是元奇的大掌柜——易知足,他好奇的道:“易大掌柜要来咱们寝室?听说他才十八岁?” “谁给你说的才十八岁,今年已经二十岁了。”王立秋边说边利索的将一床被子叠的方方正正好似一块豆腐,边叠边道:“看仔细些,所有的被子都要叠的象这样子。” 王立秋看起来比他们要大上一两岁,平常里不苟言笑,而且也难得见他一面,众人都有些怕他,见他今儿似乎挺好说话,范小驴忍不住问道:“咱们能在这里呆多久?” “不知道。”王立秋闷声闷气的道,他确实不知道,他自己也不知道要在这里呆多长时间,与众少年不同的是,他不是被买来的,他本身就是元奇银行的学徒,元奇义学初具规模之后,他就被送来元奇义学,跟着洋人学习夷语,象他这样的学徒,元奇义学足有百余人,年纪都在十三四岁到十七八间。 见他似乎不愿意触及这话题,范小驴识趣的闭上嘴,认真学习如何叠被子,他着实想不明白,为什么非要将被子叠的这样方方正正,不过,不得不说,寝室里什么东西都摆放的整整齐齐,井井有条,看起来确实很舒服。 上午十点左右,一条小船缓缓的靠近元奇义学外的码头,易知足身着一袭蓝灰色长衫,背负着双手立在船头,眺望着绿树掩映中的元奇义学,心里充满了喜悦。 元奇义学虽然才初具雏形,但在他不计成本的投入下,必然会是日新月异,迅速发展起来,三四年之后,就能为他源源不断的输送人才,届时,他就可以组建属于自己的私人武装,即便是在乱世之中,他也足以自保。 他从钱庄学徒中挑选了一百二十多人,打着学习夷语和进修的幌子将他们安插进义学,不只是为元奇培养人才,也是为了培养私军的军官骨干,唯有如此,他才能保证对私军的绝对控制权,他可不想为他人做嫁衣。 “少爷”李旺伸出头来提醒道:“后面来了条快船,似乎是在追咱们。” “哦?”易知足向后望了一眼,一眼就认出是伍家的快船,当即吩咐道:“停下来等等。” 后面的快船来的很快,不一时便追了上来,伍长青从船舱中走出来,笑道:“知足兄让在下追的好苦......。” 易知足道:“有急事?” “阿爷请知足兄过府一叙。”伍长青道:“罗伯特从美国来信,说是美国去年发生了经济大恐慌。” 经济大恐慌?易知足楞了一下,难道美国发生经济危机了?美国这才建国多少年,就发生经济危机了?真要发生经济危机,对他,对元奇,对大清来说,可就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想到这里,他哪里还有心思去义学,连忙吩咐道:“掉头,去伍家花园。” 第一七三章 赴美人选 伍家花园,延辉楼。 “美利坚从来没有处于现在这样的危险境况,大量银行破产倒闭,股票一路狂跌,房屋价格虽然名义上没有下跌得太多,但基本上没有了交易.....政府规定购买土地的交易必须采用黄金或白银支付,禁止用纸币进行房地产投机,现在已经没有人还愿意要那些不能换成现金的债券与抵押品......大量工人失去工作,街上接连发生骚乱。 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商业恐慌,这场恐慌正在发出巨大的威胁,它要破坏我们社会的一切事务——要毁灭我们的整个国家,要把大片地区变成废墟,要把我们一半的银行从地面上抹掉,要点燃那些最浮躁的热情,并且制造突变......。” 仔细看完罗伯特写的这封长信,易知足扬了扬眉头,毋庸置疑,美国确实是发生经济危机了!略微沉吟,他才问道:“罗伯特是谁?” 听他如此问,伍秉鉴知他是要确定这封信上所说的内容是否属实是否有夸大之嫌,当即开口道:“罗伯特原是旗昌行的职员,为人诚实可靠,从不虚夸,与老夫私交甚厚,回国之后,一直与老夫有书信往来。” 略微一顿,他接着道:“知足对此是何看法?” 罗伯特在信的末尾,建议伍秉鉴乘着这难得的机会投资美国的股票和房地产,伍秉鉴征询他的看法,自然就是指的这事,稍稍沉吟,易知足才道:“这事不急,眼下已是五月,陆续会有英美商船抵达广州,先收集一下美国的情报,分析一下美国这次经济恐慌产生的缘由和规模的大小,再做决定。” “从罗伯特信中的叙述来看,这次的经济恐慌规模不会小。”伍长青道:“这是去年发生的事情。若是再拖延,会不会错过机会?”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试探着道:“伍家有子弟在美国?” “没有。”伍秉鉴道:“如果要投机美国股市和房屋地产,老夫准备委托罗伯特打理。” “通过伦敦的银行转汇?” 伍秉鉴点了点头。道:“这是最快捷,也是最稳妥的,我前年转汇过三千银元。” 看来伍家对罗伯特是相当信任,转念想想,也属正常。这年头做生意有着诸多不便,若是不相信人,很多生意根本就没法做,之前的广州钱庄放贷就完全凭的是信用,十三行与美商的贸易往来,大多都是赊欠,凭借的也是信用。 但易知足却不敢冒这风险,经历过信用危机时代的他,绝对不敢将数十万银元轻易托付给一个没有任何资产,又远在数万里之遥的异国他乡的异国商人。 略微沉吟。他才道:“大规模的经济恐慌,都会有一个漫长的过程,经济复苏也需要时间,即便要投机股票和房地产,也必须选择探底回升的阶段,现在并不是最好的时机,现阶段咱们得做好充分的准备。”略微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不过,我不想将资金都投在股票和房地产上面,我更希望能够收购他们的工厂和公司。” 伍长青有些诧异的道:“收购工厂和公司难道比股票和房地产更赚钱?” “从长远来看。当然是收购工厂和公司更为赚钱。”易知足笃定的道:“咱们要想分享美国快速发展的成果,就必须在美国立足,收购工厂和公司能够帮助咱们迅速在美国站稳脚跟,一旦经济复苏回升。办实业所能获得的收益将远远超过股票和房地产。” 伍秉鉴手指有节奏的在椅子上轻叩了一阵,才道:“知足是想收购美国的银行、造船厂、铁路公司?” 易知足含笑点了点头,道:“不错,冶金业和机器制造业也是收购的主要对象,另外还有各种矿藏资源。” 沉吟了一阵,伍秉鉴才开口道:“可惜这次经济恐慌爆发的早了点。” 易知足点了点头。美国的这次经济危机确实爆发的早了点,他即便能够大量收购美国的工厂和公司,却也缺乏足够的人手,收购工厂,不仅是为了赚钱,更重要的是培养技术人才,略微思忖,他才道:“现在扩大义学的规模,也不是来不及。” “义学规模再扩大,就会引起地方官府的忌惮。”伍秉鉴沉声道:“眼下不宜再扩。”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如今马尼拉至广州已经开辟了几条航线,完全不受季风限制,一年四季皆能来往,在马尼拉开办一所新学校如何?” 听的这个提议,伍秉鉴缓缓摇了摇头,道:“西班牙对咱们的防范之心甚重,不可能会允许咱们在马尼拉开办学校。” “那就直接去美国!”易知足沉声道:“一边工作一边培训,五六年时间也能培养出一批技术骨干。” “这想法不错。”伍长青道:“日日与洋人打交道,更便于他们学习英语。”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含笑道:“咱们既然要想在美国大力发展,就不能事事依托美商,必须得派人前往美国打理,伍家在美国的商界拥有着良好的声誉,长青又精通英语葡语,且常年和美商打交道,是赴美打前站的最佳人选。” 去美国?伍长青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知足兄可别开玩笑......。” “我可没开玩笑。”易知足正色道:“美国爆发经济恐慌,正是咱们趁虚而入的大好良机,岂容错过?咱们不仅要在美国收购工厂,元奇银行也要在美国开设分行,在义学学习外语的元奇学徒,就是为了开办境外分行准备的。” 真要让他去美国?伍长青苦着一张脸看向伍秉鉴,他是一百个不愿意前往美国,路途遥远不说,海上航行的风险也是相当大,而且美国哪赶得上广州好玩?眼珠一转,他便可怜兮兮的道:“阿爷,孙儿还没有子嗣......。” 不等伍秉鉴开口,易知足就笑道:“元奇美国分行的开设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至少要筹备一两年时间,没有子嗣,就抓紧时间,这两年多纳两房妾室。”(未完待续。) 第一七四章 禁烟议疏 要说赴美人选,伍长青自然是最为适合的,他不仅精通商务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和葡萄牙语,也熟识一众与怡和行往来密切的美商,而且伍家在美商中的口碑也着实不错,由他前去美国,有利于迅速打开局面。请大家搜索()!更新最快的小说</br></br>瞥了一眼一副可怜兮兮模样的伍长青,伍秉鉴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的道:“你若能找出一个比你更适合的人选,你就不用去,否则没有子嗣也得给我去,不过是航海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br></br>见伍秉鉴表态支持,易知足笑道:“其实要论赴美最佳人选,非我莫属,不过,我实在是抽不开身,待的元奇稳定下来,世道稍稍太平,我会抽身前往美国一行的。”</br></br>在老爷子面前,伍长青不敢放肆,只的稍稍侧身,狠狠的瞪了易知足一眼,警告他别乱出主意。</br></br>世道稍稍太平?伍秉鉴也瞥了易知足一眼,这小子倒是自信的很,朝廷难道真的会厉行禁烟?这都五月了,朝廷依然没有一点动静,也不知道这小子哪里来的底气,不过毕竟还有大半年时间,他也不急着问。</br></br>略微思忖,他才道:“美国发生经济恐慌,似乎是因为纸币的滥发,引起贬值而导致银行倒闭,从而引发经济恐慌,咱们向美商订购的船队战舰会否受影响?”</br></br>罗伯特在信中语焉不详,但却提及政府规定购买土地的交易必须采用黄金或白银支付,禁止用纸币进行房地产投机,易知足也是猜测美国发生经济恐慌的原因是美元的滥发,若是美元贬值,引发物价飞涨,对造船厂的冲击肯定不小。</br></br>默想片刻,他才缓声说道:“从大清与美国这些年的贸易商品来国侧重于重工业的发展,诸如冶金机器制造船舶制造和铁路建设等方面,而轻工业方面却很薄弱。例如纺织业和丝绸业。</br></br>若是因为美元的滥发引发了贬值而导致这次经济恐慌,美国必然希望通过扩大对外贸易来获取大量的黄金白银,美国与英国同出一辙,都极为重视商贸,咱们订购的船队和战舰,金额高达数百万元,这可是真金白银。不是纸币,他们岂有不重视之理?</br></br>再则。咱们还抛出了庞大的铁路建设计划,足以引起美国朝野上下前所未有的重视和关注,就算美国的造船厂大量倒闭,也不会影响到咱们船队的建造,我估摸着,美国商人今年说不定还会给咱们带来意外的惊喜。”</br></br>还能有什么意外惊喜?杀价?伍秉鉴正待开口,一个管事匆匆走到门口,禀报道:“禀老爷,朝廷的邸报到了。”</br></br>邸报到了?在他会客的时候前来打搅。就只有一个可能,邸报上有他关心的事情,不等伍秉鉴吩咐,伍长青已快步上前接过邸报,那管事低声道:“有老爷关心的禁烟议疏。”</br></br>一听有禁烟议疏,伍长青快步折回,迅速浏览了一下。道:“阿爷,黄爵滋上了份折子——《请严禁漏卮以培国本事》。”</br></br>“念念罢。”伍秉鉴随口吩咐道,他这一年来对禁烟的事情颇为关注,对于黄爵滋,他是印象颇深的,此人由翰林院编修历任监察御史。兵科工科掌印给事中,鸿胪寺卿,近几年来,他先后上了三份折子,,多次提出禁银出海,严禁鸦片。不过,反响都不太大。</br></br>“臣为皇上宵衣旰食,所以为天下万事计也,至勤至切,而国用未充,民生罕裕,情势积渐,一岁非一岁可比,其故何在?考诸纯庙之世,筹边之需几何?巡幸之费几何?修造之用又几何?而上下充盈,号称极富,至嘉庆以来,犹征丰裕,士大夫家及富商巨贾,奢侈成习......。”</br></br>听着伍长青抑扬顿挫的朗读,易知足在心里暗骂,废话那么多,半天不切主题,写的不烦,烦,听起来却真烦!不过,见伍秉鉴凝神在听,他也只好装样子,摆出一副认真听的架势。</br></br>他是真没料到,这份折子居然洋洋洒洒数千言,伍长青读了足足一刻钟,好不容易才听到“...... 诚天下万世,臣睹之福也,臣愚昧之见,是否有当,伏乞圣鉴。谨奏乞圣鉴。谨奏。”</br></br>易知足暗松了口气,终于读完了,平心而论,这份《请严禁漏卮以培国本事》写的着实详细,也很有见地,不是人云亦云,尤其难得的是,黄爵滋虽赞成严禁鸦.片却反对为禁鸦.片而断绝对外通商。</br></br>“谕内阁:黄爵滋奏《请严塞漏卮以培国本》一折,著盛京吉林黑龙江将军直省各督抚,各抒所见,妥议章程,迅速具奏。</br></br>听的最后这句,易知足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句话显然是道光的批复,着各省督抚各抒所见,妥议章程,这是什么意思,征询督抚意见?</br></br>伍秉鉴却是脸色一沉,如此大范围内的征集各省方面大员的意见,明摆着的,道光对这份折子极为重视,而且此举也无疑是表明了道光的立场,严禁鸦.片!各省督抚大员只要不犯糊涂,基本都会赞成严禁鸦.片!</br></br>他不动声色的瞥了易知足一眼,还真可能被这小子说中了,朝廷这次怕是真要大动干戈,在全国范围内厉行禁烟了!这意味着什么?大清与英国一战不可避免?广州一口通商的地位会被取消?十三行会失去垄断对外贸易之权?广州会成为战场?</br></br>想到这里,他有些不寒而栗,广州若是成为战场,伍家诺大的家业都有可能毁于一旦,西关的繁华也可能毁于战火,默然半晌,他才开口道:“若是朝廷厉行禁烟,可有什么法子能避免大清与英国爆发战争?”</br></br>“这是国与国之间的利益之争,晚辈可没什么法子。”易知足想都没想,就干脆的一口回绝,开什么玩笑,就他现在这点能耐,如何能阻止大清与英国开战?再说了,鸦片战争爆发,对他来说是利大于弊的。(未完待续。) 第一七五章 挟洋自重 见易知足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伍长青殷勤的为他斟了杯茶,这才斟酌着道:“十三行对外贸易对象主要是英国和美国,如今美国发生经济大恐慌,若是再与英国爆发战争,这对外贸易必然断绝。 ..£∝,</br></br>这尚且是其次,大战一起,且不说广州城,西关和河南岛悬于城外,必遭战火荼毒,百年繁华毁于一旦,多少商贾百姓家破人亡,元奇和十三行皆无可幸免。</br></br>知足兄眼光卓绝,素来足智多谋,熟知欧洲格局,了解英国国情,不定能够想出什么法子来避免这一场战事,这可是万家生佛的大善事大功德。”</br></br>阻止鸦片战争的爆发,在当前来说或许算得上是一件大善事大功德,但从长远来对算不上,虽说有广州一口通商,但整个大清实际上却是处于封闭状态,英国人通过鸦片战争逼迫大清五口通商,等若是强迫大清向世界敞开怀抱。</br></br>这对大清来说,是件好事,对易知足来说更是好事,世道不乱,他就没法名正言顺的创建属于自己的私人武装,没有足以自保的实力,他的商业帝国就是建立在沙滩上的高楼大厦,就是为朝廷做嫁衣,可以说,他是期盼着鸦片战争爆发的,唯有如此,他才能挟洋自重!</br></br>默然半晌,易知足才秉鉴,开口道:“朝廷全面严禁鸦.片,已成定局,战争爆发,亦是无可避免,靠朝廷兵马保境安民。实属奢望。当务之急。是扩大元奇义学规模!”</br></br>扩大元奇义学规模,就是为筹建私军做准备,伍秉鉴一眼,闷声道:“扩大元奇义学规模,能保得西关和河南的安宁?”</br></br>“能!”易知足语气笃定的道。</br></br>“哦?”伍秉鉴有些诧异的盯着他,广州绿营水师两万人尚且无法保境安民,新筹建的私军能保西关和河南岛的安宁?</br></br>伍长青忍不住问道:“知足兄准备筹建多大规模的私军?”</br></br>“兵贵精,而不在多。”易知足沉声道:“况且。规模太大也会令朝廷忌惮,是以最好控制在一千至左右。”</br></br>伍秉鉴有些动容的道:“一千人就能保的西关河南不失?”</br></br>“这一千兵力是明面上的,一旦爆发战争,完全可以打着团练的旗号公开驻扎在河南岛或是西关。”易知足道:“暗地里,咱们还有四艘快速巡防战舰,一艘战舰的常规兵力配置在四百人左右,四艘战舰的兵力至少也在一千五六左右。</br></br>咱们这两千五百兵丁的战力不是绿营水师可以相比的,不说能够媲美英国海军,至少能大力牵制,与绿营水师配合。要保西关和河南岛不失,不是什么难事。”</br></br>虽然易知足信心满满。但伍秉鉴心里却依然不放心,沉吟片刻,他才道:“老夫记得,知足跟美商订购的是三千枝火枪。”</br></br>易知足点了点头,道:“那三千枝火枪只是用于训练,火枪的损耗相当高,频繁使用三四年的火枪基本都要报废。”说着,他笑了笑,道:“平湖公无须担忧,咱们这支私军,兵力虽少,但战力必定不俗,海战,晚辈不敢夸口,但是陆战,绝对能够以一当十,保西关和河南,绰绰有余。</br></br>其实,晚辈也希望能够扩大私军规模,但养一支规模庞大的私军,晚辈担心负担不起,咱们的私军不是八旗绿营,战舰火炮火枪都是极为烧钱的,二千五六百人,一年的开支估摸着都得二十万两银子,规模再大,真心养不起。”</br></br>二千多人的规模一年就要二十万两银子的开销?这开销也太大了,这一点,伍秉鉴还真是没想到,他疑惑的道:“开销要如此之大?”</br></br>易知足点了点头,道:“私军的饷银必然不会低于八旗绿营,日常的实弹训练也是少不了的,再加上战舰的维护保养,二十万都还算是少的,一旦有战事,开支还要更大。”</br></br>听他如此说,伍秉鉴反倒是放下心来,对方沉的住气,不急功近利,不好高骛远,在他这个年龄来说,十分难得,默认半晌,他才道:“扩大义学规模,如何消除地方官府的戒心?”</br></br>“培养技工人才。”易知足含笑道:“总督府和粤海关皆已经同意修建佛广铁路,接下来,我会申请建造与铁路相关的工厂,诸如钢铁厂,机器制造厂等等,这些都需要大量的技术工人,就以这个名义扩大义学的规模。”</br></br>这倒是可行,有总督府和粤海关的允许,地方府县官员没谁敢去管元奇义学的闲事,伍秉鉴稍稍沉吟,便表态道:“既是如此,那就无须顾忌,扩大义学规模。”</br></br>从伍家花园出来,易知足心情大好,他是真没料到,这才五月,朝廷在禁烟方面就有了那么大的举动,这等于是给他多争取了半年时间,如今距离鸦片战争爆发只有两年,时间仍然有些仓促,不过,还是有希望赶上鸦片战争这场大热闹。</br></br>眼见已是中午,易知足没有再去义学,径直返回西关,回到元奇总号,他还没进容园,孔建安便从后面追了上来,道:“大掌柜回来的正好,总督府来人,说是总督大人有请。”</br></br>邓廷桢找他,多半是关于黄爵滋的《请严禁漏卮以培国本事》之事,易知足不觉有些纳闷,这事情哪有他插言的份?不过,正好方便他禀报建工厂的事情,他不敢怠慢,当即转身出了大门,坐轿赶往总督府。</br></br>坐在轿里,他才想起,关于严禁鸦.片,他似乎是给邓廷桢提过三条建言,一是严禁走私,二是在藩属国种植鸦.片,三是缩小对外贸易的顺差,形成良性循环。这之后,一直不见有动静,想来是邓廷桢没有向朝廷上书。</br></br>转念一想,他又觉正常,这三条建言,第一条是老生常谈,第二条则是关乎禁烟和弛禁的立场问题,第三条对朝廷来说,根本就是不可能,如今白银流失严重,大清对外贸易已经是逆差,不对,他现在大量进口钢铁,兴建铁路,不就是有形成良性循环的可能?(未完待续。) 第一七六章 捡便宜 轿子在总督府大门外的街口,易知足便跺脚落轿,而后一路快步前行,远远便见着总督府大门外停着一顶绿呢大轿,他估摸着是巡抚怡良在总督府,广州地面上,除了三品以上的钦差大臣,就只有督抚能坐绿呢大轿。 怡良,字悦亭,瓜尔佳氏,满洲正红旗人,今年二月才从江苏布政使任上迁升为广东巡抚。此人年纪不大,才四十七岁,刑部笔贴式出身,提升为员外郎后外放地方,一路迁升,官运亨通,历任广东高州、广西南宁知府,云南盐法道,山东盐运使,安徽、江苏按察使,江西、江苏布政使。 上个月底,怡良到任,易知足去拜揭过,此人正当壮年便位居封疆,估计在广东巡抚任上会呆上几年,他这几年要在广州大展拳脚,正是最关键的几年,对广州地面上的大员不能不逢迎。 总督府门房对易知足很是热情,见他进门,一个伶俐的连忙快步迎了上来,殷勤的将他领到二堂外,禀报之后,一个长随快步出来,恭敬的道:“部堂大人方才还在催问,易大人快请进。” 易知足并未着官服,进的房间,见的邓廷桢和怡良两人一身官袍,他略微局促,邓廷桢已是含笑道:“知足是匆忙赶来的罢,无须拘礼,坐。” 有怡良在场,易知足不敢太过随意,长揖见礼之后,才在下首坐了,怡良个子高大,生的甚是魁梧,方脸长须,与清瘦的邓廷桢形成鲜明的对比,见邓廷桢对易知足如此随和。他心里暗忖传言不虚,看来邓廷桢对这位元奇大掌柜果真是颇为青睐。 俟易知足坐定,邓廷桢才开口道:“今日邸报。知足想来是看过了罢。” “回大人。”易知足欠身道:“在下一早前往元奇义学视察,刚回元奇总号。听闻大人相召,便匆匆赶来,还未看到今日邸报。” “黄爵滋上了份折子——《请严禁漏卮以培国本事》。”邓廷桢说着,随手拿起茶几上的邸报递过去,道:“知足先看看。” 对于《请严禁漏卮以培国本事》一折,易知足先前听过一遍,是以看的极快,便看边总结。《请严禁漏卮以培国本事》洋洋洒洒数千字,实则归纳起来就是四点,一,银价上涨的真正原因是因为白银外流,而且近十余年来,白银外流数量惊人。 二,历来提出的禁烟之法,严查海口杜其出入之路、禁止通商、查拿兴贩严治烟馆、开种罂粟之禁听内地熬烟抵制外来鸦片等四种方法均不能遏止鸦片的流入。 三,把鸦片泛滥白银外流的终极原因归结于吸食者,建议通过严刑酷法来严惩吸食鸦片者。以一年为期,未戒除烟瘾者,处以死刑。 四。提出以推广戒烟方、保甲法辅助重治吸食之策的执行。 看完归纳之后,易知足没有急于开口,毒品难禁,他是十分清楚的,鸦.片流毒中国二百年,真正能禁绝鸦.片的就是新中国建国后的那数十年,对外开放之后,毒品又卷土重来,开始泛滥。虽然一直不遗余力的禁毒,但成效并不大。 以大清眼下的情形来说。要想做到完全禁绝鸦.片,对吸食鸦.片者处以死刑。或许是最为有效的法子,也可以收立竿见影之效,但未免太酷苛了一点。 略微思忖,他才开口道:“鸦.片流毒数十年,如今一年流入鸦.片数百万斤,吸食者数以百万计,要禁绝鸦片,非是一蹴而就之事,急于求成,怕是会事与愿违......。” 怡良瞥了他一眼,道:“知足反对以死刑来严惩吸食鸦.片者?” “反对。”易知足毫不迟疑的道:“吸食鸦.片者处以死刑,贩卖鸦.片者,又当处以何刑?再则,烟瘾难戒除,这是众所周知之事,吸食鸦.片者又皆是有一定资产者,如此严法酷刑,就不虑地方动荡?” 怡良是极力主张严禁鸦.片的,听的这话,不由的微微一怔,这还真是不得不考虑的事,吸食鸦片的都是有钱人,真要严惩吸食者,地方大小官员和胥吏还不上下其手,借此机会大肆敲诈盘剥,激发民变,引发地方动荡,也不是没有可能。 邓廷桢抚了抚长须,道:“知足以为该如何禁烟?” “法不责众。”易知足缓声道:“鸦片之害甚烈,在下亦赞成采用严法酷刑以严禁,但严法酷刑所针对者,应该是贩卖鸦片,开设烟馆者,而不是吸食者,对于吸食着,当重在戒除烟瘾,可以采取强制手段,强迫吸食者戒除。 再则,便是塞源竭流,严禁鸦.片流入,严禁鸦.片种植,没有鸦.片,吸食着自然也就自然而然的戒除了烟瘾。” 邓廷桢微微颌首道:“知足去年就禁绝鸦.片,缓解白银外流向本部堂提了三条建言,如今可还记得?” “自然记得。”易知足朗声道:“严禁鸦.片走私,在藩属国种植鸦.片,促使对外贸易良性循环。” 在藩属国种植鸦.片?怡良听的大为好奇,连忙道:“知足能否详细说说?” 易知足此时已是反应过来,邓廷桢今日召他前来,不是为了听取他对《请严禁漏卮以培国本事》的看法,而是借这个机会,要他将去年的三条建议说给怡良听,事情明摆着的,怡良是满人,一路青云直上,显然是颇受道光的器重,邓廷桢这是想借他之口,将易知足的三条建言上书朝廷。 想明白这点,易知足当即将三条建言的内容详细的解说了一遍,在藩属国种植鸦.片这在大清是没人提出过的,属于易知足首创,这法子不仅能打击鸦.片走私,缓解白银外流,而且每年还能为朝廷赚数以千万两计的白银。 怡良听的是两眼发亮,他有些纳闷,如此大利朝廷的建言,邓廷桢为何一直没有上书朝廷? 他甚是精明,转念就明白过来,对于鸦.片,邓廷桢一开始是赞成弛禁的,在道光十六年曾上折子《请准照许乃济所奏弛禁鸦片并拟章程呈览折》,支持弛禁。后面见风向不对,态度急转,由弛禁改为严禁。 而在藩属国种植鸦.片,等若是变相的弛禁,邓廷桢怕是担心落得个反复无常的名声,所以才没敢上书,想到这里,他不由的暗笑,如此一来,他倒是捡了个大便宜。(未完待续。) 第一七七章 良性循环 当然,这个便宜不好捡,怡良心里明镜似的,眼下情形,全国上下一片严禁鸦.片的呼声,此时上书变相弛禁之策,是有一定风险的,不过,这个风险值得一冒,对于才迁升为广东巡抚的他来说,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别看巡抚与总督只相差一级,但这一级却是天堑,多少人一辈子也迈不过这道坎,在藩属国种植鸦.片却是给了他一个难得的契机,一旦道光采纳这条建言,他就极有希望出任云贵总督。 道光会否采纳这条建言?关键在禁烟的效果有多大,若是效果不佳,则十有*会采纳,若是禁烟收效甚佳,则几乎没有可能,即便如此,他也不太担心,毕竟在藩属国种植鸦.片对朝廷而言,有着极为丰厚和可观的收益,一年上千万两白银的收入,这是道光和众大臣难以拒绝的诱.惑,就算不采纳,也不至于降罪,不过,最好还是用密折拜发。 细细思量权衡了一番,他才看向易知足,一脸亲切的问道:“朝廷若是全面禁烟,以知足看来,成效会否显著?” 听他如此问,易知足知道他是动心了,略一沉吟,才开口道:“这得看朝廷禁烟的决心和力度有多大,若是吸食鸦.片者死罪,必然成效斐然。” 这等若是说,不严惩吸食鸦.片者,便不可能取的多大的成效,怡良心领神会,微微点了点头,对易知足大生好感,含笑道:“《铁路兴国十八条》和《国债论》虽然没在邸报上刊载,但在京师传的沸沸扬扬,本官亦略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知足虽则年少。却是难得的经济大才......。” 易知足连忙欠身道:“中丞大人谬赞,对于经济之道。在下不过略窥门径,经济大才,实是愧不敢当。” 见他有才不傲,循矩守理,气度沉稳,怡良心里越发喜欢,暗忖难怪邓廷桢对他青睐有加,当即含笑道:“知足眼界开阔。见解独特,实非常人能比。”顿了顿,他才接着道:“知足所言,对外贸易良性循环,采购对大清有益之物,指的可是铁路?” “正是。”易知足朗声说道:“鸦.片走私,大清一年流失白银数千万两,若是用于引进铁路修建,两年就足以修建一条广州至京师的铁路。如此一条铁路,每年至少可为朝廷增加数百万两收入。 奉粤海关之命。十三行拟建一条广州至佛山的铁路,正与花旗国铁路公司洽谈,力争三年之内完工。一旦朝廷全面禁烟,十三行当能说服花旗国商人放弃鸦.片走私,循规守矩,从事正当商贸......。” 走私鸦.片的主要就是英吉利和花旗国商人,听的这话,邓廷桢有些动容的道:“十三行真能说服花旗国商人放弃鸦.片走私?” 易知足点了点头,语气笃定的道:“至少有七成把握。”略微一顿,他才接着道:“花旗国国内如今正在爆发一场经济大恐慌,大量银行倒闭。股票急跌,房地产处于崩溃边缘。他们急需扩大对外贸易,大清铁路修建的市场潜力相当大。花旗国急于与朝廷合作,承揽大清铁路修建工程,必然不愿意因小失大。” 这番话,邓廷桢和怡良都听的似懂非懂,但大概意思却是明白的,略微沉吟,邓廷桢急切的道:“十三行可有法子令英吉利商人也放弃鸦.片走私?” “没有。”易知足摇头道:“花旗国立国时间不长,根基太浅,不可与英吉利相提并论,况且,英吉利国内经济形式一片大好,鸦.片走私数量也不是花旗国所能相比,断然不会主动放弃鸦.片走私。” 邓廷桢哑然失笑,自个倒是有些得陇望蜀了,不过,能说服花旗国主动放弃鸦.片走私,已经很是难得了,他当即叮嘱道:“全国厉行禁烟,势在必行,十三行当竭尽所能让花旗国商人主动放弃鸦.片走私。” “谨尊部堂大人钧令。”易知足欠身道,抬起身,他朗声说道:“追根溯源,鸦.片走私的根源在于对外贸易的不平等。 鸦片走私猖獗之前,大清对外贸易一直处于顺差地位,所有与我大清贸易的国家几乎都要装载白银前来大清贸易,年复一年,各国的白银亦是大量流失。 数十年前,与十三行贸易的国家多达数十个,但近年来,大都绝迹,独剩下英吉利和花旗两国,原因何在?很简单,其他各国没有足够的白银前来贸易,不得不退出与大清的贸易。 英吉利与花旗两国之所以能够坚持下来,是因为寻找到了白银替代品——英吉利用印度的棉花和自产的纺织品,美国用的是花旗参和毛皮,即便如此,两国与大清的贸易仍然需要消耗数量不小的白银。 在这种情况下,逼迫两国商人不得不千方百计的寻找更好的白银替代品,最终,他们找到了理想的替代品——鸦.片,不仅改变了白银持续流出的窘迫处境,还一举扭转了整个贸易的局面,变逆差为顺差,大清的白银也因此从流入变成持续大量的流出。” 听的这番话,怡良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对易知足更是刮目相看,鸦片走私猖獗数十年,从来没有人能够站在东西方贸易的高度来如此客观的分析个中的原因,而且能分析的如此清楚明白。 邓廷桢之前已经听闻过易知足的分析,听他再度提及,有些迟疑的道:“知足的意思,朝廷全面禁烟,十三行对外贸易会大受影响?甚至有可能断绝?” “断绝贸易倒未必。”易知足缓声道:“这些年大清的白银外流不是小数目,短时间内,不可能断绝贸易,但大受影响是必然的。”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朝廷厉行禁烟,禁绝鸦.片走私,英吉利、花旗两国无法从大清获得白银,若要继续贸易,两国又必然回到之前的窘迫处境,这是两国都无法忍受的,当务之急,是要建立对外贸易的良性循环。 引进铁路建设,引进钢铁厂,机器制造厂,进口钢铁和各种采矿、冶金、纺织、交通等机器设备都利于促进对外贸易的良性循环。”(未完待续。) 第一七八章 得寸进尺 听易知足顺溜的说出要引进各种机器设备和工厂,邓廷桢、怡良不由的面面相觑,都不敢贸然表态,虽说两人贵为督抚,但广州却不是两人能够一手遮天的地方,这里还有个天子南库——粤海关。 粤海关监督的地位不高不低,在总督、巡抚、提督、学政之下,在布政使、按察使之上,但却是由皇帝简派,有直接上奏权,带有钦差色彩,一定程度上可以看成是皇帝派在广东的耳目。 其他事情还好说,但易知足引进各种机器设备和工厂,断然是无法瞒过粤海关的,默然半晌,见邓廷桢依然一声不吭,怡良暗自腹诽了一句,暗忖这便宜还真不是好捡的。 见两人都一言不发,仿佛庙里的两具泥胎,易知足心知两人怕担担子,估摸着还得上奏请旨,既是如此,不如索性都说出来,他绕了偌大一个圈子,为的可是扩大义学的规模,这才是他的主要目的。 拿定主意,他轻咳了一声,开口道:“开办钢铁厂,机器制造厂,引进各种机器设备,不可避免的需要一批技术工人,也就是工匠,为此......。” 他一开口,邓廷桢便明白他的意思,当即打断他的话头,道:“引进各种机器设备和工厂,这是闻所未闻之事,况且朝廷对于洋人素来防范甚严,佛广铁路只是特例,不可引为成例,此事朝廷未必会同意.....。”说着他看向怡良,含笑道:“悦亭以为如何?” 这是要他表态,怡良不再迟疑,一脸正色的道:“那倒未必,朝野上下虽然赞成严禁鸦.片,却并不赞成断绝对外贸易。 知足的分析不无道理。鸦.片走私的根源既然在于双方贸易的不平等,那么朝廷厉行禁烟,禁绝鸦.片走私。就必须建立平等的贸易往来,引进铁路引进各种机器设备和工厂。虽说是未有之创举,但相比起鸦.片走私,却不啻于是天壤之别,朝廷未必就不会同意!” 他这番话等于是表明态度,极力赞成易知足的三条建言,邓廷桢含笑道:“既是如此,那就一客不烦二主。” 这是要他独自一人上折子,怡良既不客气。也不装糊涂,当即一拱手道:“下官谢部堂大人。” “悦亭无须客气。”邓廷桢说着看向易知足,道:“此事牵扯颇广,知足切忌逾矩,静候圣裁。” 怡良却是满脸笑容的道:“本官不擅长经济,对于鸦.片种植亦不甚了解,还的劳烦知足将三条建言详加阐述,你尽自放心,本官密折拜发。” “谢中丞大人体谅。”易知足连忙欠身道。 “还有——。”邓廷桢似乎才想起,提醒道:“黄爵滋的《请严禁漏卮以培国本事》目前尚且处于讨论之中。《西关周报》最好不要刊载,有关严禁和弛禁的话题都不要涉及,以免遭小人攻讦。” “在下明白。”易知足连忙道。其实《西关周报》每刊发行,都要预经总督府审核,邓廷桢的提醒不过是省却报馆的一些麻烦。 《西关周报》是易知足办的?怡良颇有些意外,这份小报他是看过的,有一版是专门介绍一些西洋见闻,他觉的较为新奇,还刻意遣人收集历期发行的旧刊。 邓廷桢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句提醒,无异于是在提点他,总督府对这小报甚是上心。他不由的暗笑,初来乍到。他可不会没事找事,况且他才承了易知足一个人情。笑了笑,他才道:“《西关周报》刊载的西洋见闻,知足是如何知晓的?” “回中丞大人。”易知足含笑道:“十三行常年与外商打交道,不乏精通夷语者,刊载的西洋见闻,多是出自洋商之口。” 邓廷桢道:“悦亭有所不知,知足本身就精通西学,说的一口流利的英吉利和花旗国语,对于两国文字都能读写,与一众外商也常有往来。” “原来如此。”怡良笑道:“难怪知足眼界开阔,原来是学贯中西。” “中丞大人过誉。”易知足连忙谦逊道,一眼瞥见邓廷桢伸手索茶,他连忙起身行礼,恭敬的告退。 出的总督府,易知足有些闷闷不乐,原本以为筹办钢铁厂、机器制造厂这等事,邓廷桢就能做主,毕竟道光已经默许了佛广铁路的修建,这应是顺理成章之事,不想居然还要请旨,他是真有些担心,道光会不会同意,这可是有得寸进尺之嫌,一旦道光心里不喜,这事可就有些麻烦。 对于在附属国种植鸦.片,他没做什么指望,道光眼下是一门心思严禁鸦.片,即便动心,也断然不会朝令夕改,或许在鸦片战争之后,这事才有转机,不过,对新上任的巡抚怡良,他倒是颇有好感,此人敢在这风口浪尖进言在附属国种植鸦.片,可谓是颇有胆识。 回到元奇总号,进的容园,金英手脚麻利的打来水侍候他洗脸净手,一年时间,她稍稍长高了些,却丰满了许多,脸庞也白皙不少,出落成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端上凉茶,她瞥了眼门口,见小厮李旺不在,便轻声道:“师姐明日过生,你陪我一道去罢。” 对于那个冷艳的白芷,易知足心里有些怵,能不见面,最好是不见面,当即板着脸道:“小小年纪,过的什么生?别没事找事,你是生怕没人知道你们的关系?” 金英早就熟知他的秉性,当即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道:“一天到晚呆在这四方天里,人家闷的慌......。” “少来。”易知足不假辞色的道:“三天两头不见人影,你还闷的慌?一年时间不到,你已经从我这里支了三百个大洋了,我这是养丫鬟?养千金小姐也不用如此贵!要不要我给真人写封信?” 金英脸一红,心虚的道:“哪有三百?” “你每支一次钱,都有字据,要不要拿出来核对一下?”易知足说着起身,做势去取账本。 “少爷,少爷,奴婢知错了。”金英连忙蹲身道。 听她称呼少爷,易知足瞥了门口一眼,见是李旺进了院子,轻哼了一声,道:“等下再跟你算账。”(未完待续。) 第一七九章 鸦.片暴利 李旺快步赶到门口,躬身道:“少爷,何叔泰来了。” “请他进来。”易知足随口吩咐道,一入五月,何叔泰就赶来了西关,巴巴的盼着的缫丝机抵达,隔三差五就会来他这里打探消息,今儿想来是听说有美国商船到了。 见李旺转身要离开,他又吩咐道:“你跑一趟粤秀山学海堂书院,去将马应龙请来。” 待的李旺快步离开,金英冲他扮了个怪脸,笑道:“来客人了,奴婢该去泡茶了。” 易知足有些无语的摇了摇头,这丫头野惯了,根本就是坐不住的性子,真不知道依真人是怎么想的,居然将她安插在自己身边,好在她虽然贪玩,却并不给他招惹事端,他也乐的听之任之。 何叔泰快步而来,一进门便道:“听闻今日有一艘花旗国商船抵达黄埔港。” “坐。”易知足伸手让坐,随即摇着折扇,道:“子安的消息倒是灵通,确是来了一艘美国商船,不过,不是咱们的船,没有缫丝机。”他虽然没见过进港的美国商船,但却肯定不会是旗昌行奥利芬行卫特摩行三家商行的船,否则早就来人通知他了。 空欢喜一场,何叔泰不由的有些沮丧,已是五月,他们在顺德已经囤积了不少的蚕茧,缫丝机却迟迟不到,他岂有不急之理? 易知足其实心里也着急,他到现在都还不知道缫丝机究竟会是美国的商船运来还是法兰西的商船运来,究竟能运来多少架,他也不清楚,不过,他这边已经安排妥当,只要缫丝机一到。就能马上进行仿造。 不过这年头海上航行风险大,谁也不敢保证远洋商船不出事,一旦运送缫丝机的商船出事。他们今年的损失就不是小数目。 虽然心里也焦急,但在脸上却不敢流露出来。他摇着折扇,语气轻松的道:“子安无须心急,最多再有一月,机器必到,咱们计划的也是六月到货不是?” 这倒也是,何叔泰心里一松,道:“让大掌柜见笑了。” “我提醒过你们,蒸汽机需要配备一个大烟囱。”易知足道:“砌烟囱的工匠和一应材料可都准备好了?” “大掌柜放心。”何叔泰连忙道:“都已准备妥当。就等机器和西洋工匠到来。” 易知足颌首道:“朝廷是不允许洋人随意离开西关四处走动的,你们将顺德的官员要打点好,以防另生枝节reads();。” 这一点何叔泰还真没考虑道:他连忙道:“在这就带信回顺德,着他们妥善打点安排。” 次日上午,易知足揣着马应龙连夜赶写出来的严禁鸦.片走私,缓解白银外流的三条建言,匆匆进城,赶往惠爱街的巡抚部院,怡良倒是没有催促,问题是他自己着急。一则再有一个月时间,他向美商订购的大批机器设备就会抵达广州,再则。元奇义学也需要光明正大的扩大规模。 巡抚部院是由清初的平南王府改建的,占地广阔,规模宏达,不比总督府逊色,易知足在门房投了名刺,随手奉上一个门包——十两银票,这是规矩,根据衙门的大小,门包的分量都有明确的规定。一般的属官员是不敢轻易得罪这些个门政大爷的,象易知足这等半官半商的杂佐官儿。那就更不能得罪了他们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名刺一送进去。随即出来一个三十左右的门子,见他一身便服,忙一脸笑容的拱手道:“小的见过易大掌柜。”稍稍一顿,他才接着道:“中丞大人特意吩咐过,易大掌柜若来,无须通报,随到随进,以后皆是如此。”说着一伸手,道:“易大掌柜请。” 看来,这位巡抚大人还是很会笼络人心的,易知足笑了笑,跟着门子入内,在官厅里等候,不多时,那门子又前来领着他前往签押房,才进院子,抬头就见怡良含笑迎了出来,带路的门子吓了一跳,他着实没想到自家大人对易知足会如此礼遇。 见怡良迎了出来,易知足连忙紧趋几步,准备大礼相见,怡良却根本不给他机会,上前架住他,笑道:“知足不要见外。”说着,牵着他的手进了房间。 两人落坐,怡良语气轻松熟络的说道:“自外放地方以来,我一直想寻一个精通经济的师爷,却一直未能如愿,知足精通西学,擅长经济,实是最为适合之人选,可惜的是,知足既然是行商,又是元奇大掌柜,而且早已简在帝心,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道:“请知足做师爷,我如今是不敢奢求了,不过,有事需要咨询或是决断时,还望知足不要推诿,能尽心相助,我这巡抚部院,知足可以自由出入。” 听的这话,易知足才明白过来,难怪对他如此礼遇,原来是要他做免费的师爷,不过,这个要求没法推诿,对于怡良这个巡抚来说,一个小小的四品顶戴的行商和元奇大掌柜,那还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如此说也不过是冠冕堂皇一点,他又岂敢不识趣? 他连忙拱手道:“中丞大人如此厚爱,在自当从命。”说着,他掏出写好的三条建言呈上去,道:“这是昨夜草拟的,请大人过目。” 怡良接过细细的看了一遍,略微沉吟,才道:“缅甸安南与云南交界的地方,真能产出好鸦.片?”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输入广州的鸦.片主要来自印度土耳其波斯孟加拉,产自印度的鸦.片又叫公班土,价格最高,质量最好,缅甸安南与云南交界的地方与印度的鸦片产地在气候土壤方面都相似,产出好鸦.片的可能非常大,而且那块地方也是英国人发现的,不会有问题。” “知足可估计过,一年的收益能有多少?” “鸦.片是暴利。”易知足道:“在印度鸦.片产地,一箱鸦.片的成本仅仅只是二十两白银,在当地市场上的卖价为一百八十两,贩卖到广州是五百两白银,相差多少倍?二十五倍!一年输入广州的鸦.片是多少?将近四万箱!利润在一千六百万两白银之上。”(未完待续。) 第一八零章 不动心 怡良听的目瞪口呆,他知道鸦.片是暴利,却没料到利润竟然达到如此恐怖的地步,难怪鸦.片走私屡禁不绝,而且越演越烈,如此丰厚的利润,足以让所有的商贾为之疯狂! 在藩属国种植鸦.片,一年能赚一千六百万两白银!他不知道道光帝看到这个建议会如何想,反正他是有些口干舌燥,伸手请茶之后,他呷了几口茶,才将信将疑的道:“鸦.片的成本,一箱才二十两白银?” 易知足点头道:“东印度公司倒闭之后,有关鸦.片的各种详细情况也逐渐泄露出来,这些数据都是英国鸦.片商抖露出来的。” 原来如此,看来这些数据还是较为可信的,就算有水分,也不会太大,瞥了易知足一眼,怡良忍不住感慨道:“这银子赚的也忒容易了。”说着,他恨恨的道:“鸦.片走私非得禁绝不可!” 听他只说要禁绝鸦.片走私,而不是严禁鸦.片,易知足心里暗笑,也不插言,呷了口茶,他话题一转,道:“去年,十三行奉粤海关之命,引进铁路火车,以备朝廷考察之需,经详细考察,十三行提出修建广州至佛山的铁路,总督府、粤海关皆已批准。 修建铁路,不仅需要大量的机器设备,筹建相应的钢铁厂和机器制造厂,还需要培养大量相关的技术人才和翻译,朝廷对洋人的禁令也需适当放宽......。” ”这些事情,地方督抚可不敢自作主张。”怡良含笑道:“不过,知足放心,我今日就以八百里加急将折子送往京师。” “谢大人体谅。”易知足说着又问道:“不知这折子多长时间能批复下来?” “这可就难说。”怡良斟酌着道:“知足也知道,眼下全国上下一片禁烟的呼声,皇上对于禁烟的态度亦是非常坚决,这折子怕是一时间批复不下来。”顿了顿,他提点道:“十三行的事情,地方官员一般不会多管闲事,就算有违禁之处。也多半是睁只眼闭只眼,问题是粤海关......。” 易知足道:“粤海关文祥监督倒是知道这事.....。” “知足不知道粤海关监督已经换人了?”怡良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道:“你们十三行消息也太不灵通了,粤海关监督已经换人。新上任的监督是豫堃,从江宁织造任上转来的,这个月应该就能到任。” 这节骨眼上,粤海关监督换人了?易知足不由的一楞,这是好事还是坏事?该不会是道光又改变主意了吧。那可就不是一般的麻烦! 鸿胪寺卿黄爵滋的《请严禁漏卮以培国本事》在朝野上下引起了极大的反响和争议,焦点就是请用死刑严惩吸食鸦.片者,当然,之所以会有如此大的影响,还是因为道光对这份折子的态度,各省督抚不敢轻慢,纷纷集思广益,召集地方大员进行辩论,而后具折回奏。 京师,紫禁城。养心殿,东暖阁。 五十六岁的道光帝逐件批阅着奏折,遇有地方督抚大员的折子,他更是逐字逐句的细看,对于各省督抚大员对禁烟的态度,他是极为上心和在意的,他心里很清楚,督抚的态度足以影响和左右两省或是一省官员的态度。 让他稍觉宽慰的是,已回奏的地方督抚大员,皆是极力主张严禁鸦片。不过,对于请以死罪严惩吸食鸦.片者这条,却无人赞成,一众督抚或是明确反对。或是质疑,无一人支持。 给予吸食者一年限期改过自新的建议,倒还有人赞成,却不过寥寥两三人,对于官员吸食鸦.片,除本犯官治罪外。其子孙不准参与科考的建议,则是一片反对声。 大多督抚都是力主塞源竭流,从源头上遏制鸦.片走私,加大对广东鸦片走私的治理力度,加强对沿海官员弁兵的监督和督促,并且严惩贩卖鸦.片者,对于吸食者,以劝诫为主惩戒为辅。 总管太监张尔汉抱着一个黄色小匣子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见道光神情专注的批阅折子,他不敢吭声,就静静的候立着。 批阅完一份折子,道光才抬起头来瞥了他一眼,张尔汉连忙躬身道:“禀皇上,这是广东巡抚怡良才送来的密折。”说着,他躬身上前将匣子放在几案上。 怡良的密折?难道怡良反对严禁鸦.片?否则何以用密折?道光不动声色的开锁开匣,取出折子,快速瞟了几眼,他眉头就皱了起来,然后又拆开易知足写的三条建言,细细看完,凝神想了片刻,他又重新看了一遍,而后仰着脸望着藻井出神。 易知足建议的在藩属国种植鸦.片,一年上千万两白银的收入,确实让他怦然心动,这可是相当于几个中等行省一年缴纳的赋税,他有些不敢想象,这份折子若是明发的话,会引起什么样的轰动?那绝对会引发一场规模空前的大辩论! 鸦.片的利润如此之大,是他没料想到的,估计清楚知道的没几个人,易知足为何能知道的如此清楚?难道也参与了鸦.片走私?想想应该不会,易家孚泰行的情况他是知道的,去年还欠着四十万元的商欠,若是走私,不至于落到那个地步。 挥手屛退几个太监,道光起身在房间里来回的缓步踱着,国库空虚,一年上千万两白银的收入,他着实心动,但相比起禁绝鸦.片,他毫不迟疑的选择禁绝鸦.片,对于鸦.片,他有着切肤之痛,他年轻时就曾吸食鸦.片上瘾,清楚的知道鸦.片的危害,而且鸦.片的泛滥,已经严重危及到大清的江山,孰轻孰重,他岂掂量不清? 倒是从东西方贸易的角度来分析鸦.片走私的根源,令他有种耳目一新之感,这个易知足虽然年轻,却能见人之所未见,言人之所未言,所提建言,新颖可行,只是胆子未免太大了些。 大举兴建铁路,以弥补外商禁绝鸦.片之失,有此必要吗?道光皱着眉头踱了几圈,始终拿捏不定,大举兴建铁路,涉及的方方面面实在是太广了。(未完待续。) 第一八一章 视察义学 就在道光拿不定主意之时,张尔汉在门口躬身禀报道:“禀皇上,大学士王鼎、户部尚书汤金钊、礼部尚书奕纪在外递牌子求见。” 道光脚步一顿,转念就明白过来,三人是来为求雨一事而来的,京师一个多月来滴雨未下,他这个天子,得亲自去求雨,不过,三人来的正好,正好征询一下三人意见,当即便道:“让他们进来。” 待的王鼎三人进来见礼之后,道光便径直道:“广东巡抚怡良奏报,鸦.片走私之根源在于对外贸易的长期不对等......。”将易知足的分析说了一遍之后,他才道:“诸位对此是何看法?” 王鼎一听,便知这必然是易知足的见解,怡良不可能有这番见识,略一沉吟,便道:“回皇上,此番见解,可谓是一针见血,直指根底。” 原是吏部尚书,才调任户部尚书的汤金钊跟着道:“回皇上,微臣窃以为,确实颇合情理。” 礼部尚书奕纪却直言不讳的道:“回皇上,奴才不懂经济,但听着亦觉有理,年年亏本,又不能不做生意,哪能不想别的法子?” 道光听的一笑,伸手一抬,道:“都平身。”待的三人谢恩起身,他才道:“既然都觉的有理,你们且说说,一旦全面禁绝鸦.片走私,会否影响广州对外贸易。” 听的这话,三人都不敢乱开口,粤海关是天子南库,一年关税有一百四五十万两白银,这笔银子主要是划拨给内务府的,而内务府的主要职能就是管理皇家事务,也就是说。粤海关实则就是皇帝的钱袋子。 道光既然问了,三人也不敢不回话,略微思忖。户部尚书的汤金钊开口道:“回皇上,因为鸦.片走私。一年流失白银数千万两,禁绝走私,广州的对外贸易,必然会受影响,不过,十三行对外贸易输出的大宗商品主要是茶叶,数十年来,英吉利和花旗国已经习惯饮茶。微臣窃以为,即便有影响,亦不可能长久。” 道光瞥了一眼案几上的折子,面无表情的看着三人,王鼎心知汤金钊没说到点子上,他心里一动,这既然是易知足的分析,怎么可能没有建言?那小子想做什么?修铁路! 想到这里,他连忙躬身道:“回皇上,商贸往来。本就是为逐利而来,禁绝鸦.片,洋商又将处于不断亏损的处境。长此以往,鸦.片走私极有可能禁而不绝,即便能够禁绝,亦有可能死灰复燃,再度泛滥。 微臣窃以为,对外贸易的长期不对等,实是祸患的根源,朝廷在禁绝鸦.片的同时,必须因循利导。以妥善解决贸易的不对等,唯有如此。对外贸易才能长期兴盛。” 这番话算是说到道光的心里去了,他也担心因为禁烟而导致对外贸易断绝或是难以禁绝鸦片走私。当即微微颌首道:“定九可有良策?” 王鼎虽然猜到易知足很有可能会借这个机会促进道光下决心推动铁路修建,却不愿意主动说出,他躬身道:“回皇上,鸦.片利大,微臣窃以为难有替代之物。” 道光含笑道:“铁路修建,可能替代?” “回皇上——。”王鼎斟酌着道:“铁路修建,耗资不菲,想来利润亦不少......大清疆域辽阔,数十年也未必能修得完,况且修建铁路乃是利国利民之举。” 一听突然绕到修建铁路上面来了,奕纪想开口反对,却突然意识到,这是事关道光的钱袋子——粤海关的关税是否会受影响,况且还是道光自己主动提出的,他连忙识趣的闭上嘴。 瞥了他一眼,道光才道:“若是修建铁路,对于洋人的控制必然有所松动,他们会借修建铁路之机深入内地,传教或是习我中国文化。” 不待王鼎开口,汤金钊便道:“皇上,此不足虑,可着洋人先在广东或是广西修建铁路,着人学习,一旦掌握了铁路修建技术,再自己修建内地铁路,至于传教,可着地方官员严密监视,不允许传教,不允许教洋人认字写字。” 这倒是可行,道光微微颌首,已是拿定了主意,让十三行尽快将佛广铁路建成,以便朝廷详细考察,看看铁路火车是否真有说的那么好。 广州,黄埔港。 一艘漂亮的全帆装快速帆船缓缓驰进了港口,船头上,奥利芬满脸兴奋的指着广州城的方向,高声道:“广州,前面就是广州!我谨代表奥利芬行,十三行、元奇银行,欢迎诸位来到广州!” 望着前面一大片黑压压的似乎望不到头的建筑,望着河两岸停泊着的密密麻麻几乎没有空隙的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船只,一群第一次来到广州,在海上漂泊了三个月时间的年轻人忍不住高声欢呼起来,他们终于来到了远东的第一大港口,世界上最繁荣最兴盛的港口! 船一进港,奥利芬就迫不及待的溜下船,乘了一艘小船前往西关,将近一年时间,他从广州到法兰西,从法兰西到波士顿到纽约,绕了一个大圈又回到广州,他现在最迫切的就是尽快见到元奇的易大掌柜——易知足! 易知足就在距离黄埔港不远的元奇义学,每次来义学,他都不要义学的先生陪伴,换一身学生装由着性子逛,看扩建的工程进度,学生寝室的内务,食堂的伙食,有时候就在树荫下看操坪上的学生上体育课。 当然,与义学几位暂定的校领导交谈,了解学校的各种情况和各种需求是必不可少的,义学初建,而且学校里还有洋人,各种杂七杂八的事情自然不会少,每次他来,最头疼的就是进会议室。 今天也是这样,在会议室跟着几个校领导谈了近一个小时鸡毛蒜皮的琐事,他才头昏脑涨的出来,正准备回西关,迎面遇上的一个学生却怯怯的叫了声:“大掌柜。” 看了对方一眼,似乎有些印象,易知足含笑道:“是元奇学徒?” 那学生伶俐的躬身道:“王立秋见过大掌柜。”(未完待续。) 第一八二章 升迁捷径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对于王立秋,易知足的印象并不深,虽说进入义学的这一百多学徒多是他亲自挑选的,但人太多,而且他也只是在挑选的时候见过一面,自然不可能有什么深刻的印象,不过,对于首批进义学的学徒,他是颇为看重的,当即微微颌首,道:“在这里可还习惯?” 王立秋心里既紧张又兴奋,连忙道:“回大掌柜,义学一切都好。” 见他紧张,易知足笑了笑,道:“机会难得,要认真学习.”随口勉励了一句,他就准备走人。 不想王立秋却道:“大掌柜,咱们什么时候能离开义学?” 听的这话,易知足大为意外,一切都好,为什么想着离开?有这心思,自然是不安心在义学读书,这可是不容忽视的问题,是个例还是大多数人都存有这样的心思?他当即语气温和的道:“为什么想急于离开义学?” 王立秋自然明白机会难得,当即鼓起勇气,道:“在义学与在钱庄做学徒相比,实是天壤之别,小的担心在义学时间呆长了,回到钱庄无法适应,再则,小的年纪也不小了,盼着能回元奇,而且,小的觉着在元奇似乎用不着夷语.” 这是担心在义学时间呆长了,耽搁了学习钱庄的业务,也有急于挣钱的心思,毕竟一众学徒,年纪小的十三四岁,大的已经十七八岁,易知足寻思着,有这想法的怕不只是王立秋一个,他当即指了指会议室,道:“我在这里等,去将十六岁以上的元奇学徒都叫来。” 王立秋一楞,隐隐感觉有些不妙,大掌柜是不是生气了?他连忙飞奔而去,义学并不大,不过盏茶功夫,六十多个元奇学徒就一窝蜂似的赶到会议室外。瞧着他们乱糟糟的样子,易知足皱了皱眉头,他早就想在义学推行队列训练,但却一直不敢。队列训练一出来,他办义学的意图,可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怕吓着义学的那些个酸秀才。 待的众人整好队形,他才起身缓步走到队列前面。扬声道:“方才有人问我,何时才能离开义学?我想问问你们,到元奇做学徒,是为了什么?” 听的这话,一众人都不敢吭声,他们都是在钱庄做了二三年学徒的,一个个都眼尖手快,善于察言观色,而且脑筋活络,心思灵动。【ㄨ】自然是瞧出了今日这情形有些不对,哪敢轻易开口。 见没人吭声,而易知足似乎没有自问自答的意思,在义学最为活跃的燕扬天朗声道:“回大掌柜,到元奇做学徒,是为了能有一份安身立命的生计,为了挣钱,为了在元奇顶上身股。” “说的实在。”易知足道:“那么,你们挣钱又是为了什么?” 迟疑了下,燕扬天才大着胆子道:“为了活的体面。” “说的好!”易知足说着扫了众人一眼。道:“俗话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们做学徒。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干的比牛多,身份比猪贱,不就是为了日后能成为伙计,成为掌柜。顶上元奇的身股,活的体面!活的有尊严!” 说到这里,他略微顿了顿,才接着道:“你们都是各店的掌柜向我举荐的,是我从四百多人中一个个甄选出来的,安排你们进义学读书学夷语,是出于元奇快速扩张的需要,明年,元奇就将在花旗国开设分行,需要大量会夷语的伙计和掌柜。【ㄨ】” 听的这话,一众人心里都是又喜又忧,喜的是花旗国分行的伙计掌柜自然是非他们莫属,忧的是花旗国远隔重洋,要乘船出海,风险不小。 “另外,元奇今年会在顺德开办机器缫丝厂,明年会开始修建铁路,除此之外,还会开办一系列的工厂,这些都需要大量的会夷语的人才,对你们来说,这是极为难得的机会,夷语学的越好,你们顶上身股的机会就越大,时间就越早!明不明白?” “明白!”众人登时乱哄哄的应道,一个个心花怒放。 易知足一指燕扬天,道:“燕扬天留下,其他人散了!”说着转身进了会议室。 燕扬天这个活跃分子,易知足是知道的,这小子能说会道,人又机灵,又有眼力,颇受义学的先生欢喜,在一众学生中也很有人缘,有点威信和号召力。 跟着进了会议室,燕扬天恭敬的躬身见礼,道:“燕扬天见过大掌柜。” 易知足微微颌首道:“花旗分行,你可愿去?” 燕扬天不假思索的道:“身为元奇学徒,岂能挑肥拣瘦,不论大掌柜如何安排,在下都欣然受之。”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你就不担心海上风险大?” “海上风险是大,但花旗国商人不也是常年奔波往还?”燕扬天沉声道:“元奇开设花旗分行,自然是出于必要,总的有人去才是,若都推诿,岂非是坏了元奇的事。” “你倒是晓事,知道以元奇为重。”易知足赞了一句,随即道:“元奇不仅是要在花旗国开设分行,还要组建船队前往花旗国商贸,船队庞大,自然要有护航,元奇和十三行各自买了艘战舰用于船队护航,你探问一下,有无愿意上战舰服役的。 战舰服役一般为四年,战舰上的各种职务与元奇大小伙计和掌柜挂钩,但享受元奇伙计掌柜三倍薪水待遇,服役三年直接顶身股,退役之后,按相应职务安排在元奇,若有伤残,除了优厚的抚恤金之外,终生享受顶身股,若是死亡,享受故身股二十年,两者都可以招收一名子弟进元奇。” 听闻上战舰服役的待遇如此优厚,燕扬天不由的暗自心动,元奇的学徒待遇已经是最好的,但也是满三年才有机会顶身股,而且还要经过推荐和考评,不是那么轻易能顶上身股的,寻常票号钱庄要足足十年才能顶上身股,但上战舰服役,却是三年就能妥妥的顶上身股,怎不令人心动? 在元奇,越早顶上身股越合算,三年一考评,顶身股是逐步累加的,而且,元奇的顶身股是上不封顶的,更不要说,战舰上还有各种职务,首批上舰服役的,肯定更容易获得职务!这等若是元奇内部升迁的一条捷径!(未完待续。) 第一八三章 自由身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燕扬天颇为果断,心思也灵动,略一琢磨,便躬身道:“大掌柜,在下申请上舰服役。” “上舰服役,虽然待遇优厚,但风险也不小。”易知足看着他,道:“不用急于表态,仔细考虑清楚再说。” “无须考虑。”燕扬天沉声道:“元奇既然需要兵事人才,小的愿为表率。”他心念转的极快,元奇不缺商贸人才,就算他远赴花旗国,能在花旗分行受重用,想要爬到掌柜的位置,也不知道要打熬多少年,但上舰服役,却是机会多多,不定三四年,就能混上与掌柜平齐的位置,再则,他去游说人家上舰服役,岂能不做表率? 见他态度坚定,易知足颇为赞赏,如此大事,能迅速做出决定,颇有些杀伐果断的味道,不定从军还能有番作为,微微颌首,他才叮嘱道:“此事不可对外宣扬,尤其不能让义学的一众先生知道,朝廷允许出海商船携带火器,但商船队拥有战舰护航还未有先例,咱们不能授人以柄。” “小的明白。”燕扬天连忙躬身道。 易知足瞥了他一眼,含笑道:“在义学,我是校长,你是学生,以后不要叫大掌柜,叫校长。” 燕扬天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连忙改口道:“是,学生明白。”话一出口,他就反应过来,称呼一改,关系似乎亲近不少,似乎成了师生关系。 “义学最近要扩招。”易知足道:“陆续会有学生入校,你留意一下,一艘战舰上需要三百五至四百人。” 听的一艘战舰上需要那么多人,燕扬天兴奋的脸都有些红,那得是多大的战舰?得有多少职位?他连忙沉稳的道:“学生明白。” “去吧。”易知足含笑道,从燕扬天的反应来看,这一帮学徒怕是大部分都乐意上舰服役,早知如此,就该多留下一两百学徒,不过。现在也不迟,如今元奇一统广东全省钱行,元奇的名声已传遍周边各省,要招数百学徒。可说是轻而易举。 正想着,王立秋在门口怯怯的叫了声,“大掌柜。” 见又是他,易知足不由的笑道:“怎么着,还是想离开义学?” “不是。”王立秋脸一红。道:“小的不解大掌柜苦心,今后必定刻苦学习夷语。” “嗯。”易知足语重心长的道:“人生数十年,机会无数,但能影响一生的机会却不多,遇上了就不要放过,一定要牢牢抓住。” 王立秋躬身道:“大掌柜教诲,小的必定铭记于心。”抬起身来,他接着道:“现今义学的学生,大多都是被各地商贾买来的,然后送来义学。他们都不清楚自身的处境,不知道能在义学呆多长时间,小的是班长,被人问及,也不知如何回复.” 易知足点了点头,这情况他知道,各地送来的学生,几乎都是各地商贾零散买来的,但对学生在校的心态,他并不了解。看来以后视察,得多跟学生接触,及时了解掌握学生的情况。 自责了一番,他才开口道:“告诉他们。不管之前是谁买下的他们,也不管他们来自哪里,进了元奇义学,他们就是元奇的人,可以说是元奇买下的他们,但元奇不要他们为奴为仆。他们都是自由身! 至于在义学能呆多久,义学有制度,不同的年纪和资质有不同的学年制度,从义学毕业,他们就可以进入元奇名下的银行、工厂、船队挣钱,自由自在的生活!” 略微一顿,他接着道:“稍后,我会让学校贴出告示。” 出了会议室,易知足正打算去找义学的罗副校长,却迎面碰上了伍长青,不由的笑道:“长青可是稀客,等闲难得见你来义学。” “知足兄这叫倒打一耙。”伍长青刷的一下打开折扇,摇着道:“身为校长,一年到头几乎看不见人影,你才是稀客。”说着他笑着摆手,道:“别争了,奥利芬回广州了,带来了一批蒸汽机缫丝机,还有一批技术人员,如今人在我府上。” “这是今年最好的消息了。”易知足喜出望外,连忙道:“走,去见见他。” 两人脚不点地的出了义学,上了船,易知足才道:“战乱将起,义学的军训不能再拖了,初小部和高中部须的尽快分开,否则,义学先生太多,无法进行军训。” “知道知足兄心里急,已经再三催促,加派人手了。”伍长青摇着折扇,不慌不忙的道:“放心,再有四个月,就能完工。” 还要四个月,易知足掏出枝雪茄,慢条斯理的剪口,随后划了根火柴点燃,缓缓吸了一口,再过四个月,那就是十月份了,今年差不多又完了,见他不吭声,伍长青试探着道:“知足兄如此着急,莫非是预料战事会很快爆发?” “不好说。”易知足缓缓喷出一团烟雾,道:“英国人在鸦。片贸易上的利润实在太大,一旦厉行禁烟,他们必然无法忍受,而朝廷如今又正在发动一场大规模的禁烟讨论,一旦统一思想,明年就很可能采取严厉的措施,时不我待啊——。” 听这话的语气,两三年内就会爆发战争?伍长青有些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将信将疑的道:“时间如此紧迫,知足兄有把握保河南西关不失?” “这一点,长青尽可放心。”易知足语气笃定的道:“军训我亲自抓,误不了事,除非英吉利倾国来犯,否则他们在广州讨不了好。” 伍长青担心的道:“既然开战,焉知英吉利不会倾国来犯?” “放心。”易知足笑道:“英吉利在欧洲还有个死对头——法兰西,他不敢将所有兵力投入到大清来,况且,英吉利到广州,遥遥四万里,倾国来犯,后勤补给也跟不上,他们没那个胆子,也犯不着为了鸦。片贸易赌上国运,倾国而战。” 伍长青一脸疑惑的道:“不倾国来犯,如何是咱大清的对手?” 听的这话,易知足吞的一笑,道:“大清如今已是日暮西山,八旗绿营已不复当年之勇,长青别太高估他们,也别对他们抱太大的期望。”(未完待续。) 第一八四章 良好开端 伍家花园,百梅轩。 沐浴更衣,精心修饰了一番的奥利芬吃过一顿丰盛的午餐后,坐在院子里树荫下悠闲的喝着茶,只觉的浑身舒畅,三个多月海上远航的疲惫仿佛一扫而空,此番绕道法兰西回国,虽说辛苦,但却是千值万值。 易知足提出要在清国推行工业革命,抛出了一个涵盖几个行业的大订单,原本他还极为担心,担心无法顺利的完成这次大采购,没想到国内却在去年发生严重的经济危机,元奇的大订单,仿佛是雪中送炭一般,受到各行业的欢迎。 他们此行回国,在波士顿、在纽约、在华盛顿,掀起了一轮新的中国热,不少商人和政客都从元奇的这次大采购看到摆脱经济危机的希望,不出意外的话,今后几年,他在广州的商行必然会快速成长。 听到院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他连忙放下茶杯站起身,一见进来的果然是易知足和伍长青俩人,他连忙迎了上去,愉快的笑道:“易先生,能这么快见到你,真是太让人高兴了。” 易知足笑着上前跟他握手,道:“很高兴能在五月就见到奥利芬先生。” 三人稍稍寒暄,进了厅堂,一落座,奥利芬便迫不及待的道:“知道易先生急需缫丝机,我特意带了一批蒸汽机和缫丝机先行,随行还有一批经验丰富的技术工人。” “非常感谢。”易知足含笑道:“晚上,请他们来伍园,我会盛情款待他们。” 伍长青撇了撇嘴,这家伙脸皮越来越厚了,说的那叫一个自然,把伍家花园当成酒楼了。当然,腹诽归腹诽,他也知道。不可能带一大群洋人去外间的酒楼,那会引起一些不必然的麻烦。 听说邀请他们来伍家花园做客。奥利芬连忙道谢,一回广州能带那群土包子来伍园开眼界,他是倍觉荣幸,很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要知道,所有在广州澳门的商人都以能游逛伍家花园为荣,谢过之后,他才道:“下个月。约翰和卫特摩将带着一只庞大的船队抵达广州,易先生订购的所有机器设备都会如数交付,易先生可得准备好足够的货物和资金。”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听闻贵国发生了严重的经济危机,茶叶、丝绸这类奢侈品,你们还需要吗?” 听的这话,奥利芬一楞,他没想到,对方居然早已知道他们国家发生经济危机的事情,既然如此。那也就没有必要隐瞒了,他当即坦然的说道:“易先生消息真是灵通,美利坚确实发生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经济危机。大量的银行倒闭,工厂关门,股票价格大跌,房屋土地无人问津,大量工人失业,经济一片萧条。 上等的红茶和丝绸如今在美利坚根本没有销路,但廉价的红茶、瓷器和南京土布还是有一定市场的,当然,我们现在更需要白银。如果易先生能全部用白银支付,我们将感激不尽。” 易知足摇了摇头。道:“鸦。片贸易让广州的白银大量外流,我若全部用白银支付。咱们的生意就是一锤子买卖,难以长期维持,我相信这不是奥利芬先生乐意看到的,这也不符合贵国的利益。” 略微一顿,他接着道:“贵国虽然发生经济危机,但欧洲并没有发生经济危机,大清的茶叶在国际市场上是硬通货,难道贵国商人就不能将茶叶转卖到欧洲?还有,丝绸和棉布,虽然在欧洲的市场上受到排挤和打压,但在北美诸国,比如墨西哥、秘鲁、智利等国还是大受欢迎的..” 将茶叶转卖到欧洲?奥利芬迟疑着道:“欧洲的茶叶贸易一直是被英国垄断的。” “奥利芬先生真会开玩笑!”易知足笑道:“能够垄断茶叶贸易的,只有大清!大清不卖茶叶给英国商人,英国如何去垄断欧洲的市场?如果贵国无法抗衡英吉利,可以与法兰西联手,有机会操纵欧洲的茶叶贸易,我相信法兰西会十分乐意。” 这根本就是挑拨美利坚和法兰西联手打压英吉利!但这确实是有可能,因为只有清国出产茶叶,而茶叶贸易是仅次于鸦。片贸易的全球第二大商品贸易,有着极为丰厚的利润,如果大清、美利坚、法兰西联手,完全可以将英国挤出茶叶贸易,但是,这极有可能会引发一场战争!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但却有着极大的诱。惑力,奥利芬畅快的笑道:“只有魔鬼才会有如此大胆的想法,不过,我喜欢!真要这样的话,美利坚就将有机会成为继荷兰、西班牙、英吉利之后的第四个海上马车夫。” “会有机会的。”易知足含笑道:“茶叶掌握在大清手里,掌握在十三行手里,只要美利坚和法兰西乐意帮助大清进行工业革命,就有机会成为第四个海上马车夫。” 听的这话,奥利芬警惕的道:“易先生想让法兰西分一杯羹?” “不错。”易知足颌首道:“就象欧洲需要大清的市场一样,大清也需要欧洲的市场,美利坚毕竟是在北美,我想,咱们两国都需要一个有实力的欧洲伙伴,这个理想的伙伴,当属法兰西无疑。”顿了顿,他才问道:“今年是否有法兰西商船前来广州?” “如你所愿。”奥利芬笑道:“下个月,会有一艘装载大量缫丝机的法兰西商船前来广州。” 太好了,终于可以跟法兰西人搭上线了,易知足心头一喜,转而问道:“佛广铁路,贵国可有公司感兴趣?” “当然有。”奥利芬得意的道:“佛广铁路在美利坚倍受关注,有两家铁路公司已经派了大量的专业人员随船队前来广州,另外,第一艘战舰也会随船队前来,你们的做好接收准备。” “太好了。”易知足欣喜的笑道:“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就象贵国的‘中国皇后号”第一次来广州一样,具有划时代的意义。”(未完待续。) 第一八五章 监督豫堃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广州,惠爱街,巡抚部院。 签押房里,巡抚怡良心情忐忑的打开密折匣子,这是他半个多月前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师的,没想到这么快,道光就将密折还了回来,速度如此快,只有两种可能,一是龙颜大怒,一是急务,而他这道密折似乎跟急务沾不上边。 取出密折,他径直翻看后面的朱批,朱批只字未提在藩属国种植鸦。片之事,只说修建铁路事关重大,着广东官员酌情放开对洋人的管制,适当鼓励学习西洋之技,但要严防洋人传教,研习中国文化,绘制不相关地图。 不见怒斥,他心里先是一松,随即又觉不解,翻来覆去的又仔细看了一遍,确确实实只字未提在藩属国种植鸦。片之事,转念一想,他就兴奋起来,眼下全国一片严禁鸦。片的呼声,他在这风口浪尖建言在藩属国种植鸦。片,道光没训斥,就足以说明道光的态度,这是为日后留下余地,若是禁烟效果不佳,就有推行的可能。 想到这里,他朗声对外吩咐道:“来人,速速去将元奇易知足请来。” 易知足来的很快,听闻巡抚怡良相召,他就猜到是道光有回复了,眼下大批洋人即将抵达广州,他也十分忧心,琢磨不透道光会否放宽对洋人的限制,毕竟朝廷素来对洋人管束甚严,这其实是一种严加防范的方式。 他还清楚的记得,“阿美士德号”从广州北上,在东海和黄海滞留,为此,道光迁怒十三行,时任十三行总商的伍元华因此被投入大狱。 这事才过去五六年时间,他心里七上八下的,着实没底,进的签押房,易知足飞快的瞥了一眼怡良的脸色。见他一脸笑容,心里顿时一松,看来是好消息,不待他见礼。怡良就笑着招呼道:“别闹那些个虚礼,来,看看皇上的御笔朱批,一般官员可没这福分。” 听的一般官员都没这福分,易知足迟疑了下。道:“这是否妥当..?” “有什么不妥的。”怡良毫不在意的道:“这三条建言都是知足写的,这朱批实则就是批给知足的,有什么不妥的?” 易知足也不矫情,当即凑到书桌旁,观看道光的朱批,朱批是红字,他有种看老师写评语的感觉,道光的字写的很好,一点不潦草,细细看完。他心头不由的大喜,酌情放开对洋人的管制,一个酌情,可以做的文章可就多了,更别说还有鼓励学习西洋之技之语,看来义学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扩招了! 见他看完,怡良含笑将密折仔细的收好,这才道:“前后不过半月,密折便发还回来,足见皇上对修建佛广铁路十分重视。【ㄨ】不过,对于洋人的监管,知足不可轻忽懈怠,一旦闹出事端。便是陷十三行于险境,铁路修建亦有可能中止,朝中反对修建铁路的大臣不在少数,知足须的如履薄冰,时时警惕于心。” 易知足连忙欠身道:“大人金玉良言,在下必然铭记于心。” 话才落音。一个长随在门门躬身道:“禀老爷,粤海关监督豫堃前来拜访。” 一听豫堃前来拜访,怡良不敢怠慢,连忙起身道:“有请。”见易知足跟着起身,他摆了摆手,道:“知足无须回避,在偏厅稍后,借此机会,我为你引见引见。”说着就快步迎了出去。 粤海关监督一般挂上驷院卿衔,秩正三品,低于巡抚,但粤海关监督系皇帝简派,有直接上奏权,带有钦差色彩,而且,历任粤海关监督都可说是手眼通天之辈,否则也捞不着这等肥缺,身为满人的怡良深知这其中的深浅,是以也不敢摆巡抚的架子,亲自出迎。 易知足老神在在的坐在偏厅喝茶等候,粤海关监督是十三行的顶头上司,怡良借这机会帮他引见,他自然乐意,虽说距离鸦。片战争爆发,十三行解体只有两年时间,而且道光也支持修建佛广铁路,鼓励学习西洋之技,但他清楚,县官不如现管。 粤海关监督的任期历来不长,等闲也就两三年时间,但也有在任四五年的,不论是上任还是卸任,十三行行商都得凑份子迎来送往,前几日送文详,“别敬”他就送了三千两,这次迎豫堃,不知道又要出多少,想来是只多不少,想到这里,他不由的暗自腹诽。 行商一年到头给官员送礼不知凡几,什么年礼节礼冰敬炭敬水敬瓜敬别敬.。。名目繁多,既费钱耗神,又浪费时间,对于官场这些个陋规,他虽说是极为不满,却又无可奈何,他若敢标新立异,必然为广州官场所不容,在广州必然是寸步难行。 抽出一支雪茄,缓缓点了,他心思也是一转,这一年多来,广州将军、广东巡抚、粤海关监督、广东按察使,这些个广东军政大员接连调换,很显然,道光是在为严禁鸦。片预做部署,不消说,这位新上任的粤海关监督,应是极力赞成严禁鸦。片的,也应该是道光颇为信任的奴才。 一支雪茄才抽了几口,一个长随就进来躬身道:“中丞大人请易大人过去。” 易知足赶紧摁了雪茄,快步走进签押房,才进房间,怡良就含笑道:“知足,这位是新上任的粤海关监督,快上前见礼。”说着又对豫堃笑道:“易知足既是十三行行商,又是元奇银行大掌柜,精通西学,擅长经济,是不可多得的年轻俊杰..。” 易知足瞥了豫堃一眼,见他约莫四十左右,身形高大肥胖,连忙紧趋几步,到的跟前一撩前袍就要行跪拜大礼,豫堃老于官场,见怡良对易知足极为亲近,哪会让他大礼参拜,连忙起身上前一托,笑道:“无须多礼。” 易知足本就不喜跪拜,顺势起身,但头一次相见,他也不肯失了礼数,躬身长揖道:“孚泰行行商易知足见过大人。” 豫堃打量了他两眼,用一口地道的京片子说道:“《铁路兴国十八条》和《国债论》在京师传的沸沸扬扬,原本以为知足是一介中年儒商,不意居然如此年轻.。。广州真可谓是人杰地灵。”(未完待续。) 第一八六章 茶马古道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粤海关监督的全称是‘钦命督理广东沿海等处贸易税务户部分司’,不过,粤海关虽然以管理对外贸易和征收关税为主,实际上却具有对外交涉、海防、贸易以及内外防范等多种职能,其运作是以两广总督和广东巡抚为中心。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豫堃一到广州,在上任之前才会先来总督府和巡抚部院拜访,当然,这只是一次礼节性的拜访,谁也不会谈及公务,一阵闲侃之后,怡良便端茶送客,不过,他却将易知足留了下来。 送走豫堃,怡良也就随意起来,折回签押房,一落坐他就端起茶杯呷了口茶,而后才对易知足道:“豫堃是从苏州织造任上迁升的。” 听的这话,易知足有些莫名其妙,苏州织造局——苏州官办织造局,专为织造宫廷所需丝织品的,主官就是苏州织造,正五品,虽然品级不高,却是皇帝的心腹,这是在提醒他豫堃是道光的心腹吗? 见易知足不明白,怡良笑了笑,道:“知足有所不知,苏州织造还兼管浒墅关,浒墅关是个烫手山芋,这些年来没有哪一年的关税能够足额征收,历任苏州织造多会因为浒墅关的关税不足额而赔钱,倒霉的能赔上十数万两银子。 与苏州织造境况差不多的还有淮安关监督,嘉靖以来,粤海关监督多是从苏州织造和淮安关监督任上提拔,这是变相弥补他们,让他们获得足够的赔补亏空的银子。” 合着粤海关监督个个贪婪无度,还是这么个原因?易知足登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朝廷这简直就是刻意纵容粤海关监督贪污! 见易知足的表情颇为精彩,怡良吞的一笑,道:“如今这世道,怪事层出不穷,这不算什么,朝廷如此安排。也是迫于无奈,否则苏州织造和淮安关监督可就没人敢去做了。” “谢大人点拨。”易知足欠身道,怡良这话确实是提点他,豫堃就是来捞银子的。要交好他,简单,塞银子! “知足不用客气。”怡良含笑道:“有道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各行有各行的难处,做官的也就是人前看着威风光鲜..就说朝廷。其实也挺难的,入不敷出,寅吃卯粮..。”说着,他话头一转,道:“在藩属国种植出好品质的鸦。片,知足究竟有多大的把握?”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沉吟着道:“大人若是想确证,需的遣人前去试种,否则口说无凭。” “缅甸、安南与云南交界的地方。”怡良轻叹了口气,道:“我若是云南巡抚。这事倒也不难..。”略微一顿,他将话头挑开,径直道:“知足能否通过商道前往试种?” 鸦。片哪里都能种,不一定非要到缅甸、安南与云南交界的地方,但易知足却希望同时解决英国人在阿萨姆的茶园,略微沉吟,他才道:“据在下所知,川藏滇一带有茶马古道通往缅甸、安南、印度,不过,听闻马帮皆是亦商亦匪。若是要派人去试种,就得组建一支可以掌控的马帮。” 茶马古道?怡良眼睛一亮,他也并非孤陋寡闻之辈,隐隐似乎听说过茶马古道。组建一支亦商亦匪的马帮前往那片地方试种,这是个不错的法子,而且他也不担什么风险,若是一旦成功,云贵总督的位子非他莫属! 略微沉吟,他才笑道:“看来知足对那块宝地也是势在必得。” “大人说笑了不是。”易知足含笑道:“在下不过一介行商。手可伸不到那么远。” “鸦。片暴利,知足难道就不动心?”怡良瞥了他一眼,道:“此事大利朝廷,一旦成功,朝廷必有封赏,那块宝地也必然会先由知足打理几年,此实乃是名利双收之事。”说着,他爽快的道:“有什么条件,知足尽管说,但凡是力所能及的,我绝不推诿!” 易知足笑了笑,道:“大人对严禁鸦。片没有信心?” “知足难道有信心?” “若是吸食鸦。片者死罪,倒也能禁绝鸦。片。” “不可能!”怡良断然说道:“吸食鸦。片者多是官绅士商,若是朝廷宣布以一年为期,不戒除鸦。片,便是死罪,必然内乱不止,朝廷不敢冒这风险!” 默然半晌,易知足才道:“银子不是问题,组建一支小规模的马帮费不了几个银子,但名不正则言不顺,既然是为朝廷效力,自然需要一个正当的名分,否则也不利于招募人手。” 要名分,这要求确实不过分,易知足一介行商,又是元奇大掌柜,道光亲赏的四品顶戴,没有名分,他岂肯做这出力不讨好的事情?不过,这个简单的要求可就难倒了怡良,八旗不用想,绿营也是有定制的,团练倒是可以,但总得有个由头才是,没有匪乱,他鼓捣团练,那无异于是掰屁股招风——自找病害。 搜肠刮肚想了半晌,怡良也没能想出个法子来,瞧他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易知足还真是替他着急,忍不住提点道:“听说下面府县经常闹匪患..。” 怡良一楞,随即反应过来,为什么非的在广州办团练,在下面哪个府县不能办团练,又不是易知足亲自训练,他只是出银子而已,想通这点,他呵呵笑着道:“朝廷经制之师的名分,我是给不了的,唯一能给的名分就是团练,知足想在哪里办团练,就折腾点动静出来。” 有他这句话就够了,易知足也不急于表态,当即道:“这不是小事,在下得仔细琢磨一下,稍后再回复大人。” 怡良连连点头道:“确实得仔细斟酌。”顿了顿,他又接着道:“小规模马帮怕是济不了事,既然是名正言顺的办团练,规模也就不妨大点,少说也得二三百人才行,种的可是鸦。片,要确保万无一失。” 这话正合易知足的心意,他点了点头,道:“大人说的是,不过,这得从云南广西招募人手,那片地方皆是深山峻岭,丛林密布,广东人可适应不了。” “还是知足想的周全。”怡良呵呵笑道:“不过,从云南广西招募人手,须的给本地乡绅许些好处..”(未完待续。) 第一八七章 长乐山寨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河南岛西南,长乐村。 一年时间,易知足和伍秉鉴以元奇和十三行的名义围绕着元奇义学周边陆续设置了四个流民安置村,长乐村是第一个安置村,也是规模最大的一个村,原本只有二百三十余户,但随着去年秋天长乐机器制造厂的建立,不少工匠陆续迁入,长乐村得以快速发展,如今已有五百余户,隐然已是一个小镇。 不管是安置的流民还是后继迁入的工匠,来到长乐之后,立马就喜欢上了这里,因为是安置村,街道和房屋的修建都是事先规划好的,整个村子井然有序,干净整齐,与一般的村镇截然不同。 令居民喜欢上长乐的当然不只是居住环境,长乐建有蒙学,孩子不论男女到三岁就可以免费进蒙学,七岁以上进元奇义学,根本无须分心照顾小孩,而且长乐有做不完的活计,修建房屋、街道、下水道、市场、工厂,码头等等,都是按天付钱,且是男女同工同酬,一般家庭只要勤劳肯干,一月能够挣五六个大洋,这等好地方,岂能不让人喜欢? 天亮不久,四十出头的王小七就被媳妇四娥叫起,披衣起床后,他正准备打水洗脸,四娥却叮嘱道:“记的先刷牙。” 王小七翻了个白眼,却没吭声,刷牙是他家在元奇义学读书的大小子和二小子回来后要求的,说是先生交代的任务,还说城里人个个都刷牙,这纯粹是扯淡,刷牙那是大户人家的事,他一个穷工匠穷讲究个啥?这才刚过几天好日子,就装城里人? 见他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四娥麻利的给他准备好牙刷,道:“这长乐村个个都刷牙,你一口大黄牙,没的让人笑话。老话怎么说的来着?入乡随俗!” 王小七一阵无语,接过牙刷,不一会就刷的一口血沫子,漱了口。洗好脸,正要坐下来喝杯茶,就听的大门外有人大声问道:“王师傅,王小七是不是住这里?” 开门一看,来人不认识。王小七纳闷的道:“我就是,有什么事?” 来人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见找对了人,便道:“萧主管特意着我前来通知一声,厂子从今儿起正式开工,还请王师傅吃了早饭赶去厂里报道。” 终于开工了!王小七连忙笑道:“好,一会就去!”回到后院,他眉开眼笑的道:“伢他娘,整点好的,今儿厂子开工。” 一听厂子开工。四娥也高兴起来,连忙起身道:“那今早吃面条。” 王小七点了点头,转身捧起大茶杯,高兴的哼起了小曲,来长乐已经半年了,厂子建好都快一个月了,却迟迟不见开工,他是真有些着急,虽说在长乐不缺活儿,但厂子开的工钱更高。 四娥一边麻利的生火烧水。【ㄨ】一边唠叨着道:“能到长乐来,也算是咱们上辈子烧了高香了,你那倔脾气在厂子里可得收敛点,上哪去找那么仁厚的东家。我可给你说,咱这辈子哪里都不去了,死都要死在长乐。” “一大早,说点吉利的,成不?” “成,赶紧的叫三丫四小子起床。” 吃过早饭。王小七就匆匆赶到两里外的长乐机器制造厂,一进大门,就见院子里摆着一个大铁疙瘩,不少人围着观看,边看边议论,他在旁听了一阵,才知道这铁疙瘩叫蒸汽机,是从花旗国漂洋过海运来的,他不由的大为纳闷,这洋玩意有什么用?难道厂子是要制造这玩意?那得有多少个零件? 一肚子疑问的王小七匆匆走进锻造车间,才进门,五十多岁的主管萧明亮就对他招手,道:“王小七,来来来,就差你一个了。” 跟着他进了一个房间,王小七一眼就看见房间里的大桌子上整整齐齐的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零件,他不由的倒抽一口冷气,要锻造那么多零件? “各位都是经验丰富的锻造和铸造匠人。”萧明亮说着扫了几人一眼,道:“这是缫丝机的所有零件,大家琢磨一下,看看那些能够锻造,不能锻造的,就铸造,不论是锻造还是铸造,所有的零件都要做出模具,要保证造出来的每个零件都不能够有丝毫的误差,这是机器,一环扣一环,零件稍有误差,机器就不能正常运转。 缫丝机的需求量很大,这是咱们长乐机器制造厂成立以来的第一单生意,易大掌柜很重视,昨晚一直在厂子里参与缫丝机的拆解,今早才离开,如今零件已经全部拆解下来,下面就看咱们的了。” 易知足确实在长乐机器制造厂呆了一整夜,天亮才回元奇总号,吩咐不准人打搅之后,他一觉睡到下午两点才起身。 听的动静,金英连忙打了盆水过来,一边侍候他洗漱,一边数落着道:“为了个破机器,熬一晚不睡,至于嘛。” “小小年纪就恁个啰嗦,小心以后嫁不出去。”易知足说着便漱口刷牙。 “嫁人有什么好?”金英白了他一眼,道:“本姑娘不稀罕。” 漱完口,易知足才笑道:“那是你年纪小,还没尝到..嫁人的滋味。” 金英年纪已经不小,隐约知道些男女间事,听的这话,小脸一红,轻啐了一口,径直出门,易知足连忙吩咐道:“叫李旺送些点心来。” 李旺很快就端了四碟子点心进来,道:“禀少爷,天宝表行的姜申通在外求见,上午就来了,一直等着没走。” “请他进来罢。”易知足说着便拈起一块点心,姜申通是天宝表厂的厂长,守着要见他,无非是软磨硬泡,想让他松口,开始对外销售天宝1837霸图系列。 天宝表厂研发的新款——天宝1837霸图系列,经过不断地摸索和反复的试验,技术已经成熟,统一零件规格的标准化作业以及流水分工系统的装配作业,不仅提高了生产效率,也降低了对工匠的要求,大量学徒在几个月内就能被培养成为合格工匠。 再加上天宝1837霸图系列使用的是走时不太准,却容易制造的销钉式擒纵机构,这使的天宝表厂的产量大幅度的提高,即便是纯手工作业的产量都已经达到月产六百块的惊人数字,但是,易知足却一直压着,不允准对外销售。(未完待续。) 第一八八章 天宝定价 四十岁出头,有些清瘦,略微驼背的姜申通快步而来,进的房间,一眼瞥见易知足在吃点心,他不由的笑了笑,这才上前躬身见礼,道:“姜申通见过大掌柜。” “老姜不必多礼,坐。”易知足说着推过一碟子点心,道:“等了一晌午,吃几块点心垫垫。” 姜申通含笑落坐,道:“中午是解掌柜招待的,吃了碗凉面。” “解修元也忒小气了。”易知足笑道:“居然一碗凉面就把姜厂长打发了。” “知足兄也有背后说人长短的时候。”随着话音,伍长青快步走了进来,笑道:“来的早不如来的巧..。” 易知足笑道:“长青来的正好,姜厂长前来打擂台,你也听听,省得我再给你说一遍。” 三人见礼落坐后,姜申通知道他忙,也不绕圈子,直接道:“海贸旺季已到,西洋钟表很快就会充斥市场,天宝如今已经库存近千块怀表,大掌柜难道就不想乘这机会抢占市场,逼迫西洋钟表降价?” 呷了口茶,易知足才道:“西洋钟表降价,对咱们有什么好处?” 姜申通被问的一楞,确实,西洋钟表是否降价与天宝何干?见他回答不上来,易知足放下茶杯,道:“天宝霸图系列的成本是多少?预计售价多少?姜厂长心里可有数?” 成本你不是清清楚楚,何必明知故问?姜申通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伍长青一眼,老老实实的道:“怀表成本已大幅降低,不足二十元,至于预计售价..三十五元如何?” 怀表成本已经不到二十元!伍长青心里一阵狂喜,看来他投资天宝果真是赚大了,难怪当初易知足舍不得卖股份。 易知足却是接着问道:“怀表成本为什么会大幅降低?” 见他一再的明知故问,姜申通知道他这是在引导点拨自己,当即沉吟着道:“一是因为销钉式擒纵机构成本低。二是因为效率高,浪费少,报废率低..。” 易知足接着道:“产品定位,姜厂长听说过没有?” 这又是西洋的学问?姜申有些茫然的摇了摇头。道:“还请大掌柜点拨。” “简单来说,就是高中低几个档次。”易知足道:“比如茶叶,高档茶,一两黄金一两茶,中档茶。一两银子一斤,低挡茶,一百文一斤,咱们的天宝霸图系列属于哪一档?” “中档。”姜申通毫不迟疑的道。 伍长青疑惑的道:“只是中档?我看不比西洋怀表差。” “不是中档。”易知足笑了笑,道:“也不是高档,而是低档,天宝霸图系列是实实在在的低档货。” “不可能!”伍长青、姜申通两人异口同声的道。 “长青不懂,姜厂长应该清楚。”易知足缓声道:“销钉式擒纵机构的金属销钉磨损快,别看新表的质量好,一旦销钉磨损。便影响走时的精准,在这方面是及不上西洋表的,只能算是低档货。” 伍长青不服气的道:“西洋怀表走时也不精准。” 易知足道:“咱们自己可不能自欺欺人。” 听他如此说,姜申通有些诧异的道:“大掌柜既然知道销钉式擒纵机构容易磨损,为何..?” “这就是我方才说的定位。”易知足含笑道:“在国人眼里,怀表不过是个玩物,是个时髦的玩意,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有几人是真正需要用怀表来看时间的?就算看,也只需看个大概。别说快慢几分钟,就是快慢十几分钟,也没人在意。 天宝霸图系列的设计就是为了迎合这种需求,针对的买家主要是官绅士商的中产阶层。所以价格不能贵,三十五元,贵了,定价三十元最好。” 伍长青失声道:“三十元?那天宝还能有多少利润?” “所以,咱们还得继续降低成本。” 姜申通犹豫着道:“降低成本怕是没多少余地了。” “提高产量也是降低成本的一种方式。”易知足道:“引进蒸汽机,采取机械化作业。进一步提高产量,产量翻倍,成本也能大幅降低,争取将成本控制在十五元以下,如此才能有足够的利润。” 伍长青嘀咕道:“才卖三十元,就算能够将成本控制在十五元以下,那也没多少利润?” 易知足不理会他,看向姜申通,道:“姜厂长如何看?” “那得看产量提高多少?”姜申通斟酌着道:“定价低,销量自然大,若是产量大,也足以弥补,三十元一块的怀表,必然会引起轰动和抢购,广表售价五十五,都是供不应求。” “我不明白。”伍长青道:“就算定价三十五,天宝霸图也必然会供不应求,为什么非要定价三十?” 易知足斜了他一眼,道:“因为天宝霸图系列只值三十元。” 伍长青上下打量了他两眼,笑道:“我还是头一次见到知足兄如此实诚,难不成又转了性子?” 掏出支雪茄,慢慢点了,易知足才缓缓说道:“天宝表厂不是只开一两年,而是要十年百年的延续下去,咱们不能急于赚钱,不能自个砸了招牌,要从一开始就为天宝竖立良好的信誉和声誉,要打出天宝表的品牌。 再则,天宝也不只研发这一款怀表,陆续会推出各种中档高档表,价格会从百元到数百元、数千元不等,我们必须一开始就给人一个深刻的印象,天宝表是一分银子一分货。 另外,低价利于怀表的普及,一旦普及,就会拉动中高档怀表的消费,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们,天宝真正赚钱的,是中高档表,如今咱们只是培养市场,推出品牌。” 顿了顿,他接着道:“你们也别不知足,一块怀表十到十五元利润,对于低档表来说,这已经不少了,采取机械化作业,天宝表厂的产量一年能够轻松过万。天宝当前的任务不是赚钱,而是不断降低成本,提高质量和产量,研发各种新款表,咱们不仅要垄断大清市场,还要垄断欧美市场,只有越做越大,利润才会象滚雪球一样。”(未完待续。) 第一八九章 汽笛声 天宝表厂的产量一年能够轻松过万!伍长青、姜申通都有些不相信,那什么蒸汽机,机械化作业,能够如此大幅度的提高产量?不过,两人虽有些质疑,却也充满了期待! 以前整个广州城的所有钟表作坊一年也产不出三百块怀表,现在天宝表厂一个月就能生产六百块,这主要归功于易知足提出的标准化和流水分工作业,如今他又提出了机械化作业,怎能不让人期待? 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姜申通才开口道:“大掌柜心里既然已经定下了售价,为何迟迟不愿对外销售?” 吸了口雪茄,易知足才慢条斯理的道:“库存太少,区区一千块怀表,不足以垄断市场,天宝表一经推出,就必须抢占垄断整个国内市场,必须逼迫国内所有的钟表作坊关门,这样才有利于天宝随后推出中高档怀表。 国外市场略有不同,欧洲英吉利、瑞士、法兰西等国都是生产钟表大国,咱们能够仿造西洋表,西洋钟表匠难道就不会仿造咱们的天宝表?只要将几块天宝表拆开研究,他们就会明白其中的奥秘,所以,咱们要准备足够的库存,要趁着他们仿造的时候,一举抢占整个市场,打出天宝的品牌,若是产量跟不上,就急急销售,咱们就会错失良机。” 顿了顿,他接着道:“不要着急,再有半个月,大批蒸汽机就会抵达广州,先推行机械化作业,同时,再开发一款中档表,待的技术成熟,产量大幅提升。再开始销售。 国内市场,最快也要拖到今年海贸旺季结束之后,再开始销售。如此,才能为天宝抢占国外市场争取一年的时间。” 姜申通没料到他的野心如此之大。而且考虑的如此长远周密,心里又是兴奋又是惭愧,当即起身拱手道:“在下目光短浅,着实惭愧。” “姜厂长只是心不大而已,心有多大,眼界就有多宽,天宝表厂是全世界第一个采取机械化、标准化、流水分工作业的表厂,你们应该要具有与之相对应的野心。”易知足说着站起身。道:“这段时间,待我忙完顺德机器缫丝厂的事,就重点关注天宝机械化改进事宜,你回去做好准备。” “是。”姜申通点头应承了一句,随即行礼告辞。 待的姜申通离开,伍长青才含笑道:“我如今是真的相信,入股天宝是一本万利,惠及子孙,最合算的投资了。” 易知足夹着雪茄点了点他,道:“又在我伤口上撒盐..我明儿跟伍老爷子说说。让他收回那一成股份,看你嘚瑟。” “得,咱自个偷着乐。”伍长青说着自斟了杯茶。话头一转,道:“顺德缫丝厂什么时候能够开工?” “应该就这几日。”易知足道:“长青也想去凑凑热闹?” “这等新奇事,岂能不去?”伍长青笑道:“今日前来,就是给你打声招呼,免的你偷偷溜了,不独是我要去,还有几个行商子弟也想跟着去瞧热闹。” 易知足点了点头,一众行商这是想看看机器缫丝的效果究竟是不是有自己说的那么好,东煌丝业股份公司实行的是四三三制。元奇占股四成,顺德丝商和十三行各占三成。如今只是口头协议,如果效果不好。众行商怕是会打退堂鼓。 十三行有人打退堂鼓他不怕,反而还希望有人不认股,东煌丝业股份公司的股份,那是实实在在的一本万利,他不介意多买几股,略微一顿,他便道:“那长青通知他们,后日一早动身去顺德。” 顺德,龙江镇。 还没到春丝上市的高峰期,龙江镇已经陆续聚集了不少本地和外地的丝商,都是听闻龙江要建机器缫丝厂,赶来瞧热闹看稀奇的,随着蒸汽机和缫丝机运抵龙江,赶来的人也越来越多,顺德本县的大丝商差不多都赶了过来。 身为地主的何叔泰这些日子忙的是不亦乐乎,既要招待一众丝商又要时刻关注督促烟囱的修建进度,眼看春丝上市的高峰期快到了,他心里也着急,如今机器到了,他自然是迫切希望能够尽快开工赶上生丝贸易的高峰期。 好在他准备的周全,修建烟囱的一应材料和工匠都充足,烟囱的修建速度很快,一天一个样,就在烟囱完工之日,易知足带着一众十三行子弟抵达龙江。 次日一早,易知足一行就在众丝商的簇拥下来到设立在龙江镇北边两里开外处的龙江机器缫丝厂,厂子占地不小,一圈一丈多高的围墙将整个厂子围的严严实实,进的大门,就见里面一片忙碌,几个洋人口说手比的正指挥一众工人拉抬安装蒸汽机。 见的易知足一行人进来,从义学临时抽调来充当翻译的燕扬天连忙一溜小跑过来,躬身道:“学生燕扬天见过校长。” 见的是他,易知足含笑道:“可还能胜任?” 燕扬天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回校长,日常用语,还能勉强对付..。” “遇上专业术语就听不懂了,是吧?”易知足含笑道:“专业术语,我也不行,多跟他们交流,多学多说,务必准确,咱们现在急需这方面的翻译。”说着他看向伍长青,道:“一块去试试?” 易知足、伍长青两人的英语水平自然不是义学几个学生能比的,有两人的加入,安装的速度明显快了不少。 除了蒸汽机还有二十台缫丝机,一一安装调试,足足忙活了三天,到的第四天,龙江机器缫丝厂才开始进行试产。 “呜——”一声突如其来的嘹亮的汽笛声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围在工厂外看热闹的一众桑农毫无心理准备,都被吓了一大跳,不少人被吓的脸色苍白,胆子小的,更是拔腿就跑。 厂子里的众人也好不哪里去,一个个也是心惊胆战,面色苍白,实在是这声音太过响亮,太过震撼,而且出乎意料,谁也没料到这机器发动起来还会发出如此大的声响。 易知足却是一脸微笑,虽然也是头一次身临其境的听到真实的汽笛声,却有一种久违的熟悉的感觉,他心里微微有些兴奋,大清的工业革命将由他一手拉开序幕。(未完待续。) 第一九零章 缫丝女工 蒸汽机发出巨大的轰鸣声,整个车间的缫丝机都开始跟着有节奏的运转起来,经过蒸汽加热的沸水通过蒸汽管循环不断的注入到各个缫丝机的煮茧釜中,早已就位的工人开始投入蚕茧..。 易知足等一众行商子弟都是十足的外行,只是对机器缫丝感觉新奇,注意力都放在机器上面,一众丝商留意的却是煮茧抽丝的情况,对比机器缫丝与手工缫丝的差别。 何叔泰、王朝揖等一众入股的丝商更为紧张,一边观察一边交头接耳,大声的交换着意见,车间里噪音太大,不大声根本听不见。 易知足也难以忍受这巨大的噪音,在车间停留了片刻,见机器运转正常,他出了车间,去蒸汽机的机房转了一圈,才发现所谓的机房就是个棚子,难怪的噪音那么大,得给何叔泰说说,修建一个基本密封的机房以尽量减少噪音,否则车间里的工人受不了。 在厂子里前前后后踱了一圈,易知足才缓步回到缫丝车间,见他进来,何叔泰连忙迎上来,大声问道:“这批机器一共多少银子?” 易知足比出一个手势,大声回道:“八万元!” 八万元!何叔泰吓了一跳,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就这么些铁疙瘩就要八万银元?这也太贵了!超出了他的想象,与他预料的数额相差的实在是太大了!他原本以为最多也就二万元。 见他一脸呆滞的表情,易知足转身走到外间,直到噪音小了,他才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跟上来的何叔泰,道:“机器本身不贵。运费贵。” 何叔泰点了点头,这他理解,这批机器从花旗国漂洋过海而来。就是豆腐也盘成肉价钱,不过。这也太贵了点,略微迟疑,他才道:“机器价格昂贵,怕是没多少丝商愿意建分厂。” “不用担心。”易知足笑道:“我在广州建了一个机器制造厂,正在仿造缫丝机,一旦仿造成功,缫丝机的价格就会大幅降低,这批缫丝机我可是花三倍的高价从法兰西转道花旗国运来的。价格岂能不贵?” “这机器能仿造?”何叔泰兴奋的道。 “缫丝机结构简单,仿造不难。”易知足含笑道:“倒是蒸汽机不好仿造,蒸汽机的结构复杂的多,不是短时间能够仿造出来的。” 两人说话的功夫,陆续有人从缫丝车间出来,看打扮都是丝商,易知足瞥了一眼,道:“怎么,机器缫丝的效果不理想?” “还不错。”何叔泰道:“机器缫出来的丝,细滑均匀。色泽洁净,速度也比手工略快..只是容易伤人..。” “伤人?”易知足一惊,连忙问道:“怎么回事?是否严重?” “不严重。”何叔泰摇头道:“只是被烫伤了手。不碍事。” 听的问题不大,易知足才松了口气,道:“这是因为对机器不熟悉的缘故。”略微一顿,他才道:“子安方才说,速度只比手工略快?” 何叔泰点了点头,道:“想来是因为技术不熟练,丝口一多,照顾不过来,频频出现断头。” “这很正常。”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机器缫丝毕竟是新鲜事物。哪能一下就适应的过来,得慢慢习惯。走,去车间看看。” 两人返回车间。一众丝商纷纷围了上来,打探机器价格,易知足笑了笑,比出一个八的手势,高声道:“八万元!” 一众丝商不由的倒吸一口冷气,机器是好,价格太贵,这得多长时间才能赚回机器的本钱?易知足分开众人,走到一台缫丝机前面,观看如何缫丝,工人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本身就对缫丝不熟练,看起来有些手忙脚乱。 王朝揖凑了上来,在他耳旁大声的解说;“缫丝一般是将茧煮熟,然后索绪、理绪、集绪、捻鞘、络交.。。讲究个眼明手快..。” 见那小伙子将断掉的蚕丝打结之后用牙齿咬掉多余的丝头,易知足皱了下眉头,道:“怎么不用剪刀剪?来不及么?” “不是——。”王朝揖连忙解释道:“大掌柜有所不知,车间潮湿,剪刀会生锈,一旦铁锈触到蚕丝,织出来的布料就会有梅花点,纺出来的就是次品,只能用牙齿咬。” 这个,易知足还真不懂,看了一会儿,他对王朝揖吩咐道:“叫何叔泰他们出来。”说着转身出了车间,王朝揖招呼了一声,连忙追出来,领着他进了休息室。 很快,何叔泰带着一众入股的丝商跟了进来,易知足扫了众人一眼,道:“平素里家庭手工缫丝,都是女人的活吧?” 听的这话,众人不由的面面相觑,王朝揖试探着道:“大掌柜的意思,缫丝厂用女工?” 易知足道:“缫丝是细活,大老爷们毛手毛脚的,哪及得上女人?用男工简直是在糟蹋机器。” “用女工..。。”何叔泰犹豫着道:“厂子里不可能全部用女工,女工缫丝还行,其他的力气活儿非的男工不可,这男女混杂在一起,怕是有伤风化..。” 陈家旺附和着道:“厂子里招收的都是年轻人,男女混杂一起,不仅是有伤风化,还怕闹出其他事来。” 这年头不开放,易知足也清楚,但他更清楚以前的缫丝厂都是女工,略微沉吟,他才道:“先用你们自家的亲戚或是熟人,试试女工上机,能够提高多少效率?记得叫她们带上棉球把耳朵塞住,噪音太大,影响注意力。” 第二天,易知足没去厂子,带着一众行商子弟游凤凰山,黄昏时分才回到何家大院,才进院子,何叔泰就迎了上来,一脸喜色的道:“大掌柜所料不差,女工上机,果然是大不一样,只是一天,就有人能够管理六十个丝口,这等若是手工缫丝的六倍效率,差点的,也能管理三十个丝口。” 易知足听的一笑,道:“子安这是打算用女工了?” “用!”何叔泰毫不迟疑的道:“有伤风化也要用!非用不可!”(未完待续。) 第一九一章 女工高薪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见何叔泰一改之前的犹豫,态度坚定的要用女工,易知足不由的暗笑,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什么有伤风化之类的道德规范和约束根本就不值一提,让他们对比男女不同的生产效率,他们自然会做出正确的选择,这比他强行要求使用女工省事的多。 一旁伍长青满脸兴奋的道:“这还只是一天,就能达到这个效果,再过几日,待的众女工技术熟练之后,岂非真能达到十倍效率?再不济的也有六倍效率?” “伍公子说的是。”何叔泰笑道:“现在看来,机器缫丝的效率果然相当的高,而且缫出的丝也都是上等丝..。” 听的这话,一众行商子弟尽皆大喜,这次来顺德,就是来考察机器缫丝效果的,东煌丝业股份公司认股的事情,他们都是知道的,机器缫丝效果好,也就意味着他们各家的商行又多了一条财路,谁个不高兴? 见众人欢欣雀跃,何叔泰含笑道:“晚宴之后,众丝商想请大掌柜谈谈东煌丝业股份公司的事宜,不知大掌柜..。” “今日乏了,不谈。”易知足干脆的道:“明日咱们去厂里再说。” 何叔泰连忙道:“好,大掌柜请。” 次日,吃过早餐,易知足一行人才前往缫丝厂,进了厂,易知足直接就前往缫丝车间,说实在话,他也有些好奇,女工的生产效率怎的就比男工高出那么多来? 昨日成绩最好的女工是一个二十左右的少妇,正全神贯注于缫丝,加之车间里噪音本来就大,易知足一行来到她身后观看,她根本就没察觉,自顾熟练的索绪、理绪、集绪、穿瓷眼、捻绡、补绪、接头、弃丝。 只看了几眼,易知足就知道这女人必然是惯于缫丝的,她的手法和动作与前日的那个男工简直是天壤之别,尤其是在处理断丝的时候,两个断头都不见她有打结的动作。直接往嘴里一送一咬,接头、弃丝就一气呵成,着实是让他叹为观止。 他总算是明白差距在哪里了,蚕丝细柔易断。稍有照顾不周,就会断线,只要有一个动作慢了,就会导致连锁反应,就会手忙脚乱。就会越忙越乱,越乱就越慢,这女工技术娴熟,掌管着六十个丝口,依然是游刃有余,轻松自如。 从车间出来,易知足忍不住问道:“出现断丝,那女工是如何接头弃丝的?是用舌头?” “不错。”何叔泰笑道:“她是用舌头打结,用牙齿咬断多余的丝头,我问了下。大多缫丝的女子都有这个习惯,比用手打结更快更好,而且还可空出一只手照顾其他丝口。” 这舌头得多灵活?易知足摇了摇头,赶紧收神,回头看了一眼,见众人都跟了出来,他才道:“找个地方说话。” 厂里没有会议室,地方宽敞的就是休息室,众人入内,易知足在众人的礼让下当仁不让的在上首坐了。扫了一眼或坐或站的众人,道:“都不是外人,有什么要说的,尽可直言。” 见没人吭声。胖的跟弥勒佛似的王朝揖轻咳了一声,开口道:“之前大掌柜说机器缫丝能收十倍之效,说实话,我是一直不相信,前日为止都还不相信,昨日女工上机试产。方知十倍之效,还真有可能。 十倍咱们暂且不说,缫丝车间的情形,大伙儿都看到了,六倍是没问题的,我留意了一下,以六倍计算,一日可缫丝四两,一台机器一月可缫丝十二斤,一年一百四十四斤。 机器缫出的丝是上等生丝,比中等生丝价格贵三成,总的算来,机器缫丝一斤生丝的利润是一两银子,一台机器一年能赚一百四十四两..。” 见他欲言又止,易知足道:“逊之别藏着掖着,尽管直言。” 王朝揖冲他拱了拱手,道:“大掌柜,二十台缫丝机,一年所赚三千两不到,八万元投入,着实太贵,原本有意入股的几个丝商都被吓退了。” “谁说八万元只有这二十台机器?”易知足瞥了何叔泰一眼,道:“东煌丝业股份公司龙江机器缫丝厂就靠这二十台缫丝机,一年缫丝二十五担?” 何叔泰一呆,结结巴巴的道:“大掌柜指的是.。。龙江厂计划安装的四百台机器.。。这才八万元?” “什么叫才八万元?”易知足又好气又好笑的道:“这么一台破机器,两百银元,难道还便宜不成?” 一众丝商登时面面相觑,转瞬间,一个个眼睛都有些发红,两百元一台的缫丝机,这还是花三倍高价从法兰西购买,转道花旗国漂洋过海运来的,那广州仿造出来的缫丝机多少元一台?五十?四十?三十?三个月时间就可以回本? 易知足瞥了王朝揖一眼,道:“逊之方才算的不对,一台缫丝机一年赚不了一百四十四两,你没扣除人工成本和生产成本,机器缫丝要消耗煤,机器也有损耗,还有人工薪水支出,缫丝女工的薪水一个月四块大洋,一年就要扣除四十八元,这就合三十三两银子,再扣除其他消耗开支,一年也就能赚一百两。” 一个月四块大洋!不仅是丝商,就连一众行商子弟都大觉意外,市场行情,日工工价不过一日七八十文,月工工价少则千文,多则两千文,缫丝女工一月四块大洋,这可是四千二百文,这价钱开的也太高了! 一众行商子弟都以易知足为首,虽觉的意外,却没人吭声,伍长青却是知道,易知足并非不了解市面上的行情,这一年多来,他参与了元奇义学的修建,天宝表厂和西关报馆的改建,还有长乐机器制造厂和四个安置村的修建,哪能不清楚市场上的工价行情? 王朝揖却是想当然的认为易知足不了解行情,笑了笑,道:“大掌柜有所不知..” 话未说完,何叔泰就打断他的话头,道:“在下等愚钝,不解大掌柜何以要给缫丝女工开出如此高的工钱,还望大掌柜指点。”(未完待续。) 第一九二章 三理由 给缫丝女工开高薪,易知足确是刻意为之,他想借此机会推进男女同工同酬,在长乐村他就一直在不遗余力的推行,但长乐的影响毕竟太小,缫丝女工的影响可就大多了。 另外,他也想借这机会解放妇女,吸引妇女走出家庭,参加工作,不仅是机器缫丝厂需要女工,天宝表厂、报馆、西医院、军医、幼学蒙学老师还有以后的丝织业、纺织业都需要大量的女性。 缫丝女工是个很好的突破口,他利用这个机会给女工开出高薪,就是希望在广州及周边府县引起轰动,打破固有的观念,为以后在广州开厂招收女工打下一个良好的基础。 当然,这些个想法他不能公开说出来,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给女工高薪原因有三,一则缫丝车间的环境太差,潮湿闷热,蚕茧味刺鼻,还有女工的手要长时间浸在缫丝的水里,站立的时间也长,工作时日一久,容易患病,因此必须给予高薪。 其次,开高薪有利于吸引女工来缫丝厂做工,你们都知道男女混杂有伤风化,女工就没这个顾虑?女工家属亲友就没这个顾虑?薪水低了,谁愿意来?唯有开出高薪才足以让她们及其家属忽略这点,不在乎这点。 再则,咱们开办机器缫丝厂,等若是断了大多家庭手工缫丝的生计,高薪可以补偿他们的不满和损失,利于缓和工厂与当地桑农蚕农的关系,工厂烟囱的浓烟,蒸汽机的噪音对当地居民都有影响,开高薪,也算是变相的弥补..。” 他这三点理由虽说有些牵强,但却不无道理,一时间没人敢轻易开口反对,沉默了一会,陈家旺大大咧咧的道:“女人一年挣的银子比男人还多。那家里还不翻了天?” 易知足笑了笑,道:“对穷人来说,挣银子,吃饱饭。过好日子才是大事,没人在意翻天不翻天。” 陈家旺大着胆子道:“可这么一来,缫丝厂的利润就低了。” “这笔帐要看怎么算。”易知足扫了众人一眼,道:“一年四十八元,养五口之家都绰绰有余。这足以吸引广州及周边府县的妇女前来缫丝厂做工,这意味着什么?很多女工竞争一个机位,这会刺激女工不断的提高生产效率,眼下是六倍工效,若是提高到十倍,甚至是十二倍!工厂是亏还是赚?” 若是工效提高到十倍十二倍,也就意味着一年多缫出上百斤生丝,就是上百两银子利润,这笔帐陈家旺自然算的通,当即就不吭声了。不过,心里却有些不服气,十倍十二倍工效,岂是那么容易的? 何叔泰与王朝揖对视了一眼,呵呵笑道:“事无巨细,大掌柜都比咱们想的远,成,明日就贴出招收女工的告示,月薪四个大洋,这告示一贴出来。怕是要轰动四里八乡。” “不急张贴招工告示。”易知足摆了摆手,道:“龙江一年的生丝产量.。。是六千担吧?” 何叔泰连忙点头道:“大掌柜记的不错,是六千多担。” “缫丝机的产量与我的预期相差太大,一台机器一年才缫丝一担多。无法消化龙江的蚕茧。”易知足沉吟着道:“原来计划的四百台机器远远不够,扩增到三千台,如何?” 三千台?王朝揖担忧的道:“龙江一地就是三千台,整个顺德少说要两万台以上的缫丝机,广州一年能造出多少台?” 伍长青是见识过标准化生产的高效率的,当即笑道:“只要能够仿造的出来。一年生产一万台,不是什么难事。” “长青说的是,一年一万台不是什么难事。”易知足接着道:“缫丝机结构简单,仿造也不是什么难事,采取机械化、标准化、流水化作业,明年争取满足顺德全县的需求。” 一年生产两万台缫丝机!一众丝商都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什么机械化、标准化、流水化作业,他们听不懂,一个个心里都在琢磨,广州的机器制造厂究竟与多大?有多少工匠?可没听说过广州还有那么大的厂子。 易知足懒的理会他们想什么,接着问道:“你们收购的蚕茧能存放多长时间?” 龙江是拟建的第一家机器缫丝厂,也就何叔泰收购的蚕茧最多,听的这话,他连忙回道:“处理好的干茧,放一年时间不成问题,不过,容易发生虫害,一般都不存放。”说着,他试探着道:“是不是放一部分出去?” “你收了多少?” “两万担。”何叔泰怕他不明白,解说道:“寻常是八担茧一担丝,也就是二千五百担丝的干茧。” “卖一半吧。”易知足道:“下个月起,就能源源不断的供给你缫丝机,法兰西也有二百台缫丝机送来,你先培训熟练的女工。” 从缫丝厂出来,易知足一行人就乘快船赶回西关,船舱里,一众行商子弟插科打诨,胡侃海吹,易知足却是兴致不高,独自坐在船尾抽雪茄,他是真没想到缫丝机的产量会如此低,一年才能缫丝一担多,这打乱了他的整个计划,今年想在顺德全县普及机器缫丝是没指望了,这等于是将计划整整拖延了一年时间。 后年就爆发鸦。片战争了,大清的对外贸易在战争结束后就会恢复,而且是五口通商,上海将成为欧洲各国的新宠,若是元奇不能在鸦。片战争结束前打开两江的局面,这后面的变数怕就不是他能掌控的了。 未知的变数太多,他不知道他的计划能不能实施的了,他现在最需要的是时间!时间?他脑子里突然一闪,没办法阻止鸦。片战争的爆发,难道还没法子去拖延战争的结束? 想到这里,他心情豁然开朗,手指一弹,半截雪茄划了一道抛物线掉进了河里,伍长青这时摇着折扇缓步踱过来,道:“知足兄闷闷不乐的,可是在担忧缫丝机?” “没什么好担忧的。”易知足说着起身伸了懒腰,道:“一切尽在掌控中,无须担忧。”(未完待续。) 第一九三章 模具锻造 长乐机器制造厂,锻造车间。 三四十个锻造工匠一溜儿排开,挥舞着铁锤“叮叮当当”的忙活着,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主管萧明亮却一脸阴沉的在各个工作台之间转悠,别看一众工匠忙的欢实,但打出来的零件却没有多少合格的,机器零件的要求太高了,尺寸稍有差异都不行,这对于习惯于靠眼力和经验来掌握分寸的一众锻造工匠来说,还真不是轻松活。 王小七围着个皮裙汗流浃背的敲打着一个弯曲的零件,见的萧明亮走到跟前,他放下手里的活儿,随手揩了把汗,道:“这么个打法不行!” 车间里叮叮当当响成一片,萧明亮没听清楚,靠上前大声道:“你说什么?” “这么个打法不行,得另外想法子!”王小七大声说道。 “出去说!”萧明亮指了指外面,随即大步出了车间,两人出了车间,王小七用衣服扇着风,道:“这么打太慢,十件只有一两件合格的,太耽搁时间。” “你有什么好法子?”萧明亮闷声道,他自身也是经验丰富的锻造工匠,打刀具农具都是一把好手,锻打尺寸要求高,形状也不规范的机器零件,却也是头一遭遇上,锻打零件速度慢,影响了整个缫丝机的生产进度,他为此已被说了几次,虽然心里急,却是束手无策。 “能不能用模具打?”王小七看了他一眼,道:“零件的尺寸要求高,弧度也要一致,光靠眼力判断,把握不准。” “用模具怎么打?”萧明亮一头雾水的看着他,道:“这是大件,不是小件,小件里用模具打没问题,大件的东西..。”话没说完,他一眼瞥见易知足在厂长唐德贵几人的陪同下快步而来。连忙打住话头迎上去。 易知足也不寒暄,直接道:“听说锻造车间拖后腿了。” “嘿——。”萧明亮一脸讪讪的道:“大掌柜,这零件对尺寸要求太高,返工太多..” “走。进去看看。”易知足说着抬脚就走,在锻造车间转了一圈出来,他颇为无语,看了眼萧明亮,道:“打出来的零件合格率有多少?” “一两成。”萧明亮都不好意思看他。低着头道。 “了不起。”易知足道,他不是挖苦,就这么凭眼力打,能有一两成的合格率,真的不简单,顿了顿,他才问道:“怎么不用模具统一规格和尺寸?” 听的这话,一直没找到机会说话的王小七眼睛一亮,不等萧明亮开口,他就道:“小件用模具锻造行的通。但大件用模具锻造,一两个工匠不行,少说得四个气力大的工匠,那可是力气活,我正跟萧总管商量来着。” 听他这么说,易知足颇有兴趣的看了他一眼,看来这厂子里还是有能人的,不等他问,萧明亮就介绍道:“这是锻工,王小七。” “王小七。”易知足点了点头。含笑道:“好,你现在就是锻造车间的副总管。” 副总管?王小七有些发蒙,一句话就成了副总管?一个月工钱就涨了二块大洋? 见他反应不过来,易知足笑了笑。道:“所有的零件必须用模具锻造,否则无法统一规格和尺寸,不过你们放心,不用人力,改用机器锻打。”说着他扫了几人一眼,道:“这几天你们锻造车间赶紧将所有零件的模具做出来。” “用机器锻打?”萧明亮一脸不解的问道。 易知足笑道:“对。用蒸汽机来抡大锤。”略微一顿,他接着道:“锻造的零件比铸造的零件结实耐用,机器卖出去,咱们还的包维修,所以要保证质量,但凡是重要的零件,一律要求锻造,具体那些零件需要锻造,我已经跟唐厂长说了,回头你们再商量,遇到困难,要善于发动下面的工匠一起讨论,一人智短,众人计长。” 直到易知足一行人走远了,萧明亮才嘀咕道:“那铁疙瘩能抡大锤?” 易知足一行人折回厂办,唐德贵将一干人等都打发了出去,殷勤的为易知足倒了一杯凉茶,笑道:“这大热的天,难为大掌柜两头奔波..。” 天气确实热,锻造车间更象个火炉,在里面转了一圈,易知足后背的衣服都被汗湿了,一口气喝了大半杯凉茶,他才道:“怎么着,在厂子里可还呆的习惯?” 唐德贵不是工匠,原本是广州西关盛得福钱庄的二掌柜,附股元奇之后担任西关一个分行的二掌柜,今年才三十五岁,精明能干,耐的繁琐,善于处理上下的关系,筹建长乐机器制造厂时,易知足将他抽调过来担任厂长。 对于长乐机器厂唐德贵并不喜欢,一则厂子简陋,二则整日里打交道的都是匠人,再则事务也繁杂到了几点,厂房修建,工匠招聘安置,一应物事的采购,都是他一个人包揽,与在元奇分行做二掌柜,那可谓是天壤之别。 虽是如此,他却清楚这是极为难得的机遇,这事儿要是办漂亮了,得到易知足这个大掌柜的赏识,他在元奇必然能够青云直上,是以上任以来,他是毫无怨言,兢兢业业,将所有的事情都打理的井井有条。 听的易知足问是否习惯,他含笑道:“初来颇有些不习惯,如今倒也适应了。” “适应就好。”易知足说着张开折扇,不紧不慢的摇着道:“厂里工匠太少,再招些工匠,这次只招年轻的,只要三十以下的,十五六岁的学徒可以多招些..”顿了顿,他接着道:“工匠一百,学徒二百,待遇跟前面的一样。” 工厂已经有二百多人了,还要招?唐德贵反应极快,连忙试探道:“缫丝机需求量大?” “不是一般的大。”易知足颌首道:“明年要完成二万台,后年,外后年,估计都需要这个数。” 一年两万台?唐德贵一呆,急急说道:“大掌柜,这一年能生产二千台就不错了,两万台..如何完成的了?” 易知足含笑道:“两万台不是什么难事,待的蒸汽机安装好,你就知道了,这几日尽快将蒸汽机安装好。”(未完待续。) 第一九四章 独家生意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唐德贵觉的一年能产二千台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如今居然要一年产两万台?他还真不敢相信,忍不住问道:“那台蒸汽机有这般神奇?” “不是一台,而是很多台。”易知足笑道:“仅是锻造车间就需要好七八台蒸汽机,这个月下旬或是下个月,美国商船还会运来不少蒸汽机,到时候,厂里会大量使用蒸汽机,生产速度提高十倍不是稀奇事。” 唐德贵想象不出工厂大量使用蒸汽机是什么情景,但他知道蒸汽机金贵,忍不住提醒道:“大掌柜,投入那么大是否合算,缫丝机结实耐用..细水长流岂不更好?” “放心,不会亏本。”易知足含笑道:“缫丝机至少需要生产十万台,广东普及之后,再推向江南,再说了,咱们机器制造厂可不只是生产缫丝机,以后会陆续生产各种机器。 随着机器缫丝厂的开办,会陆续带动相关的丝织、纺织等行业大量使用机器,继而是各种加工业,机器制造业的兴盛又会带动冶金、冶炼、采矿等行业,今后几年,机器将大量的应用到各行各业。 咱们的机器制造厂,就是一个生产机器的母厂,这可是独门生意,咱们现在投入的越大,规模越大,能够生产的机器就越多,以后的收益就越大。 缫丝机虽然赚钱,但结构简单,容易仿造,有经验的工匠独自就能仿造,但蒸汽机,却就不是能随便仿造的了的,咱们机器制造厂的主要目标,就是生产这些不容易仿造,但又不可或缺,应用广泛的机器!” 听的这番话,唐德贵心里不由的暗喜,合着这机器制造厂竟然如此重要,之前还真是小瞧了去!那可的沉下心来呆在厂子里。元奇银行虽好,却未必及得上在这里独当一面,只是不知道在这里有没有顶身股,也不知道这厂子究竟是属于元奇。还是属于易知足私人的? 喝了口凉茶,易知足点了支雪茄,接着道:“厂子筹建以来,一直没有跟你详谈,今日给你交个底。机器制造厂虽然建的迟,目前也简陋,但却是最重要的,元奇银行、天宝表厂、东煌丝业,包括以后源源不断开办的工厂,都必须依赖机器制造厂这个母厂..。” 话未说完,就听的李旺在门外道:“禀少爷,伍公子来了。” 伍长青找到这里来了?易知足心知定然是有重要的事情,站起身匆匆说道:“工厂规模大,凡事都要做好详细的统计。需要人手,只管开口,元奇如今不缺人,也不缺银子.。。另外,那些个西洋技术工人,你得妥善安排好,尽量周到一点,制造厂刚起步,很多技术都要向他们学。” 唐德贵连忙跟着起身应道:“大掌柜放心。” 出的门来,就见伍长青快步而来。易知足不由的笑道:“长青巴巴的追到这里来,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自然是好消息。”伍长青笑道:“卫特摩的船队到广州了。” 卫特摩的船队?易知足一转念,就问道:“旗昌行与卫特摩不是一个船队?” “不是。”伍长青道:“旗昌行的船队最大,估计要下个月来。卫特摩只带来了七艘商船。” 七艘商船!易知足兴致勃勃的道:“走,看看卫特摩给咱们带了什么?” 两人在码头上了船,逆流而上,坐在船舱里看着越来越远的长乐制造厂,伍长青很突兀的问道:“长乐机器制造厂,是元奇办的?还是知足兄办的?” “自然是元奇的。”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长青为何如此问?” “我想入股呢。”伍长青笑道:“既是元奇的。可就没有入股的机会了。”说着,他忍不住道:“如此赚钱的厂子,又是知足兄一手筹建的,而且你也不缺银子,为什么要挂在元奇名下?嫌银子多了扎手?” “我说长青怎么巴巴的亲自跑来通知我,原来是为这事。”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制造厂关系重大,牵扯也广,还是由元奇开办合适,否则,会产生不少纠纷,不能因小失大。” “这我就不明白了。”伍长青道:“闲着也是闲着,知足兄不妨说道说道。” 易知足道:“老爷子让你问的?” “阿爷可没将这点小钱放在眼里。”伍长青道:“听闻机器缫丝的效果之后,阿爷对知足兄是赞不绝口,哪还会在意你在缫丝机上面赚点小钱,不仅是阿爷,所有行商和丝商,怕是没人会在意,倒是一帮行商子弟有些眼红是真的,希望能够入股,挣点零用。” “挣点零用?”易知足微微一哂,道:“长乐机器制造厂不赚钱,至少十年八年都赚不了钱。” “不赚钱?”伍长青不解的道:“几万台缫丝机,知足兄弟不打算赚钱?” “缫丝机肯定是要大赚一笔的。”易知足耐心的道:“缫丝机卖的太便宜不是好事,各县丝商都争着入股办分厂,会引起无尽的纠纷,所以缫丝机不能便宜卖,不过,缫丝机虽然能大赚一笔,却是要用于机器制造厂的扩大再投资。” “缫丝机,知足兄打算卖多少一台?” “一百元一台。” “那么贵?知足兄就不担心那些个顺德有意见?” “贵什么?从法兰西买要二百,这只是半价,另外我估摸了下,机器缫丝的工效能达到十倍,甚至是更高,一年时间不到,就能收回成本,他们还有什么意见?”易知足说着哂笑道:“有意见可以退股,也可以自己仿造或是购买缫丝机,咱们不强买强卖。” “这独家买卖可比贩卖鸦。片还赚钱。”伍长青感慨了一句,才道:“这一年下来轻轻松松就赚一百多万元,制造厂就算要扩大规模,也用不了那么多吧?如此大额的银子拱手上缴给元奇,知足就不心痛?” 易知足笑了笑,道:“银子谁不爱?不过,扎手的银子,我不稀罕,有些厂子能够私有,比如天宝表厂,谁也不会有意见,但有些厂子不能够私有,牵扯太广的私有就会生事端,长青不妨转告他们,不要心急,赚银子的机会多的是,各种加工厂、玻璃厂、暖瓶厂、肥皂厂、藕煤厂、自行车厂、鞋厂、缝纫机厂、服装厂..,等我腾出手来,咱们一个一个建,有的是他们入股赚钱的机会。”(未完待续。) 第一九五章 左轮手枪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听的易知足随口说出一长溜厂名,伍长青愣愣的说不出话来,玻璃、肥皂他知道,但什么暖瓶、藕煤、自行车、缝纫机他却是闻所未闻,而且很显然,对方这只是随口列举的,不定还有没说出来的,回过神来,他才道:“这些厂子,都允许入股?”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允许,愿意入股我都欢迎。” “那我不去美国了。”伍长青道。 易知足瞥了他一眼,摇着折扇,似笑非笑的道:“真决定不去美国?” “不去。”伍长青毫不迟疑的道:“我可不能错失良机。” “这么说——。”易知足拖长了语调道:“在美国购买工厂、公司、地产甚至是铁路,我只能是独资了,那我的考虑下,赶紧多挣点银子。” 听的这话,伍长青赶紧道:“在美国购买工厂、公司、地产,这些不都是元奇投资?” “元奇自然是要投资,咱们私人也可以投资。”易知足斜了他一眼,道:“美国发生经济大恐慌,咱们带着大把银元去,可以说遍地都是机会,你还担心没有机会?”略微一顿,他才接着道:“广州兴建的这些厂子,你也别担心,存点银子在元奇,少不了你的股份。” “那感情好。”伍长青欣喜的道:“一言为定,我从元奇贷款。” “这算盘倒是打的精。”易知足笑道,说着摸出一支雪茄,伍长青道:“给我也来一支,洋商都喜欢抽雪茄,我也的入乡随俗。” “别吸进肺里,在口中转一圈就吐出来。”易知足边剪角边叮嘱,“知道,早就抽过,不过没瘾。”伍长青道:“你和世宽都抽雪茄,如今行商子弟大多都抽。就连则诚和君湖如今都抽。” 两人吞云吐雾了一阵,伍长青语气轻松的道:“机器制造厂我总觉的没那么简单,数百万元,知足兄真舍得?” “你还真是没完没了。”易知足白了他一眼。道:“制造厂若是私有,挣个数十万两,没人会有意见,但若挣数百万两,眼红的人肯定不少。不论是行商还是丝商,肯定都会有微词。但将制造厂归于元奇名下,就没人会吭声!我都不从制造厂赚钱,谁还能有意见? 再一个,元奇银行是低息放贷,不少股东都质疑元奇的盈利能力,一个东煌丝业股份公司,一个机器制造厂,足以保证元奇每年四五百万的利润,这有利于稳定人心。况且明年佛广铁路要动工,要支出三四百万元,制造厂的利润若是不填进去,怕是会生出事端来。 还有,制造厂的扩大再生产也不是小数目,扩建厂房,扩招工人,大量采购各种机器,引进西洋技术工人,推广新技术新机器的应用......这些都需要大笔的银子。” 听他如此一说。伍长青算是彻底死心了,对易知足也是打心眼里敬服,忍不住长叹了一声,感慨道:“元奇大掌柜。还真是非知足不可!” “少给我带高帽子。”易知足笑道。 两人说说笑笑间,船已在伍家花园码头靠岸,上的岸来,两人径往百梅轩而去,一进院子,奥利芬、卫特摩、卫三畏和一个三十左右的洋人就迎了出来。一番寒暄之后,卫特摩才介绍道:“这位是伊利铁路公司的安德森,前来考察并勘察佛广铁路的修筑路线。” 伊利铁路公司?易知足楞了一下,这家铁路公司似乎很有名气,他连忙热情的伸出手,道:“欢迎前来广州。” 几人寒暄着进了厅堂,卫特摩献宝似的捧起两个盒子分送给易知足、伍长青俩人,笑道:“这是我从纽约带给二位的礼物,希望二位喜欢。” 伍长青含蓄,没有当面拆开礼物的习惯,道谢之后转手将盒子送给了小厮,易知足却知道洋人的习俗是喜欢客人当面拆开礼物,当即就打开了盒子,一把乌亮的左轮手枪静静的躺在盒子里,枪边还有几颗纸弹壳的锥型子弹。 卫特摩得意洋洋的介绍道:“这是纽约市场上最新款的柯尔特左轮手枪,采取的是火帽击发式。” “非常棒的手枪。”易知足说着拿起把玩了一阵,才道:“就这么几颗子弹?” “当然不会。”卫特摩笑道:“考虑到二位需要练习手枪射击,我给每位都准备了两百发子弹。” 这礼物送的着实令易知足满意,早有这玩意,他也不会被青莲教绑架了,武功再高,也不敌手枪,估摸着卫特摩是听闻了他被绑票的事,特意买了两把手枪做礼物,看来是花了点心思的。 他刻意看来看枪口,有螺旋膛线,看来射击的准确性和威力都应该不错,将左轮手枪放回盒子,他才道:“这款左轮手枪能够大批量生产吗?” “易先生想大批量购买?”卫特摩摇了摇头,道:“很遗憾,柯尔特左轮产量很小,非常受欢迎,很难买到。” 易知足点了点头,并不在意,买不了,自己仿造罢,反正他是要建兵工厂的,这年代,战争频频,军火买卖不仅利润高而且量十分大,这生意他是不可能放过的,当然,羽翼未丰之前,只能偷偷的,小批量的造,只当是培训工人,技术积累。 见没人说话,伊利铁路公司的安德森开口道:“易先生,听闻贵国希望在三年内修建完成佛广铁路?” “佛广铁路是由元奇银行出资修建。”易知足看向他道:“我希望在1841年前能够完工,大清皇帝届时要亲来广州考察铁路的营运情况,以决定是否在全国范围内大规模修建铁路。” 伍长青听的心里暗笑,这可真是满嘴跑火车,道光怎么可能来广州?安德森不过是要证实一下这事而已,当即便道:“若是铁轨从美利坚运来,两年时间完全足够,不过,我们公司需要先勘察地形地貌、环境气候,路线勘察,才能与贵行具体商议,请问,咱们公司人员什么时候能够开始进行勘察?” 遇上一个工作狂?还是竞争压力大?易知足略一沉吟,便道:“诸位漂洋过海远道而来,暂且休息三日,适应一下广州的气候和水土,我为诸位安排好向导、翻译、护卫,再开始勘察,如何?” “易先生考虑的很周到,非常感谢。”安德森说着站起身,伸出手道:“我在美国商行等候易先生的消息。”(未完待续。) 第一九六章 技术封锁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见安德森告辞,卫三畏知道几人有生意要谈,不愿意旁听,也连忙起身道:“我送安德森先生去商馆。”说着,他改用中文对易知足道:“我带来了易掌柜所要的印刷设备,还有十几个相关的技术人员,能否安排去报馆?” 易知足含笑道:“朝廷已经放宽了对外商的约束,卫三畏先生可以放心的安排他们去报馆。”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卫三畏高兴的道:“那咱们报馆见。” 送走卫三畏、安德森两人,易知足便径直问道:“卫特摩先生这次可带有机器制造和机械加工方面的专业技术人才?”他眼下最上心的就是长乐机器制造厂,当务之急是大批量生产缫丝机。 卫特摩笑了笑,明知故问的道:“易先生准备筹建机器制造厂?” “我希望能够自行制造蒸汽机。”易知足坦然说道:“蒸汽机占用空间大,价格却不高,长期用商船远洋运输,对咱们双方来说,都不划算,另外,蒸汽机应用广泛,需求量不小,我们必须能够自主制造。” “易先生这个想法,我很赞成。”卫特摩笑道:“没有商船愿意装载蒸汽机,尤其是大马力的,太笨重了,而且又不能放在底舱压舱,不仅对船损坏大,还相当危险,咱们都是出的高运价......。” 奥利芬却道:“易先生熟悉欧洲的情况,是否知道英吉利严禁工匠出国,严禁机器出口?” 这个易知足还真不知道,不过想想,应该是这么回事,英国与大清贸易了上百年,广州这个一口通商口岸却看不见一台蒸汽机,很显然,英国是在刻意的进行封锁,不过。奥利芬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待他开口,伍长青却大大咧咧的道:“冒昧的问一句,美利坚为何不对大清进行技术人才和机器的封锁?” “因为易先生选择了一个正确的时间。”卫特摩笑道:“在美利坚发生经济危机的时候,易先生提出了在大清进行工业革命。东方这个最庞大的市场足以打动所有的商人和大部分政客,大家都迫切希望通过帮助大清完成工业革命来走出经济危机的阴影。” 易知足道:“奥利芬先生的意思,是美利坚虽然会对大清输出技术人才和机器,但同样会有所保留和封锁,是吗?” 奥利芬点了点头。道:“不错,美利坚政虽然渴望扩大与贵国的商贸往来,也乐意帮助贵国进行工业革命,但不会毫无保留的输出技术和机器,这一点还要请易先生见谅。” 笑了笑,易知足才道:“英吉利封锁的如此严厉,美利坚不照样进行了工业革命,蓬勃发展了起来?不只是美利坚,欧洲的法兰西、荷兰、比利时、瑞典、瑞士等国都先后进行了工业革命,可见。只要有需求,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再严密的封锁,都会有漏洞。” 顿了顿,他接着道:“大清帝国,作为全球贸易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与欧洲各个大小国家都有着贸易往来,一旦有进行工业革命的需求,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够阻挡!也没有任何一个国家会拒绝帮助大清帝国进行工业革命!包括英吉利在内! 不论哪个国家的政.府都明白,帮助拥有全球最大市场的大清帝国进行工业革命有着巨大的利益。【ㄨ】不是我时间选择的正确,而是美利坚政.府做出了正确的决策,大力帮助大清帝国进行工业革命,才最为符合美利坚的利益! 英吉利是最早进行工业革命的国家。技术也最为成熟,是帮助大清进行工业革命的最佳选择,但我没选择英吉利,而是选择美利坚,这是出于平衡对外贸易的需要,我相信美利坚的政客们能清楚认识到这一点。” 听的这番话。奥利芬、卫特摩不由的面面相觑,两人都清楚,英吉利禁止机器出口的禁令已经解除,他二人原本是商量着,以这个借口拉抬运来的机器价格,为前来广州的技术工人争取更优厚的待遇,没想到,易知足居然丝毫不卖帐。 “说的好,分析的透彻。”伍长青轻赞了一句,道:“蒸汽机和相关技术人员各国都有,可不象大清的茶叶一般能够奇货可居。” 易知足笑了笑,将话题拉了回来,道:“可有机器制造和机械加工方面的专业技术人才来广州?” “有。”卫特摩连忙道:“国内爆发经济危机,很多工厂关门倒闭,大量工人失业,易先生开出三倍的薪酬,吸引了不少年轻的技术人才,机械制造、冶铁、化工、造船、采掘、印刷等行业都有。” 听他将三倍薪酬说的格外重,易知足笑道:“放心,我不会因为贵国发生经济危机而失信,三倍的薪酬不变,不过,专业技术人才和技术工人得区别对待,我会逐个面试考核。” 听说三倍薪酬不变,奥利芬、卫特摩两人都放下心来,对视了一眼,奥利芬道:“这次随同船队前来的技术工人不少,连同铁路公司的人员在内,有三百多人,美国商馆是住不下的,如何妥善安置,还的劳烦易先生、伍先生,另外,大多数人都是身无分文,连船费都没有支付。” 一听有三百多人,伍长青吓了一跳,略微沉吟,便道:“深井岛——也就是原来的法国人岛,如今没有外商居住......。” 易知足摇了摇头,开什么玩笑,这可不是商人,都是技术工人,扔在深井岛算什么?他打断伍长青的话头道:“铁路公司的人员无须咱们安置,让他们呆在美国商馆,其他人员,暂时都安置在长乐村,先给他们每人暂借十块大洋。 至于他们的船费,由元奇支付,以后,但凡是美利坚人,不论是前来广州还是返回美利坚,船费都有元奇支付,当然,商人除外。” “谢谢易先生的慷慨。”奥利芬连忙欠身致谢。 卫特摩取出一份清单,起身递了过来,道:“这是我带来的船队的货物清单,请易先生过目。”(未完待续。) 第一九七章 造船厂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接过清单,易知足细细看了一下,蒸汽机不多,大小马力的蒸汽机一共只有十台,再就是一些机器,英文写的机器名专业性太强,他大多不认识,不过,看后面的数量,却都不少,大多都是十台二十台的,快速略过,后面则是大宗的毛皮和花旗参。 见他抬起头来,卫特摩道:“还有一艘商船没进港,装运的是枪支,一千枝.....需要你们转运。”说着,他又递过一张清单。 易知足瞟了一眼,见上面列了三种枪名,不由的一皱眉头,道:“不是只订购了查尔维尔步枪吗?” 卫特摩笑道:“另外两款,一是霍尔式m1819,后装线膛枪,美利坚陆军的制式装备,一是布伦威克式击发枪,英国陆军制式装备,易先生不妨比较一下。” 英美陆军制式装备?这可倒是有心,看来,卫特摩对军火生意很感兴趣,难怪送了两把左轮做礼物,易知足心里暗笑,果然,礼物不是那么好收的,细看了一下清单,发现查尔维尔步枪居然只有两百枝,而且价格也是最便宜的,二十五元一枝。 布伦威克式击发枪也是两百枝,价格三十五元一枝,霍尔式m1819是六百枝,价格五十元一枝,看来这厮主要推销的是国产的霍尔式m1819,后装线膛枪?这年头就已经很流行了?不知道性能如何,不过能作为制式装备的,应该不至于太差。 既然送来了,也没有退回去的必要,况且数量也不大,不过这价格,却是必须砍一砍,略微沉吟,他才道:“装备枪支,最忌讳杂乱。这就是为什么我只订购一款枪的道理。” 听的这话,卫特摩心里一沉,这批枪数目大,若是易知足不收。他怕是得运回国,这损失可就大了去了,他连忙道:“这两款枪性能比查尔维尔式好,也是目前最先进的,尤其是霍尔式。是后装线膛枪,做工精良,性能优越,易先生能否比较一下,再做决定。” “第一笔生意,我也不想让你亏本。”易知足斟酌着道:“不过,你订的价格太高,都翻倍了吧?砍三成。” 这批枪的价格确实都是翻了一倍,见他开口就砍三成,卫特摩也不敢再讨价还价。连忙道:“成交。” “先别忙。”易知足摆了摆手,道:“火枪弹药的消耗很大,火药厂的机器设备和技术人员带来没有?” “这是易先生特意交代订购的,哪能疏忽。”卫特摩含笑道:“都带来了,足够易先生建立一个小型的火药厂。” 易知足点了点头,转手将清单交给了伍长青,道:“转运进港的事情你负责。”伍长青没吭声,接过清单瞟了一眼,便拢入袖子里收好。 看了两人一眼,易知足抖了抖那张机器清单。含笑道:“我明日就安排去去港口卸货,二位先休息,晚间再为你们接风洗尘。” 出的院子,伍长青有些疑惑的道:“知足兄为何一点价都不还。就收下了清单?” 易知足背着手,放缓了步子,道:“咱们现在需要进口各类机器,给他们高价,以后有需求,他们才会积极采购。况且,一锤子买卖,没必要斤斤计较,以后咱们自己仿造。”说着,他转身瞅了一眼跟在后面的小厮,道:“那把左轮手枪给我罢。” “你不是有一把?” “这枪我要拿来琢磨琢磨,以便仿造。” “私造枪支?”伍长青倒吸了口气,道:“朝廷在这方面控制的极严,知足兄可别犯险。” “放心——。”易知足含笑道:“这两年先弄个小作坊,一边积累经验一边研发新枪,等到洋人可以公开办厂,再让洋人出面建厂。” 伍长青好奇的道:“洋人能在广州公开办厂?” “你看看印度。”易知足道:“洋人在印度有什么不能干的?” 二百多个美利坚技术工人入住长乐村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易知足刚刚接触这群美利坚公民时,也是大觉意外,这群人明显很杂,头发有棕色、亚麻色、金黄色、红色,眼睛的颜色也都不一样,蓝色、灰色、褐色、绿色都有。 最让他意外的还是身高,在他印象中,美国白人都是牛高马大,膀大腰圆,身高一米八的很寻常,但这群人却普遍不高,大都是在一米六、七左右,别说一米八几的,一米七五以上的都只有几个,而且没有一个是膀大腰圆的,都颇为精瘦,不知是在海上饿的,还是因为经济危机饿的。 易知足用英语大声喊道:“机器制造和机械加工方面的工程师技师,有没有?有的报名!” 人群里没一个人吭声,易知足还以为没听清楚,放慢了语速又喊了一遍,这回有人吭声了,“技工行不行?” “行!”易知足点头道,就算是技工,那至少也是看见过猪跑的,比他手下那一帮象白纸一样纯洁的工人强不少。 一听技工也可以,呼啦啦的一下就挤上前来十多个,一个个嘴里大声嚷嚷着,易知足大喝一声,“安静!”随即吩咐道:“唐德贵,领他们去工厂,让义学翻译跟他们沟通,了解他们的情况。” 随即,他又大声道:“造船厂的......。”一听造船厂三个字,人群里一阵骚动,不少人大声嚷嚷,一看这情形,易知足算是明白了,美国造船行业处于转型阶段,本就不太景气,遇上经济危机,更是雪上加霜,所以造船的技术人员和工人尤其多。 忙活了半天,易知足才将这一群前来广州淘金的美利坚工人分门别类完,一人发了十块大洋,又将专为学徒修建的集体宿舍给腾了出来安置他们,一切安排妥当,他正想去制造厂转转,伍长青却追了上来,道:“差不多一半人是造船厂的,是不是考虑在广州建个造船厂?” “造木船?”易知足下意识就想拒绝,如今蒸汽船,铁甲船才是王道,转念一想,他点了点头,道:“可以。”(未完待续。) 第一九八章 长远考虑 易知足心里很清楚,到广州来淘金的这群技术工人,不论是哪个行业的,都不可能是什么精英人才,就算是经济危机,那些个精英人才也犯不着漂洋过海来广州,来的这群人大多都应该是为生计所迫的普通技工。 造船行业的技工也是一样,易知足没指望他们能够拥有多么高超的造船工艺,更不指望他们能造出铁甲船来,不过,蒸汽船,倒是可以试试,这群技工就算没造过,也见过不是。 再说了,有这么一群美国工人,他要刺探美国或是英国法国造船业的商业情报也容易一些,毕竟都是欧洲人,而且本身就是造船行业的技工,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况且这年头的美利坚还谈不上强大富裕,公民的归属感应该不是很强。 还有一点,旗昌行的船队抵达广州,恐怕也会带来不少造船行业的技工,这么多技工,他不建造船厂,岂不是太浪费了,这是个海洋时代,造船厂他是迟早要建的,想造铁甲船,他得先将基础打好,就算是亏本生意,他也得做。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你带他们到附近先勘察一下,看看什么地方适宜建造船厂,记得,地方一定要大,以后咱们要造大船,六七千吨的大船,我可不想以后又换地方。” “六七千吨的大船。”伍长青笑道:“知足兄可真是敢想......。” “我可不是开玩笑。”易知足认真的道:“欧洲都已经开始建造铁甲舰了,以后的船会越造越大,上万吨也不稀奇,咱们眼光得放长远一点,为以后的发展留下足够的空间。” “知足兄事事都考虑的长远。”伍长青笑道:“成,听大掌柜的吩咐。” 伍长青才走。一个六十左右的老者就迎了上来,拱手道:“小老儿王成元见过大掌柜。” “王保长快别多礼。”易知足连忙还礼,道:“可是有事?” “没什么事。”王成元道:“小老儿就是想问一下。这些个夷人,是暂住。还是长住?” 对于这位老童生,易知足颇为尊重,当即试探着道:“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中夷杂处,时日一久,恐生事端。”王成元道:“语言文化,风俗习惯,衣冠发式皆大相径庭,又不便交流沟通。易生误解,还望大掌柜三思。” “王保长虑的是。”易知足颌首道:“这些洋人只是暂住些时日,不必担心。” 听他说只是暂住,王成元放心心来,拱手道:“小老儿叨扰了。” 看着王成元离去的背影,易知足不由的长叹了一声,这王成元虽说是个读书人,却并不迂腐,也不是个多事的人,肯定是有不少村民对洋人入住长乐村有意见。撺掇他来打探情况,这西洋女子还没来呢,若是再来几个西洋女子。穿着低胸衣裙四处晃荡,怕是非议更大。 看来,长乐村这地方不行,随着工厂不断扩建,吸纳的洋工肯定也会越来越多,而且肯定会有西洋女子前来,得在附近给这些洋工专门建一个村子。 一路想着,不知不觉间已是进了制造厂,问了一下。得知那些洋技工都在锻造车间,他便赶了过去。一进车间大门,便见里面一片热闹。一大群洋技工指手画脚的争论着,一帮工匠在旁看热闹。 这才多大会功夫,怎么就争吵起来了?易知足正纳闷,燕扬天一溜小跑着迎了上来,躬身道:“学生燕扬天见过校长。” 易知足扬了扬下巴,道:“怎么回事?” “回校长。”燕扬天道:“几拨夷人工匠们在争论如何安装机器。” 一听这话,易知足不由的一乐,这见过猪跑的还真就是不一样,他含笑道:“哪来的那么多洋技工?” “回校长。”燕扬天道:“安装蒸汽机的也都在这里。” 易知足点了点头,缓步踱了上去,唐德贵等人见他过来,连忙迎上来,拱手道:“大掌柜。” 一众工匠和义学学生也连忙躬身见礼,易知足摆了摆手,扫了一眼木桩子一般杵着的众洋技工,用英语说道:“不用争,用行动说话,各自设计一份方案,采纳的奖励二百大洋,给你们一天时间。” 听的这话,一众洋技工都直愣愣的看着他,安静了一会,一人毫不客气的道:“你能分辨出设计的好坏吗?” “放肆。”燕扬天连忙呵斥道:“这是咱们元奇大掌柜.......。” 易知足抬起手,止住他的话头,瞥了那洋技工一眼,道:“我不是厨师,不会做菜,但我能判断一道菜的好坏,我这里不缺蒸汽机,零件锻造,从粗坯到成型,需要几道工序?能否完全机械化?如此简单的事情,得要多低的智商才不能分辨出设计的好坏?” 听的这话,一众洋技工立时爆发出一阵哄笑,易知足双手虚按了几下,待的众人安静下来,他才含笑道:“先生们,非常欢迎你们来到广州,欢迎你们能够与我们一同创造和见证广州 的工业奇迹,也衷心希望你们在这个工业奇迹中获得巨大的荣耀和巨额的金钱。 在美利坚,你们只是技工,但是在广州,你们是最优秀的工业技术人才,你们有机会发掘自己的潜能,有机会获得巨大的成功!有机会成为富翁!我保证,你们不远万里,漂洋过海前来广州,是你们这一辈子做出的最正确最英明的决定,没有之一。” 话一落音,一众洋技工立即报以热烈的掌声,易知足笑道:“先生们,二百银元的奖励在等着你们......。”话没说完,一众洋技工已是四散而去。 燕扬天一脸羡慕的道:“校长的英语说的真流利。” 易知足含笑道:“学习英语没什么巧,多开口说,这批洋技工的到来,给你们提供很好的机会,回去转告你们罗副校长,安排六十人来长乐,跟这些洋技工练习口语,同时,你们也要教这些洋技工学说中文。” “是。”燕扬天连忙躬身应道。 唐德贵却有些担忧的道:“大掌柜,这些洋技工,怕是不好管理。”(未完待续。) 第一九九章 严禁弛禁 易知足转身看向唐德贵、萧明亮、王小七几人,道:“这些洋技工来广州是为了赚钱,只要做到赏罚分明,就很好管理。”顿了顿,他接着道:“洋技工做事很认真,工作态度很严谨,甚至可以说是刻板,这是优点,工厂实行标准化、机械化、流水化作业,需要的就是严谨细致的态度。 赏罚分明,不仅是对洋技工,对你们也是一样,你们的工钱不是一成不变的,一年一考核,好的加工钱,不好的减工钱。”接着他又吩咐道:“唐厂长,你们厂部草拟一份工厂管理考核制度,送来审核。”说着,他挥手道:“好,都散了,各忙各的。” 出了车间,易知足叮嘱道:“这段时间锻造车间是重点,但其他车间的活儿不能放慢进度,一旦锻造车间完成机械化作业,生产速度就不是其他车间能比的,缫丝机要的急,你的注意统计各个车间的生产进度,善加协调。” 唐德贵亦步亦趋的道:“在下明白。” “嗯。”易知足点了点头,走了几步,他沉吟着道:“工厂大了,工人也多了,又有不少洋技工,得建个保卫科——也就是护厂队,人数暂定一百吧,额外招收,不要广州府的人,都选十七八岁的,从义学挑一批学生做骨干。” 唐德贵听的一楞,工厂才五六百工人,护厂队要一百人?他迟疑着道:“一百人是不是多了点?工钱怎么算?” “护厂队要训练。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训练出来的。”易知足道:“工厂的规模会不断扩大的,凡事都要从长远考虑。工钱嘛,暂定一月两块大洋包吃住,有家属的优先考虑,家属给予安置,工厂新招的学徒也是一样。” 从机器制造厂出来,易知足没回元奇总号。而是径直去了麻纱苍大街东头的报馆。卫三畏带回了印刷设备和技术人员,元奇银行的纸钞研发也该提上日程了。 轿子在报馆大门外落轿,易知足哈腰出轿,抬头就看见潘仕明脚步匆忙的走出来,不由的笑道:“则诚兄这是要出门?” 潘仕明拱手笑道:“正要去元奇见大掌柜,您倒自个来了。” “可是有些时日没见着则诚兄了。”易知足笑着拱了拱手,道:“有要紧事?” “进去再说。”潘仕明说着侧身伸手礼让道:“大掌柜请。” 两人一路缓步进了院子,潘仕明才道:“大掌柜这段时间可有留意朝廷的动静。” 易知足这段时间还真没留意邸报,当即问道:“又出大事了?” “还是禁烟的事情。”潘仕明道:“鸿胪寺卿黄爵滋上了《请严禁漏卮以培国本事》。皇上着各省督抚各抒所见,如今已然形成了两派——严禁派和弛禁派......。” 易知足大为意外,这风口浪尖,还有督抚坚持弛禁。这脑袋被驴踢了还是被门夹了?他忍不住打断话头道:“还有督抚上书弛禁?” “此弛禁非彼弛禁。”潘仕明含笑道:“弛禁派以首席军机大臣穆彰阿、直隶总督琦善、太常寺卿许乃济等人为首,倒也不是反对严禁鸦.片,而是反对将吸食鸦.片者处以死刑。 琦善上折子说,鸦片在国内盛行数十年,遍及十八省,吸食者众,有忠良后裔。簪缨世胄,也有士农工商,大都是安分守己之百姓,圣朝宽大,不事峻法严刑,若是尽予处以死刑,必兴普天之大狱,诛不胜诛,而严惩包庇,奖励告发,则有损忠厚,有悖人之常情,败坏风气。 严禁鸦.片,应首严海口之禁,以杜警其源,次加兴贩及开馆罪名,以遏其流,再惩吸食之人,以警其沈迷。” 顿了顿,他接着道:“严禁派则是以鸿胪寺卿黄爵滋,湖广总督林则徐为首,林大人上书说,鸦片流毒于天下,为害甚巨,法当从严,若犹泄泄视之,是使数十年后,中原几无可以御敌之兵,且无可以充饷之银。”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严禁派与弛禁派,人数是否相当?” “对比悬殊。”潘仕明道:“各省督抚回奏者共二十九人,严禁派九人,弛禁派二十人。” 两人一路说着进了潘仕明的办公室,让座斟茶之后,潘仕明才道:“弛禁派二十人,大占上风,皆主张首严海口之禁,矛头直指广州,看来广州难免会有一场狂风骤雨。”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皇上最终会支持严禁派。” “皇上会支持严禁派?”潘仕明大为诧异的道:“弛禁派不仅人数众多,且是以首席军机大臣穆彰阿、直隶总督琦善为首,这似乎不太可能吧?” “不会错。”易知足语气笃定的道:“皇上御极登基以来,便一直严禁鸦.片,十余年来,鸦.片却是越禁越滥,此番严禁必然不会再温和,况且,鸦.片泛滥到如此地步,也非得严刑峻法不可,否则难以见效。” 这个说法确有道理,潘仕明沉吟了片刻,道:“严禁派似乎并不主张严海口之禁......。” 易知足哂笑道:”广州乃鸦.片走私最为要紧之地,岂有幸免之理,若不出意料,广州将首当其冲,皇上必然会派钦差来广州禁烟,则诚兄当预做准备,一旦朝廷有所决断,《西关周报》当连篇累牍的报道鸦.片之危害,态度鲜明的支持朝廷严禁鸦.片。” 潘仕明点了点头,半晌才轻叹道:“吸食鸦.片者死罪,这可真正是兴普天之大狱......!” “则诚兄无须感慨。”易知足道:“不是还有一年之期嘛,朝廷若是真能严格贯彻执行这一条,不少人都能戒除,不会出现什么普天之大狱。” 潘仕明点了点头,道:“但愿如此。” “则诚兄别杞人忧天,这天塌不下来。”易知足笑着打趣了一句,才道:“《西关周报》我注意了下,西洋见闻涉及颇广,但有一个方面没涉及,法律!尤其是国家方面的法律——国际法,则诚兄不妨打探一下,看看广州和澳门有没有熟悉法律的外商。” 还有国际法?潘仕明楞了一下,才点头道:“好,《西关周报》虽是中文报,但外商也颇为喜欢,澳门的订阅量不小,我托卫三畏打听一下。”(未完待续。) ...手机用户请访问http:// 第二百章 领事斯诺 说曹操,曹操到,两人刚提起卫三畏,小厮就在门外禀报:“禀少爷,卫三畏先生在外求见。----” 易知足今日前来主要就是找卫三畏的,当即便道:“请他进来。”说着起身迎了出去。 卫三畏是听人说易知足来了,才急急赶来的,为了能让美国基督教传教士在易知足开办的有数千人规模的学校任教,他专程赶回国,向美部会汇报申请,并在美部会的大力支持下带回来大量的印刷机器设备和相关的技术人员以帮助元奇银行印刷纸钞。 清国禁教,自康熙朝与罗马教廷决裂之后,清国禁教的禁令越来越严,凡是在清国传教者,信奉洋教者,皆一律处死,前来广州的传教士都不敢公开自己的真正身份,易知足允许传教士在数千人规模的学校任教,这对于美国基督教会来说,无疑是打开了一扇传教的大门,他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在门口迎上卫三畏,三人寒暄着进了办公室,一落座,卫三畏便道:“易先生,此次回国,我不仅带来了大量的印刷机器设备和铸币机器,还从美京印钞厂请来了钢版雕刻师、手工雕刻技师、机器雕刻技师、花纹机器雕刻技师等二十四位技师技工......不知道,易先生的学校可建好了?” “卫先生尽管放心。”易知足笑道:“元奇义学从今年春天开始就已经陆续招收学生。如今正在扩大招生计划,今年之内。在校学生数量就会突破一千甚至是两千,而且学校仍在不断的扩建,明后年,在校学生数量至少会高达五六千人,身为元奇义学校长,我随时欢迎你们来义学为学生授课。” 听的这话。卫三畏大为高兴。连忙问道:“前去义学任教的人数有限制吗?” “限制肯定是有的。”易知足含笑道:“不过,得视具体情况而定,我打算在学校开设一系列的西学课程,比如天文地理、物理化学、动植物学等等,希望来任教的传教士都具有一定的学位。” “易先生放心。”卫三畏道:“安排去学校任教的传教士都具有一定的学位,不会让易先生失望,若是不限制人数,美部会明年还可派遣大量的传教士来广州。” 易知足没急于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问道:“元奇纸钞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定型量产?” “钢板雕刻凹印技术。工艺流程十分复杂......。”卫三畏斟酌着道:“还有,用于印刷纸钞的纸张也有着极高的要求,易先生的造纸作坊目前生产的纸张还达不到要求,初步估计。需要三五年时间,当然,若是能够源源不断的引进相关的技师技工,时间能够大幅缩短。” “成交。”易知足爽快的道:“不过,你们得帮我培养学徒。” 卫三畏笑道:“当然,纸钞需要不断的更新,那些技师技工可不想永远留在广州。”顿了顿。他接着道:“我们现在人不少,能否给我们安排一个单独的院子?” “没问题。”易知足说着看向潘仕明,道:“此事还的劳烦则诚兄,看看能否在印刷厂附近买处幽静的大院子,银子我来出。” 潘仕明点头道:“我明日就遣人去寻访。” “谢谢。”卫三畏连声道谢。 两人送走卫三畏,折回办公室,潘仕明便皱着眉头道:“不加限制,怕是会有大量的传教士进入元奇义学任教,先生对学生不仅是言教,还有身教,影响是潜移默化的,大掌柜难道就不担心义学的学生以后都倾向于基督教?” “则诚兄放心,咱们可不会做亏本的买卖。”易知足笑道,却也不多解释,对于传教士在元奇义学任教,他根本就不担心,前面几年时间,元奇义学基本是准军事化管理,在不允许公开传教的情况下,对学生的影响,不可能太大,而一旦鸦.片战争战败,清廷就再也没法严禁传教士传教,到那时候,美部会就不会将传教的重心放在元奇义学。 十三行,商馆区,美国商馆。 卫特摩脚步匆匆的进了大门,直接上了二楼,在领事办公室门口轻轻的敲了敲门,“请进。”一声低沉的声音随即响起。 见卫特摩进来,美国驻广州领事斯诺(petersnow)伸手道:“请坐。”随即问道:“那批枪支都交付了?” 卫特摩点了点头,道:“已经全部交付。”说着他在对面坐下,道:“怡和行拥有强大的走私转运能力,一千枝枪,一次性就全部转运进了广州......。” 斯诺丢了一枝雪茄过去,随即熟练的点燃,喷出一口烟雾,他才道:“怡和行是十三行最大的商行,有这能力并不令人奇怪。”顿了顿,他接着道:“卫三畏昨日前来转告我,说清国似乎正在酝酿一场大的禁烟运动......。” “禁烟?”卫特摩嘲笑着道:“清国不是一直都在禁烟?” “这次可能不一样。”斯诺说道:“还有,那位易大掌柜似乎对走私鸦.片也不感兴趣,他现在可是咱们最重要的贸易伙伴,眼下修建佛广铁路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因为这事,总督府对美利坚商人的约束大为放宽。 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我相信,用不了几年时间,美利坚就将取代英吉利,成为清国对外贸易的最大伙伴,在这个时候,你们在伶仃岛的鸦.片走私最好收敛一点,中国有句话叫做,捡了芝麻丢了西瓜,我不希望因为鸦.片走私破坏了眼前这个大好局面。” 听的这话,卫特摩不满的道:“鸦.片生意可比正当的贸易的更轻松更赚钱。” “我当然知道。”斯诺笑道:“所以我才让你收敛,而不是收手。” 卫特摩咕哝着道:“好吧,收敛。” 略微沉吟,斯诺才道:“你不觉的,元奇和十三行一口气订购三千枝火枪有些奇怪吗?四艘战舰顶多配备一千枝火枪就足够了。” 管这闲事干嘛?卫特摩瞥了他一眼,道:“或许另有用处呢。”(未完待续。) ...手机用户请访问http:// 第二百零一章 水师提督 六月天亮的早,日头也升的早,还不到八点太阳就已升起老高,西荣巷,元奇总号,容园,八点正,易知足准时走进院子,丫鬟金英手脚麻利的冲了壶茶送进书房,然后蹲身一福,道:“少爷,奴婢今日想告个假。し” 告假?易知足瞥了她一眼,这小丫头隔三差五的就偷偷溜出去,什么时候告过假?一转念,他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漫不经心的道:“又想支钱?” “少爷英明。”金英笑嘻嘻的道:“能不能支五个大洋?” 易知足无语的摇了摇头,他是真有些惹不起这小姑奶奶,自斟了杯茶,他才开口道:“这才大半个月,你已经是第三次支钱了,你知不知道,一个工匠一个月多少工钱?” “奴婢知错了。”金英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道:“奴婢也知道乱花钱不好,这坏毛病一定改,不过,今天是观世音菩萨成道日,早与白姐姐约好了一起去赶庙会,这兜里总不能比脸还干净吧。” “少提你什么白姐姐。”易知足没好气的道:“她还真不枉姓白,就知道白吃白喝。”说归说,他也清楚,不给钱这小丫头能软磨硬泡他一上午,叹了口气,他才取出钱袋摸出五块大洋,放在桌子上,道:“这个月不准再支了。” 金英眉开眼笑的将五块大洋收起,轻笑道:“就知道小师弟是最疼师姐的,我去了。” 见她出了书房,易知足连忙叮嘱了一句,“别给我闯祸。” “知道啦。”金英欢快的应道,随即又听见她清脆的声音传来,“奴婢见过伍公子潘公子。” 伍长青、潘仕明来了?两人一早就找上门来。有什么事?易知足端起茶杯浅呷了几口,听的脚步声已到了门口这才站起身,拱手笑道:“什么事让二位一早就赶过来?” 拱手还礼之后。潘仕明才笑道:“知足别一天到晚就记挂着谈事,今日六月十九。观世音菩萨成道日,六榕寺有大庙会,咱们一道逛庙会去。” “逛庙会?”易知足笑道:“咱们一大老爷们,去逛什么庙会?” “知足兄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伍长青说着斟了两杯茶,道:“这庙会,整个广州城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都会去烧香许愿,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一听这话。易知足登时明白过来,合着这两人怕是要借这机会给他这个钻石王老五安排相亲,推辞倒显的小家子气了,去看看也好,他也想开开眼界,看看那些个等闲难得一见的大家闺秀,千金小姐,当即便笑道:“二位既然有如此高的雅兴,那咱们就去逛逛.....。” 话未说完,小厮李旺便在门口禀报道:“禀少爷。总督府罗管事前来传话,说是邓大人请您去一趟。” 听闻总督府有请,易知足哪敢推辞。连忙道:“你回复一声,我马上赶去。”说着他对伍长青、潘仕明笑道:“今儿怕是要让二位扫兴了。” “无妨。”伍长青笑道:“邓大人公务繁忙,见你说事,耽搁不了多少时间,六榕寺距离总督府也不远,不碍事,咱们在寺外的广德楼二楼等你。” “好。”易知足笑道:“那我先行一步。” 乘轿赶到总督府,进的签押房,易知足一眼瞥见在座还有一位大员。扫了一眼,见他顶戴是珊瑚顶。心里不由的一惊,这可是一品顶戴。至少是与邓廷桢这个两广总督平级的一品大员。 不待他行礼,邓廷桢已是含笑道:“知足来了,给你介绍下,这位是广州水师提督关大人。” 关大人,关天培!大名鼎鼎的抗英英雄,战死在虎门炮台的水师提督关天培!易知足忍不住抬头打量了他一眼,一张国字脸有些黑,浓眉,短须,一双眼睛甚是有神,身材魁梧。 见对方盯着他看,关天培声音洪亮的笑道:“早就听闻知足有胆色,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听的这话,易知足才知失礼,连忙大礼相见,“易知足拜见关大人。” 关天培大刺刺的受了礼,这才道:“知足不必多礼。” 顺带给邓廷桢行了礼之后,易知足才起身,邓廷桢伸手道:“坐,知足无须拘礼。”俟其落座,他才温言说道:“今日叫知足前来,是为银子的事。” 一听这话,易知足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广州水师找他筹措银子,果然,关天培随即向北拱手,接过话头道:“皇上有旨,英吉利犬羊性成,难以恒情测度,严饬广东水师整顿海防,加意防范,外示静镇,内谨修防,以戢夷匪。” 说着,他语气放缓,“知足熟知西洋,当知英吉利火炮远甚我广东水师,本督意欲严加整顿各个炮台,并添置一批精良火炮。” 添置火炮,朝廷难道没有拨款?易知足心里腹诽,脑子里却急速盘算,略微思忖,他便问道:“不知关大人是自铸火炮,还是购置西洋火炮?” 听的这话,关天培眉头一扬,道:“知足想购置西洋火炮?” 易知足缓声道:“既是要买,自然是买好的,花旗国与大清素来交好,要购置火炮,想来应该不是难事。”说实话,他并不清楚国内的火炮铸造水平,但估摸着应该比不上欧洲的火炮,况且,为广东水师购置火炮,也有利于他私自购买火器。 略微沉吟,关天培才道:“西洋火炮确实精良,但却颇费时日,今年订购,最快亦要明年六月才能到到货,佛山炮局所铸六千斤、八千斤重炮,亦颇为精良,本督原本是打算各采购四十门......,既是如此,佛山炮局各订购二十门,西洋重火炮再购置百门,可成?” 一百四十门重炮,这得多少银子?易知足心里没底,当即沉吟着道:“水师添置火炮,元奇和十三行自当鼎力支持......在下对于火炮颇有兴趣,能否前去虎门等几个炮台实地了解一下情形?” 听的这话,关天培脸色一沉,实地了解情况,这是不相信他?邓廷桢却是颇了解易知足,听的这话,有些诧异的道:“知足还知晓兵事?”(未完待续。) ...手机用户请访问http:// 第二百零二章 直言不讳 见关天培黑着一张脸,一声不吭的盯着他,易知足心里有些发毛,索性转过脸不看他,对着邓廷桢道:“回部堂大人,欧洲各国战乱频频,前来广州贸易的船员水手,不少都亲历过一两场战事,在下为学夷语与他们没少闲侃,听闻过不少西洋的战事,知晓兵事谈不上,最多也就是纸上谈兵。” “纸上谈兵?”关天培一脸不屑的道:“你可真会开玩笑,与人闲侃,听的一鳞半爪,也敢说纸上谈兵?赵括纸上谈兵,好歹也是读过几本兵书的。” 找他要银子,还如此冷嘲热讽,易知足心里无名火起,不过,想到对方的身份,他只的强行压下,眼下人为刀俎,他为鱼肉,元奇没有自保之力,他如今得罪不起广州的军政大员,他有些后悔自己多事,痛痛快快的给个二三十万,可谓是皆大欢喜。 但他知道,鸦.片战争爆发,虎门炮台陷落,关天培战死,英军兵临广州城下,他可不想历史重演,他的基业如今都在西关和河南岛,他的私军如今还在纸上,要想阻止英军兵临城下,就得指靠关天培,至于广东水师,他还真不敢指靠。 略微沉吟,他才道:“关军门出任水师提督,有四年了罢。” “满打满算,三年零八个月。” “听闻关军门上任以来致力于加强海防防务,倾力于虎门要塞威远、靖远炮台的改建,不知水师兵丁训练的如何?” “什么意思?”关天培沉声道,声音里充满了巨大的压力。 邓廷桢也觉的他这话有些放肆,瞥了他一眼,道:“关军门上任以来,积极严督整顿水师,裁撤疲弱,操练兵技,演习炮准,广东水师如今已是能战精兵。知足不得放肆。” 能战精兵?这可真是笑话,易知足看向关天培道:“既是能战精兵,在下想跟军门打个赌。” “打赌?”邓廷桢、关天培都一脸诧异的看向他,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下个月。花旗国有战舰护送船队来广州,咱们来次实战演练,战舰在江中游弋,开炮攻击炮台,炮台还击。炮台一次齐射,若能命中五发,元奇给银一百万,若能命中三发,给银三十万,命中三发以下,在下上虎门实地考察,如何?” 关天培一楞,道:“实战演练?真开炮打?” “对!真枪实弹,不真枪实弹。难以看到真实情况。”易知足道:“关军门放心,若有伤亡,元奇出银子抚恤,按朝廷抚恤定例的三倍抚恤,花旗战舰的损伤,也由元奇负责。” 邓廷桢、关天培不由的面面相觑,两人心里都清楚,以易知足的身份,不可能在他们两人面前开玩笑,看来对方不是心痛银子。而是不相信水师的战力。 三十万!一百万!那能买多少门大炮!关天培心里象猫挠似的,却不敢答应,他清楚炮台的情况,一轮齐射。命中三五发炮弹,开什么玩笑,有这水准,他还用得着添置火炮? 见关天培不吭声,邓廷桢开口道:“知足不可胡说,关军门爱兵如子。岂容实弹演习......。” “精兵不是练出来的,而是打出来的。”易知足沉声道:“太平日久,广东水师上下官兵皆未经战阵,一旦临战,怕是难以发挥平素训练的三成成绩。” “说的好。”关天培笑道:“看来本督是小瞧了知足,也小瞧了元奇,敢拿一百万与本督打赌,知足好气魄!果然非是一般商贾可比。”顿了顿,他才道:“知足可是有法子提高炮台火炮的命中几率?” “有。”易知足毫不谦逊的道。 见他回答的如此干脆,关天培将信将疑的问道:“知足真有把握?” 略一迟疑,易知足才道:“在下能否实话实说?” “说,尽管说。”关天培爽朗的道:“本督还就喜欢听实话。” 瞥了门口一眼,易知足又转头看向邓廷桢,道:“能不能先恕罪?否则,在下还真没胆子说。” 见他如此谨慎,邓廷桢、关天培都有些诧异,这小子敢在他们两个一品大员面前侃侃而谈,丝毫不胆怯,如今说个实话,却要先恕罪,究竟是什么事情?略微沉吟,邓廷桢才道:“知足尽管说,万事有本部堂为你做主。” 估摸着他说的事情不小,关天培起身走到门口,对候在门外走廊的随从轻喝道:“都退下。”待的几人推下,他关了房门,这才折回坐下,道:“知足尽管放胆直言。”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军门要添置火炮,增强虎门防务,这银子,元奇愿意出,别说一百门火炮,二百门,三百门,元奇都不会有丁点推诿,但元奇不想将银子往水里扔,火炮再多,也须的有人来操作.......。” “什么意思?”关天培道:“水师有一万多官兵.....。” 邓廷桢却沉声道:“知足是不信任水师官兵?” “对!不信任!”易知足毫不迟疑的道,他这话可不是乱说的,他去游览过虎门,清楚的知道当年虎门之战是什么情况,拥有四百多门火炮,数千枝火枪,上万名官兵驻守的虎门,仅仅一个白天,就被英军攻陷,关天培等七百余人战死,千余人被俘,八千余人逃跑,英军却仅伤亡三十八人! 这些数据是否可信,他不清楚,但有一点却是没有争议的,仅仅一天时间,虎门就被攻陷,这让他如何敢信任广东水师官兵?他自然要防患于为然, 见他如此直言不讳的说不相信水师官兵,关天培一张脸阴沉的几乎能滴出水来,邓廷桢却是问道:“为什么?” “鸦.片走私。”易知足看着关天培,沉声道:“缉拿鸦.片走私,是水师官兵的主要财路,一旦朝廷严禁鸦.片,或是与英吉利开战,就等若是断了水师官兵的财路,俗话说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水师官兵不哗变,就该烧高香了,还能指望他们英勇作战,抵抗外辱?”(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三章 护商团 “砰!”关天培一掌拍在椅子茶几上,震的茶杯都跳了起来,邓廷桢、易知足心里都是一跳,就听他高声呵斥道:“一派胡言!” 邓廷桢赶紧道:“知足不可放肆。”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水师缉拿鸦.片走私,明查暗纵,索取好处之行径确实有,但却是在关军门上任之前的事情,自关军门上任之后,严饬军纪,厉行禁止鸦.片走私,水师上下,已是焕然一新。” “还请军门止怒。”易知足拱了拱手,不亢不卑的道:“在下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先前已请二位大人恕罪,既然逆耳,在下不说便是。”说着,他站起身,看了邓廷桢一眼,道:“二十万元,在下明日将银票送来总督府。” 说完,他冲着二人躬身一揖,道:“在下告退。” “等等。”关天培道:“如何提高炮台火炮命中几率?” 易知足躬身道:“回军门,熟能生巧,多练习便可。” 见他随口敷衍,关天培瞪了他一眼,道:“信不信本督天天派兵来请你?” “回军门。”易知足道:“皇上有旨,着元奇修建佛广铁路以便朝廷考察,花旗国铁路公司的勘测人员已经抵达广州,在下近几日会督促他们沿线勘测佛广铁路修建路线,不在西关。” “你——。”关天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指点着他,道:“好胆!” 听他抬出铁路修建来做挡箭牌,邓廷桢不由的一笑,这小子脾气,还真是不适合在官场上厮混,他伸手虚按了两下,道:“知足且慢,先坐下。” 易知足却不想再费唇舌,有道是话不投机三句多,再说下去也没意思,他还记挂着去赶庙会。去看那些个千金小姐,当即躬身道:“二位大人还有什么要问的,在下还是站着回话。” 见他这态度明显是生分了,邓廷桢不由的瞥了关天培一眼。不再开口,他用得着易知足的地方还多,可不想将关系弄僵了。 关天培也不想放易知足走,增建炮台,增添火炮。他一直是陆续进行的,以前筹集银子,可没这么顺利过,就是十三行,也是磨磨蹭蹭的才拿出五万,这小子却是财大气粗,二十万元,眼睛都不眨一下就送了出来,而且还敢拿一百万跟他打赌,若得他鼎力支持。水师战备必能得到极大改观,见邓廷桢不吭声,他只得放下架子,伸手招呼道:“你小子是属驴的?坐下回话。” 易知足当然不希望出了银子还把关系弄那么僵,当即就坡下驴,坐下道:“关军门声威赫赫,气势迫人,在下怕承受不住军门的怒火。” “不发火。”关天培坐直了身子,道:“你真对水师官兵没信心?” “在下对关军门有信心,但对水师官兵是真没信心。”易知足不加掩饰的道:“据在下所知。广东水师巡船每月受规银三万六千两,放走私趸船入口,这是规银,还有专门护送走私的。亲自参与走私的,这一年下来,得赚多少银子? 关军门上任之后,整饬营务,操练兵丁,整建炮台。这是有目共睹之事,可有一点,广州城里的鸦.片价格这几年来却见上涨,反而下跌了不少。” 关天培听的莫名其妙,忍不住道:“等等,广州城里的鸦.片价格不上涨,跟水师营有什么关系?” 邓廷桢的脸色却有些不好看,阴沉着脸不吭声,易知足笑了笑,道:“鸦.片走私直接关系到广州城内鸦.片的价格,若是严查走私,鸦.片流入数量少,价格就会上涨,若是流入数量大,价格就会下跌。” “这群王八蛋!”关天培腾的一下就站起身来。 “仲因稍安毋躁。”邓廷桢连忙道:“此事牵扯极广,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可能导致哗变,且先听听知足有何法子。” “换防。”易知足道:“将香山协、顺德协等几协官兵......。” “没用。”邓廷桢道:“年年都换防,换去换来都一样。” 听的这话,易知足心里一跳,这可是难得的机会!略微沉吟,他便道:“那能否另行招募?” “另行招募?”关天培摇了摇头,道:“且不说绿营待遇低,难以招募,遣散在籍的兵丁,也不是件容易事。” “那组建团练或是招募义勇呢?” “这倒是可行。”邓廷桢说着看向易知足,道:“招募费用和一应开支,元奇承担?” “得,算在下没说。”易知足干脆的道。 “用不了多少银子。”关天培笑道:“一年二十万足矣。” “二十万?” 关天培颌首道:“足以招募一万义勇。” “行。”易知足点头道:“我再给十万,先招募五千,如何?” “爽快!”关天培笑道:“以后元奇有事,尽管着人通知本督。” “在下先谢过军门。”易知足说着看向邓廷桢,道:“铸币机器已经运来,元奇准备筹建铸币厂,再则,元奇的白银在地方府县流动,需要护送,能否组建一个护商团?” “护商团?”邓廷桢道:“多大的规模?” “五百人,在下想配备火枪。” “配备火枪?”关天培道:“从花旗商手里买?” “不错。” “好小子,闹了半天在这里等着咱们。”关天培指着他笑道:“什么护商团,你别为难邓大人了,就挂在义勇的名下,不过,得给本督五百枝火枪。” 易知足笑道:“不带这么趁火打劫的。” “哈哈哈......就这么说定了。”关天培畅快的笑道:“知足不是要去虎门吗,本督亲自陪你去视察。” “今日可不行,改日再去拜访关军门。”易知足说着,见的邓廷桢端茶,连忙起身告辞。 待的易知足出了房间,邓廷桢才看向关天培,道:“五百人的护商团,还都配备火枪,仲因怎能如此轻率就应下来?” “部堂大人难道还担心元奇作乱不成?”关天培不以为意的道:“元奇分号遍布广东全省,五百人看着多,分到各府,能有多少?再说了,若是生出事端,裁撤还不是一句话的事,部堂大人放心,末将会敲打他。”(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四章 形同虚设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邓廷桢轻轻捻着胡须没有吭声,元奇银行申请建立护商团,理由倒也冠冕堂皇,茶叶上市,生丝上市,白糖上市,海贸旺季,在省城和地方府县之间都会出现大量白银流动的情况,成立护商团押运白银,确实有必要,他也不希望元奇出什么闪失,辖区里出现大案要案,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担心的是开了这个口子,护商团的规模会不断扩大,拿着鸡毛当令箭的事儿他见的可不少,护商团是他这个总督同意的,下面的府县官员谁敢吭声,再加上元奇财大气粗,下面府县官员也没人愿意去管那闲事,以后出了事情,倒霉的还是他这个总督。 不过,转念想到他也不可能老是坐镇两广,心里又觉释然,护商团毕竟不是团练,而是挂在义勇的名下,真要惹出什么事端,还有关天培这个水师提督顶在前面。 半晌,他才开口道:“护商团毕竟没有先例,况且又都配备火枪,有骇视听,易知足虽说稳重,毕竟年少,仲因要好生敲打他一番。” “末将省的。”关天培点头道:“护商团若是引起非议,末将将其收回便是。” 邓廷桢听的一笑,“知足若是知道你存了这心思,非跟你急不可。” “那小子爽快,又识大体,很合末将脾性。”关天培含笑道:“无非是门内撒土,迷外人眼罢了。” 邓廷微微颌首,易知足确实识大体,该出银子的时候一点也不含糊,看来,元奇一统广东钱行不论是对朝廷还是对地方来说,都不是一件坏事,铸币厂如期筹建,估摸着明年就能大量推出自铸的银元,若是能推行全国,这对他来说可是一大政绩。 收回心思。他伸手请茶,自个端起茶杯浅呷了几口,这才道:“此番朝廷严禁鸦.片,广州必为朝野瞩目。广东水师亦将处于风口浪尖,仲因须的严加整饬水师官兵,若是因为严禁鸦.片不力而被降罪......。” “部堂大人放心。”关天培肃然道:“末将回去就严加整饬,对于阳奉阴违者,该弹劾的弹劾。该撤换的撤换,该调离的调离,绝不手软。” “过刚者易折。”邓廷桢道:“此事须的徐徐图之,切忌操之过急,否则易生变故。” “末将遵命。”关天培忙拱手道。 出了总督府,易知足掏出怀表看了看,已经十一点过了,见他出来,小厮李旺领着轿夫抬着轿子快步迎了上来,躬身道:“少爷请上轿。午时的日头挺毒的。” 日头是挺毒,在太阳下站一会儿都有些花眼,易知足上了轿,便吩咐道:“去六榕寺外的广德楼。” 待的起轿,易知足抽出折扇不紧不慢的摇着,今儿虽说被关天培敲了三十万,不过这银子花的值,虎门炮台确实也该好好整建,添置一批新炮了,否则就是聋子的耳朵——摆设。 关天培上任之后。为什么如此积极的整顿海防,改建扩建虎门炮台?不是因为预见到严禁鸦.片会爆发战争,而是不想重蹈上任水师提督的覆辙,上任水师提督李增阶是被革职的。原因很简单——虎门之战。 道光十四年还发生了一次虎门之战,这事易知足也是去年才听说的,1834年,英国第一位驻华贸易总监律劳卑到广州上任,以自己是大英帝国的官员而非商人为由,拒绝在海贸淡季撤离广州。遭到时任两广总督卢坤的驱逐。 觉的遭受了不公平待遇的律劳卑恼羞成怒,下令在澳门的三艘风帆战舰驶向广州黄埔,想威胁胁迫总督卢坤做出让步。 水师提督李增阶哪敢放任英国战舰进入广州,当即下令虎门炮台开炮,英国战舰本就是扬威来的,自然是不甘示弱,随即开炮还击,虎门之战就此拉开,半天功夫,虎门炮台六十门火炮被摧毁,英国三艘战舰仅仅只付出了死两人伤三人的代价,耀武扬威的开进了广州黄埔。 两广总督卢坤也不示弱,命令在虎门架设铁链——铁索横江,辅以火筏,将欲返航的英国三艘战舰围困在虎门,获得了最终的胜利——用水师战船将律劳卑押送回澳门。 就是因为这一战,水师提督李增阶被革职,关天培接任广东水师提督,也就是因为这一战,易知足敢于拿一百万跟关天培打赌,因为虎门炮台根本就是形同虚设!亲眼目睹这一场战事的中外商贾,都说虎门的火炮是放烟花,打的热闹,瞧着好看,却没效果。 捐输三十万银元,却获得了染指佛山火炮局和虎门炮台的机会,还外带五百人的护商团,这笔买卖,可说是极为划算,易知足寻思着,得好好处理好与关天培的关系,五千至一万的义勇,这可得好好谋划一下,毕竟是元奇出银子招募供养的。 六榕寺距离总督府并不远,不过是隔了两三条街,不多会功夫,轿子就在广德楼门前停了下来,易知足一下轿,伍长青跟前的小厮来喜就快步迎了上来,躬身道:“小的见过易公子,少爷和潘公子在二楼......。” 随着小厮上了二楼,进的雅间坐定,伍长青对来喜使了个眼色,这才吩咐道:“叫伙计上菜,麻利点。” 潘仕明却给他斟了杯茶,道:“大掌柜进总督府,可是又有什么新闻?” “没新闻。”易知足含笑道:“关军门扩建虎门炮台,要添置一批火炮,向元奇化缘。” “这事可的支持。”潘仕明道:“英吉利兵船出入广州犹如无人之地,实是堪忧。” “当然的大力支持。”易知足笑道:“捐了三十万。” “三十万!”伍长青咋舌道:“我说大掌柜,你这出手也忒大方了,三十万,可有什么好处?” “允准元奇建立护商团,五百的编,配备火枪。” 伍长青笑道:“值!这三十万值!” 潘仕明看了两人一眼,有些担心的道:“捐输三十万,元奇的股东们会不会有意见?” “瞧则诚兄这话说的。”伍长青道:“如今这世道,但凡是垄断的生意,还能少的了捐输? 行商、盐商、铜商,谁没捐输过?”(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五章 遭遇冤家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长青这话说的不错。”易知足接着道:“元奇既然是垄断了广东一省的钱业,这捐输就不可避免,好在元奇还有东煌丝业公司和长乐机器制造厂这两大支柱,否则,光是层出不穷的捐输,就能将元奇拖垮。” 潘仕明若有所思的道:“知足这话的意思,是说外省要想仿效元奇,没有这个可能?” “断无可能。”易知足笃定的道:“元奇一统广州钱业已经一年,外省可有效仿者?不只是欠缺资金的问题,两淮的盐商、江西的铜商,论资金雄厚都不逊色于咱们行商,为什么没人仿效?很简单,高息放贷,无法一统钱业,低息放贷,利润菲薄,经受不住朝廷和地方官府层出不穷的捐输和盘剥!” 听的这话,伍长青好奇的道:“这么说,在开办元奇之时,知足兄就已经考虑好要筹建东煌和长乐了?” “嗨——。”易知足笑道:“都是被逼的,被逼的.....。”他可不想顺着这话题往下扯,当即话头一转,道:“今日巴巴的叫我来逛庙会,是不是有所图谋?” “什么图谋?说的那么难听。【ㄨ】”伍长青笑道:“既然来了,也无须瞒着,则诚兄有个如珠似玉的表妹,不特好才貌,心气也高,一心要嫁个好儿郎,现年方十七,尚且待字闺中......。” “合着只是我家表妹?”潘仕明笑道:“长青还有个一个堂妹一个表妹......。” 轻咳了一声,易知足才拿捏着道:“我这个西关浪荡子,如今竟如此受欢迎?” “矫情。”伍长青瞥了他一眼,笑道:“则诚兄夸夸他。” 潘仕明笑道:“浪子回头金不换,如今谁还敢说知足是浪荡子?” “这两句哪里够。”伍长青笑着道:“知足兄如今可是广州城里的传奇,连说书的都特意编了段子说唱,年少多金,学贯中西,长袖善舞,多钱善贾。貌比潘安......整个广州城怀春少女的春闺梦中人。” “过了,过了。”易知足笑呵呵的道:“说书的真编成了段子?” “要不......我来一段?”伍长青装模作样的清了清嗓子,道:“话说——西关十三行,有一家名唤孚泰行......。” “得——。听你说多不过瘾。”易知足笑道:“改天我自个亲自去听一回。” “瞧见没有,咱们夸都还嫌不过瘾。” “不是不过瘾。”易知足笑道:“我得去听听,编的走不走样,这可是给元奇打的免费的广告,轻忽不的。” “这一说。还真是那么回事。”潘仕明道:“这效果可不比在报纸上刊载差。” “拉倒吧,听说书的,有几个是有钱的主,元奇还指望他们?” “这话可不对,元奇如今可不只是银行,还有缫丝厂和机器厂呢,有一个好名声,能省不少事。” 说话间,伙计端着托盘进来,飞快的布了一桌子菜。“这么多菜,咱仨人哪里吃的完。”易知足说着将李旺叫了进来,用筷子点了四五道菜,道:“撤下去,赏给你们和轿夫。” “谢少爷赏。”李旺连忙招呼伙计将几盘菜撤下。 三人也没喝酒,不多时便草草吃完,出了酒楼,三人也不带小厮,缓步进了六榕寺山门,易知足以前逛过六榕寺。不过规模比现在的小远了,寺中花塔依旧,但景色建筑却是迥然不同,三人一路漫步而行。赏景观人两不误,寺中青年男子不少,但各色女子更多,一个个都打扮的花枝招展,莺声燕语不绝于耳,男女大防在这里似乎失去了约束。 不过。大家闺秀还是难得一见真面目,不是没有,都是乘女轿而入,不仅有丫鬟随行,还有男仆或是家人,易知足三人一路过了弥勒殿天王殿转而向南进了榕荫园,来到观音殿附近,前来进香的许愿的女子鲜有不来观音殿的,是以这附近的女子分外多,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脂粉香。 伍长青领着两人绕来绕去,绕到一个偏院小门前,守门的小厮正是来喜,见的三人赶紧的将门打开,易知足瞧了瞧小门,道:“咱们走的这是后门?” “当然,还想走前门?”伍长青轻声道:“前门人来人往的......。” 进的院子,易知足打量了一下,院子不小,景色也不错,收拾的很干净,房舍相连,规模不小,似乎是供在家人住的居士林,听的动静,两个丫鬟快步迎了出来,蹲身见礼后,将三人迎了进去,进的厅堂,易知足略扫了一眼,登时就一楞,厅堂里坐着的小姐不是三个,而是四个。 而且还有一个是他认识的,许怡萱,那个有着一双大眼睛,笑起来有酒窝,第一次见面,就要扭送他见官,第二次见面,要他摆酒认错,第三次见面,踩了他一脚的盐商许家的大脚小姐——许怡萱。 许怡萱也没料到易知足会出现在这里,登时也是一楞,她是陪金家的金兰香前来的,她与金兰香自小要好,今日陪着来是帮着掌掌眼,不料前来的居然是易知足。 几个大家闺秀心思都在易知足身上,没留意到许怡萱的失态,倒是看到易知足发愣,都是心里暗笑,起身见礼。 易知足连忙拱手回礼,随即看向许怡萱笑道:“许小姐也在,还真是令人意外。” 听的这话,潘仕明有些意外的道:“知足认识许家小姐?” “以前有点误会。”易知足讪笑道。 听的这话,伍长青登时想了起来,笑道:“知足兄得罪的莫非就是许小姐?” 这不是那壶不开提那壶吗?易知足瞪了他一眼,含笑道:“都是世宽惹的祸,我是代人受过....。” “什么代人受过?”许怡萱转过身来,白了他一眼道:“你和那胖子就是一伙的。” 易知足瞟了金兰香和伍长青的堂妹表妹一眼,见的三人都瞪着一双妙目看着他,心头大窘,这相的哪门子亲?居然会在这里遇上这冤家。(未完待续。) 第二零六章 四大盐商 见易知足一脸尴尬,潘仕明打着圆场道:“谁还没个年少荒唐时,知足以前更是西关有名的浪荡子,既是无伤大雅,就此揭过便是......大家都别站着,坐.....。”边说他边给金兰香使了个眼色。 金兰香抿嘴一笑,盈盈一福,道:“不知易公子与萱姐姐相识,是小女子孟浪了,易公子、伍公子请坐,小女子为诸位冲壶好茶,以表歉意。”说着,她轻轻拽了下许怡萱,转身出了厅堂。 见许怡萱跟着出了门,易知足不由的暗松了口气,“知足兄素来能言善辩,不想也有难堪之时。”伍长青笑着调侃了他一句,才介绍道:“这是舍妹,这是表妹孔小姐。” 伍长青拱手笑道:“让二位姑娘见笑了。” 伍慧玲和孔德雅年纪都不大,只在十五六岁间,孔德雅平素里极少跟年轻男子见面,难免有些紧张和拘谨,矜持的点了点头,却不吭声,伍慧玲却不同,大大咧咧的有些男孩子气,况且又有伍长青在场,她一点不怯,笑吟吟的道:“易公子大名,小女子可是如雷贯耳,听说您要开办女子机器缫丝厂,可有这事?” 这事传开了?不可能,龙江机器缫丝厂还没开始对外大量招收女工呢,易知足不由的瞥了伍长青一眼,伍长青轻咳了一声,假意训斥道:“又偷听为兄谈话不是?” 伍慧玲一点不惧他,追问道:“真有这事?”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确有此事,怎的,伍姑娘对机器缫丝厂招收女工感兴趣?” “这么说。”伍慧玲道:“一月四元的工钱,也是真的?”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是的。” “我要去缫丝厂看看。”伍慧玲一脸兴奋的道。 易知足一阵无语,这根本就还是个孩子,伍长青狠狠的瞪了她一眼,道:“胡闹不是?回去看三叔怎么管教你。” 金兰香出了厅堂便吩咐丫鬟道:“去看看水烧开了没有?”而后拉起许怡萱的手进了西厢房。这才含笑道:“姐姐素有男儿气概,不是小心眼儿,为何对易公子耿耿于怀,不依不饶?” “谁耿耿于怀。不依不饶了?”许怡萱白了她一眼,打趣道:“妹妹一开口就偏帮外人,可是动心了?” “谁偏帮了。”金兰香笑道:“姐姐可是心虚,倒打一耙。” “不跟你斗嘴。”许怡萱道:“这人油滑轻浮,狡诈好色。浪荡本性......。” “没姐姐说的那么不堪吧?”金兰香疑惑的道:“表哥轻易不夸人的,可是对易公子却推崇备至,姐姐会不会误会......?” “小姐,水烧开了。” “哎——,这就来。”金兰香应了一声,道:“回去咱们再细说。” 不一会,金兰香就带着丫鬟上来给众人斟茶,见许怡萱没跟着出来,易知足如释重负一般,顿觉轻松不少。相比起叽叽喳喳的伍慧玲和闷葫芦一般的孔德雅,金兰香则显的落落大方,善解人意,他忍不住偷偷的打量了几眼,还别说,伍长青还真是没白夸,这金兰香还真的是如珠似玉,不仅肤白如脂,而且貌美如花,身材也不错。 “小女子不擅茶道。献拙了,诸位请慢慢品尝。”金兰香说着若有若无的瞟了易知足一眼,福了福便自退下。 易知足哪有心思品茶,呷了几口便使眼色。潘仕明也不愿多留,男女私下会面,传出去可不是什么好名声,当即就起身告辞。 从后门出了院子,易知足抽出折扇扇着道:“这跟做贼似的,拘的我一身细汗。” 伍长青打趣道:“是心虚罢。” “我有什么心虚的?”易知足说着忍不住打探道:“那许姑娘时常女扮男装。又是一双大脚,这是怎么回事,一般大户人家女子不是都缠足吗?” “这有什么奇怪的。”伍长青道:“俗话说,娇儿不上学,娇女不缠足,大户人家女子不缠足的并不少见。” “那许姑娘瞧着似乎不小了,怎的还没成亲?” 潘仕明看了他一眼,道:“知足该不会是对许家小姐有意吧?” “这话可别乱说。”易知足连忙摇头道:“只是好奇罢了。” “许家与金家素来交好,许姑娘与表妹走动也勤,我听闻她提及过许姑娘的事。”潘仕明含笑道:“既是知足有兴趣,我就说几句,许姑娘是指腹为婚,夫家是洞庭席家,只是因为未婚夫身子不好,一直没过门,父母对她应是有些愧疚,所以对她较为放纵。” 指腹为婚,还是嫁了个病鬼?还远嫁到洞庭湖!易知足不由的暗自叹息,这可真应了红颜薄命这句话,见他不吭声,伍长青偏头看了他一眼,道:“知足兄该不会是喜欢大脚姑娘吧?” “大脚有什么不好?”易知足道:“我还准备在《西关周报》上发表文章,号召废除缠足陋习,缫丝厂女工若都是小脚,如何站得起几个时辰?” “千万别。”伍长青连忙道:“这篇文章一刊载,知足必然为千夫所指,那可影响元奇的声誉。” 这倒也是,易知足沉吟着道:“那换个笔名发表。” 听的这话,潘仕明心里暗喜,那金兰香什么都好,就是从小受许怡萱的影响,死活不缠足,家里也娇惯,由着她性子,看来,这事有戏!他也不点破,试探着道:“广州四大盐商,李家、许家、金家、孔家,知足今日一下见了三家,可有中意的?” 合着许家、金家、孔家都是大盐商?看来他这个钻石王老五在广州还是颇受欢迎的,不过,只见一面,就让他定下婚姻,这未免儿戏了点,略微沉吟,易知足才开口道:“这事得讲究缘分,不可强求。” 缘分?什么缘分?潘仕明一楞,道:”婚姻大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知足所指的缘分是什么?” “我早跟双亲约定好,婚姻由我自己做主。”易知足道:“缘分,这还真不好说,若是纳妾,一见钟情是缘分,若是娶妻,日久生情是缘分。” “日久生情?”伍长青笑道:“看来知足兄的喜酒没个三五八年是喝不到的。”(未完待续。) 第二零七章 绿营境况 次日,易知足依照平时的习惯在上午八点乘轿赶到元奇总号,轿子在大门外落轿,他一哈腰出轿,抬头就看见一身便装的关天培背着双手在大门对面徘徊,他心里不由的暗笑,要银子要的这般急的大员,这还是头一次遇上。…頂點小說, 他连忙快步迎上前去,拱手道:“晚辈见过滋圃公。” 关天培掏出怀表看了看,道:“你这掌柜做的可真是舒坦,这早晚才来。” “元奇开门关门皆有规定。”易知足也不多解释,说着便伸手道:“滋圃公请。” 进了容园,落坐奉茶之后,易知足才道:“滋圃公一早前来,可是为了提取银子?” 关天培也不客气,开门见山的道:“火炮那二十万暂且再说,招募义勇的十万,能否先提?” “这么急?”易知足随口问了一句,才道:“银票行吗?” “提一万现大洋。”关天培道:“不瞒知足,这一万是给督标营的。” 听的这话,易知足只假装没听见,连话都不接,起身对外吩咐道:“来人。” 李旺连忙进来,躬身道:“少爷有何吩咐?” “吩咐孔掌柜,准备一万现大洋,另外再开九万元见票即兑的银票送过来。” 待的李旺躬身退下,关天培打趣着道:“知足这元奇大掌柜做的可真是威风的紧。” “滋圃公说笑了不是。”易知足含笑道:“军门开牙建府,起居八座,一呼百喏。那才是威风。” “外人瞧着威风而已。”关天培道:“知足知道绿营兵丁一个月饷银是多少?” “不知道。”易知足连忙摇头。其实他知道绿营的饷银十分微薄。但哪敢在关天培这个水师提督面前显摆。 “战兵一月一两五钱,守兵一月一两,外加米三斗。”关天培道:“这还是朝廷的定额,层层盘剥克扣下来,落到兵丁的手中,能有七八成就不错了。”说着他长叹一声,道:“天下承平日久,这兵也就越发的难带。不怕知足笑话,水师官兵大多都有副业——做小商小贩、种地还是好的,还有操持贱业的,剃头、修脚、捏骨甚至是为奴为仆。 不独是水师,整个绿营皆是如此,以前银价昂贵,这点饷银还能养家糊口维持一家生计,可如今,物价腾贵,这点饷银根本不足以维持五口之家的生计。兵丁操持副业,也是迫于无奈。统兵将领对此也只能是睁只眼闭只眼,日常操练,自然是能免就免,尽量减少。” 易知足明知故问的道:“这种情况,朝廷难道不知?” “朝廷如何不知?”关天培道:“朝廷遵守祖制,永不加赋,岁入有定,哪来银子增发饷银?” 永不加赋?岁入有定!看来大清这些后世之君没一个有魄力的,都到这份上了,还抱着祖制不放,收回神来,见的关天培一双眼睛在他身上打转,易知足连忙道:“滋圃公别老指望元奇,元奇是低息放贷,一年所赚的利润有限,一年能给义勇二十万,这已经是极限,再打主意,元奇就只能倒闭关门了。” “老夫岂是贪得无厌之辈。”关天培含笑道:“说这些也不是诉苦,而是与你商议,若是将招募义勇的银子直接给绿营兵丁,效果或许更好。” 易知足想都没想,便脱口道:“不妥。” “知足对水师就如此没信心?” “他们拿了这银子,仍然会从鸦.片走私上牟利。”易知足沉声道:“二十万看着是不少,平均下来,一人一年能有十多两,可从鸦片牟利的官兵,一年何止是十几两?指望他们收手,就跟指望鸦.片贩子收手一样,没有可能。 再有,元奇是一统广东全省的钱业,给水师绿营一年二十万,给陆路绿营多少?总督、巡抚的督标、抚标给多少?广州城内的八旗,又给多少?滋圃公,这玩笑可开不得,你买炮的银子最好都挂在义勇头上。” “老夫糊涂。”关天培拍着额头笑道:“老夫只想着水师,没设身处地的为元奇考虑。” “还有,火枪的事情也别显摆。”易知足道:“五百枝火枪,那可是一万多银元。” “老夫省的。”关天培笑着点头道。 不多时,孔建安便快步而来,送上银票后,才道:“一万现大洋,随时可以提取。” “好。”关天培道:“老夫这就安排人去提取。”说着,他对易知足道:“走,今日陪你去虎门炮台实地考察。” 去炮台考察做什么?孔建安心里奇怪,却不敢多问,忙着请易知足签字画押,龙飞凤舞的签上花押,易知足将笔搁下,吩咐孔建安道:“我去虎门两三日,有急事,直接遣人去虎门水师提督署寻我。” 虎门是珠江口海防要塞,因江中有大虎山、小虎山昂峙如门,因此得名,珠江经虎门,过伶仃洋直通南海,是广州出入南海的门户,有“粤海中路咽喉”之称。 一艘水师战船沿江而下,船过大虎山,关天培带着易知足走到船头,道:“虎门一带的情形,知足应该熟悉吧,这几年,本督改建了大虎山、威远、横档、镇远四个炮台,增建永安、巩固两个炮台,今年打算再增建一个靖远炮台,作为主力炮台。” 靖远炮台,易知足向东边的阿娘鞋岛望去,靖远炮台就在镇远、威远炮台之间,确实火力最充沛,历史上,关天培就是死在这个炮台。 见他向东望,关天培好奇的道:“靖远炮台尚未建,还在等候朝廷批复,知足是如何得知靖远炮台在阿娘鞋岛?” 易知足笑了笑,道:“主力炮台的最好位置,非阿娘鞋岛莫属。” 关天培点了点头,道:“难怪知足要来实地考察,果然有几分眼力。” “关军门。”易知足沉吟着道:“晚辈不知兵事,姑且妄言之,还望军门不要见怪。” “知足尽管说。” 易知足指着前面道:“东边的阿娘鞋炮台、西边的芦湾炮台和江中的上下横档岛上的炮台是虎门的主要炮台,可这些炮台几乎都在一条直线上......。”(未完待续。) 第二零八章 虎门寨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关天培看了他一眼,撇了撇嘴,各个炮台明显不是在一条线上,这是什么眼力劲?他也不吭声,看他能说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来。 “晚辈以为,仅在阿娘鞋岛上增添一个靖远炮台是不够的,须的在东西两岸的前后方增添几个炮塔,形成‘八字型’,如此一来,不仅是增强了火力分布,也能够形成交叉火力网......。” “等等。”关天培打断他话头道:“这个设想是好,可朝廷却未必会允准,增填炮台,不仅是增添火炮,还的增添兵力.....再说,那的多少银子,元奇银行出?” “关军门能不能不老盯着元奇。”易知足含笑道:“行商、盐商、茶商、丝商、糖商、铁商都可以拔拔毛嘛。” “你小子以为他们都象你那么爽快?”关天培没好气的道:“本督上任伊始就开始陆续改建,增添炮台,购置火炮,四处筹款,弄的象叫花子似的......。” “朝廷就没拨款?” “当然有,可那是杯水车薪,能济得了什么事?” 沉吟了片刻,易知足才斟酌着道:“缓缓吧,缓个一两年,待的元奇做大,这笔银子元奇来出,军门先奏报朝廷,增建炮台,眼下朝廷欲严禁鸦.片走私,对虎门的防务分外重视,会准奏的。” 关天培疑惑的道:“这话当真?增添一个炮台可就得数十万两银子。” “元奇负责添置所有的火炮,如何?” “一言为定。”关天培欣喜的道:“那些个商贾若是都跟知足一样,本督保证虎门固若金汤。”顿了顿,他豪爽的道:“今日不看了,回虎门寨,本督摆酒设宴款待知足。” 听的摆酒设宴,易知足吓了一跳,他的酒量可不成,哪是那些个带兵将领的对手,他连忙道:“军门盛情。在下心领了,摆酒设宴就免了,在下不喝酒。” 关天培爽朗的笑道:“这有什么,喝酒都是练出来的。醉几次就能喝了。” “明日还要上炮台勘察。”易知足含笑道:“改日军门来西关,在下再请军门喝个痛快。” 关天培哪里肯依,一摆手,道:“一码归一码。” 虎门寨位于太平河东畔的石岐岭,距离阿娘鞋岛不远。是水师提督府的所在地,战船驶进太平河,海风登时就小了许多,船速也慢了下来,关天培指着前方,道:“前面就是虎门镇,虎门寨在旁边的石岐岭。” 易知足随口问道:“虎门有多少兵力?” “提标的中、右二营,共计三千五百八十余官兵。” 整个虎门就只有三千五百的兵力?易知足道:“不是听说水师有将近二万人吗?怎么虎门才这点兵力?” 关天培不假思索的道:“广东水师共计三十五营,其中外海水师二十七营,内河水师八营。一千五百汛,总计一万九千余人,兵力不少,但分属各部,本督能够节制的是提标五营和五协四镇,也就一万出头,却要撒网一般的分驻全省各汛,虎门有两营兵力驻守,已经是极为重视了。” 易知足一阵无语,兵力本来就不多。还四散开去,处处防守,岂非都是处处空虚? 船在镇口靠岸,一行人从南门进了虎门寨。虽说易知足声明不会喝酒,关天培依然在水师提督府摆了两桌宴席,将营中总兵、副将、参将叫来相陪,一众部将听闻眼前的年轻人是水师的财神爷,一个个都分外热情,轮番上前敬酒。见这阵势,易知足干脆来者不拒,果断将自己喝的不省人事,以免半醉不醉的话多失口。 此日,日上三杆,易知足才起身,虽是酒后乏力,他却强撑着坚持出营前往炮台实地考察,他着实不想在虎门耽搁太久。 关天培亲自相陪,一众将领自然不会落后,上的了台面的,一个不拉的跟随左右,第一站自然是威远炮台,关天培最为关心的是如何提高火炮的命中率,一上炮台就问道:“知足会操作火炮?” “不会。”易知足摇头道:“军门拖只靶船到江心,让他们射击,容在下先观摩一番。” 这不瞎捣乱么?观摩一下就能想出法子?关天培瞥了他一眼,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料想他不可能当着众将领的面开玩笑,略微沉吟,他才吩咐道:“上下封锁,准备靶船。” “轰”的一声闷响,炮弹偏离靶船老远落在江面上,炮手一脸讪讪的瞧了关天培一眼,提心吊胆的等着挨训,易知足扬起手道:“来次齐射。” “这打的可都是银子。”关天培嘀咕了一声,才沉声道:“齐射!” “轰轰轰”炮台上三十门火炮接连开炮,震的地面都在颤抖,易知足一瞬不瞬的盯着江面,江面上腾起一片水柱,稀稀拉拉的甚是杂乱,只有一炮击中靶船。 这下不仅是关天培脸色难看,负责威远炮台的总兵范连平脸上也有些挂不住,讪讪的道:“距离太远,有些火炮根本够不上,要不将靶船移近点?” 待的硝烟散尽,易知足才开口道:“这炮台上的火炮,我方才看了下,式样繁多,炮身长短不一,口径不一,产地不一,年代.....也堪称久远,还有康熙三十二年造的,一百多年了,可以称得上是文物了。” 关天培不接这茬,径直问道:“知足可有法子?” “军门听闻过标准化吗?” “标准化?”关天培一脸的茫然,转过头看向身后的众将领,一众将领要么摇头要么低头。 “实行标准化,一切就变的简单了。”易知足道:“火炮规格统一,火药装量统一,炮弹大小重量统一,火炮射击仰角统一,炮兵就只要听从指挥,就能大幅提高命中率,所有的炮弹着落点就会在很小的一片区域内,一轮齐射就能打沉一艘战舰。” 一众将领不由的面面相觑,关天培皱着眉头道:“知足这话说的轻松,要做起来可是难如登天。” “没有军门想的那么难。”易知足含笑道:“不就几百门火炮,十三行垄断海贸,让他们出银子换,全部换上西洋火炮,再请几个西洋教官来教。” 关天培心里明镜似的,什么十三行出银子,就是元奇出银子,他甚是配合的道:“这主意不错,本督过几日就去跟十三行打擂台。”(未完待续。) 第二零九章 女扮男装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原本易知足只打算在虎门呆二三天走马观花看一看就回广州,不料关天培做事极认真,楞是带着他一个炮台一个炮台的看,详细统计各个炮台所需的火炮数量和种类,还带着他踏遍了两岸的山头,商讨增添炮台的事宜。【ㄨ】 足足七天,心满意足的关天培才用一艘大型米艇亲自将易知足送回广州,船在西关码头靠岸,关天培亲热的将他送上岸,临别之际,仍缓声道:“朝廷厉行禁烟,估摸着也就是今明两年,知足跟花旗商人订购火炮,最好是让他们赶在明年海贸旺季之前到货。 英吉利兵船素来跋扈,一旦朝廷厉行禁烟,怕是免不了冲突,再让英吉利兵船冲击虎门,老夫这个水师提督也是革职的下场。” “军门放心,误不了事。”易知足含笑道:“虽说这批火炮从花旗采买,但铸炮还的自力更生,不能依赖外夷,在下腾出时间,准备去佛山炮局看看。” “知足虑的是,火器确实不能依赖外夷。”关天培颌首道:“若去佛山,遣人来知会一声,老夫陪你前去。” “一定一定。”易知足说着拱手道:“在下告辞,军门请回。” 两人在码头作别,易知足自叫了顶轿子回家,这次虎门一行,他不仅是承诺更换虎门所有炮台上的大小火炮,还鼓动关天培上奏朝廷,另行增添五个炮台,初步估计,得花二百万银元,这事他得跟伍秉鉴通通气,数额太大,得争取伍老爷子支持。 他如此不遗余力的帮着朝廷扩建虎门,自然是为了保证广州不受战火波及,保证他的产业不被摧毁,他可是清楚,鸦.片战争。英军兵临城下,广州出了六百万元的赎城费,其中一百多万是十三行出的,如果历史重演。元奇少不得也要出上百万银元,现在花二百万增强虎门的实力,自然更为合算。 再则,英军打不下广州,以后的中英谈判。他也才有十足的底气,不论从哪方面来考虑,他都必须不遗余力的帮助关天培守住虎门! 关天培送走易知足没有回虎门而是入了城进了总督府,邓廷桢看完草拟的折子,一脸惊讶的道:“仲因,一口气增添五个炮台,朝廷如何会允准?” “不要朝廷出钱,咱们完全自筹资金,朝廷有什么不允准的?”关天培缓声道:“五个炮台也增加不了多少驻兵,咱们在折子上先不提这茬。建好了再申请编制。” 邓廷桢道:“这么多银子,都是元奇出?” 点了点头,关天培才道:“增添炮台,完全是易知足的意思,而且他还承诺将虎门所有炮台上的火炮更换成统一规格的三类西洋火炮,估摸着得花费二百万。” “元奇才一统广东钱业,明年又要出资修建佛广铁路,那是要花三四百万元的。”邓廷桢说着瞥了关天培一眼,道:“皇上和朝廷一众大员对元奇都寄予厚望,指望元奇试行国债的发行。仲因可别做杀鸡取卵的蠢事。” 一听这话,关天培是真急了,连忙道:“部堂大人,末将岂是贪得无厌。不择手段之人?这真是易知足主动提出的。” 邓廷桢捻着长须沉吟不语,关天培不似在说谎,再说,易知足也不是好拿捏的主,水师不可能要挟他二百万,一二十万还有可能。【ㄨ】二百万绝对不可能,应该是自愿的。 可问题是,元奇哪来这么多银子?虽说元奇垄断了整个广东的钱业,但元奇是低息放贷,各府县官员都证实了这一点,估计元奇一年也就能赚二百来万,都扔给水师,这日子不过了?他又如何对一众股东交代? 见邓廷桢不吭声,关天培还真有些着急,他还真不知道元奇还受皇上和一众朝廷大员如此看重,也没想到元奇修那个什么破铁路要花三四百万,当即便道:“部堂大人不妨招易知足来问一问,说句实话,末将心里也不踏实,如此主动上赶着送银子,一送几百万的,末将也是闻所未闻。” 这事有古怪!邓廷桢一时间也琢磨不透易知足的想法,这事原委易知足既然没对关天培说,招他来问,估计也问不出所以,送上门的银子难道不要?增强虎门的防务总归是件大好事。 默然半晌,他才开口道:“这事得找机会旁敲侧击,折子先送上去,元奇那边,仲因别主动催问。” 关天培道:“折子上要不要提元奇和十三行?” “先不提。”邓廷桢道:“落实了再奏报朝廷。” 广州城,西城,天壕街,金府。 后花园,游廊里,金兰香身着一袭银灰色长衫,戴着顶带有辫子的瓜皮帽,摇着折扇,迈着方步,来来回回走了两个来回,这才驻足,冲着一旁观看的许怡萱,道:“如何?” “步子再迈大点。”许怡萱笑道:“还有,折扇停下来时要注意遮住胸,你的...太大了,束胸效果不太好。” “大吗?”金兰香低头看看,又看看许怡萱,道:“你的也不小啊。” “没你的大。”许怡萱白了她一眼,道:“还有,拱手见礼的时候不要弯腰,再来一遍。” 丫鬟这时端着托盘过来,道:“小姐,莲子粥来了。” 金兰香点了点头,道:“再送壶凉茶过来。”说着她又认真的走了一个来回,这才坐下,接过毛巾擦汗,许怡萱道:“没必要太较真,出门不用开口,人家也能一眼看出你是女扮男装的。” “这不求个自己心安嘛。”金兰香说着端起茶盅浅浅呡了一口。 许怡萱看着她,笑道:“以前叫你女扮男装,你死活不肯,怎的突然又有了兴趣?” “还不是想多陪陪姐姐。”金兰香道:“说不定姐姐什么时候就远嫁了,得抓紧时间陪陪。” “瞧这小嘴跟抹了蜜似的。”许怡萱调侃着道:“伯父允你出去?” “母亲准了。”金兰香说着瞧了瞧天色,道:“濠畔街的夜景真的比白日更好看?” “那是自然。”许怡萱笑道:“保准妹妹流连忘返。”说着,她摘下对方的帽子,道:“不是叮嘱你了,不要镶嵌好玉。” “不值几个银子。”金兰香说着笑道:“姐姐的帽子还在那人手里,不打算要了?” “自然是要取回来的。”许怡萱道:“不过,那人无赖的紧。” “我陪姐姐去取。”金兰香道:“看他如何耍赖。”(未完待续。) 第二一零章 会见义律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易知足一早起身,前去正院给父母请安,陪着说了会子话,便出了门赶往西关码头,在附近茶楼胡乱吃了些早点,就叫了艘快船前往长乐,他昨日路过河南岛时就留意到长乐机器制造厂的高大烟囱已经修建好,虎门之行,耽搁了他几日时间,不知道那些个半桶水的花旗技工是否设计好了机器锻造的流程,顺德龙江机器缫丝厂如今可是等米下锅,真心耽搁不起。 匆匆进了工厂,他直奔锻造车间,进的车间大门,就见里面一片忙碌,似乎是在安装机器,看来,他们并没因为他不在而放慢进度,唐德贵、萧明亮、王小七几人都围在一旁观看,这些事情他们根本插不上手,一则不懂,二则语言也不通,只能在旁干看,一群小翻译反倒是忙前忙后。 见的易知足进来,唐德贵几人都是一喜连忙迎了上来,见礼之后,唐德贵含笑道:“咱们不知道大掌柜购买了锻锤机,将黄埔港的机器卸下运来厂子里,清点归类的洋技工才说有锻锤,今儿正安装测试。” 卫特摩带来的机器里还有锻锤?易知足还真不知道,机器的英文专业性太强,他根本看不懂,当时只瞟了两眼,不过他去年下订单的时候,机器制造类的倒是重点,有锻锤并不意外。 “好。”易知足含笑点头道:“这段时间,我事情多,你们自己要学会自主的合理安排,不要养成事事都等我来决定。”说着,他看向唐德贵道:“你是一厂之主,得将担子挑起来,不能空有其名。” “属下明白。”唐德贵连忙点头道。 “走,看看去。”易知足说着踱了过去,唐德贵亦步亦趋的道:“一众洋技工设计的锻造流程,咱们都看不懂,还得请大掌柜掌眼。” 易知足点头道:“嗯,都拿过来。就在这里看。” 见的易知足过来,一众洋技工的态度大为改变,纷纷打招呼,易知足一个也不认识。含笑一一回应,随后也站在一旁看热闹,萧明亮凑在他身旁道:“听洋技工说,机器能挥动一千斤的锻锤。” 一千斤?看来是个小锻锤了,不过用过锻打缫丝机的零件应该是足够了。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一千斤就惊讶了,大的锻锤重上万斤,别急,以后咱们厂子会陆续安装的。” “上万斤的锻锤?”王小七惊诧的道:“这机器能带的动?” “没问题。”易知足含笑道:“这几日,零件粗坯没落下吧?” “回大掌柜。”王小七连忙回道:“各种零件粗坯一直在加工,今日安装,才歇工。” “模具呢?” 听的问及模具,王小七有些担心的道:“模具倒是铸造了一批,但这锤子太重,小的担心模具受不住。” 这些东西易知足可就爱莫能助了。他含笑道:“活人还能让尿憋死?这事你们自个想法子解决。” 说话的功夫,唐德贵已经拿了一叠设计图纸过来,易知足接过图纸进了车间办公室,一张张的翻看,这玩意他确实不懂,但一对比,好坏他还是分的出来,这年头的机器锻造简单,略略翻看了一遍,他心里已是有了底。 选了选。他抽出设计的最详细的一张,对萧明亮、王小七说道:“粗坯加工都可以直接在锻锤上进行,粗坯加工,胎模预锻、终锻、切边、矫正。这就意味着一个零件需要一套模具。“说着,他笑了笑,道:“具体的还是让洋技工来给你们解释。” 说着,他看向唐德贵,道:“我当初许诺是奖励多少来着?” “二百银元。”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做个宣传栏。将这份设计图纸张贴在车间门口,奖励.....。”他看了看设计图纸上的名字,道:“奖励这个叫保罗的二百大洋,提为车间副主管。” “二百大洋!”萧明亮迟疑着道:“就这么几个字,几幅图,就值二百大洋?” 易知足笑道:“二千大洋也不止,你们不仅要跟洋技工学,自个也要多琢磨,能琢磨出新玩意,我也不吝奖励,象复杂的零件加工,机器的缺陷和改良之类的,有功劳的我都不吝重赏。” 锻锤的安装到的下午才完成,开机测试,完全是洋技工们进行,看着大铁锤轻而易举的将烧红的粗坯打进模套,两三锤就成型,王小七按耐不住上前也尝试了一次,唐德贵兴奋的道:“这机器真是太厉害了,这也太轻松了,大掌柜,一年两万缫丝机,属下现在可是有信心了。” “有信心就好。”易知足含笑道:“尽快定做模具,实行大批量生产,如今正是缫丝旺季,等着缫丝机急用......。”话未说完,抬头就看见伍长青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一见面,伍长青便道:“大掌柜可算是回来了,伊利铁路公司的安德森都快发疯了,天天上门来堵我。” “走,出去说。”易知足笑着出了车间,这才道:“长青没给他安排?” “我哪里知道你是不是有意拖延?”伍长青没好气的道:“真不知道虎门有什么好玩的,居然一去七八天。” “这事上船再说。”易知足含笑道:“现在就赶去见奥利芬他们。” 两人上了船,伍长青才问道:“虎门情形怎么样?” “很不好。”易知足道:“若是爆发战争,根本就拦阻不了英国人的舰队。” “那怎么办?” “帮虎门炮台更换火炮,请美国炮手给他们训练炮手。” 伍长青担心的道:“来得及?” “没问题。”易知足笃定的道:“战争爆发至少是后年海贸旺季,时间来得及。” 伍长青道:“说实话,我对那些个绿营兵丁没信心,打海盗都不行,如何跟英国海军打?” “我对水师官兵也没有信心,所以才出银子让关军门招募义勇。”易知足含笑道:“另外,我准备出银子在虎门再新建几个炮台,有水师,义勇,再加上咱们的护商团。我担保英军过不了虎门,长青尽管放心,不过,你得给老爷子吹吹风。【ㄨ】估摸着要二百万银元,银子元奇可以出,但如此大数额,股东怕是有意见。” “能有什么意见?”伍长青不以为意的道:“不过就二百万,长乐机器厂一年就赚回来了。东煌丝业,一年少说也有二百万,他们有什么话可说?这事先别声张,元奇的账期要到明年罢,明年再说,再说了,虎门的投入也不是一次到位的,这事不用担心。” 说着,他一笑,接着道:“知足兄犯糊涂了不是。这事完全可以推到朝廷身上,就说是朝廷勒令捐输的,总督府、巡抚部院、水师提督署总不至于拿了银子话都不说一句罢?话说回来,元奇如此大的规模,又怎么可能少得了对朝廷的捐输?” “还真是糊涂了。”易知足自失的一笑。 略微沉吟,伍长青才道:“知足兄急着见奥利芬他们,可是为了采买火炮的事情?” “长青有路子?” “澳门。”伍长青道:“所有的海船船主采买火器火药都是在澳门,从澳门的外商手中可以购买到西洋各国的火器,不过,如此大量采购。就不知道他们是否有这个能耐了。” 易知足心思灵敏,当即问道:“上次咱们从美国人手中采买的火枪贵了多少?” “不贵。”伍长青笑道:“知足兄从总价砍掉了三成,比起澳门的价格还略微便宜了六七个大洋。” “那是因为那批枪不是咱们订购的,否则可没那么好说话。”易知足说着略微沉吟。稍加权衡后才道:“先跟美国人谈谈,看看情况,即便是贵上一成也无妨,咱们毕竟是要长期与美国合作,给他们点甜头也无可厚非。” 两人在西关码头上了岸径直前往新豆栏街伯驾开办的眼科医局,遣小厮前去请奥利芬和卫特摩后。两人才进门,眼科医局的生意很好,伯驾忙碌的根本没时间招呼他二人,打了个招呼,便让两人自便。 易知足熟门熟路的进了后院的会客厅,随即取了两支雪茄,丢了一支给伍长青,接过雪茄熟练的点了,伍长青才道:“知足兄为什么不愿进商馆区,总是喜欢在这里见他们?” “咱们的身份太敏感。”易知足喷出口中的烟雾道:“商馆区里英国商人太多,不想跟他们虚与委蛇,而且,我也不希望英国人过早察觉元奇与美商频频往来。” “掩耳盗铃。”伍长青哂笑道:“如今谁个不知元奇与美商打的火热,长乐机器厂那高耸的烟囱,你当英国人看不见?” “好吧,主要是不想跟傲慢的英国佬打交道。” “英国人可真不经念叨。”伍长青说着微微扬了扬下巴,站起身道:“义律来了。” 义律?易知足一楞,他怎么来了?英国驻华贸易商务总监义律他虽然没见过面,但对于这个人,他却是知道的,而且详细的打听过。 随同义律前来的还有中国通马儒翰,一进门,穿着西服打着领结稍稍有些秃顶的义律便很客气的道:“方才经过医局,听闻易先生、伍先生在此做客,冒昧前来拜访。” 马儒翰连忙在一旁介绍道:“这位先生是大英帝国驻华商务总监督——查理·义律爵士。” 易知足放下手中的雪茄,站起身,很是热情的伸出手,用英文道:“原来是总监督阁下,久仰。” 马儒翰在旁介绍道:“这为是元奇银行大班,易知足先生。” 义律与他握了握手,道:“易先生的英文说的很好。” “谢谢,马先生的中文也说的很流利。” 伍长青含笑伸手道:“很高兴能在这里见到总监督阁下。” “伍先生,很久没见了。” 几人寒暄落座,义律径直说道:“大英帝国与清帝国有着二百多年的商贸历史,作为驻华商务总监督,我希望两国的商贸能长期稳定的发展,希望两国间的贸易更为对等和公平,对于首任驻华商务总监督律劳卑勋爵的强硬作风,我感到很遗憾。 听闻易先生不仅说的一口流利的英语,对欧洲的情况也很了解,而且与总督大人关系很好,能否请易先生交涉一下,我希望能与总督大人见面,就两国的商贸问题进行磋商。” “总监阁下的请求,我会如实转告总督大人。”易知足含笑道:“国家大事,不是我一个小小的商人能轻易干涉的,还请总监阁下见谅,我能做的也就是传个话。” “易先生可不是一般的商人。”义律道:“我听说,元奇准备修建广州到佛山的铁路,而且元奇还在河南岛西边建了一个机器制造厂,冒昧的问一句,易先生这是要在广州大力发展工业吗?” “总监阁下的消息真灵通。”易知足含笑道:“不错,元奇确实想在广州大力发展工业。” “易先生是个很有想法,而且也很了解这个世界,与一般的清国官员和商人很不一样。”义律说着深吸了口气,道:“不过,我很不明白,易先生应该很清楚,大英帝国是最早进行工业革命的国家,工业技术最为完善也最为先进,而且与清国有着长期的商贸往来,易先生要在广州大力发展工业,为什么不选择与英国合作?” 易知足看着他道:“听闻贵国长期以来一直严禁技术工人离开国家,而且还严禁机器出口......。” “这是污蔑。”义律义正言辞的道:“大英帝国早就解除了机器出口的限制,更不会限制国民出国。” “真有这事?”易知足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义律沉声道:“确实如此。” 易知足当即认真的道:“听闻贵国铸炮技术领先全世界,枪炮不是中空铸造,而是实心铸成,铸成后用水钻膛,再用蒸汽动力设备旋削,炮膛精密,质量甚佳,无须担心炸膛的危险, 这套机器设备,贵国是否肯售卖,价格好商量,以元奇的实力,价钱不是问题。”(未完待续。) 第二一一章 缓兵之计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英国的火炮制造技术这时候确实领先欧洲,见易知足开口就要购买制作火炮的机器设备,义律明白对方是诚心刁难,但他有求于人,而且也希望能与元奇合作,获得公平的铁路修建的竞争机会,他很清楚,清国一旦开始修建铁路意味着什么,也清楚这个市场有多大。 对于英国国内来说,眼下迫切的需要开拓国外市场,尤其是没有发生经济危机而又富裕的清国市场,他也是刚刚知道,英国国内发生了严重的经济危机,由铁路业带动的冶金、煤炭、机车制造、运输等行业的大发展所带来的长达十二年的经济繁荣开始出现明显的衰退,农业也出现歉收,农产品价格大幅上涨。 屋漏偏遇连阴雨,美国也在这时发生了经济危机,金融紧缩需求萎靡,使的英国对美国的出口大幅下落急遽下降了三分之二,接踵而至的打击,使的英国国内工厂纷纷倒闭破产,失业率大幅上升。 亲历过1816年和1825年两次经济危机的他很清楚,这次爆发的经济危机影响有多大,波及有多广,而且持续的时间可能也不会象以前那样短,这种情形下,清国却出现了工业革命的苗头,这个巨大的市场,他自然不甘心错过。 略微思忖,义律才开口道:“易先生是否听说过专利权?”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听说过。” 义律笑了笑,道:“制造火炮的机器设备是卡龙机械厂的专利技术,政.府无权过问或是干涉,易先生的要求,我爱莫能助,这需要直接跟卡龙机械厂商谈。” 见他推的一干二净,易知足微笑着道:“看来阁下和贵国政.府是缺乏诚意了,阁下的请求,我一定向总督大人转达。” 这是下逐客令了,义律连忙道:“不。我想易先生是误会了,对于帮助贵国推行工业化,我本人和英吉利.政.府都有着十足的诚意,但对于先进的尖端的技术。尤其是军事方面的,出于国家的安全考虑,适当的进行技术封锁,完全是有必要的,以易先生的智慧。应该很清楚这一点。” 看了他一眼,易知足礼貌的问道:“我可以抽雪茄吗?” “请。”义律连忙伸手道。 易知足顺手拿起雪茄,抽了一口,缓缓吐出口中的烟雾,道:“总监阁下需要什么?” “我希望贵国能够一视同仁,允许我国商人与美利坚商人一样,有足够的自由。”义律缓声说道:“也希望获得公平的竞争机会。” 易知足缓缓的抽着雪茄不吭声,让英美两国竞争,甚至是让法国德意志等欧洲国家都来参加竞争,对元奇来说是件好事。但是他不希望现在就改变历史轨迹,一旦允许英国公平竞争,他担心英国会有所顾忌,不会悍然发动战争,他需要鸦.片战争来打破大清的现有格局,唯有如此,他才有机会快速发展,才有机会建立足以自保的商业武装,在和平环境下,元奇始终是砧板上任由朝廷宰割的鱼肉。 当然。他也不想激怒英国,不想背负挑起战争的罪名,更重要的是,他不想与英国公开决裂。这对元奇的以后发展没有好处,大英这个日不落帝国眼下是当之无愧的世界霸主,元奇在发展壮大阶段,不能竖立这个强敌。 默然良久,他才开口道:“我国有句古话,‘欲速则不达’。凡事不可操之过急,阁下应该清楚,我国一直以来都是闭关自守,朝廷对欧洲诸国防范甚严,不允许外商和外国传教士进入内地。 元奇在广州修建铁路,兴建工厂,可谓是破冰之举,允许修建铁路的技术工人进入内地勘察铁路修建路线,朝廷争议了半年时间方才允许,如果此时贵国再提出要求,要一视同仁,必然引起朝中大臣的反对,佛广铁路的修建很可能就此终止。 元奇修建佛广铁路,是为了让朝廷考察铁路有无实用价值,相信阁下很清楚,铁路的价值有多大,一旦佛广铁路建成,我相信我国上下会掀起一波修建铁路的热潮,届时,以贵国在修建铁路方面的丰富经验和强大的生产能力以及两国之间悠久的贸易历史,贵国完全能够获得足够的铁路修建权,放宽对贵国国民的约束,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沉默了片刻,义律才道:“易先生的意思,是希望我从长远利益考虑,不要破坏了元奇银行的计划。” “不错。”易知足颌首道:“相信总监阁下能够权衡这其中的利弊。” 义律迅速说道:“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元奇从一开始就选择与美利坚合作,而不是我大英帝国。” “原因很简单。”易知足含笑道:“自贵国的东印度公司倒闭之后,贵国散商与十三行的贸易已经处于无序的恶劣的竞争状况,十三行所有行商对此很不满,阁下应该清楚,元奇银行实际是十三行开办的,就我本人而言,我也崇尚自由竞争,因为有竞争才能获得更大的利益。” “我会郑重考虑易先生的建议。”义律说着站起身来,他知道不能够耽搁的太久,”易先生是我所接触的贵国商人中最有智慧的。”说着,他伸出手道:“我郑重的,诚恳的邀请易先生来英国商馆做客。” 见他识趣,易知足连忙起身,含笑道:“与阁下谈话令人愉快,一定抽时间前往拜访。” 送走义律,一直没吭声的伍长青才道:“知足兄是否知道,这位义律总监是反对鸦.片贸易的,他曾经说过,以鸦片贸易赚取利润是英吉利的耻辱。” “哦?”易知足含笑道:“看来长青还有不少英国朋友,那你打探一下,英国是否也发生了经济危机。” 伍长青诧异的道:“知足怀疑英国也发生了经济危机?” 微微点了点头,易知足才道:“美国发生经济危机已经确定,若是英国也发生经济危机,这事可就大了,很可能会波及整个欧洲,这生意可就难做了。”(未完待续。) 第二一二章 炮难买 听的这话,伍长青吓了一跳,道:“会波及整个欧洲?不至于吧?” “长青可别小看英国的经济能量。”易知足边走边道:“英国是这个世界当之无愧的霸主,是世界工厂,海外殖民地遍布全球,经济总量至少占整个世界的两成以上,甚至是三成,通俗点说,英国打个喷嚏,欧洲就会下雨。 美国和英国同时发生经济危机,那对整个世界的经济来说,绝对是一场灾难,别说欧洲各个国家会受影响,远在数万里之遥的咱们也会大受影响,最明显的,就是茶叶贸易会大幅削减,鸦.片贸易会更加疯狂。” “英国若是真的发生经济危机,这事绝对瞒不了,我稍后就去打听。” “这事很重要,详细打探清楚。”易知足道:“真要如此,就的叫茶叶公会大幅削减订单,也正好乘这机会,让茶叶公会对茶叶形成垄断,咱们的天宝表厂也要调整销售策略,以国内市场为主,这样的话,天宝表在广州就不要销售,直接运往外省销售。” “我倒觉着,天宝表在国内的市场更大。”伍长青道:“欧洲毕竟是钟表生产国,天宝表在欧洲难以竞争。” “我倒不这么认为。”易知足含笑道:“若是不发生经济危机,欧洲各国和美国的中产阶层比咱们要多,怀表这类奢侈品的消费能力比咱们国内强,三十元的怀表能够迎合国外中产阶层的需求......。” “美国人来了。”伍长青说着站起身来。 “这么快,那肯定是碰上义律了。”易知足说着也跟着起身。 “担心美国人有想法?” “无所谓,他们有压力对咱们来说是好事。” 前来的不仅是奥利芬、卫特摩,还有美国驻广州领事斯诺和伊利铁路公司的安德森,一见面。奥利芬便介绍道:“这为是美国驻广州领事w。” “很高兴认识易先生,叫我斯诺就成。”斯诺很是随和的伸出手来。 对于这位美国驻广州的领事。易知足还真没兴趣,就他所知。这时节所谓的美国驻广州领事,基本就是挂个名,大多都是美国商行的职员或是合伙人,并不是象英国一样,派遣的是正式的政.府外交官员,不过,他还是很给面子的握手道:“能认识领事阁下,是我的荣幸。” 说着。他看向安德森道:“很是抱歉,有事在虎门耽搁了几日,有关贵公司人员勘探路线事宜已经准备妥当,明日就能成行。” “非常感谢。”安德森笑着上前与他握手。 易知足含笑道:“为表示我的歉意,今晚我在河南岛设宴宴请贵公司所有人员,务必请赏光。” “哦,非常感谢。”安德森连忙微微躬身道:“我代表所有前来广州的公司人员感谢易先生的慷慨。”说完,他很识趣的道:“那就不打搅诸位,我的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给所有人知道。”说着他再次躬身道:“告辞。” 待安德森离开,几人进屋落座。易知足开门见山的道:“请几位前来,是想订购一批火炮。” 一听又要采买军火,卫特摩迫不及待的道:“请问易先生。需要什么规格的火炮?要多少门?” “要岸防炮。”易知足含笑道:“六十四磅炮四十门,四十八磅炮六十门、三十二磅炮和二十四磅炮各二百门,另外还需要一百门各种规格的卡龙短炮。” 听他要如此大数量的火炮,卫特摩不由的一呆,斯诺试探着道:“易先生这是要为虎门炮台更换火炮?” 微微点了点头,易知足才道:“不错,这批火炮确实是为虎门炮台所购。” 略微迟疑了下,卫特摩才道:“易先生,三十二磅炮和二十四磅炮没问题。别说四百门,再翻一倍。也没问题,但六十四磅炮和四十八磅炮。却难以采购,尤其是六十四磅炮,采购几门还勉强可以,四十门,真的很难,火炮口径越大,制作越难。” 易知足瞥了他一眼,道:“美利坚难道没有学会英吉利人实心铸炮的技术?” “这个——。”卫特摩讪笑道:“似乎没听说海军委员会的舰炮厂能实心铸炮。” 易知足转过头去看奥利芬,他笑着耸耸肩,道:“非常抱歉,我也不清楚。” 略微沉吟,易知足看向斯诺,道:“我听闻英国战舰曾经封锁珠江口抓捕贵国的商船,可有此事?” “确有这事。”斯诺缓声说道:“那些可恶的英国人宣称在全世界海域都拥有搜索权,肆意在广州搜索‘走私船’几次扣押我国商船,为此引发了不少冲突,有一次还差点引发大规模冲突。”说着他笑了笑,道:“十三行在其中可没少调停.....。” 说到这里,他才反应过来,易知足问这话的意思,虎门炮台若是全部更换西洋大口径的火炮,对珠江口就拥有了实实在在的掌控能力,英国战舰就再也不敢在珠江口找他们的麻烦,至少,只要进了珠江口,他们的商船就完全安全了。 想到这里,他看卫特摩,道:“真没办法?虎门炮台更换火炮后就会成为咱们商船的保护神。” “大口径重炮真的很难买。”卫特摩道:“不论是英吉利还是法兰西,对大口径重炮都控制的很严,数量少还能想想办法,如此大的数量,根本没有可能。”说到这里,他想到刚刚遇上的义律,忍不住道:“易先生为何不直接向英国人采购六十四磅火炮?” “若是诸位吃不下这份订单......。”易知足说着看了几人一眼,道:“我不介意向英国人采买......。” 话没说完,斯诺便开口道:“易先生放心,就是将美利坚海军战舰上的所有大口径舰炮全拆下来,美利坚也会尽量满足您的需要。”顿了顿,他接着道:“等旗昌行的快船回到广州,我就派人去欧洲采购,同时派人回国向海军委员会求援。”(未完待续。) 第二一三章 英国女王 易知足自然不会相信,美国人会把战舰上的大口径舰炮拆下来满足他的需求,不过,对方能有这个态度,让他很是满意,这批火炮他不可能向英国人采购,就是跟英国人采购,人家也不会卖。£∝ 另外,他也不想向澳门的军火商采购,那容易走漏消息,而且如此大数量的火炮,澳门的军火商未必有这能耐,由美国人出面采购是最为适合的,说实在的,他是真没想到,大口径火炮如此难采买,不过,转念一想,也是正常,毕竟大口径重炮对风帆战舰的威胁太大,不严格控制才是咄咄怪事。 点了点头,他也不客套,径直道:“这是元奇首次为朝廷采买军火,我不希望砸了元奇的招牌,火炮不仅要质量好,而且各种规格的火炮必须是同一产地,我不要杂牌货,另外,这批火炮要的很急,明年必须到货,最好是在海贸淡季运抵虎门,因为我不想让英国人知道虎门炮台更换了所有的火炮。” 美国人自然是希望看到英国人吃瘪,斯诺含笑道:“我们会尽量满足易先生的要求。” 奥利芬却道:“不知道易先生要的是铜炮还铁炮,两者的价格相差悬殊。” 易知足与关天培预订的都是铜炮,因为铜炮的质量比铁炮要好,不容易炸膛,不过,听闻价格相差悬殊,他还是忍不住问道:“价格相差有多大?” “相差两倍不至。”奥利芬道:“以二十四磅炮为例,青铜炮的价格是二百英镑左右,铸铁炮只需**十英镑。” 卫特摩微笑着道:“大口径重炮极少有青铜炮。三十二磅以上的一般都是铁炮。因为青铜太软。大威力火炮容易导致火炮炮管变形。” 二十四磅的铁炮价格只要**十英镑?这可比他预估的要低的太远了,一英镑大略等于四块银元,就以九十英镑计,一门二十四磅炮才三百七十元,与之前的预估的一千多元相差了三倍有余,看来关天培的价格是出自澳门黑心军火商的报价。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既然大口径重炮都是铁炮,那就干脆统一采购铁炮。不过,质量必须保证。” “易先生放心。”卫特摩道:“我们会尽量购买优等货色。”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除了火炮,我还要购买一批炮弹——开花弹和榴霰弹,无须太多,各自五百枚就足够了。” “这没问题。”卫特摩爽快的道。 西荣巷,张记茶楼,内堂雅间,女扮男装的许怡萱、金兰香品着香茗,不着边际的闲聊着。两女上午就来了西关,原本是来元奇总号找易知足讨要帽子的。得知他人不在总号,便在西关最为繁华的十三行街、豆栏街、靖远街、同文街等几条街闲逛购物,逛的累了,才折回西荣巷,准备守株待兔,看看能不能碰上,毕竟对于金兰香来说,出来一趟颇不容易。 眼见壶中茶水只剩下一半,许怡萱掏出怀表看了看,见短针已经指到四了,便道:“看来今儿是等不到了,咱们回吧,逛了一整日,还真有些乏了。” 听的这话,金兰香道:“要不咱们留张帖子吧,明日一早来,让他在元奇等着。” 许怡萱似笑非笑的道:“妹妹明日还能出得来?” “自然可以。”金兰香道:“有母亲帮着隐瞒,能有什么事,这几日可不是****出来。” “那好......。”许怡萱话没说完,一个俊秀的小厮匆匆走进雅间,轻声道:“小姐,易大掌柜回来了,刚刚见他进了元奇总号。” “看来今日没让咱们白等。”许怡萱笑道:“还楞着做什么,赶紧的递帖子。”说着便起身,“刷”的一下打开折扇,微微摇着道:“走,咱们去会会那惫赖家伙。” 易知足回到容园略微洗漱了下,正待进书房,小厮李旺便快步进来禀报道:“少爷,许公子、金公子前来拜访。” 许公子、金公子?易知足微微一楞,便道:“是公子还是小姐?” 李旺笑着道:“是两位——女扮男装的公子。” 易知足随即明白了两女的来意,连忙进了书房翻箱倒柜的寻找许怡萱的那顶帽子,搬家过来,好多东西他都整理了一遍,但还真不记得那帽子放在哪个箱子里。 李旺不知道他在找什么东西,不解的道:“少爷,究竟是见还是不见?” 能不见么?易知足头也不抬的道:“请她们进来罢。”好不容易才将帽子翻找出来,就听的外间传来脚步声,他连忙将帽子放进书桌屉子里,虚迎了几步,见的许怡萱、金兰香两人走进书房,他含笑拱手道:“二位小姐今日如何有暇前来元奇,可是有业务要办理?” 许怡萱白了他一眼,正待开口,金兰香已拱手笑道:“早就听闻西关繁华,东西洋奇珍应有尽有,今日前来闲逛,顺道拜访易掌柜。” 易知足瞥了她一眼,见她****微微隆起,心里暗笑,伸手道:“两位请坐。”说着,他踱到书桌后坐下,一落坐,金兰香便开口道:“听闻《西关周报》乃是易掌柜创办的,不知上面刊载的西洋见闻,可都属实?” “西洋见闻,大多都是采访在广州或是澳门的西洋商贾所得,大都属实。”易知足说着试探道:“金小姐可是有什么疑问?” “记得上期《西关周报》上刊载,说西洋女人跟男人一样,可以出外做工,自由社交,而且英吉利国的国王还是个女王,一个只有十八岁的年轻女子?” 易知足点了点头,含笑道:“不错,英吉利国王——维多利亚女王——亚利山德拉·维多利亚,是去年继承的王位,年仅十八岁。”顿了顿,他接着道:“从自由的角度来说,欧洲女人比咱们大清的女人要自由的多,虽然男女地位依旧不平等,但欧洲女人却可以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出门逛街,参加工作,参加社交活动,这些都是事实。” 许怡萱毫不客气的道:“你也没去过欧洲,怎的知道这些都是事实?”(未完待续。) ps:  昨日后台上传文章有些延迟,多点了一下,结果就造成了上传两次同样章节的情况,实在是抱歉,还望亲们海涵,今日有事,发一章,明天补上。手机用户请访问http:// 第二一四章 女权启蒙 易知足瞥了许怡萱一眼,说实话,对于这女人子的遭遇,他是颇为同情的,指腹为婚也就罢了,未婚夫还是个病秧子,这事搁在谁身上都不好受,当然,这女子对他态度不好,原因还是第一印象不好,都是那帽子惹的祸。 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他才道:“书生不出门,能知天下事,不才精通英文,看过不少英吉利书,对于欧洲的情况不敢说了如指掌,基本情况还是知道的。” 金兰香一进门就抢着说话,目的就是不希望气氛太僵,见这情形,连忙岔开话头道:“英吉利国也真是有趣,让十八岁的少女做国王,不知道是否能做的长久,真希望她象武则天一样。” 这可真是杞人忧天,英国这位女王开启了英国的维多利亚时代,这个时代是大英帝国的巅峰时代,易知足含笑道:“不用为英吉利女王担心。英吉利是君主立宪国家,国王处于统而不治的地位,对于皇权的角逐不象咱们国家那般激烈和残酷。” 君主立宪?金兰香在《西关周报》上看过,但介绍的不详细,她对此也没有兴趣,当即笑道:“如此就好,否则还真是为她捏一把汗呢。”略微一顿,她接着道:“《西关周报》能否多刊载一些介绍西方女人生活的文章,这类文章,不少大家闺秀都很喜欢看。” 听的这话,易知足心里一动,金家不仅是四大盐商之一,也是书香门第,在嘉庆年间出过进士,还有几个举人,听这话的语气。金兰香似乎与广州一众大家闺秀都有往来,略微沉吟,他才道:“欧洲女人的地位原本也十分低下。能有现在的自由,是她们通过不懈的努力争取来的。 你们若是向往自由。就不应该被动的等待,而是应该付出实际行动,广州一口通商,是大清观察了解西洋的窗口,也应该引领大清的时尚风气,二位应该听闻,我在顺德开办机器缫丝厂,准备大量招收女工。而且是高薪,一月四块大洋。 原本女人务工,工钱只相当于男人的三成,而我给缫丝厂女工开出的工钱,却是男人的两倍,这是一个很好的争取自由的契机,希望你们能够抓住,欧洲有句名言,‘不自由,毋宁死!’ 争取自由。首先要争取的是行动自由,要争取走出家门,参加工作。有了独立的经济能力,女人就不必依附男人和家庭,才能获得思想上的自由,婚姻上的自由,一旦争取到了足够的自由,你们才能争取更多的权利和地位,我坚信,女人最终将会取得与男人平等的地位,象男人一样读书、务工、经商、做官.......。” 都的这番话。许怡萱、金兰香半晌做声不得,呆呆的看着他。象男人一样读书、经商、做官,与男人平起平坐。这是她们做梦也不敢想的事情,如今却从这位元奇的大掌柜口中说出来。 顺德机器缫丝厂招收女工的事情,她俩都听伍家的伍慧玲提及过,这事固然令她们兴奋,但却没有想过这事可以大做文章,默然半晌,金兰香才开口道:“易掌柜的意思,是说缫丝厂招收女工是一个很好的争取女子行动自由的契机,能否详细说说。” 易知足道:“顺德机器缫丝厂大量招收女工并且开出高额的工钱,这事情一传开,必然会引起轰动,这事必然是毁誉参半,《西关周报》届时会进行舆论引导,希望你们能够号召众多的大家闺秀们撰文给《西关周报》,大力支持缫丝女工,当然,为着你们的声誉着想,报馆不会透露你们的身份,你们可以给自己取个笔名,用笔名发表。” 听的这话,许怡萱哂笑道:“我道易大掌柜为何如此开明,原来是要咱们免费为缫丝女工摇旗呐喊。” “非是免费。”易知足道:“在《西关周报》上发表的文章,皆有稿费——也就是润笔费,这是有制度的,至于摇旗呐喊,那是为你们自己争取权益,一月四元的高薪,我不愁招不到女工,机器缫丝厂会给地方带来额外的税银,地方官府不仅不会干涉还会鼎力支持。 我也不妨先给二位透点底,机器缫丝厂不仅是顺德要建,南海、香山、三水等几个县都要陆续开办,基本是一个镇一家,招收的女工将会多达数万人。 除了机器缫丝厂招收女工,天宝表厂也会招收女工,以后开办的纺织厂,刺绣厂、皮革厂、服装厂、橡胶种植园等等都会招收女工,另外,西医院会招收女护士,女子学堂不仅招收女学生,还招聘女先生,就是元奇银行,也会招收女职员。 至于说摇旗呐喊,主要是为你们自己争取权益,不错,你们在《西关周报》上发表文章,声援缫丝女工,对机器缫丝厂来说,会有一些益处,但你别忘了,机器缫丝厂,《西关周报》都是我一手创办的,也是我力排众议,建议高薪招收女工,是我帮你们迈开了争取自由的第一步!没有我,你们现在连摇旗呐喊的机会都没有!” 这话说的一点不客气,许怡萱瞪着他道:“花言巧语,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姐姐这话就不对了。”金兰香连忙开口道:“不管易掌柜说的是真是假,能有这份见解和心思,已是难能可贵。”说着她冲易知足拱了拱手,道:“小女子敬谢易掌柜,也一定号召众姐妹为缫丝女工摇旗呐喊,若是南海开办缫丝厂,还会让众姐妹打发户中丫鬟前去做缫丝女工。” “如此,可就多谢了。”易知足含笑道:“南海机器缫丝厂,最迟在后年就能陆续开办......。”说着,他拉开抽屉,取出许怡萱的帽子,起身踱到她跟前,道:“这是许小姐的帽子,当年一时玩笑,还望许小姐见谅。” 许怡萱却不接帽子,看着他道:“要见谅也简单,请客。” 易知足掏出怀表看了看,笑道:“行,眼下也到饭点了,在下做东,请二位小姐吃晚饭。”(未完待续。) 第二一五章 开始军训 听的易知足说请吃晚饭,许怡萱头一偏,道:“谁要跟你一道吃饭?” 见这情形,金兰香连忙转圜道:“我倒有个好提议,‘大通烟雨’为广州八景之一,伍家馥荫园就在大通寺附近,听闻馥荫园景色优美,是消闲避暑的好去处,‘花天诗社’就常常在那里举办诗会,咱们一众姐妹也有些时日没有聚会了,不如罚易掌柜将馥荫园借给咱们一日以做聚会之用,姐姐觉的如何?” “这倒是个好主意。”许怡萱道:“不过,不能太便宜他了,一应开支都要出,还要请戏班子。” 伍家在花地的馥荫园易知足早有耳闻,他去花地的次数可不少,不过却一次没有去过馥荫园,以他跟伍家的关系,要借馥荫园举办聚会,自然是小意思,宴席戏班子更是不在话下,当即便爽快的道:“行,你们将日子定下来后知会我一声。” 见他爽快的应承下来,许怡萱这才接过帽子,却又好奇的问道:“婚姻自由是怎么个自由法?” 听的这话,易知足想笑,却赶紧忍住,缓声道:“婚姻自由,就是自由恋爱,不尊父母之命,不听媒妁之言,我的婚姻我做主!” “我的婚姻我做主?”金兰香瞪大了一双美目,疑惑的道:“那如何行的通?” “有什么行不通的?”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我就说服了双亲,婚姻由自己做主,我可不想与连面都没见过的女子成亲进洞房,得相识相知相恋,再成亲。”说着他瞥了许怡萱一眼,道:“西洋有首诗广为传颂——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从元奇总号出来,许怡萱一直都在默念这首浅显通俗的诗。见她神情有些恍惚,金兰香冷不丁道:“姐姐该不会是动心了吧?” “动心?什么动心?”许怡萱有些茫然的道。 “退婚啊。” “退婚?退婚岂是那么容易的?”许怡萱一脸苦涩的道,她很清楚,洞庭席家可不是什么寒门小户。金家若是退婚,席家必然视为奇耻大辱,两家非的翻脸成仇不可! 早上七点,长乐机器制造厂的烟囱就开始冒烟,为了加紧赶造缫丝机。厂长唐德贵将上班开工时间整整提前了一个小时,不过,因为厂子给的工钱足够高,没有一个人有意见,就连一帮洋技工也是毫无怨言,有意见的是充当翻译的一帮元奇义学的学生,他们一天到晚几乎都跟洋技工在一起,提前一个小时,影响了他们晨跑训练,不过有意见。他们也没敢提。 燕扬天和一个洋技工有说有笑的走进大门,门房老魏就将他叫住道:“燕小哥,唐厂长让你去一趟。” 听的唐德贵有事找他,燕扬天不敢怠慢,交代了一声便匆匆赶往厂部,进的唐德贵办公室,他大方的道:“唐厂长,您有事找我?” “扬天来了。”唐德贵含笑道:“大掌柜一早派人前来,着我转告你,让你留下四五个英语流利的学生。其他人全部带回元奇义学,一应随身物品都带回。” “好的,我这就安排。” “等等。”唐德贵连忙道:“劳烦你跟大掌柜说一声,厂子里洋技工不少。四五个翻译怕是忙不过来。” “好的。”燕扬天满口应道,随即一溜小跑着前往锻造车间。 燕扬天带着众人乘船赶回义学,碰巧在义学码头上遇上了易知足,上的码头,一众学生纷纷躬身见礼,易知足点了点头。吩咐道:“燕扬天留下,其他人都先回寝室,半小时后在操场集合。” 待的众人一哄而散,易知足才问燕扬天道:“愿意上战舰服役的人员有多少?” “回校长。”燕扬天连忙回道:“这段时间,学生先去顺德随后又在长乐,暗地探访招揽服役人员的事宜,学生托付给了董大壮,不太清楚具体情况,去顺德之前,元奇学徒有七十四人表态愿意上战舰服役,其他学生有九十五人。” “将董大壮叫来。”易知足道:“我在操场观礼台。” 易知足前脚上的观礼台,燕扬天就带着一个高大壮实的少年后脚跟了上来,那少年上前 躬身道:“学生董大壮见过校长。” 看了他一眼,易知足含笑道:“今年个头似乎又长高了不少,也结实的多,如今倒跟你名字有些般配。” “回校长,义学伙食好,又天天锻炼,不长个头都难。”董大壮朗声道:“不只是学生一个,大多数人都长高了。” “不错。”易知足点了点头,他给义学配置高标准的伙食标准,就是要让这些学生的身体素质尽快跟上来,这年头物质不富裕,义学的学生一个个都营养不良跟绿豆芽似的又矮又廋,元奇的学徒稍稍好点,却也强的有限。 董大壮原本有些紧张,两句对答后,已是轻松下来,主动禀报道:“禀校长,愿意上战舰服役的人员如今已有二百一十八人,其中元奇学徒七十八人,其他学生一百四十人。” “如今情形有变。”易知足含笑道:“总督大人已经允许元奇组建五百人的护商团,可以公开招募,加入护商团,等同于加入元奇,享受元奇的一切待遇。” 两人一楞,燕扬天随即问道:“校长,那上战舰服役......。” “上战舰服役之事,不会更改,但如今可以打着护商团的名义进行招募。”易知足缓声道:“告诫所有知情人,此事依然不能公开,以后战舰服役人员从护商团中招募,下课后,通知这二百一十八人到操场集合,从今日起,正式开始军训,我亲自训练你们。” 二百一十八人被易知足按三三制分成了两个连,一个班十二人,一个排三个班,一个连三个排,军训自然是从站军姿开始,易知足一边示范一边解说,“两脚跟靠拢并齐,两腿挺直,自然挺胸,上身正直,身体微向前倾,两臂自然下垂。”(未完待续。) 第二一六章 军队身股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易大掌柜亲自出马训练义学学生,自然是吸引了义学所有师生的目光,总督大人允准元奇组建护商团的事情也迅速的传开,罗副校长——罗胜章积极配合,动作迅速的贴出告示——在义学公开招募元奇护商团成员,加入护商团就是加入元奇,享受元奇学徒待遇——一月一块银元,入团之日起开始计算工龄。 告示一张贴出来,就在义学引起了热议,元奇的待遇之高,在整个广州城都是有公论的,给学徒开工钱的也唯有元奇银行,一月一块大洋,这是月工的中等工价,这还不是最吸引人的,最吸引人的是工龄,元奇的工龄比银子更值钱,三年一次的考核,通过考核就能顶上身股,这才是在元奇安身立命之本。 一个下午时间,护商团的人数就急剧增长到了三百六十八人,几乎是符合招收条件的学生都加入了护商团,这情形导致了义学先生们的不满,大部分学生都去军训了,教室里稀稀拉拉的没剩下几个学生。 听闻罗胜章的抱怨,易知足含笑道:“罗校长别急,我自有分寸,以后,清晨体能训练,上午正常开课,下午军训,另外,义学正在扩大招生,过两个月,新学生就会源源不断的进入义学,不用担心。 另外,义学执教的先生待遇,我有意进一步提高,给予先生们元奇的身股,既是元奇义学,义学先生也就是元奇人,另外,你给先生们吹吹风,元奇义学的事情,不要在外间提及和议论。” “这可是好消息。”罗胜章欣喜的道,略微迟疑,他才试探道:“那些个洋先生们也给身股?” 易知足毫不迟疑的道:“中外一体,一视同仁。” 在义学食堂与军训的学生们一道吃了晚餐,易知足才乘船离开义学。他没回西关,径直去了伍家花园,虽说乘的是快船,但船的速度在他眼里还是慢的犹如蜗牛一般。他琢磨着一旦船厂建成,得先投钱造一艘蒸汽船动力船,即便是小马力的,也比这快船快上一倍不止,时间都浪费在路上。实在是让人心痛。 天色麻黑,船才驶进伍家码头,伍家一众管事仆从上上下下如今没有不认识易知足的,见的是他,连忙上前见礼,听闻他要见老太爷,一边遣人前去禀报,一边打着灯笼在前面照路,引他前去延辉楼。 听闻易知足来了,伍长青也匆匆赶了过来。到的延辉楼门外才堪堪追上,他关切的道:“知足兄这时辰赶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哪来那么多急事。”易知足含笑道:“方才从义学过来,想起点事,前来征求一下老爷子的意见。”顿了顿,他笑道:““这几个月每日下午都要在义学军训,你们得习惯我这个时候来。” 听的这话,伍长青才放下心来,道:“义学今日开始军训了?” “可不敢耽搁了。”易知足点头道:“这几个月我大部分时间都会在义学,长青得帮我分担一点。” 伍长青道:“我可没闲着。这几日在忙着为造船厂选址。” 听他提及船厂,易知足道:“地址尽快定下来,我还急等着造一艘蒸汽快船,一天大部分时间都浪费在船上。别提多郁闷了,若有蒸汽快船,从义学过来,两刻钟就足够了。” “能有那么快?”伍长青不相信的道。 “至少快一倍不止。”两人说着话已进了延辉楼大厅,见的伍秉鉴迎出来,两人连忙快步上前见礼。伍秉鉴摆了摆手道:“不用拘礼,坐。” 落座之后,伍秉鉴才道:“知足有急事?” “算不上急事。”易知足含笑道:“在船上想起点事,正好顺路,就过来了。”顿了顿,他接着道:“护商团是以元奇的名义组建的,护商团官兵自然也是元奇的一份子,享受元奇的一应待遇,包括顶身股。护商团五百人的规模只是起步,明年,朝廷一旦厉行禁烟,护商团就会或明或暗的扩大规模,再加上四艘战舰上的官兵,怕是要突破三千......。” 总督府既然允许元奇组建护商团,情形也就为之一变,明一千暗一千,这不是什么难事,伍秉鉴虽说不希望爆发战争,但在战争无法避免的情况下,自保或是尽量避免广州成为战场就是他最大的愿望。 对于易知足不遗余力的帮助虎门扩建炮台更换火炮,他是极力赞成的,护商团扩军,他自然不会反对,但涉及到顶身股,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知足是打算让所有官兵都顶上身股?” “那倒不必。”易知足道:“不过,数目太少,起不到激励的效果,也稳定不了军心,估摸着,两三成是要的。” 这是元奇的私军,让两三成官兵顶上身股确实有必要,可就算只以两成算,那也是六百人,这可不是小数目,伍秉鉴点了点头,道:“知足担心身股太多,摊薄了分红?但护商团不实行顶身股制度,又难以稳定军心。” 易知足坦然道:“平湖公明鉴。” “身股能否只给予护商团中的官员?”伍长青道:“如此一来,这人数就大为减少。” “不行。”易知足毫不迟疑的道:“官兵必须一视同仁,否则护商团就没有战斗力和凝聚力,别说一个月一块大洋,就是两块大洋,也吸引不了人,真正吸引人的是元奇的身股。” 伍秉鉴看了他一眼,道:“知足该不会是来给老朽出难题的吧,别藏着掖着,说说你的想法。” 微微笑了笑,易知足才道:“元奇义学和护商团从短期来看,都是赔钱的买卖,与东煌丝业公司和长乐机器制造厂不可同日而语,但这两者却是必不可少的,义学是为元奇培养和输送人才,元奇日后能走多远,能有多大规模,取决于义学办的好坏。 护商团不仅是为元奇保驾护航,也是元奇向外扩张的武力保障,元奇不论是向国内扩张还是向国外扩张,必要的武装力量都必不可少,一旦元奇坐大,朝廷不仅不会保护,反而还会极力打压。”(未完待续。) 第二一七章 八所港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略微一顿,易知足接着道:“护商团既然是不可或缺,对于护商团就不能有丝毫外待,尤其是在顶身股方面不能吝啬,鉴于护商团官兵的危险性大,在顶身股方面不仅不能吝啬,而且还应该有所优待.....。” 不等他话说完,伍长青就忍不住问道:“骤然多出如此多的身股,元奇一众股东难免会有不满或是怨言,知足兄如何安抚他们?” “这事简单。”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多开办几家诸如东煌丝业公司、长乐机器制造厂之类的厂子就足以让所有股东闭口。” 伍秉鉴道:“知足有把握?”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元奇如今才算得上是起步,今后每年都会陆续开办新厂,绝对无须担心没钱赚,不过,开办工厂得循序渐进,不能操之过急。” 听的元奇会陆续开办新厂,伍长青心里有些着急,连忙道:“知足兄该不会是打算将玻璃厂、暖瓶厂、肥皂厂、藕煤厂、自行车厂、鞋厂、缝纫机厂、服装厂之类的全部都归到元奇名下吧?” “长青放心。”易知足笑道:“这些都是民生类小厂,元奇还看不上眼。” 这口气可真够大的!伍长青饶有兴致的道:“知足兄能否透露点,什么厂子才是元奇看得上眼的?” “你都知道,何必再问?” 私造火器?伍长青脑子里首先冒出的就是这念头,不过当着伍秉鉴的面他没敢说出口,想了想才道:“可是大型铁厂、铁路之类的?” “不错,这是基础工业,投入大回报也高,但不适宜私人经营,必须得由元奇来做。”易知足点头道:“另外还有烟厂、橡胶厂、纺织厂之类的大型工厂。” 烟厂?伍秉鉴、伍长青爷孙俩心里都是一惊,对视了一眼,伍长青才迟疑着道:“知足兄要涉足鸦.片?” “想哪里去了,那么多正当生意放着不做。去做鸦.片生意?不怕砸了元奇的招牌?”易知足说着取出两支雪茄,递给伍长青一支,边剪角边道:“不是鸦.片,也不是雪茄。是香烟。” 他也不多解释,看向伍秉鉴,话头一转,道:“海南岛儋州昌化县那边还没有消息?” “已经让人假扮海盗骚扰了。”伍秉鉴道:“昌化县衙门也派人打点了,估计昌化县海盗频频滋扰。匪情严重的折子下个月就会摆在广东巡抚怡良大人的案头,知足不必心急。”说着他吩咐伍长青道:“去书房将《海南岛图说》取来。” 伍长青将地图取来后铺在茶几上,又将烛台移了过来,伍秉鉴指着地图上的八所港位置,道:“这地方没有港口,也不隐蔽,一马平川,是琼州府最大的平原所在,老夫不明白,琼州好港口比比皆是。【ㄨ】知足为何独独青睐这地方?” 看来活儿已经干完了,否则伍秉鉴不可能知道八所的情况,事已至此,易知足也无须隐瞒,如实说道:“我查阅过《琼州府志》和《昌化县志》,确证昌化县石碌镇有铜矿。” “有铜矿?”伍长青眉头一扬,卖水的看大河,满眼都是钱,铜矿就是铜钱!他连忙道:“真的假的?既有铜矿,怎的无人开采?” “据记载是私采严重。朝廷封禁了。” “封禁了,那有什么用?” 易知足白了他一眼,道:“那地方天高皇帝远,只要打点好当地的官员和官兵。结交当地的士绅,有什么不能做的?咱们又不是杀人放火,开发矿藏是发展当地的经济,对当地的官府士绅百姓都大有益处。” 他之所以选择八所港,不是因为石碌铜矿,而是为了石碌铁矿。海南的石碌铁矿实在是太有名了,当年日本入侵海南,以八所港为转运点疯狂掠夺石碌铁矿,造成数万劳工死亡,这事易知足略有所知,是以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八所港的位置。 至于三亚港和榆林港有些个引人注目了,元奇如今还没有发展到能无所顾忌的地步,迟几年再说。 伍秉鉴怎么也没想到,易知足选择八所那地方,居然是因为当地有铜矿,从返回的信息来看,八所那地方虽然算不上人烟稠密,但也不是荒凉之地,在那地方自建港口作为四艘战舰的补给港口,未免太不明智,那四艘战舰可见不得光。 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战舰补给港口,老夫另觅地方,八所那地方,知足用以训练团练,如何?” 易知足也不强求,当即道:“还是平湖公虑的周全,眼下元奇羽翼未丰,朝廷厉行禁烟又迫在眉睫,这节骨眼上不宜节外生枝,凡事谨慎一些总是好的。” 见他不固执己见,伍秉鉴微微点了点头,道:“私军的规模是逐步扩大的,顶身股不宜太过优待,身股发放的太滥,对元奇不是好事,也失却了激励的效果,建军之初,可以适当的宽点,以后必须严格控制。” “晚辈明白。”易知足微微欠身道:“对于官兵发放身股,晚辈准备制定一套详细的制度,不会随意轻授。” 伍秉鉴微微颌首道:“好,国有国法,军有军规,凡事先立规矩,才能有章可循。”说着他话头一转,道:“护商团给予身股之事,行商这边,知足无须担心,有人质疑,老夫为你安抚,元奇那边可得你自己安抚。” “谢平湖公。”易知足连忙拱手道。 出了延辉楼大门,伍长青才含笑道:“已经夜了,知足兄不如就在这里歇息了罢。” “无妨,还是回去的好。”易知足说着,想起了金兰香的要借馥荫园的事情,当即问道:“花地的馥荫园,能否借个一两日。” “馥荫园?”伍长青不以为意的道:“知足兄要用,还需言借?何时要,知会一声便是。”说着,他又好奇的道:“借馥荫园做甚?” “许怡萱和金兰香要借馥荫园召集一众姐妹聚会。”易知足随意的道:“不是欠许怡萱一个人情嘛,当是还她人情了。” “金兰香?”伍长青偏头看了他一眼,笑道:“该不会是对上眼了吧?” 易知足连忙道:“没有的事,别坏了人家名声。”(未完待续。) 第二一八章 钱多人傻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伍长青从小厮手中接过灯笼,吩咐道:“你们先回去。”待的小厮仆从离开,他才低声笑道:“我可是听则诚兄说了,金家小姐是天足。” 天足就是大脚,易知足微微一楞,他还真没留意到,金兰香是大脚,难怪她与许怡萱能女扮男装出来,见他不吭声,伍长青笑了笑,道:“小脚闺秀好寻,天足小姐却是难遇,虽则大户娇女不缠足者有之,但多是百般掩饰,轻易不得知,知足兄可的好好珍惜。” 易知足白了他一眼,道:“少拿这事打趣,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这可不是打趣,是关心。”伍长青含笑道:“正所谓成家立业,知足兄已是弱冠之年,且身为元奇大掌柜,尚未成家,这可容易招人非议。” “招惹非议?”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咱们招惹的非议还少了?现在不少,以后会更多,不在乎多这一件事。”说着,他问道:“你们没把我喜欢天足的事情说出去吧?” “没有。”伍长青连忙正色道:“这可不是什么雅好,哪会乱说。” 易知足却道:“不是雅好,也不是什么恶好,说出去也无妨。” 一转念,伍长青便反应过来,笑道:“吴王好剑客,百姓多疮瘢。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元奇大掌柜喜欢天足,这消息传开,粤中女子缠足风气怕是会为之一变。” “少给我戴高帽。”易知足含笑道:“我不是吴王,也不是楚王,没那么大的影响力。” “知足兄何必要自谦。”伍长青含笑道:“随着元奇一统广东钱业,知足兄的大名已是响彻广东,待的明年佛广铁路动工,机器缫丝厂全面推广,知足兄的声望还会更上层楼......。” 他不说,易知足还真没意识到,自己如今不大不小也算是一名人了,不过。作为一个商人,名气太大,可不是什么好事,好在他跟总督邓廷桢、巡抚怡良、水师提督关天培等广州军政大员往来颇多。朝廷又有意借助元奇试行国债发行,考察铁路修建,否则打他主意的人必定不少。 “人怕出名,猪怕壮。”说着,他自失的一笑。道:“商人出名可不是什么好事,树大招风,元奇如今已到了招风的地步,得尽快成长起来,否则就有被风吹折的可能。”说着,他话头一转,“长青打探英吉利经济危机的事情可有消息了?” “瞧我,差点将正事忘了。”伍长青含笑道:“昨晚宴请了几个英商,席间仔细打探了一番,英吉利果然是发生了经济危机。而且规模不小,比起前几次的规模要大的多。” “前几次?” “对。”伍长青道:“英吉利这些年已经爆发了几次经济危机,去年的经济危机比英美爆发战争的1811年那次还要厉害,农产品价格大幅上涨,工业品价格大幅下跌,因为要修建佛广铁路,我特意问了下铁价,优质铁价格已从一吨20英镑下跌到8英镑,各种机器价格同样是大幅下跌,我已着他们详细统计各类机器的具体价格。估计要过几日才能送来。” 优质铁价格一吨八英镑?也就是三十三元,易知足眉头扬了扬,佛山的铁价一吨一百四十元,相差四倍还多。而且可以肯定的是,佛山的铁在质量方面必然不及英国,这生意倒是做的,可以跟义律谈谈。 略微沉吟,他才道:“让他们尽快将机器价格统计出来,旗昌行的船队应该快到了。” “好。”伍长青兴奋的道:“咱们这次可以将价格狠狠的压下来。” “没必要那么狠。”易知足笑道:“得让他们有利可图。咱们不仅要机器,更需要各类技术人员帮着咱们建工厂,咱们要让美国人觉的,广州钱多人傻,是淘金的好地方,这样才能大量的吸引各个行业的技术人才来广州。” “难怪知足兄对美国商人和技工那么大方。”伍长青畅快的笑道:“那咱们就钱多人傻两年。” 两人一路说话,不知不觉已到码头,伍长青扫了一眼,没见李旺,不由的问道:“知足兄没带小厮?” “将他留在了义学,让跟那些个学生一起厮混。”易知足说着便拱手道:“长青回去吧。”上船之后,他轻声吩咐道:“小六,去花地。” “是,少爷。”方小六连忙应了一声,将灯笼挂在船头,船尾的方小四默不吭声的一摇浆,船就离开了码头,船上方家兄弟是湖南来的流民,一家大小七口都在义学附近的安置村里。 快船在夜里行的慢,易知足坐在船舱里抽着雪茄想着心事,给予护商团官兵身股奖励,而且在身股方面给予优待,这既是出于本身的需要,也是易知足的一次试探,他想借这机会试探一下伍秉鉴的反应。 护商团饷银一个月一块大洋,还不如绿营水师的饷银,但若是顶上元奇的身股,哪怕只是一厘的身股,一年的收入就会高过绿营的饷银数倍——至少是五六倍,给予护商团在身股方面的优待,再加上护商团是他一手训练,可以说,以后没人能从他手走夺走护商团的掌控权。 这一点,以伍秉鉴的老辣,不可能看不出来,但伍秉鉴却是丝毫没有异议,也没有插手训练的意思,连问都没多问一句,伍秉鉴是对护商团不屑一顾?还是担心掌控护商团惹祸上身?还是有其他原因? 易知足颇有些不解,修建元奇义学,订购四艘战舰,义学学生的招收,伍家都是花了大气力,出了大额银子的,如今却连一点染指护商团的意思都没有,这确实是有些耐人寻味,也说不通。 伍家的财富已经积累到了富可敌国的地步,伍秉鉴如今最渴望的是什么?当然不会再是财富,而是权力!由富而贵,绵延后世,这是所有有钱人的想法,伍秉鉴不可能例外,面对唾手可得的私军,他居然不动心,这岂非是咄咄怪事?(未完待续。) 第二一九章 禁止钱票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快船进了白鹅潭,江面便明亮起来,停泊在北岸的花船灯火通明,在江中游弋穿梭的船只也都挂着各式各样的灯笼,灯光倒映在江面,放眼望去,一片繁华。 易知足收心思,不再去纠结,伍家没有掌控护商团的心思更好,若有那个心思,大不了见招拆招,在这上面,一点不能软弱和含糊,眼下这种情形对他最为有利,一旦护商团组建起来,伍家就算有那心思也只能干瞪眼。 将烟头屈指弹入江水里,他站起身望向对岸的花地,榕青园,苏梦蝶那里他去的并不频繁,一个月也就二三次,不是不愿去,而是有所顾忌,苏梦蝶毕竟是西关有名的寡妇,他如今好歹是元奇大掌柜,就算不顾及自个名声,还得顾及元奇的名声。 要说那苏梦蝶也真是个妙人,这一年来,榕青园添了两个姿色上乘,才艺出众的清倌人,一个弹的手好琵琶,有一副好嗓子,另一个则舞技出众,身子柔的跟没骨头似的,虽然心知肚明这是苏梦蝶为了讨好他栓住他,特意买来的,他也不点破,也不要人。 船进了花地,易知足便让方小六将灯灭了,摸黑划进榕青园的后院码头,船一靠岸,丫鬟黛青就迎了上来,蹲身道:“奴婢见过乐公子。”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府中没客吧” “乐公子,没有客人,小姐在后院候着公子。”说着,便起身执着灯笼在前面照路, 一进后院,苏梦蝶就快步迎了上来,蹲身笑道:“奴家见过三郎。”说着起身又道:“算着三郎这几日该来了,白妹妹将三郎教的那歌已经练熟了,凌妹妹特意为那歌编了段舞。” 易知足教给白雪的歌是传奇,他含笑道:“感觉怎么样,好听吗” “好听。”苏梦蝶迭声道:“太好听了。这歌三郎可是为奴家写的只因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奴家这辈子就跟定了你。” 这可真够自作多情的,易知足轻笑道:“喜欢听就好,有白雪在。以后给你们多写几歌,她俩人呢” “听闻三郎来了,正忙着梳妆更衣呢。”苏梦蝶笑道:“奴家让人备好了水,先侍候三郎沐浴更衣,然后再喝酒听歌观舞。” “碟儿打的好算盘。 ”易知足说着在她胸前轻拂了一下。笑道:“最近一段时间,可能天天都有机会过来。” “三郎不是哄骗奴家”苏梦蝶惊喜的道。 “自然不是。” 半个时辰后,易知足才神清气爽的来到厅堂,早就在厅堂恭候白雪和凌璇两女连忙上前见礼,易知足摆了摆手,含笑道:“那传奇练熟了” “乐公子。”白雪含笑道:“勉强能入耳,不过,奴家只能清唱。【ㄨ】” “不能谱曲” 谱曲白雪连忙摇头道:“奴家技艺浅薄,这歌有些怪异,若要谱曲。需的大家出手。” 易知足点了点头,心里颇为失望,他原本还以为教会了白雪,她就能将曲谱还原出来,他还想给护商团鼓捣几军歌,看来这法子行不通,不过,他却不肯就此罢手,吩咐道:“在广州城里拜访一下,看看有没有谱曲的大家能给这歌谱曲。” 次日一早。易知足乘船赶西关,元奇总号交代了一声便进了城,前往总督府,义律想跟邓廷桢见面商谈对外贸易事宜。他既然答应转告,自然要代为转告一声,去见义律,也有个见面礼不是。 英国铁价跌到八英镑,他是真的心动不已,不仅是佛广铁路。他要开石碌铁矿,也的修铁路,美国经济危机、英国也经济危机,不消说,这是一次大规模大范围的经济危机,整个欧洲都必然会被波及,而且持续的时间可能也不会只是一二年,很可能是三四年甚至是五六年,他的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为广州奠定工业基础。 易知足刚到总督府大门外,迎面便遇上门房的长随宋文才,他笑嘻嘻的道:“大人正传易大人,易大人可可的就来了,小的倒省的跑一趟腿了。” 还真是巧了,邓廷桢又有什么事要召见他易知足赏了那长随两块大洋,快步进了总督府,到的签押房外稍候了下,待的禀报后,才快步入内,见他进来,邓廷桢含笑道:“知足来的好快。”顿了顿,他接着道:“四川总督宝兴上了份折子,说银贵钱贱,皆因钱票行过滥所至,恳请禁止钱票流通,知足身为元奇大掌柜,对此有何见解” 四川总督宝兴的折子在邸报上刊载过,易知足印象极深,怎的邓廷桢这时又将这事翻了出来接过邸报仔细看了一遍,他估摸着是不是朝廷惦记他的那些个大员又来考较他。 略微沉吟,他才道:“银贵钱贱与行钱票没有任何关系,四川总督宝兴大人所言钱庄行虚票,难以磨兑现钱,应是个例,是一叶障目,提议禁止钱票流通,无异于因噎废食。 钱票流通,利国便民,这一点毋庸质疑,但钱庄行钱票必须要接受地方官府的监管,必须拥有足够的保证金,才能行钱票,简单的说,必须经地方官府核定,确认资金雄厚,身家殷实的钱庄,才有资格行钱票。 若是缺乏地方官府监管,难免会出现一些奸商,不讲信誉,虚钱票,一旦虚钱票过量,就会难以磨兑,稍有风吹草动可会引恐慌,破坏地方经济,导致地方动荡,四川总督宝兴大人的折子,有防患未然之效。” 邓廷桢瞥了他一眼,道:“地方官府核定监督”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地方官府核定的是钱庄的资金实力和财东的身家,监督的是钱庄的保证金,行钱票不能过保证金的一定比例,一旦滥,就会导致难以磨兑的风险。” 邓廷桢追问道:“钱票与保证金的比例是多少”未完待续。 ... 第二二零章 总督生疑 钱庄发行钱票不同于银行发行纸钞,这个钱票与保证金的比例,易知足还真答不上来,略微沉吟,他才道:“各地资金雄厚不一,银钱周转速度快慢有差,钱票与保证金的比例必须因地制宜,最为稳妥的则是一比一,有多少钱就签发多少钱票。⊙, 若是高于一比一的比例,官府则须严加监督,最好还要实行钱庄联保制度,京师钱行五户联保制度是个很好的制度,应该广泛推行。” “知足果然是有独到的见解。”邓廷桢含笑道:“那就劳烦知足就此事写一份详细的回奏。”说着,他话头一转,道:“听闻知足极力主张虎门增添炮台,更换火炮,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易知足点头道:“虎门乃广州门户,数年前英吉利曾以三艘兵船炮轰虎门,耀武扬威抵达黄埔,在下既以为耻又以为忧,既有能力,自当全力协助关军门增加虎门防务。” “不是关军门胁迫于你?” “大人说笑了,关军门如何会胁迫在下?” 邓廷桢点了点头,随意的道:“那就是关军门应允元奇护商团暗中扩编了?” 易知足欠身连忙道:“元奇护商团五百人编制,足以满足日常押送银两之需,再说关军门也不敢欺上瞒下,私下暗助元奇护商团扩大规模,还望部堂大人明鉴。” 见他不似说谎,邓廷桢一双眉头微微拧了起来,既不是受迫挟。也没有暗中交易。元奇主动捐输巨额银两增添虎门防务。就真的耐人寻味了,这事在他心头已萦绕多日,各种可能他都想过,略微沉吟,他很是突兀的道:“知足如此不遗余力的增添虎门防务,可是朝廷禁烟,会与英夷爆发战事?” 易知足点了点头,坦然道:“大人明鉴。在下确实有此担心。” 见他坦然承认,邓廷桢心里一沉,元奇主动捐输二百万协助虎门增添防务,可不只是担心那么简单,很显然,易知足这个元奇大掌柜是确定会爆发战争,所以才会如此大方,略一沉吟,他缓声道:“知足通晓夷文,熟知英吉利情况。能否详细说说,为何会有此担心?” 朝廷厉行禁烟。已是势在必行,况且朝野上下,如今都还沉浸在泱泱****上国的美梦中,没人将英吉利这个远在万里之遥的岛国放在眼里,易知足通过主动捐输巨额白银增添虎门防务,既是要借助水师绿营守护广州不失,也想籍此引起邓廷桢和关天培的警觉,提前做好战争的准备。 但这事能做,却不能说,主动捐款协助朝廷增添虎门防御,这对朝廷来说是大好事,但若是说朝廷禁烟,会爆发与英吉利的战争,就有危言耸听,扰乱人心,阻碍朝廷禁烟之嫌,尤其他现在本身就是行商这个非常敏感的身份,更不能乱说。 略微沉吟,他才道:“英吉利重视商贸,之前又曾又打过印度和缅甸,在下只是有此担心而已,协助朝廷增添虎门防务,不过是求一个心安而已。” 邓廷桢哂笑道:“为求心安,便主动捐输二百万?”顿了顿,他接着道:“知足无须顾忌,尽管直言,本部堂为你保密,也恕你无罪。” 开什么玩笑,这么大的事,邓廷桢敢隐瞒不报?易知足可不敢相信这些鬼话,当即苦笑着道:“非是有意隐瞒大人,在下只是有此预感而已,二百万银子都出了,在下还有什么隐瞒的必要?” 这话邓廷桢听的将信将疑,易知足不惜出巨资增强虎门防御,这态度已是明确无疑,确实没有隐瞒的必要,但仅仅只是一个预感,就主动捐输二百万,这话说出去也要有人肯信敢信!半晌,他才一脸狐疑的道:“仅仅只是预感?” “确实只是预感。”易知足点头道:“英吉利驻华商贸总监督义律一直想求见大人,与大人晤商商贸事宜,大人不如见见他,顺带打探打探?” “他求到你头上了?”邓廷桢干脆的道:“不见。” 虽然早就料到邓廷桢不会见义律,但易知足没料到他会如此干脆,想问下原委,却又不好开口,只得讪笑以对。 邓廷桢瞥了他一眼,道:“朝廷有制度,地方官员不得私会外夷,本部堂身为两广总督,岂能不避嫌?眼下朝廷正在大举禁烟,而走私鸦.片的又主要是英商,私会英夷,有授人以柄之虑,知足转告他,想要面见本部堂洽商贸易,先让英商杜绝鸦.片走私。” 这根本就没有可能!易知足心里暗笑,他其实也清楚,双方就算见了面,也无非是鸡同鸭讲,他当即欠身道:“部堂大人的话,在下一定原话转告给义律。” 邓廷桢捻着颌下长须,思忖了一阵,才道:“知足订购的西洋火炮,何时能交付?” “最快也的明年。”易知足道:“其中大口径重炮甚是难买,可能难以采购齐全,在下打算从佛山炮局订购,况且火器之类军工,亦不能长期依赖外国。” 邓廷桢道:“元奇不是在河南建了个机器厂?不能铸造火炮?” “那个机器厂目前主要是造缫丝机。”易知足含笑道:“待的条件成熟,在下还准备仿造蒸汽机和用于铁路的蒸汽机车,至于火炮,也不是没有想法,这次向外夷订购火炮,他们对大口径火炮控制甚严,不仅要价高,还控制数量,在下觉的甚是憋屈,有心为炮局订购机器自行研造,但不论是英吉利还是花旗国,都对军工类的机器设备严加防范,不允许外流,在下也是爱莫能助。” 清廷对火器制造控制的同样严厉,以己度人,邓廷桢对这话丝毫也没怀疑,英吉利和花旗国真要将制造火器的机器设备卖给元奇,那才是咄咄怪事,略微沉吟,他才问道:“知足需要多少缫丝机,还用得着建个机器厂?” 易知足笑了笑,道:“初步估计需要五万台缫丝机。”(未完待续。)u </br> 第二二一章 法兰西 五万台?邓廷桢诧异的问道:“为何需要如此多缫丝机?” 易知足含笑道:“法兰西的缫丝机不仅缫丝效率高,缫出的丝质量也要稍好一些,经过试用,非常受欢迎,在下准备在盛产蚕桑的几个县大力推广。” “这是好事。”邓廷桢含笑道,广东是蚕桑大省,他身为两广总督对蚕桑也颇为关心,法兰西的缫丝机能提高缫丝效率和生丝质量,他自然是高兴。 见他淡淡夸了一句就没了下文,易知足自然不干,他顺着话头引导出缫丝机这个话题,是为了给机器缫丝厂招收女工这事吹吹风,免的地方官府以有伤风化出面干涉,他当即接着道:“法兰西的缫丝机是好,但却是由蒸汽机驱动,在下准备先与顺德的丝商合作开办机器缫丝厂,招收女工......。” “招收女工?”邓廷桢皱了下眉头。 “缫丝这活历来都是女人做的。”易知足连忙解说道:“大老爷们粗手粗脚,再好的缫丝机在他们手里也缫不出好丝,这机器缫丝机厂非得女工不可......工厂里都是女人,也没什么不妥。” 略微沉吟,邓廷桢才道:“机器缫丝厂赚钱吧?” “考虑到女工不好招......。”易知足微微笑道:“缫丝厂开出高价招收女工,能否赚钱,还得试产之后才能知道。” “不赚钱的事情,你这个元奇大掌柜会做?”邓廷桢说着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道:“你也不是善财难舍的主,元奇初建,又是捐输又是修铁路,也不容易。”说着他话头一转,“铸币厂什么时候能够开始铸币?” “估计得半年后。”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现如今正在修建厂房,安装机器。” “这事别耽搁。”邓廷桢道:“四川总督宝兴的折子涉及到洋元泛滥之害,借着这股势头推出自铸银元,能省不少事。” 易知足连忙道:“在下明白。” 一艘悬挂着法兰西国旗的商船缓缓驶进了黄埔港。相貌英俊的米勒思船长——一头金色短发,留着浓密的络腮胡,有着一双浅蓝色眼珠,三十五岁的米勒思·莫特站在船头。眺望着前方黑压压的广州城,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从法国大革命之后,将近半个世纪。法兰西商船再也没有出现在广州。 法兰西之所以退出这个主宰全球经济的东西方贸易圈,完全是被十三行与英国东印度公司联手赶出去的,如今,东印度公司破产倒闭,当年的十三行总商——潘启官潘振承也已经不在,法兰西有望再次重返这个令人羡慕的贸易圈! 米勒思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脸陶醉的呢喃道:“这是一个连空气中都充满了白银气息的城市。”半个世纪,法兰西离开这个经济中心的时间太久了,这次得好好交结一下那位眼光独到视野开阔的元奇大掌柜——易知足,法兰西能否与广州十三行重开贸易。关键就在这人身上。 他很清楚十三行行商的态度有多么重要,当年的法兰西商船就是因为不受十三行总商——潘振承欢迎,被逼缴纳比英国、瑞典、荷兰等新教国家更高的税率,从而导致法兰西商船无利可图,最终被迫退出广州贸易。 听闻法兰西商船抵达黄埔港,正在元奇义学训练一众学生的易知足欣喜的交代了几句,便赶回寝室草草冲洗了下,换了身衣服就随同伍长青赶往伍家花园。 见的易知足一脸欣喜,伍长青忍不住道:“知足兄似乎对法兰西商船的到来格外欢迎,是怎么回事?可别跟我说是因为缫丝机。如今长乐机器制造厂已经能大量生产缫丝机。” 易知足笑了笑,不答反问:“听说当年潘启官潘振承很不喜欢法兰西商人,处处刁难,长青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这事知足兄没听说过?”伍长青有些意外的道:“十三行子弟不知道这事的可真不多。”顿了顿。他才道:“潘启官精通三门外语,其中之一便是西班牙语,这是他早年与吕宋贸易时学的,也正是与吕宋贸易,他知晓西班牙人在马尼拉几次大规模屠杀华人的事情,由此极度厌恶西班牙。至于法兰西,那是因为法兰西与西班牙都是天主教国家,潘启官是恨屋及乌。” 听的这话,易知足对潘振承是肃然起敬,却也觉的法兰西真够冤的,不消说,马尼拉的天主教在屠.华事件中肯定扮演了很不光彩的角色,否则潘振承不至于如此憎恨天主教。 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记得我跟长青说过,法兰西与英吉利是世仇,两国数百年间大小战争数百场,最著名的是英法百年战争,最近的是拿破仑战争,就是美国独立战争中,法兰西也在背后暗中支持美国人。” 伍长青笑道:“知足兄这是想与法兰西结盟?” “不错。”易知足点头道:“英吉利现在一家独大,对咱们大清来说不是什么好事,美国现在还太弱,根本无力对抗英吉利,法兰西是个好盟友,实力也足够强,而且最主要的是,法兰西在军事方面的成就并不逊色于英吉利,不论是火枪火炮还是蒸汽铁甲舰的技术,都是咱们现在急需的。” 伍长青担心的道:“咱们真的要私造军火?” “军火生意可不比鸦片生.意差。”易知足道:“鸦.片咱们不做,军火却是非做不可,欧洲太平不了几年,俄罗斯与英吉利、法兰西、奥斯曼等国争夺欧洲霸权,迟早会大打出手,咱们不能只是坐山观虎斗,得乘机发发战争财,军火生意自然是最佳的选择。 再有,做军火生意不仅是为了赚钱,也是自身发展的需要,而且军工还能促进工业的发展,一举数得的好事,咱们凭什么不做?” 他这话可不是信口开河,1850年太平天国起义爆发后没几年,欧洲就爆发了克里米亚战争,俄罗斯与欧洲各大强国在巴尔干大打出手,有这一二十年时间,足够他埋头发展军工。(未完待续。) 第二二二章 茶叶广告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向西洋一众强国售卖军火?伍长青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这怎么可能?西洋制造火器的技术可比他们先进的多,大清自造的火枪火炮与西洋的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出海的商船主在澳门购买火器,从来都只要西洋货。 他不知道易知足哪里来的自信,略微迟疑,他还是忍不住道:“西洋各国制造的火器性能优良,怎么.....怎会向咱们采购军火?” “长青这是不相信咱们能造出比西洋更好的火器?”易知足笑道:“那就拭目以待吧,不消几年,咱们就能赶超西洋。” 真的假的?伍长青有些半信半疑,能及得上西洋火器的水准就不错了,还超越西洋!另外,欧洲会爆发大规模战争?这又有什么依据?不过,对于欧洲的格局他了解的还真是有限,也没好意思多问。 见他一副半信半疑的神态,易知足笑了笑,懒的解释,要说工业革命,那自然是英国为首,但要说这年头在单兵轻武器的发展方面,却没有哪个国家赶得上法兰西,英吉利也不行。 他可是知道,最早发明并装备燧发枪的国家,是法兰西,最早发明并使用步枪军刺的国家也是法兰西,最早采用锥头弹的国家还是法兰西,最早发明整体式子弹的国家同样是法兰西,最早发明并使用无烟火药的国家,最早采用成熟后装武器的国家,都是法兰西,而且第一艘蒸汽铁甲战舰也是出自法兰西! 他若是与法兰西联手,绝对能够大幅度的加快单兵轻武器的研发,足以将英国、美国、德国甩出几条街! 伍家花园,百梅轩。 宽大的厅堂中,米勒思与奥利芬、卫特摩用英语有一句无一句的闲聊着,这年头英语虽然还不是世界通用语言,但法兰西与英吉利隔海相望,又是一对数百年的冤家。会英语的法国人并不少见,米勒思长期与美国商人有往来,能说的一口流利的英语。 三人闲聊的话题很广,大多都围绕着广州贸易、十三行、工业革命、元奇银行和易知足身上。奥利芬还不时的提及美国独立战争和英美战争时期,法兰西与美利坚的友谊,他是清楚知道易知足有笼络法兰西和美利坚以打压英吉利的这个企图,所以刻意的提起美利坚与法兰西的友谊,预做铺垫。 听的院子里传来脚步声。奥利芬转身望了一眼,随即起身笑道:“易先生、伍先生来了。” 听的这话,卫特摩、米勒思连忙起身,三人一块迎了出去,见的奥利芬、卫特摩也在,易知足并不意外,满面笑容的快步迎了上去,热情的与奥利芬两人打过招呼后,他才看向米勒思,伸出手道:“欢迎法兰西重返广州。很希望十三行商馆的上空再次升起法兰西国旗。” “谢谢。”米勒思握着易知足的手,激动的道:“谢谢易先生给予法兰西重返广州的机会。” 奥利芬这才含笑道:“这是船长米勒思·莫特,美利坚的老朋友。” “叫我米勒思就行。”米勒思说着又与伍长青握手。 略微寒暄,易知足伸手礼让道:“诸位屋里请。” 众人进屋落座,易知足便直接问道:“不知米勒思学生这次前来广州,带了些什么货物?” “除了缫丝机外,其它都是一些小商品。”米勒思说着赶紧取出清单恭敬的递了过来,易知足快速的扫了一眼,暗忖这家伙有头脑,清单上所列的商品种类繁多——白兰地、葡萄酒、雪茄烟、糖果、咖啡、手巾、针线、灯、纸、钉子、牙刷、肥皂、火柴、玻璃器具等等。 将清单递给伍长青。易知足含笑道:“米勒思先生看来是下了番功夫的,这些商品在广州很受欢迎,怡和行和孚泰行全部吃下,还望米勒思先生尽快拟一份采购清单。我们好为您采买,不论是茶叶还是生丝......。” “谢谢易先生的慷慨。”米勒思连忙道:“不过,我们不需要茶叶,法兰西人喜欢喝酒,白兰地、葡萄酒,对于茶叶。没有英吉利人那么偏爱.....。” 法国人不喜欢喝茶?易知足颇有些意外,转念他就反应过来,难怪法国退出了广州贸易,近几十年,广州对外贸易的主要商品就是茶叶,而法国人居然不喜欢喝茶,笑了笑,他才道:“不喝茶可不是好习惯,尤其是远洋航行的诸位,茶叶,尤其是绿茶,能够有效的防止坏血病,诸位远洋航行,一定要养成喝绿茶的习惯,最好连茶叶一起吃。” 绿茶能够有效防止坏血病!所有人都是一呆,坏血病是航海病,在远洋航行中,船员水手患坏血病的情况相当普遍,奥利芬连忙追问道:“绿茶真能预防坏血病?” 易知足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我用元奇的声誉担保。” 听他用元奇的声誉担保,几人哪里还会怀疑,奥利芬欣喜的道:“这可真是神奇的树叶!我一定要将这个消息告诉所有的远洋商人和传教士。” “不。”卫特摩笑道:“最应该告诉的是海军委员会。” 米勒思却是自作聪明的道:“难怪英吉利海军官兵很少患上坏血病,他们应该是早就发现了这个秘密,所以才会如此青睐茶叶,该死的.....。” 听的几人这番话,易知足心里暗自奇怪,英国人不是早就发现吃柠檬能预防治疗坏血病,难道没有推广?反而封锁了这一发现?很有可能,否则这法子早就流传开来,美国人和法国人也不会因为茶叶能预防治疗坏学病而如此欣喜。 他当然不会蠢到去点破柠檬才是最好的预防和治疗坏血病的方法,况且绿茶也确实能够预防坏血病,这一点是不容质疑的,英国人既然要保守柠檬的秘密,他正好借这机会给绿茶打广告。 他猜测的不错,英国人确实封锁了柠檬能预防治疗坏血病这一机密,仅仅只在海军中强令士兵吃柠檬或是喝柠檬汁,连英国商船都不知道这一机密,直到1865年,英国商业部才规定,商船上的船员水手必须每天喝柠檬汁。(未完待续。) 第二二三章 大张旗鼓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易知足没想到自己无心一句话,却给绿茶打了一个绝好的广告,一旦这些美法商人尝试之后,绝对会大力宣传,随着航海业的快速发展,绿茶的销量必然会大幅提高,等英国人公开柠檬时,绿茶已经深入人心了。 伍长青从来没听说过绿茶还能预防坏血病,见易知足毫不迟疑的拿元奇的声誉做保,自然明白这事不是信口开河,他心里很是不解,这家伙又不是郎中,而且除了那个传教士伯驾,从来没跟郎中来往过,他是如何知道绿茶能预防坏血病而且,他从来没出过海,又如何知道坏血病的 无意间得到能够预防坏血病的法子,奥利芬、卫特摩、米勒思都很是兴奋,虽然还未经证实,但易知足以元奇的声誉担保,显然不是开玩笑,这不仅对他们自身有益,汇报给自己国家的海军,可能还会得到不菲的奖励。 见的几人一脸兴奋,易知足索性送佛送到西,他微笑着道:“今年各位返航,所有的商船,我都赠送一担绿茶,各位不妨和船上的船员一同验证一下。” “谢谢易先生的慷慨。”奥利芬连忙欠身道,卫特摩、米勒思也忙跟着道谢,三人心里都清楚,这事十有是真的。 易知足摆了摆手,看向米勒思道:“即便茶叶能有效预防坏血病,但短时间内仍无法改变法兰西人不爱喝茶的习惯,大清物产富饶,不会缺乏贸易商品,还请米勒思先生在西关多看看,当然,如果实在没有满意的商品。我们可以支付现银。” 广州对外贸易,除了鸦片,支付给外商现银的情况可以说是很少见的。这话无疑是表明了易知足的诚意,米勒思连忙道谢。同时心里也是暗松了口气,有易知足这个态度,法兰西重返广州贸易,可以说是毫无悬念。 “去年,美利坚和英吉利相继爆发了严重的经济危机。”易知足缓声说道:“相信法兰西和欧洲很快就会受到波及,这将是一次极为严重,影响广泛,持续时间长的经济危机。广州虽然远隔数万里,却也避免不了会受到波及。 十三行、元奇银行希望能够与美利坚、法兰西采取激进的对外贸易渡过这一世界范围内的经济危机,热烈欢迎法兰西商船队前来广州贸易。。” 美利坚、英吉利爆发经济危机,米勒思自然清楚,也担忧会波及法兰西和整个欧洲,但什么是激进的对外贸易他有些迷糊,不过易知足热忱欢迎法兰西前来广州贸易他听的很清楚,连忙表示感谢。 初次见面,易知足自然不会深谈,只要表明十三行和元奇的态度和适当的照顾就行了。喝了口茶。他便起身道:“改天专门设宴宴请米勒思先生。” 顺德,龙江,龙江机器缫丝厂。 工厂门前宽大的操坪上停放满了才运来的缫丝机。工厂里也是一片忙碌,大批中外技工忙着在厂房里安装机器,看着一派繁忙的景象,何叔泰、王朝揖等一众顺德丝商都笑的合不拢嘴,谁也没料到,这个月居然一下就送来了六百台缫丝机, 押送机器前来龙江的是同顺行的吴家老二,绰号大眼仔的吴云栋,见的众人一脸欣喜。他笑着道:“大掌柜说了,下个月能送八百台机器过来。以后每个月都会逐步增加,并叮嘱龙山机器缫丝厂的建设进度要加快。” 王朝揖连忙笑道:“还请吴公子回禀大掌柜。龙山机器缫丝厂已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说着,他看向何叔泰,道:“子安兄,下个月又是八百台机器,招收女工可不能再象小媳妇见公婆一样羞羞答答的了,该大张旗鼓招收了。” “说的是。”几个丝商连忙附和道:“培训熟练女工需要时间,可耽搁不起。” 听的这话,吴云栋含笑道:“倒是忘了,临行前大掌柜说过,招收女工的事已经跟督抚大人们吹过风了。” “还是大掌柜思虑的周到。”何叔泰笑道:“既是如此,那就大张旗鼓的招收女工,到镇上到县城贴出告示,龙江大量招收缫丝女工,月钱四块大洋。” “不独是龙江,还有龙山。”王朝揖连忙补充道:“我得先招收女工培训。” 龙江、龙山机器缫丝厂大量招收女工的告示一公开张贴出来,不到两天时间就在整个顺德引起了轰动,招收女工是新鲜事,但吸引人眼球的却是月钱四块大洋,这一年就是四十八块大洋,绝大多数家庭一家老小一年到头都挣不到这个数额的一半,岂能不引起轰动 消息传到广州,易知足随即吩咐潘仕明在西关周报上面刊载了这一告示,整个广州登时也为之轰动,酒肆茶楼,商馆会所,街头巷尾,码头客栈,到处都在议论纷纷。 机器缫丝厂,缫丝女工,女工工钱,女人打工等等一时间都成了热议的话题,给女人开如此高的工钱,还真是闻所未闻,但龙江龙山的丝商也是名声在外,不可能开玩笑,有人相信,也有人不相信。 一众丝商海南、香山、三水等县和外省的丝商、丝绸商,了解缫丝情况的他们都觉的不可思议,第一个念头就是龙江龙山的丝商疯了一个缫丝女工一年能缫多少丝二十来斤,三十斤,这刚好够给女工开工钱的,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仔细一打听,得知龙江机器缫丝厂已经生产一个多月时间,而且正在不断的扩大规模,缫丝机都已经有七八百台了,听说是法兰西的缫丝机,而且还是由蒸汽机带动的。 消息传开,一众丝商登时就坐不住了,纷纷派人赶往龙江龙山打探具体的情况,他们都敏锐的觉察到,能够给缫丝女工开出如此高工价的机器缫丝厂绝对不简单,很可能对缫丝甚至是对整个丝织业都带来重大的甚至是意想不到的变化 坐不住的不只是丝商,几乎各行各业的商人都为之心动,能给缫丝女工开出一月四块大洋的机器缫丝厂究竟有多赚钱这究竟是赔本赚吆喝,还是真的一本万利,七八百人规模的机器缫丝厂,那得有多大未完待续。 ... 第二二四章 西关日报 龙江机器缫丝厂高薪招收大量缫丝女工的告示就仿佛是一瓢冷水倒进了翻滚的油锅中,整个广州都炸开了锅,沸反盈天,消息迅速传开,海南、香山、三水等县亦是反应激烈,顺德龙江登时就成了漩涡中心,形形色色人等纷纷赶往龙江去打探机器缫丝厂的情况。 顺德龙江至广州不过三四十里水路,乘船不过大半日便至,往来客船也频繁,不仅有日渡还有夜渡,一日夜可以轻轻松松一个来回,由于人多口杂,龙江机器缫丝厂根本无法封锁消息,不过一两日,有关龙江机器缫丝厂的各种情况就源源不断的反馈回广州及周边各县。 机器缫丝不仅缫出的丝质量好,而且更是手工缫丝的六倍效率,仅是龙江龙山两地就计划招收六千女工,当地大姑娘小媳妇都踊跃入厂,一个个消息相继传开,整个广州一片沸腾,一众熟知缫丝内情的丝商当即就急红了眼,粗粗一算,一台缫丝机一年一百多元的净利,一千台机器一年就能赚十多万!真真是一本万利的生意,谁不眼红? 很快,龙江机器缫丝厂的后台——元奇银行和提供缫丝机的长乐机器制造厂就被挖掘出来,一大早,元奇总号就门庭若市,盛产蚕桑的各县丝商和士绅商贾纷纷聚集在门外,都是前来拜访元奇的大掌柜易知足的,目的就只有一个,购买缫丝机。 易知足根本就没去元奇总号,一大早就乘轿去了麻纱苍大街东头的《西关周报》报馆,听闻他到来,潘仕明连忙迎了出来,一见面就拱手笑道:“大掌柜可是来我这里躲个清净?” “则诚兄这里也非清净之地。”易知足含笑拱手还礼,随即边走边道:“经过一年的筹备,《西关周报》也应该改改名字了。” “改名?”潘仕明一楞,随即反应过来,道:“大掌柜是说,改成《西关日报》?” “对。借着这个机会,改成日报。”易知足道:“一日一期。” 说着话,两人走进潘仕明的书房,落座后。易知足接着道:“准备的可充足?” “印刷如今已不是问题。”潘仕明说着,给他斟了杯茶,这才在对面坐下道:“问题是文章,改成日报,每天都要那么多文章刊载。文章从哪里来?” “这不是问题。”易知足含笑道:“西洋见闻方面,可以采取系列报道,最近广州官绅士民关心的都是机器缫丝厂和缫丝女工,西洋见闻就可以对西洋机器工厂——例如纺织厂、编织厂,印染厂、成衣厂等等女工多的工厂进行系列报道,突出这些工厂大量聘用女工,长乐村如今有不少花旗国技工,要素材直接采访他们,义学给他们都配备有翻译。 报馆也可以发动义学翻译给报馆撰稿,另外。就凭报馆的作者写稿肯定是无法满足日报的需求,要发动所有有兴趣和爱好的人为报馆撰稿,机器缫丝厂和高薪女工是个很好的机会,报馆要利用报纸挑起一场大辩论。 辩论焦点还可以不断的扩散,男女同工同酬,废除妇女缠足等等都是能够引起激烈争论的话题,报纸需要的是什么?就是吸引眼球,就是要专挑能够引起广泛争议的话题,不过,有一点要注意。不能犯朝廷忌讳,但凡朝廷忌讳的话题不能沾边。” 说着,他笑了笑,道:“则诚兄的表妹。金家小姐对撰稿似乎很有兴趣,而且极力赞成女人到工厂做工,听说还联系了一些个闺中密友准备为缫丝女工呼吁,则诚兄可有耳闻?” 潘仕明本就是想极力撮合金兰香与易知足,这事他哪能不知,当即点了点头。道:“报纸采用女人的文章,是否妥当?” “着她们一概用笔名。”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西洋有女作家,咱们也有不少女诗人女词人,没什么不妥当的。”顿了顿他接着道:“在报纸上留一个给报纸撰稿的地址,注明一经采用,按字付酬,报酬优厚,广州不缺穷秀才,不要担心没人撰稿,在下面府县,报馆也可以固定一些撰稿人。” 这法子好,潘仕明笑着点了点头,广州确实不缺穷秀才,略微沉吟,他才道:“按字付酬,报酬优厚,该是什么标准?” “这事得则诚兄自个拿主意。”易知足笑道:“总的来说,一个月在报纸上发表个七八篇文章,要能维持生计,这样才有助于培养专职的自由撰稿人。” “好。”潘仕明笑道:“不过,这两日还得请大掌柜帮着照看一下。” “我每天一早过来转转。” 从报馆出来,易知足乘轿赶回元奇总号,才到西荣巷巷口,小厮李旺就被元奇总号门口的人群吓了一跳,连忙禀报道:“少爷,门口有好多人,要不走后门吧。” 隔着轿帘看了一眼,稍稍转念,易知足便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当即笑道:“走后门。”他前脚进得容园,孔建安后脚就跟了上来,苦笑着道:“大掌柜,门外都是前来拜访您的,得想法子将他们打发走,否则影响元奇的生意。” “这也是生意,而且还是大生意。”易知足笑道:“得,将他们都请到大会议厅去,我随后就来。” 大生意?什么大生意?孔建安有些不解,东煌丝业公司元奇占四成股份,他自然清楚,但跟这事有什么关系?如今缫丝机不是生产不过来吗?他也没多问,反正待会就知道了,当即应了一声,就出去安排。 金英打了盆水过来侍候他洗手净面,一边忙活一边轻声说道:“白姐姐去了龙江。” 白芷去了龙江?易知足一楞,不消说,青莲教这是打算去龙江发展会众,如此多女工聚集之地,确实是发展会众的好地方,这事他不好出面干涉,何叔泰他们也难以防范,任由青莲教发展,也不是个事,不仅不利于工厂的管理,应景的时候,象太平天国起义爆发,青莲教很可能就会蠢蠢欲动,那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未完待续。) 第二二五章 加盟连锁 洗手净面之后,易知足喝了杯凉茶,愣愣的坐着出神,青莲教对机器缫丝厂表现出来的浓厚兴趣令他很是不安,缫丝厂主要是女工,还算是稍微好点,长乐机器制造厂以及日后陆续开办的大大小小以男工为主的工厂,被帮会渗透才更要命。 而且青莲教还不是最令他担心的,天地会——这个以反清复明为宗旨,在两广和南洋拥有庞大势力的帮会才是他最担心的,他可不希望自己一手创建的工厂被这些帮会渗透或是利用。 孔建安快步进来,瞥了一眼怔怔出神的易知足,轻声道:“大掌柜,众人已经在大议事厅候着了。” 回过神来,易知足将这些个烦心事暂时抛在脑后,点了点头,站起身道:“走,见见他们去。”说着便快步出了房间。 元奇总号的前身是银行会馆,大议事厅相当的宽阔,此时里面或坐或站黑压压的一片人头,一个个交头接耳,轻声的议论着,整个大议事厅里一片嗡嗡声,易知足在孔建安、解修元等几个掌柜的陪同下缓步踱了进来,一看如此多人,他脸上不由的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见他们进来,大议事厅里逐渐的安静下来,都齐刷刷的望向易知足,就算不认识他的,见这阵势也都猜出了他的身份。 缓缓扫了众人一眼,易知足轻咳了一声,才含笑开口道:“熙熙攘攘,皆为利来,诸位今日前来,可都是为利而来?看来咱们都是名利中人。” 听的这话,众人一阵轻笑,没料到他一开口。语气如此轻松,当即有人扬声道:“无利不起早!易大掌柜,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今日前来,大伙儿都是冲着机器缫丝厂来的。想购买长乐机器制造厂的缫丝机。” “我知道诸位都是冲着机器缫丝厂,冲着缫丝机而来。”易知足提高声音道:“有些事情我在这里给诸位说明一下,长乐机器制造厂是元奇的产业,顺德各个机器缫丝厂包括龙江龙山的机器缫丝厂在内都是东煌丝业股份公司的产业,同时,元奇也是东煌丝业公司最大的东家,这么一说,诸位应该都明白了。长乐机器制造厂生产的缫丝机不会对外售卖!天底下没有自个拆自个台的道理,对不对?” 一听这话,下面立时一片嗡嗡的议论声,易知足这话摆明了是说元奇要垄断缫丝业!大多数人都是又急又怒,却是敢怒不敢言,元奇连广东一省的钱业都能垄断,垄断缫丝业,还不是跟玩似的?他们一盘散沙凭什么跟元奇争?况且缫丝机、蒸汽机都被元奇垄断,就算是想争,也没有也丁点儿机会。 人群中不乏聪明人。很快就有人扬声道:“请问易大掌柜,能否入股东煌丝业公司?” 听的这话,大厅里立刻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齐齐望向易知足,人人心里都清楚,入股东煌丝业公司,也就有机会开办机器缫丝厂。 “当然可以。”易知足含笑道:“东煌丝业股份公司欢迎诸位入股,不过入股有条件,原则上,各个盛产蚕桑的镇只开办一家大规模的机器缫丝厂,由公司投资所有的机器设备,当地股东出厂房并负责经营。所得利润,第一年。三七开,公司七。第二年,四六开,公司六,第三年起,五五平分.......。” 话一落音,下面便议论纷纷,这等于是天上掉银子,建厂房用得着几个银子?花个几百上千元就能得到一座机器缫丝厂,第三年开始就平分利润,这种好事打着灯笼也难找!元奇这简直是在给他们送银子! “诸位,静一静!”易知足扬起双手虚按了几下,待的众人安静下来,他才大声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天上也不会掉银子,这种合作经营模式叫加盟连锁模式,是有条件的,就是要缴纳加盟费!一千台机器十万元加盟费! 各镇只有一个加盟名额,原则上需要两个以上的股东共同申请,手头周转不便的,可以向元奇借贷。”说着,他加重语气道:“审核遵循先来后到的原则。” 加盟连锁模式?没人听说过,但加盟费却人人听的明白,交银子才有机会入股!一千台机器十万元加盟费! 孔建安、解修元都是知道内情的,两人既佩服的五体投地,又觉的大掌柜不是一般的黑,简直是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孔建安心里暗笑,这可真是大生意,几百万的放贷,连银子都无须转手,签几份借贷契约就可以坐收利息。 一众商贾第一反应也是觉的易知足心太黑,仔细一想,却又都觉的还是太合算,一千台缫丝机一年能赚十万!按头三年的分成来算,就算十万元全部从元奇借贷,连本带利,三年基本也能还清,以后每年都能尽赚五万,这依然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事! 反应快的一帮人连忙围向孔建安、解修元等几个掌柜,易知足则赶紧的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元奇提供全额借贷,不怕这些人不趋之若鹜,这一来,加盟费就能收个二三百万元,虎门的那笔捐输总算是填补回来了。 元奇的贷款可不是信用贷款,而是要抵押的,如此一来,各镇的机器缫丝厂就极少会出现一个人独资,多半都会是三五家合资,这有利于东煌对分公司的管理,而且股东多,也利于各家分公司在当地长期稳定的发展。 心情舒畅的易知足脚步轻快的折回容园,还隔着老远,就见金英在院门东张西望,似乎在等他,他心里不由暗自纳闷,又是谁来了,值得这丫头如此心急?这可不多见。 金英已是瞧见了他,转身进了院子,易知足越发纳闷,这丫头古里古怪的,今儿是这么了?进了院子,正待要问,金英已是抢先道:“来了两个女扮男装的......。” 两个女扮男装的,那定然是许怡萱和金兰香两女了,易知足听的一笑,道:“这已经是第二次来了,没必要大惊小怪。”(未完待续。) 第二二六章 英国花园 那两个女子已经是第二次来了?金英心里一急,脱口道:“她们不会是喜欢上少爷了吧?” “小孩子家家懂的什么,别乱说。”易知足连忙轻声斥责了一句。 “谁是小孩子?我可是师姐。”金英轻声嘀咕了一句,心里满是担忧,易知足不仅相貌英俊,而且赚钱的手段层出不穷,人又随和大方,实在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男人,她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想法,********想撮合他和白师姐俩人,但两人偶尔见面却都十分冷淡,这下冒出两个比白师姐毫不逊色的女子来,看来白师姐是没什么戏了。 易知足哪里知道她的心思,径直进了房间,见他进来,许怡萱、金兰香两人连忙起身拱手见礼,许怡萱矜持点,金兰香则一脸笑盈盈的道:“易掌柜如今可是炙手可热,一众商贾都争抢着要开办机器缫丝厂。” 易知足一边伸手让坐,一边打趣着道:“二位莫非也是前来购买缫丝机的?” “易掌柜说笑了。”金兰香说着,取出一叠文稿,道:“这是众姐妹为呼吁女子自由,支持缫丝女工写的几篇文章,还请易掌柜过目。” 许怡萱却道:“听说西洋人根本没有诗词,而且也不会押韵,那首自诗可是易公子的大作?诗名叫什么?” “我可没那么好的文采,写不出这等脍炙人口的好诗,诗名是《自由与爱情》。”易知足说着冲金兰香摆了摆手,笑道:“这些文稿金姑娘应该交给你表哥则诚兄,他才是报馆的主编,文稿是否采用,皆由他定夺。” “表哥可没有易掌柜这等眼界。”金兰香说着起身将文稿放在书桌上。拱手道:“还望易掌柜不吝指点。” 想到明日一早要去报馆,易知足也不矫情,含笑道:“指点可不敢当。明日我拿去与则诚兄掌掌眼,能用的就直接刊载。可行?” “有劳易掌柜。” 易知足含笑道:“《西关周报》这两日可能会改为日报,一天发行一期,还望诸位才女们多多撰稿,大力支持.....。” 话未说完,李旺在门外禀报道:“禀少爷,虎门麦将军在外求见。” 虎门,麦将军?易知足一楞,随即想起应该是虎门提标左营游击——麦廷章。这人是关天培的心腹,不知他来有什么事情?当即起身道:”二位稍坐,我去去就来。”他方出的书房,一身戎装的麦廷章已大步而来,一脸肃然的拱手道:“易大掌柜,今日一早,两艘英吉利兵船在虎门外巡游,并且开炮扬威......。” 开炮?易知足心里一沉,连忙问道:“向虎门炮台开炮?” “那倒没有,英夷兵船只是向海面开炮。” 英国这是什么意思?炫耀武力?不可能。广州都还没开始厉行禁烟,英国炫耀什么武力?一转念,他就反应过来。义律,多半是驻华商务总监督义律为了争取平等对话机会而调来的两艘战舰。 想到这里,他放下心来,对方也就是展示一下武力,不会交战,他随即问道:“这是军务,谁让将军前来转告在下的?” 麦廷章看了他一眼,道:“关军门着末将急报总督府和巡抚部院,并顺带告知易大掌柜.....。制台大人也吩咐末将绕道过来转告您一声。” 易知足点了点头,关天培转告他这事。估计一是催促他尽快购买火炮,二则可能要银子****或是振奋军心。制台大人——邓廷桢转告他这事,则多半是要他去见见义律,问问是怎么回事了。 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还请回禀关军门,英夷兵船此举不过是意在炫耀武力,不必理会,若有战事,元奇必然大力支持。” “末将带虎门守军谢过易大掌柜。”麦廷章说着一拱手,道:“军务在身,末将不便久留,日后再请易大掌柜喝酒,告辞。” 书房内,许怡萱、金兰香两女将外面的对话听的清清楚楚,两人都是暗暗心惊,易知足虽说有着四品的顶戴,但那只是用来装体面的虚衔,他本身不过是一介商人,却居然如此受总督大人和提督大人器重,以前只是听闻,今儿可是真真见识了一次。 听的脚步声远去,许怡萱道:“看来他又有的忙了,咱们也告辞罢。” 十三行商馆区有一个占地颇广的花园,人称英国花园,这不是商馆区的公共花园,四周的围栏和园中高高飘扬的米字旗无声的显示着这是属于英国馆的私家花园。 日近正午,日头正毒,这时辰是不会有人到花园里散步活动的,一顶四人台大轿缓缓而来,在花园大门外落下,易知足揭开轿帘看了一眼静悄悄的花园,又瞟了一眼那一排充满欧洲新古典主义风格的建筑,随后放下轿帘,沉声问道:“送了名贴没有?” 见没人来迎,小厮李旺也颇觉意外,连忙陪着小心道:“回少爷,名贴已经送进去了,小的亲眼见门房拿了名贴进去。” 送了名贴,却连个下人都不来迎一迎,这是什么意思?以他对义律的印象,对方似乎不是如此傲慢无礼,不知好歹之人,是有人从中作梗,根本就没将名贴送进去通报?还是两艘战舰的到来让义律自觉腰杆硬了? 易知足皱了皱眉头,这事他还真是头一次遇上,以元奇如今的声势,以他如今的名头,真还没遇上过这等尴尬的情况,略微沉吟,他沉声吩咐道:“起轿,去美国商馆。”顿了顿,他又吩咐道:“再去投贴,面见马儒翰,将帖子交给他,就说我在美国商馆,给他们一刻钟时间。” “小的明白。”李旺连忙躬身道。 英国商馆二楼对着花园大门的一间房间里,几个英国商人偷偷的注视着大门口的动静,见的大轿缓缓离开,一人忍不住道:“玩笑似乎开大了。” “这不是玩笑。”颠地沉声道:“两艘海军战舰在虎门示威,这些自大的清国佬居然让这个家伙前来,他是什么?清廷的正式官员?十三行总商?这也太没将咱们大英帝国放在眼里了。”(未完待续。) 第二二七章 铁贸易 “说的对,他们居然派一个敌视大英帝国的行商前来,这是对我们的羞辱!”一个英商气愤的说道。 “对!英国商馆不欢迎他。” “可恶的家伙,就只跟那些落魄的美国佬做生意。” 几个英商纷纷出声附和,表达对易知足的不满和憎恨,原因很简单,虽然元奇银行与广州代理行之间有业务往来,但作为元奇大掌柜的易知足几乎是不与英国商人往来,更别说与英国人贸易。 若是一般的行商也就罢了,还不会让一众英商如此愤慨,偏偏易知足这一年时间与美国人打的火热,向美商订购了数百万银元的机器设备和货物,热火朝天的修建工厂,还紧锣密鼓的修建佛广铁路,聘请美国技工,而且对美国人的约束也大为放松。 这一切都让稳居大清对外贸易头把交椅的英国商人感到憋屈愤怒羡慕嫉妒,对于易知足能有好感才是怪事! 李旺再次来到英国商馆门口,用蹩脚的英语结结巴巴的道:“元奇大掌柜属下,求见翻译马儒翰。” 前面的名贴被颠地拿了去代为通传,门卫看到大轿来了又走,心里就有些发虚,见李旺再次前来,听明白他的意思后,不敢怠慢赶紧一溜小跑着去叫马儒翰。 不一会,马儒翰就脚步轻快的来到门口,见到李旺,他很礼貌的道:“我就是马儒翰,请问能有什么可以帮你?” 李旺见过马儒翰两次,对这个能说一口流利中文的洋人印象很深,当即道:“我是元奇易大掌柜跟前的小厮,你们很没有礼貌.....。”将情况说了一遍之后,他又送上易知足的名贴。道:“我家少爷现在去了美国商馆,一刻钟之后就会离开。” 听的这话,马儒翰连忙追问门卫。得知情况属实后,他丢下一句“祈祷上帝保佑吧。”就快步离开。 听闻马儒翰的禀报。义律又气又急,在广州,他最渴望见的人就是总督邓廷桢、巡抚怡良,其次就是元奇大掌柜易知足,而且前几天他才态度诚恳的邀请易知足前来英国商馆做客,结果人家来了,自己居然如此失礼,他连忙起身穿上外套。道:“去美国商馆。” 一出办公室,迎面就碰上颠地等几个商人,一眼瞥见颠地手中拿着的名贴,义律瞬间就明白过来,他压住心头的怒火道:“你干了件蠢事!” “不。”颠地毫不客气的道:“是清国佬欺人太甚。” “易先生是我特意邀请来的客人。”义律冷静的道:“你们如此无礼,不仅丢了我的脸,也丢了大英帝国的脸。” “英国商馆不欢迎敌视大英帝国的客人。” “敌视?没有生意往来就是敌视?你们该好好看看《西关周报》,易先生是整个清国最开明最了解欧洲的商人,你们应该争取成为他的朋友,而不是敌人!”义律说着看了一眼怀表。懒的理会众人,快步离开。 美国商馆距离英国商馆可不近,两者间距半个商馆区。易知足在美国商馆受到了最热烈的欢迎,听闻是他到访,商馆内的所有美国商人都纷纷迎了出来,一个个热情的自我介绍着上前与他握手。 易知足含笑与众人逐一握手,进了商馆,领事斯诺、奥利芬、卫特摩三人才拥着他上了二楼进了斯诺的办公室。 落座后,易知足径直问道:“不知道贵国的优质铁如今是什么价格?” 铁价直接关系到铁路的造价,听的这话,奥利芬、卫特摩都不敢乱开口。斯诺估摸着对方是了解到了英吉利的铁价,当即反问道:“不知道英吉利的铁价是多少?” “八英镑一吨。” 铁是大宗商品。英吉利铁价,三人都清楚。见易知足一口报出伦敦的铁价,奥利芬含笑道:“易先生应该清楚,英吉利的铁产量是最大的,美利坚因为铁的消耗量大,每年都需要从英吉利进口优质铁,国内的铁价比英吉利至少要高一两磅。” 易知足也不废话,径直道:“从英吉利运至广州,到岸价需要多少?” 奥利芬心里一跳,这话的意思是让他们从中转手倒卖?快速的估算了下,他才道:“鉴于现在各国都爆发经济危机,各个行业都不景气,运抵广州,十磅应该差不多。” 一吨十磅,不过才四十元左右,与国内铁价相差将近一百元,这生意可不是一般的划算,易知足点了点头,道:“一吨十磅,运来多少,我收多少,现银支付。” 这可是大生意!一艘千吨的帆船一次单边就能获利二千磅,这可是八千多元!返航随便装载点货物,也能赚个几千元,一个来回轻轻松松上万元,重要的是,这可是大批量,三人都是一阵兴奋,高兴之余,奥利芬道:“易先生,如果数量太大,英吉利的铁价会有所回升。” “这是正常的。”易知足点头道:“十三行会派船队加入英吉利的铁贸易,不过,得挂在美利坚商行名下。” “没问题。”奥利芬、卫特摩异口同声的道。 易知足看了眼卫特摩,又看向斯诺,道:“还有件事,我国朝廷如今正在厉行禁烟,为着元奇和十三行的声誉和利益着想,也为着十三行行商和元奇银商的安全考虑,我不希望与我们合作的商人继续走私鸦.片。 我知道鸦.片走私是暴利,不过,你们得做一个选择,是做正当生意,还是走私鸦.片?” 听的这话,斯诺看了一眼卫特摩,毫不迟疑的道:“我们当然选择正当生意。” 卫特摩耸了耸肩,道:“好吧,为了能与易先生合作,我放弃鸦.片走私,我可以向上帝发誓。” “发誓?”易知足哂笑道:“1821年,‘爱米里号’德兰诺瓦凶杀案发,罗宾逊号和急庇仑号船上的鸦片公开暴光,美利坚驻广州领事和商人都发誓不再贩卖鸦片,你们的誓言三天后就被抛在脑后了。” 这确实是事实,被易知足当面揭短,斯诺和卫特摩脸上都有些讪讪的,易知足笑了笑,道:“我要求不高,今年之内,美利坚商人不走私鸦.片就行,给你们一个月时间结束鸦.片生意,不听劝阻的,元奇会断绝与其生意往来,永远断绝。”(未完待续。) 第二二八章 暗中挑拨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今年之内不走私鸦.片就行?奥利芬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斯诺是将信将疑,卫特摩则是大喜过望,说实在的,鸦.片走私利润巨大,既无须纳税,又是现银交易,他根本就没打算放弃,也不可能放弃。 三人神情各异,易知足一一看在眼里,鸦.片走私无法根绝,这一点他十分清楚,之所以要美商暂停半年,是为了元奇和他自己的声誉考虑,明年林则徐就会在广州掀起一场声势浩大的禁烟行动。 届时,鸦.片商将是千夫所指,他可不想背上一个勾结鸦.片商的汉.奸罪名,也不希望因为美商走私鸦.片而与林则徐闹僵,与美国的贸易是不可能中断的。 欣喜之余,卫特摩连忙表态道:“易先生放心,从下个月起,卫特摩行保证今年不再沾染鸦.片。” “美利坚与大清的贸易能否取得重大突破,眼下正是最关键的时刻。”易知足看向斯诺缓声说道:“我不希望贵国商人因小失大,因为鸦.片走私而丧失我国朝廷和地方官员对贵国的信任。【ㄨ】 从下个月起,十三行和元奇会通过各个渠道获取鸦.片走私的情报,希望你们言而有信,元奇不喜欢与没有信用,不顾大局的商人和国家长期合作。” 斯诺连忙表态道:“易先生请放心,美利坚绝对不会容忍任何一家商行和商人破坏美利坚与元奇的亲密合作.......。” “笃笃笃”沉闷的敲门声打断了斯诺的话头,他皱了下眉头,歉意的看了易知足一眼,才道:“请进。” 副领事威特莫轻轻推开门,道:“英吉利驻华商务总监督查尔斯.义律先生来了,要见易先生。” 义律追到美国商馆来见易知足?几个人都是一楞,易知足含笑道:“诸位不介意的话,我想借这地方与义律先生谈谈。” 斯诺虽然觉的有些莫名其妙,但不论是义律还是易知足,他都不想得罪。当即就起身道:“当然不介意。”说着就示意几人一同退了出去。 义律和马儒翰来的很快,一进门,义律就彬彬有礼的道:“对于英国商馆的失礼,我非常抱歉。都是下面人一时的疏忽,还请易先生谅解。” “一些小事,不足挂齿。”易知足说着伸手礼让道:“请坐。” 落座之后,易知足就径直说道:“我已向总督大人如实的转达了阁下的意愿,不过。很遗憾,总督大人以英商走私鸦.片为由,拒绝与阁下会晤,大人说了,要想座谈商贸,先杜绝鸦.片走私。” “鸦.片走私并不是英吉利政.府主导的,女王阁下也反对鸦.片走私。”义律连忙分辩道:“作为驻华商务总监督,我本人同样反对走私鸦.片,那不仅给大英帝国丢脸,也是天主教徒的耻辱。” “很遗憾。英吉利象阁下这样的官员太少了。”易知足可没心思跟他扯这些废话,说着话头一转,道:“虎门的两艘英吉利战舰是怎么回事?阁下是想以此来胁迫总督大人?我想阁下应该记得很清楚,1834年,英吉利三艘战舰硬闯虎门,结果是贵国的总监督律劳卑阁下卸任,广东水师提督李增阶被革职,阁下该不会是想再来一次吧?” “当然不会。”义律很干脆的道:“两艘战舰前往虎门示威,不过是为了表明大英帝国的态度,为了争取平等地位和自由贸易。我们不惜动用武力。” 也就是说,这是一个信号,英吉利准备以军事手段解决问题的信号,易知足忍不住暗笑。这纯粹是媚眼抛给瞎子看——白费劲,广州这些地方大员谁会明白这个国际惯例背后的意义?他是明白,但他不会说。 略微沉吟,他才道:“阁下和贵国的态度和决心,我一定如实转达给总督大人。” “非常感谢。”义律接着道:“易先生,我很不理解。我们需要的只是对等和公平的贸易.....。” 易知足连忙打断他的话头,道:“阁下如果希望英吉利与大清国之间能够进行对等和公平的贸易,那么就请阁下和英吉利政.府宣布鸦.片走私为违法,与清国朝廷联手打击鸦.片走私,贵国商人一边走私鸦.片,政.府一边嚷着要对等和公平,阁下不觉的滑稽吗?” “我不觉的这事滑稽,不错,鸦片贸易与黑奴贸易一样,都是罪恶和肮脏的贸易。”义律分辩道:“可造成鸦.片贸易的根本原因就是英中两国之间长期不对等的贸易,我认为,两国应该先实现对等和公平的贸易,然后才有可能逐步取缔鸦.片贸易。” “阁下的想法很好。”易知足微微颌首道:“不过,因为鸦.片走私,清国每年流出的白银已经达到惊人的数额,已经到了无法容忍的地步。” “两国完全可以举行高级别的会谈,具体协商如何妥善的解决这个问题。”义律说着忍不住抱怨道:“我真不明白,贵国的皇帝和朝廷官员为何如此自大,连晤谈的机会都不给。” “因为他们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也不知道大英帝国有多强大。”易知足含笑道:“整个大清帝国,从皇帝到官员都仍然沉迷在****上国的美梦中,我正在试图唤醒他们,我在广州办报纸,修建铁路,开办工厂,就是为了让他们清醒过来,让他们了解世界,睁开眼看看这个世界。” 早上七点一过,西关各条大街小巷就响起了清脆的童音,“卖报卖报!顺德招收二万缫丝女工!月钱四块大洋!” “快来看,机器缫丝厂的最大东家是元奇!” “卖报卖报,大家闺秀力挺缫丝女工!” “卖报——,粤东三子抨击缫丝女工!” “大新闻,大新闻,《西关周报》改成日报了!” 潘仕明在西关老字号——天海阁茶楼门前下了轿,听着报童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他笑了笑,对小厮道:“拿两文钱来。”报纸两文一份,报童一文,报馆一文,这是典型的亏本赚吆喝,一份报纸的成本可不止一文。(未完待续。) 第二二九章 张维屛 从报童手中买了份报纸,潘仕明随口问道:“生意好不好?” 报童是个七八岁的小孩,精廋精廋的,一张略显苍白的小脸上镶嵌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透着几分机灵,平常买报纸的可没人会问他生意好不好,有些好奇的打量了潘仕明一眼,见他一身装扮非富即贵,便如实道:“还不错,一早就卖了八份。`” 潘仕明含笑道:“挺不错的,一天能挣多少文?” “估摸着能有三四十文吧。”报童仰着小脸自豪的道。 “喲,这要天天有的卖,小小年纪就能养家糊口了。”潘仕明说着揉了揉他的头,转身进了茶楼,心里却是暗笑,报馆亏本,却养活了一大批报童,对于报馆亏损,他根本就没放在心上,现在还不是赚钱的时候。 他今儿一早来天海阁喝早茶,是约了伍长青和张维屏,早就订好了茶座,径直上了三楼雅间,点了壶好差,又随即点了几样早点,他才踱到窗口欣赏江景,自从进了报馆,他极少来这里喝早茶,没那闲工夫。 今儿他请的张维屛就是以诗享誉诗坛的粤东三子之一,张维屛——嘉庆九年中举,道光二年进士,曾在湖北、江西任州县地方官,署理过南康知府,为官清廉,难容于官场,前年辞官回到广州,一直就住在伍家在花地的馥荫园。` 他听伍长青提及过,张维屛在京师是‘宣南诗社’成员,是坚定的禁烟支持者,与湖广总督林则徐、鸿胪寺卿黄爵滋、礼部主事龚自珍等人关系极好。 张维屛可不好请,等闲不见客,这次还是央求伍长青出面请他为《西关日报》撰稿,才借着这个由头请他喝早茶。 小厮进来禀报道:“少爷,客人来了。” 潘仕明不敢怠慢,连忙出了雅间快步迎了出去,在楼梯口迎上两人。他连忙躬身道:“晚辈见过南山公。” “无须多礼。”将近六十的张维屛摆了摆手,道:“这里可不是叙礼的地方。” 三人进了雅间,相继落座,喝茶吃早点。吃完早点,张维屛将报纸细细看了一遍,才开口道:“地方小报,我见的不少,但《西关周报》却让人耳目一新。借老夫的名头抨击缫丝女工,可是有意挑起争论?” “南山公明鉴。`”潘仕明含笑道:“大掌柜说,理不辩不明。” “大掌柜?” “就是元奇易大掌柜,易知足。” “合着这还是易知足的主意?”张维屛说着看向伍长青。 伍长青与张维屛颇有些忘年交的味道,并不象潘仕明那般拘谨,当即放下茶盅含笑道:“确实是易知足出的主意,他说非得由南山公出面抨击,才能引起士子们跟风,这场争论也更能引人注目。” “拿老夫当枪使,他还是真是好胆。”张维屛道:“找个机会带他来让老夫见见。” 潘仕明原本还想着开口请张维屛挂个《西关日报》的总编。一看这情形,赶紧的打消了这个念头,让易知足出面去请得了。 张维屛在广州声誉极高,他在《西关日报》上抨击缫丝女工,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原本就有不少士绅对女子出外务工不满,对缫丝女工的高薪不满,见的张维屛撰文抨击,不少士子纷纷撰稿跟风抨击。 潘仕明则让报馆的写手撰文驳斥,一时间《西关日报》上围绕着缫丝女工和女工高薪争吵的不亦乐乎。加入战团的人越来越多,争论的话题也开始扩散,机器缫丝与手工缫丝之优劣,论机器工厂展之必要。论妇女地位,论男女同工同酬,论妇女缠足,论蒸汽机破坏风水。 各种五花八门稀奇古怪的话题越来越多,潘仕明根本就不再为没有足够的话题和文章愁,他需要做的就是选稿。对舆论加以引导和平衡,《西关日报》因为这场大争论迅的深入人心,被广州及周边府县的官绅士商普遍接受,不少人都养成了每日读报的习惯,受益最大的自然是报馆,《西关日报》的销量迅从三千突破一万大关。 就在《西关日报》的争论开始消停,有偃旗息鼓的趋势之时,天津破获了一起走私鸦片大案——天津河间兵备道王允中、天津镇总兵刘允孝、游击闽正凤在天津两艘洋船上一次缴获鸦片十三万一千五百余两,两艘洋船分别来自广东海丰和三水县。 接到直隶总督琦善的奏报,道光大为震惊,有关禁烟的严禁与弛禁之争随即也分出了胜负,道光一面严旨斥责广东大小文武,养奸贻患,尽丧天良,一面下旨,着湖广总督林则徐进京。 广东两广总督府,二堂。 总督邓廷桢、巡抚怡良、粤海关监督豫堃、水师提督关天培、广州知府珠尔杭阿等广州军政大员一个个黑着脸不吭声,堂下,十三行一众行商尽皆跪伏在地,气氛凝重而沉闷。 易知足也跪在最后面,咬着牙撑着,他不敢看表,但估摸着已经跪了有大半个小时了,还没习惯长跪的直觉的膝盖生痛,浑身酸麻,心里暗暗感慨,这些个行商跪功不是一般的好,他哪里知道,一众行商早有预备,听闻总督大人召见都提前备下了护膝垫子。 见的一众大员一个个养气的功夫都相当好,他实在是不忍不住,大着胆子道:“部堂大人——。” 听的他开口,一众大员都略微有些诧异,邓廷桢不动声色的瞥了他一眼,道:“说。” “不出意外,湖广总督林大人必然作为钦差前来广州禁烟。”易知足说了半句,便赶紧住口。 道光这才召林则徐进京,这小子就敢断言林则徐会作为钦差前来广州禁烟?邓廷桢略微沉吟,才道:“起身回话。” 终于能站起身了,易知足长松了口气,缓缓的站起身来,瞥了一眼依然跪着一动不敢动的众行商,心里暗忖,林则徐来了,只怕跪的日子还长,惹不起还躲不起?得想法子离开广州一段时间,至少要避开林则徐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时间段。(未完待续。) ... 第二三零章 白沟驿 广州是大清一口通商之地,既是鸦.片走私最严重的地方,也是吸食鸦.片风气最盛的地方,但凡殷实之家,吸食鸦.片者十有六七,林则徐是严禁派代表,赞成严惩吸食鸦.片者,朝廷若是以林则徐为钦差前来广州禁烟,将是什么情形? 在场的军政大员和一众行商心里都是一紧,邓廷桢看了易知足一眼,沉声问道:“何出此言?” 虽说气氛压抑沉闷,但堂上一众军政大员易知足平素里都有往来,倒也不怵,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天津两艘洋船便查获走私鸦.片十三万两有余,足见天津鸦.片走私规模之大,亦可知京畿之地吸食鸦.片风气之盛,皇上雷霆震怒,实是预料中事。 此番天津禁烟,实乃直隶总督琦善大人之功,皇上何以急召湖广总督林大人进京?很显然,严禁和弛禁之争已见分晓,皇上赞成严禁,急召林大人进京,只为一点,严禁鸦.片! 在哪里禁烟?不可能是天津,从皇上严旨斥责广东这点来看,林大人必然是前来广州禁烟。” 这事简单,众人只是没往这方面去想而已,听的易知足这话,一个个都做声不得,邓廷桢今日召集众人,本就是冲着禁烟而来,道光严旨斥责,虽未降罪,却让他心惊肉跳,他心里很清楚,若是不做出点成绩来,降罪下来是迟早的事。 略微沉吟,他才道:“鸦.片屡禁不止,本部堂固然是难辞其咎。但绿营水师和尔等行商却是首当其冲。今日召集诸位前来。就是为商议严禁鸦.片之事......。” 略微一顿,他沉声道:“广东水师提督关天培。” “末将在。”关天培连忙起身躬身道。 “即日起,提督署移驻沙角,增调水师巡船加强洋面巡查,严密监视和控制海口,不得放过一艘走私快蟹进入虎门。另则,潮州、惠州一带洋面亦要加强海上巡查,严防走私洋船北上。” “末将尊令。”关天培连忙躬身道。 “巡抚怡良、广州知府珠尔杭阿。7∞7∞,” “下官在。”怡良和珠尔杭阿连忙起身。 “大索全城。严搜城内所有兴贩鸦.片者!会同府县官员,严拿各府县乡镇之囤贩窖口,严查一切滞留在内河内洋之船只,尤其是揽载走私之快蟹各艇,禁阻内地任何船只出洋,杜其出入之路,清贩运之源!” 怡良和珠尔杭阿连忙躬身道:“下官尊令!” 邓廷桢扫了几人一眼,厉声道:“不论是地方官员还是水师官兵,胆敢营私舞弊,玩忽职守。通风报信,暗中勾结。一律革职查办,毫不姑息。”说完,他看向粤海关监督豫堃。 豫堃哪还敢安坐不动,连忙起身,躬身候立,邓廷桢瞟了他一眼,又看向一众行商,语气森冷的道:“鸦.片走私,泛滥至此,尔等行商有不可推卸之责,本部堂信得你们,天下人却信不得你们,该如何积极配合严禁鸦.片,尔等回去拟个章程上来。” 易知足还是头一次见到邓廷桢如此疾言厉色,暗忖今儿算是见到了他的真颜色,不妨邓廷桢却点到他头上,“易知足。” 楞了下,易知足连忙躬身道:“下官在。” “即日起,《西关日报》全力宣传鸦.片之害,禁烟之必要,配合朝廷禁烟。” “下官尊令。”易知足连忙躬身道。 出的总督府,十三行总商伍绍荣就急忙叫住了易知足,勉强笑道:“总督大人着行商积极配合严禁鸦.片,咱们既无权又无兵,如何配合?知足素来多智,还望不吝指点。” 易知足笑了笑,道:“这不简单,有人出人,无人出钱,再则行商消息灵通,尤其是对外商的动向了如指掌。” “知足的意思,是向官府提供外国鸦.片贩子的情报?”伍绍荣左右张望了一下,道:“这以后还如何做生意?” 这时候还想着生意,还真是个人才,易知足含笑道:“先保住项上人头,再考虑生意。” 在道光帝严旨斥责的压力下,广东大小官员全部积极行动起来,在广东全省展开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禁烟行动,仅仅三天时间,广州城里就抓捕了千余名贩卖鸦.片者,继而在南海、番禹、高要、东莞等县又破获捣毁一大批倒卖鸦.片的窖口,抓获何老斤、区宽等一批开设窖口的巨贩。 伍家花园,延辉楼。 伍秉鉴看着易知足,问道:“知足真能断定朝廷会以林则徐为钦差前来广州禁烟?” “应该不会料错。”易知足说着有些奇怪的道:“林则徐来广州,是否有什么不妥?” 默然半晌,伍秉鉴才道:“朝廷若派林则徐前来广州禁烟,足以说明道光禁烟的决心,十三行怕是有得麻烦了。” 伍长青好奇的道:“林则徐前来广州禁烟,跟十三行有什么关系?” 伍秉鉴沉声道:“林则徐是福建人。” 林则徐是福建人,这个易知足自然知道,有什么奇怪的?一转念,他就想到,伍家、潘家都是福建人,可就算如此,又能说明什么?他正想细问,伍秉鉴却长叹了一声“大好前途,何必蹚这滩浑水?” 这是说林则徐吗?易知足有些奇怪,瞥了眼伍长青,示意他追问一下,不料伍秉鉴居然起身踱了出去,瞧他那样子,似乎满腹心事。 易知足忍不住轻声问道:“老爷子跟林则徐有旧?” “没听提及过。”伍长青摇了摇头,道:“前来广州禁烟可不是什么好差事,林则徐可是湖广总督,他会来广州吗?” “会来。”易知足语气笃定的道。心里却是有些担忧。可千万别因为他这只小蝴蝶翅膀扇一扇。林则徐不来广州,那可就坏事了。 保定府,安肃县白沟驿。 白沟驿在保定府与京师之间,距离京师不过二百里,距离保定府不过数十里,是南方各省北上京师的必经驿站,规模不小,仅是大小院子就有十余个。每日里北上南下的官员不少,驿丞肖正元每日里忙着迎来送往,虽然累,但却甘之如饴,很简单,驿丞虽是末入流的小官,却是实打实的肥缺。 “驿丞,驿丞在哪里?”一个中年长随吆喝道:“怎的给咱们臬台老爷安排个小院?正北的大院呢?” 肖正元深知这些个狐假虎威的长随比官员更难侍候,连忙满脸堆笑的迎上前,道:“正北两个大院都早早订下了。还请大爷您多担待。” “谁啊?”长随漫不经心的道:“比咱们老爷品秩还高?” 肖正元不言声,却悄悄伸出一根手指。那长随一惊,低声道:“一品大员?” 点了点头,肖正元赔着笑道:“大爷您多体谅下小的们的难处,大院空着,小的们哪敢委屈臬台大人......。” 那长随没兴趣听他啰嗦,取出一小锭银子不动声色的塞到他手里,道:“哪位大人?” 二两银子到手,肖正元当即干脆的道:“湖广总督,林则徐,林部堂。” “林部堂总不至于住两个大院吧,还有谁?” “大爷恕罪。”肖正元苦着脸道:“,哪位大人叮嘱过,不得泄露。” 那长随果断的又掏出一小锭银子,肖正元却干脆连手头上的银子都推还了过去,这一来,那长随马上意识到另外一人怕是来头怕是比林则徐还高,立时就意识到这里面怕是有文章,两个一品大员在这小驿站偶遇,这可能几乎是太小了。 他可是清楚,别看驿站不起眼却也是官场,这地方虽小,却最敏感,下接地气,上可通天,烽火军情,官员信息,百姓舆情,甚至是宫闱内幕在驿站都有可能打听到,收了银锭,他毫不犹豫的取出一张十两的银票塞了过去。 这次肖正元没有矫情,瞥了一眼麻利的将银票拢入袖中,随即上前一步,低不可闻的道:“文渊阁大学士,直隶总督,琦善琦中堂,琦中堂是微服前来,大爷不宣扬出去就是体贴小的了。” 正北大院,正房,两大盆炭火将整个房间都烧的暖烘烘的,才五十出头的琦善歪在炕上假寐养神,他从京师返回保定,中午便抵达白沟驿,问知林则徐今日歇在白沟驿,便刻意在此等候。 他才陛辞出京,自然明白道光的心意,也因此而忧心忡忡,禁烟他不反对,但反对严惩吸食鸦.片者,林则徐去广州,若是严惩吸食鸦.片者,怕是会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如今国库空虚,可经不起折腾。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长随进来轻声禀报道:“老爷,林大人已经到了。” “唔。”琦善睁开眼,随即一个翻身坐起,看了窗外一眼,道:“快请。” 听闻琦善就住在一墙之隔,林则徐稍稍洗漱就赶了过来,进的房间,一眼瞅见琦善缓步迎上来,他连忙迎上前含笑拱手道:“琦中堂。” “林大人来的好快。”琦善含笑回了一礼,随即伸手礼让道:“请坐。” “琦中堂请。”两人礼让着落座,林则徐含笑道:“琦中堂在天津一举缴获走私鸦.片十三万两,实是可喜可贺。” 琦善摆了摆手,径直切入主题道:“皇上急召入京,少穆可知原委?” “天意难测,岂敢妄自揣摩。” 琦善也不与他兜圈子,道:“天津之案后,京师又发生一起轰动京师的大案,庄亲王奕轼、辅国公溥喜等贵族在一座尼姑庵中聚众抽鸦.片,被官兵当场抓获。两案连发,圣上震怒,有意着少穆前往广州禁烟。” 京师皇室丑闻并未外传,林则徐也是初闻,虽说他早就料到道光召他入京是为禁烟之事,但他以为是在全国范围内展开一次规模宏大的禁烟行动,却没想到是派他去广州禁烟,他当即问道:“其他省如何?” 琦善道:“严禁鸦.片,重在广州。” 也就说其他省不禁?林则徐有些疑惑,‘严整海口,正本清源。’不是琦善的主张?怎么不让琦善去广州,而是让他去广州? 琦善看出了他的疑惑,缓声道:“广州禁烟,事关重大,不可有失,非少穆前往不可。” “这是圣意?”林则徐沉声道。 “不错。”琦善点了点头,道:“我力争去广州,圣上不允,说广州禁烟,非少穆不可。” 听的这话,林则徐心里一沉,广州禁烟之难,众所皆知,十三行与鸦.片走私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偏偏十三行又是道光的钱袋子,再则,如今正闹银荒,银贵钱贱已到了不可复加的地步,广州对外贸易断不可绝,所有督抚大员鲜有赞成封关锁国,断绝对外贸易的,又要禁烟,又要不断绝对外贸易,何其之难! 见他沉吟不语,琦善补充了一句,道:“如今国库空虚,少穆是知道的,广州禁烟,断不可轻启边衅。” 林则徐不以为意的道:“蕞尔小国,也敢与我****上国交兵?更遑论西洋各国远在数万里之遥。” 琦善也认为这事可能性不大,略微沉吟,便道:“广东吸食鸦.片风气之盛,冠于全国,对吸食者处以重罪,颇为可虑,还望少穆慎而又慎。” 林则徐这时哪有心事跟他探讨争论禁烟主张和措施,微微点了点头,便问道:“广州禁烟,圣上可有提及银钱兵马?” 琦善缓缓摇了摇头,有银子有兵马,广州禁烟有什么难的?还轮得到你?就因为国库空虚,道光不想调动兵马,不想支付银子,才让你林则徐前去。 既无银子,又无兵马,广州这烟如何禁?林则徐不由的一呆,半晌说不出话来,没有银子,如何调动的了广东绿营兵马禁烟的积极性?况且,广东鸦.片泛滥至此,与广东绿营不无关系,广东绿营能否可用,尚且两说,这无钱无兵,赤手空拳去广州禁烟?这差事断不可行,非得推卸掉不可! 琦善对此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道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既说广州禁烟事关重大不可有失,却又不支银,也不给兵,难道给林则徐一个钦差的头衔,他就能去广州完成禁烟的差事?(未完待续。)uw </br> 第二三一章 破格礼遇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京师,紫禁城,养心殿。 凌晨四点,天还未亮,一队队太监宫女便打着灯笼忙碌起来,一向严格遵循祖训的道光皇帝也在这个时辰起身,洗漱用膳之后,按例,应是宣军机大臣觐见,听取军机大臣禀报当日的重要事情,但道光今日却一反常态,径直吩咐道:“宣林则徐觐见。” 乾清门外,九卿朝房,各部堂官,进京的地方督抚大臣都在此等候皇帝召见,听的太监宣召,林则徐在一众大臣羡慕的眼光中越众而出,跟着太监前往养心殿西暖阁,心里却很有些忐忑。 道光如此亟不可待的召见他,足见道光对禁烟之事的急切和重视,越是如此,他就觉的压力越大,身为禁烟严禁派的代表,拒绝前往广州禁烟,他不仅要失去道光的信任和圣眷,还要失去多年来在朝野积攒下来的清誉和名声。 稳步走进西暖阁,瞥了一眼盘膝端坐在炕上的道光,他随即跪下道:“臣林则徐恭请皇上圣安。”见礼起身后,他才走到炕前的白毡垫上跪下。 道光上下打量了他两眼,径直道:“林则徐,朕欲以你为钦差,前往广州主持禁烟大局,你意如何?” 林则徐一个头磕下去,沉声道:“臣自忖才疏学浅,德薄能鲜,恐有负圣命,不敢担此重任。” 道光着琦善赶在林则徐进京之前提前透露他的想法,就是让林则徐有充足的时间仔细考虑和权衡,不想林则徐深思熟虑的结果居然是拒绝前往广州,他不由的大感失望,沉吟良久,他才沉声道:“鸦片流毒于天下,则为害甚巨,法当从严。若犹泄泄视之,是使数十年后,中原几无可以御敌之兵。且无可以充饷之银。” 这句话是林则徐上疏的原句,他自然明白道光在这种情形下背诵他这句话的意思,当即叩首道:“臣惶恐。” 道光暗叹了一声,沉声道:“你这是执意要推诿?” “臣不敢。【ㄨ】”林则徐说着抬起身来。道:“广州禁烟关乎天下禁烟之成败,臣不敢贸然前往。” 见的峰回路转,道光心里暗喜,道:“有何不敢,说。” “臣惶恐。”林则徐叩首道:“臣斗胆问一句。皇上欲如何处置庄亲王?” “哼。”道光哂笑道:“你这是在质疑朕禁烟的决心?” 当天,道光就下旨,将内务府郎中文亮、刑部员外郎杰亲、理藩院主事奎英等一批吸食鸦片官员的革职流放,稍后两日,又革去庄亲王奕奎、辅国公付喜、三等伯贵明的爵位,发配边疆,宗室荣祥因藏匿鸦片烟具被交刑部和宗人府审办。 一时间京师里风声鹤唳,皇室宗亲,满汉官员,但凡是沾上鸦.片的皆惶惶不可终日。吸食鸦.片的士绅商贾亦是人人自危,朝野上下都预感到这一次朝廷禁烟是动真格的了,绝对不会象以往那般湿湿地皮就收手。 与此相对应的是,林则徐自进京之后,道光****召见,圣眷之优渥已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仍旧是西暖阁,道光与林则徐,君臣两人一坐一跪,默然半晌。道光才开口道:“少穆如今可还质疑朕禁烟的决心。” “臣不敢。”林则徐说着抬起身道:“严禁鸦.片,关乎朝廷安危,关乎百姓生计,臣即便肝脑涂地亦义无反顾。然广州禁烟,事关重大,还请皇上极力支持,臣不惧赴汤蹈火,不惧粉身碎骨,臣惧师出无功。惧有负圣恩,惧成为天下罪人!” 道光自然明白他说的极力支持指的是什么,略微沉吟,他才道:“少穆看看这份折子。”说着,他拿起一份折子递了过去。 林则徐接过折子一看,是两广总督邓廷桢和广东水师关天培联名上奏的,恳请增添扩建虎门炮台,并将虎门炮台所有大小火炮更换为西洋火炮,预计花费二百万两,他原本以为是道光诉苦,待看到后面注明,所有花费,无须朝廷划拨银子,皆由元奇银行捐输,并额外注明,系元奇大掌柜易知足主动捐输。 湖广与两广接壤,身为湖广总督的林则徐对元奇银行自然是早有耳闻,对于建言兴建铁路,发行国债的易知足也不陌生,见的易知足主动捐输二百万用于增强虎门防务,他不由的暗自咋舌,元奇银行居然如此阔绰! 他瞬间明了道光的意思,朝廷没银子,去了广州,找元奇银行要银子,不过,他有些怀疑,天下哪有这样的商贾,无缘无故的主动捐输如此巨款?虎门,广东水师,元奇银行是不是在走私鸦.片?被胁迫出资?否则哪有如此大方慷慨的商贾? 略微迟疑,他直言不讳的道:“臣孤陋寡闻,这等忠心为国之义商,实是闻所未闻。” 什么意思?道光眼皮一抬,这事背后难道还有猫腻不成?邓廷桢、关天培胆大包天,敢如此欺君罔上?不可能!真要如此,那么大笔银子何必投到虎门炮台,直接进腰包,岂非神不知鬼不觉? “少穆多虑了。”道光缓声说道:“元奇银行与十三行同休共戚,易知足本身就是行商,焉敢恣意妄为?元奇主动捐输,增强虎门防务,想来是英吉利又有挑衅之举,这也是朕要叮嘱你的,此番广州禁烟,要尽力避免挑起边衅。 一则,国库空虚,不堪用兵,再则银贵钱贱已到不可复加之地,若是广州兴兵,断绝对外贸易,必然引起更大的恐慌。” “臣遵旨。”林则徐连忙叩首道。 “广州禁烟,既要禁烟,又要不启边衅不绝贸易,其中关键就在十三行。”道光不紧不慢的说道:“十三行与鸦.片贸易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少穆前往广州主持禁烟大局,须的对十三行恩威并施,软硬兼施,既要迫使十三行与鸦片贸易脱离关系,大力资助朝廷禁烟,又要十三行安抚好一众外商,毋使贸易中断。” 微微一顿,他接着道:“广州禁烟,能得十三行支持。可收事半功倍之效。朕之所以挑选少穆前去广州,不仅是因为少穆主张严禁鸦.片,还因为少穆是福建人,执广州十三行牛耳者。伍潘两总商,皆是福建人,福建商人素以抱团而闻名,少穆身为福建人,利于同伍潘两家沟通。取得两家的支持。” 这就是道光挑选他前去广州禁烟的原因?林则徐一阵无语,十三行不过一群行商,即便财雄势大,但胳膊还能拗得过大腿?躬身应了一句,他才道:“元奇银行虽与十三行休戚与共,但毕竟与十三行有差别,既是可信,能否让元奇资助?” “元奇能有多少银子?”道光含笑道:“才捐输了二百万给虎门,又在筹建广州至佛山的铁路,预算亦在四百万元。朕可不想竭泽而渔,还指望着元奇尝试发行国债。” 广州至佛山的铁路需要四百万元?林则徐暗自咋舌,如此之贵,这铁路再好,只怕也难以推广,更令他惊讶的是元奇竟然阔绰到如此地步!就算它垄断广东一省的钱业,可毕竟才一年多时间,而且元奇是低息放贷,它哪里来的如此多银子? 从养心殿出来,林则徐心里满是无奈。广州禁烟,明明白白就是一个坑,谁去都难讨好,但道光一天一召见。已是认定了他,他又能如何?即便明知是坑,也得捏着鼻子往下跳,更何况,这个坑总得有人去跳,他不敢跳。满朝文武,还有谁敢去跳?这正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道光十八年十一月十五日,在第五次召见林则徐后,道光下诏:“湖广总督兼兵部尚书林则徐,颁给钦差大臣关防,驰驿前往广东,查办海口事件,所有该省水师兼归节制。” 十八日道光帝第八次召见了林则徐,整个京师都为之轰动,八日之间八次召见,并且赏其在紫禁城内乘舆骑马,如此破格的礼遇,实是大清开国以来,绝无仅有的,一时间在京师官场传为美谈。 从养心殿出来的林则徐却是清醒的很,道光如此破格的礼遇,既是借此向朝野上下传达道光对禁烟的重视程度,也是表达对他林则徐的特殊信任,以此来提高他的声望和威信,以利于他去广州禁烟,当然,如此破格的礼遇,也是巨大的无形的压力,办砸了差事,对他的惩罚怕也是破格的。 午门外,礼部主事龚自珍一身微服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等候着,他与林则徐都是宣南诗社成员,关系极好,听闻道光下旨着林则徐南下广州禁烟,他又是担心,又是兴奋。 礼部主事是正六品官,在京师这地方却是位卑职低,他可不想一生困厄下僚,而且禁烟又是他极力主张之事,因此这几日草拟了十条禁烟建言,有心追随林则徐南下。 见得林则徐从午门出来,龚自珍连忙快步迎上去,不想还未走近,一顶大轿在林则徐面前停下,他连忙止步,就见一个二品大员哈腰出轿,这人他认的,工部左侍郎沈维轿——林则徐的座师,他自忖官位低微,不便上前。 见的座师,林则徐连忙行礼,含笑道:“学生正待前去拜访恩师,不想竟在这里遇上了。” 沈维轿正要进宫,见的林则徐才令落轿,他很是担心林则徐的处境,当即便关切的道:“鸦.片流毒数十载,走私牟利之巨,骇人听闻,广州禁烟,艰难备至......。”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林则徐拱手道:“死生有命,成败在天,学生岂敢有辱门墙,苟利社稷,学生岂敢不尽股肱辅臣本分?” “好!好!”沈维轿连声叫好,心里一阵滚热,当即道:“晚上来府里,叫上一众同年,好好聚一聚,当是为少穆饯行。” 辞别座师,林则徐正要躬身上轿,却听的一人呼道:“少穆兄。”抬头一看,见是龚自珍,他欣喜的道:“伯定兄。”说着连忙迎了上去,畅笑道:“这几日忙着应酬,没时间去见伯定兄......。” 龚自珍笑道:“总督进京,哪座衙门不得面面俱到。”他知道林则徐应酬多,寒暄两句,便道:“广州禁烟,估摸着少穆兄难以推却,在下草拟了十条建言。”说着便取出条陈递给他道:“这京师在下早已呆烦了,若少穆兄不弃,在下愿追随少穆兄南下广州,一尝所愿。” 听的这话,林则徐缓缓摇了摇头,道:“事势艰难,伯定兄还是不要随行的好。” 见他回绝的如此干脆,龚自珍不由一呆,道:“为何?” “生死难测。” 龚自珍固执的道:“正因为如此,在下才要随少穆兄南下。” 道光十九年,正月初八,在京师倍受道光礼遇,被京师百官百般羡慕嫉妒的林则徐受命离京,赶赴广州。 广州,河南岛,元奇义学。 才是初春,广州已经有些热了,易知足一身长衫坐在大操坪的观礼台上看着操坪上一队队的学生操练队列,经过大半年的训练,他早已带出来一批合格的军训教官,已经不用亲自上阵操练了,不过,他每天下午依然是尽量抽出时间前来义学观看操练,一则监督,二则是训话。 操坪上正在训练的这批学生都是去年下半年才陆续进校的,训练进度参差不齐,时间长的有三个月,时间短的还不到一个月,因为这些学生大多没读过书,左右不分,同边手的情况相当多,训练进度着实不如人意。 “少爷,伍公子来了。”听的禀报,易知足转过身来,含笑道:“长青今日怎的有这闲功夫?” 伍长青冲着操坪扬了扬下巴,道:“都大半年了,练来练去,老是这几个动作,知足兄就不觉的烦?绿营兵丁还时不时的变个阵法什么的。” “那些个花架子有的什么用。”易知足不屑的道,随即道:“又有什么消息?” “也没什么。”伍长青漫不经心的道:“林则徐已经启程南下。”(未完待续。) 第二三二章 公开拒毒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林则徐离开京师启程南下,广州能够收到消息,那林则徐至少已经离开京师半月之久了,易知足隐约记得,林则徐似乎只用了两个月时间便赶到了广州,看来,也该准备准备,离开广州了。 暂时离开广州,这是易知足深思熟虑后作出的决定,他很清楚,林则徐一到广州便雷厉风行的展开禁烟行动,矛头直指十三行行商和所有外商,仅仅只用了三个月时间,就在虎门举行了震惊中外的虎门硝烟壮举。 可以说,虎门硝烟就是鸦.片战争的导火索,他既然期望鸦.片战争爆发,就不能干涉!以他如今在广州的地位和名声,一旦林则徐厉行禁烟,他就会处于漩涡中心,不论是官府还是外商以及十三行,都会找他,一个不好,他就内外不是人。 他如今可不想得罪人,林则徐、邓廷桢、怡良、豫堃、关天培等军政大员他是得罪不起,义律等英国官员现在是不宜得罪,他不想因为他个人的因素影响局势的变化,至于十三行这边他就更不愿意得罪了。 要想不得罪人,最好的法子,就是暂时离开广州,等到尘埃落定,再回广州,积极出谋划策,出钱出力,帮着筹划抗英事宜,以博取好印象,博取好名声,他个人声誉倒是无所谓,但他不得不为元奇的声誉考虑。 见他半晌没吭声,伍长青笑着打趣道:“知足兄该不会是被林钦差吓着了吧?” “我又不贩鸦.片,吓着什么?”易知足说着伸了个懒腰,站起身道:“咱们的船队已经训练了几个月时间,也该熟练了,长青有没有兴趣跟我出海去玩玩?” “出海?去哪里?” “去海南,去八所看看,昌化县的铜矿勘探一直没有消息,还真是有点怀疑究竟有没有矿。” 这节骨眼上关心昌化县的铜矿勘探?伍长青才不会相信他这鬼话,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才认真的道:“知足兄该不会是想避开林钦差吧?” “我避他干嘛?”易知足说着指了指操坪上正在训练的学生。道:“主要是想带他们去八所,时间紧迫,也该对他们进行实弹训练了,枪炮声动静太大。不方便在广州进行训练。” 这倒是正理,伍长青点了点头,道:“你这个大掌柜走了,广州这一大摊子交给谁打理?” “时间不会太长,不过一两个月时间。没什么打紧的。”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着一众掌柜厂长们各司其职便是,真有大事,不还有你家老爷子在。” 天色黑尽,一顶二人抬小轿在西善里巷口停下,易知足下的轿来付了轿资,独自缓步前行,径往严府而去,林则徐快到了,他的叮嘱严启昌一声,严世宽和小妹去了上海。看在他两人的面子上,严家他多少得尽点心。 自兴泰行商欠案发生之后,严启昌这一年多来甚是低调,严府也很是冷清,早早就闭上大门,易知足在外拍了拍门环,随即见有灯光亮起,门房老孙头隔着门问道:“谁啊?” “乐仔。”易知足轻声道。 乐仔是易知足的小名,他自幼和严世宽一块形影不离,可没少来严府。老孙头哪有不知道的道理,不过这一年多来,他极少上门,老孙头有些不太敢相信。举起灯笼隔着门缝照着道:“是易公子?” “是我。”易知足笑道:“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见的果然是易知足,老孙头连忙陪着笑道:“易公子可有些日子没来了......。”说着便连忙打开小门,易知足进门之后便问道:“严世伯可在家里?” “在在。”老孙头连忙关上门道:“小的带易公子前去。” 严启昌正在书房查看账目,听闻易知足来了,连忙起身迎了出来,将其让入书房。他才问道:“贤侄今日如何有暇前来?”说着一边伸手让座。 易知足也不客气,径直落座,随即含笑道:“兴泰行如今还有多少商欠未清?” 见他直接问欠账,严启昌不敢隐瞒,如实道:“对外宣称是一百五十余万,实则已经只欠九十万左右,这主要还是得益于贤侄在茶市崩盘和丝市霸盘时照顾。” 这不是扯谈么,易知足暗笑,茶市和丝市,严家赚了五十多万,这个他是很清楚的,现在只欠九十万,也就是说,一年多时间严家走私鸦.片至少赚了近百万,看来鸦.片走私确实赚钱,略微沉吟,他才道:“林钦差已经南下,估摸着一个半月就能抵达广州......。” 听的这话,严启昌长叹了一声,道:“最多一年,就能将全部欠账还请,这当口,朝廷禁烟却一阵紧似一阵,好不容易铺开的关系也都被毁的差不多了。” “世伯能安然无恙,就该烧高香了。”易知足含笑道:“银子虽好,搭上性命却不合算。” “贤侄言之有理。”严启昌颌首道:“这个月内,我就将所有手尾全部处理干净。” 对他这话,易知足有些将信将疑,他很清楚,查的越严,风声越紧,鸦.片的价格也就越高,走私的利润也就越大,还帐心切的严启昌只怕轻易未必肯放手,得想个法子好好劝劝,不仅是为了对得起严世宽两兄妹,出于对十三行整体声誉的考虑,也不能让严启昌出事。 掏出一支雪茄来缓缓点了,易知足随意的问道:“现在鸦.片价格是多少?” 严启昌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关心起鸦.片的价格来了,他也没多想,沉吟着道:“近半年来风声很紧,官府查的严,伶仃洋批发价格略有下降,约四百五十元一箱,但内地已经涨至七百元一箱。” “林则徐以刚严著称,他来广州,局势必然更严。”易知足说了半句,就打住了。 什么意思?鸦.片价格还会持续上涨!严启昌心里一跳,试探着道:“贤侄的意思。是囤积鸦.片?” 看了他一眼,易知足才道:“我若说,鸦.片能涨到二千五至三千一箱,世伯可信?” “三千!”严启昌失声道。若是从伶仃洋上进货,那可是六倍利润都不止!他一阵心跳耳热,这实在是太吸引人了,他很清楚,易知足不会害他。而且对于易知足的话,他现在已是盲目的相信,不仅是他,如今十三行一众行商对易知足都佩服的五体投地,对于他的话,没人敢轻易质疑。 急速思忖了半晌,严启昌才道:“可现在官府查的很严,大批囤积根本不可能。” “世伯总算还没到利令智昏的地步。”易知足笑着道:“哪里不能囤积,非要在广州?” 微微一顿,他敛了笑容沉声道:林则徐前来广州禁烟非同小可。世伯必须收手!否则谁也救不了严家!” “贤侄放心。”严启昌连连点头道:“保证收手!” 易知足却是不放心的道:“世宽现在可是元奇分号掌柜,世伯可别打他的主意。” “贤侄一万个放心。”严启昌笑道:“千方百计将他摘出去,哪能让他再沾上这生意?” 林则徐启程南下的消息没过几天就在广州慢慢的传开了,同时传开的还有林则徐禁烟的主张——严惩吸食鸦.片者,过期不戒,处以死刑。不少吸食鸦.片成瘾的士绅商贾都惶惶不可终日,谁都清楚,烟瘾岂是那么容易戒除的?富有豪阔的瘾君子自然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或是采买足够的鸦片储存,或是在家中宅院修建密室。还有的干脆寻找借口离开广州,惹不起还躲不起? 与之相对应的——家境一般,或是因为吸食鸦.片已将家底败光的瘾君子的家属亲友们则是欢欣鼓舞,热切的期盼着林则徐抵达广州后能够强行让他们的家人戒除烟瘾。 当然。对于这个消息最为敏感的还是大大小小的鸦.片贩子,在邓廷桢的严厉的打击之下,原本半明半暗的鸦.片销售已经完全的转为地下,一个个犹如生活在黑暗中的老鼠一样,日子本就十分难熬,如今又来了一个更狠的。以后这日子岂非更加难过? 元奇总号,大议事厅,整整齐齐的坐满了人,都是广州及附近大小分号的大掌柜二掌柜们,一众掌柜们难得有机会聚集在一起,纷纷低声议论着,不知道召集他们前来会议要商议什么事情,规模如此大,显然不是小事。 易知足在孔建安、解修元、梁介敏、唐敬元等一众掌柜们的鏃拥下缓步走上前台,扫了众人一眼,待的大厅里安静下来,他才扬声道:“今日召集诸位前来,只说一件事。” 略微一顿,他才缓声道:“诸位应该都听说了,朝廷派湖广总督林则徐林大人为钦差前来广州主持禁烟大局,林钦差是严禁派代表,主张严惩吸食鸦.片者,一年为期,过期不戒,处以死刑。 在座诸位也都是小有身家,算得上殷实富足,有没有吸食鸦.片的?早在去年十月,皇上急召林大人进京之后,我就开始逐家分号进行摸底,经统计,有两成左右的掌柜吸食鸦.片成瘾。” 听的这话,在座的吸食鸦.片上瘾的一众掌柜脸色都是一变,谁也没想到去年开始,易知足就开始调查摸底,一个个登时都眼巴巴的望向他,不知道他是何章程? “怎么办?”易知足提高声音道:“本着元奇的声誉着想,也为你们自身的安危着想,我希望你们主动请辞!回家戒烟!什么时候将烟瘾戒除了,元奇依然欢迎你们回来,原有的职位待遇保持不变。 另外,从今日起,元奇银行加一条铁律,所有广东元奇银行职员,不论职位高低,但凡吸食鸦.片者,一律除名,用不叙用,检举揭发者,赏以身股一厘!” 大厅里登时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元奇的身股是上不封顶的,不论是掌柜还是伙计,没有嫌弃身股多的,一众伙计更是对身股渴盼到了极点,不论总号分号,要想吸食鸦.片不为人所察觉,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条规矩和悬赏一定,可以说元奇绝对容不下一个吸食鸦.片的,也就是说,元奇现有的瘾君子主动辞柜还有返回的元奇的机会,若是心存侥幸,那就是永远没有再进元奇的机会,而且对于瘾君子们来说,元奇已经足够宽容和大度,一旦戒除烟瘾,原有的职位待遇都保持不变,这让他们无话可说。 也有瘾君子留意到了,易知足强调的是广东,很显然,外省的职员不在这个之列,不由的暗自后悔,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去外省。 易知足其实早就有心推行这条规矩,只是考虑到吸食鸦.片的掌柜着实不少,怕引起人心不稳,是以才特意拖延,等到林则徐前来禁烟之时,借着势头顺水推舟,让所有人都无话可说。 待的议论的声音渐渐平息,他才压了压,道:“孔掌柜、梁掌柜,将这条规矩加进元奇考核制度条例,并将这条规矩制成木牌悬挂在各个总号分号大堂,让所有客户一起监督,另外,再加一条标语,‘拒绝鸦.片,珍爱生命,从我做起。’一并悬挂。” 不只是元奇银行,接下来,西关报馆、印刷厂、天宝表厂、长乐机器厂,元奇义学、元奇安置村,易知足一个接一个的跑,召集开会,宣布这条规矩,他给元奇名下的所有职员开给高薪,可不是让他们吸食鸦.片的,乘着这次难得的机会,他要来一次彻底的大清洗,将所有瘾君子扫出元奇。 元奇银行这条规矩和标语很快就悬挂在了总号和各个大小分号的大堂醒目的地方,立时在广州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和热议,元奇如今可不只是银行,名下还有缫丝厂、报馆、印刷厂、机器厂,义学。 元奇不仅职员多,而且都是高薪——缫丝女工,长乐工匠、义学先生、报馆编辑、印刷学徒等等都是高薪,这在广州已是家喻户晓,即便是中等人家也都以能进元奇为荣,寻常人家就更不用说了,削尖了脑袋也想进元奇。 元奇公开拒绝吸食鸦.片者,所造成的影响可不小,不仅是极大的触动了中下两个阶层的士绅商贾百姓,对各个行业的公所会馆也造成极大的震动,可以说是极大的配合了朝廷禁烟的行动。(未完待续。) 第二三三章 委曲求全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卖麻街,总督府,签押房。【ㄨ】 邓廷桢快速的浏览了一遍《西关日报》,报纸上刊载的消息文章,要说引人注目的除了元奇公开拒绝吸食鸦.片者之外,就是一篇洋人写的《国富论》连载,放下手中的《西关日报》, 他有些疑惑的看来看巡抚怡良、知府珠尔杭阿、番禺知县陆孙鼎、南海知县刘开域等四人,不明四人来意。 很显然,几个府县官员连同怡良这个巡抚一道前来,不是为了赞扬元奇公开拒绝鸦.片之举的,而那篇《国富论》显然也引不起他们的关注。 见邓廷桢不吭声,知府珠尔杭阿有些紧张,他瞥了一眼低着头********的剔着指甲的巡抚怡良,有些摸不定对方心思,两个低着头琢磨地上青砖的知县显然是不敢开口的,定了定神,他才沉声道:“部堂大人,元奇非是官办,从业者数以万计,元奇大掌柜易知足,不过一商贾,却能于翻掌间,左右一省之钱业,一言能定数万人荣辱,更掌有数百装备火枪之义勇,此实非地方之福,非朝廷之福......。” 听的这话,正专心剔指甲的怡良眉头一跳,他没料到珠尔杭阿竟然说的如此直接,心里不由的暗怒,这是要拖他下水吗?他当即呵斥道:“胡闹,元奇一统广东钱业,朝廷岂能不知?满朝文武,阖省官员,就你珠尔杭阿眼明心亮,最为忠心?” “卑职不敢。”珠尔杭阿连忙低头道,这帽子扣的有点太大了,这话传出去得罪的人就海了,不过,既然开了口,他也不惧,随即又梗着脖子道:“卑职忝为广州知府,元奇就在卑职眼皮之下,不敢不放胆言之。” 邓廷桢看都不看两人。径直看向两个低着头的知县,道:“刘开域、陆孙鼎!” 南海知县刘开域、番禺知县陆孙鼎连忙将本就躬着的身子再躬了躬,齐声道:“卑职在。” 邓廷桢沉声道:“元奇最近可有不轨之举?刘开域先说。” 这可真是柿子指着软的捏,刘开域心里暗暗叫苦。却又不敢不说,当即苦着脸道:“卑职并未听闻元奇有何不轨之举......只是听闻长乐机器厂工匠众多,洋夷杂处,派了衙役前去巡查,被人档了回来。” “禀部堂大人。”珠尔杭阿连忙道:“长乐机器厂工匠过千。且有数百夷人,卑职担忧有不法之徒利用工厂窝藏贩卖鸦.片,遣人去查,不料竟被人用火枪赶了出来。” 见他抢着开口,邓廷桢瞥了他一眼,问道:“陆孙鼎,这是何时发生的事?” 陆孙鼎低声道:“去年年关。” 去年年关?邓廷桢冷哼了一声,他久历地方,对于下面那些个龌龊事情门清的很,当即哂笑道:“如此说来。广州府、南海、番禺二县竟然是联合巡查长乐机器厂?” 刘开域、陆孙鼎都低着头不敢吭声,十三行他们惹不起,元奇他们更惹不起,哪会吃饱了撑的去招惹长乐机器厂,去年年关,广州府的一众衙役前去长乐,吃了闭门羹,回头又拉了两县的衙役前去,原本是想仗着人多势众,不料长乐的人更多。【ㄨ】而且还有火枪,一众衙役闹了灰头土脸。 易知足事后亲自登门拜访,除了常例进贡还额外送了一笔银子,原本以为这事就此掩盖了过去。不料,珠尔杭阿却是记仇,拿元奇公开拒绝鸦.片引起巨大的反响来说事,还将两人拉来以壮声威。 珠尔杭阿着实没料到两个知县如此怂包,不过事情既然说开了,他也不惧。当即回道:“元奇护商团公然对抗官差,实是骇人听闻,亦令人堪忧,卑职恳请取缔元奇护商团。” 听的这话,邓廷桢看了怡良一眼,道:“广东请试铸银元以驱逐洋元的折子,是由本部堂和怡大人具名上奏的,怡大人应该知道元奇有个铸币厂吧。” 听的这话,怡良没心没肺的笑道:“元奇铸币厂就在长乐机器厂内?” 邓廷桢看向珠尔杭阿,道:“铸币厂铸币已有数月,囤积了数百万银元,你究竟是想查鸦.片,还是想查银元?” 元奇还有个铸币厂?珠尔杭阿登时瞠目结舌,邓廷桢厌恶的看了他一眼,语气淡淡的道:“元奇是否是地方之福,朝廷之福,朝野自有公论,你若自认忠心耿耿,不妨拟个折子,本部堂为你转奏。” 珠尔杭阿背后冷汗都沁出来了,连忙躬身道:“卑职不敢。” 邓廷桢没心思理会他,当即端起茶杯喝茶,见他端茶送客,珠尔杭阿如释重负连忙躬身告退,待的三人退下,怡良才含笑道:“珠尔杭阿是穆相的人......。” 珠尔杭阿是首席军机大臣穆彰阿的人?邓廷桢还真不知道这点,对于权倾朝野的穆相穆彰阿,他没什么好感,却也不愿意为点小事与之交恶,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恰巧门外禀报:“易知足在外求见。” “让他进来。”吩咐完,见的怡良起身,他含笑道:“知足前来,多半是铸币厂的事,不妨一起听听。” 易知足自然不是为了铸币厂的事来的,他要离开广州,总须的找个借口,他既是行商又是元奇大掌柜,总不能不声不响的消失一两个月时间,今儿前来就是为这事来的。 进的签押房,给两人见礼之后,邓廷桢一边伸手示意他坐,一边含笑道:“广州府的衙役在长乐机器厂搜查的事情,怎的未听知足提及过?” 易知足进来就遇上了珠尔杭阿三人,登时就明白对方是在告他黑状,当即云淡风轻的道:“一点小事,无非是一众衙役看年关将至,想弄点银子,护商团职责所在,不放他们进厂,闹出了误会,事后在下刻意前去广州府和南海番禺县衙道歉,并补偿了众衙役一笔银子。” 听的这话,邓廷桢、怡良对珠尔杭阿更是不耻,怡良微微摇了摇头,含笑道:“看不出,知足这个年纪就能如此委曲求全,着实难得。” “大人谬赞。”易知足赶忙谦逊了一句,委曲求全,他是不得已而为之,过了今年,委曲求全的就不是他,而是广州的官员了。(未完待续。) 第二三四章 开明道光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对于易知足的委曲求全,邓廷桢亦颇为赞赏,年方二十,少年得志,不仅掌控着巨额的银两,而且深得广州一众大员器重,出了这等事情,他完全占理,却不告状诉苦,不向他们求援,而是委曲求全,着实是难得,护商团在他手中掌控着,大可放心。 略微沉吟,他才含笑道:“铸币厂已经囤积多少龙元了?” “还不足十万。”易知足道:“等得今年旺季大批机器运来,才能大量铸造,预计在明年才能推出。” 明年?邓廷桢颇有些失望,他是真有些等不及了,略微一顿,他才道:“不能边铸边发行?” 易知足笑了笑,道:“如今市面上流通的各款银元不少,重量不一,大小不一,成色不一,在下可不想元奇推出的银元只是为市面上增添一种新币,而是要垄断独霸!让整个广东只流通元奇的龙元,如此,才能达到驱除洋元的目的,这就要储备一定数量的龙洋,估摸着至少得一千万,才能开始推出。” 怡良连忙问道:“一千万?明年能铸造出一千万?” “没问题。【ㄨ】”易知足肯定的道。 对于钱币的发行和流通,邓廷桢知道的有限,听他说的有理,也不敢催促他急于求成,略微沉吟,他转移话题道:“机器缫丝厂招收的是女工,人数虽多,却不足为患,但长乐机器厂却皆是男工而且多是青壮,聚众则易藏奸,尤其需要严密提防帮会在工厂发展会众。” “大人提醒的是。”易知足微微欠身道:“在下窃以为机器缫丝厂虽是女工,亦不敢轻忽懈怠,自开办工厂始,在下就一直在琢磨如何防止帮会的渗透,目前尚且没有妥善的法子,只能是明面上公开禁止,暗地里安插耳目,随时打探。一旦发现帮会会众,即行驱逐,永不录用。” 见他考虑的周全,邓廷桢点了点头。没有吭声,对于长乐机器厂他其实不是很担心,毕竟元奇开的工钱高,绝大多数工匠都十分珍惜进厂的机会。 见两人不再问话,易知足缓声道:“佛广铁路的路线已经勘测完毕。初步定了下来,一应勘查事宜都已完结,今年五六月间,就将破土动工,所有铁轨全部从花旗国订购,造价十分之高,而且一旦考察通过,必然会不断修建,铁轨总不能依赖外国。 去年以来,在下就一直在详细查略两广各府县的县志。据琼州府昌化县县志记载,石碌有铜矿,在下招聘了一批工匠前去勘探,传回的消息却说铜矿不多,但有大型优质铁矿,只是运输不便,估计得修铁路,在下想赶去亲自考察,若真有大型优质铁矿,以后铁路的造价将会大幅降低。” 琼州府昌化县?怡良听的一楞。那不是易知足选定的训练马帮的地方?是真有铁矿,还是易知足想去看看马帮的训练情况而找的借口?训练马帮在藩属国的茶马商道试行种植鸦.片,这事他是十分上心的,当然。石碌若真有大型优质铁矿,这对广东来说,意味着又多了一笔税收,这对广东来说也是件大好事。 邓廷桢却是被铁路的造价大幅降低所吸引,连忙问道:“此事当真?” 易知足点头道:“有铁矿不假,但还得看要修多长的铁路?”顿了顿。他接着道:“如今朝廷对铁矿的矿禁已经解除了吧?” “除了金银矿,其他矿禁皆已解除。”怡良连忙道:“皇上为此还发过明谕,‘自古足国之道,首在足民,未有民足而国不足者......天地自然之利,原以供万民之用。”说着他看向邓廷桢道:“似乎还有一道谕旨,部堂大人可记的?” 邓廷桢笑了笑,接着道:“......开矿之举,以天地自然之利,还之天下,仍是藏富于民......。” 道光还有如此开通?易知足大觉意外,连忙问道:“那具体开采是官办?商办?还是官商合办?” “商办!”邓廷桢、怡良两人不假思索的同声道,两人都清楚,官办,官商合办都不如商办好,商办虽然亏点,却省事省心,只管收银子,再说开矿投入不是小数,昌化县那旮旯,交通不便,修铁路,那得多少银子,藩库可没那么多银子。 见的两人异口同声说商办,易知足含笑道:“商办的费用是多少?” “朝廷有制度。”邓廷桢道:“视矿产之贵贱以别税则之轻重,煤铁之类最贱,值百抽五。” 这可不是一般的便宜,看来朝廷对矿藏的管理还处于很粗犷的模式,略微沉吟,易知足才点头道:“既是如此,在下稍稍准备下,不日就前往昌化。” 邓廷桢道:“知足要去多长时间?” “三个月左右罢,不会太久。”易知足道:“得赶在海贸旺季前回来。” 沉吟了下,邓廷桢才道:“花旗国的商船大多都会在海贸旺季之前抵达.....。” “大人放心。”易知足微笑道:“在下会安排好一应事情,西洋火炮抵达,直接在虎门卸货安置,临行前,在下会去虎门拜会关军门。” 从签押房出来,易知足但觉浑身轻松,此去八所,不仅是避开了林则徐的三把火,还能名正言顺的开发石碌铁矿,石碌是特大型露天铁矿,他压根就没想过偷偷摸摸的开采,要修铁路港口将矿石运输出来,哪可能偷偷摸摸。 出了总督府,易知足掏出怀表看了看,已经是中午了,李旺带着轿子迎了上来,恭敬的道:“少爷,咱们去哪?”上了轿,易知足才道:“去河南。” 易知足去河南岛没有赶去义学,而是去了长乐机器制造厂,随着铸币厂设在长乐厂之后,工厂的制度和安全防护都变的严厉起来,一路之上都可见到身着黑色号褂的护厂队人员。 铸币厂是新扩建的,处在工厂的东边,整个铸币厂被高墙大院隔离开来,形成一个独立的院子,这里的警戒森严的多,易知足连李旺都没带,独自进了大院,他自然不是来关心铸币的,而是关心枪械,这个大院还隐藏着一个小型的制造厂。(未完待续。) 第二三五章 米尼步枪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铸币大院的小型枪械制造厂其实只是一个雏形,并不具备生产制造枪支的能力,目前主要任务就是改造——将霍尔式m1819这种华而不实的后装线膛枪改成前装线膛枪,另外就是制造子弹——米尼弹。 为了应对即将爆发的鸦.片战争,为了压制英军装备的制式步枪——伯克式燧发枪和布伦威克式击发枪,易知足决定采用米尼前装线膛枪,从射速、射程、射击精度等各方面完全碾压英军,唯有如此,护商团的新兵蛋子才能完胜英吉利的那些老兵油子。 当然,以易知足目前的生产制造能力,他也只能发展米尼前装线膛枪,前装线膛枪目前并不受欢迎,因为装填子弹速度太慢,所以美国陆军才会装备霍尔式m1819后装线膛枪。 但霍尔式m1819后装枪存在严重的漏气问题,不仅导致射程不足,而且还严重影响射击瞄准,但霍尔式m1819有个最大的优点,是采用机械制作的,枪管和枪机组件等零件都是统一标准,可以互换,是世界上第一款零件可以互换的武器。 他没去澳门从军火商手中采购欧洲的前装线膛枪,而是改装霍尔式m1819,就是看中了霍尔式统一标准,误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线膛枪管,要知道米尼枪不仅对米尼弹有着极高的精度要求,对枪管的要求也相当高,必须是批量生产、口径参数误差极小的枪管,否则威力就会大打折扣。 易知足走进车间,车间主管一——三十出头,身形高大壮硕的冯启贵就迎了上来,微微躬身道:“大掌柜来了。” 车间的工匠不多,只有二十来人,并未因为易知足的到来而停下手头的活儿,各自全神贯注的忙碌着,看了一眼。易知足才问道:“已经完成了多少枝米尼枪?” “已经改装了二百枝。”冯启贵道:“全部改装完,估计还得要二个月,人手和机器都太少了。” 听的对方抱怨,易知足笑了笑。规模确实是小了点,但他不敢扩大规模,私造火器可不是小罪,他眼下还没有足够的实力对抗广州官府的打压,略微沉吟。他才道:“不要心急,这批活不赶时间,三个月之内完成就行。”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把改装好的二百枝装箱,过几****得提走,另外,再装箱两万发子弹。” 两万发子弹?冯启贵脸色登时有些难看,库存的子弹一共也才两万四千发,一口气提两万,可以说是提空了。这些子弹制造可不容易,制作粗坯、冲压底孔、切槽滚压、镀蜡抛光,他们人手本来就少,三个多月才积攒了这点家底,如此消耗,非的累死不可。 迟疑了下,他才低声道:“子弹消耗如此快,大掌柜能否再加派些人手。” 易知足自然清楚子弹制作不易,但实弹训练却是必不可少,二万发子弹他其实还嫌少。沉吟了片刻,他才道:“不是我不想加派人手,朝廷对于私造火器弹药管制极严,人多口杂。容易走漏风声,再坚持半年,待的对面的厂房修建好,就无须如此束手束脚,机器和人手都会大量增添。” 听的这话,冯启贵登时放下心来。元奇在对面洛溪岛买地修厂房建花旗村的事情不是什么秘密,几乎整个长乐都知道,既是要搬去洛溪岛的新厂,那肯定是扩大规模,这着实是个好消息。 在车间转了一圈,易知足便出了大院,一路走一路考虑着,是不是再增添几个人手,以增加米尼弹的产量,米尼弹如今还是机密,他不得不小心谨慎,他还指望着用米尼弹与花旗国和法兰西换取大量的机械设备和技术,一旦走漏消息,损失可就大了。 伍家花园,延辉楼。 风尘仆仆的伍绍荣走进厅堂,瞥了眼伍长青,随即对伍秉鉴恭敬行礼道:“禀父亲,孩儿已通知义律,告知他此番林则徐前来广州禁烟,非是以前钦差可比,着他小心应对。” 伍绍荣前去澳门通知义律,是伍秉鉴吩咐的,他希望通过提醒义律来避免双方的冲突,虽然易知足说清英之间迟早难免一战,并且信誓旦旦的保证广州不会遭受战火的波及,但他还是希望能够尽量避免战争的爆发,身为商人,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战争。 “义律是如何回复的?” “义律回复说,他不会因为鸦.片贸易而与朝廷发生正面冲突,会下令着伶仃洋上的鸦片泵船尽数撤离。” “好。”伍秉鉴颌首道,义律既然能顾全大局,做出退让,这事就有缓和的可能。 瞥可伍长青一眼,伍绍荣才缓声道:“孩儿觉的易知足是在危言耸听,英吉利与广州贸易,一年获利数百万,可说是互利互惠,两国是和则两利,战则两败,更何况英吉利远隔数万里,岂会轻启战端?” 伍长青皱了皱眉头,道:“五叔没告诉义律,说清英会爆发战争吧。” “我就是告诉义律,也要他肯相信。”伍绍荣哂笑着道:“国战岂是儿戏,怎会因为一点小事而爆发?” “鸦.片贸易对英吉利来说可不是小事。”伍长青当即反驳道:“况且,缅甸离咱广州也不远......。” 伍秉鉴摆了摆手,道:“不用争,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咱们不过是尽力而已......易知足是从大势着手分析,他的分析不无道理。” 话才落音,一个管事在外禀报道:“禀老爷,易大掌柜在外求见。” “请他进来。”伍秉鉴道:“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说着他又随口问道:“什么时辰了,似乎快到饭点了吧?” 伍长青取出怀表看了看,道:“阿爷,已是五点过了。”说完,他才想到,易知足怎么会在这个点上赶来?有要紧事情?他登时想起了易知足说过,要去海南练兵,估摸是为这事来的,略微沉吟,他才道:“阿爷,知足提及过,说是最近要去海南练兵,说是护商团需要进行实弹训练,动静太大,不适宜在广州训练。”(未完待续。) 第二三六章 心存幻想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易知足为巡抚怡良在海南八所训练马帮,以便在藩属国试行种植鸦.片,这事伍秉鉴早知道,而且还是他派人帮的忙,是以听说易知足要去海南练兵,他根本没往深里想。 伍绍荣却不知道这些事情,听闻易知足要去海南,他大为意外,当即道:“知足难不成是要回避林则徐?” “他又不贩鸦.片,有必要回避林钦差?”伍长青抢白了他一句。 伍秉鉴微微皱了皱眉头,手指在扶手上轻叩,在林则徐即将抵达广州之际,易知足要去海南练兵,这还真有回避的意思,为什么?怕出银子?易知足可不吝啬。 易知足含笑进了大厅,见的伍绍荣也在,他稍觉意外,当即躬身道:“晚辈见过平湖公。”起身,他才拱手道:“良辅兄,长青兄。” “知足无须多礼。”伍秉鉴说着,看向伍绍荣、伍长青两人,道:“绍荣去洗浴一下,长青去吩咐一声,整治桌上好的酒席,知足今日在此用餐。” 易知足可没少在伍家吃饭,当即含笑道:“谢平湖公盛情款待。” 伍绍荣却是一肚子意见,这明摆着是赶他走,他真就不明白了,什么事是他这个十三行总商都不能听的,不过,在老爷子面前,他不敢放肆,即便心里不快,脸上也不敢显露出来,当即起身冲易知足拱了拱手,和伍长青一道转身离开。 待的两人出了厅堂,伍秉鉴直接问道:“知足要去八所?” “是。”易知足坦然道:“方才从总督府出来,邓大人、怡大人都已同意。” 怡良自然会同意,邓廷桢为何也同意?伍秉鉴没心思追究这事,略一沉吟,便沉声道:“知足了解英吉利以及欧洲的实情,精通英语,且与广州军政大员和英方的义律都颇为熟悉,林则徐来广州禁烟,必然会多有借重知足之处。知足却在林则徐即将抵达广州之际离开广州,为什么?可是期望清英之间爆发战争?” 被他一口道破心思,易知足也不否认,含笑道:“平湖公明察秋毫。晚辈这点小伎俩难逃平湖公法眼。” “还学会贫嘴了。”伍秉鉴瞪了他一眼,道:“朝廷官员不知英吉利之强盛,知足难道也不知?两国爆发战争若是难以避免,知足未雨绸缪,预作准备。老夫大力支持,但知足若是能从中斡旋,化解这场战事,却明知可为而不为之,老夫不赞成。” “平湖公言重了。”易知足敛了笑容,正色道:“这根本就是一场无法化解的战争,朝廷不可能不禁烟,英吉利也不可能放弃鸦.片贸易,尤其是英吉利国内如今正在爆发严重的经济危机,这个局面根本没有任何化解的机会。 伍秉鉴盯着他道:“花旗国商人从去年下半年全部就退出鸦.片走私了。” 易知足轻叹了一口气。道:“花旗国退出鸦.片走私,是因为咱们订购船队和军火,修建佛广铁路,采买大批的机器设备,这是近千万元的订单,远远大于花旗国走私鸦.片的利润。 若是咱们能够给英吉利下三五千万的订单,这场战争亦可避免,朝廷禁烟稍稍早了点,若能推迟个三年,待的元奇一统两江。晚辈敢夸口,绝对能够化解这场战争。” 伍秉鉴看了他足有移时,才道:“知足方才是坦言期望清英之间爆发战争。” “这话可是平湖公说的。”易知足连忙分辩道。 “谁说的不重要。”伍秉鉴道:“说说原因。” “很简单。”易知足沉声道:“朝廷不可能允许元奇继续坐大,晚辈也不愿意看到广州的发展被朝廷强行打断。” 伍秉鉴道:“朝廷不是一直在纵容元奇壮大?” “那是因为发行国债和修建铁路需要一个资金实力雄厚的元奇。”易知足苦笑着道:“不出意外。今年或是明年,朝廷就会通过发行国债,或是修建铁路来削弱元奇的实力,甚至是强行摊派或是勒令捐输。 咱们的朝廷跟英吉利、花旗国等欧洲美洲国家不同,在他们国家,私人财产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英吉利首相威廉·皮特在概括财产权保护理念时有一句甚是精炼的话——‘风可进,雨可进,国王不能进。’平湖公应该听说过吧?” 这句话是英吉利商人引以自豪的话,伍秉鉴确实听说过,对此也是万分羡慕,若是朝廷也象英吉利那般保护私人财产,他也不会为了保护诺大的家产而殚精竭虑了。 默然半晌,他才开口道:“英吉利虽然遭遇严重经济危机,但官员中反对鸦.片贸易的也不少,义律和他的前任都反对鸦.片贸易,这场战争未必就没有化解或是推迟的可能,诚如知足所说,再候两三年,一旦元奇一统两江钱业,就能化解鸦.片贸易引发的危机,只要缓过这两年,可不就是皆大欢喜? 至于保护财产,知足不是有意往花旗国扩展生意?何不将一部分财产转移去花旗国,以后就算有什么不测,也能留一条退路。” 见他依然抱有幻想,易知足也不分辩,爽快的道:“晚辈听平湖公的,去八所转一圈,一则安抚一下巡抚大人的心,二则看看石碌的矿有无开采价值,如今朝廷解除矿禁,以后元奇会侧重于采矿业,短则一月,长则两月,晚辈就赶回广州,尽力斡旋。” 一两个月时间倒也误不了什么事,伍秉鉴放下心来,含笑道:“知足也确实该去八所转转,否则怡大人该犯嘀咕了。” 见他松口,易知足当即趁热打铁,道:“晚辈前去八所,不仅要船队,还要平湖公帮忙将一些学生和实弹训练所需的枪支弹药运到外洋。”他来找伍秉鉴,主要就是奔着这点来的,他可没这个偷运的能力,严启昌或许有,但他不想让严启昌知道这些事。 伍秉鉴颌首道:“长青说要跟你一块去八所,需要几艘船,什么时候要,你跟长青商量。”(未完待续。) 第二三七章 广州禁烟(一) 道光十九年正月二十五,广州,天字码头。` 两广总督邓廷桢、广州将军德克金布、广东巡抚怡良、粤海关监督豫堃、水师提督关天培、布政使熊常錞、按察使王庭兰、知府珠尔杭阿等广州大小文武官员齐齐在接官亭候迎即将抵达的钦差林则徐。 接官亭外,除了一众中低级官员外,还有十三行一众行商、盐商等官商以及广州城里稍有声望的士绅耆老,稍远处则是黑压压一大片百姓,一些个走私鸦片的外商则在江面的船上用着望远镜观望。 如此大规模迎接钦差的场面在广州实不多见,原因很简单,所有人都对禁烟极为关注,自然对前来禁烟的钦差大人林则徐也格外的关注和感兴趣。 “禀大人,钦差坐船已到。” 邓廷桢张眼望了望,随即吩咐道:“鸣炮。”随即带着众人迎上码头。 九声炮响之后,官船缓缓靠上天字码头,邓廷桢率先跪下道:“臣两广总督邓廷桢率广东阖省大小文武恭请圣安。”说着便磕头。 林则徐面南而立,扫了码头上众人一眼,沉声道:“圣躬安。” 邓廷桢接着道:“下官邓廷桢恭迎钦差大人。”后面一群官员纷纷跟着道:“恭迎钦差大人。” 林则徐快步下了官船,紧趋几步上前虚扶了邓廷桢一把,含笑道:“邓大人请起。”待的邓廷桢起身,他才沉声道:“免礼,平身。” 怡良起身便含笑道:“钦差大人舟车劳顿,下官等早已备好接风洗尘宴,请。” 不待他将话说完,林则徐便打断他话头道:“宴席撤了罢,本钦差不赴宴,不受吃请,不收礼,行辕亦无须尔等费心。就设在越华书院。” 听的这话,一众大小官员不由的面面相觑,谁也没料到林则徐下车伊始就摆出一副如此刚硬与整个官场格格不入的面孔来,一时间。一众文武大员都不知该如何寒暄了。 林则徐扫了众人一眼,径直道:“天色不早,去越华书院。”说着自顾升轿而去。 一众大小文武官员不由的面面相觑,对他们而言,这不啻于是一个下马威。`一众士绅商贾见这情形,心里也都是一沉,林则徐如此不讲情面,此番广州禁烟,怕不只是狂风暴雨那般简单。 第二天一早,钦差辕门外就贴出了两张告示——《收呈示稿》宣明钦差大臣到广州的目的是查办海口事件。 另一份则是《关防示稿》原文如下:本部堂奉命来粤查办海口事件,现驻扎省垣,不日出巡各口,均应慎密关防。所有随从人等,不许擅离左右;其派在行辕之书吏。即于公馆内给予伙食,不准藉端出入;凡文武各员因公禀谒者,无不立时接见;若避人术士,素无瓜葛,该巡捕官及号房,不得妄行传禀,以肃关防。倘有混称打点关说,在外招摇者,所在地方官,立即严拿。彻究重办。 至公馆一切食用,均系自行买备,不收地方供应;所买物件,概照民间时价给现钱。不准丝毫抑勒赊欠;公馆前后,不准设立差房,偶遣家人出门,乘坐小轿,亦系随时雇用,不必预派伺候。如有借名影射扰累者。许被扰之人控告,即予严办。各宜凛遵毋违。特示。 告示一张贴出,立即引无数人围观,口口相传,不到半日便传遍广州城,对于林则徐的刚正清廉,广州士绅尽皆交口称赞,林青天之名,随即不胫而走。 越华书院,红云明镜亭。 林则徐在听闻广州一众军政大员的汇报后,沉着脸半晌没有吭声,邓廷桢在广州禁烟,根本就是雷声大雨点小,只查封烟馆,搜捕烟贩,捣毁聚贩鸦片的窖口,对于走私鸦片的夷商和吸食鸦片者都放任不管,如此,焉能见效? 默然半晌,他才闷声道:“夷人鸦片泵船尽数撤离伶仃洋,去了哪里?” “回大人。”关天培欠身道:“英吉利鸦片泵船尽数在大屿山一带。” “既知具体地点,为何不剿?” “回大人。”关天培谨慎的回道:“大屿山系外洋,不在水师巡逻范围之内,且鸦片泵船英夷商船尽皆装备火炮,又有英夷战船防护,广东水师无力围剿。” 暂时奈何不了走私的外商,那就只能先从吸食者入手!先从鸦片贩子和吸食鸦片包庇走私的官员入手!林则徐随即从案头取过一份名单,递与邓廷桢道:“这是本钦差随员在广州明察暗访一月之久拟出的名单,其中十七名鸦片贩子,四十五名官员,一体抓捕入狱。” 四十五名官员!邓廷桢眼皮一跳,连忙接过名单,飞快的瞥了一眼,见都是低级官员,这才暗松了口气,道:“下官尊令,立即遣人搜捕。`” 待的众人告退,林则徐随即吩咐道:“来人,通传十三行所有行商,一律在越华书院附近暂住,以备咨询所需,另外再请几位知名士绅前来。” 四十五名文武官员集体被捕入狱,马上在整个广州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广州官场一时间人人自危,士绅商贾百姓则是拍手称快,大有出了个口恶气的感觉,一时间广州内外对钦差林则徐一片称颂。 不过,这称颂只维持了短短几日,二月初一,钦差行辕大门外以及广州城各交通要道,繁华大街,就接连张贴出几张告示——《晓谕粤省士商军民人等戒鸦片告示稿》、《钦差大人奏准议禁鸦片章程》、《札各学教官严查生员有无吸烟造册互保》、《查禁营兵吸食鸦片条例》。 其中最引人瞩目的莫过于《钦差大人奏准议禁鸦片章程》也即《禁烟章程十条》,第一条,士为四民之,文武生员及捐职、贡生、监生有吸食鸦片者,实干行止,凡属正人,莫不切齿,特予限两月断瘾,省城以二月始,截止三月底止。外府州县,以奉文日为始,为限两月,一体戒断。若不乘此猛省回头,以后虽欲改图,噬脐莫及,身家性命,死生祸福所关。各宜凛之,慎之,毋贻后悔! 不仅是士子,缙绅商贾,八旗绿营兵丁,幕友官亲、长随书办、衙署差役,小民百姓,全部在列,而且不管瘾大瘾小,都是两月为限。立限断瘾。 除此之外,《禁烟章程十条》还规定,所有人都可以举报,举报有奖励,只要查出真凭实据,就把吸毒人员的全部家产都作为奖品;下级可以举报上级,只要有证据,直接升职;所有的士绅商贾百姓,必须随时敞开家门,以便搜查;实行五户连保。一个人吸毒,五户连坐,士农工商一视同仁,如果无人担保。直接抓捕下狱。 这几张告示一张贴出来,整个广州顿时为之失声,之前对林青天的称颂再也听不到一句,吸烟的忧心忡忡,两个月戒烟,不戒死路一条。这戒可是生不如死,没有吸烟的,担心亲朋好友,担心五户连保,担心得罪邻里乡亲,担心祸从天降。 一时间人心惶惶,哪还有心思称颂林青天?质疑的倒是不少,原本不是说戒烟是一年为期?如何突然变成两月为期?这可是比黄爵滋的奏折、比朝廷钦定的三十九条戒烟条例还要严格的多,这是怎么回事? 两广总督府,签押房。 “即便是乱世用重典,也有所侧重,岂能一概而论?”巡抚怡良将《禁烟章程十条》往邓廷桢的案头上一放,高声抱怨道:“如此急功近利,广东百年教化,毁于一旦,以后这风气如何扭转?这根本就是不顾广东地方官员的死活!” 《禁烟章程十条》邓廷桢早已看过,听的这话,他颇有同感,不论是秘密举报还是互保株连,都极大的破坏影响社会风气,林则徐确实有些急功近利了,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禁烟与教化,孰重孰轻,悦亭该不会掂量不清吧?” 怡良一楞,随即不服气的道:“完全没比必要如此急功近利嘛。” 邓廷桢语气平淡的道:“易位而处,悦亭亦会急功近利。” 什么意思?怡良登时瞪大了眼睛,道:“在下愚钝。” “身处绝境,没有退路,唯有快刀斩乱麻。” 怡良略一琢磨便明白过来,忍不住轻叹了口气,确实如此,此次禁烟天下瞩目,不同以往,本就是个不净不休的局面,况且林则徐在京师八日,道光接连八次召见,破格礼遇已到极点,若是广州禁烟失败,不仅难逃身败名裂的下场,还会拖累这场全国范围内的大禁烟,换做是他,也唯有破釜沉舟,一往直前。 “对于吸食鸦片者,急功近利也罢,快刀斩乱麻也罢,都无关紧要。”邓廷桢缓声说道:“若是对英夷也是如此,怕是会断绝贸易,更为可虑的是挑起边衅。”说到这里,他不由的想起易知足主动捐输二百万为虎门炮台更换火炮,增扩炮台的事,这事他一直耿耿于怀。 怡良漫不在意的道:“夷人是主动上门来恳求贸易的,岂会轻易断绝贸易?至于边衅,英吉利不过蕞尔小国,又远隔数万里,能起什么边衅?” 见他不以为意,邓廷桢也不愿意多说,端起茶杯道:“林大人圣眷正浓,禁烟亦是利国利民之举,少些抱怨,且忍忍罢。” “下官明白。”怡良说着连忙起身告退。 怡良才离开,关天培未经禀报就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急火急燎的道:“大人,韩肇庆等数名将领被押往钦差行辕。” 邓廷桢心里一跳,韩肇庆以前是他的督标副将,是他一手保举,才迁升为水师总兵,林则徐这是什么意思?默然半晌,他才道:“沉住气,我去钦差行辕探探。” 越华书院,林则徐正在草拟《会谕收缴鸦片增设绅士公局告示稿》闻报邓廷桢求见,连忙搁笔迎了出去。 见的林则徐亲自迎了出来,邓廷桢心里稍安,心下也有了判断,连忙躬身行礼,道:“下官邓廷桢见过钦差大人。” “维周兄无须多礼。”林则徐含笑虚扶了一下,随即伸手礼让道:“请——。” 两人进房间落座,林则徐也不废话,直接道:”维周兄因何事而来?” 邓廷桢知道他忙,见他问的直接,当即试探着道:“听闻钦差大人抓捕了水师总兵韩肇庆?” “不错。”林则徐颌道:“本钦差在几个书院做了一次观风试,一众士子皆言水师官兵包庇纵容甚至是直接参与鸦片走私,抓捕几个水师官兵审讯,实是令人指,水师总兵韩肇庆勾结外夷,以巡船援助鸦片走私,并将受赠鸦片作为走私没收品上报朝廷邀功,欺君罔上,诿过饰功,罪该当诛。” 听的罪该当诛,邓廷桢心里一跳,他可没少收韩肇庆的孝敬,真要诛杀韩肇庆,那厮还不得胡乱攀咬?这人必须得救,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广州禁烟,天下瞩目,成败系于大人一身,下官忝为两广总督,深受皇恩,不敢尸位素餐,必当竭心尽力配合大人。” 这是要以此为条件与他做交易,不杀韩肇庆,换取邓廷桢的全力支持,林则徐根本就无须权衡,当即便含笑道:“韩肇庆民愤极大,死罪可免,革职查办是免不了的,否则不足以平民愤。” 只要保的韩肇庆不死,邓廷桢已是心满意足,当即拱手道:“多谢大人。” 林则徐摆了摆手,道:“广州禁烟,水师官兵不堪一用,我想另外招募义勇,协助禁烟。” 邓廷桢笑了笑,道:“广东水师去年下半年招募了五千义勇,已训练半年之久,正合大人所用。” 林则徐大为意外,道:“广东水师还有银子招募义勇?” 邓廷桢含笑解释道:“是元奇易知足捐输的银子。” 又是易知足,元奇看来真是不缺银子,林则徐点了点头,才道:“这几日召见十三行行商,并不见易知足,他不在广州?” “琼州府昌化县现大型铁矿,易知足前去实地勘察。”邓廷桢道:“佛广铁路今年夏季就要破土动工,他指望广州能够自己炼铁,以大幅削减铁路的修建成本。”(未完待续。) ...手机用户请访问http:// 第二三八章 广州禁烟(二)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林则徐这几日没少召见十三行行商咨询摸底,第一个召见的就是孚泰行的易知足,只知道他去了琼州府,并不清楚具体原因,如今才知他竟然是为了降低铁路修建的成本,亲自跑去琼州实地勘察铁矿,心里顿生好感,以易知足元奇大掌柜的身份,还能不辞劳苦,事事躬亲,确属难得。` 略微沉吟,他才问道:“听闻易知足精通夷语,熟知西洋,可是事实?较之梁廷枏如何?” 梁廷枏——越华书院的监院,字章冉,号藤花亭主人,广东顺德人,道光十四年副榜贡生,受聘入海防书局,编纂《广东海防汇览》,在越华书院又主编《粤海关志》,颇为熟悉西洋情况,善办夷务。 对于梁廷枏,邓廷桢是不仅熟识而且很是赏识器重,梁廷枏的越华书院监院之职,就是邓廷桢委任的,略微沉吟,他才道:“易知足不过一童生,但聪慧过人,要说对于西洋的了解,天下怕是无人能及,他不仅精擅西洋经济之道,对于西洋机械亦有浓厚的兴趣,而且能说一口流利的夷语,非是梁廷枏能及,不过,要说对于广东海防的了解,却是梁廷枏略胜一筹。” 听他对易知足评价如此之高,林则徐不由的暗自惊讶,他起身从案头上取过一份《西关日报》道:“这份小报,听说是十三行子弟办的?据说与总督府还有关系?” “是易知足承头创办的。”邓廷桢点头道:“应报馆所请,报纸刊载内容由总督府事先审核,没有违禁之处,才允准印。” 这倒是个妥善法子,略微沉吟,林则徐才道:“《西关日报》影响不小,买报看报的人不在少数,用的好,可以起到很好的引导视听的作用。” 邓廷桢知道林则徐这几日频频会见或是出访广州一些有声望的士绅,这话的意思是想借助报纸的影响力。当即含笑道:“《西关日报》销量过万,辐射广州及周边府县,影响确实不小,大人不妨鼓动地方声望显著之士绅为《西关日报》撰稿。【ㄨ】呼吁解说强制禁烟之必要之影响之重大意义,如此,必然能迅获得广大士绅支持。” “好。”林则徐爽朗的笑道:“能得《西关日报》大力支持,必能收事半功倍之效。”说着,他含笑道:“维周兄别一口一个大人。私下相处,何须如此见外。”说着,他起身将草拟的《会谕收缴鸦片增设绅士公局告示稿》拿起递过去,道:“维周兄且看看。” 邓廷桢飞快的看完,半晌做声不得,绅士公局——就是由省会的士绅公选推举出有影响和号召力的士绅担任公局委员,再由这些士绅公局委员敦请城乡的士绅综理民间的禁烟事宜,简单说,就是权利下放,动城乡士绅组织起来广泛参与甚至是主导民间禁烟。` 默然半晌。他才缓声道:“动士绅积极参与禁烟,有利于迅打开局面,能收立竿见影之效,但权利易放难收,况且,不少士绅本身就吸食鸦片,而且地方士绅相互间也多有不和,此举怕是会引地方混乱。” “禁烟是头等要务。”林则徐沉声道:“吸食鸦片的士绅担任不了公局委员,至于乱,不要怕乱。大乱大治,小乱小治。” 《禁烟章程十条》拉开了广州禁烟严打的序幕,官方告示,《西关日报》一片严禁之声。禁吸、禁开、禁通、禁种,衙役兵丁四处缉拿烟贩,捣毁地下隐秘烟馆,城里四处弥漫着恐慌的气氛,人人谈烟色变。 林则徐此时却将注意力投向了走私鸦片的外商,堵塞源头。才是广州禁烟的重中之重,这一点,他是很清楚的,因此,一路南下,他就已经定下了三管齐下的禁烟策略,一则堵塞鸦片走私源头,缴纳外商手头鸦片,再则,查封烟馆,禁止买卖鸦片,严惩不法商人和烟贩,彻底根除鸦片买卖市场,最后,严惩吸食鸦片者,限令两个月戒烟,根除对鸦片的需求。 如今已是双管齐下,这第三管,林则徐自然不会拖,也不敢拖,不过,要缴纳外商手头的鸦片不是件容易事,来武的不行,水师没实力去围剿鸦片泵船,那就只能来文的,对此,他早有计划。 二月初四,钦差行辕接连出两道谕令《谕洋商责令外商呈缴烟土稿》和《谕各国商人呈缴烟土稿》督促外商尽快将泵船上数万箱鸦片尽数上缴。【ㄨ】 林则徐当然清楚就凭一纸谕令,外商不可能乖乖就范,十三行一众行商也未必会尽心尽力的督促,是以,午后,他会同邓廷桢、怡良、豫堃、关天培等地方大员一起召见了十三行一众行商。 见到两道谕令,十三行一众行商立马就意识到麻烦上身了,外商岂会轻易将泵船上的鸦片交出,两万箱鸦片那可是一千万银元,而钦差大臣林则徐显然也不会轻易罢手,他们夹在中间算什么?这不是要命吗? 就在众人惶惶不安商议如何应对之时,听闻林则徐召见,一个个更是诚惶诚恐,却丝毫不敢耽搁,连忙换了官袍前往越华书院,进的大堂,领头的伍绍荣一眼瞥见堂上除了林则徐外,还坐着邓廷桢、怡良、豫堃、关天培等文武大员,心里顿时一沉,知道今天这关不好过,连忙率领众人跪下道:“十三行行商伍绍荣等拜见钦差大人,部堂大人等诸位大人。8小说`” 林则徐漫不经心的扫了众行商一眼,也不叫起,径直问道:“本钦差今日的两道谕令,尔等可都看了?” 伍绍荣连忙回道:“回钦差大人,《谕洋商责令外商呈缴烟土稿》和《谕各国商人呈缴烟土稿》,在下等都已仔细拜读。” “那可知本钦差今日召见尔等是为何事?” 就是明白,那也得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是,伍绍荣连忙回到:“在下等愚钝,不敢妄自揣摩钦差大人之意。” 应对还算得体,林则徐轻‘嗯’了一声,道:“来人,将《谕洋商责令外商呈缴烟土稿》给他,让他大声诵读一遍。” 伍绍荣不敢不尊命。也不清楚对方是何用意,接过谕令,随即大声朗读,“广东华夷互市。所以必设洋商者,原为杜私通而防禁物起见……查节次夷船进口,皆经该商等结称,并无携带鸦片,是以准令开舱进口。【ㄨ】并未驳回一船,今鸦片如此充斥,毒流天下,而该商等犹混行出结,皆谓来船并无夹带,岂非梦呓?。” 一道谕令,指控十三行行商勾结外商,暗立股份,与外商同流合污,大肆走私鸦片。向外商通风报信,谎报以货易货,欺瞒朝廷,以致白银外流,鸦片泛滥,大小罪状数条,条条要命。 待的伍绍荣朗读完,林则徐才开口道:“谕令所指控罪状,尔等可心服口服?” 其他的指控倒也罢了,参与走私鸦片的罪名可是非同小可。伍绍荣当即叩道:“钦差大人明鉴,十三行行商并不敢参与鸦片走私,还请钦差大人明查。” 听的这话,伏跪在地上的严启昌心里一跳。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这话触怒林则徐,兴泰行走私鸦片虽然隐蔽,而且极为谨慎,但哪能没有纰漏之处,一旦彻查。必然无所遁形。 “如此说来——。”林则徐说着一顿,厉声道:“还是本钦差冤枉了十三行?嗯?” 林则徐这几日以雷霆手段禁烟,伍绍荣对他着实是又惧又怕,听的他带着巨大威压的语气,伍绍荣一个哆嗦,连忙伏下身,不敢回话。 见这情形,邓廷桢开口道:“伍绍荣,你敢说经十三行行商承保的商船没有走私鸦片?要不要本部堂提醒你?” 听的这话,伍绍荣后背立时吓出一身冷汗,他也记起来了,嘉庆二十一年(1816)怡和行承保的花旗国商船查出几箱鸦片,怡和行为此被罚白银十六万元,其他商行跟着被罚五千元,足足是缴获鸦片价值的五十倍。 他连忙磕头道:“行商走私鸦片,处以五十倍罚金,自花旗国商船出事后,行商无人敢以身犯险再则,行商若是参与走私鸦片,也不至于因商欠严重而频频破产倒闭,还请诸位大人明鉴。” 邓廷桢不急不缓的道:“如今广州严禁鸦片,以往包庇走私或是吸食鸦片之文武官员皆一体追究,尔等行商莫非就追究不得?” 林则徐却沉声道:“广州鸦片走私如此猖獗,本钦差还真不相信十三行如此干净。” 十三行哪可能如此干净,经得起林则徐的严查?不等他话说完,伍绍荣就吓地连连叩道:“小的出言无状,还请钦差大人恕罪,部堂大人恕罪。” 一众行商也连忙跟着磕头道:“请钦差大人恕罪。” 见一众行商服软,林则徐已不为己甚,他眼下可没时间跟十三行较真,而且他也不可能将十三行一锅端了,当即冷哼了一声,道:“本钦差给你们赎罪的机会,立即赶往夷馆,宣读《谕各国商人呈缴烟土稿》责成外商按照谕帖所示,缴烟具结,限三日内,取结禀复。 过期不见动静,本钦差立即恭请王命,正法一二洋商,抄产入官,以昭炯戒,望尔等好自为之。” 这根本就不是可能完成的任务,伍绍荣呆了一呆,随即磕头道:“英夷素来刁顽,不知礼仪,不识好歹,还望钦差大人明察。”略微一顿,他飞快的道:“在下等愿以家资报效。” “砰”林则徐一拍桌子,恼怒的道:“你们以前就是如此对待前来广州禁烟的钦差的?本钦差不要银子,要尔等的脑袋!三日之限,外商若不缴烟,本钦差取尔等项上人头,滚!” 一声“滚”吓得一众行商面无人色,连忙磕头,躬身退出。 林则徐不要银子,一众行商都意识到这次的麻烦怕不是一般的大,匆匆赶回西关的行商公所进行商议,并遣人将商馆的一帮英吉利鸦片走私贩子叫来一同商议。 “轰——轰轰”新购买来的被易知足亲自命名为“琼州号”的快巡防舰上接连响起沉闷的炮声,易知足、伍长青两人站在甲板上紧紧的抓住船舷,望着岸上。 岸上,五百余人的护商团官兵以连为单位分成五个整整齐齐的方队,火炮一响,眼见肉眼可见的炮弹从船上向他们飞射而来,五个方队登时炸开了锅,一片慌乱,溃不成军。 一见岸上队形散乱,战舰上火炮立即停止了射击,易知足呵呵笑道:“新兵怕大炮,果不其然。” “哪有你这么练兵的?”伍长青大声说道:“万一有一门火炮打偏。” “放心,都是经验丰富的熟练炮手。”易知足大声说道:“这叫心理素质训练,多经历几次,习惯了就好,上战场遭遇火炮攻击,他们就不会慌乱。” “理是这个理,但太费银子了。” “时间不等人,只能拿银子堆。”易知足说着高声命令道:“旗语,让他们整理队伍,再来。” 看到旗语,燕扬天连忙喝道:“司号员,吹号,吹集合号。”喊了两声,没见回应,他回头一看,司号员不知跑哪里去了,他不由的又气又恼,掏出哨子一阵猛吹! 听的尖厉的熟悉的哨声响起,乱成一团的官兵们似乎找到了主心骨,也可以说是条件反射,纷纷驻足望过来,燕扬天做了个标准的队列集合动作,各连的连长们迅反应过来,连忙快步跑了回来,大声吆喝,“司号员,吹集合号!” 嘹亮急促的号声一响起,很快就稳住了阵脚,乱的一锅粥的护商团官兵各自迅归队,很快就列成了五个方队,易知足看着怀表,见混乱了足有三分钟,不由的摇了摇头,道:”走,上岸去。” 一行人乘着小船上了岸,快步走到队列前,燕扬天下令‘稍息’之后才小跑到易知足跟前,敬礼道:“请校长训话。” “一营师号长!” “有。”站在第一排的陈阿广连忙高声应道。 易知足走到他跟前,面无表情的道:“从现在起,解除你司号长职务,交出军号。”(未完待续。) ... 第二三九章 广州禁烟(三)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解除司号长职务,交出军号?陈阿广脸色顿时有些发白,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他不明白为什么,方才慌乱的可不只他一个人,大家都乱成一团,为什么独独解除他的职务?他这个司号长得来的可不容易。n∈ 见他发楞,易知足木着脸道:“军号的作用是号令三军,身为司号员,不论如何慌乱,不能离开主官,尤其是在突发情况和紧急情况下,主官要通过军号号令三军,找不到司号员,你让主官如何指挥部队?身为司号员,脱离主官,这是不能容忍的错误!”说着,他沉声道:“执行命令!” “是。”陈阿广连忙立正,虽然满腹委屈,还是恋恋不舍的交出了军号。 所有官兵心里都是一紧,立时都意识到这次出海拉练不同平日里的队列训练,校长这是要通过拉练择优淘劣,尤其是针对军官和特殊兵种,果然,大步走回队列前面的易知足又扬声道:“三连连长高守奇。” 高守奇心里一沉,连忙高声道:“有。” “身为一连之长,遭遇突变,惊慌失措,率先脱离队列。”易知足朗声道:“着解除三连连长职务,调往警卫连,三连连长由副连长担任。” 高守奇一脸立时胀的通红,他心里很清楚,调往警卫连,也就意味着脱离了护商团,他是真不甘心,当即立正敬礼,高声道:“报告校长,学生甘愿降为普通士兵,留在护商团。还请校长批准。” 这小子还有股子不服输的劲头。易知足略一沉吟。便道:“好,调往五连。” “学生遵命。”高守奇连忙敬礼道。 回礼之后,易知足扫了众官兵一眼,扬声道:“新兵第一次上战场,被火炮吓尿裤子的大有人在,你们当中有没有被吓尿裤子的?” 听的这话,一众官兵登时发出一阵轻微的哄笑,“谁也不是从娘肚子里生下来就会打仗的。”易知足高声道:“多训练几次。多听听火炮的轰鸣声就习惯了,火炮也就声势吓人,实际上杀伤力不大。” 略微一顿,他语气一转,“今天,你们的表现太让我失望了,这几个月的队列训练都白练了?火炮一响,乱的跟无头苍蝇一般乱跑乱窜,哪有一点训练有素的样子?就算要散,也要散而不乱。要躲,也要有目的的躲。我方才看到不少人往后跑,你们两条腿能跑的比炮弹还快?” 说着,他看向燕扬天,道:“以班为单位,讨论如何应对突然袭击,半小时后,继续训练。” 一众官兵讨论,易知足和伍长青溜达着来到海边,伍长青指着眼前的海岸道:“知足兄打算在这里修建港口?这里无险可守......而且修铁路造价也太大。” 八所港是当年日本人为了掠夺石碌铁矿而修建的港口,不用说,日本人当年肯定是经过详细的勘察之后,认定在这里修建港口和铁路最为经济划算,才会选定在这里,易知足对此毫不怀疑。 略微沉吟,他才道:“勘察很快就会有结果,如果石碌的铜矿和铁矿储量大,品质高,开采容易,咱们自然不能放过,采矿业是最为赚钱的,这也是以后元奇发展的重心之一。” “还是觉的有些不靠谱。”伍长青道:“又是修铁路,又是修港口,还要海运到广州,豆腐盘成了肉价钱,还不如直接从英吉利采买,英吉利的优质铁才多少元一吨?” “帐不能那么算。”易知足含笑道:“英吉利的优质铁咱们最多能够买几年,随着英吉利经济复苏,铁价就会逐步回升,而且铁是大宗商品,发展工业离不开铁,需求量不是一般的大,咱们不能老是依赖从国外进口,不能受制于人,必须发展自己的采矿业。 当然,修建铁路和港口投入是大,是否划算则要取决于石碌的储量大小,百万吨或许不划算,若是千万吨或是上亿吨的储量,这点投入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对于采矿,伍长青根本就是一点都不懂,当即话头一转,道:“知足兄打算在这里等候勘探的结果?那要等到何时?” “广州如今是是非之地,长青何必心急。” 伍长青随行前来八所,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催促易知足回广州,听的这话,他登时有些着急的道:“知足兄该不会是想在这里呆上五六个月吧?” “不会。【ㄨ】”易知足笑道:“身为元奇大掌柜,我岂能言而无信?既然说了两个月回广州,自然是说到做到。” 听他如此说,伍长青不由的暗松了口气,易知足却轻叹着道:“这地方地广人稀,要修铁路港口,开采矿藏,非得从两广大量迁移人口不可。” 伍长青不以为意的道:“储量是否大,还尚未可知,何必考虑那么远。” 易知足笑了笑,没有吭声,昌化县这地方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原本以为地属平原,应该人口稠密,不想却是人口稀少,八所这一带根本就见不到人烟,原因自然不外乎是天灾**。 从附近打探来的消息说,道光八年,昌化瘟疫泛滥,人口锐减,尚未来得及恢复元气,道光十年,崖州黎人张红发、韦色荣等造反,昌、感、儋、定、临诸县黎人响应,朝廷分兵进剿平叛,大军过后,十室九空。 除了瘟疫和兵灾,还有一大祸患——飓风!据悉沿海一带经常遭受飓风破坏,因此,沿海平原一带,人烟稀少。 瘟疫和兵灾,易知足还能防范,但是飓风,他也无能为力,真要大量迁移人口过来,还真是件麻烦事,不过。为了石碌的铁矿。再难也得做。邻近的安南和暹罗盛产稻米,马尼拉也盛产稻米,只要有粮,不愁没人。 见他不吭声,伍长青道:“这地方荒无人烟,昌化县士绅组建团练,跑到这鬼都不见一个的地方来训练,似乎说不过去。再有,护商团官兵的口音也不对,琼州巡逻水师前来,知足兄如何解释?” “非要说团练?”易知足白了他一眼,道:“就说元奇银行经两广总督和广东巡抚批准,承办昌化县石碌山铜矿,准备在这里修建港口和铁路,堂堂皇皇的告诉他们,这些都是广东水师义勇——元奇护商团兵丁。” “这也行?” “有什么不行,我带有巡抚怡良和水师提督关天培写给琼州镇总兵的亲笔信盖有私章和大印。他们还敢不信?就算他们不信,也要打得过护商团。” 二月初七。晚十时,广州,西关,行商公所,大厅。 英商代表团和一众十三行行商正在召开紧急会议,一个个神色严峻,今日上午,英商代表团通过行商向钦差林则徐传达了不再走私鸦.片,并且以后不再与鸦.片贸易发生关系的保证,希望能够不缴纳鸦.片。 林则徐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并且重申,必须呈缴现存的鸦.片,否则明天就要审讯行商,先拿两个来正法。 不仅是一众行商感觉到事态的严重,一众英商也都意识到此次的禁烟钦差与以往截然不同,是以才紧要召开会议磋商。 “各位——。”伍绍荣环顾了众英商一眼,阴沉着脸,道:“我们中国有句俗语——杀鸡给猴看,钦差大人审讯咱们行商,正法一两个行商,最终的目的都是冲着诸位而来,杀完鸡之后,就该杀你们这些猴了,要钱还是要命,诸位自行掂量。” “伍浩官的意思,我们明白。”颠地随即开口道:“为着各方面的利益考虑,我们可以适当的捐助一点鸦.片,但数量不能大。” 听的他口气松动,愿意上缴鸦.片,伍绍荣暗松了口气,道:“不知诸位愿意捐助多少?” “我出一百箱。”颠地说着看向其他英商。 见颠地表了态,一众英商都不得不捏着鼻子跟着报了捐输的数额,伍绍荣略一统计,连五百箱都不到,当即摇了摇头,苦笑着道:“诸位,区区四百多箱,就想应付过去?” “为表示对钦差大人的敬意,咱们捐输最上等的公班土。”颠地道:“伍浩官,这已经不少了,这价值三十万银元,再说,贵国禁烟,时紧时松,若不是看在这次事态严重的份上,咱们不可能捐输如此多鸦.片。” 伍绍荣看了潘正炜、卢继光两人一眼,见的潘正炜不动声色的将一根食指叉出来,有些不明白,对方的意思究竟是要一千箱,还是要泵船上鸦.片数量的一成,略一沉吟,他便道:“鸦.片贸易只要能继续,诸位的损失两三个月就能挽回,眼下最重要的是让钦差大人满意,二千箱,不能再少了。” 颠地一口拒绝道:“不可能,二千箱太多了。” 经过讨价还价,最终英商们同意捐出一千零三十七箱最上等的公班土,价值七十二万银元,这是一个创记录的数额,历次禁烟,外商从来没有缴纳过如此大的数目,对此,伍绍荣三人都暗松了口气,有这一千多箱,在面子上是能过的去了,至少能够交差了,就算林则徐不满意,无非也就是斥责一番,毕竟他们是尽力了。 次日上午,伍绍荣率领众行商赶到钦差行辕,很快,就有官差领着众人进去,到了大厅,一见堂上坐着林则徐、邓廷桢、怡良、豫堃、关天培、珠尔杭阿等众多大员,伍绍荣不由的大为忐忑,连忙跪下行礼,随即禀报道:“禀钦差大人,一众英商畏于天威,愿意呈缴上等公班土一千零三十七箱。” 林则徐迟迟没有吭声,整个大厅里一片安静,伍绍荣心知不妙,一颗心立时就提到了嗓子眼,短短瞬间,他觉的无比的漫长,终于,林则徐沉声道:“来人!十三行总商伍绍荣,办事不力,着革去顶戴,下狱候审。” 听的这话,伍绍荣登时觉的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的一点不剩,浑身发软,两个兵丁快步进来摘了他的顶戴,将他拖了下去,一众行商吓的连连磕头,却是不敢开口求情,生怕惹祸上身。 “英商颠地、查顿,本系著名贩卖鸦.片之奸夷,亦是皇上下旨缉拿之烟贩首恶,今查顿已逃,颠地仍在商馆。”林则徐说着一顿,喝道:“广州知府珠尔杭阿。” “下官在。”珠尔杭阿连忙起身躬身道。 “着你带领众行商即赴十三行商馆传本钦差谕令,本大臣来此查办鸦片,法在必行,令众夷速将颠地一犯交出,听候审办。” “下官尊令。” “粤海关监督豫堃。” “下官在。” “即行发布通告,禁止广州外商前往澳门。” “下官尊令。” “水师提督关天培。” “末将在。” “即刻调集兵马包围夷馆,毋使一人脱网。” “末将遵命。” 听的一道接一道硝烟味越来越浓的命令,一众行商都是惊颤不已,一千箱都不够,难道真要全部缴纳英商泵船上的鸦.片?这下事情是真的闹大了! 待的一众人尽数退下,邓廷桢才含笑道:“颠地就在商馆,要抓他易如反掌,少穆兄故作姿态,所为何来?” “逼将。” “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乎澳门的义律?” 林则徐笑着颌首道:“义律才是英商的主心骨,一网打尽,方能逼迫他们交出所有的鸦.片。” 略微沉吟,邓廷桢才道:“义律是英吉利驻广州的商务总监督,是英吉利的官员,与走私鸦.片的英吉利商人截然不同,少穆兄可要谨慎。” “不过是软禁而已,无妨。”林则徐说着轻叹了一声,道:“临行前,皇上特意叮嘱,不可轻启边衅,不可断绝贸易,否则,何至于如此束手束脚。” 伍绍荣锒铛入狱,水师官兵包围十三行商馆,整个西关为之震动,伍家花园的伍秉鉴坐不住了,他担心伍绍荣再步四子伍元华的悲惨下场,连忙亲自赶到越华书院求见林则徐,结果,不仅没有捞出伍绍荣,伍秉鉴自己也被摘去顶戴,被戴上枷锁,由兵丁押往十三行商馆,前去催促颠地无条件进城接受审办。 六十九岁高龄,富甲东南,声望卓著的伍秉鉴戴枷穿城而过,整个广州城为之轰动,争相一睹,行到西关,更是被围的水泄不通,押送兵丁不得不一路挥鞭驱赶人群,才得以成行。 本就不敢进城的颠地,一见伍秉鉴都落得如此下场,更是吓破了胆,态度坚决的拒绝进城。(未完待续。) 第二四零章 广州禁烟(四) 颠地龟缩在十三行商馆不敢露面可谓是正合林则徐的心意,为救儿子配合着上演一场苦肉计的伍秉鉴自然是得到了应有的回报,不仅赏还了被摘的顶戴,儿子伍绍荣也得以出狱。 回到伍家花园,一上码头,伍秉鉴就吩咐道:“来人,去将宋管事叫来。” 宋管事宋大成是伍秉鉴的得力臂助,一些不能摆上桌面的事情,都是宋大成办理,对此,伍绍荣自然是清楚,听的急召宋大成,他还以为老爷子咽不下这口恶气,当即一边吩咐赶紧抬轿子过来,一边搀扶着老爷子,缓声道:“孩儿窃以为,林钦差对咱们伍家和十三行似乎并无恶意。” “广州禁烟,岂能甩开十三行?”伍秉鉴咕哝了一句。 听的这话,伍绍荣疑惑的道:“那父亲叫宋管事......?” “得马上叫易知足回来。”伍秉鉴说道,他着实没料到林则徐一到广州就如此雷厉风行的全面展开禁烟行动,心里有些后悔,不该让易知足离开广州,眼下这局势,一个不好便是覆水难收的局面。 他很清楚,林则徐如此大张旗鼓的目的何在,但却不敢通风报信,这是底线,他若敢向义律通报报信,伍家满门抄斩都有可能,他没这个胆子,他如今唯有指望易知足能尽快赶回来挽回眼前这个很是严峻的局势。 听闻老爷子要派人将易知足叫回来,伍绍荣心里登时象打翻了五味瓶,五味杂陈,自己这个亲儿子在老爷子心里的分量可远远及不上那小子,不过,让易知足回来也好,有他在,至少十三行的日子要好过的多,而且他也想看看,遇上林则徐这样一个不要银子的硬茬。那小子如何应对。 回到延辉楼,伍秉鉴也不急于洗漱,端坐着啜茶不语,林则徐对伍家对十三行确实没什么恶意。但是,他要收缴英吉利人在外海泵船上的所有鸦.片,这确实出乎了他的意料,二万多箱鸦片,这胃口也太大了! 不过半盏茶光景。宋大成就快步赶了进来,躬身行礼后,才道:“小的们无能,只能眼看着老爷遭罪受辱。” “不过是配合着演一出苦肉计罢了,我这把老骨头还撑得住。”伍秉鉴说着,吩咐道:“马上,连夜派船出海去八所,请易知足即刻回广州,就说事情紧急,一刻不可耽搁。” 宋大成心里一惊。应了一声,才试探着道:“护商团是否也要带回来?” “想什么呢?”伍秉鉴瞥了他一眼,道:“易知足回来就成。” 林则徐派水师兵丁封锁十三行商馆,并勒令交出颠地的消息传到澳门,一直呆在澳门观望的义律坐不住了,初十日一早,他就发布公告,要求所有停在外港的英国船只开往香港,并且做好准备,随时抵抗有可能发生的任何侵略行为。 发布公告之后。义律在并未申请“红牌”(允许外国人进入广州的签证)的情况下,率领两艘武装商船和一艘战舰杀气腾腾的赶往广州,广东水师官兵早就接到命令,一路纷纷回避。让义律大摇大摆的穿过虎门进入广州。 抵达广州,义律命令战舰和武装商船在黄埔附近游弋策应,自己乘小船进入十三行商馆,一进英国馆,他就与颠地商议,随后召集众英商会议。宣布会利用两艘武装商船和一艘战舰掩护一众英商撤离商馆,之后,义律带着颠地出了商馆想率先逃跑。 义律自投罗网,林则徐哪里还会给予他们逃跑的机会,义律、颠地很快就被堵回了商馆,随即,整个十三行商馆区立即被围的跟铁桶一样,通往商馆的各个路口迅速被封锁,各街栅栏关闭,各个商馆门口都聚集了大批打着灯笼拿着长矛的苦力(官兵乔装的),商馆前面的河里,三排木船将码头堵塞的严严实实,船上满是武装苦力;全副武装的官兵则站在邻近的屋脊上面居高临下的监视着。 整个商馆区顿时一片恐慌,更令外商恐惧的是,随即有官差进入商馆区,严令所有买办和仆役都离开商馆和洋行,晚上九点钟,所有中国人都撤离了商馆,只余六七百个外商住在里面,美国商人亦在其中。 黑沉沉的夜晚,巡逻哨兵和军官跑来跑去的脚步声,鼓号声,不絶于耳,这阵势令所有外商心里都充满了恐惧,美国商馆,大厅,领事斯诺神态轻松的安慰着一众美商道:“先生们,不用太紧张,外面的官兵针对的是那些该死的走私鸦.片的英国佬,与咱们无关,咱们美利坚商人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就彻底的退出了鸦.片贸易,感谢上帝,更感谢慷慨的和值的尊敬的易先生。” 奥利芬跟着站起身,道:“商馆门外的人已经善意的告诉咱们,只要不出商馆,保证咱们的人身和财产安全,大家不要担心,美利坚如今是大清帝国最亲密的朋友。” 英国商馆二楼,义律站在自己办公室的窗口,望着外面不断游动着的火把和灯笼,阴沉着脸不吭声,从清国官兵的反应来看,他意识到这一切都是一个陷阱,清国的钦差包围商馆区,勒令交出颠地,都只是为了引诱他从澳门赶来,自投罗网。 “笃笃笃”轻轻的敲门声响起,随即房门被轻轻的推开,颠地快步走了进来,微微躬身道:“先生,对外所有的交通全部被切断,一张纸也无法送出去。” 义律对此早有预料,点了点头,问道:“他们的情绪怎么样?” 颠地自然明白,他们指的是商馆和各个洋行里的英商,他耸了耸肩,苦笑着道:“很糟糕,糟糕透了。” 琼州府,昌化县,八所。 烈日当头,易知足戴着个大草帽,穿着一身号褂,来回的巡视检查着,一众护商团官兵挥舞着简易短把铁铲热火朝天的挖着战壕。 在易知足的印象中,战壕这玩意。似乎要到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欧洲军队才开始大量普及,眼下,装备滑膛枪的欧洲军队还在流行排队打排枪。米尼枪配上战壕,足以给进攻虎门炮台的英军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 海岸边是沙土,挖战壕并不费什么劲,很快,一条战壕就被挖好。易知足跳下战壕,拿过一枝枪比划了下,道:“还要深一点,要求人在战壕里装填子弹,头不会冒出战壕,这在战场上是用来保命的,一点不能含糊。” 说着,他转身吩咐道:“这里是沙土,战壕容易挖,多设计几种战壕。然后从中挑选出最适合的,将形状和宽度深度等所有的数据都详细记录下来,形成标准。” “是。”燕扬天连忙应道,略微迟疑,他才道:“校长,挖战壕需要的时间长,防守能派上大用场,进攻却用不上......。” 易知足没好气的道:“先学好如何防守,再考虑进攻。” “是,学生明白。” 易知足扫了一眼跟随的一众军官。道:“谁来说说挖战壕的好处。” 燕扬天拿起一枝枪趴在战壕里做了个射击姿势,道:“在战壕里开枪射击,一般只露出半个头,能有效的减少敌方的射击目标。能减少自身伤亡。” “容易瞄准。”一连连长林大鹏道:“有战壕做依托,比凭空端枪射击稳定的多。” 燕扬天接着道:“还可以有效的降低炮弹的杀伤力,尤其是实心炮弹,有了战壕,根本无须担心实心炮弹。”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还有一点最重要的。增强士兵的心理素质!真正上了战场,枪炮声隆隆,炮弹子弹乱飞,身边战友不时中弹倒下,是个人都会紧张,尤其是新兵,紧张的发抖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人一紧张,就会出错,忘记瞄准,胡乱开枪,装填弹药时颠倒甚至是错漏步骤,什么五花八门的错误都会出现,尤其是在顶着敌人射击的情况下装填弹药,压力极大,高度紧张。 而在战壕中就不同了,因为清楚在战壕中不会被敌人打中,就不会太紧张,这将极大的提高士兵的射击速度和射击精度,作战效率至少能够提高三倍以上,所以,全体官兵都必须高度重视挖战壕!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众军官轰然应道。 一个士兵快步赶到战壕边,敬礼道:“报告校长,瞭望哨发来旗语,有艘海船由南而来,正向我们靠近。” 听的有船靠近,易知足连忙爬出了战壕,用望远镜观看瞭望哨发出的旗语,果然是有一艘海船靠近,虽然“琼州号”已经出海训练,但他也没在意,一艘海船,他还没放在眼里,当即挥手道:“正常训练。” 不一会儿,就响起了沉闷的枪声,一看士兵们开枪时的动作,易知足就一阵牙疼,扣动扳机时,大多数士兵都有扭头的动作,他纠正了好几次,依然纠正不过来。 隧发枪的点火原理是由燧石打击钢片刮落的火星粒子溅落在下面的火药池里引燃火药,传火药燃烧时的火药燃气再经由由枪管内膛与火药池之间的横向传火孔引燃枪管里的******将子弹发射出去。 因为传火孔在******爆炸时是不封闭的,这样在开枪射击时,一部分火药燃气从传火孔喷出来和原本引火药的爆燃会造成炫目刺眼的亮光,士兵射击时右脸贴着枪托眼睛瞄准前方目标时,这种亮光会使持枪的士兵产生暂时性的失明。 见易知足一副不满的表情,燕扬天谨慎的道:“校长,这几日不少士兵都反应眼睛疼。” 这样下去显然不行,一是对眼睛伤害大,二是士兵一旦养成开枪扭头的习惯,以后难以纠正,易知足略一沉吟,便吩咐道:“让他们停止实弹射击,这段时间,先训练装填弹药和刺刀拼杀。” 看来得换击发装置,得自己生产火帽,易知足不无郁闷的抽出一支雪茄点上,霍尔式m1819的击发装置实际上是双重的,左边是隧发,右边是击发,但易知足没有火帽,所以只能用隧发方式,不能自主生产火帽,他是不敢用击发枪的,一旦被人掐住了火帽供应,火枪都成了烧火棍。 “报告校长,瞭望哨发来旗语,向我们靠近的海船升起了海魂旗。” 海魂旗是易知足根据海魂衫改成的旗帜——蓝白相间的条状三角旗,这是他为船队设计的旗帜,既然升起海魂旗,那就说明是自己人,由南方来的,不用说是广州来的,除了伍家,没有别人。 他随即快步赶往军营,将正在帐篷里睡觉的伍长青叫醒,道:“起来,广州来船了。” 一听广州有船来,伍长青连忙一骨碌翻身下床,道:“真的?不是哄骗我开心吧?”这地方荒无人烟,他对那些训练又没兴趣,简直是无聊透了,这段时间都快闷出病来了。 “你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易知足说着往床上一趟,“我先歇歇。” 一个时辰后,一脸喜色的伍长青领着一个陌生的三十出头的汉子走进了帐篷,待的易知足坐起身,那人拱手道:“在下胡大海,见过易大掌柜。” 伍长青含笑介绍道:“这位经常往来马尼拉与广州的胡公子。” “伍少爷给在下脸上贴金了。”胡大海爽朗的道:“在下只是一个在海上讨生活的粗人,叫我胡大海就成。” “原来是胡兄。”易知足含笑拱手还了一礼,随即伸手道:“地方简陋,胡兄随意。” 伍长青却是含笑道:“胡兄是特地赶来送信的,阿爷说,广州情形危急,钦差大人封锁了十三行商馆,连花旗国商人也一并被围困在商馆,让咱们即刻启程返回广州。” 胡大海连忙点头道:“确实是如此。” 这时候回广州?易知足大为意外,他没想到伍秉鉴会派人来催促他回广州,看来,伍秉鉴是被林则徐雷厉风行的禁烟行动给吓着了,回不回广州?有伍长青在这里,拖着不回,似乎不好交代,回去,伍秉鉴明显是想让他赶回去在林则徐和义律之间斡旋,略微思忖,他才道:“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启程回广州。”(未完待续。) 第二四一章 广州禁烟(五) 广州、越华书院,钦差行辕。 林则徐对比着看完两份禀帖,半晌没有吭声,两份禀帖都是义律转呈给两广总督邓廷桢的,第一份是上午呈送的,义律在禀帖里提出强硬抗议,要求总督邓廷桢于三日内发给护照,让全体英侨和英船得于十日内离开广州,否则他就认为英侨英船都被强制扣留,而不负一切后果的责任。 第二份禀帖是下午呈送的,义律在禀帖中态度大为转变,不再提抗议,而是语气异常温和的请求总督邓廷桢派官员前往十三行英国商馆,双方坐下来详细商谈,力争和平解决此次争端。 第一份禀帖,邓廷桢已经严辞拒绝,第二份禀帖,邓廷桢却没答复,亲自将禀帖送到了钦差行辕。 默然半晌,林则徐似乎是问邓廷桢,又似乎是自言自语的道:“短短不过一日,义律态度截然不同,前倨而后恭,原因何在?” 邓廷桢含笑道:“何须如此费神,管他是何原因,派人前去商馆面谈,先探探义律的想法。” “义律反复无常,胆大包天,不可不防。”林则徐缓声道:“之前打探的消息,都说此人处事颇为公平,而且对于鸦.片贸易也是持反对态度,但他昨日不请牌就率领三艘船冲入广州,一进商馆,就敢携颠地逃跑,可谓胆大包天,对于鸦片贸.易的态度也是昭然若揭,两份禀帖,他只字不提呈缴烟土之事,很显然,他是诚心阻扰呈缴烟土之议。” 邓廷桢皱了皱眉头,道:“少穆兄可是担心义律借面谈之机。挟持官员?” “这可说不准,兔子急了还咬人。”林则徐道:“不过,与义律面谈。还是必须的,但不能派大员去。着广州府知府、候补知府和南海、番禺两县令去见他,看他有什么花样。” 次日一早,知府珠尔杭阿、候补知府余保纯、南海、番禺知县等一众官员带着一大票随员前往十三行英国商馆,从上午九点等到下午五点,却是连义律的影子都没见着。 很显然,义律再次变卦,回避与一众官员面谈,对此。林则徐自然免不了一番谴责,不过,谴责归谴责,他心里也明白,谴责解决不了问题,即便再严厉的谴责,也不会促使义律改变态度主动呈缴烟土,是以,他连夜写了一篇《示谕夷人速缴鸦片烟土四条稿》。 一大早,邓廷桢便赶到越华书院的钦差行辕。义律的反复无常,令他深为担忧,包围十三行商馆区影响极大。不可能长期包围,商馆区内不仅有英吉利商人,还有花旗国商人,随着所有的中国人撤离和对商馆区的严密封锁,整个十三行商馆区实际上已经处于断水断粮的地步,真要出个什么意外,就是不小的麻烦。 见他到来,林则徐连忙招呼道:“昨晚刚写了一道谕令,维周兄先过过目。”说着。他对正在翻译《澳门月报》的梁进德吩咐道:“给大人奉茶。” 梁进德连忙搁笔起身,躬身退出。邓廷桢根本没心思看《示谕夷人速缴鸦片烟土四条稿》,快速的浏览了一遍。便道:“义律反复多变,商馆区也不亦长期封锁,少穆兄可有应对之策?” 林则徐含笑指了指《示谕夷人速缴鸦片烟土四条稿》最后一段,道:“呈缴而得优赏。” 呈缴而得优赏?这是打算变相收购?邓廷桢迟疑的问道:“少穆兄打算如何优赏?” 默然半晌,听的外面响起脚步声,林则徐才道:“一箱鸦片,茶叶五担......。”说着,他伸出一个巴掌,见得梁进德进来,他赶忙住口。 邓廷桢忍不住惊讶的道:“二万多箱鸦.片就是十万担茶叶,如今的茶价可不便宜......。” 林则徐摆了摆手打住邓廷桢的话头,待的梁进德奉上茶,他将其屛退,听的脚步元离,这才含笑道:“一箱鸦.片奖励五斤茶叶,十万斤,不过一千担而已,十三行出得起。” “五担变五斤,这差距也太大了!”邓廷桢楞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指了指门口,道:“蒋干?” 林则徐自然明白他是指的蒋干盗书中的蒋干,当即哂笑道:“维周兄也忒抬举他了,他哪能与蒋干相比,此人是怡和行特意为钦差行辕聘请的翻译——梁进德。” 十三行商馆区,伍绍荣兴冲冲的拿着《示谕夷人速缴鸦片烟土四条稿》进了英国馆,当众向一众英吉利商人宣读之后,他朝义律使了个眼色,义律会意连忙邀请他上了二楼。 两人进了办公室,伍绍荣便含笑道:“总监督阁下方才可听清楚了?” 义律一脸不解的看着他道:“听清楚什么?” 伍绍荣也不解释,拿起《示谕夷人速缴鸦片烟土四条稿》,着重读了后面那句“呈缴而得优赏。”随即,他又从怀里掏出两道谕令放在桌子上,指点着道:“这是《谕各国夷人呈缴烟土稿》其中有‘夷商如能主动呈缴鸦.片,本大臣必恳请朝廷酌予赏犒。’” 说着,他又指着《饬拿贩烟夷犯颠地稿》道:“将烟土首先呈缴者……定即先加奖赏。” 义律这下算是明白他的意思了,但却一脸不在乎的道:“上缴鸦.片有奖励,你们的钦差,能奖励多少?” “一箱鸦.片,五担茶叶。” 五担茶叶?义律一楞,从前年十三行和茶叶公会联手再度垄断茶叶对外贸易之后,茶叶价格就一直维持在高价,一担茶叶三十二两,五担就是一百六十两,约合二百二十银元,这个价格已经比孟加拉的鸦.片批发价格还高,这哪里是奖励,根本就是贸易。 看来,对方是见硬的不行,来软的了。义律登时大为心动,道:“这是钦差大人对你许诺的?” 伍绍荣白了他一眼,道:“钦差大人怎么可能会给我许诺用五担茶叶换一箱鸦.片?” “那这是.....?” “是我安插在钦差大人身边的探子偷听钦差大人和总督大人谈话时听到的。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义律脑子转了几转。一脸狐疑的道:“你们朝廷会拿出四百多万银元来奖励?” 伍绍荣哂笑道:“朝廷怎么可能会出这笔银子,无非是元奇银行、十三行、盐商出这笔银子。” “你们愿意?” “当然不愿意,但是没办法,钦差大人和总督大人开了口,不愿意也得交。”说着,伍绍荣笑了笑,道:“只要能将这位钦差打发走,这银子用不了两年。照样能赚回来不是?” 当天,义律的态度立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通知所有英商,将手中所有的鸦片全部开列清单,盖上图记,交他本人,再由他交给中国政府。同日,他再递禀帖给钦差大臣和两广总督,恭敬地表明遵谕缴烟的诚意。 二月十四日,义律又遵谕禀报应缴的鸦.片总数——总计二万零二百八十三箱。 二月十五日。在广州的各国商人,包括著名的颠地及马地臣等烟贩在内,共同呈交一份禀帖。声明不敢再在中国贩卖鸦片。 二月十六日,下午,经过四天的航程,易知足从八所赶回广州,径直去了伍家花园的延辉楼,见到易知足,伍秉鉴长叹了一声,道:“知足终究是来迟了一步。” 听的这话,易知足心里暗喜。口中却道:“已无可挽回?” “难——。”伍秉鉴轻叹了一声,将林则徐来广州后的禁烟举措以及包围商馆。引诱义律上勾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才道:“义律已于前日同意。将所有英吉利鸦.片商手中的二万零二百八十三箱全部上缴。” “义律为何会突然转变态度,同意上缴,而且是毫无保留的全部上缴?” “据闻,林大人是欲以五担茶叶换一箱鸦.片......。” “不可能。”易知足沉声道:“林大人不可能出此下策!” 见他断然否定,伍秉鉴一阵无语,这还真是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还好伍绍荣不在这里,否则能让他羞愧死,不过,他还是有些好奇的道:“知足何以如此笃定?” 易知足为什么敢如此肯定?他很清楚五担茶叶的价值,也知道一箱鸦.片的价格,以这个价格交换,英国鸦.片商的损失不大,如果林则徐真是用五担茶叶换一箱鸦.片,英国就不会发动鸦.片战争了! 理是这个理,话却不能这么说,易知足略微沉吟,才道:“林大人前来广州是禁烟,决然不会以此高价交换外商手中的鸦.片,朝廷不允许,林大人为着自身的声誉和仕途着想,也不敢如此! 十万多担茶叶,三百多万两银子,林大人从何处筹集这么多银子?朝廷不可能支付,那就只能募捐,就算元奇和十三行愿意出这笔银子,这消息也瞒不住,一旦消息泄露,林大人必然是名声扫地,朝廷也会跟着蒙羞,这事断然不可能!” 伍秉鉴点了点头,确实是分析的在理,难得的是反应如此之快,略微沉吟,他才道:“三百二十余万两银子,知足与老夫联手,不难凑齐......。” 易知足微微摇了摇头,道:“平湖公可是在考较小子,就算咱们私下凑齐十万担茶叶,林大人也不会收,他不会将一生的清名和前程交到咱们手中,林大人若是收了,这广州咱们也不用呆了,赶紧下南洋。” 伍秉鉴长叹了一声,道:“所以老夫才说知足来迟了,眼下这已是一个死结,义律在呈缴了鸦.片之后,却拿不到茶叶,必然是恼羞成怒,知足不妨仔细琢磨下,可还有化解的可能。”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平湖公切勿着急,如此多鸦.片,就算呈缴也不是一两天的事,容晚辈两方接触一下,探明情况再做计议。” “好。”伍秉鉴说着端起茶杯道:“知足一路奔波,且离家月余,先回府看看。” 易知足也不矫情,连忙起身告辞,出海一个多月,他确实的先回府报个平安。 待的易知足离开,伍秉鉴才看向伍长青道:“八所是什么情况?” “知足对石碌的矿藏似乎极有信心。”伍长青缓声道:“此去八所,他不仅带了大量的勘察矿石和采矿的工匠,还带了花旗国铁路公司的勘测人员,一旦探明石碌的矿藏储量,他准备在八所修建港口和铁路,他还说,采矿业以后会成为元奇的发展重心之一......。” “我问的是护商团的训练情况。”伍秉鉴打断他的话头道,他现在可没心思关心石碌的矿,眼下的局势越来越明朗,战争爆发的可能性极大,他关心的是护商团有没有战力,若是跟绿营差不多,就得未雨绸缪,早做划算。 “孙儿不懂练兵。”伍长青有些心怯的说道:“不过,知足在八所****都在练兵,刮风下雨也没间断,而且他练兵的方式很是与众不同,孙儿虽然看不出好坏,但感觉的到,护商团绝对不是八旗绿营能比的。” 易知足赶回府,给双亲请安之后,回到东跨院洗浴更衣,随即出门前往十三行商馆区安慰抚问受到一场虚惊的一众美国商人,而后,又赶往长乐,稳定人心。 次日一早,他连元奇总号都没去,径直就赶往总督府,缴烟之事定下来,邓廷桢可说是长松了口气,听闻易知足求见,当即招他进来,俟其叙礼落坐,他便含笑道:“知足如此快赶回广州,可是担心花旗商人?” “听闻十三行商馆被围,在下确实是忧心如焚。”易知足说着话头一转,道:“听闻林大人欲以茶叶换外商手中的烟土?” “别听外间谣传,没有的事。”邓廷桢连忙否定道:“林大人不过是以优赏的方式鼓励外商呈缴烟土。”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林大人是钦差,虽然节制广东水师,但他主要任务却是主持广州禁烟大局,大人才是两广总督......。” 听的这话似有挑拨之嫌,邓廷桢脸色一沉,道:“知足想说什么?” 易知足一字一顿的道:“筹集粮饷,厉兵秣马,做好战前准备。” “英吉利会开战?” “必战无疑!”(未完待续。) 第二四二章 广州禁烟(六) 见易知足说的如此笃定,邓廷桢脸色登时凝重起来,他随即想到易知足主动捐输二百万为虎门炮台更换火炮,扩建增建炮台的事情,当即问道:“知足可是在朝廷开始争论禁烟之时就预料到英吉利会开战?”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鸿胪寺卿黄爵滋大人《严塞漏卮以培国本疏》在邸报刊载之后,朝廷禁烟就已经毫无争议,所争议者,不过是禁烟的力度大小而已。 鸦.片贸易导致白银大量流失,朝廷不可能不禁烟,但英吉利不论是政.府还是商人,在鸦.片贸易上都有着极为丰厚的收益,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朝廷禁烟,再则,英吉利国内从去年开始,爆发了一场极为罕见的经济危机,终止鸦.片贸易,对英吉利来说,不啻于是雪上加霜,英吉利绝对不会允许。 总而言之,一旦朝廷禁烟,大清与英吉利之间就会爆发战争,这是一场无法避免的战争!” 一场无法避免的战争?邓廷桢有些疑惑的道:“英吉利不过蕞尔小国,又远在数万里之外,焉敢与我****轻启战端?” “英吉利可不是蕞尔小国。”易知足纠正道:“英吉利本土虽然不大,但其殖民地却遍布全球,号称‘日不落帝国’,自称大英帝国,若论疆域,远在大清之上,是当今世界最大的帝国,也是当今世界国力最强盛的帝国! 英吉利虽然远离大清,但其舰队却能在半年之内抵达广州,若是从印度、好望角等殖民地抽调舰队,只须二三个月时间就能抵达广州,至于说轻启战端,英吉利一直都处在不断的扩张状态,战争对于英吉利来说,司空见惯。” 邓廷桢听的目瞪口呆,一直与大清贸易往来的英吉利竟然是如此一个庞然大物?而且还是一个穷兵黩武之国?这实在是太令人难以置信了!默然半晌,他才迟疑着道:“可英吉利商人在广州一向都颇为顺从。前来广州的兵船也不过三五艘而已......。” “走私鸦.片,炮轰虎门,封锁珠江口,肆意在黄埔抓捕花旗商船。‘阿美士德号’私自北上......。”易知足哂笑道:“英吉利这些行为能称得上顺从?前来广州的兵船少,不过是英吉利隐藏实力而已,英吉利海军舰队拥有上百艘能装载七十四门以上火炮的战舰,装载二十门以上火炮的巡航舰、轻航舰至少上千艘。” 邓廷桢狐疑的道:“知足不是在虚言恐吓?” “绝对不是虚言。” 邓廷桢脸上神情登时有些阴晴不定,若是易知足说的是实情。后果则不堪设想,要知道,道光可是一再交代不可轻启边衅,如今国库空虚,若是与英吉利爆发战争,林则徐轻则被贬斥,重则遭贬黜,身为两广总督的他,怕是也难以置身事外。 怔怔的出神良久,他才道:“知足随本部堂一同去见见钦差大人。” 易知足今日来是做了充足的准备的。就算邓廷桢不领他去见林则徐,他自己也会去越华书院拜访林则徐,如今他倒是不用遮掩了,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林则徐已经没有退路可走,就算林则徐现在相信英吉利会开战,也不可能不禁烟,两害相权取其轻,放弃禁烟和挑起边衅,孰重孰轻。林则徐不会掂量不出,而且以林则徐的行事风格来看,绝对不会轻言放弃! 越华书院,钦差行辕。 大厅里济济一堂。林则徐与越华书院院长邓士宪、监院梁廷枏、羊城书院山长陈其琨以及著名士绅张维屛、蔡锦泉、姚补之等广州一众士绅名流相谈甚欢,讨论在大佛寺设立绅士公局,促使众多士绅加入到禁烟的行列之中,以此来推动禁烟行动在广州以及各个府县乡镇全面展开。 闻报邓廷桢、易知足两人前来,林则徐起身道:“绅士公局不宜拖延,早一日设立。便能早一日全面推广禁烟,诸位先议议......看看有无缺漏。”说着,他冲着众人拱了拱手,随即转身前往签押房。 易知足跟随邓廷桢进了签押房,抬眼瞥了林则徐一眼,还别说,身着便服的林则徐与他所见过的林则徐铜像还真有几分象似,身形微胖,圆头圆脸,浓眉大眼,蓄着长须,邓廷桢提醒道:“知足还不快见过钦差大人。” 易知足连忙一撩下摆,跪下道:“孚泰行行商,元奇掌柜,易知足,拜见钦差大人。” 对于易知足,林则徐可说是闻名已久,对方一进门,他便仔细的打量,见他果然是年轻,而且容貌俊挺,气度沉稳从容,丝毫没有一众行商初次见他时的畏惧和谨慎,心里顿生几分好感,待其礼毕,他才微微颌首,道:“免礼。”说着一摆手,对邓廷桢道:“维周兄请坐。” 落座之后,邓廷桢看了易知足一眼,含笑道:“知足也别站规矩,坐。” 见邓廷桢对易知足如此抬举,林则徐心里暗自惊诧,行商在他这个钦差大臣和两广总督面前哪有坐的资格,让其平身,已经是破格了,看来这个易知足在邓廷桢心目中的分量是相当的不一般,邓廷桢的面子他自然不会驳,当即含笑道:“知足别拘谨,坐。” “谢大人赐坐。”易知足略一拱手,随即大马金刀的在两人下首落座,没有丝毫拘束和谨慎,林则徐忍不住暗自琢磨,这个易知足与邓廷桢究竟是什么关系? 见邓廷桢没有开口的意思,易知足冲林则徐拱手道:“在下斗胆,敢问大人,禁烟与边衅,孰轻孰重?” 见他居然还敢主导话题,林则徐不由的微微有些错愕,瞥了邓廷桢一眼,见他神情自然,心知两人必然是详细交谈过,当即好奇的问道:“知足何以如此问?” “若是禁烟会挑起边衅......。”易知足沉声道:“不知大人是放弃禁烟,还是坚持禁烟?” 禁烟会挑起边衅?英吉利商人不是已经同意呈缴手中所有的鸦.片?而且义律的反应也不是很激烈?怎么可能会挑起边衅?林则徐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转,如果不是邓廷桢在,他会毫不犹豫的加以斥责,见邓廷桢丝毫没有喝斥的意思。他心里登时一沉,不答反问道:“禁烟会挑起边衅?” 邓廷桢点了点头,道:“不是没有可能,知足将英吉利的情况详细说与林大人听听。” 易知足转向林则徐。道:“,恕在下放肆,在下想先知道林大人的态度。” 这可不是一般的放肆,林则徐盯着他看了足有移时,才冷笑道:“好胆。那本钦差就明确的告诉你,鸦.片一日不绝,本钦差一日不回,广州禁烟,绝对不会半途而废,甭说挑起边衅,就是断绝贸易,亦阻止不了本钦差禁烟之决心!” 听的这话,易知足彻底的放下心来,拱手道:“大人为国为民。忠心赤胆,实是可敬可佩。”说着,他将对邓廷桢的话又说了一遍。 听闻英吉利比大清更强大,而且海军舰队实力强横,前来广州只须半年时间甚至是更短,,林则徐亦是半晌做声不得,他很清楚,如此大事,易知足绝对不敢信口开河。此人不是为求出名而故做惊人之言的士子,而是掌控着元奇银行的大掌柜,对方不会不清楚,一旦他这个钦差相信了英吉利会开战。必然会积极备战,元奇银行和十三行必然会被要求大额捐输,仅从这一点考虑,对方就不可能信口雌黄! 默然半晌,他才问道:“知足主动捐输二百万增加虎门炮台防务之时,就已经预料到了英吉利会开战。为何不事先提醒?” 听的这话,易知足苦笑着道:“一则在下人微言轻,不敢妄言,再则,在朝廷大力禁烟之时,在下若说禁烟会导致两国交兵,一个危言耸听,扰乱人心,破坏禁烟的罪名怕是跑不了,还有,在下之前只是预判,在看了义律缴烟的举动之后,方才敢确信......。” 义律缴烟的举动?确信英吉利会出兵?林则徐瞥了邓廷桢一眼,义律缴烟的举动,两人都一清二楚,怎么就没看出英吉利有开战的迹象?他当即放下架子,含笑道:“知足且详细说说。” 易知足从袖子里取出一份折子,道:“这是义律通知所有英吉利商人缴烟的通知.......。”说着,他缓声念道:“本监督念及旅居广州的全体外国人之自由及生命安全等重要原因,谨以不列颠女王政.府的名义并代表政.府,责令广州的所有女王陛下臣民,为了效忠女王政.府,将各自掌管的鸦.片即行缴出,以便转交中国政.府……。 本监督特别警示所有旅居广州的女王陛下臣民……如在本日下午6点以前不将自己的鸦片缴出,本监督即宣布,女王陛下政.府对该英国商人的所有鸦.片不负任何责任。 特别需要说明的是,英商财产证明,及一切遵照本通知缴出的鸦片之价值,将由女王陛下政.府随后公布的原则和办法予以决定。” 义律的这份通知,林则徐和邓廷桢都不知道,当时义律同意将泵船上的所有鸦.片全部呈缴,两人都是大为兴奋,满怀欣喜,都为略施小计便令英商上当而自得,根本就没留意到义律这份通知英商缴烟的通知。 听的义律是以英吉利政.府的名义让英商缴出手中的鸦.片,而且还明确表示英吉利政.府对英商缴出的鸦.片负责,两人脸色登时都很是难看,这个义律用心太过险恶! 易知足瞥了两人一眼,缓声道:“自皇上御极登基以来,便开始禁烟,虽然禁烟时松时紧,但鸦.片违禁却是不争之事实,十余年来,鸦.片一直都是大清的违禁之物,所有外商十分清楚明白鸦.片贸易乃是非法贸易。 朝廷禁烟,打击不法外商走私鸦.片,乃是一个主权国家行使正当的司法权,这是无可争议的,也就是说,这是大清的内政,是很普通的一次反走私的司法行动,但是,义律一份通知却将违禁的鸦.片变成了英吉利政.府的财产。 大人收缴走私的鸦.片,如今却变成了收缴英吉利政.府的财产,这至少是给了英吉利向大清开战的一个借口。” 他这话虽然没有明说,却是毫不留情面的指责林则徐、邓廷桢两人在处理这件事情上的失误,当初就不应该将义律这个英国驻广州的商务总监督放来广州,因为对方是英国官员身份。 林则徐对此却是很不服气,当即驳斥道:“这些走私的鸦.片岂能因为义律的一个通知就变成英吉利朝廷的财产?这简直是比指鹿为马更为荒唐可笑。” 易知足一阵无语,微微摇了摇头,才道:“义律此举并非指鹿为马,既不荒唐,也不可笑,原因很简单,鸦.片贸易,背后其实就是英吉利政.府在主导,鸦.片的种植,生产,包装、运输、拍卖批发,都是英吉利政.府一手操控,因为大清禁烟,为顾忌声誉,他们掩耳盗铃,将最后的一道环节——销售,包给了英吉利商人——也就是英吉利鸦.片走私商。 况且,就算义律是在指鹿为马,他也依然给了英吉利政.府开战的借口,英吉利侵略成性,素来又极为重视商贸,有如此一个借口,政.府就能光明正大的发动战争。” “无耻!”林则徐半晌才蹦出一句话来。 邓廷桢却道:“就没有法子避免发生战争?” 易知足清脆的道:“有,放弃禁烟。” 林则徐想都没想就断然拒绝道:“不可能!”略微一顿,他才接着道:“如今禁烟,还有与英吉利一战之力,再任由鸦.片泛滥十年二十年,大清将无饷无兵,即便是想一战,亦无可能,拼着丢官罢职,拼着与英吉利开战,本钦差亦要彻底禁烟!” 说着,他话头一转,道:“都说英吉利人离不开茶叶、大黄,若不得此二物,便无以为命,此事究竟是否属实?” “纯属谣传。”易知足含笑道:“与英吉利的茶叶贸易才多少年?不过百年,英吉利国却已经有二千年以上的历史。”顿了顿,他才含笑道:“大人可是欲以断绝贸易要挟英吉利?”(未完待续。) 第二四三章 广州禁烟(七)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林则徐在《谕各国商人呈缴烟土稿》中,开篇就说洋人离不开茶叶、大黄,无此二物,便无以为命,如今听易知足这一说,他脸上的神情颇有些不自然,如此简单的道理,之前怎的就没想到,这下可算是将脸丢到西洋去了。【鬼门】 不过,他确实有心从两国贸易方面进行挟制,见的易知足嘴角含笑,他点了点头,道:“知足有何高论?” “高论谈不上,不过是一点浅见。”易知足谦虚了一句,才缓声道:“三百年前,欧洲通往印度新航路的发现、美洲的发现、环球航行的成功,开启了大航海时代,从此,东西方海上贸易一直没有断绝,东方的贸易主角一直是咱们中国,而西方的贸易主角却一直在变,最初是葡萄牙、西班牙,然后是荷兰,现在是英吉利。 因为东西方贸易的巨大利润,主导过东西方贸易的葡萄牙、西班牙、荷兰都先后成为欧洲的海上强国甚至是海上霸主,如今英吉利取而代之成为新的海上霸主,近些年更是几乎垄断东西方贸易,岂会甘心东西方贸易断绝? 再有,英吉利在数十年前就开始进行工业革命,大量的机器代替了手工作业,生产能力大幅上升,如今的英吉利不仅需要大清的贸易,更需要大清的市场——以此来倾销工业产品,鉴于这两点,英吉利绝对无法容忍大清断绝贸易,闭关锁国!这只能加大刺激英吉利开战的决心!” 要说对西洋的了解,林则徐自问远不如易知足,听他说断绝贸易只能是适得其反,不由的将信将疑,毕竟对方还有个行商的身份,于公于私,于情于理,对方都不会赞同断绝贸易,略微沉吟。他才试探道:“知足既判断英吉利会开战,当如何应对?” “积极备战。”易知足道:“英吉利的重心和根本利益在欧洲,对于大清,英吉利需要的只是贸易和市场。没有非分之想,即便开战,亦不会倾国而战,无非是派遣一支舰队远征,试探虚实。若能一战而胜,不仅能根除鸦.片,亦可保海疆数十年安宁。” 这话算是说到林则徐心坎里了,略微思忖,他才道:“知足既是行商又是元奇大掌柜,如今国库空虚,朝廷若是积极备战,免不了要就地募捐,十三行和元奇都在所难免,知足不会看不透这点。为何会主张积极备战?” 这话的意思,易知足自然明白,要积极备战,就需要银子,这是要十三行和元奇捐输,笑了笑,他才道:“在下是商人,不仅要算小账,还得会算大账,与英吉利一战。不仅事关禁烟之成败,亦关乎广州之安危,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大人放心,整军备战。元奇必然竭尽所能。” 虽然年少,却能顾大局,识大体,难怪他能执掌元奇,也难怪邓廷桢对他青睐有加,林则徐抚须颌首道:“不过弱冠之年。便有如此见识和胸襟,知足日后成就,怕是不会在你我二人之下。” 林则徐、邓廷桢都是封疆大吏,位居一品,这话对于易知足来说,可说是极高的褒奖,易知足连忙欠身道:“二位大人皆是国之柱石,小子岂敢望其项背。” “知足不必妄自菲薄。”林则徐含笑道:“钦差行辕正缺通晓夷文,熟知英吉利国情之士,知足可愿迁入越华书院,协助本钦差?” 易知足连忙拱手道:“大人厚爱,在下感激不尽,不过,在下是元奇大掌柜,事务繁多,往来人员繁杂,迁入越华书院,多有不便,大人若有差遣,尽可派人来传,在下必然必然竭心尽力。” 林则徐并不想招揽易知足为幕僚,道光对于元奇颇为器重,他不可能让易知足入幕,况且以易知足与邓廷桢的关系,若有入幕以博取晋身之阶的念头,早就做了邓廷桢的入幕之宾,他是真的缺乏通晓英文了解英吉利国情的人手,不过,易知足这话不无道理,钦差行辕可不是闲杂人等能随意进出的地方。 微微沉吟,他才含笑道:“那日后知足可就有的奔波了。”说着,他端起茶杯呷了口茶,含笑道:“前厅一众广州士绅正在研讨成立绅士公局,协助官府禁烟,知足可谓是禁烟表率,不妨跟他们亲近亲近。” 什么绅士公局?易知足可没时间和精力跟那些个士绅虚与委蛇,不过,林则徐既然开口了,他也不好推却,当即起身行礼告退,前往大厅,说实在的,他不喜欢跟广州的士绅打交道,原因很简单,别看他是元奇大掌柜,但终究只是个商人,不太被士绅们待见。 待的易知足退出,林则徐看向邓廷桢,道:“易知足之言,维周兄认为能有几分可信?” 邓廷桢虽说担任两广总督已三年,但平日里却是极少关注对外贸易,对于西洋的了解仅局限于《西关日报》上刊载的西洋见闻,对于英吉利的国力和军事可说是茫然无知,不过,他跟易知足打过几次交道,清楚易知足的秉性,并非是信口开河之人。 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此子既是孚泰行行商又是元奇大掌柜,平素里与外商多有往来,不过,据我所知,此子偏爱花旗国商人,极少与英吉利商人有生意往来,采购机器,修建铁路,聘请技工,全都是花旗国的。 再则,此子也痛恨鸦.片,元奇公开拒绝招收吸食鸦.片者,所有吸食鸦.片的掌柜都被清退,由此看来,他没必要,也没理由夸大英吉利的威胁,这对他没有好处。” 这些事情林则徐大都有所而闻,包括花旗商退出鸦.片贸易,他也听说是出自易知足的强烈要求,略微沉吟,他才道:“听闻易知足与伍家关系极好?” “不错。”邓廷桢沉吟着道:“易知足迅速崛起,得益于伍家的大力支持,不过,易知足行事极有主见,且言出必行,元奇捐输二百万增强虎门防卫,就是他独自前往虎门勘察之时表态的。” 林则徐抚着长须沉吟了片刻。才开口道:“广东水师战力堪忧,先让元奇捐输二十万,招募一万水勇,如何?” “二十万问题不大。【鬼门】”邓廷桢含笑道:“元奇拿的出来。易知足也绝对不会推诿,不过,这笔银子最好还是先让十三行的行商和盐商们捐输,好钢得用在刀口上,况且元奇如今正在为虎门更换火炮增建炮台。也让元奇缓口气。” 林则徐点了点头,想到出京陛辞之时,道光也让他爱惜元奇,便道:“就依维周兄的,着十三行和盐商捐输二十万。” 易知足来到前面大厅,一眼便瞧见张维屛在座,连忙上前躬身道:“晚辈见过南山公。” 张维屛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易知足,当即笑道:“知足怎会来此?”说着笑对众人道:“诸位,这位是元奇大掌柜易知足......。” 众人正诧异,还在猜测是哪家的后辈小子。听的是元奇的大掌柜,不由暗自诧异,他来此做甚?易知足团团一揖,含笑道:“钦差大人着小子前来旁听,诸位接着议。”说着,他自顾在下首落座。 在座一众士绅名流都是广州顶尖的人物,都是有功名在身的,大都是进士出身,做过官的,最不济的梁廷枏也是副榜贡生。易知足虽然在广州名声大噪,也算得上是一号人物,但终究只是一介商贾,一众士绅还真没将他放在眼里。见他大刺刺落座,一个个都有些腻味。 见的众人神情,易知足暗自好笑,轻咳了一声,道:“诸位尽管畅谈,小子来此。是欲在《西关日报》上报道绅士公局事宜。” 听的这话,一众士绅登时释然,绅士公局若能在《西关日报》上刊载,影响自然更大,当即都对易知足含笑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继续讨论。 易知足听了一会,总算是听明白了这个绅士公局是怎么回事,当即就有些坐不住,林则徐让他来,怕是有意着他进绅士公局,他可没这闲功夫,略微坐了坐,就赶紧找了个借口开溜。 二月十八,绅士公局成立,林则徐腾出手来,注意力转向收缴泵船鸦.片之事,二万多箱鸦.片的收缴自然不是小事,为防止广东一些个龌龊官吏上下其手,他严密规定了点验、经收、押运、看管、存贮、守护等层层手续,又亲自酌定了“收缴趸船烟土章程”,命令英商鸦.片泵船陆续从洋面驶至虎门附近。 二月二十一日,新成立的绅士公局广州在大佛寺成立收缴烟土烟枪总局,易知足、潘仕明都受到邀请,易知足原本没打算去,不过听闻总局不仅收缴烟土烟枪,而且配制断瘾药料,施给烟民,估摸着可能还需要捐输,也就欣然前往,这种事情,元奇自然是不能落后的,当然,这也是给元奇博取好名声的机会。 才出元奇总号大门,迎头就碰上虎门提标左营游击——麦廷章,他连忙拱手道:“麦将军。” “易大掌柜这是要出门?”麦廷章笑吟吟的拱手道:“关军门特地遣末将前来请易大掌柜前往虎门一行。” 易知足一笑,道:“火炮到了?” 麦廷章点头道:“昨日到的。” 火炮到了,易知足哪里还有心思去搞什么慈善,当即吩咐道:“着孔掌柜的去大佛寺,捐输积极些,我去一趟虎门,怕是得有几日。” 虎门,靖远炮台。 一门门崭新的西洋火炮在一众官兵整齐的号子声中被拉拽上炮台,所有官兵的脸上都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兴奋和喜悦,算得上见多识广的他们都知道,西洋火炮不仅威力大,尤其难得的是质量好,不用担心有炸膛的危险,说实在的,他们最怕的就是自家的火炮炸膛,逃命的机会都没有。 关天培兴致极高的在炮台上转悠,看着一众官兵忙碌,对于这个今年才建好的,规模最大的炮台,他是很满意的,当然,更满意的是这一批西洋火炮,看着一门门黝黑发亮的大口径重炮,他心里也满是欣喜,增添了五个炮台,更换了这批火炮,他再也不用担心英吉利的战船冲击虎门。 一名亲兵一溜小跑着过来,禀报道:“禀军门,元奇易大掌柜上来了。” “哦,来的不慢嘛。”关天培说着一招手,道:“随我去迎迎咱们的财神。” 听的这话,一众将领当即附和着笑道:“迎财神去。” 易知足大步走上炮台,见的关天培等人迎了过来,连忙拱手道:“关军门。”随后又冲他身后一众将领拱手行礼,众将纷纷还礼。 关天培爽朗的笑道:“知足这批火炮来的可真是及时,这些日子,本督可是一直担忧英吉利兵船硬闯虎门。” 易知足笑了笑,道:“可派人仔细验收?各个口径的火炮规格可都一致?” “不错,每一门都仔细检查过,都是好货色,象是一个模子铸出来的。”关天培满意的道,说着,他指了指火炮,道:“如今火炮全部更换,知足所说的标准化炮击该详细解说一下了吧。” “其实很简单。”易知足说着走到炮台边缘,指着江心,道:“相比于舰炮,岸防炮的最大优势就是炮击的精准度高,为什么?道理很简单,岸防炮可以先标定炮击诸元.....就以横档岛为例,各种口径的火炮可以事先确定好炮击横档岛的诸元,例如火炮的射击角度和方向等等,一声令下,群炮齐射,命中率又高,会是什么情形?” “知足的意思,是在水道中预定位置?” “不错。”易知足点头道:“可以着兵丁在岸边设置参照物,比如说两跟一条直线的标杆,船过标杆,就发信号,可以多标定一些预定位置。” “哈哈哈。”关天培大声笑道:“好法子,火炮规格统一,装药量统一,炮弹大小重量统一,火炮射击诸元事先记熟悉,一旦敌人战船进入预定位置,一轮齐射,不沉才怪!这下有的训练了。”(未完待续。) 第二四四章 广州禁烟(八)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虎门的江面虽然宽阔,但主航道却只有一条,就是夹在横档岛与阿娘鞋岛之间,处在几个炮台的眼皮子底下,预先在主航道上标定位置,进行炮击训练,将一应射击诸元全部记录背熟,一旦敌船进入标定位置,炮台上火炮无须瞄准,只需调整射击诸元就可以快速开炮,不仅打的准,而且打的快。 这法子其实很简单,问题只是想不想得到这点,易知足捅破了这层纸,一众将领都是久经训练的,自然是一听就明白这其中的好处,听的关天培大声称赞,也纷纷跟着附和。 待的称赞声小了下来,易知足才含笑道:“如今各种规格火炮已经统一标准,装药量和炮弹的统一标准就不是什么难事,各种规格的炮弹,长乐机器厂就能制造,火药却得关军门把关。 不过,我听闻西洋火枪和火炮所用的火药是有区别的,两者的配方不一样,不知道关军门的火药作坊可能生产专门用于火炮的火药?” 还有专门用于火炮的火药?关天培还是第一次听闻,当即便问道:“这两者有何区别?” “自然是威力更大。”易知足含笑道:“不仅是配方不同,而且西洋火药都是机器生产,不仅威力更大,防潮性能也更好,利于储存......。” 一听利于储存,关天培立时来了兴趣,广州气候潮湿,虎门火药作坊生产出的火药不能久储,一个月之内不用掉就会潮湿,他为此可谓是头疼不已,易知足话里话外的意思,他岂能听不明白?当即转身一挥手,对众将领道:“都散了,严加督促各炮台上火炮的安装,钦差大人和制台大人这几日就会来虎门视察和缴烟,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末将等遵命。”众将轰然应到,随即纷纷行礼告退。 关天培带着易知足缓步踱到颇为清净的炮台西侧。这才开口道:“知足可是想开办用机器制作火药的厂子?” 听的这话,易知足便知他有投桃报李的意思,微微笑了笑,才道:“美国商船上携带有火炮专用火药。关军门不妨对比一下。” 对比自然是要对比的,关天培笑道:“知足如此笃定,看来差距一定不小,你也不用藏着掖着,直说罢。” “这点小心思看来是瞒不过关军门。”易知足笑道:“据我所知。各省八旗绿营水师都拥有各自的火药生产作坊,火药配方比也各自不同,生产出来的火药差异相当大。 我想开办一家大型火药制造厂,全部用机器,聘请花旗技工,生产各种专业火药,火枪用药、火炮用药、鞭炮用药、烟花用药,开矿用药.....不仅针对广州一地,广东一省,也供应外省。” “知足的胃口不小。”关天培笑着打趣了一句。才道:“机器生产规模不小吧?” “那是自然。”易知足含笑道:“若是关军门不介意,我准备用广东水师的招牌,就叫广东水师弹药局,关军门在任一日,广东水师的火药,由火药局免费定量供应,包括各类炮弹。” “一言为定。”关天培笑道:“知足尽管筹备,万事有老夫担着。” “谢军门。”易知足拱手笑道,有关天培揽着,他就不用偷偷摸摸的生产火药了。可以堂而皇之的建一个弹药厂,大规模生产各类弹药,这其中自然会包括米尼弹。 二月二十七,林则徐率同邓廷桢、豫堃等一众大员抵达虎门。开始收缴烟土,易知足却离开虎门返回广州。 上午,两艘快船一前一后在洛溪岛码头缓缓靠岸,易知足带着几名护卫上了岸,另一艘快船上,领事斯诺看了卫特摩一眼。道:“易先生今日约咱们来这里,该不会是为了考察正在建设的花旗村吧?” “我敢打赌。”卫特摩笑道:“一定跟火枪有关。” 听的这话,斯诺看向跟在易知足身后的那几个护卫挎在肩上的火枪,那是他们熟悉的霍尔式m1819,斯诺皱了下眉头道:“澳门有不少军火商,从他们手中能够买到全世界最好最新的火枪,卫特摩,你别老是推销这种老掉牙的淘汰货色,易先生可不笨。” “不是我不想推销新的火枪,而是易先生对霍尔式格外青睐。”卫特摩耸了耸肩膀,一脸无辜的道:“这此易先生又订购了三千枝霍尔式线膛枪管,而且还特意声明要前装式样的。” 说着话,两人登上码头,易知足微笑着迎上前与两人握手,斯诺含笑道:“每次见易先生,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不知道这次易先生是否会带给咱们惊喜。” “惊喜?”易知足笑道:“当然有,不过,这次不只是带给两位惊喜,还会给美利坚一个惊喜。” 听的这话,斯诺一脸期待的道:“哦,是关于火枪吗?” “对。”易知足说着一笑,道:“请允许我先保密。” 带着两人步行到一处偏僻空旷的地方,易知足才停下脚步,吩咐道:“设置人形靶,丈量距离,四百码。” 四百码?这是前装线膛枪才有可能达到的射程,卫特摩连忙看向护卫挎在肩上的火枪,马上他就留意到,这不是原装的霍尔式m1819,而是经过改装的,很明显是前装枪,只是他不明白,易知足此举是什么意思? 更令他们郁闷的是,一应准备工作做好,易知足说是出于安全考虑很有礼貌的请两人后退了三十码,早有准备的五个护卫随即在身后竖立一块木板,完全将身形遮掩住。 在两人一脸疑惑的表情中,“砰砰砰”沉闷的枪声相继响起,四百多码的距离,斯诺两人根本就看不到靶牌是否被击中,不过,很快,他们就被再次响起的枪声吸引住了,卫特摩反应最快,随即掏出了怀表,护卫们射击的速度超过了他的预想。这根本就不可能是前装线膛枪能够达到的射速。 枪声不紧不慢,有条不紊的连续响着,盯着怀表统计的卫特摩皱着眉头大声道:“易先生,能否只让一枝枪射击。枪声杂乱,容易统计失误。” 易知足点头示意,一个护卫连忙小跑上前下令,四个护卫随即转到木板后休息,只剩下一个护卫不紧不慢的开枪射击。几分钟后枪声停了下来,卫特摩统计的结果也出来了,平均一分钟三点五发! 斯诺、卫特摩都是一脸的震惊,前装线膛枪根本不可能达到这么高的射速!这是前装滑膛枪,而且还的是击发枪,才能达到的射速,两人很快就反应过来,斯诺结结巴巴的道:“易先生.....能看看靶牌......看看.....那个士兵的火枪吗?” 很快,靶牌就被拿了过来,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的窟窿。再看看手中经过改装的前装霍尔式m1819,卫特摩难以置信的道:“这不可能!” 斯诺却是一脸的振奋,四百码!在射速完全一致的情况下,射程能达到四百码,而且命中率还如此高!这意味着什么?屠杀! 要知道现在欧洲的主流火枪还是前装滑膛枪,为保证命中率,一般都是在一百码的距离才开始射击,一旦超过一百五十码,命中率连三成都不到,超过二百码。几乎就是放空枪,英军最新装备的制式火枪——布伦威克式击发枪,性能已经很优越了,但也是在一百五十码的距离才能保证命中率。超过二百码,也只有三成的命中率,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卫特摩马上就意识到,原因出在子弹上面,不过,很可惜。靶牌很薄,子弹都穿透而过,无法看到变形的子弹,略微迟疑,他才道:“易先生,能否再试射一次。” “当然可以。”易知足含笑道:“卫特摩先生可以亲自去丈量距离,竖立新靶牌。” 卫特摩倒也不客气,亲自用自己的步子丈量了一番距离,又竖了一个新靶牌,结果依旧,射速每分钟三发多,距离四百码,命中率高达八成。 枪声停歇下来,再次验看过靶牌后,斯诺一脸热切的道:“易先生有意将这技术与美利坚交换?” “对。”易知足含笑点头道:“我不说二位也明白,这项技术的关键就在于子弹,我命名为米尼弹,米尼弹的重要意义,你们方才都看到了,无须我多说,老实说,对于这项发明,法兰西和普鲁士应该需要的最为迫切,英吉利可能出价会最高,不过,我依然是优先选择美利坚。” “非常感谢。”斯诺一脸诚恳的道,易知足这话可谓是不含一点水分,如今欧洲最有可能爆发战争的就是法兰西和普鲁士,而英吉利为了维护霸主地位,也确实可能出高价购买。 卫特摩自然也清楚米尼弹的巨大价值,对于新兴的正处于快速扩张的美利坚来说,这意味着土地和财富,他满脸热忱的道:“能有易先生这么慷慨和真诚的朋友,是美利坚的幸运,易先生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易知足微笑着道:“作为交换条件,我需要锻造枪管,拉割膛线的机械设备,还有火炮的砂型铸造、各种钻膛、削切等车床,当然,制作火药、火帽的机器设备和化工技术人员也是必不可少,总之,广州需要能够自行生产火炮火枪和弹药。” 这是实实在在的狮子大开口,斯诺和卫特摩不由的面露难色,不敢贸然答应,两人虽然清楚米尼弹的巨大价值,但易知足的交换条件也着实苛刻,略微沉吟,斯诺才道:“易先生所需要的,美利坚那些政客和军界大佬们怕是不会同意。” 易知足笑了笑,指了指霍尔式m1819,道:“能够锻造铁轨的大型液压机锻造机自然能够锻造枪管,这款霍尔式m1819的枪管就是由液压机锻造的吧?都多少年了,二十年!你们不会认为还只有英吉利和美利坚才有液压机锻造机吧? 这已经不是什么先进的保密的技术,火炮的实心钻膛,削切刨刮等机床同样不是什么机密技术,我在澳门采买了少量的法兰西火炮,也都是机械锤削加工的产品,这一点,你们应该都清楚。 米尼弹的价值有多大?你们应该也清楚,用欧洲一众强国都有的工艺和机器设备换取一项独有的价值巨大的技术,这笔帐你们不会算,美利坚精明的政客和军界的大佬们会算,给你们大半年时间,明年一月一日之前,看不到我需要的机械设备和相关的技术人员,米尼弹,我就转卖他国。” 斯诺连忙道:“易先生,时间太紧迫了。” “我等不起。”易知足扫了两人一眼,道:“对我来说,时间就是金钱。” 见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斯诺考虑了片刻,道:“易先生能否为这批机器设备支付银元?有关技术人员是否也享受三倍的薪酬?” 易知足毫不迟疑的道:“可以支付银元购买,三倍薪酬也不是问题。”说着,他笑了笑,道:“元奇不缺白银,缺的是人才,我希望两位能回国宣传,所有有志于发明创造的科技人才,不论哪个领域,只要愿意到广州来,我都无偿提供研究和试验经费,当然,专利权依然是属于他们的,愿意卖,我很乐意购买。” 听的他愿意出钱购买,斯诺当即爽快的道:“那就请易先生等我们的好消息。” 易知足瞥了卫特摩一眼,见他不吭声,估摸着是担心以后的军火生意做不成了,当即对他笑了笑,道:“元奇最不缺的就是生意,卫特摩先生不用担心以后没有生意可做,元奇不会亏待朋友。” 听的这这话,卫特摩一喜,连忙道:“我很乐意为易先生效劳,只是这次时间太匆忙了。”说着,他一笑,“这次带来的那艘飞剪船,易先生能否借给卫特摩行?” 卫特摩这次带来了四艘商船一艘飞剪船,还有艘轻巡防舰,因为这段时间水师巡查的严,而且局势也有些敏感,伍秉鉴连夜派人出海直接带领所有船只开往海南了,易知足连一眼都没看到,听的卫特摩要借,他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道:“没问题,过几****就让飞剪船停泊到澳门。”(未完待续。) 第二四五章 广州禁烟(九)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西关,十三行商馆区。 虽然英商已经同意将走私鸦.片的泵船开往虎门呈缴鸦.片,林则徐也已率领一众文武大员赶往虎门开始收缴鸦.片,但十三行商馆区却依旧处于戒严状态,所有通往商馆区的街巷水道依然封锁严密,各个街口日夜都有水师官兵巡逻盘查。 一顶四人抬大轿在豆栏街街口停下,易知足哈腰从轿子里出来,瞥了一眼巡逻的兵丁,却没有上前,他今日是会同伍绍荣、潘正炜、卢继光几人前去英国馆见义律,促使义律和所有英商出具不夹带鸦片来华的甘结——就是文据保证,保证以后来广州贸易,永不夹带鸦片,如有带来,一经查出,货尽没官,人即正法,情甘服罪。 对于这个甘结,易知足很是不以为然,他很清楚,在鸦.片暴利面前,什么甘结都不过是一张废纸,当然,他不愿意前来的主要原因,还是不想见义律,可不仅是伍秉鉴强烈要求他来,林则徐也点名要他前来,他根本没法推诿。 还没入夏,但广州已经很热了,太阳也出得早,易知足回头瞥了一眼,见没轿子来,又不愿回轿子里等,嫌轿子里太闷,便吩咐小厮道:“去找讨张椅子,坐街沿上等。”说着,抽出一枝雪茄,慢条斯理的点上。 自戒严以后,原本热闹喧哗的豆栏街一片冷清,所有的商铺尽皆关门闭户,李旺瞧了眼冷冷清清的街道,只得凑到几个巡逻的兵丁跟前,陪着笑脸道:“几位兵爷,能否给咱家少爷借把椅子......。” 一个兵丁斜了他一眼,又瞥了一眼抽雪茄的易知足,道:“你家少爷是洋商?”如今商馆戒严,前来的不是洋商就是官员,敢坐四人抬大轿的可不是一般士绅,官员他不敢造次。洋商嘛,弄点茶钱倒是无妨的。 “对对对。”李旺笑着道:“咱家少爷是孚泰行的易昆官,元奇的大掌柜.....。” 一听是元奇大掌柜,那兵丁态度登时一变。水师上下谁不知道易知足易大掌柜是水师的财神爷,连关军门都对他礼敬有加,他连忙道:“小哥稍后。”说着赶紧去禀报。 很快,一个二十五六的年轻武官快步走出来,到的易知足跟前。拱手道:“水师提标中营把总——洪海涛,见过易大掌柜。” “洪大人不必客气。”易知足连忙拱手还了一礼。 见他随和,洪海涛含笑道:“易大掌柜可是要等人,不如去屋里稍坐。” “不麻烦了,就在这里坐坐。” 见他不愿进屋,洪海涛一挥手,几个兵丁连忙搬了桌椅过来,请易知足落座后,他又吩咐道:“冲壶茶来。” 见他如此殷勤,易知足笑了笑。道:“商馆里情形如何?” “花旗商大都已经撤离商馆,如今只剩下英吉利商人。”洪海涛说道:“一应饮食也都按天送进去,那些个洋人还算老实,没有折腾。” 易知足点了点头,让美商撤离商馆是他劝说林则徐的,走私鸦.片的主要是英国人,没必要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对于外商必须打一拔拉一拔,况且现在元奇正跟美国人亲密合作,长乐机器厂。长州造船厂、佛广铁路如今都雇佣了大量的美国人,对美国人和英国人必须区别对待。 见他没吭声,洪海涛大着胆子道:“听闻元奇在长州新建了个造船厂,在招收工匠学徒。在下老家有几个堂弟,也算得是聪明伶俐,能否进厂做学徒?” 听的这话,易知足不由的一笑,怪道的如此殷勤,原来是有所求。看来元奇的高薪是相当有吸引力的,他当即问道:“洪大人老家是哪里?” “在下原籍湖南衡州府。” 湖南衡州,易知足点了点头,爽快的道:“行,不独是长州造船厂,元奇今年和明年还会陆续开办几个大厂,要的是人,不过,学徒一般只招十四五岁——十八岁之间年龄的,十八以上的只能做工人。” “学徒有工钱吗?工人的工钱又是多少?” “有,学徒一月一块大洋,普通工人,一月两块大洋,时间长了,还能涨工钱,元奇名下的厂子工钱标准都是一样的。” 听的普通工人一年也能挣二十多块大洋,洪海涛一脸的兴奋,在家里种田,一年能挣几块大洋?他拱了拱手,道:“在下这就去信,着他们多带些人过来。” “无须客气。”易知足含笑道:“人到广州了,你来找我,我给你安排。” “谢易大掌柜。” 李旺这时上前禀报道:“少爷,有轿子来了。” 易知足侧首一看,就见一溜四乘轿子徐徐而来,当即对洪海涛笑了笑,起身道:“洪大人且去忙碌,我迎迎他们。” 轿子落地,当先出来的是伍绍荣,随后是潘正炜、卢继光,最后一个是伍长青,他不由的笑了笑,没想到伍长青也来凑热闹,几人略微寒暄见礼,便弃轿步行进了商馆区,一路缓步而行,易知足有意落在后面,笑问伍长青,道:“长青不去长州造船厂督工,来这里做甚?” 伍长青低声道:“老爷子逼着来的。” 易知足一阵无语,看来伍秉鉴还真是不死心,让伍长青跟着来,明显是要他在义律与林则徐之间斡旋,尽量避免爆发战争,他不想扯这话题,当即话头一转,道:“长州造船厂要多长时间才能建成?我可是急着造艘蒸汽快船。” 伍长青白了他一眼,道:“那些个花旗船工可没人有造蒸汽快船的经验。” “蒸汽船有什么难的?无非是用蒸汽机做动力......。”易知足口中如此说,心里却有些发虚,要说后世的船都是用螺旋浆,这他是知道的,但问题是专业性的东西他就不知道了,螺旋浆在船尾底部,怎么密封防水? 而现在不论是美国还是英国、法国,蒸汽船采用的都是明轮而不是螺旋浆,这也不是螺旋浆没有发明出来,斯蒂芬就发明了有4个风车式浆叶的螺旋桨。但最后还是采用了明轮,他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螺旋浆被淘汰,看来,还的引起些有造蒸汽船经验的技术工人。 伍长青虽然不懂蒸汽船。但他打探过一些蒸汽船的情况,当即笑道:“知足兄说的轻巧,那么简单,蒸汽船早就普及开了。” 两人一路说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英国馆。别看外面封锁的严,商馆区内却根本不见兵丁,诺大的十三行商馆区显得很是冷清空旷,漂亮的花园里也不见一个人影,几人到的英国馆大门,义律才带着副领事参逊以及颠地、马地臣等人迎了出来。 见的易知足和伍长青两人也在,义律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与伍绍荣三人简单礼貌的客气了两句,便向易知足伸出手,含笑道:“能在这时候见到易先生。实在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美利坚商人撤离商馆区,完全是因为易知足的劝说林则徐的结果,这事他可是听说了的,是以对于易知足的到来,他颇为高兴。 易知足微笑着与他握了握手,道:“很抱歉,我没能给诸位带来好消息。” “易先生能来,就是好消息。”义律说着与伍长青握了握手,这才伸手礼让道:“诸位先生请。” 一行人上了二楼,来到一个小会客厅。落座之后,易知足见的伍绍荣示意他说,也不矫情,简单直白的说明了来意。义律摇了摇头,道:“易先生应该知道,身为大英帝国驻华商务总监,在女王陛下没有授权的情况下,我是不能出具这个甘结的,至于其他商人。我无权干涉。” 义律说的确实不无道理,他代表的是英国政.府,不可能出具这个甘结,易知足点了点头,道:“我国朝廷已经颁布了禁烟新例——《查禁鸦片烟章程三十九条》以法律的形式规定了走私和贩卖鸦.片,当处以死刑,这份甘结,我觉的意义不大,所有前来广州贸易的外商,只要在大清境内,触犯大清的律例,都将遵照大清律法,受到应有的法律制裁。” 听的这话,义律连忙道:“不,这不可能,易先生,贵国的律法太过野蛮,而且贵国的官府也不能做到公正的审判,大英帝国的子民无法接受,我们应该享受治外法权。”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不无讥讽的道:“请问,英吉利在法兰西,在美利坚、在普鲁士、在俄罗斯等国享有治外法权吗?” “易先生所说的都是文明的国家......。” “文明的国家会允许本国商人明目张胆的走私鸦.片?” “鸦.片在欧洲国家都是合法的商品,在美利坚也是。” 义律这倒不是狡辩,除了大清,鸦.片在其他国家都是合法商品,这一点易知足是知道的,他当即说道:“但在大清却是明令禁止的。” 义律一摊双手,道:“咱们不讨论这个问题。” “好,继续说律法。”易知足道:“我想总监阁下应该很清楚,英吉利子民在大清享受治外法权,这是对大清国主权的侵犯!如果说大清的律法太过野蛮,官员审判不公,大可以坐下来协商,也可以由大清朝廷在广州成立一个特别的法庭专门审判涉外案件。” “这是个不错的建议,我赞成在广州成立一个特别的专门审判涉外案件的法庭。”义律说着冲伍绍荣使了个眼色,吩咐副领事参逊道:“你带几位先生去一楼征询一下,看看有多少商人愿意出具甘结。” 伍绍荣知道他是想跟易知足单独谈,看了伍长青一眼,便起身对潘正炜、卢继光两人道:“律法的事情咱们不懂,出具甘结,才是咱们的差事。” 待的伍绍荣三人离开,义律看了一眼纹丝不动的伍长青,易知足含笑道:“阁下有话尽管直说,无妨。” 略微沉吟,义律才道:“贵国钦差要我们呈缴鸦.片的事情,想必易先生很清楚,如今,我们的鸦.片泵船正在虎门上交鸦.片,但许诺给我们的茶叶,却没有一点动静,易先生应该知道,这是上千万元的鸦.片,说实话,我很担心。” “谁许诺给阁下的?钦差大人?” “你们的钦差大人从来就见不着,许诺的是十三行的伍总商,这是我们唯一能相信的,也是我们能够接触到唯一能代表贵国官员的人。” “阁下为什么不问伍总商?” “他不敢向钦差大人提及这事。” “许诺的是多少茶叶?” “一箱鸦.片五担茶叶。” “五担,五百斤?” 见义律点头,易知足颌首道:“我可以帮阁下问一问钦差大人......。”话未说完,一直闷葫芦一般的伍长青却开口道:“钦差大人不可能同意以五担茶叶换一箱鸦.片。” “为什么?”义律迟疑着道:“难道是伍总商有意欺骗?” “如此大事,伍总商岂敢欺骗阁下?”伍长青说着看了易知足一眼,道:“如果钦差大人不愿意兑现这批茶叶,我们可以私下补偿,如数补偿。” 义律看了看他又看向易知足,有些不敢相信,十万多担茶叶,这可是四百多万元,由伍家和元奇银行出? 被伍长青挟持,易知足也不好反对,点了点头,他才道:“不过,阁下得绝对保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否则,不仅是伍家和我严家会被满门抄斩,就连整个十三行行商都会被牵连,而且阁下得保证,以后英吉利商人不能再走私鸦.片,当然,十三行也会坚决抵制鸦.片走私,咱们可没银子再补偿一次。” 听的这话,义律才知伍长青不是说笑,默然半晌,他才道:“这事情太大,请给我几天时间考虑考虑。” 出了英国商馆,见易知足木着个脸一路都默不吭声,伍长青怯怯的道:“知足兄别怪,都是老爷子的意思。” “义律不会同意。”易知足沉声道。 伍长青道:“万一同意了呢?”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义律若是同意,咱们就不同意。” 听的这话,伍长青吞的一笑,道:“这话跟老爷子说的一字不差。”(未完待续。) 第二四六章 广州禁烟(十) 伍秉鉴也是这意思?易知足不觉有些意外,不知不觉中放缓了脚步,说实话,与义律私下达成协议,由元奇和伍家拿出四五百万银元悄无声息的补偿英商,这可说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也是唯一能化解清英鸦.片危机,避免战争爆发的办法。 他是渴望鸦.片战争的爆发,所以不愿意私下补偿英商,伍秉鉴却是********要避免战争的爆发,为何也不愿意?伍家数千万的身家,拿出两三百万元来,不说九牛一毛至少是不至于伤筋动骨。 再说了,提出这个建议,很明显是在试探义律的反应,作为英吉利驻华商务总监,也是英吉利在华级别最高的官员,义律的态度至关重要,可以说很关键!伍秉鉴为何要试探义律的态度? 若是义律同意私下补偿,他们又反悔的话,不啻于是玩弄和激怒义律,会激发战争的爆发!是伍秉鉴改变了态度?还是他不敢冒险?但若是怕冒险,就没有必要玩火! 只有一个可能,伍秉鉴的态度转变了!跟他一样,希望爆发战争!是什么原因促使伍秉鉴的态度突然转变? 半晌,他才开口问道:“老爷子没说为什么这么做?” “知足兄应该想得到的。”伍长青笑了笑,道:“老爷子这次算是对五叔(伍绍荣)彻底失望了,生怕他步四叔的后尘,若是爆发战争,十三行解散,五叔就不再用担任这个行商总商。”顿了顿,他接着道:“还有件事,如今外界已经有谣言,说钦差大人用茶叶换鸦.片,为此,林大人曾严厉告诫五叔,若敢私下或是事后补偿英商,必取其性命。” 对于这个解释。易知足有些将信将疑,却也不再多问,茶叶换鸦.片这件事情,伍绍荣确实处理的欠妥。将伍家陷入两头不讨好的处境,伍秉鉴因此而改变态度也是正常,不过,拖了这么长的时间才改变态度,却不象是伍秉鉴的行事风格。 乘轿回到元奇总号。轿子落地,易知足方下轿,迎客伙计就快步迎上来禀报道:“禀大掌柜,顺德丝商——何叔泰、王朝揖两人求见,现在会客厅候着。” “请他们去容园。”易知足说着便快步前往容园。 见他回来,金英殷勤的打来水侍候他洗手净面,易知足吩咐道:“不用侍候,去泡壶好茶。” “是,少爷。”金英笑嘻嘻的应了一声,随即轻声道:“白师姐回来了。说是想见见少爷您。” “不见。”易知足干脆的拒绝道,他很清楚,白芷这个便宜师姐见他没好事,无非是要银子和催要制糖机器这两件事情,他才没那闲功夫。 金英白了他一眼,道:“白师姐是来催问机器的,少爷就算不见,总得有句话交代吧?” 抹了把脸,易知足才道:“告诉她,如今机器厂忙着生产缫丝机。腾不出人手生产制糖机器,而且蒸汽机现在也供应不上,现在也不是榨糖的季节,她催的那么急做什么?半年以后再说。” “半年?”金英瞪了他一眼。小脸一绷,道:“这话我可不敢说,你自个去说,要不,让白师姐明儿自个来容园。” 易知足还真不敢让白芷登门,他可是清楚。白芷这大半年来一直在顺德活动,根据林大安和任安两人的情报,白芷在缫丝女工中颇为活跃,已经引起丝商们注意,他不敢不谨慎,沉吟了片刻,他才道:“这么处心积虑的要见我,是不是要银子?” “这——我哪知道,少爷您见见她不就知道了。” “晚上你去问问。”易知足丢下一句,便转身出了房间,“胆小鬼,还怕白师姐吃了你不成?”金英在他背后轻声嘀咕了一句。 客厅里,何叔泰、王朝揖两人见的易知足进来,连起身拱手道:“大掌柜。” “无须客气,坐。”易知足说着径直在主位上落座,俟两人落座,他才问道:“春茧该上市了罢,怎的有时间来广州?” 何叔泰含笑道:“正是因为春茧即将上市,才赶来见大掌柜,如今东煌已经基本垄断顺德的茧市和丝市,几个大的茧市丝市一旦到了旺季,每日里交易往来的银钱数额极大......。” 王朝揖干脆的道:“元奇护商团配备火枪,东煌也想成立护商团,配备火枪,以防万一。” 听的这话,易知足没急于表态,元奇护商团要扩大规模,在广州太显眼,他早有想在顺德缫丝厂成立护厂队,安排人训练,一直没行动,他是在等,等广东水师与英吉利爆发冲突,等广州军政大员主动要求周边府县组建团练,再顺水推舟顺势而为,如此才不至于招致广州官员生疑。 鸦片战争虽然在1840年就爆发,但广州遭遇英军进攻却不是同一年,好像是在次年,一年多时间进行训练,虽说仓促了些,但却胜在安全,若是操之过急,很可能适得其反,出于防范心理,广州官员很可能会限制地方士绅组建团练。 如今顺德丝商主动要求组建护商团,这倒是一个好机会,顺德的丝市茧市规模大,银钱流动量大,这是事实,有这个要求也是顺理成章。 略微沉吟,他才问道:“机器缫丝厂的税费定下来了?” 何叔泰点头道:“初步定下来了,按照大掌柜的意思,给官府一成的税费,与县衙商议的结果,是一台缫丝机一年税费十元,明面上是八元,有二元是规费。” 一台缫丝机一年纯利百元,这是按照六倍效率计算的,实际上缫丝女工技术熟练之后,完全可以达到八倍效率,这一点易知足心里很清楚,不过,一台缫丝机,一年八元的税费,顺德县一年仅仅是机器缫丝厂的税收就高达二十万元,顺德县、广州府、广东省的一众大小官员都应该笑的合不拢嘴了。 有了这份丰厚的税费,想来东煌要建护商团。也没人会有意见,点了点头,他才道:“建护商团的事情,顺德县衙打点好了?” “无须打点。”王朝揖笑道:“税费一商议下来。那些官吏都是满口应承。” 易知足笑道:“如此说来,你们前来就是讨要火枪?行,要多少,报个数,如数给你们。” “大掌柜。”何叔泰连忙笑道:“顺德小小一个知县哪敢妄自做主批准护商团。更莫说配备火枪,这事得向府台大人、抚台大人、制台大人逐级申请,还望大掌柜游说一二。” “如今禁烟才是头等大事,广州文武大员的精力都在禁烟上面,不宜提这事。”易知足道:“除非......有案子发生,才好顺势而为。” 听的这话,王朝揖心领神会,连忙点头道:“大掌柜放心,这事简单。” “春茧上市在即,此事别耽搁。也别闹的太大,别让顺德县衙下不了台。”易知足叮嘱了一句,接着道:“你们也别干等着,各个缫丝厂先成立护厂队,一厂一百名,挑选不超过二十岁的青壮,我从护商团抽调一批骨干帮助训练,一旦官府批下来,护商团就可以从护厂队中择优录取。” “还是大掌柜虑的周详。”何叔泰随口奉承了一句,接着问道:“护厂队的待遇按什么标准?比缫丝女工低的话。怕是没人愿意来。” “与元奇职员一个标准。”易知足道:“允许顶东煌的身股,每月两块大洋。” 一听可以顶身股,王朝揖连忙道:“大掌柜,这怕是不妥。那些个丝商怕是未必会同意。” 易知足笑了笑,道:“丝商有意见,那就顶元奇的身股。” 那岂非是把顺德的护厂队都纳入了元奇名下?两人对视了一眼,何叔泰才迟疑着道:“顶元奇的身股,这怕是......名不正言不顺。” 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元奇本就是东煌最大的股东,有什么名不正言不顺的?” 这倒也是实情。至少顶元奇的身股比头道:“那就遵照大掌柜的意思办。” 十三行商馆区,英国馆。 送走一无所获的伍绍荣、潘正炜、卢继光三人,义律返回二楼自己宽大的总监办公室,独自在房间里发呆,这几****隐隐已经察觉到清国的钦差大人极有可能不会兑现一箱鸦.片五担茶叶的交换条件,但听的伍长青明确说出不可能时,他还是忍不住心里的愤怒,一种被欺骗被戏弄的恼怒。 不过,伍家和元奇银行愿意私下补偿,让他多少得到些安慰,至少,他目前还有选择的机会!但也正是因为有选择的余地,让他有些患得患失。 接受伍家和元奇的私下补偿,也就意味着英吉利从此将被逼放弃鸦.片贸易,一旦十三行和元奇联手清国朝廷,合力禁烟,再想大规模走私鸦.片几乎没有可能,对于垄断对外贸易一百多年的十三行的能力,他是一点不敢轻视的。 不接受私下补偿,他就是在玩火,在冒险!他是以大不列颠政.府的名义收缴各个烟商手中的鸦.片,而且开出了收据,签发了在伦敦国库收银的会单,限十二个月由本国库给还所缴鸦片之款,不接受私下补偿,政.府就得赔偿这笔损失! 而大不列颠政.府是公开宣布不保护鸦片走私的,虽然他心里很清楚,这只是一个表面的姿态,但如今国内发生严重的经济危机,政.府若是公开赔偿,必然会闹出极大的风波。 要说当时以政.府的名义收缴鸦.片,他就是多了个心眼,担心伍绍荣所说的交换得不到兑现,毕竟没有文字依据,而伍绍荣也不是清国的正式官员,他以政.府的名义,就是要让清国的钦差有所顾忌,当然,此举他也是冒了很大的风险。 是接受私下补偿?还是不接受?或许这是一个极为难得的机会,如果大不列颠政.府不想对烟贩负赔偿烟价之责,就得以实力向清国朝廷代索赔偿,像过去那样在鸦片贸易中置身事外的应付局面,再也不可能维持。 想到国内有不少野心家一直在酝酿对清国进行武力侵略,义律用力的握了握拳头,这可是一个极为难得的借口和机会!不过,对他本人来说,风险也不是一般的大。 次日一早,易知足在容园呆了半个时辰,见没什么事情正想去洛溪岛新建的厂子去看看,伍长青就匆匆走了进来,屛退了小厮,他才道:“义律答复了,拒绝私下补偿!” 义律的态度早在易知足的意料之中,他一点不意外,笑了笑,道:“以前不是说义律是反对鸦.片贸易的,瞧瞧他这态度......。” 这话是伍长青说的,他当即道:“人是会变的,知足兄不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说着,他一笑,“老爷子请你去喝茶,走吧。” 伍家花园,延辉楼。 伍秉鉴伸手请茶之后,端起茶盅浅浅的呷了几口,这才开口道:“义律不过是驻华商务总监,他有能力挑起英吉利与大清的战争?” “义律无权决定发动战争,但却能挑起事端,不断扩大两国的矛盾。”易知足说着放下茶盅,接着道:“再有,英吉利国内窥视大清的野心家可不少,叫嚣武力打开大清市场的呼声也不低,义律虽然是个小卒,但却是个过河卒,很勇猛,也很关键。” 默然半晌,伍秉鉴才道:“知足估计,多长时间能够爆发战争?” “这可不好说。”易知足笑了笑,道:“今年应该是冲突期,看冲突的大小快慢,冲突迅而猛,明年就会爆发,义律拒绝私下补偿,应该是担了不小的风险,晚辈认为,他会蓄意挑起各种冲突,而林大人似乎也不是柔弱性子......。” “也就是说,知足预计明年就会爆发战争?” “七成以上把握。” 对于易知足的预判能力,伍秉鉴现在已是深信不疑,这七成以上把握,也就等于是肯定,他习惯性的用手指轻轻的叩着扶手,半晌才开口道:“虎门防务如今已大为增强,英吉利难道还能稳操胜券?”(未完待续。) p </br> 第二四七章 广州禁烟(十一)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虎门虽说更换了西洋火炮,增添了炮台,但易知足对广东水师却没有多少信心,况且他很清楚,广州,只是鸦片战争中的战场之一,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一旦战争爆发,广州绝对不是唯一的战场,英吉利舰队在广州受阻,会转而北上。” 英军北上会攻击哪里,伍秉鉴并不关心,他在意的只是广州,他连忙追问道:“知足的意思,只要虎门防御森严,广州就能避免成为战场?” 易知足摇了摇头,道:“广州禁烟是引发战争的导火索,广州又是主要对外贸易港口,一场大战在所难免,没有半分侥幸。” 听的一场大战在所难免,伍秉鉴沉声道:“知足真有把握保广州不失?” “有。”易知足笃定的道:“平湖公尽管放心,元奇的基业都在广州,晚辈岂敢让广州有失?” 伍秉鉴将信将疑的道:“就靠护商团?” “平湖公别小看护商团。”易知足含笑道:“三千越甲可吞吴,三千护商团还保不得广州安全?” “好,知足既是如此有信心,老夫也就放心了。”伍秉鉴微微颌首道:“有什么需求,尽管开口,但凡力所能及之事,老夫无有不允。” “有平湖公鼎力支持,晚辈就更有信心了。”易知足含笑道:“如今当务之急,仍然还是兵员,今年又新到一艘战舰,还有两艘明年也会一并交付,再加上护商团扩编,兵员严重跟不上,义学学生的招募,还望平湖公催促一二......。” 义学学生基本都是从外省招募的,伍长青插话道:“护商团官兵,知足兄为何一定要从外省招募?以元奇如今的声望,只要放出消息说招收学徒,周边府县必然蜂拥而至。何须担心没人?” 护商团官兵,易知足为什么坚持要以义学学生为主?自然是出于忠心等方面的考虑,义学学生几乎都是买来的——换句话说,就是卖身为奴的。易知足不仅还他们自由身,而且给予他们元奇职员的待遇,这是天大的恩情,以这批学生为骨干,以后军队规模扩张的再大。都不用担心忠心问题。 他这点心思,自然不好明说,呷了口茶,他才道:“元奇如今已然是树大招风,再招学徒,岂能不引人生疑?至于广州及附近府县的兵源自然也不可能浪费。 一旦水师与英吉利爆发冲突,感受到战争的迫近,广州及周边府县必然会组建团练,到时候,元奇也可以乘机扩大护商团规模。咱们可以直接从各个团练中抽调精干,既省事省力,又不至令人生疑。” 伍秉鉴看了他一眼,缓声道:“在得知朝廷任命林则徐为钦差来广州禁烟,老夫就已经吩咐加大义学学生的招募数量,知足应该知道,说是招募,其实就是买,身价老夫已经提高到三十元至四十元......这一两月,应该能有大批学生入学。” 三十块大洋。在广州只能买丫鬟,小厮一般要五十元,对于外省的价格,易知足不太清楚。不过想来应该不会比广州贵,三四十元应该是合理的价位,他点了点头,道:“这笔银子,理当晚辈出,价格再高点亦无妨。不过最好是十六七岁的。” “特意交代了,十五以上最好。”伍秉鉴说着顿了顿,道:“这些孩子能进元奇义学,也算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此举可谓是行善积德,伍家在广州亦是出名的乐善好施之家,这笔银子,老夫与知足平摊罢。” “多谢平湖公。”易知足也不谦让,他如今用钱的地方多,有伍家分担,他自然乐意,顿了顿,他接着道:“不过,也别都买男孩,女孩也要,元奇稍后会开办女校,否则以后这些孩子成家又是一个大麻烦。” “知足兄想的可真长远。”伍长青笑着打趣了他一句。 易知足笑道:“不考虑长远点可不行,以后这些义学学生都是元奇的中坚,方方面面都得替他们考虑周全。” 伍秉鉴点了点头以示赞同,随即问道:“除此之外,知足还需要什么?” “不需要了。”易知足笑道,他如今不缺银子,武器弹药只等美国的机器和技工运抵安装,就算美国人不同意,他也不担心,三千枝霍尔火枪的线膛枪管已经到手,米尼弹自己能造,火药也能自产,需要采购的,就只火帽,陆战炮没有也不强求,如今,他只要加强训练护商团,坐等局势变化。 待的易知足告辞离开,伍秉鉴起身背着手在大厅里来回缓步踱着,花旗国的战舰与英吉利的战舰大同小异,火炮火枪也无甚差别,易知足都已经见识过,却依然如此有信心,很显然是有所依仗,只不知道他所依仗的是什么? 护商团的队列训练,他是亲自去看过的,应该是模仿西洋军队的,没什么出奇之处,八所练兵,据伍长青回报说,也无非是号令严明一点,这草草操练的兵能跟英吉利百战之兵一较高下? 眼见的伍长青送走易知足折回来,他招了招手,将对方叫过来,道:“八所练兵,火枪射击训练,你看过没有?” “看过。”伍长青点头道:“都是实弹射击。”顿了顿,他才道:“孙儿对火枪不懂,在八所还是生平第一次见到火枪射击。” 沉吟了下,伍秉鉴才道:“园子里那些个护院家丁就有火枪,叫人打几枪,你试着比较一下,别多嘴,心里有数就行。” “阿爷是怀疑护商团的火枪不同寻常?” “否则易知足哪里来的底气?” 两个时辰后,伍长青快步回到延辉楼,一脸兴奋的道:“阿爷这次可料错了,护商团的火枪没什么区别,但是子弹却不同,比护院家丁的火枪打的要远些。” “子弹不同?” 伍长青点头道:“明显不同,他们的子弹是长的,护院家丁的子弹是铅丸。” 子弹不同,打的远,伍秉鉴微微颌首。果然是在武器方面有所依仗,略微沉吟,他才道: “抽空问问知足,也让你阿爷宽宽心。另外,这事对任何人不得提及,尤其是在你五叔面前不能提及,这应该是护商团的杀手锏,泄露出去就不灵了。” “孙儿明白。”伍长青笑道。 虎门口外海面上。几艘鸦.片泵船静静的停泊在海面上,数十只驳船蚂蚁搬家一般将一箱箱鸦.片从泵船上搬运到驳船上,每箱鸦.片不都要编号,称重,查看品级,整理打包,随后才搬运上驳船,一众文武官员,行商、管事、兵丁、仅身着短裤的民工各自依照分工有条不紊的忙碌着。 驳船边收边运,从口外趸船盘运到口内虎门镇码头。再由码头将鸦.片挑抬到虎门寨水师提督衙门附近贮存,沿途皆有文武官员衙役兵丁监视。 存烟的地方,围筑外墙,添盖高棚,内派文职正佐十二员分棚看守,外派武职十员,带领弁兵一百名,昼夜巡逻,整个收缴过程全程皆有监视,极为缜密。不存在丝毫漏洞。 收缴鸦.片这一盛举,每天都吸引了不少人前来观望,海面上、岸上、虎门镇码头到处都有围观的人,澳门不少外商也都闻讯前来观看。虎门镇也因此而热闹非凡。 午后,一艘快船缓缓驶进了虎门,还未靠近码头,一艘水师巡船就冲了过来,一个武官站在船头大声吆喝道:“来船回避,正在缴烟。大小船只一律回避,到前面去靠岸。” 到前面靠岸要走不少的路,易知足自然不愿意,当即钻出船舱,拱手道:“大人,在下易知足,前去虎门寨拜见林钦差和关军门。” 见是易知足,那武官连忙陪着笑道:“原来是易大掌柜驾临,恕罪,恕罪。”说着一伸手道:“易大掌柜请。” “多谢。”易知足笑容面的拱手致谢。 “不敢当,不敢当。”那武官连忙还礼,再次伸手道:“易大掌柜请。” 退入船舱,女扮男装的金英一双大眼睛笑的跟月牙似的,“少爷好大的面子,瞧他们客气的。” “小声点。”易知足轻斥了一句,这丫头听说他要来虎门,说是要来看看缴烟的盛况,软磨硬泡着非要跟着来,拗不过她,又怕她独自偷偷溜着来,只得将她一块捎带着来了。 一旁李旺笑了笑,轻声道:“英姐不知道,咱们少爷与水师提督关军门关系非同一般。” 李旺平素嘴不多,对金英却甚是巴结,易知足瞥了他一眼,自然明白这小子的心思,不过金英可不是一般的丫鬟,心里暗忖,是不是将这小子扔到护商团去,免的陷进去。 船在码头靠了岸,易知足带着几人上了岸,金英瞧了一眼一派肃杀的码头,不屑的道:“不就缴个烟,如临大敌一般。”说着,她瞥了易知足一眼,道:“这都晌午过了,少爷饿了罢。” 经她这一提,易知足还真觉的有些饿了,当即道:“寻家酒馆,填填肚子。” 码头附近茶楼酒馆不少,几人行的不远,就进了一家叫‘临海楼’的酒楼,径直上了二楼,伙计正殷勤的给他们安排桌子,易知足却一眼瞥见一个熟人,肥肥胖胖的姚启昌——义源丝缎行的掌柜,再一看,同桌坐在上位的居然是苏梦蝶的族兄——苏云海,他不由的一笑,上前拱手道:“有容兄、姚掌柜,幸会幸会。” 见的是易知足,苏云海微微一楞,连忙起身拱手笑道:“知足兄怎会来到虎门?” 姚启昌和同桌的其他三人连忙起身,拱手见礼,易知足瞥了三人一眼,还了一礼,才笑道:“在下是行商,前来拜见林大人,有容兄为何会在这里?” 苏云海一笑,“路过虎门,听说钦差大人正在这里收缴洋人鸦.片,就顺带上岸瞧瞧,不想却在这里遇上知足兄。”说着,他连忙吩咐伙计,道:“撤席,重新整治一桌席面。” “今日可不敢喝酒。”易知足笑道:“还有差事在身。” “知足兄既是有差事在身,那咱们回广州再喝个一醉方休。”苏云海说着笑道:“正好,我们也酒足饭饱,该赶路去广州。” 见的易知足遇上熟人,李旺就近挑了一张桌子,金英看了苏云海几人一眼,漫不经心的转过头,问道:“少爷怎会认识他们?” 李旺没见过苏云海和姚启昌几人,有些茫然的摇了摇头,疑惑的道:“不妥?” 金英白了他一眼,道:“饿死了,点菜,点虎门的特色菜,点店里的招牌菜。” 易知足将苏云海一行人送出酒楼这才折回二楼,金英起身到的窗边,侧身望外瞧了瞧,见苏云海一行人已经走远,这才回到桌子边坐下。 见她这个反应,易知足有些奇怪,问道:“看什么?” “看风景。”金英歪头一笑。 见她不说,易知足也不问,一时间饭菜上来,易知足吩咐道:“不用立规矩,一块吃。”金英自然是不在意,李旺也不在意,他知道少爷不象一般大户人家的少爷,不讲究什么主仆不在一桌吃饭的规矩,在义学在八所,少爷可没少和那些学生一桌子吃饭。 易知足要去虎门寨,自然是不能带着金英,吃完饭,便寻了一家客栈,他知道小丫头身手不错,而且江湖经验远比他想象的丰富,自然不担心,挑了个独院,他留下了十块大洋,就准备离开,不想金英却道:“少爷等等。”说着又使了个眼色着李旺出门守着,这才轻声道:“方才那几人,少爷如何认识的?” “你是说苏云海那几人?” “那人不叫苏云海。”金英道:“叫黄殿元。” 假名?易知足一楞,随即反应过来,金英是什么身份,她能认识的多半是帮会人物,略微沉吟,他才问道:“这个黄殿元是哪个帮会的?” “福建三点会的二当家,又称二哥,主掌三点会财务。” “三点会?” “外人称天地会。” “广州的三合会呢?也属于天地会?” 金英点了点头,道:“对,天地会在福建和两广的势力很大。”(未完待续。) 第二四八章 广州禁烟(十二)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易知足抽出一支雪茄缓缓的点燃,长长的吐出一团烟雾,脸色少有的严峻,苏云海是福建三点会主掌财务的二当家,那苏梦蝶不消说也是三点会的成员,可笑他还极力防范天地会、青莲教渗透元奇名下的工厂,人家却已不声不响的渗透到他身边了,除了苏梦蝶,他身边究竟还有多少天地会的人? 青莲教是来明的,天地会却是来暗的,这更让他防不胜防,默然半晌,他才开口道:“你认识黄殿元?不会认错吧?” 金英白了他一眼,道:“黄二哥我怎会认错?他是正经八百的秀才,文武双全。” “那他会否认出你?” “应该不会。”金英道:“我一个小丫头,谁会留意我,要留意,他们也是留意白师姐。” 听她语气有些泛酸,易知足用指头点了她额头一下,轻笑道:“这可不好说,你个古怪精灵的俏丫头比白芷更抢眼.....。”说着,他指了指银元,道:“悠着点花,最少要留两块在身上,这里可不是广州。” 听的易知足赞她,金英心里甜丝丝的,连忙道:“知道,人家又不是小孩子。” 虎门寨中军参将府,议事厅,关天培指着大幅的虎门布防图给林则徐和邓廷桢解说道:“虎门三道防线,包括去年新建的五个炮台共计十五个炮台,以沙角、大角炮台为第一重防线,威远、镇远、靖远、绥远、抚远、振远、巩固、永安、横档前山月台为第二重防线。 大虎炮台和后虎炮台为第三重防线,另计划在横档岛与武山之间的江西,设置木排两排,大铁链两条,封锁江面。 三道防线,重中之重还是第二道,新增五个炮台,四个都布置在第二道防线,其中最大的两个炮台——靖远炮台和振远炮台各有大小火炮八十余门。皆是新购的西洋火炮......。” 话未说完,提标左营游击——麦廷章在门口禀报道:“禀诸位大人,孚泰行行商,元奇大掌柜易知足在外求见。” 林则徐看了关天培一眼。道:“易知足可熟知虎门防务?” “回大人。”关天培道:“为考察新增炮台位置,易知足随末将踏遍了大角山、武山和大虎山等地,对于虎门各个炮台和炮位都十分清楚。” “那就让他进来。”林则徐淡淡的吩咐道。 易知足快步进来,瞥了堂上一眼,见邓廷桢和关天培也在座。连忙恭敬的跪下行礼,林则徐径直问道:“义律可有出具甘结?” “回大人。”易知足沉声道:“义律拒绝具结。” 邓廷桢道:“既已呈缴鸦.片,何以拒绝具结?” “义律身为英吉利派驻广州的官员,代表的是英吉利朝廷,以其身份而言,他无权出具这份甘结。”易知足缓声道:“再则,转眼便是海贸旺季,英吉利商船源源不断前来,可说是无船不带鸦.片,义律也不敢具结。” 半晌。林则徐才道:“这事且缓一缓,先收缴鸦.片。”顿了顿,他接着道:“知足既言英吉利会开战,以虎门现今之防务,可足以抵挡英夷之舰队?” 易知足哪肯老是跪着回话,闻言瞟了邓廷桢一眼,默然以对,林则徐将他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笑了笑,道:“知足不必拘礼。坐着回话。” “谢大人。”易知足连忙道谢,起身落座,他才开口道:“以虎门现有实力,若是水师官兵不贪生怕死。英军绝对攻不下虎门。”略微一顿,他沉声道:“英军偏师远来,能否一战而胜,关键在于水师,若是水师不堪一用,乘早以义勇取代。别浪费虎门的火炮。” 听的这话,林则徐三人脸上神情都有些难看,易知足这话说的是实情,但却不切实际,在爆发战事之际,朝廷经制之师让临时招募的义勇取而代之镇守虎门,这事情传出去,让朝廷情何以堪?又置广州文武大员颜面于何地? 林则徐瞥了他一眼,没有吭声,广东水师如今是归他节制,虽然他来广州的时间不长,但有关天培这个老部下全力配合,他对水师的情况极为清楚,深知水师官兵受贿纵私的积弊非一日能除,也知道水师上下根本没有心思与外商作对,原因很简单,广东水师官兵的绝大部分收入来自稽查鸦.片走私,没有鸦片走私,他们就只能靠兵饷过日子。【ㄨ】 他也不是不想严厉整顿水师,问题是他如今必须倚靠水师来巡缉鸦片走私,对于这种状况,他也是煞费心思,苦恼不堪,不整顿,水师不堪一用,整顿,牵连太多,水师上下可说会人人自危,闹出哗变都有可能,这就好比是豆腐掉到灰堆里,吹不得,打不得。 当然,再难,水师还是得整顿,不过得循序渐进,不轻不重,宽严得中,先的求稳定,再谈整顿,毕竟这一两个月来,水师在缴烟及巡防中,还算奋发尽职,不似从前那般********,他对水师还是抱有希望的。 见林则徐木着脸不吭声,邓廷桢开口道:“知足不得出言无状,水师情形复杂,即便要整顿,也非是一日之功,以义勇驻守炮台,大清没有这个先例,绿营军将也丢不起这个脸。”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不能驻守,能否从义勇中挑一部分聪明伶俐的,上炮台学习炮击?” “这法子倒是能行。”关天培道:“如今巡查任务重,又分出人手参加禁烟,新建的几个炮台和增加的三百炮位,朝廷还没有额定名额补充兵员,着一部分义勇上炮台协助,不会招惹非议。”说着,他看向易知足,似笑非笑的道:“不过,义勇上炮位练手,对于弹药的消耗怕是不小。” 易知足含笑道:“关军门放心,虎门所有炮台的实弹训练所需弹药,元奇一概负责。” “既是如此——。”关天培笑道:“本督就吩咐下去,着他们可着劲的训练。” 邓廷桢也趁火打劫,道:“为应对英吉利挑起战端。林大人已下令,另招募一万义勇,加上原本招募的五千,义勇规模已达一万五千。知足可考虑过义勇的武器?” 上次向旗昌行、卫特摩行订购了三千枝火枪,易知足只用了六百枝霍尔式m1819,其他的都封存着,听的这话,他笑了笑。道:“部堂大人开了口,元奇岂敢不尽力,给义勇捐赠.....三千枝花旗火枪,如何?” 邓廷桢抚须笑道:“广州士绅商贾皆如知足,何惧区区英吉利。” 林则徐却是暗自好笑,这小子会赚钱,花钱也真个是不含糊,略微沉吟,他才道:“花旗国也应该有战舰罢,较之英吉利战舰如何?” 易知足心里一跳。可别是让他捐战舰吧,那可捐不起,当即谨慎的道:“花旗国立国时间不长,海军根本无法与英吉利抗衡,就战舰而言,不论是海军规模还是单舰战力,皆远不及英吉利,英海军一级战列舰,三层甲板,装备大小火炮百门以上。定员八九百人, 二级战列舰,三层甲板,装备大小火炮九十至一百门。定员七八百人。 三级战列舰,两到三层甲板,装备大小火炮六十至八十门,定员五百至七百人。这是英吉利海军的主力战舰,至少有一百五十艘左右,一级战列舰保守估计也在十二艘以上。” 关天培失声道:“这么说。之前来广州的英吉利兵船,连三级舰都算不上?”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应该是四级战列舰,也是最小的战列舰。” 林则徐看着他足有移时,才道:“花旗国连三级战列舰都没有?” “有。”易知足点头道:“三级战列舰是欧洲主力战舰,各国海军都应该有,不过,一般不会对外售卖,而且战列舰的造价很高,欧洲战列舰造价以排水量计算,一般是一百八十银元一吨,三级战列舰排水量多在二千吨左右,也就是说一艘三级战列舰的造价约在三十六万银元,这还不算火炮。” 算上火炮,岂非要四十万银元以上?林则徐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三人如今对英吉利海军总算是有了个最直观的印象,不说其他的,只须算算英吉利海军战舰的价值,就知道英吉利有多强了,仅仅是百五十艘三级战列舰,就要六千万银元,海军规模至少是十万人以上。 半晌,林则徐才疑惑的道:“知足为何对英吉利的情况如此清楚?” “回大人。”易知足道:“在下既然预判英吉利会开战,自然要多方打探英吉利海军情况,花旗国与英吉利在二十年前曾经爆发过战争,花旗商对英吉利的海军情况颇为了解。” 听的这话,林则徐微微颌首,易知足与花旗商的关系他自然知道,他也确实有心为广东水师购置一艘西洋战舰,不过听的要四十万,他还真不好意思向易知足开口,道光可是叮嘱他,不要打元奇的主意,略微沉吟,他才道:“若是英吉利开战,以知足估计,英吉利前来进犯的舰队会是多大规模?” 略微思忖,易知足才道:“英吉利一则不愿意断绝与大清的贸易,再则有试探的意思,再一个毕竟太远,后勤补给困难,综合考虑,英吉利派遣的舰队规模不会太大,预计舰队规模会在二十艘战舰左右,当然,不会都是三级战列舰,估计能有四五艘三级战列舰,搭配其他巡航舰和轻巡舰,人数在一两万之间。” 这还是易知足第一次如此详细分析,邓廷桢关切的道:“如此规模,虎门能够御敌于江口之外?” 易知足笑了笑,道:“岸防炮与舰炮对轰,岸炮占足优势,一般情况下,岸炮与舰炮比例在一比六,才势均力敌,虎门炮台大小火炮如今高达六百门,完全是倚强凌弱,足以碾压这般规模的舰队。” 听的这话,三人都长松了口气,邓廷桢含笑道:“知足似乎对西洋战事颇有研究?” “不敢。”易知足连忙谦逊的道:“花旗商船上不少水手船员都参加过与美英海战,在下不过是向他们虚心请教,再向诸位大人转述而已。” 林则徐点了点头,道:“知足精通夷语,多向花旗商打探了解英吉利的情况,咱们争取做到知彼知己。” “大人放心。”易知足微微欠身道:“在下一定竭心尽力。” 从中军参将府退出来,易知足正准备快步开溜,关天培已是快步追了出来,笑呵呵的道:“知足难得的来一次虎门,老夫怎么着也得尽尽地主之谊,走,去老夫的提督府。” 易知足怕的就是跟一众军将喝酒,当即笑道:“钦差大人和部堂大人都住在虎门寨,还是改日罢。” “换了别人,老夫还真没时间陪。”关天培笑道:“不过,知足另当别论。”说着,他吩咐亲兵道:“还楞着做什么?赶紧的,准备酒宴,备好酒。” 一看这架势,易知足心知溜不了,老老实实的跟着进了提督府,两人直接进了书房,落座后,关天培才道:“林大人有意采购一艘西洋战舰,以做攻防演习之用,考虑到购价太高,有意着行商、盐商、十三行一同捐输。” “就知道关军门的酒不好喝。”易知足打趣了一句,爽快的道:“元奇没问题。”他当然没问题,先前报价,他就虚报了十多万,实则他和伍秉鉴采购美利坚的轻巡防舰只是二十五万,三家分摊,也不过八万。 见他应允的爽快,关天培轻赞道:“知足虽然年少,但论胸襟气魄,天下商贾却是无人能及......。” 易知足却是知道他秉性,当即笑道:”关军门夸赞,准没好事。” “其实也没什么事.....。”关天培含笑道:“老夫的提标五营火枪亦尽皆陈旧,知足上次应允给水师一批火枪,这次既是为义勇购买火枪,能否稍加一些,就给虎门的中左两营配齐,如何?”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不是晚辈吝啬,晚辈只是不想将银子丢水里,恕晚辈直言,这枪给义勇都比给水师强。”(未完待续。) 第二四九章 广州禁烟(十三) 易知足这话说的不算婉转,意思也很明白,元奇的银子他宁愿花在义勇身上也不愿意花在水师身上,关天培脸上的笑容登时就僵住了,干笑道:“水师官兵再差,毕竟还是朝廷经制之师,老夫出任水师提督以来可没少整顿,训练方面也没松懈,老夫还就不明白了,怎么在知足眼里,水师连新招募的义勇都不如?” 易知足笑了笑,不吭声,他对水师确实有成见,因为虎门之战,水师的表现实在是太让人失望,一万多人,一天之内就将虎门丢了,而且连主帅都丢了,这样的水师,可以说彻底没救了。∷ 见易知足不吭声,关天培亦是一阵无语,他不清楚易知足为什么对水师的成见如此之大,不过,对于这个财神爷,他是真心惹不起,不仅道光皇帝对元奇青睐有加,几个军机大臣对其也很是赏识,广州的邓廷桢和怡良就不消说了,不仅是赏识,还很倚重。 况且易知足才给虎门更换添置了六百门西洋火炮,而且后继还会源源不断的提供优质火药和炮弹,他哪里敢给对方脸色看。 两人闷坐了半晌,关天培才长叹一声,道:“兵难带,绿营更难带,而广东水师则尤其难带,话说回来,防守虎门,主要还得靠水师官兵,义勇都用西洋火枪,水师官兵却用自制的鸟枪,知足让老夫如何面对水师军将?又如何能指望他们竭心尽力防守虎门?” 见他诉苦,易知足笑了笑,道:“关军门执掌水师已经四载。在下冒昧问一句。有多少兵将肯为关军门效死?” 关天培伸出一个巴掌。道:“中左两营,至少有五成。” 虎门之战,随关天培战死的兵将是五百人左右,被俘一千左右,虎门寨中左两营,也就三千余人,说五成,还是很中肯的。易知足微微点了点头,道:“虎门大小炮位六百,小炮位以三人记,大炮位以五人记,总需二千人,关军门的精锐连炮位都无法满足,还要火枪做甚?” “自然是给不上炮位的兵丁。” 易知足微微摇了摇头,道:“关军门不怕他们临阵倒戈,我怕!” 听的这话,关天培登时做声不得。水师中反对严禁鸦.片的官兵确实有不少,这还真是不得不防。易知足接着道:“关军门最好留一营亲兵督战,这一营亲兵,我给最好的花旗火枪,至于炮位人手不足,从义勇里挑。 再则,各个炮台,要修建后勤补给通道,仅靠水面补给是不行的,一旦开战,从水面不可能进行补给,必须从后山进行补给。” 这两点提议都十分中肯,而且也很重要,关天培自然清楚,当即颌首道:“知足考虑的周详,老夫会着手安排。” 夜幕下,白鹅潭江面上灯火点点,化名为苏云海的黄殿元站立在船头看着江面的夜景,心里却说不出的烦闷,广州禁烟,严重影响到福建的鸦.片走私,他是听闻林则徐在广州禁烟举措相当严厉,特地赶来查看,以便寻思应对之策,却不料在虎门竟然会遇上易知足。 易知足身边的那个女扮男装的小丫头,他一眼就认出了是青莲教依真人的两个女弟子之一的金英,只是他不敢断定金英是否也认出了他,他也无法断定,易知足与青莲教究竟是什么关系? 若是易知足不清楚金英的身份,那倒是无所谓,若是易知足入了青莲教,那么他的身份就会被揭穿,不仅这一年多来拉拢易知足的心思白费,只怕苏梦蝶都会受影响。 “少主。”姚启昌缓步走过来,道:“咱们是去花地,还是去西关?” “去西关,明日上午再去花地。”黄殿元闷声道,苏梦蝶与易知足的关系摆在那里,他不得不注意影响。 听他声音闷闷的,姚启昌知道他心里烦闷,宽慰道:“元奇如今名声在外,青莲教自然也是想打易知足的主意,金英估摸着只是一着暗子。” “我也希望是暗子。”黄殿元说着轻叹了一声,道:“还记的易知足在顺德遭劫持那事吧?我估摸着就是青莲教的手笔。” 姚启昌细一琢磨,还真是有这可能,他沉吟着道:“要不,试探一下?” “是得试探一下。”黄殿元点了点头。 榕青园,后院。 苏梦蝶慵懒的半躺在竹榻上,以手支着头,听着白雪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唱着那首《传奇》,这是请了广州城里有名的乐师在给《传奇》编曲。说实在的,这歌的歌词缠绵婉转,曲子却难以恭维。 “小姐。”黛青快步走了过来,低声道:“少主来了。” 一听这话,苏梦蝶连忙坐起身道:“领去竹园,我随后就来。” 稍稍梳妆,苏梦蝶就赶到竹园,吩咐两个丫鬟守在园外,她才走了进去,进的厅堂,见的黄殿元、姚启昌两人,她连忙蹲身道:“奴家见过少主,姚先生。”站起身,她才含笑道:“林则徐在广州禁烟,逼迫洋人缴纳二万多箱鸦.片,奴家估摸着少主必然坐不住......。” “鸦.片事小。”黄殿元面无表情的道:“易知足身边有青莲教的人,蝶娘居然丝毫没有察觉?” 青莲教?苏梦蝶不由的一楞,略一转念,她便问道:“可是易知足贴身之人?” “应是贴身丫鬟。”姚启昌道:“昨日,易知足带着她前去虎门,撞见了少主,那小丫头是青莲教十地大总——依真人门下弟子,以前见过少主。” 苏梦蝶的脸色一下子就变的异常苍白,易知足若是知道她是三点会的成员,会是什么后果? 黄殿元看了她一眼。道:“蝶娘先别急。先坐下。如今还无法断定易知足是否入了青莲教,若是没入青莲教,那丫头断然不会揭穿我的身份。” 姚启昌跟着道:“蝶娘仔细想想,易知足会不会是青莲教的人?” 缓缓坐下,呷了口茶,苏梦蝶迅速冷静下来,思忖了片刻,她才开口道:“易知足入青莲教的可能性不大。” 正端着茶杯轻嗅茶香的黄殿元看了她一眼。道:“为什么” “易知足本身就是野心勃勃之辈。”苏梦蝶缓声道:“自前年他创建元奇以来,短短两年时间,元奇垄断了广东一省钱庄,垄断了顺德的生丝,开办了长乐机器制造厂,长州造船厂,还有元奇义学........。 前几个月,元奇又成立了一个护商团,听说是五百人的规模,允许配备火枪。长乐机器制造厂组建了二百人的护厂队,除此之外。听说十三行这两年来,也一直在招船员水手,数量不小。 如今元奇要钱有钱,要人有人,根本没有必要入青莲教,况且,易知足是借助十三行迅速崛起的,而十三行与三.合.会关系密切,如果易知足要借助帮会势力,也应该是选择三.合会,而不是青莲教。” “有道理。”黄殿元颌首道:“不过,蝶娘可记得前年易知足在顺德被人劫持之事?” “少主的意思.......。”苏梦蝶迟疑着道:“易知足有可能被逼入了青莲教?”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黄殿元道:“依真人两个女弟子,若是要色.诱易知足,不该是派金英那小丫头,而是那个美貌异常的白芷。” “白芷?美貌异常?”苏梦蝶皱了下眉头,道:“青莲教最近在顺德颇为活跃,缫丝女工中有个绰号‘白衣观音’的女子,听说美貌非常,是不是白芷?” “不清楚。”黄殿元微微摇了摇头,略微沉吟,他才道:“元奇还开办有义学?” “是所规模很大的义学。”苏梦蝶道:“据打探,义学学生不少,请有西洋人做先生,但在广州及周边,知道元奇义学的却极少,很显然,元奇义学并不招收广州本地的学生,应是元奇安置村的子弟。 元奇这两年在河南岛、洛溪岛、小箍围、长州岛大肆买地安置流民,如今已有六个安置村,安置流民近万,这些安置村的孩子不论大小都是免费进元奇义学读书。” 姚启昌忍不住轻叹道:“这元奇好大的手笔。” “元奇护商团是怎么回事?” “广东水师去年招募义勇,元奇护商团是以义勇的名义组建的,不过,至今还没见过护商团露面。” 黄殿元义学奇怪的道:“官府如何会允准元奇建护商团的?” “不清楚。” “易知足的口风很紧?” “他来榕青园,极少谈元奇的事情。” “白雪和凌璇,他收房了没有?” “没有。”苏梦蝶摇头道:“几次暗示,他都没同意,不过,白雪和凌璇来了之后,他来的次数明显多了些。” “难得他能把持的住。”黄殿元笑了笑,道:“派人去候着,易知足回西关,就请他来一趟,试探一下。” 午后,易知足从虎门赶回元奇总号,刚一下轿,黛青——苏梦蝶的贴身丫鬟就快步迎了上来,蹲身道:“奴婢见过易大掌柜。” 见的是她,易知足笑了笑,道:“黛儿不必多礼,可是苏公子遣你前来的?” “正是。”黛青含笑道。 “烦回复苏公子,我稍后就到。” 金英却是一皱眉头,待进了容园,示意李旺守在院外,她才忍不住道:“少爷,对方如此急着相请,是不是......?” 易知足轻声笑道:“我就说嘛,你这么个古怪精灵的俏丫头,人家哪有不留意的。” “那少爷还去?” “为什么不去?”易知足漫不经心的道:“打水,我要沐浴更衣。” “少爷就一点不担心?” “担心什么?”易知足笑道:“就算对方认出你,跟我有什么关系?大可一推三六九,一句不清楚你的身份,就可敷衍过去,若是不去,对方反而会起疑。” “这倒也是。”金英点了点头,赶紧麻利的去打水。 进的房间,易知足喝了杯水,顺手拿起一把蒲扇扇了几下,才是三月,天气就已经有些热的受不了,稍稍动一动就是一身汗,黄殿元相请,他并不担心,在广州这一亩三分地,福建的三点会还不至于敢胡来,对方想试探他,他也正想试探一下对方。 下午四点,易知足乘船进了榕青园后院,船靠上码头,精心装扮过的苏梦蝶迎了上来,笑盈盈的蹲身道:“奴家见过三郎。” 易知足含笑伸手虚扶了一下,才道:“令兄次番前来广州,可不是因为禁烟之事罢。”他这话自然不是乱问的,他很清楚,广东的三.合会就是广东最大的鸦.片销售商,同是天地会的福建三点会,不做鸦.片生意才是咄咄怪事,身为三点会掌管财务的二当家黄殿元在这节骨眼上来广州,不消说,肯定是前来打探禁烟情况的。 苏梦蝶白了他一眼,道:“家兄是有功名在身的,三郎为何如此问?” 黄殿元确实有功名在身,这话倒也不假,易知足笑了笑,道:“昨日在虎门遇上令兄......。” “林大人在虎门收缴外商鸦.片,这可是大快人心之举,谁不想去亲眼目睹一番?”苏梦蝶说着一笑,“家兄早已备下酒宴候着三郎,奴家带三郎前去。” 一路缓行,易知足随口问道:“白雪可将那首歌编出了曲子?” “快了。”苏梦蝶道:“奴家这几日请了广州最好的乐师,正在听音编曲,只是难度不小.....。” 难度自然不小,易知足笑了笑,没接话,这事怕是得请西洋乐师更为适合,不过,几个女人在家左右是闲着无事,给她们找点事也不是坏事。 两人一路闲聊,到的竹园,黄殿元、姚启昌已在门口迎候,一见面,黄殿元便笑着拱手道:“昨日知足有事在身,未能痛饮,今年在下早早备下酒宴,定当一醉方休。” “有容兄海量,在下可不是对手。”易知足笑着还了一礼,伸手道:“有容兄请。” “知足请。”三人礼让着进了厅堂,落座后,黄殿元开了一坛酒,亲自把盏殷勤的为三人斟满了酒,举杯道:“知足不善饮,为兄此番特意从镇江购得一坛‘百花酒’,已冰镇半日,甘甜冰爽,回味无穷,来,为久别重逢,干。” 易知足将信将疑,一口干了,果然甘甜可口,度数不高,黄殿元干了一杯,笑道:“这酒好则好矣,却只适宜江南。”说着,他另开了一坛酒,一股浓郁的酒香随即弥漫开来。(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访问http:// 第二五零章 广州禁烟(十四) 黄殿元喝烈酒,易知足、姚启昌两人则喝百花酒,三人对饮,转眼,便是几杯酒下肚,有了上次喝醉的教训,易知足并不因为百花酒度数低而豪饮,他知道这酒有后劲,一旦醉了,比烈酒更难受。△¢ 酒杯再次被斟满,易知足含笑道:“有容兄酒量无双,就算是喝这百花酒,在下亦难以奉陪,天色尚早,咱们不妨浅斟慢饮。” 黄殿元也没有再次灌他的意思,他很清楚,对于易知足这等人物,凡事可一不可再,当即放下酒杯,含笑道:“在下这酒量在北国亦属寻常,谈不上无双,倒是知足赚钱的本事,才真真是天下无双。” 姚启昌不无感慨的道:“不到三年时间,元奇就发展到足以令广东合省官绅士商仰视的地步,知足着实是罕见之才。” “恕在下冒昧。”黄殿元接着道:“元奇如此大规模,知足就不担心地方官府忌惮?” “忌惮?”易知足含笑道:“元奇如今一年给广东官府上缴的税银高达数十万两,再过一年,能突破百万,而且,这两年仅是捐输,就已高达二百万,那些个官员们现在做梦都能笑醒。 就算一些官员心里清明,但也不会贸然点破,元奇现在就好比是一只会下蛋的母鸡,谁舍得杀鸡取卵?更何况,朝廷也有借助于元奇的地方。” 元奇竟然如此有钱?黄殿元、姚启昌都是一呆,半晌,黄殿元才道:“朝廷也要借重元奇?” 易知足点了点头。不无自得的道:“修建铁路。发行国债。朝廷都得借重元奇,否则地方官府也不敢如此放任元奇。” 发行国债?黄殿元看了姚启昌一眼,元奇要修广州到佛山的铁路,这事早已传的沸沸扬扬,苏梦蝶已给两人说过,但发行国债,却是头次听说,姚启昌连忙道:“修建铁路和发行国债是怎么回事。知足能否详细说说。” 易知足呷了口酒,将欧洲的铁路和国债简单的介绍了一遍,黄殿元两人听的半晌没有吭声,这两件事情对于朝廷来说,好处实在是太大了,喝了一杯闷酒,黄殿元语气淡淡的道:“知足如此竭心尽力为朝廷着想,想必朝廷给知足的赏赐也不少罢。” “赏了个四品顶戴。” “捐输几百万,又竭心尽力出谋划策,就赏了个四品的虚衔?”姚启昌笑道:“以知足之精明。岂会做这等亏本买卖?” “如果只是一个四品虚衔,自然是亏了。”易知足似笑非笑的道:“不过。有句话,姚掌柜听说过没有?”略微一顿,他才缓声道:“寸金难买寸光阴。” 什么意思?姚启昌有些不解,黄殿元却是精神一振,爽朗的笑道:“知足大才!非常人能及。”说着,他举起酒杯道:“就冲这笔买卖,当浮三大杯,知足随意。”说着,他连饮三杯。 易知足陪着喝了半杯,姚启昌也稀里糊涂跟着喝了一杯,才道:“究竟是什么买卖?” “当然是买时间。”黄殿元看了易知足一眼,道:“买元奇发展壮大所需要的时间!” 这话一挑明,仿佛捅破了一层纸,桌子上顿时为之一静,元奇为什么要争取时间发展壮大?发展壮大之后呢?这是不言自明的神情,黄殿元心里兴奋,又自斟自饮了一杯,心思越发清明。 易知足在苏梦蝶面前都极少会谈及元奇的事情,为何在他们两人面前侃侃而谈,还点破元奇在争取时间,这无异于是在暗示元奇的目的——很犯朝廷忌讳的目的,就是在亲友面前也不会如此暗示,更何况是在他们两人面前? 答案只有一个,易知足已经知晓他们两人的身份!不担心泄露! 易知足既然知道他们的身份,也就足以说明易知足是青莲教的人,否则,金英是不可能向他揭穿两人身份的,他心思灵敏,短短时间就捋顺了思路,斟了杯酒,他举杯遥敬道:“红花绿叶白莲藕,三教原来是一家。” 易知足虽说是青莲教顶航,却没有一丁点江湖经验,哪里知道这些江湖门派的切口,不过,这话够直白,所谓白莲藕应该就是指白莲教,青莲教源自白莲教,红花自然就是红花会——天地会,这点他还是知道的,至于绿叶,应该是青帮,很显然,对方已经知道了他青莲教的身份,这是用江湖切口跟他套近乎以示亲近。 江湖切口,易知足不会,一下子也不知道如何接话,对方心思之缜密,反应之快都出乎他的意料,他来之前也根本就没有承认青莲教身份的打算,眼下这情形,承认不妥,不承认,也不妥。 稍一迟疑,他才端起酒杯礼貌的回敬了一下,随即放下酒杯,抽出一支雪茄,划根火柴点了,缓缓的抽了一口,才道:“白莲教是专职造反,宋元明清,无朝不反,红花会莫非也想步白莲后尘?” 听的这话,黄殿元、姚启昌都暗自诧异,要知青莲教出自白莲教,青莲教弟子岂会如此说白莲教?对方难道不是青莲教弟子?不可能,若不是青莲教弟子,金英岂会对他揭穿他们三点会的身份? 一口将酒干了,黄殿元放下酒杯,沉声道:“知足如此说,不怕背上欺师灭祖之名?” “我说的是事实。”易知足漫不在意的道:“当着依真人,我也是如此说的。” 听他提及依真人,黄殿元顿时心中雪亮,看来之前的猜测没错,易知足果然是被逼入的青莲教,否则不会是这态度,他当即一笑,“知足难道不想造反?” “造反?”易知足含笑道:“为什么造反?造反又是为了什么? 姚启昌不假思索的道:“反清复明,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吴三桂当年起兵。也是打着反清复明的旗号。白莲教造反。也是打着反清复明的旗号。”易知足哂笑道:“明朝已经灭亡近两百年,能不能别自欺欺人?至于驱除鞑虏,恢复中华,这是明太祖起兵反元的口号罢,各位有心争夺天下?能不能别开玩笑?” 这话不仅刻薄,而且对他们的轻视之意也明显不过,天地会在福建两广势力极大,在江湖门派交往中。一般倍受尊崇,何时被人如此轻视过?姚启昌脸色登时胀的通红,腾的一下站起身来,怒喝道:“你——。” 易知足可不知道他的底细,见他动怒,一提长衫,翘起二郎腿,手却顺势伸进长衫内,握住了柯尔特左轮手枪,对方要敢翻脸。他的手枪也不是吃素的。 “喲,姚先生可是不胜酒力?”随着话音。苏梦蝶端着个茶盘快步走了进来,她不放心,一直躲在外面偷听,眼见情形不对,连忙进来缓和气氛,扫了三人一眼,她笑盈盈的道:“这是今年新上市的凤凰水仙,诸位尝尝。” 黄殿元仿佛这时才反应过来,瞪了姚启昌一眼,道:“不能喝酒就别喝,喝茶。”说着,他歉意的笑了笑,道:“让知足见笑了。” 苏梦蝶上了茶,终究是不放心,干脆就站在一旁侍候,黄殿元看了她一眼,没有吭声,转向易知足道:“知足可是看好青莲教?” 易知足摇了摇头,道:“青莲还不如白莲。” 这也看不上,哪也看不上,这小子还真是眼高于顶,黄殿元微微笑了笑,才道:“那知足说说,造反是为了什么?” 易知足哪肯顺着杆子爬,浅啜了几口茶,他才慢条斯理的道:“我不想造反,有容兄想造反,应该最明白,你为什么想造反?三点会的会众又为什么要入会?为什么要造反?” “知足真不打算造反?” “俗话说,官逼民反,朝廷不逼,我为什么要反?” “知足应该知道,还有逼上梁山这一说。” 易知足自然明白,黄殿元说的逼上梁山,不是官府逼,而是青莲教或是天地会逼,抽了口雪茄,他似笑非笑的道:“没人能逼我。” 黄殿元自然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却故意问道:“知足不怕朝廷逼你?” “朝廷——,现在是不会逼。”易知足自信满满的道:“过几年是不能逼,不敢逼。” 听的这话,黄殿元、姚启昌、苏梦蝶都大为好奇,朝廷不能逼,不敢逼,那是什么情况?三人都没开口追问,问也是白问,易知足肯定不会说,略微沉吟,黄殿元才道:“知足究竟想做什么?扶持大清?” 易知足笑道:“我又不是满人,死保大清做什么?” 听的这话,黄殿元心里越发好奇,道:“那......知足究竟想做什么?” 易知足敛了笑容,正色道:“攘外必先安内,有容兄是读书人,应该明白这个道理,眼下,最大的危险是外患,一个是俄罗斯,一个是英吉利,这个时候,窝里斗,只会便宜了俄罗斯和英吉利。” “外患?”黄殿元惊讶的道:“不可能吧,英吉利听说离咱们好几万里远。” 易知足道:“有容兄不懂经济,也不清楚英吉利的国情和实力,不相信亦在情理之中,甭说你不相信,朝廷也不相信。”顿了顿,他接着道:“这事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就算说了,有容兄一时间也未必相信,今日前来见有容兄,是想与贵会合作。” 合作?黄殿元随即问道:“是青莲教?还是元奇?” 易知足笑道:“当然是元奇。” “知足请说。” “元奇在海南开办了一个大型铁矿厂,需要大量的青壮劳力。” “要多少?” “暂时先要三千人。”易知足道:“包吃住,一个月三块大洋,伙食你放心,不敢说吃得好,白米饭管饱,矿是露天矿,不存在危险。” 这可是打着灯笼难找的好事,黄殿元爽快的道:“没问题,两个月之内,我就能够组织好三千青壮,不过,船队得元奇安排。”说着,他疑惑的道:“知足为何不用青莲教的人?” “当然要用。”易知足笑道:“青莲教暂时也用三千人。” 六千人?那得多大的矿!黄殿元三人都是一呆,半晌说不出话来,见的三人神情,易知足笑道:“这还是初期,以后还需要更多的人,估摸着得二万人规模。” 迟疑了下,黄殿元才道:“朝廷会允许那么大规模的矿场开采?” “值百抽五,规模越大,官府的收入越高。”易知足道:“尽管放心,两广总督、广东巡抚都已允准。” 酒宴直到天色黑尽才散,黄殿元二人也没让易知足、苏梦蝶两人送径直在竹园门口告别,待的二人离开,苏梦蝶回头看见易知足一脸寒霜,一提长裙,不言声的就地跪下,她心里很清楚,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恨只恨肚子不争气,两年时间都没能怀上一个,如今手上一点筹码都没有。 见这情形,守在门口的两个丫鬟吓了一跳,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方才还好好的,怎的转眼就闹这么一出?两人也不敢杵着,赶紧跟着跪下。 易知足瞥了一眼两丫鬟,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你们俩跪什么?先退下。” 两丫鬟如逢大赦,连忙起身掩了园门,这才快步溜走,听的脚步声远去,易知足才开口道:“起来罢,也不是你的错。” 听的这话,苏梦蝶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抬起头看了一眼,见易知足仰着头看天上的月亮,心里有些忐忑,怯怯的道:“三郎若是......。” “去叫白雪和凌璇过来。”易知足打断她话头道。 听的这话,苏梦蝶登时知道这一关还没过,哪敢多嘴,连忙起身,快步走了出去,易知足缓步走回厅堂,点了支雪茄,石碌铁矿的开采需要大量的人手,仅靠伍秉鉴调度是不可能的, 全部用青莲教的人,他不放心,天地会和青莲教各自一半,最起码相互间也能有个制衡。 再则,他的根基在广州,不可能不与天地会打交道,通过与福建三点会的这次合作,至少能与天地会建立联系,对于天地会,他也不是没有想法,这股势力放着不用,可谓是一大损失,问题是怎么引导?(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访问http:// 第二五一章 广州禁烟(十五) 月光下,一艘小船晃晃悠悠的出了榕青园水道,进入腰带水河道,船舱里,黄殿元静静的坐着一声不吭,他既想不通元奇为何会发展的如此之快,也琢磨不透易知足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大清真的有外患?还是根本就是一个托词? “少主。…≦”姚启昌缓步进来,道:“被盯上了。” 黄殿元起身踱到船头向后看了一眼,月色下,一艘小船影影绰绰的缀在后面,笑了笑,他折回船舱坐下道:“不用理会,应是易知足的人。” 对外吩咐了一声,姚启昌才在下首落座,试探着道:“少主真打算派人去海南开矿?” “包吃住,一月三块大洋,这等好事打着灯笼也难找,为什么不派人去?”黄殿元说着看了他一眼,道:“你担心什么?” “那易知足总觉的有些看不透。”姚启昌道:“三千人,若是有什么意外,那可是大伤元气。” “你也忒谨慎了。”黄殿元不以为意的道:“易知足的根基在广州,他能不知道三.合会在广州的势力?不知道三点会三合会同根同源?” 姚启昌道:“在下不是担心他做朝廷走狗,而是担心被他吞并......。” “那得看他有没有副好牙口。” 略微迟疑,姚启昌还是忍不住道:“可他为何不找三.合会?” “元奇明摆着是要自立门户。”黄殿元缓声道:“广东是三.合会的地盘,换做你是元奇大掌柜,你会让三.合会掺和到元奇里来?”略微一顿。他长叹了一声。道:“这小子不简单。可不仅仅只是会赚钱,先跟他结点香火情,不是坏事。” 三月十九(五月2日),虎门收缴泵船鸦.片已超过一万箱,十三行商馆区的戒严也随之解除,除了积惯贩烟,有案底在身的颠地等十六名大烟贩依旧被扣押在商馆外,其余英商。包括义律在内,都恢复自由,准许照常活动。 获得自由的一众英商纷纷乘船离开广州前往澳门,义律却没离开,依然留在商馆,他担心林则徐处置这批大烟贩。 林则徐根本就没有处置这十六名烟贩的想法,他的任务是禁烟,而且还不能挑起边衅,自然不会激发矛盾,扣押十六名烟贩。只是为了完成缴烟任务。 三月二十一,旗昌行二十一艘大商船组成的船队抵达黄埔。带来了大量的人员和机器设备,四天后,佛广铁路正式破土动工,两广总督邓廷桢、广东巡抚怡良、广州知府珠尔杭阿等大小官员都前来庆贺。 三月二十三日,十三行商馆区大整改,所有外国商馆后门全被堵闭,附近商馆各街巷也予堵断,只留一路,以通往来,商馆附近各街巷所设铺户,限期勒令迁移,数十年来形成的鸦.片交易大本营,被彻底肃清。 时间一晃就是大半个月,四月十日,虎门缴烟圆满完成,二万余箱鸦.片在虎门水面全部缴清。 次日,被扣押的颠地等十六名大烟贩被限期驱逐出境,义律通告所有广州英吉利国民,办理离开广州的手续,并将他们遭受的损失,开列清单,各盖钤记,递交给他。 两天后,义律同剩余的英人撤离广州商馆,前往澳门,并且发出通告,不许任何一艘英籍船只开进黄埔。 四月二十二,虎门硝烟正式开始。 历来烧毁烟土,都是拌以桐油,用火销化,天津销烟就是采取这个法子,不过这法子有弊端,鸦.片烧化之后,会有残膏余沥渗入土中,掘地取土,仍能得到二三成鸦.片。 林则徐别出心裁,在虎门挖了两个销烟池,将鸦.片切碎先用盐水浸泡,再投入生石灰,销化之后,利用退潮之机将烟水流入海,彻底销毁。 虎门销烟公告早几日就广为发布,待的销烟首日,广州澳门以及周边府县前来观看的人可谓是人山人海,这等盛况,易知足自然没有错过,与老百姓自发的前来看热闹不同,他是被请来的,广州大小官员和十三行行商都被林则徐请看观看。 官员们坐在临时搭建的棚厂高台上,行商们可就没那么好的待遇,就在化烟池边观看,也不知道林则徐是不是诚心要恶心他们。 鸦.片用盐水浸泡还不觉的什么,可当大量生石灰块投下去,整个池水立时象开锅一般沸腾起来,化烟池上顿时水气蒸腾烟雾弥漫,一股令人闻之欲呕的恶臭随即弥漫开来,众人五不掩鼻攒眉。 易知足用手巾捂着鼻子,赶紧往后退了退,暗忖这烟雾绝对有毒,若是一天都呆在边上,非得中毒晕死不可,当即左看右看,想找个借口离开,恰在这时,左营游击麦廷章快步过来,拱手道:“易大掌柜,关军门有请。” 还是关天培够意思,易知足暗松了口气,抬眼往官棚里看了一眼,却不见关天培,连邓廷桢也不见,他不由暗自奇怪,林则徐都杵在这里,这两人去哪了? 随着麦廷章远离了化烟池,易知足才道:“这等法子销烟,一天能销毁多少?” 麦廷章随口道:“还不熟练,一天也就能销毁个三四百箱。” 一天才三四百箱,二万多箱要销毁多长时间?易知足摇了摇头,林则徐看来是真有耐心,不多时,两人就来到一个衙署,穿过院子,进的房间,就见邓廷桢、关天培两人在喝茶说话,他忙上前见礼。 “知足无须多礼。”邓廷桢说着伸手示意他坐,一俟易知足落座,他就接着道:“知足可知,皇上已经下旨,着林大人出任两江总督。” 林则徐出任两江总督?易知足一楞,随即大喜。林则徐任两江总督。元奇要进军两江。岂非是轻而易举?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道光为什么在这节骨眼上调林则徐出任两江总督?当即试探着道:“朝廷对禁烟有所动摇?” “那倒没有,邓廷桢缓声道:“原两江总督陶澍,因年迈多病,且患风痹,上疏告病,特举荐林大人继任两江总督。如今林大人是以两江总督的身份兼任钦差。” 两江总督管辖江苏、安徽、江西三省,不仅辖区大,而且是朝廷的财赋重地,有着‘天下财赋,半出江南。’之美誉,在八大总督中,两江总督仅仅排在直隶总督后,林则徐由湖广总督改任两江总督,这可是好事,邓廷桢巴巴的告诉他这事是什么意思? 一转念。易知足就反应过来,邓廷桢这是担心林则徐完成虎门销烟之后就赴两江上任。广州这个烂摊子最后还得由他这个两广总督来收拾,更担心最后挑起边衅的罪名落到他头上,这倒并非是杞人忧天,见好就收,功成身退,都是官场惯例,林则徐完成虎门销烟的壮举,前来禁烟的差事也算是完成,没理由不去两江上任。 不过,易知足记得很清楚,林则徐没走,而是留任了两广总督,站在他的立场来说,他虽然希望林则徐接任两江总督,但却不希望林则徐现在就走,至少得把鸦.片战争挑起来再走,毕竟邓廷桢不如林则徐那么强硬,魄力也稍有不足。 见他半晌没吭声,邓廷桢神态肃然的道:“英夷对呈缴鸦.片和销毁鸦.片似乎并无激烈反应......。” 这是质疑英吉利会否发动战争?稍稍沉吟,易知足才开口道:“如今广州看不到一个英吉利人,黄埔也没有一艘英吉利商船,大人难道不觉得异常?” “这确实很反常。”关天培沉吟着道:“不过,义律只是一个商务监督,他敢挑起战端?” 易知足道:“义律是英吉利派驻广州的商务总监,有权节制在广州所有的英吉利商船和贸易,相当于咱们大清派往他国的钦差大臣,英吉利与大清不一样,不怕战争,英吉利欧洲霸主,海洋霸主的地位,海外的殖民地,都是通过一场场战争获得的。 所以,义律不怕挑起战端,为了争取商贸利益和继续鸦.片贸易,他以及英吉利不少权贵都不惜挑起战端。” 关天培神情凝重的道:“如此说来,岂非是战事随时有可能爆发?” 易知足点头道:“小规模的冲突随时会发生,战争怕是要到明年,毕竟距离数万里之远。” 听的这话,两人顿时都不吭声,半晌,关天培才道:“给义勇的那批火枪,何时能到抵达?” “早则今年年底,迟则明年年初。”易知足缓声道,虽然火枪就在仓库里放着,但他不敢这时节拿出来,没法解释,况且就算明年年初发放,至少也有一年多时间给义勇训练,他不着急,再说了,对于义勇,他也没抱多大的希望。 关天培接着问道:“优质弹药呢?何时能大量提供?” “相关机器已经下了采购订单。”易知足道:“最快也要到明年年初才能大量提供,关军门放心,误不了事。” 略微一顿,他看向邓廷桢道:“琼州昌化县石碌的矿藏已有消息,确实有大型铁矿,在下准备近日去一趟昌化,佛广铁路已经开工,明年就需要大量优质铁,如果能自己炼制优质铁,能节约不少,如今局势紧张,铁路修建能省点银子,战事捐输也就能宽裕一些。” 邓廷桢哪里知道石碌铁矿还要修建铁路,别说明年,后年也难出矿,听说战事捐输能够宽裕一些,他轻叹道:“广州官员和商贾都如知足一般,老夫就省心多了。” 见他长吁短叹,易知足知道他心里纠结,笑了笑,道:“最近一段时间,英国商船源源不断的前来广州,只是未进黄埔而已,听说都停泊在尖沙嘴一带洋面......。” 见他说话只说半句,关天培一皱眉头,不解其意,邓廷桢却是眉头一展,端起茶杯笑道:“早去早回。” “在下明白。”易知足一笑起身,随即拱手道:“在下告退。” 待的易知足离开,关天培才道:“那小子说那半句话是什么意思?” 邓廷桢笑道:“英国商船前来广州哪有不夹带鸦.片的?既带了鸦.片,岂有不卖之理?着水师严查,鸦.片未绝,以林大人秉性,不会离开。” 从衙署出来,易知足自然不会再回销烟现场去受罪,径直赶往码头,打算乘船回西关,虎门恐怕从来没这么热闹过,镇口码头上人来人往,喧闹异常,河道里,来来往往的船只穿梭不停,沿岸泊满了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船只。 走到泊船的位置,易知足登时有些傻眼,船不见了,小厮李旺挠着后脑勺道:“少爷,明明记的是停在这里的,怎么就不见了?” 他们来的早,船停靠的泊位是离着码头不远的好位置,不消说,肯定是被一些有身份有地位的士绅座船给挤占了泊位,易知足一阵郁闷,道:“往下面去找找。” 两人当即顺着河道一路寻找,正一路走一路张望,却听的脆声声的一声“少爷。”金英笑盈盈的站在两人跟前,道:“少爷可是在找船?” 易知足一张脸登时就拉了下来,“你怎么独自跑来了?” “人家跟......。”金英顿了一下,将他拉到一边,附耳道:“我跟师姐一起来的,师父来了。” 依真人来了?易知足一皱眉头,为石碌铁矿矿工的事情?还是有别的事情?“人呢?” “在广州。” “有急事?” “我哪知道。”金英白了他一眼,道:“怕你在虎门一呆几天,特意着我们来找你,应该是有急事吧。” 肯定是有急事,否则也不至于巴巴的着金英来寻他,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事,估摸着是要银子,对这个便宜师父,易知足也有些头痛,当即道:“正准备回广州,走,回去罢。” 金英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道:“人家大老远赶来,热闹都没看,就回去?” 易知足心里清楚,不准她去看一眼,估计在船上几个时辰耳边都不会清净,当即无奈的道:“找到船再去看,白芷呢?” 金英朝着他后面扬了扬下巴,转过身,易知足才看见一身男装打扮的白芷持着把折扇站在不远处冷眼看着他俩,他拱了拱手算是见礼,随即转身道:“先找船。”(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访问http:// 第二五二章 广州禁烟(十六) 听的易知足要找船,金英笑道:“方家小哥俩就在前面,我带少爷去。£∝” 前行十余丈,易知足就见到了站在船头上一个劲冲他们挥手的方小六,到的船前,他才含笑道:“你们既要去看销毁鸦.片,将小四小六都带上,早去早回。” “我不去了。”白芷说着摇着折扇径直上了船,金英冲着易知足眨了眨眼睛,道:“最迟一个时辰就回来。”说完招呼方家兄弟快步离开。 李旺自然看的出来白芷是女扮男装,当即也道:“少爷,小的去买些吃食来。” 几个人转眼走的干干净净,易知足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心知白芷有事要跟他谈,估摸着与依真人前来的目的有关,上了船,进了船舱,他才道:“认识白姑娘的人可不少,公然与英丫头结伴而行,就不担心给我招惹麻烦?” 白芷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道:“别打小师妹的主意。” 看来方才金英附耳跟他说话的情形显的有些亲热了,易知足哂笑道:“英丫头天天在我跟前转悠,要打主意,还能等到现在?”说着,他径直在对面落座,道:“什么事,说罢。” 白芷对男人素来都是冷冰冰的,没什么好脸色,这是她多年来自我保护养成的习惯,即便如此,一众男人不管老少在她面前大都和颜悦色,偏偏易知足对金英是有说有笑,对她却是极为冷淡,平素要见一面都难,就算见了面,也是连正眼都不看她一眼,三言两语说完事就散。这让她心里很是不忿。 略微沉吟,她才问道:“你跟福建三点会是怎么回事?” “真人让你问的?” “不是,不过真人肯定要过问。” “英丫头知道这其中的原委,你问她。” 见他连话都不愿意跟她多说,白芷一阵无语,半晌才幽幽的道:“青莲教出大事了。” 易知足心里一惊。这节骨眼上青莲教出了什么事,可别牵连到他头上来,他也不问,取了支雪茄慢条斯理的点上,就听的白芷接着道:“四川掌教郭建文在中江、三台、蓬溪、涪州一带密谋起事,事机不密,遭四川总督宝兴派大军剿杀,随后又严密查拿,众多教徒被杀。多年经营毁于一旦。” 听说是四川出事,易知足稍稍放心,轻叹道:“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治蜀未治,这还真是一点不错。”顿了顿,他有些奇怪的道:“这事怎的不见邸报上刊载?” 白芷白了他一眼,道:“这事朝廷掩盖尚且不及,如何会在邸报上刊载?”她嘴里边说。心里却边琢磨着‘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治蜀未治。’这是什么意思? 易知足接着问道:“真人前来广州是......。” 白芷不想越俎代庖。轻声道:“见了真人,师弟自然知道。”说着,她追问道:“方才师弟说天下未乱蜀先乱,可是指这天下要大乱了?” 易知足瞥了她一眼,道:“见了真人再说。” 见他不愿意多说,白芷颇为无奈。她是真不明白,其他富家公子见了她都是一副神魂颠倒的模样,这个好色出名的师弟却对她从来不假以辞色,究竟是什么原因?难道是只喜欢青涩的小姑娘?可苏蝶娘又是怎么回事? 易知足夹着雪茄望着河面愣愣出神,心里想着依真人前来广州见他会是何目的?按理说。四川青莲教被剿,依真人应该销声匿迹一段时间,躲躲风头才是,巴巴的来广州找他做什么? 两人正自闷坐着,小厮李旺提着一包熟食进来,看了白芷一眼,轻声道:“少爷,苏家两兄妹在外求见。” 苏家两兄妹?易知足随即反应过来,是黄殿元和苏梦蝶,两人也来虎门看销毁鸦.片了?见他没吭声,李旺连忙道:“小的方才在外面遇上他们......。” 话未落音,黄殿元已上的船来,朗声笑道:“虎门这地方有些邪,来一次就遇上知足一次。” 易知足连忙起身,对白芷道:“去后面回避一下。” 白芷已经猜到苏家兄妹是谁,哪里肯走,头一偏,只当没听见,易知足也懒的理她,快步出了船舱,拱手笑道:“有容兄说笑了,不是虎门这地方邪,而是虎门太小。”说着他一眼瞥见一身士子打扮,俏生生的站在河堤上的苏梦蝶,笑了笑,他伸手礼让道:“有容兄请。”随即向苏梦蝶招了招手。 见的易知足招手,心里忐忑不安的苏梦蝶不由的心花怒放,嫣然一笑,自打上次一别,一个多月时间,这个冤家都没去过榕青园,她这次央求着黄殿元陪着来虎门,可不是来看什么销烟的,而是专门来寻这个冤家的,这番心思总算没白费。 快步上船,进的船舱,她倩笑道:“易公子......。”见的女扮男装的白芷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她连忙住口,对着她拱了拱手,易知足轻咳了一声,才道:“这位是白姑娘。” 白芷微微笑着道:“可是苏蝶娘,我是知足的师姐。” “原来是白姐姐。”苏梦蝶乖巧的道:“蝶娘见过白姐姐。” “妹妹不用客气。”白芷一反常态,热情的道:“不打扰他们,咱们去后面说话。” 苏梦蝶恋恋不舍的看了易知足一眼,无奈的跟着她去了后舱,见这情形,易知足有些莫名其妙,白芷怎的对苏梦蝶如此热情?黄殿元却含笑道:“知足这段时间很忙?” “确实忙。”易知足点头道:“协助官府禁烟,佛广铁路开工,元奇的事情也不少,整天忙着见人说事。”顿了顿,他才道:“有容兄一直在广州?” 黄殿元含笑道:“知足交代的事情,已让姚先生去办了,近几日应该就有消息。” “好。”易知足点头道:“我近几日就前往海南。安排船队。” “知足要去海南?”黄殿元笑道:“那正好,我正准备去海南看看。” 易知足笑了笑,没表态,反而问道:“有容兄的三点会在福州和厦门,可有势力?” “知足想做什么?” “自然是做生意。” “福州是福建会城,可不敢胡来。”黄殿元含笑道:“至于厦门。生意不大,倒能接得下。” 易知足笑了笑,道:“有容兄不妨在厦门和福州丢几颗闲子,短则一两年长则三四年,元奇用得上。” 元奇要在福州和厦门做什么?略微沉吟,黄殿元便爽快的道:“既是元奇有需要,我让人去这两地打开局面。” 次日上午,花地,大通寺。烟雨楼。 大通烟雨是广州八景之一,得名于大通寺内烟雨井,每遇大雨之前,有烟雾从烟雨井而出,因而得名“大通烟雨”,实则大通寺本身亦景色宜人,寺庙内殿宇巍峻,绿树成荫。景物宜人,相传清乾隆皇帝曾慕名到此观赏。 易知足独上三楼。凭栏而望,近处殿宇楼阁,远处白鹅帆影,尽收眼底,令人心旷神怡,这地方以后倒是可以多来转悠。正自想着,金英快步上来,道:“师弟,真人到了。” 一身士绅打扮的依真人在白芷的陪同下一路拾阶而上,得知易知足将会面地点定在大通寺。他自然不好穿道袍,对于易知足这个便宜徒弟的强势,他心里很有些不满,不过,如今却是有求于对方,不得不忍。 易知足在楼梯口候着,见他上来,含笑一揖,道:“真人来了。”说着伸手礼让道:“真人请。”随即又吩咐金英道:“我让寺里准备了点心茶水,劳烦下去取来。” 依真人走到栏杆边眺望了一阵,才感叹道:“大通烟雨,果然是名不虚传。”说着,他返身在蒲团上盘腿坐下,道:“这烟雨楼不见一个人影,知足上了多少香油钱?” 易知足在他对面坐下,含笑道:“真人满意即好,些许香油钱不算什么。”他今日选择在大通寺烟雨楼见依真人,不仅是不让依真人穿道袍,也只让寺里僧人准备了两个蒲团,隔案对坐,不分上下,当然,在寺庙里如此安排并不显的过分。 见他甚是恭敬,依真人笑了笑,抚着长须道:“榨糖的机器,知足今年可能再增加几台?” 见他开口就提榨糖机器设备,易知足可谓是正中下怀,当即含笑道:“真人能否说说机器榨糖的效果如何?” “机器自然非人力可比。”依真人沉吟着道:“榨糖效率高,而且出糖率也有所提高。” 听他说的简单,易知足知道他必然是对榨糖机器没怎么关心,笑了笑,才道:“增加机器可以,今年榨季之前至少能生产百套左右,不过,得用银子买。” 依真人语气温和的道:“要多少银子?” “具体价格得长乐厂机器厂的厂长定。” 这意思就是公事公办了,白芷连忙提醒了一声,“师弟......。” “我只是元奇大掌柜而已。”易知足瞥了她一眼,道:“去年送的那套机器,完全是我垫付的银子,知道价值多少吗?”他伸出两跟手指,道:“西班牙银元,二万。” 两万银元?那么贵!依真人和白芷都是一呆,半晌,依真人才道:“机器如此贵,如何用得起?” 易知足一笑,道:“白师姐在顺德呆的时间不短,应该知道顺德的机器缫丝厂情况。” “茶来了。”随着话音,金英端着一个大托盘上来,手脚麻利的布好一应茶水和点心,易知足给依真人斟了杯茶,自斟了一杯,伸手请茶后,才端起茶盅嗅了嗅茶香。 依真人对顺德机器缫丝厂的情况有所了解,但并不彻底,当即问道:“机器缫丝厂成本多少?多长时间回本?” “少则四十万,多则六十万。”易知足道:“连本带利,三年回本。” 数额那么大?依真人迟疑了下,才道:“元奇放贷?” “不错。”易知足说着一笑,“不过元奇放贷是需要抵押的。” 依真人闷闷的道:“青莲教可没什么能抵押的。” 易知足浅呷了几口茶,才道:“真人的目的是传教,自然是希望教众越多越好,如何才能吸引更多的教众?很简单,给老百姓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开办大规模的机器榨糖厂,就是一个好途径。” 说着,他看了金英和白芷一眼,道:“给你们送机器的时候,我难道说的不够清楚?” 依真人笑了笑,道:“说的很清楚,但是机器榨糖厂真能赚钱?” 白芷却直言不讳的道:“开办机器榨糖厂,青莲教难道就没一点收益?” “机器榨糖厂是否赚钱,真人应该比我跟清楚。”易知足道:“至于青莲教的收益.....。”他笑了笑,道:“教众富裕了,青莲教还怕没钱?” 话说到这里,依真人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的道:“机器榨糖厂能不能象东煌丝业那样,元奇出机器设备,青莲教来管理,五五分成。” “把当地士绅都踢出局?”易知足哂笑道:“真人该不会是在说笑吧?” 白芷不服气的道“为什么不行?难道非的要当地士绅入股?” “不错,必须要士绅入股。”易知足不容置疑的道:“原因很简单,土地大都在士绅手中,不让士绅入股,原料难以保证,再则,也不利于榨糖厂长期稳定的发展。”顿了顿,他沉声道:“恕我直言,青莲教不应该拒绝士绅,而是要千方百计的吸纳和笼络士绅,士绅既能协助朝廷治理乡村,也能协助青莲教统治乡村。” 这话是不无道理,依真人沉默了半晌,才道:“那允许士绅入股,该如何分成?” “这要详细考察,才能定下来。”易知足缓声说道:“我认为,真人应该将眼光放长远一点,青莲教完全可以借助于机器榨糖厂的推广而迅速的发展壮大起来,大清产糖主要集中在四川、广东、福建和台湾,还有广西。 白糖不仅在国内销量大,出口的销量也不小,广州这几年的白糖出口高达百万元,青莲教若能不计较蝇头小利,在这几省,联合当地士绅和百姓,稳步推广机器榨糖厂,收揽人心,积累实力,用不了几年,这几省就是青莲教的天下。”(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访问http:// 第二五三章 广州禁烟(十七) 易知足这番话极具诱.惑力,依真人和白芷都大为心动,两人在广东呆的时间不短,对糖业有一定的了解,知道糖的产量大,需求也大,可说发展前景极大,若能仿效东煌丝业公司垄断机器榨糖厂,青莲教绝对能够迅猛发展起来。 稍一沉吟,白芷就问道:“榨糖机器,不能仿造?” “最关键的蒸汽机不能仿造。”易知足道:“要垄断机器榨糖厂,绝对不成问题。”顿了顿,他接着道:“垄断的,不仅仅只是机器,还有技术——制糖工艺,因为有雄厚的资金,可以集中人力物力财力不断的研发新工艺,提高糖的产量和质量,如此,才能长期垄断。” 依真人抚着长须笑道:“论及经商之道,别说青莲教,怕是这天下也无人能及知足,这机器榨糖厂,就依照知足所说,元奇出机器,青莲教跑腿,至于具体分成,待的知足细细考察之后,再行磋商,不过,时间别的拖的太长。” “真人放心。”易知足含笑道:“不日,在下就启程前往海南,顺道前去雷州府徐闻考察,今年榨季之前,拿出具体的方案。” “如此甚好。”依真人微微颌首道:“知足前去徐闻,可着你白师姐陪同前往,雷州府一块,她甚是熟悉。” 这事敲定下来,易知足心里暗松了口气,粮油棉糖,大宗农产品中糖的产量和销量排在第四位,也集中在四川、两广、福建这几省,尤其适合青莲教去推广,一旦机器榨糖厂普及开来,利润比缫丝厂不会低,毕竟糖的产量不是生丝能比的。 当然。如此一来,他在青莲教的地位,也会相当超然。至于青莲教迅猛发展,他并太担心。究竟谁为谁做嫁衣,就得看各自的手段了。 听的要她陪同前去徐闻,白芷微微皱了皱眉,易知足对她甚是冷谈,她陪同前去只怕是会适得其反,不过,当着几人面,她也不好反对。 呷了口茶。依真人才道:“知足前去海南,可是为了开矿事宜?”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昌化铁矿的开采不宜拖延,那三千青壮,不知真人可安排妥当?” “已经安排人去各府县召集。”依真人捻着长须道:“不过,三千人的数量有些大,知足有所不知,乡村小民安土重迁,即便遭遇灾荒,只要能活下去。都不愿意背井离乡......。” 安土重迁?易知足笑了笑,还真当他是什么都不懂的富家子弟,内地百姓或许安土重迁。但是两广福建沿海一带百姓可没什么安土重迁的概念,下南洋的,去台湾的,多是福建和广东百姓,对方如此说,有可能是青莲教的组织能力有限,不及三点会,或者就是想提条件。 殷勤的给他续了半杯茶,易知足才含笑道:“昌化铁矿的矿工计划是招收六千人。委托青莲教和福建三点会各自招募三千人,真人既是觉的有难处。也不必勉强,元奇可全部委托三点会招募矿工。” 青莲教和三点会各自招募三千人?依真人一楞。旋即反应过来,对方这是想制衡,这小子还真是一点不含糊,他当即一笑,道:“元奇的事情,青莲教岂敢不尽心尽力,就算再难,三千人也定然一个不会少。” 易知足含笑道:“有劳真人费心......。” ”知足不必客气。“依真人笑着摆了摆手,随即话头一转,道:“此番前来广州,是想向知足借贷一笔银子......。” 借银子?门都没有,易知足很清楚,依真人开口绝对不是小数,而且这银子借出去也是肉包子打狗,不等对方将话说完,他就赶紧道:“真人,如今元奇无银可借。” 依真人一楞,这都还没说多少呢,就直接拒绝了?易知足赶紧解释道:“不瞒真人,佛广铁路是由元奇出银子修建的,而且,昌化铁矿的投入也不是小数目,为了开矿,还得修一条比佛广铁路还长的铁路,还要修建港口,元奇如今都在筹措银子。” 依真人尤自不死心,道:“几万两也凑不出?” “别说几万,几千都没有。”易知足毫不迟疑的将门堵的死死的,一点机会都不给,一则现在手头确实紧,处处要银子不说,铸币厂还要囤压银元,二则,他不敢开这个先例,免的青莲教以后得寸进尺,三则,他也是有意要扫依真人的颜面,不卖帐。 整个烟雨楼登时一片安静,偌大一个元奇银行,垄断广东一省钱业的元奇银行,居然连几万,几千两银子都借贷不出来,谁会相信?明摆着,易知足是不想给青莲教借贷,依真人脸上神情登时有些阴晴不定,他是真没料到,对方居然是一点颜面都不给他,而且是当着两个女弟子的面。 见气氛有些尴尬,白芷开口道:“抵押借贷,是否可行?” 易知足丝毫不松口,“元奇如今已经不放贷,只收不放。” 见他丝毫不留转圜的余地,白芷眼珠一转,道:“昨日师弟说,天下未乱蜀先乱,可是说天下即将大乱?”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在下也不妨给真人透露一点,大清与英吉利即将开战,天下大乱已为时不远,青莲教要想有所作为,就得沉住气,抓紧时间埋头发展,积蓄实力。” 依真人沉声问道:“英吉利在哪里?” 易知足一阵无语,看了金英一眼,道:“小师姐为真人详细介绍下英吉利的情况。” 澳门,前山寨,澳门海防同知署。 已升迁为佛山同知的刘开域和澳门同知蒋立昂两人枯坐着,一杯接一杯的喝着茶,“报——。”一个衙役快步进来禀报道:“禀二位大人,英商仍然没有派人收取茶叶。” 刘开域闷声道:“虎门可有消息?” “回大人,暂时还没有。” 蒋立昂挥了挥手,道:“码头情况。半个时辰一报。” 听的还是没动静,刘开域暗叹了一声,官身不自由。原本以为升了佛山同知,可以远离是非之地。那想到依旧是躲不过,这次他前来澳门,是林则徐委派的,义律在禁止英国商船进广州之后假惺惺的恳请林则徐派人来澳门与他商谈,如何根绝违禁犯卖之弊。 可他到了澳门根本就没见着义律的面,义律反复无常,他在广州就已经领教过来,不见就不见。也没什么,反正责任不在他身上,可他来澳门,不仅是跟义律商谈这一个任务,还有一个任务——颁赏! 英吉利商人主动配合朝廷禁烟,呈缴鸦.片二万余箱,林则徐奏明朝廷,特地颁赏茶叶1640箱给英商。 1640箱茶叶——十六万斤茶叶整整齐齐的码放在澳门总口海关码头,但他却不见领赏的人,义律不冒头。也就没有英商来领取赏赐,这事他自然不敢做主,立马快船禀报林则徐。 也不知道这事怎么收场?刘开域正自心烦。又一个衙役快步前来禀报道:“禀大人,元奇大掌柜易知足在外求见。” 易知足怎的来了?看了蒋立昂一眼,刘开域连忙起身道:“快请。” 见刘开域起身,蒋立昂哪敢拿大,也连忙站起身跟了出去,他虽在澳门,可没少听说易知足的大名,知道这位元奇大掌柜如今在广州官场是个炙手可热的人物,跟总督巡抚提督和钦差大人都往来频繁。 一身长衫的易知足缓步进的院子。见刘开域两人迎了出来,这才稍稍加快了脚步。满面含笑的拱手道:“岂敢有劳二位大人亲迎。” “如今可是等闲难得一见易大掌柜,岂敢不迎。”刘开域笑着打趣了一句。这才为他介绍道:“这位是澳门同知蒋大人。” 当下少不了一番寒暄见礼,待的三人进屋落坐,刘开域就径直问道:“易大掌柜如何有暇来澳门?” “前去琼州,途径虎门拜见林大人。”易知足含笑道:“正巧遇上刘大人的信差,林大人特地着在下跑一趟。”说着,他顿了顿,道:“林大人说,1640箱茶叶,是奏请了朝廷,给予英吉利商人主动呈缴二万箱鸦.片的赏赐,义律拒绝领赏,这是对我大清朝廷的藐视,着撤去一应遮盖之物,露天放置在码头。” 露天放置?刘开域一呆,万一义律不来领赏,这日晒雨淋的,不消两天,这批茶叶就得报废,见两人没敢吭声,易知足笑着取出一封信函,道:“这是林大人的手书,在下乘的是西洋风帆船,速度快。” 接过信函一看,不仅是林则徐的亲笔手书,还盖有印章,刘开域登时放下心来,含笑道:“既是钦差大人有令,下官自当尊令办理。”说着,他连忙起身出去吩咐一众衙役去办理。 折回厅堂,他亲自给易知足斟了杯凉茶,这才含笑道:“钦差大人看来是跟义律杠上了,知足熟知英夷秉性,不妨判断一下......。” 易知足听的一笑,二万多箱鸦.片换1640箱茶叶,义律也不是省油的灯,不过,这事林则徐征询过他的意见,他以义律反复无常,难以揣度为由敷衍过去了,如今哪里肯在这两人面前卖弄,当即笑道:“何须劳心费神揣测琢磨,等上一日,不就知晓结果了。” 说着,他起身拱手道:“在下还有要事,先行告退。” 身为地主的蒋立昂连忙热情的道:“易大掌柜难得来一次澳门,本官晚上为易大掌柜接风洗尘......。” “蒋大人盛情,在下心领了。”易知足连忙拱手谢道:“不过,在下晚上怕是抽不开身。” 易知足前来澳门,不仅是送信,还受林则徐委托,面见义律,规劝对方接受朝廷的赏赐,虽然明知这是无法完成的任务,但他总的做做样子。 署衙外,小厮李旺和金英有一句无一句的闲侃着,话题自然是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穿着怪异的西洋女人,虽然两人的关注点不一致,但并不妨碍交流各自的看法。 见的易知足出来,李旺连忙迎了上前,道:“少爷,要不要叫顶轿子?” “不用,随意走走看看。”易知足并不急着去见义律,澳门不过一个镇子大小,他来澳门的消息,义律肯定第一时间就会知道,他想看看义律是什么态度? 澳门不大,建筑也远不及广州,但其番繁华热闹却丝毫不逊色西关,西洋风格的教堂以及建筑也就罢了,不时可见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西洋女人才是最为亮丽的风景,别说李旺、金英两人就连易知足也时常用目光追随那些西洋女人。 李旺的目光在一个西洋女子高耸的****掠过,又回头看了一眼背影,忍不住问道:“少爷,西洋女人都是这么穿的?” “你离我远点。”易知足说着看向金英,调侃道:“要不我请这里的裁缝给你做一身西洋衣裙?” “我才不要,难看死了。”金英说着不自觉的瞟了一眼自己的小胸脯,转移话头道:“她们怎么都那么白?” 易知足含笑道:“欧洲是白色人种,咱们是黄色人种,还有棕色人种和黑色人种。” “还有黑色的?”金英缩了缩脖子,道:“那不是怪物?” 易知足笑道:“大惊小怪,以后见着就知道是不是怪物了。” 李旺轻声提醒道:“少爷,有人冲咱们走过来了。” 易知足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就见颠地正一脸笑容的快步迎上来,他不由的一笑,澳门是小,但也没那么巧,看来是义律主动来联系他了。 果然,颠地迎上前笑容可掬的道:“听闻易先生来澳门了,义律先生特意让我来请先生。” 随同颠地来到一棟很漂亮的洋房前面,义律含笑迎了出来,伸出手道:“易先生前来澳门,真是让我意外。” “我是身不由己。”易知足说着与他握了握手。 进的屋,两人直接上了二楼进了房间,义律开门见山的道:“易先生该不会是来劝我接受那少的可怜的赏赐吧?” “我若是劝你接受,你会接受吗?” “当然不会。” “那我就不劝。” 两人说着一笑,落座后,义律才问道:“我听说钦差大臣不久就要去南京上任?” 这家伙的消息可不是一般的灵,易知足含笑道:“阁下是希望钦差大人去南京?还是希望他留在广州?” “当然是希望他离开广州。” “很遗憾。”易知足笑道:“钦差大人决定留在广州。”(未完待续。) 第二五四章 广州禁烟(十八)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早上一起床,易知足就发现外面正下着细雨,金英端着水盆进来,笑道:“少爷今儿可起迟了。” 起迟了?易知足掏出怀表看了看,已经七点,确实有些迟了,他无所谓的道:“左右无事,迟点无妨。” “他们都去码头看热闹了。”金英放下水盆,手脚麻利的给他梳理辫子,嘴里却没停,“早上下雨,好多人都去码头看那批茶叶,黄公子、白师姐也都去了。” “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几万两银子扔水里了。”易知足没好气的道,心里很是不忿,那一千六百箱茶叶都是十三行的行商捐献的,他的孚泰行也有份,对于林则徐如此意气用事,他确实不满,就算是要斗气,也没必要如此糟蹋银子,真的是不是自个银子不心痛。 金英却是好奇的道:“那些西洋商为什么不要那些茶叶?” “白芷让你问的?”易知足闷声道。 “人家好奇而已。” “这事说来话长。”易知足道:“出海了闲着没事再慢慢给你说。”说着,他问道:“伍公子呢?” “那个懒鬼,还没起身。” “谁说我还没起身?”随着话声,伍长青推门进来,瞥了一眼金英,道:“背后诋毁,可不是君子所为。” 金英一点不惧他,冲他扮了个鬼脸,道:“奴婢可不是君子。”她知道两人有事要说,当即加快速度,麻利的结好辫子,便退了出去,易知足洗漱之后才转身问道:“事情半妥了?” 伍长青早几日前就来了澳门,为的是收购火帽,当即点头道:“妥了,咱们出的是三倍的高价,那些军火商估计连仓库底都清扫了好几遍,这些日子进港的商船他们也没放过。总计是二千六百多个,昨晚已经装船。” 二千六百多,听起来多,实则给护商团训练。一人才合三四个,还不够一天训练的,易知足颇有些失望,看来,实弹训练。只能是拖到明年开年以后了。 见他没吭声,伍长青含笑道:“那些军火商说了,今年每月都能提供点,明年可以大量供应。” “明年?”易知足一笑,“明年咱们自己能够大量生产了。” “少爷。”李旺在门口轻声禀报道:“早点来了。” 待的李旺布好茶水早点,伍长青自个斟了杯茶,问道:“这次去八所,大概要逗留多长时间?” “不好说。”易知足道:“这次要去昌化县城。” “知足兄就不担心广州的局势?” “有什么好担心的?”易知足含混的道,咽下口中的蒸饺,他才接着道:“眼下广州是个是非之地。林大人强硬,不达目的誓不休,义律反复无常,咱们要呆在广州,必然是两边不讨好,躲开才是上策,躲上半年,事态明朗了,咱们再回来。” 半年?伍长青登时觉的口中的茶水又苦又涩,八所那鬼地方就不用说了。昌化县城估计也没有广州的一个镇子大,这下可有的受了,他连忙道:“昌化那地方闹瘟疫,知足可有所防备?” “放心。”易知足含笑道:“高价请了五六个郎中。还备了大量防疫病和瘴气的药材,这等大事,岂敢不上心?” 夏季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风雨过后,海面显的异常平静,第一次乘坐西洋帆船出外海的金英、白芷都显的有些兴奋。到甲板上观赏风景,易知足、伍长青、黄殿元三人则窝在船舱里喝酒闲侃。 第四日清早,船队便抵达八所,不过才两三个月时间,八所已经有些热闹了,其实这段时间易知足、伍长青陆续从广州招募了一批工匠民夫送过来,两支到马尼拉和安南采购粮食和各种材料的船队来来回回也带来不少苦力,另外还有伊利铁路公司大批勘探技术人员进驻,附近一些渔民也随之汇聚过来招揽生意。 在易知足、伍长青两人眼里,这里已经算是有些人气了,但在黄殿元和白芷等第一次来这里的人眼里,却是一片荒凉,一眼望过去,根本不见人烟,略微迟疑,黄殿元才道:“铁矿就在这地方?” “这里是港口。”易知足含笑道:“铁矿在昌化县城附近,采掘的铁矿石将从这里上船运往广州。” “如此转运,还有利可图?” “当然,亏本的生意,元奇可不会做。” 白芷却道:“这地方瞧着甚是平坦,而且林木也还茂盛,为何没有人烟?” “人少。”伍长青淡淡的道:“闹过瘟疫,瘟疫之后又是兵灾,十室九空,自然就荒芜了。” 瘟疫?黄殿元一惊,连忙道:“知足,数千人,这可开不得玩笑。” “放心。”易知足连忙宽慰道:“瘟疫是道光八年发生的,如今早已没有,而且我也做了充足的准备,请了郎中,备了药草,无须担心。” 听的时间隔得如此远,黄殿元才放下心来,随着船前行,略微背风处的护商团营地进入了众人视线,一眼瞧见那片整齐的帐篷,白芷好奇的道:“那是什么地方?” 护商团用的是军用帐篷,黄殿元一眼就看出那是军营,惊讶的道:“这地方还有驻军?” 易知足笑了笑,道:“这地方哪会有驻军,那是元奇护商团的营地。” 元奇护商团竟然在这里?黄殿元大为意外,难怪苏梦蝶说不见护商团露面,原来竟然躲在这鬼地方,他心里着实有些纳闷,易知足为什么将元奇护商团扔在这里?他是老江湖,虽然心里疑惑,但却没敢随意打听。 金英那丫头却大大咧咧的道:“元奇护商团不是义学,怎的在这里?” 易知足瞥了她一眼,含笑道:“自然是拉到这里来训练。” 义学?黄殿元心里暗忖,护商团兵丁都是从义学学生中挑选的?心里想着,嘴上却道:“瞧那营盘扎的颇有章法,知足还懂兵法?” “我哪懂什么兵法。”易知足含笑道:“不过是照葫芦画瓢罢了。” 犹豫了片刻,黄殿元终是忍不住道:“可以去军营看看吗?” “当然可以,咱们去军营吃早饭。” 船队抵达港湾,因为码头还在图纸上,大船无法靠岸。众人换乘小船登岸,燕扬天早就从瞭望台得知是易知足的座船前来,当即带了一个排前来码头迎接,一上岸。金英就欢呼雀跃的跑向一个士兵牵着的两匹小马。 两匹马高不过三四尺,长也不过三四尺,体型很小,一匹枣色,一匹黄色。相当漂亮,也不怪金英喜欢,燕扬天快步上前,举手敬礼,道:“学生燕扬天见过校长。”说着又转首向另几人致敬。 易知足略微点头,含笑,道:“这小马牵来做什么?” “回校长,这是海南土产小马——果下马,只有这么大,可以用来代步。” 海南还产马?易知足有些意外。不过,这马显然只适合做宠物,含笑打量了几眼,他才道:“回营。” 进的军营,黄殿元处处都觉的新鲜,整个军营相当整洁干净不说,而且十分的齐整,随意进个帐篷一看,几人都满脸惊讶,半晌说不出话来。帐篷里同样整洁干净,而且一切东西无不井井有条,牙刷、水杯、毛巾、被子、盆子、饭盒、水壶全部都摆放的整齐划一,尤其那被子。叠的方方正正,有棱有角,很是漂亮。 好半晌,白芷才道:“从来没进过军营,没想到军营里竟这般讲究。” 黄殿元看了她一眼,道:“白姑娘这话可错了。你没进过绿营兵的军营,跟这比起来,那简直就是猪窝。”说着,他指了指牙刷,道:“这护商团莫不都是少爷兵,个个都用牙刷?” 易知足笑了笑,道:“护商团都是富贵兵,一月两块大洋,而且还能顶元奇的身股,刷牙,是个人卫生,个人卫生都不讲究,还指望他们讲究集体卫生? 还能顶元奇的身股?元奇可是富的流油,果然是富贵兵,黄殿元心里暗忖,一一扫视帐篷里的用具之后,他才试探着道:“这些东西都是统一配发的?” “当然。”易知足笑道:“元奇不缺钱,那能委屈了他们?” “臭讲究。”白芷轻声嘀咕道:“这些富贵兵能派用场吗?” 易知足笑道:“应该比绿营强点吧。” 吃过早餐,易知足陪着众人观看护商团的日常训练,无非是体能训练、队列训练,拼刺训练,一路看下来,黄殿元感慨的道:“真没想到,知足还会练兵,这些兵打上一两仗,就远不是绿营兵可比,只是数量太少了点。”说着,他略微一顿,道:“这些火枪可不是绿营兵的鸟枪,都是西洋货?” “有容兄好眼力。”易知足含笑道。 “绿营的鸟铳可没刺刀。”黄殿元说着一笑,“知足能否给咱们也买批火枪?”听的这话,白芷登时竖起了耳朵。 易知足瞥了他一眼,含笑道:“有容兄确定贵会能用得起火枪?” “什么意思?” “火枪可是烧钱的玩意。”易知足缓声道:“就说这枪吧,六十银元一杆,还要配备高质量的火药和子弹,每次实弹训练,都是烧钱,而且还不耐用,一杆枪打个二三百发子弹就可以报废了,再则零部件的损耗也大,没有一定的机器生产能力做后盾,或是足够的财力做支撑,根本养不起。” 那么贵?略微沉吟,黄殿元才道:“五百人我还养得起。” 笑了笑,易知足才道:“那我帮有容兄订购五百杆火枪?” 略微迟疑了下,黄殿元才道:“这不是小事,我回去与当家的商量下。”说着,他看了易知足两眼,道:“知足带我们来参观护商团军营,应该有所图吧?” “这点小心思看来是瞒不过有容兄。”易知足含笑道:“元奇掌广东一省之钱行,大额银钱辗转押送,五百护商团根本就不够用,还有这里的矿场港口码头,也不可能不驻兵镇守。” 说着,他看了白芷一眼,道:“我打算从青莲教和三点会送来的矿工里各自挑选五百人组建护矿队和护港队,当然,这两个队都归元奇节制。” 这小子是打的这个主意,黄殿元笑了笑,道:“无利不起早,咱们有什么好处?” “有容兄要什么好处?” 黄殿元笑道:“人情,要元奇一个人情。” “有容兄这算盘打的精。”易知足含笑道:“元奇一个人情,那可是千金难买。”略微一顿,他爽快的道:“行!以后三点会有事尽管开口。” “痛快。”黄殿元笑道。 午餐过后,将黄殿元、白芷都安排下去休息后,伍长青才找到机会,将易知足拉到一边,不解的道:“那些矿工来了之后,要建护矿队、护港队什么的,难道还由得着他们?何必许一个人情?再说,知足兄就不担心他们在护商团发展会众?” “那些矿工肯定有不少是青莲教和三点会的人,不打招呼,以后就是个麻烦事,话得说到明处,什么护矿队,沪港队,都不过是个名头,这一千人,就是护商团的人。”易知足说着微微一哂,道:“至于说渗透,谁渗透谁可说不定,长青别担心。” 见他如此有把握,伍长青还是忍不住提醒道:“那些帮会蛊惑人心还是一套手段的。” “长青别担心,护商团的人他们蛊惑不了。”易知足说着轻叹了一声,道:“义学的学生招募的太慢了,有这一千人,咱们也就多一分把握。” 这倒也是,当务之急,先扩充实力再说,略微沉吟,伍长青才道:“护商团的火枪比鸟铳强得多,西洋火枪都如此厉害?” 听的这话,易知足看着他道:“长青见到火枪射击都绕着走,怎的突然如此问?看出护商团火枪的厉害了?还是老爷子猜到了?” “知足兄对护商团信心满满,老爷子哪有不疑心的道理?” “看来还真是瞒不过老爷子。”易知足道:“护商团的火枪威力比西洋火枪是要强一些,关键在火药和子弹上,这事别泄露出去,我正跟美国商人交易,换取他们制造火枪火炮和火药火帽的机器设备和技术,再则,英国人进犯广州,咱们也能狠狠的敲他们一闷棒。”(未完待续。) 第二五五章 广州禁烟(十九)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天色麻黑,尖沙咀洋面陆陆续续零零散散的冒出一个又一个亮点,这是陆续抵达尖沙咀的三十多艘英吉利商船点亮了火把或是灯笼。 俯视尖沙咀洋面的九龙港官涌炮台城墙上,六十岁的老将——参将陈连生默默的注视着山下的洋面,一艘艘蛋艇和渔船在夜幕的掩护下靠近那些英吉利商船,迅速而又熟练的从商船上卸下一个个木箱,而后飞快的消失在夜幕里。 举着单筒望远镜仔细的观察洋面的动静的都司吴豪君声音低沉的道:“大人,他们又开始贩卖鸦.片了。” 默然半晌,陈连生才开口道:“虎门销烟还没销完,些英夷却又开始贩卖鸦.片,林大人是宁折不弯的秉性,这事只怕是难以善了,传令下去,晚上加强巡防,平日里加强操练。” 这是要打仗?吴豪君心里一紧,忍不住道:“这些英夷还敢攻打炮台不成?” “虎门炮台他们都敢打,何况咱们这官涌炮台?”陈连生说着转身下了城墙,边走边吩咐道:“明日一早派人给关军门回报。” 虎门鸦.片销毁还未结束,海上鸦.片贸易又死灰复燃,闻报之后,林则徐恼怒异常,他很清楚,这是义律的报复,这是对赏赐的一千六百余箱茶叶的不满。 关天培小心翼翼的问道:“大人,英夷商船既不进口,又未经许可,长期逗留尖沙咀洋面,而且勾诱奸民偷售鸦.片,日久怕声事端,不如派水师战船将他们驱逐出尖沙咀?” 默然半晌,林则徐才长叹了一声,道:“水师驱逐,恐英夷借机生事,还不如釜底抽薪。”略微一顿,他沉声道:“增派水师巡船严密巡弋封锁英船所泊洋面。抓捕走私烟贩。” 不要命的烟贩毕竟不多,水师一封锁,尖沙咀的英商自然是没生意可做了,见这情形。义律随即递交禀帖进行抗议,林则徐谕贴驳斥,双方你来我往,关系迅速陷入低潮。 关天培一语成谶,五月二十七。停泊在尖沙咀洋面的英国商船上的一群水手,闲极无聊,到尖沙嘴村买酒,向当地民众发生冲突,重伤了村民林维喜,致使其次日毙命。 林维喜案发生后,义律拒不交出凶手,私下开庭审判,双方关系就此急转直下,唇枪舌剑僵持不下。林则徐果断的断绝了对停泊在尖沙咀洋面的英商商船的物质供应,并下令澳门葡萄牙总督驱逐所有在澳门的英吉利人,双方关系至此完全破裂。 七月二十七,面临断水断粮的义律铤而走险,大清与英吉利爆发第一场小规模冲突——九龙海战。 易知足是在昌化县城收到的九龙海战的急报——关天培转发来的大鹏营参将赖恩爵的奏报:七月二十七日午刻,水师船三只,在九龙山口岸查禁对英商的接济,义律忽带大小夷船五只前来,求为买食,正遣弁兵传谕开导。英夷五船出其不意一齐开炮,遂奋起还击,击翻双桅飞船一只,夷人纷纷落水。各船始退。 计是日接仗五时之久,我兵伤毙者二名,其受伤重者二名,轻者四名,皆可医治,师船间有渗漏。桅蓬亦有损伤,亦可修整。查英夷战死十七人,兵船之船主得忌刺士手腕被炮打断,此外夷人受伤者,尤不胜计。 易知足快速看了几眼,转手送给伍长青,随即掏出支雪茄缓缓点了,伍长青看完之后心里一喜,道:“既然已经开打了,局势则已完全明朗,咱们是否可以回广州了?” “急什么?”易知足漫不经心的道:“义律向来反复无常,这么急赶回去受夹板气?不出意外,义律必然故伎重演,要求谈判。” 伍长青不解的道:“都撕破脸皮了,还谈什么?” “长青还是不了解西洋。”易知足含笑道:“西洋人是打的赢就打,打不赢就谈判,谈崩了再打,打完再谈。” 话才落音,李旺快步赶到门口禀报道:“少爷,凌大人前来拜访。” “请。”易知足说着起身一笑,“走,迎迎去。” 一身常服的凌斐然迈着方步稳重的走进院子,他才三十出头,国字脸,须着长须,显的有些清瘦,去年年底他才上任,昌化这鬼地方,没有机遇只有风险,前来赴任,他都是提心吊胆的,原本是打算熬几年,捞点政绩,易知足一行的到来,让他看到了希望。 昌化县虽然偏僻,但也有元奇的分号,对于易知足这个有着传奇色彩的元奇大掌柜,他也是有所耳闻的,自打听闻元奇有意在昌化开办矿场,他就派人前去广州打探元奇以及易知足的情况,对于元奇和易知足、伍长青俩人,他可谓是了解颇多。 见的易知足两人迎了出来,凌斐然还隔着老远便连连拱手,满面含笑的道:“何敢劳二位相迎。” “凌大人乃昌化父母官,在下等岂能不迎?”易知足笑着迎上前,拱手道:“大人前来,当早知会一声,在下等也好出门恭迎。” “易公子这话可是折杀下官。”凌斐然含笑道:“下关如何敢当?” 三人寒暄着进屋落座,奉上香茶后,易知足便拿起桌子上的急报递与他,道:“这是虎门关军门送来的急报。” 略微浏览,凌斐然含笑道:“蕞尔小国,也敢挑衅天威。”这份急报的语气措辞,他一看就知道是守军的奏报,对于信差的回报更是深信不疑,见两人不接话,他主动说道:“昌化民风彪悍,多未教化,元奇前来开矿,可有万全之策?” 昌化先是黎族聚居区,境内多是黎族,包括县城内不少士绅皆是黎族,听他话里明白无误的表露出的的善意,易知足含笑道:“还请凌大人不吝指教。” “指教不敢当。”凌斐然含笑道:“亚玉山(石碌岭)铜矿本地黎族屡有盗采,元奇若想长期稳定,需得妥善安抚黎族。” 易知足笑了笑,张开巴掌,道:“一,招募当地百姓修建铁路。开采铁矿,工钱一月四块大洋,二,修建昌化至八所的铁路。便于铁矿运输,也便于物质的输入,三,元奇可以在各乡镇兴修义学社学或是扩展乡镇义学社学的规模,四。帮助昌化进行瘟疫防范,使昌化免遭瘟疫之略害,五,帮助兴化低于海盗或是暴乱。” 这五条对官员,对士绅,对当地黎族都是大有好处,凌斐然心里暗自惊叹,元奇银行果然是名不虚传,不过,由此可见。昌化这个矿场确实是有利可图,否则元奇也不可能如此重视。 略微沉吟,他才道:“易公子来昌化也有几日了,昌化城的情况,应该也所了解,本官想另筑一筑一座新城......。” 筑一座新城的花费可是不菲,伍长青连忙道:“凌大人,元奇不远千里来昌化开采铁矿,这对于昌化的民生经济都有莫大的益处,总不至于让元奇亏本吧?” “伍公子误会了。”凌斐然含笑道:“修筑新城。劳工皆是免费,材料亦可就地取材,花费不了多少银子,估计。最多不会超过五万两。” “行,成全凌大人。”易知足爽快的表态道:“不过,修筑新城需得等到铁路修建完成之后再开始,元奇捐输五万两。” “谢易公子。”凌斐然连忙拱手道。 “凌大人不必客气。”易知足含笑道:“既是修筑新城,整个老城将完全归元奇所有。” “这是自然。”凌斐然毫不迟疑的道。 易知足点了点头,瞥了他一眼。道:”凌大人对于昌化的历史应该很熟悉吧?” 对于昌化的情况,凌斐然自然熟悉,但却不知道易知足这话指的是哪方面,当即沉吟着道:“易公子指的是.......?” 易知足笑了笑道:“顺治五年海寇陈武伪装总兵,占据崖、昌、感各州县,致使昌化兵荒马乱,民不聊生。 顺治十一年,陈武率海盗从昌化港登岸,夜袭昌化城。翼守潜伏昌化城作内应,杀戮城守李跃祖,生擒知县欧阳思,夺取县印鉴,破坏城池。 顺治十四年,落洒峒诸黎打劫沿海乡村,县令陆观光带兵追逐至黎峒,数百黎人降服。县令对降服者奖励物品,与黎首歃刻箭为约,黎汉和好。 康熙二十三年昌化县遭兵祸,贼兵焚烧户口、田亩册等。加之大旱,官府征收虚粮重,民众逃荒。 嘉庆元年,石碌铜矿被议开,后因兵戈扰乱,加之瘟疫流行,官方又令禁止开采。 道光八年,县境内瘟疫泛滥,死亡者不计其数。 道光十年,崖州黎人张红发、韦色荣等造反,昌、感、儋、定、临诸县黎人响应。” 听的易知足一条条背诵,凌斐然自然明白对方的意图,当下试探着道:“易公子的意思......。” “大清立国以来,昌化兵匪不断,黎族反复无常。”易知足沉声道:“元奇不能无所防范,我欲成立护矿队、沪港队,以维护矿场的正常运转,当然,也会全力协助昌化新城的安危。” “多大规模?” “各自一营。” 矿区几千人,一营的护矿队根本不算多,凌斐然爽快的道:“这没问题,就以团练的名义,本官向上官恳请。” “那就有劳大人。”易知足含笑道:“总督大人,巡抚大人,元奇皆已打点好,有大人上书,自然是更为顺理成章。”顿了顿,他接着道:“昌化盛产蔗糖、棉花,凌大人可着百姓多多栽种,元奇是以商业为本,必然不会亏待昌化百姓。” 凌斐然连忙拱手道:“谢易公子。” 广州,九龙海战规模虽然不大,但意义却不小,对于义律来说,这就是一次试探,这让他清楚,广州目前的局面不是二三只兵船所能打开的,除非是大规模出兵侵华,否则,对华贸易,不是终止就是被全面压制! 对于虎门水师来说,这一仗却是打出了气势,经此一战,水师上下都减少了恐惧洋船炮火的心理,一众官员更是自信满满,态度空前的强硬起来。 《西关日报》对九龙海战亦是不遗余力的宣传,并且号召广州商界捐钱捐物大力支持广东水师抗击英吉利的英勇行为,元奇带头捐输了五千银元,短短两天时间,广州商界就捐了上万银元和大量的米油猪肉等,敲锣打鼓的送往虎门和沙角。 这可是广东水师从来未有过的殊荣,水师上下官兵登时士气高涨,八月初五日,即尖沙嘴小接触后一个星期,西班牙的米巴音奴船停泊潭仔洋面,水师守备黄琮,误认为是惯带鸦.片的英船丹时那号,主动出击,放出火船围攻,把米巴音奴船整个烧掉。 所有外国商船一片哗然,纷纷通过澳门葡萄牙和清国官员向虎门提出抗议,弄的林则徐焦头烂额。 见的清国水师官兵士气旺盛,手头无兵的义律自然是不敢再造次,潜回澳门,托由葡萄牙大兵头转向清国澳门同知递了说帖,请求谈论“重要事件”。 清英之间的和平谈判,先因义律拒绝不谈而陷停顿状态,并经二十余日己趋决裂的局面后,现又重新出现曙光。 此时,与昌化县城的知县以及一众士绅反复商谈,妥善商议了修建昌化至八所铁路和石碌铁矿开采等事宜的易知足一行已启程赶到了海口——琼州府,府治所在地。 到的海口,易知足与伍长青自然是免不了拜码头,琼州知府、琼州总兵、海口汕头、海南会馆、广州会馆、高州会馆、福建会馆......不论官商,他都放下身段一一登门拜访。 对此,伍长青很不理解,这日,从福建会馆出来后,他终是忍不住,寻了个机会,问道:“拜访官府也就罢了,这些个会馆,有何必要一一拜会?如今是他们求着元奇。” 易知足瞥了他一眼,含笑道:“长青莫非忘了,元奇可不是只局限于广东一隅之地,待的实力雄厚,咱们就会向外省挺进,这些商人,可都是元奇日后的客户。”(未完待续。) 第二五六章 广州禁烟(二十) 对于易知足这话,伍长青自然是不信的,元奇走的是垄断的路子,而且开办有异地汇兑的业务,对于常年在异地往返奔波的商贾来说,元奇是最佳的选择,哪里还用得着易知足这个元奇大掌柜亲自出面笼络,况且,他很清楚,这家伙不是个喜欢应酬的人。 他着实是有些不解,他们此行的目的是前往对岸的徐闻考察糖业和糖市,易知足却在海口一呆六七天,天天与各地的商贾交际应酬,他究竟想做什么? 不仅伍长青疑惑,白芷也颇为不解,这几日闷在元奇海口分号,她等的有些心烦,眼见的榨季一天天临近,由不得她不心急,闻报易知足回来后,她匆匆赶了过来,瞥了两人一眼,径直问道:“咱们什么时候去对岸?” “不急。”易知足摇着折扇不紧不慢的道:“再等几日。” 还要等几日?白芷忍不住道:“你究竟在等什么?”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白姑娘若是心急,可先去徐闻。” 听的这话,白芷掉头就走,伍长青瞟了她背影一眼,含笑道:“在下也是一头雾水,知足兄别藏着掖着.......。” “我可没藏着掖着,这些天跟他们闲侃,目的是了解情况。” “什么情况?糖市?” 易知足摇了摇头,道:“糖、米、煤,三角贸易。” 糖和米,伍长青自然清楚,海南和雷州府盛产甘蔗,但基本都缺米,这两类商品是最大宗的贸易,但怎么又蹦出了个煤?迟疑了下。他才道:“没听说这地方有煤。” “安南有煤,而且是优质无烟煤。”易知足道:“开办钢铁厂要大量的优质煤,大清的优质煤大都在北方山西一带。运输成本太高,安南的煤是最为合适的。” 易知足口中的安南优质煤自然是指的鸿基煤矿——东南亚最大的煤矿。而且是露天煤矿,即便没有任何机器设备,也能大量开采,完全能够满足他的钢铁厂需求。 “从安南运煤,这成本是不是太大了?”伍长青疑惑的道。 “总比从北方运煤合算。”易知足说着轻叹了一声,如今的交通运输条件实在是太差,陆路运输根本就不敢想象,海运是成本最低的。而且也适宜大额运输,目前来说,从安南运煤是最现实的,但他对安南这条航线的情况不熟,对安南的贸易也不清楚,是以这几日频频接触海口的商贾。 略微思忖,伍长青才道:“知足兄打算用徐闻的糖换煤?” “仅有糖是不行的。”易知足缓声道:“糖是奢侈品,安南的需求有限,这几****了解了下,对安南的贸易。大宗商品主要是丝茶布纸瓷,当然,能够不买是最好的.......。” 不买是什么意思?伍长青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易知足却是笑了笑,没有解释,不买自然就是抢了,等有实力了,就去抢占地盘,护商团可不能白养着不做贡献,他可没那么多顾忌,周边这些个藩属国没有什么好玩意,个个都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澳门。前山寨,澳门海防同知署 候补知府余保纯细细看完林则徐从虎门转来的谕贴。转手递给同知蒋立昂,待其看完。他才开口道:“义律可会应允?” 谕贴中,林则徐提了四点,一、呈缴新来鸦片,二、交出殴毙林维喜的凶犯,三、未去的空趸和烟贩即速回国;四、前三条逐一遵办后,再酌定正经货物交易办法。 “这可不好说。”蒋立昂道:“我听说九龙海战,英夷伤亡并不大,只是伤了四五人,并无人战死。” 余保纯不以为意的道:“打了败仗,哪有不掩饰的,双方火炮对轰了半天,就伤了四个?这话谁信?真要只伤四个,英夷也用不着恳请谈判了。”略微一顿,他接着道:“转交给义律,着他三日内回复。” 英商会馆,义律看完马儒翰翻译过来的谕贴,随意的往桌子上一丢,起身走到阳台上,眺望着海面,怔怔的出神。 九龙一战,虽然伤亡微小,但却将他置身一个相当尴尬的境地,以他现在手中所掌握的力量,根本没法与清国水师较量,更别说,虎门炮台如今已是今非昔比,打,眼下是不可能打的,只能拖。 早在四月,他就已将林则徐缴烟的经过及撤退英侨停止英船进口等情形详细的报告给伦敦,并请求援助,伦敦是否会采取军事援助,他心里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至少要等到年底才能知道伦敦方面的态度。 眼下,他要做的就是将这个由他一手造成的半破裂局面尽量拖延下去,等候伦敦的决定,当前,最为棘手或是说给他最大压力的不是清国的那个钦差,而是那些停泊在尖沙咀的英国商船。 要维持当前这种半破裂的局面,他就必须坚持不照式具结和不进黄埔贸易这两点,为此,他就必须稳住所有来广州的商船主,停泊在尖沙咀洋面的商船已有四十多艘,天气炎热潮湿,商船上货物不能卸落,时间一长,那些布匹呢料棉花之类的难免霉烂,商人们难以忍受,怨言四起,内部渐起分歧,他眼下得替他们觅取销货的办法,否则,就难以控制一众商船主。 虎门寨中军参将府,林则徐看完义律的禀帖,转手抵给邓廷桢,半晌没有吭声,邓廷桢看完之后苦笑着道:“这厮就是一滚刀肉......。” 义律回复的禀帖语气很恭谨,针对林则徐提出的四点,一一回复,一,停泊在尖沙咀洋面的船只,没有有鸦片,若是不信,可以派官员联合搜检,倘若查出鸦片,即将货物尽行没官。二。殴毙林维喜的凶犯尚未查出,若查出果系英人,定必认真照英国律例审办。恭请中国官宪在场看视,并且恳请公议立法。建立特别法庭,嗣后互为查察案件,以后每遇似此之案,即可循照定例办理。 三,趸船及见逐英商,确实应扬帆回去,一俟北风起后就返航;至于被驱回国的十六人中,请求准许未贩鸦片的三孖地臣和轩拿厘二名姑容居留。 四、在十二月奉到本国回批之前。身为英吉利驻华商务总监,他断不敢也无权批准英船进口贸易。除此之外,义律还恳请允准英国商船在澳门卸货交易。 默然半晌,林则徐才咬牙笑道:“别说是块滚刀肉,他就是颗蒸不烂,煮不热,锤不扁,炒不爆的铜豌豆,本官也自有办法融了他。” 他当即提笔写道;一,英吉利商船永不许在澳门卸货进货。即照所请派员逐船搜查有无夹带鸦片,果无丝毫夹带,则正经贸易的货物准量予通融。总不使各货主躭延受累。二,所有进港商船,必须出结加结章程,务必写明“遵照钦颁新例,如有夹带鸦片,人即正法,船货全行入官”字样。 三、林维喜案的凶手,准予限十日,查出送官审办。 四、驱逐回国各人。暂准回澳,以六日为限;至不在驱逐之内的英人。应俟事竣另行示期,再作搬回长住。 拖了七日。义律的回复才至,措辞依然恭谨,内容却依旧是百般推诿拖延,看完禀帖,林则徐暗自冷笑,恰在这时,门子前来禀报,“十三行总商伍绍荣在外求见。” 伍绍荣平日里躲他都来不及,今日怎的主动上门求见?林则徐瞥了邓廷桢一眼,才道:“让他进来。”待其进来见礼后,他也不叫起,径直问道:“何事?” “禀钦差大人,部堂大人。”伍绍荣从容道:“英船士林加沙尔号船主比地里,私下联络十三行行商,称其船自孟买装载棉花,于四月十一日到澳门洋面,因正在缴烟不能进口。 原想缴烟完毕,便可进口,径到黄埔,却被义律阻挡,以致始终湾泊尖沙咀洋面,亏折不堪。前奉钦差谕示,准许正经买卖的货船进口贸易,因此现在恳求准照花旗船只进口办法开入黄埔卸货。” 听的这话,林则徐、邓廷桢两人相视一笑,英商终于开始绷不住了!略微沉吟,林则徐便道:“允准,着其转告一众英商,但凡是正经买卖的商船,具结即可进黄埔。” 邓廷桢道:“义律百般阻扰,蒙蔽英商,可否将谕贴在尖沙咀两岸广为张贴,以收各个击破之效。” “这法子不错,不仅是尖沙咀,还有澳门也要广为张贴。”林则徐说着瞥了伍绍荣一眼,道:“这事得三管齐下,派行商前往尖沙咀向所有外商宣读本钦差的谕令。另着《西关日报》刊载宣传,以增声势。” 随即,他提笔写到:具结与搜查二事,合而为一,通融办理,来华躭搁已久的各船,其情愿照式具结的,即准照常贸易,不必再行搜查; 不愿意具结者,须将该船提至沙角搜检,而搜检的方法,是将原船货物全部盘到驳船,连同原船空舱和驳船货物逐一搜验,如有夹带鸦片,即将夹带本犯照例正法,船货全入官,果无鸦片,仍准贸易,倘不愿意进埔,亦须照例丈量完纳船钞。 不照式具结或不听候搜检的英船,限三日内统行驱逐回国。嗣后再来货船,统须逐次照式出结。 这道谕令在《西关日报》上一刊载,再加上行商到尖沙咀和澳门广为宣传,登时就有了效果,只过了几日,澳门同知蒋立昂就回禀,“孟买港脚船——‘担麻士葛号’,船主弯剌,装有棉花、纱、藤、胡椒等货外,船上水手一百名,大炮八口,自孟买开行,于十月十一日抵达大澳。今求牌进黄埔卸货,并买货物回去。除此货物之外,船中并无鸦片及违禁货物。” 次日,弯剌遵式所具甘结便送达虎门,“具甘结夷人弯剌,乃‘担麻士葛号’之船主,今到****大宪台前具结:远商之船,带棉花、纱、藤、胡椒货物来广东贸易,远商同船上之伙长水手,俱凛遵****新例,远商等并不敢夹带鸦片。 若察验出有一小点鸦片在远商船上,远商即甘顾交出夹带之犯,必依****正法治死,连远商之船货物亦皆充公。 但若查验无鸦片,即求大宪恩准远商之船进黄埔,如常贸易。如此良歹分明,远商甘愿城服大宪。此结是实。 有了两艘商船遵式具结进入广州,尖沙咀洋面的商船主们登时就坐不住了,一则是长期滞留在尖沙咀洋面,担心货物损坏,二则,时间拖的太长,要看海贸旺季就将过去,他们哪有不心焦的? 九月二十八日一早,‘撒克逊号’和‘罗压尔沙逊号’两艘商船就偷偷离开尖沙咀开向虎门,准备遵式具结进黄埔贸易。 听闻禀报,义律大为惊慌,若是任由这两艘商船具结进口,不要两天时间,尖沙咀的商船就会全部乖乖的照办,清英之间的贸易就会恢复正常,两万箱鸦.片的损失就得伦敦赔付!他当机立断,下令,着‘窝拉疑号’和‘华伦号’两艘战舰前往追击,务必不惜一切代价拦截下两艘商船! 沙角炮台,提督署移驻沙角驻守的关天培闻报有两艘兵船追逐两艘商船,立马就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毫不迟疑的率领二十艘战船上前接应。 英吉利两艘战舰在离沙角炮台不远的地方追上了‘罗压尔沙逊号’,当即开炮将其逼迫下锚停下,但‘撒克逊号’却已被广东水师战船接应,双方交涉未果,‘窝拉疑号’率先开炮攻击,关天培哪肯示弱,随即下令还击。 双方火炮对轰半个时辰,‘窝拉疑号’和‘华伦号’两艘战舰不敌败退。 这一战,‘窝拉疑号’和‘华伦号’两艘战舰没讨到好,死伤十多人,战船也是伤痕累累,气急败坏的义律第二天就对尖沙咀的官涌炮台发起进攻。 从九月二十九日到十月初八日,前后十天,在官涌炮台附近,清英双方大小接仗六次,广东水师六战六捷,迫得所有英船驶离尖沙嘴水面。 这一连串连续的武力冲突,宣告了清英之间完全决裂!(未完待续。) 第二五七章 进言备战 穿鼻海战和官涌之战的战报传到徐闻,正在考察糖业的易知足和伍长青随即启程直接返回广州。 十月二十二日,易知足抵达沙角炮台,闻报之后,关天培亲自迎到码头,一见面,他就爽朗的笑道:“知足前往昌化,一去半载,错过了一场好戏。” 易知足拱手笑道:“这可算不上好戏,不过是前奏而已。” 前奏?关天培不以为意的道:“知足这次怕是要失算,英商唯利是图,不过一盘散沙,不足为惧。” 易知足笑了笑,没有吭声,英商在尖沙咀洋面的商船四十余艘,都是武装商船,集中起来,至少也有四五百门火炮,一败穿鼻尚且情有可原,但二败官涌,,却足以说明人心不齐,说是一盘散沙也不为过,但他心里却清楚,英国海军可不是这些个乌合之众能相提并论的。 略微寒暄,三人一路进了军营,落座奉茶之后,关天培随即关切的道:“昌化情况如何?” “铁矿储量丰富,开采也易,但运输却难。”易知足顿了顿,接着道:“元奇准备修建一条百里长的铁路,以便将铁矿运出昌化,这需要不短的时间,预计最快也得等到后年,才能大规模开发石碌铁矿。” 还要修百里长的铁路?关天培一阵无语,半晌才道:“合算?” “合算与否并不重要。”易知足含笑道:“即便不合算,广州也必须建造钢铁厂,提高炼钢炼铁工艺,争取能够自主生产铁轨。”他不想多谈这个话题,当即话头一转,道:“朝廷对广州禁烟态度可有变化?” “岂能没有变化?”关天培一笑,道:“九龙接战之后,皇上即下旨,着对英夷先威后德,不可畏葸示弱。并说英夷若有反复,当示以兵威,大张挞伐,并且永不准交易。”顿了顿。他才道:“林大人昨日已经宣布,断绝与英吉利贸易。” 断绝与英吉利贸易?伍长青脸色登时有些难看,瞥了易知足一眼,却不敢贸然开口。 易知足也是一呆,他怎么也没想到。林则徐动作会如此快,而且态度会如此坚决,见的两人表情,关天培缓声道:“林大人一让再让,给了义律数次机会,奈何义律却置若罔闻,一再挑衅,断绝与英吉利贸易,林大人亦属无奈,实乃尊旨而行。” 顿了顿。他接着道:“即便断绝与英吉利的贸易,尚有花旗国、葡萄牙,十三行对外贸易并不受影响......。” 听的这话,易知足两人唯有报以苦笑,英吉利是广州对外贸易的最大贸易国,所占比重至少在六成以上,突然断绝与英吉利的贸易,十三行哪有不受影响的?整个东西方的贸易都会大受影响! 默然半晌,易知足才轻叹道:“事已至此,已无丝毫斡旋余地。积极整军备战罢。” 关天培沉声道:“英吉利真会大规模开战?” “必战无疑。”易知足沉声道:“武装冲突,断绝贸易,与英吉利一战已避无可避,时间就在明年夏天!不要再报任何幻想或是侥幸!” 见他说的斩钉截铁。关天培略微迟疑才道:“林大人就在虎门,老夫陪知足去见林大人。” 易知足站起身道:“林大人可有透露,何时去两江赴任?” “这倒没有。”关天培微微摇头道:“眼下英夷仍盘踞在铜鼓洋一带,听闻有大号兵船将来,而且义律将十余艘商船改为兵船,如今这情形。怕是还有战事,林大人岂会轻易离开?” 说实在的,易知足也不清楚后面是否还有武装冲突,毕竟距离鸦.片战争爆发还有大半年时间,而且义律手中掌握的力量也不算弱,武装商船改装的战船虽然无法与战舰媲美,但对于广东水师的战船来说,却是具有压倒性的优势。 上船之后,伍长青才担忧的道:“断绝与英吉利的贸易,是否会影响采买英吉利的优质铁?” 也不怪伍长青有此担忧,英吉利的优质铁他们从花旗商手中购买是四十元一吨,比国内的铁价足足便宜了一百元,一万吨就是一百万元的利润,而且现在元奇对优质铁的需求不是一般的大,佛广州铁路和八所铁路还有长乐机器厂对优质铁的消耗都特别大,若是不能从英吉利采购优质铁,元奇的损失可谓相当大。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不会。当初就已经考虑到爆发战争会影响广州与英吉利的贸易,所以才让美国商人采买贩运。” “开战在即,英吉利还会允许花旗商转卖优质铁给咱们?” “不用担心。”易知足含笑道:“英吉利国内发生经济危机,不可能禁止优质铁出口,况且,他们如今只怕还没下定决心是否对咱们宣战,等到明年,咱们已经积攒下足够的优质铁了。” 还没下定决心宣战?伍长青狐疑的看了他一眼,道:“知足兄为何就敢断定英吉利一定会宣战?” “贸易!”易知足道:“只是严禁鸦.片,英吉利会有所顾忌,未必就能下定决心,但是断绝清英贸易,英吉利绝对无法容忍!” 虎门寨,中军参将府,林则徐正看着墙上悬挂的大幅虎门海防图沉思,闻报关天培、易知足、伍长青三人在外求见,他转过身吩咐道:“让他们进来。” 待的三人进来见礼后,他摆了摆手,道:“都无须拘礼,坐。”说着瞥了伍长青一眼,随即看向易知足,道:“知足可是为断绝英吉利贸易一事而来?” “大人乃是奉旨行事,在下不敢妄言。”易知足说着微微一顿,接着才道:“在下前来,是恳请大人上奏朝廷,加强厦门、福州、宁波、定海、南京、天津等地海防,以防英吉利大举进犯。” 林则徐眉头一皱,沉声道:“英吉利会沿海北上?” “这是必然。”易知足笃定的道:“广州无隙可乘,英军必然沿海北上。”(未完待续。) 第二五八章 龙精虎猛 听的这话,林则徐半晌没有吭声,这些日子,他可是一刻也没闲着,多方打探收集英吉利情况,确实如易知足所说,英吉利国力强盛,是不折不扣的海上霸主,海外殖民地遍布各地,英吉利海军舰队纵横大洋,罕逢对手。≧, 英军若是沿海北上,攻击厦门、福州、宁波、定海、南京、天津,后果不堪设想,身为久历地方的封疆大吏,他十分清楚各省的八旗绿营情况,承平日久,武备荒驰,镇压内乱尚且吃力,如何是英军的对手? 见他不吭声,关天培沉声道:“大人,江浙是天下赋税重地,天津是京师门户,若是遭受英军攻击,不论是江浙糜烂还是京师告急,朝廷必然降罪......。” 这一点,林则徐何尝不知,但他一直认为英吉利本土距离大清遥远,为了贸易而兴师动众,数万里远征,这在他看来,实是不可思议之事,不过,对于易知足的话,他不敢不信,也不敢全信,易知足不仅熟悉西洋各国情形,对于局势的判断,也是十分准确。 略微沉吟,他才问道:“以知足判断,英军会在何时进犯?明年?还是后年?” 易知足毫不迟疑的道:“明年海贸旺季。” 明年?林则徐将信将疑的瞥了他一眼,道:“广州至英吉利数万里之遥,信息往返便须一年之久,况且数万里远征,大军集结,粮饷筹备。明年如何可能?” 明年爆发战争。这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但易知足却没料到林则徐会如此问,略微沉吟,他才微微欠身道:“大人,英吉利海军平日都集中在为数不多的几个港口,不存在大军集结,至于粮饷,英吉利交通便利,陆地有铁路。海上有商船队,调运一应军需粮草皆十分便利迅捷。” 听的这话,林则徐皱了皱眉,英军真要是明年来犯,留给他们的时间也就半年,略微沉吟,他才试探道:“知足既预判英军会沿海北上,以为当如何应对?” 易知足抬眼直视他道:“军国大事,在下岂敢妄言?” “但说无妨。” “那在下斗胆。”易知足说着一顿,随即从容说道:“广州到京师。遥遥五千里,奏折往返。就得一个月时间,广州与英夷几次接战皆胜,皇上未必会将英吉利放在眼里,沿海各省地方大员,对于英吉利更是毫无所知,即便接到朝廷谕令,又有几人会认真备战? 在下窃以为,天津乃京师门户,皇上即便不信,亦会适当加强天津防务,一旦英军出现在广州,可以八百里加急速报京师,或是以快船直赴天津报急,京师有重兵,当能及时防护天津。 最为堪忧者,乃是南京,南京不仅是两江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亦是南北交通枢纽,南京若失,则全盘皆输。大人如今乃是两江总督,最为妥善之策,莫过于大人即刻赴南京上任,整军备武,筹措粮饷,积极备战,虎门防范森严,断然不会被英夷所乘,大人尽管放心。” 让他离开广州?前往江南赴任?林则徐一时间有些琢磨不透他的真实想法,对方究竟是想借这机会支开他,还是真心为大局着想?要说让他前去南京主持江南防务,也确实是最为妥善的法子,不过,他现在离开广州,禁烟会不会前功尽弃? 沉吟良久,他才开口道:“英夷如今仍盘踞铜鼓洋,洋面鸦.片贸易未绝,又起战端,本钦差岂能于此时离开广州?况且京师亦未必会让本钦差离开广州,不过,江南防务,知足尽可放心,本钦差如今是两江总督,可以行文江南,着江南官员整军备战。” 略微顿了顿,他接着道:“元奇能否为江南再采购一批火炮火枪?” “来不及了。”易知足苦笑着道:“战端一起,商贸断绝,花旗商不敢前来,就算敢来,亦会被英军拦截或是抢劫,而且时间也确实来不及,不等火器运来,战事已起.......。”犹豫了下,他才接着道:“元奇在江南没有分号,捐输银两增强广州防务,在下还能向元奇股东交代,支助江南,在下无法向元奇股东交代。” 林则徐瞥了他一眼,这小子野心不小,还想将元奇分号开到江南去?对于元奇垄断广东一省之钱业,他并不反对,元奇吸纳小额存款,低息放贷,于民有利,于地方商贸亦有利,况且也利于朝廷和地方官府对地方钱业的掌控,不过,眼下他还没有心思考虑这些琐事,既然采购火炮火枪已然来不及,他也不再多言,两江富甲天下,他也不屑于勒逼元奇出银子。 见林则徐不吭声,易知足亦是无语,他原本是打算鼓动林则徐前往南京,有林则徐在南京主持,南京的局面或许会稍有转机,如此一来,鸦.片战争就不至于输得太难看,让他没料到的是,不仅林则徐本人不愿意离开广州,京师亦未必会让林则徐离开广州,这是指道光?还是指军机大臣们? 从虎门寨出来,见易知足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关天培含笑宽慰道:“知足不必忧心,大人是两江总督,行文江南,督促地方整军备战,地方官员岂敢不奉命?” 易知足哂笑道:“那些个官员,正经本事没有,推诿扯皮的本事却是一个比一个厉害,短短半年时间,根本不够他们推诿扯皮。” “知足这可是连老夫都骂进去了。”关天培打趣了一句,随即转移话题道:”过几日就是冬月了,弹药局的事情,知足可得催紧点。” “关军门放心。”易知足道:“虽然这段时间不在广州,但一应事情早有安排,而且也一直在写信催促。只待花旗商将机器运到。很快就能开工生产。”说着。他随口问道:“这段时间,花旗国商船进广州未受影响吧?” “没有。”关天培含笑道:“但凡是尊令具结的商船皆未受影响,不过,所有进关出关之商船都统一编号登记,主要是为了防范他们转运英夷商船货物。” 三人在码头分手,登船返航,伍长青试探着道:“先去河南还是先去西关?” “先去见见你家老爷子。”易知足闷声道:“朝廷断绝与英吉利的贸易,十三行一众行商怕是都已慌了神。” 听的这话。伍长青笑了笑,易家的孚泰行基本不与英吉利贸易,此番断绝与英吉利贸易,孚泰行可说丝毫不受影响,反而还会因为花旗商独占鳌头而大为受益,伍家的怡和行虽然与英吉利有贸易往来,但份额并不大,而其他行商,却主要是与英吉利贸易,今年的损失怕是不小。 天色黄昏。船才在伍家花园后院码头靠岸,易知足两人洗浴一番之后。胡乱的吃了点东西便前往延辉楼,见的二人到来,伍秉鉴很是高兴,俟二人见礼,他才道:“算着时间,你们也该这几日返回,此行可还顺利?” “还好。”易知足含笑道:“昌化石碌铁矿储量已经大致勘探清楚,至少是数以百万吨,昌化至八所的铁路已经动工,开始修建路基,另外,在昌化和八所各自招募了一个营——五百人,正在训练,不过,徐闻的情况有些复杂,机器榨糖厂拟先在内陆几个府县择点推行。” 对于机器榨糖厂,伍秉鉴并不上心,眼下他关心的是战争,而不是赚钱,护商团在八所新增一千人,他颇觉满意,加上三艘战舰上的人,护商团规模已经达到二千多,略微沉吟,他才道:“义学这半年来,陆续增加了一千多学生,年龄大都在十五六七岁,再组建一个营,当无问题,不过,广州知府珠尔杭阿带着番禺知县去义学转了一圈,听闻有些不满,此事知足可得当心。” 又是珠尔杭阿,这家伙还真是没完没了,易知足略微皱了下眉头,心里暗忖,得将这珠尔杭阿弄走,否则以后怕是有得麻烦,稍稍沉吟,他才道:“义学的事情,总督大人相当清楚,如今朝廷断绝了与英吉利的贸易,广州对外贸易主要依赖花旗国,修建佛广铁路,亦得朝廷同意,此事当无大碍。” “知足不可大意。”伍秉鉴道:“珠尔杭阿走的是首席军机大臣穆彰阿的路子,穆彰阿不仅是反对修建铁路,在禁烟一事上,也与邓、林两位大人有分歧,须得防着他们借题发挥,毕竟义学犯禁之事不少。” 易知足点头道:“晚辈明白,明日一早就去拜访邓大人。” “既是去见邓大人,组建团练的事情也该提一提了。”伍秉鉴缓声道:“如今与英人屡屡冲突,此时提出组建团练,亦是顺理成章,不过,护商团扩编,暂且毋提。” “晚辈明白。”易知足说着一笑,道:“组建团练,仅是晚辈一人建言,怕是难以奏效......。” “这是自然。”伍秉鉴胸有成竹的道:“前几日与英吉利频频发生冲突,老夫就已着人放出风声,说英吉利会大举来犯以报复,虎门不足为屏,广东水师不堪一用,如今广州城内外各种谣言四起,要求官允准组建团练的呼声已经不小。 知足跟邓大人建言,不过是试探一下广州大员们的态度,若是允许,自然最好,若是不允,再组织士绅联名上折子。” 听的这话,易知足含笑道:“平湖公既是早有铺垫,此事当无悬念。” “知足不可乐观。”伍秉鉴道:“广东水师与英夷接战,虽是以多打少,却也皆是小胜,官员们未必就会担忧英夷进犯。” “这事简单。”易知足含笑道:“一则着人将九龙海战、穿鼻海战和官涌之战的详细情形,比如双方的力量对比,伤亡情况都散播出去,再则,着《西关日报》大肆介绍英吉利的真实国情,尤其是英吉利海军的实力,不怕官员不忧心。” 伍秉鉴微微颌首道:“就如此办。”说着,他笑了笑,道:“离家半年,知足也别在这里耽搁,先回府去报个平安。” 易知足含笑起身,想了想,又问道:“一众行商情况如何?” “无须担心。”伍秉鉴道:“自禁烟起,他们就开始与花旗商贸易,损失自然有,但不至于伤筋动骨。” “那就好。”易知足说着拱手告辞。 回到易府,已是二更过了,易知足前往正房给父母请安,又陪着说了会话,不想大兄易知书也赶了过来,一席长谈,直到过了三更,易知足才回到自个的东跨院。 次日,太阳都已升起老高,易知足才起身,连日在海上颠簸,昨晚又是一夜疯狂,他睡的极香,春梅夏荷俩丫鬟也刻意不允人打搅,以致他难得的睡了个懒觉,起床看了一眼怀表,见已经九点过来,他忍不住埋怨道:“都这时辰了,怎的也不叫我?” 端水进来的夏荷抿嘴笑道:“少爷难得睡个安稳觉,奴婢哪里如此不晓事。” 春梅脱鞋上床,跪着给他梳理辫子,轻声笑道:“少爷昨日龙精虎猛,折腾大半宿,奴婢可不忍心.......。” “半年不在家,似乎有些长进,连龙精虎猛这词都会用了。”易知足笑着打趣了一句,才吩咐道:“麻利点,今日还要去总督府。” 收拾齐整,前去正房请安之后,特意在正房陪着俩老吃了早点,易知足才离府,反正已是迟了,他索性先去元奇总号,前脚进的容园,孔建安、解修元后脚就跟了进来,见礼之后,孔建安就笑道:“大掌柜可算是回来了。” “遇上难事了?” 孔建安点头道:“银子周转不过来了。” 银子周转不过来了?易知足不由一愣,见他神情,解修元连忙道:“进口的机器设备和英吉利铁数量太大,还有,机器铸造银元的库存太多,如今市面上已经出现银根紧缩的情况,银钱比价已经高达一千八百文。” “慢慢来,一件一件说。”易知足道:“英吉利铁进口了多少?” “三万多吨,几乎来广州的花旗商船大都带有英吉利铁。”解修元道:“在下跟伊利铁路公司打听了下,佛广铁路大概只需三四千吨铁,长乐机器厂每月铁的消耗,也只十四五吨,是不是可以停止对英吉利铁的进口了?”(未完待续。)u </br> 第二五九章 团练告示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停止对英吉利铁的进口?易知足缓缓摇了摇头,道:“不行,只要英吉利不涨价,就没必要停止进口,这个价格现在就是白菜价,比咱们自己采矿冶炼还要便宜,不是经济危机,英吉利的铁价也要高达八九十元。” 顿了顿,他接着道:“咱们自己的钢铁厂至少需要两三年时间才能建成投产,今后几年,广州对铁的需求量会大幅上升,铁路修建只是开始,不仅佛广铁路要延伸,昌化至八所的铁路也已动工,长乐机器厂对铁的消耗也会持续增长......。” “那是否考虑推出元奇龙洋?”孔建安试探着道:“铸币厂囤积的龙洋已高达三百万。” “三百万少了些,不足以全面铺开。”易知足说着看了两人一眼,道:“如今不是海贸旺季,市面对银的需求量也不高,不过是占用了六七百万,发行的银票都足以抵消,更何况还有大量的存款,何至于出现银根紧缩的情况?” 孔建安一脸苦涩的道:“外面谣传会与英吉利开战,不仅是士绅商贾,就连小民百姓也都纷纷兑换现银,还有不少人连息都不要,也要提取存款......。” “挤兑?”易知足心里一沉。 “还没到挤兑的地步。”解修元缓声道:“元奇本金雄厚,行商丝商茶商存款所占比例较高,暂时还稳得住,不过,持续下去,就很难预料了。” 易知足点了点头,遭遇战乱,谁不想将银子捏在手里?这是人之常情,看来,鸦.片战争爆发,对元奇也是一次不小的考验,略微沉吟,他才道:“距离战争还远。不要担心,当务之急是稳定人心。” 距离战争还远?解修元诧异的道:“大掌柜,真会爆发战争?” 易知足看了两人一眼,取出一支雪茄缓缓点上。这才缓声道:“与英吉利的战争,预计会在明年五六月间爆发。” 两人对易知足的话素来是深信不疑,况且易知足说话的语气又颇为沉重,孔建安、解修元两人哪敢怀疑,当下脸色都是一变。做生意最怕的就是天灾人祸,尤其是兵灾,有道是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官过如剃,广州若是爆发战事,元奇如何能够幸免? 见的两人神情,易知足不以为意的笑道:“不用担心,英吉利未必能打进广州。” “大掌柜千万别掉以轻心。”孔建安严肃的道:“元奇如今是名声在外,若是爆发战争。必然会被勒令大额捐输,更为可虑的是,挤兑!人心慌乱,必然会出现挤兑,况且兵凶战危,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大掌柜须得未雨绸缪。” 解修元接着道:“元奇一统广东钱业,虽然本金雄厚,但分号遍布全省各府县,一旦出现挤兑。后果不堪设想,还请大掌柜早做谋划,窃以为,当前应收缩银根。停止一切放贷,加紧收贷,套换现银,积蓄实力,以应对即将出现的挤兑,至于稳定人心。稳定银钱比价,那都是官府之责......。” 易知足抽着雪茄半晌没吭声,元奇银行的举措,具有最直接的影响,比报纸宣传和散播小道消息的效果要强得多,这一系列举措出台,广州士绅必然会人心惶惶,声势一造起来,有利于争取士绅办团练。 眼下,对于他来说,重中之重,就是争取办团练的权利,元奇名下的众多股东,不论是银商、行商还是丝商,大多都是士绅的身份,一旦官府允许地方士绅办团练,护商团要扩编一万,都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半晌,他才开口道:“不必着急,待我去见过总督大人和抚台大人,再做定议。” 卖麻街,总督府,签押房。 两广总督邓廷桢轻轻放下手中的《谕沿海民人团练自卫告示》,心里犹豫不定,这份告示早在八月间林则徐便已拟好,但他却一直犹豫着不敢用印,林则徐成立绅士公局,发动士绅禁烟,他就担心糜烂地方,若是再允许士绅组建团练,那更是一发不可收拾,而这还不是他最担心的......。 巡抚怡良看了他一眼,长叹了一声,道:“九龙、穿鼻两战,虽是小胜,但广东水师将懦兵疲,临阵脱逃之弊习却也暴露无疑,小战尚可,大战断难指望,唯有坚壁清野,以民制夷,方可拒夷于外。 士绅组建团练,不利地方靖宁,不利施政,不利教化,其弊甚多,然两害相权取其轻,即便地方糜烂,以后还可再花精力慢慢整治,英夷进犯,就不只是糜烂,而是丢城失地......。” 孰轻孰重,邓廷桢岂能掂不清楚,半晌,他才闷声道:“林大人让悦亭来游说的?” 怡良点了点头,道:“昨日下午遣人送信,着在下务必劝说大人同意地方组建团练。” “林大人不是说,英夷不可能为了贸易而跨洋数万里进犯?” “听说易知足回来了,昨日与关军门一道去了虎门。” 话才落音,一个随从就在外面禀报道:“禀部堂大人,元奇大掌柜易知足在外求见。” “让他进来。”邓廷桢说着抚须笑道:“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易知足快步进来,见的屋里只有邓廷桢、怡良两人,当即随意的躬身道:“在下见过二位大人。” 邓廷桢摆了摆手含笑道,“知足无须多礼,坐。”俟其落座,他才问道:”昨日回来的?” “是,昨日晚间才回西关。” “九龙、穿鼻、官涌,水师数战数捷,知足还是坚信英吉利会开战,会大举进犯?” 易知足点头道:“些许小战,不足挂齿,断绝贸易,才是逼迫英吉利开战的原因。” 听的这话,怡良好奇的道:“自古以来,罕闻有因为贸易而开战的,知足能否详细解说?” 易知足看了邓廷桢一眼,含笑道:“都是老生常谈。”顿了顿他才道:“东西方贸易有着巨大的利润。英吉利要想维持欧洲霸主,海洋霸主的地位,就必须把持东西方的贸易,若是被法兰西或是美利坚把持东西方贸易。英吉利就会衰败,其霸主地位就会被取而代之,对英吉利来说,这是事关国运的大事,无法容忍。必战无疑!” “也就是说,事关国运,英吉利不得不战?”怡良沉吟着道:“若是重开贸易呢?” “重开贸易?”易知足哂笑道:“那就意味着前功尽弃,意味着禁烟失败。” 邓廷桢沉声道:“禁烟事关大清国运,大清不得不禁,也就是说,这一战,咱们大清和英吉利都是为国运而战?” “正是如此。”易知足点头道。 “还是知足见的透彻。”怡良说着看了邓廷桢一眼。 邓廷桢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当即取过那份《谕沿海民人团练自卫告示》递给易知足,道:“这是林大人拟的团练自卫告示。知足先看看。” 告示都已经拟好了?只瞟了一眼题目,易知足心里就是一喜,看来林则徐也是早有号召地方士绅组建团练的意思,这可正好,当下认真细看,“本大臣、部堂兹晓谕沿海乡村父老绅商居民等,英夷走私鸦.片,流毒天下,为害甚巨,皇上恪天体物........我等兆民。岂忍坐视,当效忠邦国,群相集议,购买器械。聚合丁壮,以为自卫,如见英夷上岸滋事,一切民人皆准开枪阻止......。 迅速看完,易知足却没明白,邓廷桢让他看这份告示是何用意。难不成是洞悉了他的来意?这个可能不大?略微沉吟,他才含笑道:“既是号召组建团练自卫,还当悬之以赏,杀一英夷赏银多少,如此,方更能激发民众积极性。” 邓廷桢瞥了他一眼,道:“知足可曾考虑到,这份告示一出,广州市井会是何反应?如今只是谣传会与英吉利开战,就已引起恐慌,银钱比价大幅高升,物价飞涨,元奇这段时间没出现挤兑罢?” 原来对方是担心地方动荡,怡良心里暗道了一声惭愧,他还真没往这方面去考虑,这份告示一张贴出去,必然会引发更大的恐慌,毫无疑问的,元奇的压力当属最大,一旦引发挤兑,元奇不堪设想,而元奇如今却是广州抗击英夷最为有力的支持者。 易知足苦心积虑的要获得组建团练的权力,对于元奇的安危,他并不担心,区区挤兑,还挤不垮元奇,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还请大人放心,就算发生挤兑,元奇也有把握有能力应对,不会因为挤兑而倒闭,不过,须得给元奇几天时间筹备调运银两,以免出现不必要的恐慌。” 钱庄最怕什么?毫无疑问的,就是怕挤兑,邓廷桢虽然不懂金融,却也很清楚这点,是以他才犹豫不决,地方糜烂是可以慢慢治理,但若战争还没爆发,先就引发广州经济大崩溃,那这一仗不用打,就败局已定。 听的易知足信心满满的保证元奇不会因为挤兑而倒闭,他不由的暗松了口气,道:“看来本部堂还是小看了元奇的实力,知足尽管从容布置,不争这几日时间。”说着他看向怡良,道:“士绅商贾良莠不齐,广东历来又是民风彪悍,一旦允许地方组建团练,广东从此多事,最为可忧者,还是会党,广东福建,历来会党猖獗,组建团练,会党必然乘势而起......。” 听的这话,怡良不由的一呆,组建团练,还有这个隐患?难怪的对方犹豫不决,不过,他很快就定下心来,先解燃眉之急再说,后患无穷,他难不成还能老是在广东为官?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让后面的官员头痛去。 拿定主意,他才开口道:“会党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历来鲜见有会党成气候者,部堂大人何须太过忧心?况且,会党之害与英夷之患,有内外轻重缓急之分,当先外而后内,先重而后轻,先急而后缓。” “抚台大人所言甚是。”易知足连忙附和道:“相较于船坚炮利,堪称百战之师的英吉利海军,会党根本不值一提。” 邓廷桢微微颌首道:“既是如此,本部堂同意用印,劳烦悦亭回复林大人,待的元奇筹备好,就广为张贴。”说着,他话头一转,问道:”知足昌化之行,情况如何?怎的一去半载?” 易知足心里清楚,对方关心昌化铁矿情况是关心佛广铁路是否能省银子,关心元奇能捐输多少银子,当即将昌化的情况详细的说了一遍,才道:“办钢铁厂还要大量的优质煤,在下去海口逗留了一段时间,考察了解安南的煤矿,顺带还去了趟徐闻,了解海安港的糖市。” 听的这话,邓廷桢笑道:“看来徐闻的糖商们快倒霉了。” 五日后,广州城内外就张贴出了钦差大臣、两江总督林则徐和两广总督邓廷桢联合用印的《谕沿海民人团练自卫告示》。 告示一张贴出来,随即在整个广州城引起了巨大的轰动,这无疑是证实了之前的传闻——朝廷与英吉利要开战了。 当天,元奇就迎来了第一波挤兑风潮,广州城及周边府县的各个分号都排起了长队,无一例外,都是来兑换现银或是提取现银的。 元奇双门底分号,长长的队伍从大堂一直排到了大街上,虽然早有准备,见这情形,二掌柜候林生还是有些紧张,一边安排伙计们维持秩序,一边亲自出面招呼相熟的大户,将一众大户请入会客厅,他含笑拱手道:“诸位无须心急,元奇已经调集了充足的现银以应对有可能出现的挤兑情况,诸位都是大储户,取现的数额大,按照元奇的规矩,大额提现都需要提前三日预定......。” “规矩我们都知道。”一个客户不满的道:“可眼下不是情况特殊嘛,候掌柜方才也说了,这是挤兑,出现挤兑,咱们能不急吗?” “诸位.....,诸位。”候林生依旧笑容满面的道:“知道诸位心里焦急,易大掌柜特意吩咐,但凡提取千两以上现银者,若是不愿意在分号等候三日,可前往元奇总号,当日提取现银......。” 他话未说完,已经有几个大户夺门而出,见这情形,他含笑道:“诸位无须着急,元奇敢承诺让大户当日提现,诸位还担心取不到银子?诸位尽可放心,元奇不会砸了自个招牌,若是有近几日到期的存款,本掌柜给你们担保,延迟几日,连本带息一起取,英吉利离着咱们广州四万里,不差这几日。”(未完待续。) 第二六零章 挤兑危机 元奇总号,容园。 易知足在书房里紧皱着眉头仔细的核对着账目,这一年多,经他之手开支出去的,不论是他个人的还是元奇的,数额都着实不小,归属于他个人的,买地,安置流民,修建义学,招收学生,购买战舰和船队,扩建天宝表厂,平日花费......七七八八加起来已经开支八十多万,如今账面上剩下的连四十万都不到。 由他经手属于元奇的开支更大,修建长乐机器制造厂,长州造船厂,广东水师弹药局,花旗安置村,东煌丝业股份公司,虎门炮台捐输,招募义勇,各种机器设备以及英吉利优质铁的采购,佛广铁路,昌化铁矿,护商团的军火采购等等,总计支出高达五百八十多万。 好在长乐机器厂和东煌已经开始赚钱,而且东煌卖加盟费卖了二百多万,总体来说亏空并不太大,也就二百多万,若是将三万多吨铁抛出去,还能倒赚二百万,不过,佛广铁路,昌化铁矿的后继投入可不小,另外还要投建钢铁厂和大型锻造厂,这都需要大额的银两。 推开账本,他伸了个懒腰,起身在房间里慢慢的踱着,摊子铺的太快也太大,如今元奇每月的开支都不是小数目,仅仅是佛广铁路,昌化铁矿,护商团这三样加起来就得超过十万,而且还面临着巨额的战争捐输,问题是元奇如今的日子也不好过。 战争迫近,没人会将银子存进元奇,就靠元奇的本金,能勉强维持就已属不易了,没有长乐机器厂和东煌,元奇怕是难以熬过这场战争。得想法子赚钱!护商团扩张要钱,打仗更要打钱!问题是,现在上哪去赚银子? 李旺进来低声禀报道:“少爷。茶行公会黄会长求见。” 黄子昌来做什么?打探消息?易知足看了门外一眼,道:“请他进来。”说着缓步踱了出去。一见面,黄子昌就含笑拱手道:“易大掌柜一去琼州半载,听说是勘察昌化铁矿,可有收获?” “还算可以。”易知足还了一礼,两人落座,他才含笑道:“黄会长次番前来,是担心茶叶贸易还是担心元奇?” “都担心。”黄子昌笑道:“元奇此番遭遇挤兑,若用得着茶叶公会。易大掌柜尽管吩咐。” “黄会长能有这番心意就足够了。”易知足含笑道:“区区挤兑,元奇还没放在眼里,如今的元奇可不只是钱庄。” 他这话底气十足,黄子昌忍不住感叹道:“亏得是元奇一统广东钱业,若是以前,出现这等大规模的挤兑,不知道有多少钱庄倒闭。”微微一顿,他接着道:“英商是广州最大的茶叶贸易商,英吉利国的茶叶消耗亦是最大,一旦与英吉利开战。茶叶贸易会否一落千丈?” 易知足抽出一支雪茄点上,这才缓声道:“从去年开始,英吉利、美利坚就爆发了一场大规模的经济危机。大量工厂倒闭,工人失业,经济萧条,今年,经济危机会陆续波及整个欧洲,茶叶贸易肯定会大受影响。 这节骨眼上,朝廷断绝与英吉利贸易,两国交兵,在所难免。对茶叶贸易的冲击肯定不小,一落千丈。或许不是夸张。” “以知足判断,会持续多长时间?” “短则两三年。长则四五年。” 这么长的时间?黄子昌的神情有些黯然,长达四五年的贸易低迷期,对广州的茶商来说,可说是致命的打击。 缓缓吐出一团烟雾,易知足才缓声问道:“今年的茶叶销量是多少?” “二十六万担。”黄子昌道:“只相当于寻常年份的一半。” “明年准备二十万担就足够了。”易知足说着顿了顿,道:“黄会长不妨适当增加一些绿茶,当然,也是中低档的,说不定,这两年绿茶会给茶商带来惊喜。” 历来对外贸易,绿茶所占的比重甚小,听他说的含糊,黄子昌亦不好多问,当即颌首道:“既是易大掌柜提议,老夫就让他们多进两成。” 易知足对美国、法国海商推销绿茶,说绿茶能有效仿预防坏血病,这事经过一年的测试,估计明年就会有反应,仅是两国的海军采购怕就不是小数量,听的黄子昌说增加两成,他笑了笑,也不多说,这事毕竟只是猜测。 黄子昌今儿前来无非就是表明态度,茶叶公会如今与十三行和元奇关系密切,元奇出现挤兑,他不能假装不知道,他知道易知足忙,略微闲聊了几句,便起身告辞。 易知足起身送他到门口,含笑道:“凡事皆有利弊,这两年茶叶贸易低迷,正利于茶叶公会垄断,一旦爆发战争,对外贸易的格局就可能会大为改变,时间不多,黄会长需得抓紧时间。” 对外贸易的格局会大为改变?黄子昌正待细问,一眼瞥见伍长青、潘仕明两人联袂而来,便点头道:“易大掌柜放心,茶叶公会一直在不遗余力的整合茶商,已初步形成垄断格局。” “好。”易知足含笑道:“有时间,黄会长给我介绍几个福建和江浙的茶商......。” 黄子昌一头雾水的出了容园,易知足为什么会对福建和江浙的茶商感兴趣?难不成是对茶叶生产有兴趣?机器制茶?改天得来仔细问问。 会客厅里,易知足随意的给伍长青,潘仕明两人一人递了支雪茄,又将窗户全部打开,这才道:“如今二位可都是大忙人,怎会凑一块来了?” 潘仕明如今也抽雪茄抽上了瘾,熟练的点燃抽了一口,才道:“凑巧,在门口遇上的。”说着,他径直道:“元奇出现挤兑情况,我是特意前来问一问,可有用得着报馆的地方?” “不用。”易知足摆了摆手,道:“这次挤兑。对元奇来说,是件好事。” “好事?”潘仕明、伍长青都是一楞。 易知足笑了笑,才道:“别看挤兑的厉害。实则也就是今明两日,到后日。就会缓和下来。”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与英吉利一战,在所难免,元奇的挤兑,也就是迟早的事,这时候发生挤兑,压力比明年五六月间发生挤兑要小的多。” “也只有知足会如此想。”潘仕明笑道,略微沉吟。他才道:“如今还未到年关,大量放贷资金尚未收回,元奇哪来的银子应对这次挤兑?” “顺德和佛山。”易知足含笑道:“从顺德解了三百万,一百多万是东煌今年的利润分成,剩下的是丝商们的存款,佛山,我卖了一万吨英吉利优质铁,得款一百三十万,另外,长乐还有三百万元奇龙洋。应对这次挤兑,绰绰有余。” “佛山铁商如此有钱?”潘仕明惊讶的道:“能够一手拿出一百三十万?” “则诚兄可别小看佛山铁商。”易知足含笑道:“佛山铁商——李、陈、霍、梁、冼,五大家。皆是财大气粗,在仓库验货之后,当场就将一万吨瓜分干净。” “这事我可听说了。”伍长青笑道:“他们是怕元奇冲击佛山铁市,捏着鼻子吞下的。” “长青跟佛山铁商有熟识的?” 潘仕明笑道:“长青有个堂兄娶的就是佛山霍家的女子。” “长青的堂嫂是佛山霍家的?”易知足欣喜的道:“早不说,过几日陪我去趟佛山。” “知足兄该不会真是对佛山铁市有兴趣吧?佛山市场规模是不小,但却经不起元奇折腾。” “瞧长青说的。”易知足不满的道:“咱是哪种走到哪里就折腾到哪里的人?在海口在徐闻,咱不就很老实很本分?” 伍长青哂笑道:“你那是摸底,还没到折腾的时候。” “真不折腾。”易知足笑道:“我得找他们要人,钢铁厂、铸造厂和弹药厂都需要大量的工匠。” “若只是要工匠。那问题倒不大。” “还有,明日上午陪我去馥荫园见见张维屛。” 一听这话。潘仕明连忙道:“知足又有什么奇思妙文要劳南山公大驾?” 易知足轻描淡写的道:“想拜托南山公写一篇有关民族和国家的文章。” 有关民族和国家的文章?潘仕明皱了皱眉头,略微沉吟才道:“这可是犯禁的话题。满族以少驭多,素来对这个话题甚是敏感,知足须的谨慎。” “则诚兄无须担心?”易知足磕了下烟灰,道:“南山公岂会不知轻重?况且还有总督府的审核。” 李旺快步走到门瞥了屋里一眼,见的三谈笑风生,忙躬身道:“禀少爷,日升昌票号广州分号的大掌柜——王德昌,在外求见。” 易知足看了两人一眼,道:“又是一个前来打探虚实的......。” 有道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元奇遭遇挤兑,易知足这个元奇大掌柜浑然没当回事,与元奇密切相关的一众人等却都大为紧张,山西票号的掌柜、广州各大小衙门的官员、十三行商馆的美国领事、铁路公司以及众多美商,广州各个会馆的外地商贾,各个行业会所的会长们都紧张的关注着。 广州城内外的大小茶楼酒肆,客栈码头,街头巷尾,所有人都在谈论着元奇能不能熬过这一关,幸灾乐祸的,关心的,担忧的,事不关己的......,各种各样的心态都有。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一个话题很突兀的抛了出来,如果元奇倒闭,将会是什么情形......?这个话题一出现,立即就引起了众人的注意,也激起了众人的兴趣,迅速引发了广泛的讨论。 如果元奇倒闭,小额存款没有机会,低息借贷没有机会,通存通兑没有机会......。 如果元奇倒闭,肯定会引起连锁反应,长乐机器厂、东煌丝业股份公司,天宝表厂等就算不倒闭,也会大受影响,长州造船厂、佛广铁路肯定会停工,元奇投资正在修建的各个工地和码头也会停工,那意味着有数万人甚至是十万以上的人失业......。 如果元奇倒闭,肯定会引起广州甚至整个广东的经济崩溃,商贸衰退,市场萧条,银钱比价失控......。 随着这个话题讨论的深入,不少人都才蓦然发觉,原来元奇跟他们有着密切的关系,只是平日里没觉得而已,短短三年时间,元奇已经悄无声息的渗透到他们的生活之中,已经足以影响士农工商各个阶层,足以影响整个广州的盛衰,在广州甚至是整个广东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次日一早,元奇总号孔建安、解修元和广州分行梁介敏、唐敬元一早就赶到容园外候着,易知足也比平日里提前了半个时辰赶来,这是他定下的规矩,遇上大事,早上提前一个小时开碰头会。 众人进的书房落座,孔建安便径直汇报道:“经过昨晚汇总,广州、南海、番禺等附近各大小分号,昨日一共支出现银一百三十二万六千四百余元。 严格的说,这仅仅只是半日挤兑的情况,预计今日的挤兑情况可能会更加严重,有可能会高达二百五十万以上。” 听的这话,解修元、梁介敏几人脸色都有些难看,开钱庄最怕的莫过于挤兑,即便是实力雄厚的,也怕挤兑,为了追逐利差,钱庄正常情况下都是将银子放贷出去,将银子放在钱庄银窖里睡觉,那铁定是要赔本的。 一旦出现挤兑,钱庄无银支付,那后果将是灾难性的——信誉扫地,对于钱庄来说,没有信誉,根本就无法生存,元奇虽说是垄断广东一省之钱业,但若失去了信誉,同样难逃倒闭的命运。 在座几人心里都清楚,为了应对这次挤兑,易知足调集了七百多万元,但若是照这个速度,最多能够支撑四天时间,解修元看了几人一眼,缓声道:“我粗略统计了下,兑现数额最大的不是存款,而是各种票据......约占了七成。”说着,他看向易知足,道:“大掌柜,是否能暂缓兑换票据.....现在已进入腊月,最多两个月,元奇就有能力兑换各种票据。”(未完待续。) 第二六一章 羊群效应 所谓各种票据,自然是元奇发行的各种钱票、银票、庄票、期票、汇票等等之类,这些票据在市面统称‘私钞’,听的解修元提议暂缓兑现私钞,不等易知足开口,孔建安、梁介敏就异口同声的反对道:“不可。” 两人对视了一眼,梁介敏才缓声道:“私钞最重信誉,若是延期兑付,就算元奇能挺过这次挤兑,也是信誉扫地,非万不得已,不可如此。” 易知足瞥了几人一眼,道:“私钞发放,可突破比例?” 元奇本金雄厚,发行私钞的规模相当大,但比例并不高,一直严格控制在一比一左右,也就是本银一万,发行私钞一万,确保发行的私钞都有兑付能力,这个比例,与以前西关那些钱庄发放私钞的比例相比,可说是相当的保守和谨慎。 孔建安连忙欠身道:“回大掌柜,私钞发放,一直严格遵循一比一的比例,偶有浮动,亦都是短期,总体而言,一直维持在这个比例。”稍稍一顿,他接着道:“之所以私钞提现数额大,是因为下面各府县分号发行的私钞有相当大一部分滞留在广州......。” 听的这话,易知足心里一沉,意识到出大麻烦了,他根本就没预料到下面府县的私钞会集中到广州来兑现,这个数额会有多大?一旦广州不能兑现,就会引起恐慌,会迅速蔓延到下面的府县分号,眼下还没到年关,各个分号的放贷都没收回,存款加私钞一起挤兑,根本撑不住!若是出现这种情况,整个元奇可能在短短月余之内,整个崩塌。 见的易知足不吭声,解修元沉声道:“若是广州的总号及周边分号被挤兑的无法兑现现银,必然引发大规模的恐慌,后果不堪设想.....。元奇情况特殊。乃是垄断一省之钱业,暂缓私钞兑换,虽然有损信誉,但只要挺过这一关。信誉还可慢慢挽回......。” 梁介敏看了他一眼,沉声道:“暂缓私钞兑换,亦会引发恐慌,一旦出现恐慌,挤兑就会加剧。后果同样不堪设想。” 易知足摆了摆手,看向孔建安道:“估计还需要多少银子?” 这可将孔建安问倒了,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广东阖省九府十五州厅又七十九县,元奇分号已遍及各镇,大小分号总计一千二百余,发放私钞总数约在七千万,保守估计至少有四成在广州,自九龙海战以来,已陆续兑现一千多万。估摸着,至少还得二千万,才能应对这次挤兑。” 也就是说,还要一千三百万?稍稍沉吟,易知足才道:“都散了,这两日先保证所有的分号不能断银......。” 孔建安、梁介敏、唐敬元三人拱手告退,解修元却留了下来,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暂缓私钞兑换这事,先观察两日再说。” 解修元含笑道:“大掌柜。听闻日升昌票号广州分号的王大掌柜昨日来前来拜访,咱们是不是可以利用西票来分散一下压力?” 用山西票号来分担压力,这事王德昌昨日曾主动提起,山西票号主要业务是异地汇兑。着元奇下面府县分号通过山西票号将银子汇来广州,如此,就可以利用山西票号开出的汇票分担一部分压力,不过,易知足很干脆的谢绝了,这个人情大发了。以后难得还。 略微沉吟,他才道:“我拒绝了王大掌柜的好意,这事咱们的自己想法子解决。” 自己想法子解决?解修元一楞,随即眼珠一转,试探道:“昨日元奇遭遇挤兑,市井间议论纷纷,却突然冒出一个话题——如果元奇倒闭......,这是大掌柜着人刻意放出去的?” 易知足摸出一支雪茄,缓缓点上,不置可否的道:“怎么着,解掌柜的觉着这个话题能够缓解对元奇的挤兑压力?” “应该能有所缓解。”解修元含笑道:“不过,效果可能不大,即便明知元奇倒闭会造成极大的影响,但却没人会为了元奇而甘冒风险,谁不担心辛苦积攒的银子打了水漂?” 这个话题,确实是易知足着人刻意放出去的,挤兑当然不是好事,但这个阶段出现小规模的挤兑,对元奇来说却是件好事,他希望通过对这个话题的广泛讨论,来引导舆论,持续发酵,反复引导,以期减少鸦.片战争真正爆发之际发生的挤兑压力。 如今看来,这步闲棋得做正棋用,他如今可没能耐去找一千三百万来填补这个缺口,略微沉吟,他才道:“人都有从众心理,挤兑就是一种从众心理的很好展示......。” “从众心理?”解修元一脸不解的道。 “羊群效应,听说过没有?”易知足笑了笑,道:“羊性情温顺,有较强的合群性,一般情况下,一个200——400只羊的羊群,牧羊人只要训练出一只领头羊即可很好的管理,当羊群出、入圈、过桥、过河或通过狭窄处时,只要有领头羊先行,其余羊只就会尾随。 在一群羊前行的道路上横放一根木棍,领头羊跳了过去,后面第二只、第三只也会跟着跳过去,这时,把那根棍子撤走,后面的羊走到这里,尽管拦路的棍子已经不在了,它们仍然像前面的羊一样,向上跳一下,这就是所谓的“羊群效应”也称“从众心理”。 “还有这等趣事?”解修元狐疑的看了他一眼,道:“人可比羊聪明多了。” 易知足摇头道:“未必,解掌柜不妨拭目以待。” 听的这话,解修元登时两眼放光,兴致盎然的道:“大掌柜有何差遣,尽管吩咐。”说着,他一笑,“大掌柜不会是想让在下做领头羊吧?” “你当然得算一只头羊。”易知足笑道:“不过,挤兑的那么厉害,一只领头羊可不够。” 离开容园,易知足便乘轿前往天海阁茶楼,他原本是与伍长青约好去花地拜访张维屛的,眼下自然是去不成了。在天海阁与伍长青草草吃了早茶,两人就前往十三行商馆的美国馆。 事先得到报信的美国驻广州领事斯诺早就在门口恭候着,一见面,他没有寒暄。直接关切的道:“听闻元奇出了点小小的意外,美利坚商人能为元奇做些什么吗?” “元奇确实遇上一点麻烦。”易知足直言不讳的道:“我需要朋友们的帮助。” “能帮助元奇,是我们的荣幸。”斯诺微笑着伸手礼让道:““易先生,伍先生,里面请。” 上了二楼办公室落座。易知足才开门见山的道:“元奇遭遇挤兑,需要大量白银......。” 斯诺耸了耸肩,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遗憾的道:“易先生,不是美利坚商人不愿意援手,问题是,我们的白银都带回国了,易先生也清楚,美利坚如今特别需要黄金和白银。” “我知道。”易知足含笑道:“你们没银子,伍先生给你借。银船都给你们准备好,领事阁下只需要带领美利坚商人大张旗鼓的将银船押送去元奇总号既可。” “哦,没问题。”斯诺连忙笑道:“非常感谢易先生给予美利坚商人为元奇效劳的机会,我们将十分荣幸。”说着,他话头一转,关切的道:“贵国真会与英吉利开战?” “英吉利若是敢打上门来,咱们大皇帝绝对会毫不犹豫的宣战。”易知足说着一笑,“我得提前恭喜阁下,恭喜美利坚成为大清帝国最大的对外贸易伙伴。” 联手美利坚与法兰西将英吉利踢出东西方贸易圈,这是易知足当年提出的这个大胆设想。斯诺做梦也没想到,这才短短二三年时间,这个设想就将成为现实,他为此兴奋的几夜都睡不着。自九龙、穿鼻海战爆发之后,他就一直处于亢奋之中。 听的易知足这番话,他不由的心花怒放,他太清楚那些英国佬了,断绝贸易,绝对是骄傲自大的英国佬无法忍受的。他们一定会向清帝国宣战!他当即道:“易先生有什么需求,尽管提出来,我们一定竭尽所有,想方设法的满足易先生的需求。” “谢谢.....。”易知足说着站起身,他现在可没时间扯这些,只要旗昌行、卫特摩、奥利芬行今年年底之前将制造枪炮弹药的机器设备运来,他没什么额外要求,他礼貌的伸出手含笑道:“忙完元奇的事情,我一定会来拜访阁下。” 走出美国商馆,伍长青才笑道:“下一只头羊是谁?” “自然是广州的官府。”易知足说着笑了笑,道:“总督府、巡抚部院我自去跑,令堂嫂是佛山铁商霍家人,劳烦长青请她转告一声,元奇手头还有四万吨英吉利铁。” “你这是威胁!” “这话我说是威胁,长青说,就是善意的提醒。” “好,我安排好银船就去。” 麻纱仓大街,天宝表厂。 宽大的会客厅里济济一堂,在座的都是天宝的中高层骨干和一些高薪的大匠以及顶有身股的工匠,厂长姜申通扫了众人一眼,轻咳了一声,朗声道:“诸位,天宝表厂实行机械标准化流水生产以来,年产怀表已经突破四万块,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今后每年会有四十多万元的利润!各位都是顶有身股的,是天宝的中坚,也是天宝的东伙。 天宝表厂是谁的?大家都清楚,两个东家,元奇大掌柜易公子,伍家长青公子,都是元奇的股东,元奇如果倒闭,对大家来说,意味着什么,相信大家心里都有数......。” 副厂长汪长生接过话头,道:“元奇遭遇挤兑,大家伙也都是忧心如焚,但咱们能力有限,只能是干着急,姜厂长若是有什么好法子,不妨说出来,只要是力所能及的事情,咱们毫不犹豫。” “我不懂经济,也不懂钱庄的业务。”姜申通道:“但我听说了一件事,昨日,元奇在广州发生挤兑,但是元奇顺德各个分号不仅没有出现挤兑,反而出现了排队存款的情形,排队存款的是什么人?机器缫丝厂的女工!清一色的女工! 听到这个消息,我都不敢出门,没脸见人,咱们天宝的爷们居然还不如顺德缫丝厂的娘们!古话说的好,聚沙成塔,集腋成裘,咱们每个人的能力是有限,但是聚集起来,咱们的能力也不弱! 发动天宝所有的学徒和工匠,咱们也去元奇存款,有多少存多少!咱们谁都可以不相信,但是不能不相信大掌柜!大家说,是不是?” “说得好!”唐士贵站起身高声道:“元奇名下有多少职员?元奇的掌柜伙计,顺德的丝商和缫丝女工,长乐机器厂,长州造船厂.....,加起来至少几万人,若是个个都尽自己的能力去存款,去支持元奇,元奇根本就垮不了!” 话一落音,下面顿时炸开了锅,顺德缫丝女工都去存款,他们若是不去,以后可都没脸在天宝呆了,也没脸见大掌柜大东家。 与此同时,长乐机器厂,洛溪弹药局,长州造船厂,元奇义学,各个安置村,元奇名下的各个工地,几乎都在上演着与天宝相似的一幕。 午后,一群金发碧眼的花旗商押着一溜银船在元奇总号附近的码头靠岸,银船本就吸引人再加上一大群相貌怪异,衣着打扮古怪的花旗商,登时就吸引了附近所有人的注意,不少人上前围观,当听说这些个花旗商是去元奇总号存银子,众人不由的发出一阵哄笑,这些花旗商是缺根筋还是少根弦?这节骨眼上,人人都忙着从元奇提取银子,这些花旗商却巴巴的去元奇存银子。 见的众人哄笑,伯驾用怪腔怪调的中文,缓慢的道:“元奇发生挤兑,作为元奇和十三行的贸易伙伴,我们不袖手旁观,尽最大的能力帮助元奇,这很好笑吗?” 听的这话,围观众人的笑容登时都僵在脸上,默默的看着他们将一个个银鞘从银船上搬下,就在这时,有人高声嚷嚷道:“快去看,元奇分号前面存款的排成长龙了!真他吗怪事,存款的和取款的一样多!” 听的这话,一众人心里大为好奇,呼啦啦一下全都赶往就近的元奇分号,去亲眼目睹一下这难得一见的情景。(未完待续。) 第二六二章 凝聚人心 元奇义兴分号门外,两条长队从大堂里一直排到大街上,一队取款,一队存款,这里紧靠着义兴码头,不时有成群结队的人来询问,见的存款的人多,又转而前往其他分号。 突然冒出如此多的人前来存款,义兴分号从掌柜到伙计都暗暗高兴,连忙分出一半的人手来办理存款业务,取款的速度登时就慢了下来。 前来取款的一众人等之所以放下手头的活计宁愿排长队也要取款,一则是担心世道乱,现银拿在手里心安,更主要的还是见取款的人多,担忧元奇被挤兑的无银可取,如今一下来了那么多人存款,不少人心里都松懈下来,虽然速度慢了不少,但一个个心里却并不着急,有那么多人排队存款,还担心元奇没银子? 不过,不少人心里都很是纳闷,这些前来存款的都是些什么人?清廋秀气的王六指排在取款队伍的后半段,原本就担心今日能否轮得上他取款,一见突然冒出如此多人来存款,取款这队的速度也明显慢了下来,心里估摸着今日这番功夫怕是白费了,他平日喜欢打雀儿牌,也没少见做托儿的,见的这些人衣着打扮多有些寒酸,心里怀疑这些人是不是元奇请来的托儿。 略微沉吟,他才问身旁一个有些憨厚象是苦力的小伙,道:“如今都在忙着从元奇取银子,小哥怎的跑来存银子?” 见王六指跟他说话,那小伙子有些腼腆的道:“元奇有难,咱们自然不能站在一旁看热闹。” “小哥是元奇的人?” “我是长乐的。” “长乐机器厂的? “长乐村的。” 长乐村如今在西关可谓是名声在外,既是因为长乐机器厂的缘故,也因为长乐村金发碧眼的夷人多,王六指自然知道,当下就有些好奇的道:“长乐村不是流民安置村?小哥还有银子存?” “有。”小伙子显然不善言谈,生硬的道:“咱们现在有钱。” 小伙子身后一个二十多岁敦敦实实的年轻人开口道:“长乐村是流民安置村,不过这两年托元奇的福,还算得上是安居乐业。但凡是踏实肯干的,一年挣个五六十块大洋,稀松平常,如今长乐村哪家手头拿不出百把块大洋。” 嘿。那些个流民如今那么阔绰?王六指有些不敢相信,正待仔细问问,一个中年人瓮声瓮气的道:“长乐村恁好赚钱?听说长乐机器厂的工匠一个月也才四块大洋。” “长乐的女人也能赚钱,而且赚的不比爷们少,是.....那叫什么来着?” “同工同酬。男女一样,煮饭的娘们,一月都是三四块大洋。” 长乐村都是流民,也就是外来户,在西关广州没什么亲戚,平日里也忙着挣钱,极少有闲功夫出来闲逛,外间对于长乐村的了解根本不多,倒是对长乐机器厂的情况多少了解一点,排队反正是闲着。当下就有人七嘴八舌的问开了,“小兄弟,你们长乐村的人都来存款了?” “当然。不仅咱们长乐的,附近的几个安置村都来了,咱们能有如今这好日子,可全是托元奇和十三行的福,元奇遭遇挤兑,咱们哪能不来?咱们是来的早的,长乐码头都是人,抢不到船。” “长乐好样的。咱是天宝表厂的,咱们厂的人也都来了,顺德的缫丝女工都积极存款,咱们哪能落在女人后面。” “顺德的缫丝女工也在存款?” “可不是......。” “你们这时候把钱存进元奇。不怕元奇倒闭?” “倒闭了咱们也认!” “元奇怎么可能倒闭?”一个身着长袍马褂一副士绅打扮的中年人这时缓步踱了过来,大声道:“元奇不是一般的钱庄,元奇垄断广东一省的钱业,仅仅是股东就有上千,十三行的行商,顺德的丝商都是元奇的股东......咱们广东还有比行商和丝商更有钱的?有行商和丝商在背后支持。元奇怎么可能倒闭?” 听的这话,王六指有些懊恼的一拍额头,暗道糊涂,不说元奇的这些人如此齐心,就想想元奇背后的这些个股东,元奇怎么可能倒闭?白白在这里浪费半天时间,银子在元奇,什么时候不能取?非的这时候凑热闹? 广州濠畔街,元奇广州分行。 广州分行和元奇总号一样,都是只给提取千两以上现银的大户办理业务,聚集在这里人虽然多,但还不至于象下面的分号那样队伍排到大街上。 “铛——,铛——。”一阵锣声由远而近,听这节奏,众人都知道这是鸣锣开道,一个个暗暗留心,听的锣声响起十一下,登时都明白这是省一级大员出行。 濠畔街不仅繁华而且是广州城的经济中心,平日里就算有官员前来,也极少摆谱,多是微服而来,一众人心里正自纳闷,就见的元奇广州分行的总掌柜梁介敏带着几个掌柜脚步匆匆的迎了出去。 来的这位省级大员是冲着元奇广州分行来的?不少人连队都不排了,连忙挤到窗口去瞧热闹,暗自猜测来的是哪位大员。 来的是广东布政使熊常錞,他的官轿后面是两队兵丁,押着一长溜的银车,见这情形,大堂里一众人登时轻声议论开了,“是藩台老爷,那么多银车,这是藩库的官银?” “这是要将藩库官银存到元奇?” “或许是汇往京师......。” “汇往京师.自然是找山西票号。” 老态龙钟的熊常錞颤颤巍巍的下得官轿,瞥了一眼快步迎上来大礼跪拜的梁介敏一行,摆了摆手,道:“不必多礼,先办正事。”说着一挥手,道:“开箱,点验。” 一辆辆银车依次上前,一箱箱银子从车上抬下来,当场开箱点验,随即封好转交给元奇的掌柜伙计抬进广州分行。大厅里一众人看着这一幕,不由的窃窃私语,“真是将藩库官银存到元奇......。” “元奇竟然连藩库的官银都弄来了,是不是没银子了?” “这是哪门子的见识?官银有多少?顶破大天也就百多万!对元奇来说。这是杯水车薪,伍家潘家卢家,这三家谁家拿不出百来万现银?元奇有必要巴巴的用藩库的官银?人家这是要官府做个姿态.....。” “姿态?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官府都相信元奇,士绅商贾凭什么不能相信元奇?” 广州分行大门外,远远的站着瞧热闹的人着实不少。一箱箱的银子在阳光下闪耀着迷人的银光,这可是难得一见的景象,日升昌票号广州分号的大掌柜王德昌也站在一颗大树下远远的看着,他身旁还围着山西票号其他几家票号的掌柜。 员辻宽有些幸灾乐祸的道:“元奇这次看样子是有些够呛,都落到请官府出面的地步了。” “但凡票号钱庄,谁不怕挤兑?”范器贵闷声道:“元奇算是不错了,这么大的挤兑场面,他们连大额提现都没拖延。” 任天德摇着折扇道:“王大掌柜,咱们是帮一把,还是推一把?眼下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 “推一把?”王德昌瞥了他一眼。淡淡的道:“元奇是那么轻易能推倒的?不说易知足的手段,就凭元奇背后的实力,也不是轻易能推到的,你们也不想想,元奇为什么这节骨眼上将官府推出来?真看上藩库那点官银了?人家这是在警告,别妄想落井下石.....。” “既然不能推,那咱们就不妨帮一把。”任天德摇着折扇,脸不红心不跳的道:“这时候,咱们帮一把,也算是积点香火情。” “不是说易知足拒绝咱们援手了?” “他那是怕承咱们的人情。这人情可不小。” “他越是怕,咱们越是要送。”王德昌道:“元奇的野心不小,机器缫丝厂绝对不会只局限在广东一省,福建、江浙。这两大生丝中心,元奇怕是都会染指,这个机会难得,咱们得让元奇好好领咱们一个大人情。” 说着,他略微一顿,这才沉吟着道:“留个两三成现银。其他的都送去广州分行,跟在藩库的官银后面一起送,声势闹大些,场面也摆大些。” “咱们不担心被挤兑?” “担心什么?广州分行离着咱们有几步路?” 这边厢藩库的官银还没清点完,山西一众票号又络绎不绝抬着银箱登场,一见这情形,等候着提取现银的人群登时就散了一多半,一则人家忙着收银子,办理取款业务的账房伙计大幅减少,再则,元奇又不缺银子,哪天不能取? 天近黄昏,易知足才回到容园,他前脚进,孔建安、解修元两人后脚就跟了进来,一进门,解修元便躬身一揖,笑道:“大掌柜,在下可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易知足喝了一大杯凉茶,这才道:“怎么着,效果很好?” “好。”孔建安一脸轻松的笑道:“从西关到广州,挤兑的情况已经大为缓和,元奇总号花旗商押运银船来之后不久,不少茶商和丝商就纷纷上门存银,有不少人还是昨日才提取的,今儿又存回来了。” 解修元接着道:“藩台熊大人押解藩库官银抵达广州分行之后,山西一众票号跟着也存了大批银子,再则,西关各个分号因为元奇一众职员的踊跃存款,取款的人急剧下降,估摸着,明天的效果还要好。”说着他一笑,“大掌柜挑选的这几只领头羊,果然是不一般。” 孔建安也是从解修元口中得知的羊群效应,当即含笑道:“以这种手段缓解挤兑危机,在下还是头一遭听闻,这羊群效应莫非也是出自西洋?” “这是因为咱们元奇足够大,换了其他钱庄,这法子可不灵。”易知足说着笑了笑,道:“都累了一整日,先下去歇息吧,明日还得密切留意,虽说眼下暂时缓解了挤兑危机,但战争终会爆发,挤兑也还会出现,这几日拟个章程上来,明年元奇的利润怕是会大打折扣,该如何应对,腾出时间召集众人议议。” “是。”孔建安、解修元连忙拱手道。 待的两人退下,金英端着水盆进来,拧了把毛巾送上来,道:“少爷累了一整日,要不就在这里歇息吧,奴婢去叫桌席面。” 易知足擦了把脸,揩了揩手,这才笑道:“正想着在这里清净清净,席面就不用了,去后面伙房打份饭菜来......。” 话未落音,李旺就在门口道:“少爷,顺德何叔泰、王朝揖二人来了。” “请他们进来。”易知足说着一笑,道:“还是去叫桌席面,带壶好酒。” 一进门,何叔泰便拱手笑道:“听闻挤兑局面控制住了。” “暂时是控制住了。”易知足说着伸手让座,落座之后,王朝揖便道:“既是控制住了局面,还有无必要组织缫丝女工存款?” “有必要。”易知足道:“号召元奇职员存款,不仅是要缓解这次的挤兑压力,还另有一层意思,就是通过这次组织存款活动,凝聚人心。”说着,他从桌子上取过雪茄盒,拿出一支雪茄,缓缓点燃,幽幽的道:“元奇如今已是树大招风,所有的东伙必须上下齐心,拧成一股绳,否则元奇会被吃的连渣都不剩,我一直坚持给下面员工开高薪,也就是出于这个考虑,没有足够的利益,没人会死心塌地支持元奇。” 听的这话,何叔泰、王朝揖心里都是一跳,这话是什么意思?易知足瞥了两人一眼,接着道:“眼下,朝廷与英吉利开战在即,广州大小官员********都在琢磨如何抵御英吉利,此番允许地方士绅组建团练,这是元奇最佳的发展机会。” 何叔泰小心翼翼的问道:“大掌柜对顺德的团练有何要求?” “从各镇的团练中挑选两千精锐,年纪在十八至二十之间,体格强健,家中要有人在元奇。”易知足缓声道:“这两千人,要纳入元奇护商团,我会派人亲自训练。” 从顺德就抽调两千人,元奇护商团的规模究竟会有多大?五千?六千?王朝揖声音有些沙哑的道:“大掌柜不会是......不会是......。”(未完待续。) 第二六三章 不造反 见他那副神情和语气,易知足有些好笑的道:“王掌柜可是想问,元奇会不会造反?” 王朝揖连忙点了点头,何叔泰亦是一脸紧张的盯着他,造反是诛九族的大罪,他们两家在顺德都是家大业大,根深枝茂,从来就没想过造反。 “二位放心。”易知足含笑道:“扩大元奇护商团规模,不是为了造反,而是为了不造反。” “为了不造反?”何叔泰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有些迷糊的道:“大掌柜这话可将在下说糊涂了。” 王朝揖却是一笑,道:“这就好比是子安兄家里养了百十个护院家丁,一般的匪徒就不敢轻易打子安家的主意。” “就是这个理。”易知足笑着点头道:“元奇掌控着广东一省的金融,旗下又有东煌丝业、长乐机器厂、长州造船厂、佛广铁路、昌化铁矿等,如今正在筹建一个大型钢铁厂和糖业公司,今后还会陆续投建一系列的厂子,不消几年时间,富可敌国都不足以形容元奇的财富。 若是没有足够自保的实力,咱们就不是为他人做嫁衣那么简单,很可能连身家性命也不保,二位说是不是这个理?” “理是这个理。”王朝揖迟疑着道:“不过,护商团数千人的规模,会不会反而逼迫朝廷对元奇动手?如此大规模的私军,可是闻所未闻,朝廷焉能放心?” “这一点,二位无须担心。”易知足道:“再有半年,英吉利就会大举进犯,朝廷抵御外侮尚且来不及,哪有精力顾及元奇?等到战事结束,元奇护商团已发展到足够朝廷忌惮的地步。” 何叔泰将信将疑的看了他一眼,却不敢多问,元奇真发展到了那个地步,要钱有钱,要兵有兵。易知足又如此年轻,真就没有野心?从元奇这几年的发展来看,这位大掌柜最不缺乏的就是野心。 王朝揖却径直问道:“到了连朝廷都忌惮的地步,大掌柜也无心造反?” ”为什么有了实力就一定要造反?”易知足看着他道:“自古不乏千年的世家。几曾见过千年的皇家?前明的朱家子孙,可谓是根深枝茂,不仍旧被斩尽杀绝?况且,如今这世道已经开始在变了,皇帝可不好做。” 说着。他磕了磕烟灰,接着道:“元奇大小股东将近二千,不是富商大贾,就是地方士绅,谁个不是家大业大?元奇若是扯旗造反,不消官府征剿,自行就会崩溃,外人看不透,咱们自个得心里有数,以后别再提及这话题。” 听他如此说。何叔泰登时放下心来,这倒是实情,元奇一众股东可没几个会有心造反,难为易知足年纪轻轻却能看的如此透彻,他当即微微欠身道:“大掌柜放心,顺德团练,咱们一定竭心尽力。” 王朝揖却道:“二千人规模可不小,怕是难以避人耳目......。” “无须担心。”易知足含笑道:“昌化铁矿如今要的是人,全部调去昌化训练。” 略微沉吟,何王朝揖又道:“大掌柜可曾考虑过。护商团五六千人,开支可不菲。” 易知足含笑道:“当然考虑过,护商团不仅是用于自保,也是元奇对外扩张的需要和保障。再则,护商团可不是只会花钱,也能为元奇赚钱。” 次日一早,易知足早早起身在院子里稍稍活动了一下,李旺就将早点买了回来,刚吃完早点。孔建安、解修元、梁介敏、唐敬元四人就赶了过来。 叙礼落座后,梁介敏便先开口道:“昨日藩台大人存入藩库官银六十万两,山西票号——日升昌、志诚信、蔚丰厚、天成亨等几大家票号总计存入二百八十万两......。” “二百八十万,估计已是倾尽所有了。”易知足含笑道:“他们这是诚心要元奇欠他们一个大人情。” 孔建安道:“这节骨眼上,西票没有落井下石,而是倾力相助,欠个大人情也值。” 易知足笑了笑,没吭声,这个人情欠的是真不值当,这次挤兑,元奇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西票这次可说是送的顺水人情,但他偏偏还不领不行,说实在的,有些郁闷,这人情以后可不好还。 略微一顿,孔建安接着道:“昨日花旗商总计存入一百一十万元。”说着他看向易知足道:“花旗商手头能有十万就不错了,这笔银元是大掌柜垫付的?” “一百一十万?”易知足笑了笑,道:“其中一百万是长乐铸币厂的元奇龙洋,另十万应该是花旗商临时凑的,难为他们还能凑出十万来。”略微一顿,他叮嘱道:“那批元奇龙洋别动,就放在银库里。” 孔建安点了点头,道:“如此一来,昨日总计支出二百一十五万,收入四百零六万。” “我昨日已让人散播消息,也让《西关日报》详细介绍英吉利的情况,着重介绍英吉利的地理位置和海贸航线和季节。”易知足缓声道:“也就是说,让大家都知道,即便会与英吉利爆发战争,战争也会到明年夏季才会爆发。 这些消息的散播,以及昨日官府、西票、花旗商、元奇职员的存款带动,应该可以适当的缓解挤兑压力,不过,凡事都不可大意,今日各个分号都必须准备充足的银两,任何一家分号断银,都有可能让咱们前功尽弃。” “明白。”孔建安四人连忙应道。 散会之后,易知足略微收拾了一番,正准备出门去茶楼溜溜,听听市井间的议论风向,伍长青却不慌不忙的进了容园,见他那不紧不慢的步子,易知足笑道:“瞧这模样,应该是有好消息。” “知足兄好手段。”伍长青道:“如今外间的议论全是利于元奇,估摸着今日应该不会再有挤兑。”进屋之后,他才笑着道:“让花旗商出面存款,可真是好算计,今早茶楼就有人骂,连花旗商都支持元奇,你们这些平日从元奇低息借贷的。却作死的挤兑元奇,咱广州老少爷们的脸都丢到花旗国去了!” “惭愧惭愧。”易知足笑道:“元奇这两年还真没腾出手来为广州百姓做点实事,看来以后得多拿出点银子来做做善事。” 伍长青眼睛一翻,道:“元奇做的善事少了。一有风吹草动,一个个还不是忙不迭的挤兑,谁念元奇的好?” “那些元奇和十三行安置的流民以及元奇的职员为什么念元奇的好?” “那是因为他们受元奇的恩惠,因为他们跟元奇利益相关。” “说的是。”易知足点了点头,道:“之所以一有风吹草动。元奇就出现挤兑的情形,是因为广州大多商贾百姓跟元奇没有利益关系,是因为他们没有受到元奇的恩惠,所以,咱们得多做善事,让更多的商贾百姓得到元奇的恩惠,享受元奇发展带来的好处。” 伍长青一脸狐疑的看着他道:“知足兄又在打什么主意?” “瞧这话说的。”易知足笑道:“富而有德,元奇有钱,行善积德,这不很正常?” “不正常。”伍长青笑道:“知足兄的银子花出去。岂能没有目的?” “不是我的银子,是元奇的。” “都一样。” “好吧,算是收买人心。”易知足含笑道:“广州是元奇的根基所在,咱们的邀买人心,另则,再有一两年时间,元奇要筹备发行纸币,咱们不是朝廷,不能强行推行纸币,除了雄厚的经济实力和资本之外。咱们还得笼络人心,否则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出现挤兑,这可不利于纸币的推广。” “这还差不多。”伍长青说着自个从桌子上取了一支雪茄。点燃后才道:“准备做什么善事?” “办学,在广州以及周边府县捐资修建大量蒙学社学义学,让所有孩子免费入学,这是让广州及附近百姓都得到元奇恩惠的最好办法。” “这开支可不小。” “在西方,这叫基础教育。”易知足道:“当然,这既是邀买人心。也是长线投资,人才投资,长青试想一想,十年二十年之后,接受元奇免费教育成长起来的孩子,会不会对元奇有感情?” “这时间太长了。” “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身之计,莫如树人。咱们有条件,有财力,也有这个需要,时间再长,也是值得的。” 两人有一搭无一搭的闲侃,只到十点,听的孔建安回报说各个分号反馈回来的情况都算正常,易知足才松了口气,起身道:“走罢,咱们去花地拜访南山公。” 两人才出院门,抬眼就看见关天培一身便服大步而来,易知足连忙快步迎了上前,拱手笑道:“关军门如何来了?” “老夫这是雨后送伞。”关天培爽朗的笑道:“老夫昨日进城划拨饷银,听闻元奇遭遇挤兑,这不,一早就催着他们解了现银巴巴的赶来西关.....。” “雨后送伞,那也是情义。”易知足连忙躬身道:“谢关军门援手。” “知足见外了不是。”关天培虚扶了一下。 抬起身,易知足含笑道:“关军门来的正好。”说着他伸手礼让道:“请。” 折回容园,落座之后,易知足才道:“算算时间,采购火药机器设备的花旗商也该快到了,前几日,弹药局研究开花弹的工匠禀报说开花弹需要铸造工匠,在下正准备过几日前往佛山,讨要一些炮局的工匠......。” “这是小事。”关天培满不在意的道:“广州燕塘炮局,佛山炮局皆有不少铸造工匠,水师弹药局要人,谅他们不敢不放,知足尽管去考察,然后拟份名单来,老夫跟他们交涉。” “有军门这话,那就省事多了。”易知足笑着拱手道:“在下先谢军门。” 花地,馥荫园,听松园。 虽然广州的冬天并不冷,但将近六十的张维屛却是有些怕冷,在房间里烤着炭火,悠闲自在的品茶看书,他性喜清净,素来不喜应酬,虽然是学海堂学长的身份,同时还受聘主讲宝安书院,但也是有课才去,一般都窝在听松园,至于绅士公局,他更是鲜少露面。 “先生,有客来访。”小厮在门口轻声禀道。 “谁?”张维屛头也不抬的问道,他并不喜欢有人打搅他的清净。 “是元奇大掌柜易知足和伍家小公子伍长青。” “哦,快请他们进来。”张维屛说着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来,对于这两个后生小辈,他倒是颇有几分喜爱,尤其是易知足,年纪虽小,但却很有几分见识。 易知足、伍长青两人进的房间,便笑嘻嘻的躬身道:“晚辈见过南山公,没搅了南山公的清净罢?” “坐。”张维屛说着自个先坐了下来,道:“元奇这两日遭挤兑,知足还有闲暇来搅老夫的清净?” “挤兑已有所缓解,不足为虑。”易知足随意的坐下,含笑道:“南山公两耳不闻窗外事,********著书立说,居然还知道元奇遭遇挤兑.....。” “老夫又非是不食人间烟火,元奇遭遇挤兑,满城皆知,老夫岂能不知?” “那还有一件事情,亦是满城皆知,不知南山公可有耳闻?” “何事?” “朝廷与英吉利将有战事。” 张维屛自然清楚面前这小子与广州的军政大员往来密切,听的这话,当即一皱眉头,道:“这事不是谣传?” “千真万确,明年夏天,战事就会爆发。”易知足说着将英吉利的情况简单的介绍了一遍之后,才道:“战争爆发,大清必败,毫无悬念。” 张维屛似乎很难接受易知足所说,愣愣的看着易知足,半晌才开口道:“知足见识过英吉利的海军?” “没有。”易知足道:“但花旗国在二十年前跟英吉利交战过,当时英吉利是两线作战,一边与欧洲的法兰西作战一边与花旗国作战,最终,英吉利两条战线都获得胜利,花旗国和法兰西商人对英吉利海军的战力都极为了解,晚辈听两国商人详细的描述过。” 张维屛盯着他看了足有移时,才道:“两位部堂大人和关军门都不相信知足此言?” “相信。”易知足含笑道:“否则也不会允许士绅组建团练。” “那知足前来跟老夫说这事是何意?” 易知足含笑道:“自然是借用南山公的生花妙笔。”(未完待续。) 第二六四章 组建团练 “子树虽能妙笔生花,但等闲却是不动笔的......。”随着话音,一身便服的林则徐缓步跨进了房间,三人谁也没料到林则徐会来,连忙站起身来,易知足略一迟疑,便拱手道:“部堂大人......。” “不必多礼。”林则徐冲两人摆了摆手,看向张维屛道:“昨日回的广州,特来看看子树。” “少穆兄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张维屛含笑道,说着伸手道:“坐,来者都是客,别拘谨。” 四人落座,林则徐有意缓和气氛,含笑道:“元奇的挤兑已经缓解,知足还要借子树的生花妙笔何用?” “知足是为朝廷与英吉利战事而来的。”张维屛说着将易知足介绍的英吉利情况简洁的说了一下,才道:“英吉利果真强悍如斯?” “西洋各国,皆非英吉利之敌,其船坚炮利,非水师可敌。”林则徐说着饶有兴致的看向易知足,道:“知足又有什么新奇想法,可是想让子树为《西关日报》撰文?” “无非是发动士绅。”易知足含笑道:“大人号召士绅组建团练,以收坚壁清野之效,在下甚以为然,英吉利海军越洋而来,补给难继,如能坚壁清野,定能让英军知难而退。 在下窃以为,仅是号召士绅组建团练,恐难收坚壁清野之效,是以想请南山公在《西关日报》撰文,向天下士绅百姓晓以大义,朝廷与英吉利之战,乃是国战,不仅是关乎国运,一旦战败,不独是亡国,而是亡天下!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说得好!”林则徐高声赞了一句,却仿佛被人突然捏住了喉咙一般。嘎然而止,亡国!亡天下!这是清初顾炎武《日知录》中的,......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知保天下然后知保国。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 这番见解不可谓不精辟,但是顾炎武所说的亡天下,乃是指的满清入主,剃发易服改制,天下读书人,鲜有不知者,这话若是在《西关日报》刊载,必然会惹出滔天大祸。 张维屛瞥了林则徐一眼,捻着胡须沉吟了片刻,才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此语精炼!知足读过亭林先生(顾炎武)的书?” 亭林是谁?易知足有些茫然,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是他自小就耳熟能详的一句话,他不清楚这话究竟是顾炎武说的,还是梁启超说的,不过,现在梁启超应该还没出生,这亭林先生应该是指顾炎武。他可没看过顾炎武的书,在这两人面前可不敢不懂装懂,当即摇了摇头,道:“不曾读过。” “不曾读过?”林则徐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道:“知足所谓的亡天下,是指......?” “民族存亡。”易知足道:“我们中国是黄色人种,英吉利是白色人种,两国属于不同种族,饮食服饰,语言文化。宗教信仰,习俗礼仪,无一相同......。” 张维屛沉吟着道:“天下兴亡,足以激发天下士绅同仇敌忾之心,不过......民族存亡......。”他看了林则徐一眼,才道:“如今可是满族天下。” “在下所指民族,乃是指中华民族。” “中华民族?” “对,满汉蒙回藏苗壮等等,凡我中国境内之民族都统属中华民族。”易知足沉声道:“中国长期以来就是多民族大一统之国家,境内各民族长期以来经过不断的融合,早已融洽相处,完全可以统称为中华民族。” “知足见识不凡。”林则徐敏锐的意识到这个提法有利于朝廷统治,必然为朝廷所喜,轻赞了一句,他接着道:“不过,事关重大,不能操之过急,老夫今日就以五百里加急具折上奏,待朝廷批复下来,再大张旗鼓的宣扬。” 听的这话,易知足含笑道:”大人既是要上奏,不妨多言几句,西洋文化迥异于我中国文化,对于国家和民族的概念也完全不同,西洋国家重主权,重疆界,咱们一直以来奉行的‘治安中国,四夷自服,怀柔羁縻’之策面临严重的威胁,还请大人奏请朝廷,将一应藩属国都划入中国疆界,被西洋占据的藩属国,亦要收回。” 林则徐听的一楞,道:“知足担忧什么?” “担忧西洋各国蚕食周边藩属国,对中国形成包围之势。” 林则徐哑然一笑,道:“知足考虑的如此长远?眼下还是先解决英吉利进犯再说。”说着,他话头一转,道:“元奇准备组建多大规模的团练?” 易知足含笑道:“大人允许元奇组建多大规模的团练?” 林则徐道:“自然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 “既是如此,元奇就组建两千团练。” “二千?”林则徐大为意外的道:“元奇分号遍布广东全省,另有东煌丝业、长乐机器厂、长州造船厂、水师弹药局等厂子,财力充裕,人员众多,知足只打算组建二千团练?” “兵贵精而不在多。”易知足道:“况且,英军真若突破虎门,进逼广州,又岂是团练能阻挡的,在下打算精练二千人,再则,战争逼近,百姓恐慌,纷纷提取现银,元奇财力大幅缩水,团练规模大了,也有些吃不消。” “元奇是广州商界之翘楚,二千团练,怕是有些少了。”林则徐斟酌着道:“知足去跟邓大人商议一下,再做定夺,如何?” “在下遵命。”易知足说着起身,冲两人拱手道:“在下先行告退。” 出了听松园,伍长青才不解的道:“知足兄为何不借机多报数目?” 易知足瞥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长青就不担心对方是在试探?咱们在昌化训练,多少也无人得知,何必让广州这些官员疑神疑鬼?” 伍长青不以为意的道:“林大人是钦差,是两江总督,他才不在意元奇组建多大规模的团练,知足兄没听出他的语气?生怕元奇组建团练的规模小了。影响广州士绅组建团练的积极性。” “我要说林大人会接任两广总督,长青信不?” “这怎么可能?” 易知足笃定的道:“极有可能。” “为什么?” “不好说。” 见他不愿意说,伍长青也不多问,转而道:“现在去哪里?总督府?” “不急。”易知足慢悠悠的道:“先看看士绅们对组建团练的热情高不高?” 钦差大臣、两江总督林则徐和两广总督邓廷桢联名发布的《谕沿海民人团练自卫告示》一经张贴出来就引发了极大的议论和恐慌。元奇出现挤兑,就是民心恐慌的最直接反应。 广州城内的士绅百姓因为有高大厚实的广州城墙和城内驻扎的大量八旗绿营,还不至于慌乱,西关、南关、东关、河南岛、花地等等城郊的士绅商贾百姓则是人心惶惶,不少士绅商贾都在盘算着到广州城或者是到乡下去躲一躲。避开战乱。 至于组建团练,积极响应的士绅自然有,但真心不多,一则组建团练要银子,器械粮食都得自己掏腰包,二则,太平日久,懂得练兵的可说是凤毛麟角,再则,对于英吉利船坚炮利。他们可都是有所耳闻,可没几个愿意拿自家性命开玩笑的。 相比起城郊的商贾士绅,附近各县,沿海沿江的各个村乡镇的士绅对于组建团练倒是积极响应,捐钱捐粮,依照保甲征募丁壮,组建团练热火朝天的开展训练。 易府,正房,易家老爷子易允昌看了两个儿子一眼,一脸担忧看向易知足。道:“兵凶战危可不是闹着玩的,英吉利人的兵船有多厉害,别人不知,咱们还不知?元奇要组建团练可以。但你不得带领团练。” 易知足含笑道:“父亲尽管放心,孩儿又不懂兵事,如何会去带领团练。” “少来蒙我。”易允昌道:“别以为你在元奇义学训练那些学生的事情为父不知。” 易知足瞥了大哥易知书一眼,笑道:“那不过是一时好奇,闹着玩的,这可有些日子没去义学了。” 易允昌狐疑的道:“当真?” “千真万确。”易知足含笑道:“孩儿这段时间都在忙佛广铁路和元奇的事情。” 从正房出来。易知足正欲快步离开,不防易知书却道:“三弟。” “兄长有事?”易知足边问边放缓了脚步。 易知书缓声道:“三弟志向远大,为兄不拦你,但父亲这身子不宜动怒,凡事都遮掩一些。” “兄长训的是。”易知足连忙道:“其实团练的事情多是委派下面的人......。” “三弟无须解释。”易知书说着笑了笑,道:“三弟手头是否方便,十八甫磊园出售,为兄想盘下来。” “十八甫,磊园?”易知足想了下,道:“可是号称园内有十八景的,原本也是行商的宅子?” “不错,以前是行商颜时英的,后来败落转卖他人。”易知书道:“如今的主家姓唐,是个致仕的官员,急于脱手,开价十万两。” “这院子我要了。”易知足笑道:“兄长别跟小弟争,没有兄长出去的理。” “谁说为兄要搬出去了。”易知书笑道:“磊园可远不止十万两,为兄这是想盘下来押个一年半载再转手。” 小厮李旺这时匆匆走了进来,给两人见礼后才禀报道:“禀三少爷,总督府来人请您马上去一趟。” 易知足点了点头,接着道:“这世道一年半载怕是没有好转,这生意兄长别做,正好,我正想寻处宅子大婚的时候用,这事我安排人去商谈,兄长就别插手了。”说着,他便快步离开,一直以来他就想自己买座宅园,却没好意思开口,今儿算是逮着机会了。 一路匆匆出的大门,正欲上轿,却听的一声充满惊喜的叫声“三哥。”回首一看,居然是胖子——严世宽,他不由的一笑,道:“这还没进腊月,怎的就回来了?” “可想死三哥了。”严世宽一如既往的胖,大步走到跟前一脸欢快的笑道:“这不一回西关就先来见三哥了。” “小妹也回来了?” “那是自然。”严世宽笑的见牙不见眼,跟弥勒佛似的,“这么早回来,就是小妹天天催的急。” “少来。”易知足才懒得相信他这鬼话。 严世宽连忙转移话头,道:“三哥这是要去哪?” “总督府。”易知足说着一笑,“回来的正好,十八甫磊园要出手,最近人心惶惶的,你去压压价,尽快拿下来,晚上我给你接风洗尘。” 严世宽笑吟吟的道:“三哥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 上了轿,易知足才琢磨邓廷桢召见他所为何事,元奇才遭遇挤兑,这个时候,不可能是找他捐助,那就只能是团练的事情了,林则徐让他找邓廷桢商议,他这些日子一直拖着没去,元奇以及名下的各个厂子,他也没有组建团练,就是想看看广州的士绅组建团练的积极性高不高? 他这些日子查阅了一下团练的资料,团练不是什么新鲜事,从唐朝到明朝,一直都有团练,朝廷也设有专门的机构负责团练事宜,团练的职责就是‘乡里守望,保境安民。’不过,各朝各代对团练重视的程度差别较大。 清朝对团练可能算得上是最重视的了,雍正年间,鄂尔泰镇压西南叛乱,乾隆年间,福康安镇压台湾林爽文叛乱都用到了团练——乡勇,嘉庆年间,白莲教大叛乱,川楚陕几省就开始大规模的招募乡勇,组建团练,坚壁清野,并从士绅处募集团练经费。 林则徐、邓廷桢在英吉利大举进犯的压力下,号召士绅组建团练也就不足为奇,而且是有据可循。 对于元奇组建团练,易知足一直颇为小心,一则是他在天高皇帝远的昌化可以私下扩建训练护商团,他并不急,二则,元奇毕竟不是地方士绅能够相提并论的,官府岂能对元奇组建团练没有戒心?眼下正是元奇发展最为关键的时刻,他可不想让官府对元奇起疑心。(未完待续。) 第二六五章 防范元奇 卖麻街,总督府,签押房。 邓廷桢将一份折子丢在怡良面前的茶几上,面无表情的道:“悦亭看看,这是琼州总兵窦振彪快马送来的。” 拿起折子快速的浏览了一遍,怡良心里不由的一沉,琼州总兵窦振彪在折子里禀报说昌化县亚玉山(石碌)一带有团练一千人,八所亦有一千余,还配备有战马百匹,日夜操练,偶尔还能听闻枪声大作,八所商船队往来频频,间或有西洋兵船出没。 怡良是委派易知足在昌化假以团练之名训练马帮,但他却没想到易知足在昌化的动静居然闹的如此之大,二千团练,还有西洋兵船,易知足这是在搞什么名堂? 默然半晌,他才缓缓放下折子,斟酌着道:“部堂大人可是担忧元奇意图不轨?” “悦亭如何看?” “两千团练,能济什么事。”怡良尽量放缓语气道:“元奇虽大,但钱庄银库尽在广州及各个府县城中,一声令下,随时就能查封,况且,元奇一众股东尽皆士绅商贾,易知足纵有天大的胆子,亦不敢作乱。” 邓廷桢心里也是不相信易知足会作乱,这一两年,元奇捐输大额银两增添虎门防御,资助官府招募一万五千义勇,又拆巨资修建佛广铁路,若是心存作乱,岂不自相矛盾?略微沉吟,他才道:“我已着人传易知足前来,且听听他如何说。” 听的这话,怡良便知对方也不相信易知足会作乱,否则哪里还会召他前来问话?不过,他心里却有些担心,担心易知足将训练马帮的事情抖出来,那事情可是能做不能说。一旦捅出来,是个不小的麻烦。 易知足进的签押房,见的邓廷桢、怡良二人皆是神情肃然。便觉的气氛有些不对,心里不由的暗自警惕。见礼之后,见邓廷桢没象往常那般让座,心里更觉不对,当即勉强笑道:“不知二位大人相召,有何要事?” 盯着他看了足有移时,邓廷桢才道:“知足做的好大的事。” 易知足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事,他做的事情可没什么小事,当下陪着小心道:“在下愚钝。还请部堂大人明示。” 怡良沉声道:“昌化是怎么回事?” 昌化的事情被捅到广州了?易知足心里一跳,昌化县衙的大小官吏和当地一众士绅他都大力笼络,入股的入股,派差的派差,都与元奇绑在了一起,谁会告发?怡良这话问的含糊,他一时间也摸不清楚两人究竟知道多少情况? 转念他就镇静下来,昌化现在不过二千多人,这不算什么,问题是隐瞒不报。他当即神色平静的道:“部堂大人可是指的昌化团练?昌化团练分两部分,一在石碌矿山,有一千人。一在八所,有一千二三百人。 石碌铁矿储量大,面积广,矿山团练主要乃是护矿,当地黎人偷采情况严重,民风也甚是彪悍,不得不组建团练以震慑,八所一千余人,有五百是元奇护商团。另外数百团练是为镇守八所,因为八所不仅要修建港口。还要修建铁路,招募的民工既多且杂。还有安南和吕宋劳工,没有团练镇守不行。” 听他丝毫没涉及到马帮训练,怡良暗松了口气,当即跟着问道:“八所有商船队频繁往来,倒也正常,怎的还会有西洋兵船?” 战舰也暴露了?易知足心里暗骂,脸上神情却甚是轻松的道:“西洋兵船是花旗国的,因为两支船队经常往来安南、吕宋采购运输大量物质,担心遭遇海盗,是以花银子聘请花旗兵船护航。” 邓廷桢道:“元奇护商团怎的在八所?” “在下是考虑到护商团进行火枪实弹训练,动静太大,不宜在广州附近训练,以免引起恐慌,所以才让护商团前往八所训练。” 怡良接着问道:“这又是修港口,又是修铁路,昌化铁矿究竟有多大规模?” “初步预计,至少有三五百万吨。”易知足道:“可炼铁百万吨以上,以现在的市场铁价计算,昌化铁矿价值白银上亿两。” 价值白银上亿!规模如此大!邓廷桢、怡良对视了一眼,都是一脸的震惊,难怪元奇对昌化铁矿如此重视!难怪易知足一再往昌化跑,难怪昌化会有二千团练! 回过神来,两人心里都是一阵火热,铁矿的开采是值百抽五,一千万就可抽五十万!一个亿就是五百万!怡良连忙问道:“如此大规模,需要多少人工?一年能够开采多少?” “这得根据铁路的运输量和钢铁厂的生产能力来决定。”易知足含笑道:“据花旗工匠保守估计,大型钢铁厂一年能够轻松炼五六万吨铁,以这个规模估算,至少需要上万的矿工。” 一年才产五六万吨?怡良心里一阵失望,默算了下,值百抽五,一年的税银则是二十五至三十万两,这也不少了,广东一省一年的赋税才是多少?邓廷桢仿佛是才看见易知足仍然站着,连忙招呼道:“知足无须拘礼,坐。” 见他终于让座,易知足心里暗松了口气,钢铁厂还没开建,天知道一年能生产多少吨铁,他不过是随口胡说,反正等钢铁厂建成也是后年的事了,到时候局面已经完全变了,先哄的两人高兴再说,不如此说,他还真不好解释昌化的二千团练。 落座之后,他才缓声道:“二位大人都知道,最近元奇发生了挤兑情形,如今元奇既要修佛广铁路,又要修石碌至八所的铁路,还有八所的港口,长州造船厂也在建,处处要银子,资金周转有些吃力,是以,有关昌化的情况,还望二位大人守口如瓶,消息若是外泄。元奇怕是要遭受新一轮挤兑,元奇如今元气大伤,可经不起折腾。” “知足放心。”怡良含笑道:“元奇如今一年的税银堪抵全省之赋税。咱们岂会陷元奇于险境?” 怡良这话稍有夸张,元奇纳税之前。广东一年的赋税——地丁杂税银有一百五十余万两,元奇银行、东煌丝业、长乐机器厂以及即将投产的昌化铁矿这几大家加起来,元奇一年的税银将突破百万,说是堪比一省之赋税,也不算过分。 易知足笑了笑,没有吭声,元奇今明两年将开始推广机器榨糖厂,到的后年。元奇一年的税银,必然超越广东一省的赋税。 冷静下来,邓廷桢开口问道:“八所还有安南和吕宋的劳工?” “是。”易知足微微欠身道:“八所港口和铁路修建,昌化新城修建,石碌矿山修路,需要大量的人手,一时间根本招募不到足够的青壮,只能从安南和吕宋招募,部堂大人放心,不会给朝廷添麻烦。” 捻着胡须沉吟了片刻。邓廷桢才道:“知足聘请的花旗兵船,能否为水师所用?” 易知足连忙摇头道:“若是花旗战舰介入咱们大清与英吉利的战争,那无异于是花旗国直接向英吉利宣战。雇佣花旗兵船之时就已经声明,只用于护航,对付海盗,不与任何国家海军和水师对抗。” 这事不过是邓廷桢突发奇想,见不可行,他也就搁开手,转了话头道:“听林大人提及,元奇只打算组建二千团练?” “如今银根吃紧,元奇也不宽裕。”易知足苦笑着道:“再则。在下窃以为团练作用不大, 若是大人允许。元奇能否扩建护商团,将护商团规模扩至一千?兵贵精而不在多。一千护商团堪抵二千团练。” 听的这话,怡良笑道:“知足犯糊涂了不是......。” “还请大人指点。” “护商团不也是团练?”怡良含笑道:“无非是名字不同而已,组建团练,冠冕堂皇,护商团却是名不正言不顺,以后别提护商团,直接叫元奇团练。” “说的是。”邓廷桢颌首道:“护商团本是挂在义勇名下,如今乘这机会正名,叫元奇团勇,若是与英军作战立下功劳,不仅知足可获得朝廷封赏,甚至是授予实职,元奇团勇亦可在战事结束之后以协助治安的名义择优保留一部分下来。” 听的这话,易知足不由的大喜,当即拱手道:“谢二位大人。” “无须客气。”邓廷桢含笑道:“元奇是商界翘楚,组建团练亦当为表率,城郊组建团练的士绅甚少,元奇组建二千团练,如何能保境安民?西关、河南、花地、长州、洛溪,各建一千人团练,天下承平日久,知兵者寥寥,元奇团练又殊为要紧,本部堂从督标和水师中抽调一批有经验的官兵协助元奇训练团练,知足意下如何?” 这哪里是建团练?这完全是要元奇出银子帮督标和水师募五千义勇!易知足心里暗自腹诽,嘴上却毫不迟疑的道:“部堂大人既然开了口,在下岂敢推诿,元奇资金再紧,五千团练的银子还是挤得出来。” “难得知足如此深明大义。”邓廷桢端起茶杯,含笑道:“元奇团练若能建功,知足当属首功。” “谢大人。”易知足连忙起身一揖,道:“在下告退。” 瞥了一眼易知足的背影,怡良这才转过身一脸不解的道:“部堂大人这是防范元奇?” “五千团练握于元奇之手,又近在咫尺,焉能不防?” 略微沉吟,怡良才道:“恕在下直言,所有团练,真正能指望得上的,也就元奇团练,如此一来,易知足焉肯用心?” 邓廷桢笑了笑,道:“悦亭糊涂了不是,元奇总号在西关,长乐机器厂在河南,造船厂在长州,易知足焉敢不用心?” 从总督府出来,易知足上轿之后吩咐了一句回容园,便拧着眉头沉思,昌化的情况是有人汇报?还是邓廷桢派人去调查的?若是后者,那就说明邓廷桢对元奇起了疑心,这事得问问怡良,不弄清楚还真是放心不下。 黄昏,同德大街,西仁酒楼。 易知足、伍长青、潘仕明、严世宽、马应龙、吴云栋、谢安州、容坤宜等等一群平日里相熟的十三行子弟齐齐聚集在一块为严世宽接风洗尘。 酒过三巡,严世宽感慨的道:“许久没如此热闹了。” 谢安州笑道:“五哥少发感慨,三哥如今是大忙人,咱们同样是许久没有聚了。” “说的是。”容坤宜接着话头道:“三哥去琼州一去就是半年,回来忙的整天不见人.....。” “三哥。”吴云栋起身殷勤的给众人斟了杯酒,这才道:“如今地方士绅都在组建团练,元奇怎的不见一点动静?” 易知足含笑道:“云栋对团练有兴趣?” “不瞒三哥。”吴云栋朗声道:“我听说,白莲教大叛乱时,川楚陕几省组建团练的士绅有不少获得朝廷的赏赐,得授以实职.....。” 听的这话,酒桌上顿时安静下来,办团练还能授以实职?这可是头一遭听说,易知足扫了众人一眼,道:“想得授实职,那得建功,得领兵上战场真刀真枪的厮杀,云栋可得想仔细了。” 吴云栋笑道:“咱们虽然没上过战场,但自小在街头可没少打过架,就没怕过。” “好。”易知足颌首道:“元奇准备在西关、河南、花地、长州、洛溪,各建一千人的团练,花地的团练就交给你。” “谢三哥。”吴云栋兴奋的连忙端杯起身道:“小弟敬三哥一杯。” “别急着谢。”易知足伸手示意他坐下,这才含笑道:“元奇这五千团练,总督大人十分在意,特意从督标和水师中抽调一批带兵经验丰富的官兵负责训练,云栋可还愿意去?” 听的这话,伍长青眉头一跳,官兵负责训练,哪还叫团练?待的见易知足一脸笑吟吟的模样,似乎并不在意,他才稍稍安下心来,吴云栋心思灵敏,不管行不行,先应下来再说,退出总比进容易,当下便道:“愿意去。” “好,总算是有人分忧了。”易知足说着举起杯,道:“干。”(未完待续。) 第二六六章 书生领兵 一口将酒干了,易知足扫了在座众人一眼,含笑道:“五千团练,十个营,可还有人愿意毛遂自荐?” 一桌子人面面相觑,却没人敢吭声,一个个心里都明镜似的,元奇这团练可不比地方士绅组建的团练,总督大人如此重视,一旦战事爆发,那铁定是要上战场的,他们可不愿提着脑袋去跟英吉利人玩命。 见没人吭声,严世宽开口道:“三哥,算我一个。” 易知足瞥了他一眼,含笑道:“这事可没你的份,在家呆几日,赶紧给我赶回上海去。” “啊?”严世宽一呆,旋即一脸委屈的道:“三哥,咱可是专门回家过年来的。” 易知足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元奇一众大小掌柜,谁回家过年了的?就你特殊?” 一听语气不对,严世宽连忙讪笑着道:“在下可不敢坏元奇的规矩,听三哥的,过几日就回。” 易知足懒的理会他,眼光有意无意的扫了扫马应龙、梁肇敏等几个有功名的秀才,见这情形,马应龙摸着鼻子笑道:“知足兄莫非有意着咱们几个书生投笔从戎?咱们写写文章还成,带兵上阵杀敌,却非擅长。” “君湖兄这话大谬。”易知足说着自斟了一杯,缓声说道:“自古书生领兵,青史留名者比比皆是,三国陆逊,南朝陈庆之,唐朝刘仁轨,宋朝范仲淹,明朝于谦、王守仁、袁崇焕,哪个不是书生? 上马能提弓,下马能草书,出塞为名将,入朝为良相,诸位难道不憧憬?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何况尔等书生?国家养士二百年,如今正是报国时......。” 听到这里。伍长青已是反应过来,易知足这是要用书生带领元奇团练,他不由的暗赞了一声,好主意!如今歧视武人之风极盛。文人对武人十分轻蔑,相较于文人,武人地位十分低下,同为举人进士,文举文进士与武举武进士的地位可说是天壤之别。 如果元奇团练全部用书生来带领。督标和水师的中低级武官根本就无法掌控元奇团练!看来,易知足要这几个秀才出面,是为了抛砖引玉。 马应龙对于组建团练却没什么兴趣,含笑道:“知足兄忒瞧得起咱们了,吟诗填词,咱们还能勉力为之,舞刀弄枪,还真是难煞了咱们。” 易知足也不想勉强他们,笑了笑道:“那以后诸位可就别埋怨我没给诸位机会。” 这是什么机会?众人对此都不以为然,易知足也不再多说。伍长青情知事情必然是有了变化,但在酒桌上却也不便多问,天黑之后众人又转移战场,包下一艘紫洞艇夜游白鹅潭,一场接风宴只到三更才尽欢而散。 夜深,易知足也没敢回易府,径直回到容园歇息,次日一早,他还未起身,伍长青、严世宽、吴云栋三人已是提了早点在外拍门。 起身之后。草草洗漱,易知足走进会客厅道:“一大早就来扰人清梦.....。” “可不早了。”伍长青含笑道:“已经七点过了。” 见的金英奉茶上来,吴云栋连忙接过,殷勤的给几人斟茶。严世宽瞥了一眼金英,打趣着道:“女大十八变,英丫头越发的俏丽了。” 金英伶牙俐齿的道:“严公子倒是一点没变。” “这是笑我还是那么胖吗?”严世宽说着瞅了眼自己的肚皮,笑道:“没办法,就是廋不下来....。” 易知足不理会几人,喝了半碗粥。又吃了些早点,这才吩咐金英收拾了,待的金英退下,他慢条斯理的啜着茶,道:“想问什么?” 吴云栋迫不及待的道:“三哥,花地一千团练,该如何招募?花地多是大家别院,百姓不多,而且当地百姓大多油滑,不堪一用。” “不堪一用的又何止是花地?西关、河南、长州大都如此。”易知足缓声道:“我没打算在当地组建团练,元奇团练,是要打硬仗的,我打算通过元奇从各府县招募,各县招募一百人,要十八至二十岁的农民,给予元奇护商团待遇。” “各县招募一百人?”吴云栋一呆,喃喃着道:“广东全省九府十五州厅七十九县,一县招募一百人,这岂非要上万?” “嫌多?”易知足笑了笑,道:“嫌多的话,咱们在广州再优胜劣汰,裁撤一半,无非就是浪费些盘缠。” 伍长青沉声道:“如此大张旗鼓的招募团勇,可是出了什么变化?”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琼州总兵窦振彪对昌化团练颇为担忧,报到总督府了。” 昌化的团练露陷了?伍长青担忧的道:“不严重吧?” “放心,没什么大不了的。”易知足漫不经心的道:“昌化那地方岂能不组建团练以维护安宁?” 见他一副轻描淡写的语气,伍长青心知事情不严重,当即拉回话题道:“以书生带领元奇团练,总督大人会否生疑?” 易知足哂笑道:“两位部堂大人号召地方士绅组建团练,元奇积极响应,能生什么疑?总督大人或许会稍稍有些不快,钦差大人定然是欣喜不已。【ㄨ】”顿了顿,他才道:“无妨,待的元奇团练成军,总督大人也该调任了。” “邓大人真会调任?”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应该快了。” 伍长青估摸着他是不是听闻了什么风声,当即不再问这事,转而道:“文武相轻,由来已久,文人不武,武人不文,文武各成畛域而壁垒森严,罕见允文允武的博通之材,知足兄欲招募文人统带元奇团练,怕是难以如愿。” “不试试怎会知道?”易知足含笑道:“元奇大小股东近二千,半数以上皆是地方士绅,年轻士子不知凡几,总有耐不住寂寞的,况且,咱们未必要局限于元奇内部招募,大可公开招募,许以入股元奇。名利双收之事,还怕无人动心?” “名利双收自然动人心,但文人不武,如何统带团练?” “书生统兵。何须会武?谁也不是天生就会统兵打仗的,有没有领兵天分,打几仗就清楚了。”易知足缓声道:“况且,元奇团勇装备火枪火炮,非是大刀长矛弓箭之流。行军布阵战略战术都大有变化,书生接受能力和领悟力都强,容易学习。” 听他如此说,伍长青也懒的再辩,沉吟着道:“既是如此,知足兄不妨请南山公在《西关日报》发表一篇文章,号召书生加入元奇团勇。” “不妥。”易知足摆了摆手,道:“《西关日报》澳门外商订阅的不少,这消息虽然无法隐瞒,却也不宜大张旗鼓宣扬。”说着他看向吴云栋。道:“云栋既有志统兵,就搬去元奇义学,先学队列训练。” 待的两人告辞离开,易知足起身取了两支雪茄,丢给严世宽一支,道:“回来如此早,可是因为朝廷禁烟,放心不下?” 严世宽有些心虚的道:“有三哥照顾,我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鸦.片走私,我可照顾不了。”易知足慢条斯理的点燃雪茄抽了一口。才缓缓说道:“令尊还算谨慎,林大人对十三行也有投鼠忌器之心,并未厉行追查,否则这一关只怕难过。”略微一顿。他才接着道:“这节骨眼上,你就不应该回来。” 严世宽讪笑着道:“这不是想着快过年了......再则也是担忧广州的局势。” “呆几日就回吧。”易知足道:“与英吉利一战在所难免,就在明年夏季,上海、南京都是英吉利攻击的目标,战争一爆发,两江的钱庄也必然会遭遇挤兑。怕是有不少钱庄会倒闭,这对元奇来说,是一个壮大实力的好机会......。” 严世宽听的心里一紧,连忙问道:“那咱们上海的分号要不要撤离?” “不撤离等着被英军抢劫?”易知足翻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当然要撤离,英军是海军,必然沿长江进攻,沿途城镇分号要全部撤离,当然,也别只顾着撤,得招揽倒闭的钱庄掌柜伙计,上海,很快就会繁华起来,元奇在最近几年会加快在上海的发展。另外,你的设法交好当地的帮会——青帮,元奇以后有用得着青帮的地方。” 严世宽如今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哪会质疑他说的话,当即一脸兴奋的连连点头道:“三哥放心,落井下石的勾当,咱熟溜的很。”说着,他略微迟疑了下,道:“小妹想见三哥一面。” “十八甫磊园,谈的如何了?” “那老头子咬着不松口。” “等元奇招募团练的告示出来,再去谈,尽快谈下来,争取走之前在磊园给你和小妹饯行。” “三哥放心。”严世宽眉开眼笑的道:“他就是只铁公鸡,咱也有钢钳子,保准能拔下他两根毛来。” 三日后,元奇总号和各大小分号各自在醒目的位置张贴出招募团勇的告示:勤王卫道,精忠报国,抵御外侮,抗击英夷。元奇组建团练,特在各府县招募团勇,一县百人,只取十八至二十,身强力壮之农夫,经两次考核而录用者,享受元奇职员待遇,月钱两元,入伍即算工龄,立功者,提前顶以身股.......。 另招募三十岁以下,身体强健,立志报国,抗击外侮的士子加入元奇团勇,充任元奇团勇各级武官,不限名额,待遇从优......。 告示一张贴出来,立时就引起了轰动,元奇组建团练不足为奇,但组建上万人规模的团练,却是出户所有人的意料,虽说团练在大清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地方团练一般规模都不大,二三千人的团练都已经算是大团练了,一下子冒出一个上万人规模的团练,着实有些骇人听闻,而且元奇团练还是从各府县招募来的一色的青壮。 西关、南关、河南、花地士绅商贾一时间人心惶惶,不少人都意识到,与英吉利开战,怕是凶多吉少,否则元奇也不至于如此下血本,一万职员,一个月光是工钱就得二万大洋,还有粮食器械,这一年下来,至少要三四十万大洋! 小民百姓倒是高兴,元奇组建如此大规模的团练,对他们来说至少是多了一份保障,最高兴的还要数附近的农民,又多了一个进元奇的机会,虽说元奇团练有风险,但元奇职员的福利也是极为罕见,伤残阵亡的抚恤补贴都非同一般,更吸引人的还是元奇的身股。 元奇总号,大会议厅里,人头济济,一片嗡嗡的议论声,象个大菜市场一样,在场的都是看到元奇组建团练告示之后赶来的元奇大小股东们,元奇一下子招募上万职员,而且还许以顶身股,这分的可都是他们的银子,他们岂能没有意见。 易知足大步走到台上,扫了下面黑压压的人头一眼,他如今早已锻炼出来,如此场合,他根本感觉不到压力,稍稍等了等,他才扬声道:“诸位都静一静。” 会议厅里很快就安静下来,易知足朗声道:“诸位都是为元奇组建团练一事而来的吧?这里,我简单说一下,钦差林大人,总督邓大人要求元奇为表率,组建五千人的团练,告示是招募一万余人,但在广州还有一次考核,最终只取五千人。” 听的这话,一众股东都暗松了口气,易知足接着道:“我想诸位都应该清楚,元奇总号在西关,长乐机器厂、铸币厂在河南,造船厂在长州,弹药局在洛溪,就算两位部堂大人不要求元奇组建团练,元奇自己也必须组建团练以保护元奇的产业。 另外,一旦渡过这次危机,这五千团练可以立刻转为元奇的工人,机器厂、造船厂、弹药局,还有昌化铁矿,钢铁厂,都需要大量的工人,需要多少工人?我不妨给诸位透个底,一万人以上!可以这么说,元奇这次是借组建团练的机会,招募工人!” 卖麻街,总督府,签押房。 林则徐瞥了邓廷桢、怡良一眼,抖了抖手中的元奇招募告示,笑道:“这个易知足,果然是好魄力,一县百人,这岂非是一万有余?” 怡良瞥了邓廷桢一眼,含笑道:“昨日易知足禀报此事,说是从中择优录取五千人。” “这可是十八至二十岁的青壮。”林则徐含笑道:“哪能轻易放过......。” 邓廷桢道:“元奇才遭遇挤兑,如今还没缓过来,一万团练,元奇难以负担。” “二位被那小子骗了。”林则徐笑道:“人都来广州了,元奇还有退回去的道理?”(未完待续。) 第二六七章 货到地头死 听的林则徐如此说,邓廷桢转念就反应过来,看了怡良一眼,他才道:“这小子还真不是省油的灯,这是借招募团练之名,顺带为昌化铁矿招募矿工,一举两得。” 昌化铁矿的事情林则徐隐约听说过,却并不知道具体情况,听闻一下招募五千矿工,他不由的大为惊讶,道:“昌化铁矿需要如此多矿工?” “不敢有瞒大人。”邓廷桢含笑道:“昌化铁矿储量巨大,开采规模预计得上万人。” 如此大规模?林则徐略微沉吟便道:“铁矿开采何必急于一时,眼下要务乃是抗击英夷。” 抚须沉吟片刻,邓廷桢才沉声道:“这一万团练,皆是元奇职员,又招募士子充任各级武官,而且元奇不仅有钱还有渠道可以采购西洋火器......。” “维周兄可是担心元奇作乱?”林则徐不以为意的道:“多虑了,一万团勇和士子皆是从各府县筛选而来,即便不为族人着想,也得为家中亲人着想,焉敢作乱?” 听的这话,邓廷桢也觉的自己有些担忧过甚,这一万团练不是广州本地人,就算元奇有心作乱,他们为着家中亲族着想,也不敢附从,他自失的一笑,坦然说道:“之所以有此担心,还是因为元奇招募士子充任团练各级武官的缘故。 之前,着元奇组建五千团练,说好是从督标和水师中抽调武官协助训练团练,那小子却是弄批士子充任团练各级头目,这明摆着是不想让咱们插手团练事宜.....。” “维周兄此举有些欠妥。”林则徐毫不客气的道:“你插手的不仅是团练,而是元奇的事务,元奇团练以后解散,大批团勇也会进入元奇各个厂子或是钱庄.....。” “林大人说的是。”怡良接着道:“昨日易知足前来禀报,也曾流露过,担心督标和水师武官带坏元奇团练的风气。” “这小子倒是自视甚高。”邓廷桢含笑道:“罢了,元奇团练咱们不插手,让他自个折腾。不过,得好好敲打敲打他,咱们对元奇团练可是寄予厚望,准备大用的。” 怡良看了两人一眼。道:“下官如今是担忧易知足未必肯组建一万团练,一年下来,这可是笔不小的开支。” “别听他哭穷。”邓廷桢道:“元奇本银就是数千万,一年三四十万开销对于元奇来说算得什么?” 林则徐忍不住道:“元奇资金如此雄厚?” “元奇未垄断之时,仅是广州大小钱庄当铺钱局总本金就在二千万以上。”邓廷桢说着笑了笑。道:“广东虽然富裕,却是不及两江。” 听他这话似乎暗有所指,林则徐略微沉吟才道:“月初我就已上折子向皇上举荐维周兄出任两江总督,估摸着这几日就应该有回音了。” 邓廷桢一楞之后,连忙问道:“为何?” “鸦.片未绝,边衅又将起,我这个钦差短时间怕是难以离开广州。”林则徐缓声道:“两江重地,总督岂可久悬,易知足说英军可能会攻击江宁,想想也似有可能。江宁若有失,咱们可就是朝廷罪人,朝中重臣,鲜有了解英吉利者,唯有维周兄坐镇江宁,才足以抵抗英夷进犯。” 十一月二十八日,旗昌行船队抵达黄埔。 船队进入港口,约翰.格林和卫特摩两人便被领事斯诺派遣守候的人用小船接往十三行商馆,进的斯诺办公室,卫特摩声音洪亮的抱怨道:“非季风季节航行。实在是太糟糕了,咱们比正常的航期足足多航行了一个月时间。” “你应该感谢上帝,能平安抵达广州。”斯诺说着起身问道:“茶?还是咖啡?” “谢谢,茶。绿茶。”约翰.格林笑道:“我想我爱上绿茶了。” 卫特摩道:“我也是。” 斯诺看了他二人一眼,道:“绿茶真能预防坏血病?” “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不过,确实如此。”约翰.格林说着随意的在椅子上坐下,道:“一年时间,我的船队往返两次。船员水手中没有出现一个坏血病,真是神奇的树叶,今年,我要多订购绿茶,海军那些家伙们肯定也会爱上它。”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斯诺说着吩咐侍从道:“三杯绿茶。”走到门口关上门,他才问道:“他们是否同意交换?” “当然同意。”约翰.格林笑道:“为什么不交换?装填速度快,四百码能保证七八成射击精度的米尼弹专利,这笔生意,我想任何一个欧洲国家都不会拒绝。” “不过,还是有些遗憾。”卫特摩缓声道:“我们无法提供制作火炮的各种钻膛、削切车床,美利坚目前没有掌握这个技术,该死的英吉利人对武器的技术和机械封锁的很严密。” “完全不用担心。”斯诺笑道:“匆忙将你们请来,就是想告诉你们,情况有变。” “领事阁下已经拿到了米尼弹的技术?” “没有。”斯诺笑着摇了摇头,道:“这半年来,清国与英吉利关系极为紧张,双方已经发生几次小规模的武装冲突,各有伤亡,而且清国断绝了与英吉利的贸易,一场战争即将爆发,米尼弹的秘密,应该很快就会公之于众。” “真会爆发战争?” “以英吉利人的骄傲,这场战争已无法避免。” 听的这话,约翰.格林眼睛一亮,“领事阁下的意思,与元奇的交易已经没有必要,咱们可以将这批机器设备和技术卖个好价钱?” 斯诺笑了笑,道:“我想,元奇现在应该急需这批机器和设备,听说这半年,澳门的所有火帽都被高价收购一空。” 卫特摩小心翼翼的道:“美利坚会不会卷入这场战争?” “不。”斯诺毫不迟疑的道:“我们需要贸易,但不需要战争。” 略微思忖,卫特摩才道:“不参与战争,阁下能保证获取到米尼弹的技术?英吉利人可是惯于技术封锁。而且,这笔交易,是战争部的官员们特意批准的。米尼弹的技术需要明年夏季送回国。” 斯诺迟疑了片刻,才一摊双手,“看来,咱们很有必要继续这项交易。不过,我希望能卖个好价钱,而不是纯粹的交换。” 次日上午,易知足、伍长青两人就匆匆来到美国馆,易知足虽然心里笃定美国会同意交换。但什么事情都有意外,他是真担心美国那些个军火商或是官员们脑子被驴踢了,如今元奇团练已经开始招募,战争也迫在眉睫,一应厂房工匠原材料也都准备好,就等机器设备和技术人员,但旗昌行和卫特摩行的船队到了一天才通知他,这让他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斯诺带着约翰.格林在门口迎接他们俩,略微寒暄,便上了二楼会客室。不见卫特摩和奥利芬两人露面,易知足心里的感觉越发的不好,落座之后,他含笑问道:“船队一路可还顺利?” “上帝保佑,一切顺利,就是稍稍耽搁了点时间。”约翰.格林说着,不无自豪的道:“完全不受季风影响,横跨太平洋、大西洋的,如今也就我们美利坚商船。” 对方这倒不是吹牛,在非贸易季节。前来广州的外国商船也确实只有美利坚的商船,易知足含笑点了点头,道:“美利坚人有着无与伦比的冒险和探索精神。” “谢谢易先生的称赞。” 见对方不主动,易知足也懒的兜圈子。径直问道:“咱们的交易是否出了意外?” 约翰.格林笑了笑,道:“听闻贵国与英吉利将会爆发战争?” 听他如此问,易知足心里暗自松了口气,货到了,对方这是想坐地起价呢,见的下人奉上香茶。他含笑道:“劳驾,换杯咖啡。”说着,他取出一盒雪茄,散了一圈,自个缓缓点燃,抽了一口,才开口道:“格林先生是担心爆发战争,米尼弹的技术会很快泄露?” 见他一口就道破自己的心思,约翰.格林爽快的道:“确实如此。” 易知足笑了笑,伸出三根手指,道:“三个问题,一,英国人掌握了米尼弹技术,会不会公开?二,虎门防范森严,即便爆发战争,战场是不是一定在广州?三,战争究竟会不会爆发?何时爆发?会持续几年?” 说完,他站起身道:“诸位考虑清楚了,再回复我。”说着他礼貌的点了点头,道:“告辞。”不等两人反应过来,他便快步离开,伍长青也赶紧起身快步跟了上去,用中文道:“欲擒故纵?” “你可真抬举他们。”易知足哂笑道:“货到地头死!我没那份闲心跟他磨牙。” 会客厅,斯诺和约翰.格林两人大眼瞪小眼,楞是没反应过来,正经八百才说两句话,条件都还没提出来,对方居然就走了,什么意思?斯诺回过神来,立刻意识到做了蠢事,对方耽搁不起,他们同样也耽搁不起,况且,对方说的很对,天知道战争什么时候爆发?就算爆发,广州会不会成为战场?清国地广人多,战争又会持续多长时间? 他连忙起身追出去,却见易知足两人已经到了一楼,这让他心里更急,对方显然不是做做样子,而且心里怕是还带有气,这可不利于美利坚与元奇的合作,情急之下,他连忙高声道:“易先生,请等等。” 易知足停下脚步,抬头望向他,一脸戏谑的道:“阁下就考虑清楚了?” “不用考虑。”斯诺连忙道,说着他赶紧追下楼,到的跟前,他才一脸歉意道:”约翰只是担心,就这么简单。” “交易继续?” “当然。”斯诺微笑着道:“易先生的人随时可以去港口提货,货物清单在卫特摩哪里,随后就送往元奇总号。” “合作愉快。”易知足微笑着伸出手道:“米尼弹实物和详细原理文字说明,我会交给卫特摩。” 出的美国商馆,伍长青忍不住笑道:“痛快,不过稍稍有些不过瘾,咱们好歹也该听听他们提出的条件,再演这么一出。” 易知足慢悠悠的道:“咱们与美利坚如今是合作蜜月期,得给他们留份体面。” 两人前脚回到容园,卫特摩后脚就跟了来,一见面,卫特摩就歉意的道:“方才去了奥利芬行,没料到易先生走的如此快。” “最近事情有些多。”易知足说着伸手道:“卫特摩先生请坐。” 落座后,卫特摩取出一份清单,道:“有件事情须的说明,火炮的砂型铸造,我们请了两位工匠,但钻膛、削切火炮的车床,美利坚也没有。” 易知足也不清楚美利坚是真没有,还是出于技术封锁的考虑,不过,他也没心思追究这事,他眼下只需要陆战炮,口径不大,自己铸造或是采买,都没问题,略微沉吟,他才道:“其它的都有?” “枪管和火药火帽的机器设备和技术人员都有。”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没有的,咱们也不能强人所难,成交。”说着,他开锁从抽屉里取出一盒米尼弹和一份文件,道:“这是为霍尔式m1819配备的米尼弹,这是原理,可以直接申请专利。” 待的卫特摩收好,他接着问道:“枪管和火帽,带了多少?” “三千枝霍尔式m1819枪管,五万发火帽。”卫特摩笑道:“另外,还有交付的两艘飞剪船,六艘商船,都直接去了八所,您提及的英法陆军装备的制式陆战炮也带了几门。” “好。”易知足含笑道:“这两日忙完,我宴请诸位,以表谢意。” 十二月初一,林则徐遵照道光的谕旨,以钦差大人的名义,正式发布告示,宣布封港,永远断绝与英吉利国贸易。 十二月初四,义律毫不示弱,着“窝拉疑”号舰长宣布,自十二月十一日起,封锁广州口岸与珠江口。(未完待续。) 第二六八章 人事变动 英国人宣布自十二月十一日起封锁广州口岸和珠江口,这可急坏了美国一众商船主,领事斯诺更是心急如焚,旗昌行、卫特摩行的船队才抵达广州,短短几天时间,根本不可能离开,一旦被堵在广州,天知道什么时候解封? 况且这段时间肯定还会有商船源源不断的抵达广州,若是万一与英国人发生冲突,说不定美利坚就会被逼卷入这场战争,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元奇总号,容园,听的伍长青转告这个消息,易知足抽着雪茄一声不吭,义律此举是有意挑起更大的事端,将事态进一步扩大,看来,他是担心伦敦方面不会贸然出兵开战,所以才借题发挥。 见易知足不吭声,伍长青暗自奇怪,这家伙怎会如此好涵养?稍稍沉吟,他才开口道:“义律此举欺人太甚,一旦封锁广州口岸和珠江口,所有海船皆无法进出,花旗商、行商、盐商、茶商、糖商、布商等等凡事与海贸有关的岂非都得歇业?这损失可不小。” 易知足淡淡的道:“技不如人,别人欺上门来,也只能捏着鼻子忍着。” “知足兄真打算忍?” “不然还能怎么的?” “义律手头现在也不过四艘小战舰,咱们在八所有四艘大战舰,咱们完全可以杀杀他的气焰?” “老爷子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伍长青讪笑着道:“知足兄何必明知故问,您都如此沉得住气,何况老爷子?” “四对四,咱们未必是对手。”易知足缓声道:“况且,战争都还没开始,长青就打算将底牌先亮出来?再说了,这个时候暴露实力,咱们可是两头不讨好,官府和英夷都会打压咱们。” “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英吉利战舰封锁珠江口?” 易知足翻了他一眼,道:“长青有法子?” “花旗国在黄埔有二十多艘商船......。” “想都别想。花旗国不会,也不敢挑衅英吉利。” 听的这话,伍长青大为沮丧,嘀咕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可真是窝囊透顶!” “是朝廷窝囊!”易知足白了他一眼,道:“你窝囊个什么劲.......?” 李旺在门口探头探脑的瞧了一眼,小心翼翼的道:“禀少爷,许公子、金公子在外求见。”说着。他还特意眨了眨眼睛。 见他眨眼睛,易知足登时明白是许怡萱和金兰香这两个女扮男装的假小子来了,可有些日子没见二女了,不过,她们来的可真不是时候,这个时候,他还真是没心思见她们,想想拒见也不妥,略微沉吟,他才道:“请她们进来。” 见这情形。伍长青反应也不慢,立即猜到是许怡萱和金兰香两人,当即闷声道:“要不要我回避一下?” “有什么回避的?”易知足说着,顺着先前的话题道:“英吉利封锁珠江口,影响极大,反响也必然不小,官府不敢坐视不理,咱们没必要急着出头,先看看各方面的反应再说......。” 各方面的反应?伍长青眉头一挑,“能不能借这机会想方设法将花旗国拉下水?” “将他们拉下水也无济于事。”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花旗国海军太弱。根本不是英吉利海军的对手,拉他们下水,局势会更乱,得不偿失。咱们只需要他们提供机器设备和技术人才就足够了。” 两人说着话,许怡萱和金兰香缓步走了进来,见的伍长青也在,金兰香象模象样的拱手笑道:“易大掌柜、伍公子,别来无恙?” 易知足含笑还了一礼,才道:“今儿是什么风将二位吹来了?” “西洋风。”许怡萱淡淡的道。 听的这话。易知足颇觉意外,道:“二位亦是因为英吉利封锁珠江口一事而来?” “可不是。”金兰香道:“粤盐行销七省,仅次于淮盐,广东盐场二十有二,都靠海船转运,英夷封锁海口,盐船无法进出,盐商损失之大,无法估算。” 伍长青听的一笑,“这事应该去找盐政衙门或是督抚衙门......。” 许怡萱缓声道:“我们前来,是希望《西关日报》能够大力呼吁,联合各行各业,一齐出钱出力出人,打破英夷的封锁。” “一出事就能想到《西关日报》,看来《西关日报》已经深入人心了。”易知足含笑道:“这个提议不错,不过,事关重大,需征得官府同意才可,稍后,我去拜访一下总督大人。” 话才落音,李旺便在门外禀报道:“禀少爷,严公子来了,另外,花旗领事和几位花旗商行行主在外求见。” “真不凑巧。”易知足歉意的道。 许怡萱自然不愿意见洋人,当即起身道:“那咱们先行告辞。” 金兰香看了易知足一眼,大半年没见面,见面才说的两句话就要离开,她心里颇有些不甘,但想到易知足今儿怕是有的忙,她也只能跟着起身,拱手道:“那咱们明日再来拜访。” “行。”易知足含笑道:“让丫鬟领二位从后门出去罢。” 两女刚离开,严世宽就笑嘻嘻的走了进来,得意洋洋的道:“成了,八万大洋。” “八万?”伍长青惊讶的道:“世宽可真行,一下就砍掉了两万。” 十八甫磊园,原本是叫价十万,严世宽谈了几日都没能降下多少,今儿却一下子降了两万,不消说,英吉利限期封锁海口的消息已经散播开来,外间已是人心慌乱。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咱们也不能贪得无厌,成交!成交之后,将消息散播出去,过两日,我在磊园设宴请客,通知大家都来热闹热闹。” 伍长青含笑道:“知足兄可是想以此来稳定人心?” “既是稳定人心,也顺带收点礼,弥补下损失。”易知足笑道:“这几日手头有些紧。”说着。他一指外间,道:“迎迎他们.....。” 出门将斯诺、约翰.格林、卫特摩、奥利芬四人迎了进来,寒暄着落座之后,卫特摩便迫不及待的道:“英国人宣布自十二月十一日起封锁广州口岸和珠江口。如今只剩下短短六天时间,咱们的船队可没法在封锁之前起航......。” 易知足看向斯诺,道:“领事阁下为何不去跟义律商谈一下?” 斯诺耸了耸肩,一脸无奈的道:“义律封锁珠江口,是为了报复贵国钦差大人发布告示。宣布永远断绝两国贸易,他不会因为咱们美利坚商船而改变主意或是推延时间,义律很清楚咱们的船队才抵达,期限定的如此短,很可能是有意如此。” 易知足看着他笑道:“阁下该不会是希望我出面去与义律谈吧?” “易先生去谈没有任何意义。”斯诺道:“除非贵国的钦差大人出面去谈,不过,这显然是不可能的......。”略微犹豫,他才道:“易先生手中有四艘快速巡防舰,不知能否接应一下?” “当然可以。”易知足没有半点迟疑,满口答应。花旗商船队冲破英吉利对珠江口的封锁,对元奇对广州来说都无疑是一件好事。 迟疑了下,斯诺才道:“易先生知道的,美利坚不喜欢战争,我们也不愿意与英吉利发生正面武装冲突,四艘快速巡防舰不能悬挂美利坚国旗......。” 不等他说完,易知足就哂笑道:“四艘快速巡防舰,英吉利人一看就知道是美利坚战舰,况且战舰上也有不少贵国的船员炮手,就算悬挂大清水师战旗。英吉利人也不会相信是大清的水师战船,他们对广东水师的战船情况了解的相当清楚。” 听的这话,斯诺登时沉默不语,半晌。他才开口道:“船队空船离开广州,应该没有问题,时间也来得及,,易先生能否让我们在其他港口装运货物?” 闹了半天,对方是打的这个主意。易知足略微沉吟,才道:“大清是一口通商,这事我做不了主,须得跟钦差大人和总督大人请示,二日内回复阁下,如何?” “谢谢。”斯诺微微欠身,语气诚恳的道了一声谢。 易知足看了奥卫特摩三人一眼,道:“这几****会通知十三行,着他们尽快卸货装货,你们有采购清单没有?” “不用清单。”约翰.格林道:“茶叶,不管红茶绿茶,不管档次高低,有多少装多少,除了茶叶,生丝、布匹、瓷器、大黄.....有什么装什么,我们相信十三行的信誉。” 打发走斯诺一行,伍长青长叹了一口气,道:“难怪义律敢如此狂妄,凭借着四艘战舰就敢扬言封锁海口,他是算准了花旗国商船不敢挑衅。” 易知足笑了笑,道:“义律的背后是有着‘海上霸主’之称的英吉利海军,他当然有狂妄的资本,知道为什么斯诺如此胆怯?而我也不希望美利坚卷入战争吗?” 严世宽识趣的问道:“为什么?” “很简单,一旦美利坚向英吉利宣战,海洋虽大,却无美利坚商船的容身之地,英吉利海军会在全世界范围内抓捕劫掠美利坚商船,咱们与美利坚的贸易也会中断,这对于咱们来说,可不是好事。” 说着,他起身道:“我得去总督府一趟,这个忙咱们的尽力帮,世宽,你去将磊园的事情交接好,我吩咐他们一声,银元在总号柜台划拨,长青去一趟行商会所和黄埔,催促他们尽快卸货装货,尽量逐船逐船的装满。” 说着,他掏出怀表看了看,才上午十点多钟,略微沉吟,他才道:“今日这里怕是不得安宁,完事后,大家去磊园碰头。” 匆匆乘轿赶到总督府,名贴一递进去,一个门子就笑吟吟的出来,利落的见礼后才道:“大人早有吩咐,易大掌柜随到随进,易大掌柜请。” 进的签押房,易知足才发现,不仅林则徐、怡良在,粤海关监督豫堃也在,这是什么阵仗?他略一迟疑,正准备向众人行礼,林则徐一脸和煦的摆手道:“知足不用多礼,坐。” 易知足也不客气,团团一揖道:“在下见过诸位大人。” 怡良含笑道:“今日不同往昔,知足这礼可不能省。” 什么意思?易知足一楞,一转念,他就反应过来,脱口道:“邓大人调任两江了?” 这话一出口,在座几人都是一楞,齐刷刷的望向他,林则徐率先问道:“知足是如何得知的?” “邓大人调任两江,那么林大人想来是调任两广了。”易知足说着一笑,拱手道:“恭喜邓大人,恭喜林大人。” 林则徐道:“本部堂由两江调任两广,何来之喜?” “求仁得仁,焉得不喜?” “坐。”林则徐说着抚了抚长须,道:“知足是如何得知的?” 笑了笑,易知足才道:“这不难猜,林部堂迁升两江,却迟迟不去赴任,自然是放心不下广州局势,两江乃天下财赋重地,又是英夷攻击目标之一,总督之位岂能长久空置?环顾当今天下,除了林部堂,能胜任两江总督的,唯有邓部堂。 在下方才进的房间,邓部堂没开口,却是林部堂先开口,主客易位,如此明显,又得抚台大人提醒,在下若还不明白,岂非糊涂?” “心思缜密,见微知著,无怪乎元奇能如此迅速崛起。”邓廷桢含笑道:“不过,老夫调任两江总督,知足就一句恭喜送行?” 听的这话,易知足敛了笑容,起身一揖,正容道:“没有邓大人支持,也就没有今日的元奇,大人提携之恩,小子永不敢忘,有朝一日,邓大人有难,元奇必然拼死相助。” 这是什么话?好端端的,怎的说出这话来了?怡良、豫堃面面相觑,林则徐则是沉吟不语,邓廷桢亦是一呆,他本是想敲一批西洋火器,却不料易知足如此郑重其事的给个承诺,他当即就意识到,对方这是暗指江宁有一场大战,他心里不由一沉,缓缓点头道:““好,知足一诺,可是难得的厚礼,老夫收下了。” 林则徐心里却有些琢磨不定,易知足这口气可不小,难不成元奇团练还有出省作战的能力?问题是元奇团练如今都还没开始筹建,这小子哪里来的底气?(未完待续。)xh:.254.201.186 第二六九章 改装商船 易知足郑重其事许下的只是一个空头人情,他很清楚林则徐、邓廷桢两人在鸦.片战争中的命运,邓廷桢调任两江总督,还没走到两江,就被改授闽浙总督,而闽浙总督府在福州,根本就没被战争波及。 他如此说不仅是意图引起这两位总督大人对南京的重视,也是封堵邓廷桢的口,他很清楚邓廷桢需要的是西洋火炮火枪,这个,他真心无法满足,趋利避害是所有商人的天性,大清断绝与英吉利贸易,英吉利战舰封锁广州口岸和珠江口,两国战争一触即发。 这种情况下,没有美国商船愿意继续来广州贸易,至于长乐机器制造厂自主生产霍尔式m1819,他心里根本没有底,否则也不会又订购三千根枪管。 林则徐虽然心里疑惑,却也清楚这时不是细问的时候,略微沉吟,他轻咳了一声,道:“知足是为英吉利扬言封锁海口一事而来?” “正是。”易知足微微欠身道“消息已经传开,如今西关人心惶惶,怨声载道,花旗商、行商、盐商、茶商、糖商等与海贸有关的各个行业会所都在召集商贾会议,花旗国商船队更是有如热锅上的蚂蚁。” “此事咱们方才已经商议过了。”林则徐缓声道:“英吉利要封锁海口,咱们也不能示弱,白日咱们用水师战船驱赶,晚上则组织水勇用火船夜袭......。” “部堂大人。”易知足沉声道:“英夷兵船速度快,炮火猛,但数量却不多,未必会与水师正面交锋,他们会尾随出海的船只船队攻击或是抢掠。” 听的这话,林则徐脸色有些难看。他何尝没想到这点,但水师战船不可能出海护航,也不可能出海追击英夷兵船。那纯粹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眼下。他能采取的措施,就只能是这两个,他也清楚,这实际上就是掩耳盗铃,做个姿态而已。 “以水师的实力,这已是竭尽所能之举。”怡良缓声道:“知足可有良策?” 易知足看了几人一眼,含笑道:“元奇才遭遇挤兑,而且这几日风声一紧。又有挤兑的迹象,可拿不出银子了。” 还真有办法?林则徐心里不由的一喜,连忙道:“诚如知足方才所说,英夷封锁海口,但凡与海贸有关的行业都损失惨重,筹集点银子不是难事,知足有何良策,尽管说来。” “黄埔有二十多艘花旗商船。”易知足含笑道:“购买一部分花旗商船,改装成战船,招募花旗船员水手操纵。追击英夷兵船!” 怡良连忙问道:“花旗商愿意卖船?” 易知足道:“战事一起,很多花旗商船都不会前来广州贸易,卖船对于他们来说是个不错的选择。当然,主要还是价格合适,此举不仅能够解除封锁海口之危,还能壮大水师实力。” “一举两得,果然是良策。”邓廷桢笑道:“江宁繁华远胜广州,知足有暇,还望前来江宁作客,老夫必定倒履相迎......。” 易知足连忙拱手道:“江宁繁华,在下慕名已久。部堂大人盛情相邀,在下定当前往拜访。” 林则徐道:“元奇的根基在广州。维周兄别枉费心思。”说着,他看向易知足。道:“花旗商船大概是什么价格?” “西洋商船按照排水量的吨位计价,新船是一百大洋一吨。”易知足张口便道:“旧船则根据下水时间长短来折旧,应该在五十至于九十之间,一艘千吨大船,连带船上火炮亦不过七八万大洋,买十艘亦不过七八十万,连带火炮以及改装,一百万足矣。” “一百万足矣!这小子好大的口气,林则徐笑了笑,才道:“花旗商船上一般只五六门火炮,改装成战船,一艘至少要二三十门火炮,火炮从哪里来?” 这个问题,易知足自然是考虑过,当即便道:“燕塘和佛山炮局所铸火炮,粗糙笨重,口径小,威力弱,不适宜用于花旗商船,可以考虑暂时先从虎门炮台上拆卸一部分中小口径火炮用于花旗商船。 至于虎门炮台,若能采买,则尽量采买,若是无法采买,则令燕塘和佛山炮局从容铸造以填补。” 怡良道:“如此,虎门炮台防御力量岂非大幅削弱?” “此事难两全。”易知足道:“孰优孰劣,还得诸位大人权衡,如今采买火炮难度相当大,不论是澳门的葡萄牙商人还是花旗国商人,敢于冒风险来贸易的,都是凤毛麟角。” 略微沉吟,林则徐才道:“西洋风帆船操纵不易,此事,知足可曾考虑?” “这倒不难。”易知足道:“可高价招募葡萄牙或是花旗国船员水手加以训练,应该不是很难。” “这些战船同样可以协防虎门炮台。”林则徐缓声道:“广东水师战船尽皆老旧,既小且弱,迟早要换西洋的战船,这是难得的机会。”说着,他看向邓廷桢,道:“维周兄坐镇广东数年,在广州募集一百万,是否可行?” 邓廷桢笑了笑,道:“广东行商、盐商、茶商、丝商、糖商,尽皆富足,况且这次是为他们的自身利益,一百万不算什么。”说着他看向易知足,道:“元奇虽然困难,却也不会一毛不拔,是吧?” 林则徐上任,头次募集,元奇自然不能一毛不拔,况且易知足方才在商船的报价上面已经虚报了三成,他自然不是为了赚这昧心银子,当即就笑道:“元奇愿意抛砖引玉,捐输二十万!再则,元奇在长州有造船厂,可以负责对商船的改装。” “好!”林则徐兴奋的道:“有元奇带头,不愁筹措不齐一百万。”说着,他看向怡良和豫堃二人,吩咐道:“事不宜迟,劳烦二位马上遣人通知广州与海贸相关的行业公会。明日上午在......西关十三行行商公所会议,本部堂亲自向他们募捐!” 怡良和豫堃连忙起身道:“谨遵部堂大人谕令。” 见的林则徐看过来,易知足一笑。道:“在下去跟花旗商商议。”顿了顿,他接着道:“英吉利限期封锁海口。花旗商船队无法在限期前启航,他们恳请空船出广州,在其他港口装载货物......。” “此事不允。”林则徐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道:“之前英吉利亦要求在澳门上下货物,本部堂拒绝了,若是允许花旗商,岂非授人以柄?再则,朝廷律令,岂能擅改?”顿了顿。他放缓语气道:“知足好好安抚他们,协助水师训练操炮弄帆,英吉利的封锁不足为虑。”说完,他便端茶送客。 怡良、豫堃、易知足三人连忙起身告退,出了院子,怡良才含笑道:“今番可算是见了知足的真颜色,难怪两位部堂大人都对知足青睐有加。” 豫堃亦毫不掩饰的赞道:“知足年纪虽轻,却精擅西学,精通夷语,心思缜密灵敏。更兼胆识过人,来日必成大器。” 易知足这还是头次听闻豫堃如此夸赞他,连忙谦逊道:“二位大人如此谬赞。小子如何敢当?” “无须谦逊。”怡良摆了摆手道:“知足才干出众,可堪大用,屈身商贾,实是太过委屈,此番英夷进犯,知足可得好好把握机会,但有功劳,本院一定大力保举。” “谢抚台大人。”易知足干巴巴的谢了一句,他可没心思做官。 十三行商馆区。美国商馆,斯诺办公室。 “购买咱们黄埔的商船?”斯诺一脸惊讶的道。反应过来,他连忙道:“钦差大人拒绝咱们在其他港口装载货物?” “没有钦差大人了。”易知足道:“如今林则徐林大人已经不是钦差。而是两广总督,是总督大人。”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卫特摩快活的道:“那帮英吉利鸦.片贩子一定不愿意听到这个消息。” 这家伙明显是在幸灾乐祸,易知足笑了笑,美国人放弃了鸦.片贸易,他们自然不愿意看到英国人继续大量走私鸦.片。 斯诺却是追着问道:“总督大人拒绝了?” “拒绝了。”易知足肯定的道:“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房间里登时一片安静,半晌,易知足才道:“八商船卖给我们改装成战船,我们完全可以打破英吉利人的封锁。” “他们若是咬着咱们船队不放呢?” “我让那四艘快速巡防舰接应护送,直到安全为止。” “好!”斯诺爽快的道:“我征求一下船主们的意见,看看有谁愿意卖。” “我们可以吃下十艘,另外......。”易知足缓声道:“英吉利人有可能会在很长的时间内封锁广州口岸和珠江口,我希望能够再订购四到六艘千吨级的快速巡防舰。” 听的这话,奥利芬一脸为难的道:“易先生去年夏季订购的三艘快速巡防舰,估计最快也要到今年夏季才能交付,现在再订购四到六艘,最快也要到明年夏季才能交付,赶得及?。” “或许......。”卫特摩插话道:“可以向法兰西采购,快速巡防舰各国并不是十分重视,管理的也不严,可以向法兰西海军购买现役的快速巡防舰。” 听的这话,易知足心里一动,法兰西海军一直与英吉利海军对抗,造风帆战舰的能力自然无须置疑,采购法兰西海军现役的快速巡防舰不是不行,稍稍思忖,他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很简单,他的兵力跟不上,海军不比陆军,不是几个月就能够训练出来的。 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大清疆域辽阔,战争一旦爆发,不会很快结束,明年夏季交付没问题,订购六艘!” “如你所愿。”奥利芬点头道:“我们安排快船回国,尽量争取时间。” 半个时辰后,易知足心满意足的从美国馆出来,世界经济危机,海贸生意本就不好做,唯一有利可图的东西方贸易,也因为大清与英吉利即将开战而断绝,况且这次因为英吉利封锁珠江口,要空船返航,所以一大半美利坚商船主都乐意卖掉商船。 至于高价招募船员水手炮手,斯诺也无能为力,他能做的只是不阻止,美利坚商船上的船员水手都是各地聘请的,来源很复杂,不论是斯诺还是船主们都无法替他们做主,对此,易知足并不担心,美利坚商船主能聘请,他还聘请不了? 至于订购快速巡防舰,他这次是真被英吉利人封锁珠江口给刺激到了,鸦片战争持续两年多时间,而且,他可能还会尽量拖延时间以争取充足的时间在两江布局,他无法容忍英吉利封锁珠江口长达两三年时间。 对于广东水师,他真心没做指望,十艘改装的西洋战船交给他们,只能是对付眼前义律的四艘战舰,一旦英海军舰队抵达,十艘西洋战船估摸着都会躲回黄埔港,改装战船对阵战列舰,仓促训练的水师官兵对上训练有素的英国海军,什么结果,傻子都知道,林则徐和关天培岂会不知?岂会硬拿鸡蛋去碰石头? 十八甫磊园距离元奇总号并不远,仅仅只隔了三条街,易知足在大门外下了轿,看了一眼高大气派装饰考究的大门,随即看向门外的街道,西关的街道大多都狭窄弯曲,但十八甫磊园这一带都是富贵人家,街道不仅宽敞而且笔直,街面铺着一色的青色石板,跟繁华热闹的商业街区没什么差别。 磊园占地广阔,一人多高的青砖围墙从大门两边延伸开去,每边粗粗估计得有五六十米,李旺一脸兴奋的道:“少爷买下这里了?” 角门一开,一个十五六岁,眉清目秀的小厮探头打量了易知足两眼,道:“是易大掌柜?”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严世宽呢?” 见他点头,小厮连忙紧趋几步上前跪下道:“小的宋喜叩见少爷。” 易知足道:“你是严家的?” “回少爷。”宋喜道:“小的是严公子前日在人市买来的。” “起来回话。” “是,少爷。”宋喜起身道:“严公子和小姐在内院,小的带少爷前去。”(未完待续。) 二七零章 南洋天地会 听的严小妹在内院,易知足迟疑了一下才缓步走进大门,踱到雁翅照壁前,饶有兴致的打量上面刻画的寓意吉祥的图案,对于严小妹,他心里甚是纠结,明媒正娶,他不乐意,纳妾,严家又如何会同意?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 雁翅照壁上图案很精美,中间是一副鱼跃龙门图,四角还有天仙寿芝、四季平安、玉堂富贵、本固枝荣等四副花草图,都雕刻的栩栩如生,易知足打量了一阵,才暗叹了口气,缓步向后院走去,逃避不是办法,眼下,他得先摸清楚情况,两人究竟有没有肌肤之亲,若严小妹还是处子,这事情就好办多了,若已经破瓜,说不得,该负责的还得负,就当是还债。 过的轿厅,严世宽兄妹就迎了上来,严世宽笑嘻嘻的道:“三哥好眼力,这园子八万大洋可算是捡了个大便宜。” “咱们还真没捡着便宜。”易知足含笑道:“战事一起,这园子六万大洋都没人要。”说着,他便看向严小妹,上着短夹袄下着月华裙的她看起来似乎清瘦了些,却也显得更为高挑。 严小妹没有见礼,也没有吭声,一双大眼睛上上下下的看着易知足,神情很是平静,也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见两人这情形,严世宽轻咳了一声,道:“我去叫桌席面,今日咱们就在这里小酌一番。”说着对李旺和宋喜眨了眨眼睛,带着两人离开。 严小妹看了身后跟着的两丫鬟一眼,吩咐道:“去冲壶茶,上些瓜果。” 待的丫鬟离开,易知足才道:“广州局势严峻,你们不该回来的。” 严小妹却幽幽的道:“三哥忙的连回信的时间也没有吗?” 严小妹初到上海接连给他写了几封信。易知足一封没回,他自知理亏,当即一笑,道:“我要说没有,你相信吗?” “三哥变了。” “是长大了。”易知足说着伸手礼让道:“园子景色好,走走吧。” 他越是客气。严小妹就越是觉的他生分疏远,两人并肩默默的走了一段路,她才幽怨的道:“我不去上海了......。” “不行。”易知足毫不客气的打断她的话头,道:“林则徐如今调任两广总督,严家随时都有不测之祸,你和世宽必须尽快离开广州。” 严小妹敏感的道:“三哥刻意疏远我,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不是刻意疏远,是真的很忙。”易知足说着轻叹道:“元奇如今可不比以前,钱庄、顺德机器缫丝厂、长乐机器制造厂、天宝表厂、长州造船厂。洛溪弹药厂、昌化铁矿、佛广铁路、西关报馆......,如今一天到晚,四处忙着见人说事,你五哥回来这些日子,都没能见上我几面......。” 严小妹停下脚步道:“三哥不用骗我。”她咬着嘴唇道:“家里的事情我都知道,我可以不要名分!” 见她连不要名分的话都说了出来,易知足不由的一阵无语,这年头。名分大如天,做妾和做妻。可说是天壤之别,严小妹能说出这个话来,可见是铁了心,他不由的大感头疼,严小妹敢不要名分,严家却是丢不起这个脸的!况且还有个严世宽。 折回几步。他温和的道:“傻丫头,别胡思乱想,乖乖回上海,等打完这一仗......。” 话没说完,一个丫鬟匆匆赶过来。道:“小姐,老爷来了。” 老爹来了?老爹怎么会来这里?严小妹登时有些心慌,易知足宽慰道:“不用担心,你和丫鬟从后门出去,我去档一档。”说着,便快步离开。 垂花门外,严启昌背着双手打量着院子里的景色,等候着,他是听儿子说易知足买下了磊园,办完事情就会到磊园来,是以掐着这个点赶过来,他哪里知道女儿在这里跟易知足私会。 自开始走私鸦.片以来,他就极少公开与易知足见面,他担心交从过密,一旦东窗事发牵连到对方,不过这次他却是有些沉不住气了,听的易知足建议,他不仅倾其所有还通过易知足借贷了一百万两银子囤积了三千多箱鸦.片,如今林则徐却摇身一变成了两广总督,他哪能不心慌? 易知足一出垂花门就看见负手而立的严启昌,当即拱手道:“世伯。” 严启昌转过身来,含笑道:“贤侄这园子处处都别具匠心。” 易知足在路上就猜到对方可能是因为林则徐接任两广总督一事而来,听的这话,不由的一笑,道:“世伯该不会是专程来欣赏园子的罢?” 严启昌瞥了站在门口的李旺一眼,含笑道:“世宽呢?” “订席面去了。”易知足说着伸手道:“世伯请。” 易知足对园子情况也不熟悉,两人随意拐进一个偏僻的院子,他才开口道:“世伯可是听闻了林部堂接任两广?” “不错。”严启昌轻声道:“风声稍稍有些缓,只怕又得紧了......。” 易知足轻描淡写的道:“世伯不用担心。” 严启昌哪能不担心,如此多鸦.片囤积在手头,一旦有什么闪失,损失点银子是小事,严家一家老小只怕都有被送上刑场的可能,他原本以为林则徐在广州禁烟呆不了几个月时间,哪料到林则徐如今却成了两广总督,这岂非意味着广州禁烟会长期持续下去?弄不好三年五载都有可能。 “不瞒贤侄,老夫如今是心急如焚。”姚启昌压低声音道:“林部堂接任两广总督,形势必然是越来越严,而货物价格又逐步走低.....。” 鸦.片降价了?易知足大为意外,虎门销烟时,一箱鸦.片的价格已高达三千,他连忙问道:“如今是多少?” “一千二。” 好家伙。腰斩都不止!他抽出支雪茄点燃,缓缓吸了一口,鸦.片价格腰斩,只有一个可能,供货量又开始恢复了,英吉利在广州外海的商船这段时间可说是焦头烂额。因为水师加紧了巡逻和监视,鸦.片走私的数量有限,不可能导致广州城鸦.片价格暴跌,除非是另有走私渠道。 沉吟半晌,他才开口道:“世伯可知个中原委?” 严启昌闷声道:“如今鸦.片贸易中心已转移到淡马锡、槟榔屿和马尼拉,据悉是天地会在组织走私。” 天地会?易知足皱了皱眉头,道:“南洋天地会势力大不大?” “天地会在南洋的势力怕是比广东和福建的都大。”严启昌沉吟着道:“淡马锡的义福会和义兴会,分别以福建人和广东人为主,各自都有四五千人。其他一千多人的会团至少还有五六个,槟榔屿和马尼拉也都有天地会的分会。” 天地会在南洋还有如此大的势力?易知足倒是有些意外,看来林则徐在广州禁烟反倒是促进了天地会的壮大,不知道林则徐知道这个情况,会不会气的吐血,想了想,他才道:“世伯可别跟我说,三千价位的时候。你没卖?” 严启昌苦笑着道:“风声恁紧,哪敢出手?” “小心驶得万年船。”易知足微微点头道:“反正不会亏。还是谨慎为好,银子有的是机会赚,命却只有一条,世伯无须急,也不要慌,再等几个月。一旦与英吉利爆发战事,林大人的注意力就会转移到战事上面去。” “还要几个月?” “最多半年。” “老夫听贤侄的。”严启昌说着便拱手道:“贤侄事务繁忙,老夫就不打搅了,贤侄留步。” 易知足却一直将严启昌送出大门,他没那么多顾忌。严启昌本就是行商身份,况且严世宽回来后一天到晚在他跟前晃悠,还不如大大方方的,目送严启昌起轿,他叼着雪茄正准备转身,却一眼瞥见伍长青、严世宽两人缓步而来,当即就站住了。 南洋走私鸦.片兴起,对于他来说,倒是一个难得的机会,那四艘快速巡防舰一直没得到实战锻炼,倒是可以让他们在海上缉拿鸦.片走私船,既能得到实战的机会,也能缴获白银和鸦.片。 不过,此举肯定会刺激到南洋的天地会,一直以来,他与天地会都素无往来,双方可以说是井水不犯河水,若是结仇,怕是对元奇今后的发展不利。 他心里正自纠结,伍长青两人已到的跟前,严世宽有些紧张的道:“我家老爷子来这里做什么?” “找我还能做什么?借银子。”易知足说着问道:“你叫的席面呢?” “随后就到。”严世宽说着吩咐小厮宋喜,道:“席面送来,着他们直接送到正房来。” 伍长青却道:“园子里的小厮丫鬟,知足兄有何打算?要不先从义学抽调一些过来?” 这个问题,易知足还真没考虑过,不过,他不想从元奇义学抽调学生过来,当即便道:“家里老头子未必会同意我马上搬出来,这事暂且不急,况且我府上也有些丫鬟小厮。” 三人说着话进了大门,过了门廊,伍长青才笑道:“知足盘下磊园,咱们以后在西关可就方便多了,我得先号一间客房。” “别说一间房,给个院子都没问题。”易知足笑道:“这园中套园,院中套院,十几个院子是有的。” 严世宽唉声叹气的道:“看着有便宜,却占不到,这心里可真难受。” “可别难受。”易知足笑道:“园子也买了,你也该回上海了。” 严世宽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道:“三哥可不带这么过河拆桥的,怎么着也让我住几日,看看热闹再走也不迟。” 听他提起看热闹,伍长青问道:“总督府可同意花旗商的要求了?” “林部堂回绝了。”易知足道:“两位还不知道吧,邓廷桢大人调任两江总督,林则徐大人接任两广总督。” “真调了?两江总督!”伍长青登时大喜过望,邓廷桢接任两江总督,元奇要向两江发展可就轻松多了,他爽朗的笑道:“这可真是好消息,今儿的好好喝几杯庆贺一下。” 严世宽心里却是一沉,林则徐就任两广总督,对严家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看来,他家老爷子方才来磊园,多半就是为这事来的。 “这园子真心不错。”随着话音,潘仕明和马应龙、谢安州、容坤宜几人陆续走了进来,气氛一下就热闹起来。 次日一早,易知足循例八点赶到容园,孔建安随后跟了进来,道:“大掌柜,听闻林部堂今日在行商公所召集各行会商贾勒令捐输以采买西洋兵船?”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准备二十万,元奇捐输二十万。” “大掌柜......。”孔建安叫了一声,又闭上了嘴,虽然肉痛,他却知道,这银子不能省,易知足笑了笑,道:“放心......。” 话没说完,李旺急匆匆的跑进来,道:“禀少爷,林大人来了。” 林则徐到元奇总号来了!易知足一楞,连忙起身快步迎了出去,才出的房门,就见林则徐一身便装进了容园园门,他连忙快步迎上前见礼道:“部堂大人......。” “不必多礼。”林则徐笑道:“行商公所离这里不远,我顺道过来看看。” 两人进屋落座之后,林则徐径直问道:“跟花旗商可谈妥了?” “已经谈妥了,花旗商愿意出售十艘商船,不过,船员水手,得咱们自己招募,他们是自由人,商船主无法干涉,以在下看来,只要价格到位,不会有问题。”易知足说着一顿,接着道:“至于商船价格,还得请有经验的船匠去黄埔一一验看,才好定价。” 林则徐颇为满意,微微颌首,随意的问道:“英吉利封锁海口,是否会影响佛广铁路的修建?”他以前是钦差大臣,对于佛广铁路根本就不关心,但如今是两广总督,可就不不得不关心了,毕竟这是道光关注的事情。 易知足沉吟了下,才道:“影响肯定有,但不会太大,预计要推迟一年左右,到明年才能完工。”(未完待续。) 第二七一章 缓一缓 眼下是道光十九年腊月,西历却是1840年1月,易知足说的是西历,林则徐却是以农历为准,听的佛广铁路明年就能完工,他心里不由一动,虽然佛广铁路是道光关注的,但相比起与英吉利的战事,孰轻孰重,却是一目了然,再则,佛广铁路缓个一年半载,也无关紧要。 对于铁路,林则徐了解的并不多,但他听邓廷桢提及过,铁路造价昂贵,佛山到广州这一段不过百里的铁路就要三四百万两银子,眼下与英吉利开战在即,要的是银子,若是能将铁路修建暂缓一缓,这笔银子腾挪过来就能宽绰不少。 略微沉吟,他才试探道:“佛广铁路能否暂缓一缓?” 缓一缓?易知足不假思索的摇了摇头,佛广铁路,他原本计划在1840年夏天,赶在战争爆发之前完工,怕的就是战争爆发,朝廷变卦掣肘,佛广铁路半途而废,为此,他不惜决定所有的铁轨全部从花旗国进口。 不过,现实很残酷,美利坚的风帆商船虽然不少,但适宜运输铁轨的却极少,根本没办法大量越洋运输铁轨来广州,为此,伊利铁路公司只能运机器过来,在广州建厂制造铁轨,进度自然就慢了下来,如今,易知足本就嫌铁路修建进度太慢,哪里还肯再缓一缓? 见易知足毫不迟疑的摇头拒绝,林则徐大为不解的道:“事有轻急缓重,知足难道掂量不清?” “不瞒大人。”易知足直言说道:“在下窃以为,当前没有任何事比佛广铁路的修建更急更重。” 林则徐微微一怔,抚了抚颌下长须,才道:“朝廷素来最重军功......。” “在下修建佛广铁路不是为了向朝廷邀功。”易知足缓声说道:“在在下眼里,铁路修建远比一两场战争的输赢更重要。” “哦?”林则徐哂笑道:“知足有何高见?本部堂洗耳恭听。”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缓声道:“眼下,广州急需火炮,咱们就以火炮为例来说说。英吉利火炮,尤其是铁炮。比咱们大清的火炮好的不是一星半点,为什么?一是铸炮的铁材比咱们的好,二是铸炮的工艺比咱们好。 先说铁材,英吉利生产的铁,不论是铸铁还是熟铁,都比咱们的好,不仅是因为他们的铁矿石比咱们好,他们的炼铁技术也比咱们好。焦煤高炉炼铁,蒸汽机鼓风技术的出现,极大的促进了英吉利炼铁行业的高速发展,不仅提高了铁的质量,也提高了铁的产量。 初步估计,英吉利如今一年的铁产量至少有二百万吨以上,咱们大清能产几万吨?最直观的体现莫过于价格,在英吉利,一吨铁的价格约莫在八十银元,大清是多少?一百四十银元。质量还没英吉利的好。 再说铸炮技术,大清几百年来一直是泥模铸炮,如今还是沿用泥模铸炮。而英吉利早在四五十年前就已经开始采用砂型铸炮,他们的火炮是先铸成实心炮,削切掉表面的疏松层,然后利用膛孔机器钻出炮膛,再用削切车床膛刮修正炮膛。 这就是为什么英吉利火炮不论是炮身还是炮膛都光滑无比,且不怕炸膛的原因,因为是机器铸炮,英吉利火炮规格统一,同口径火炮都是同一标准。各种数据都高度统一,误差极小。不象咱们大清铸造的火炮,口径误差大。每门火炮都必须装备专用的炮弹。” 林则徐在虎门呆了大半年,可没少巡视虎门各个炮台,对于西洋火炮的优点,他自然是一清二楚,但对于西洋铸炮技术,他还是头次听闻,听的是津津有味。 说到这里,易知足停顿了一下,这才接着道:“英吉利的这种铸炮技术完全是建立在机器作业的基础之上的,而机器的广泛运用,又是建立在雄厚的工业基础之上的,要发展基础工业,有一个瓶颈需要突破,那就是交通运输。 火车铁路的出现,具有划时代的意义,是陆地运输必不可少的,也是发展工业必不可缺的,大清的工业发展已经落后西洋近百年,再缓一缓,可就连奋起直追的机会都没有了。” 说着,他轻叹道:“工业落后,就意味着处处落后,经济科技军事文化,尤其是军事,最为直观,这次与英吉利发生冲突,部堂大人想必深有体会。” 林则徐微微点了点头,英吉利的战船火炮确实不是广东水师的战船火炮能够相提并论的,他如今是想买西洋的火炮都买不到,他是真没料想到发展铁路的意义如此之大,想了想,他才道:“知足在《铁路兴国十八条》中似乎没有提及这点?” 易知足听的一笑,“这番话林部堂听的懂,朝廷衮衮诸公有谁听的明白?瞧瞧朝廷对外商的态度,还在以****上国自居,可实际上英吉利早已没将大清放在眼里,否则义律区区一个驻华商务总监,芝麻大的官儿,也敢如此放肆狂悖。” 这话不无道理,英吉利但凡对大清稍有敬畏之心,义律岂敢如此放肆?稍稍沉吟,林则徐才道:“听闻元奇大力引进花旗国的机器设备和技术工匠,如今可能仿造西洋的火器?” 易知足笑了笑,道:“部堂大人说笑了不是,花旗国岂会将制造火器的机器设备卖给咱们?对于这些技术,不论是英吉利还是花旗国,都会进行技术封锁,轻易不会外泄,如今元奇引进的机器设备是缫丝、榨糖、、铸币、印刷、造纸、面粉加工之类的民生一类的机器设备,元奇想购买纺纱、织布的机器设备,花旗商都不卖,怕咱们他们竞争。” 林则徐看着他道:“可本部堂听闻元奇成立了水师弹药局,从西洋购买机器生产西洋火药?” “确有此事。”易知足道:“那是因为咱们的火药与西洋的差别并不大,而且火药的消耗量很大,不可能从西洋购买。”顿了顿。他以揶揄的口吻说道:“花旗商岂会做亏本生意?卖给咱们制作火药的机器设备不过是给咱们一点甜头,他们巴不得大清断绝与英吉利的贸易关系,也乐于见到大清与英吉利开战。打的两败俱伤,他们好从中得利。” “谁都乐意坐山观虎斗。”林则徐说着长叹了一声。这才掏出怀表看了看,随即站起身道:“时辰不早了.....。” 易知足连忙跟着起身道:“部堂大人,在下与花旗商约好前去黄埔洽谈商船价格,行商公所着元奇二掌柜前去,二十万捐输已经准备好现银。” 林则徐颌首道:“成,这事知足须得抓紧。” 易知足笑了笑,道:“部堂大人能否派几个官员或是翻译,参加与花旗商洽谈船价?” “何必多此一举?”林则徐含笑道。说着,转身就出了房间,官员不懂夷文,去了是摆设,翻译——他身边的翻译不是十三行举荐的,就是元奇义学的学生,参加洽谈又能起什么作用?他乐的大方一点。 黄埔港——广州一口通商,指定外商船只停泊的唯一港口。 这里在海贸旺季之时,其繁华热闹丝毫不亚于西关,不过。如今是淡季,港口里只停泊着二十多艘花旗商船,由于英吉利宣布限期封锁海口。黄埔的气氛也显的有几分紧张,大大小小的驳船满载着各种各样的货物进进出出,一片忙碌,村子里的税馆、夷务所、买办馆亦跟着一片忙碌。 大大小小的酒馆里,满是花旗商船上的船员水手,一边喝酒一边相互打探着消息,不是关心英吉利人的动静,而是打探清国官员招募船员水手的消息,清国水师要购买商船改装成战舰。并且招募人员的消息一大早就在黄埔船开了,当然。他们感兴趣的是高价招聘。 港口码头,一艘快船缓缓靠上码头。不等船搭好跳板,易知足就一个箭步跨上了岸,他一露面,一大帮花旗商船主就纷纷迎了上来,长州造船厂的一帮中外混杂的工匠也跟着迎了上来,一片乱糟糟的见礼问候,易知足笑着扬了扬手,用英文朗声道:“诸位,商船的评估,我特意请了长州造船厂经验丰富的中外工匠一同评估,船主不得上船干预评估,谢谢大家配合。” 说完,他将造船厂的两个主管叫到一边,交代了一下评估的内容,便甩手进了黄埔村,熟门熟路的进了黄埔村最大的一家酒馆——亨利酒馆。 酒馆里人满为患闹哄哄,船员水手们嗓门本来就大,喝了点酒,说话声音自然更大,易知足扫了里面情形一眼,径直在柜台前坐下道:“一杯白兰地,谢谢。” 酒保是个白人小伙,见他说的一口流利的英文,有些诧异,一边倒酒一边搭讪着道:“先生是广州人?” 易知足笑了笑,没理会他,摸出一块大洋道:“不用找了。”呷了一小口酒,他随即端着酒杯在酒馆里逛了一圈,听的他们谈论的话题大多都是买船和招募,登时就明白消息已经传开了 顺带着旁敲侧击了解一番他们的工钱之后,易知足才转回柜台,一口将杯子里的酒喝了,对酒保道:“我是元奇大掌柜——易知足,告诉这里的船员水手们,广东水师出十二块大洋—个月招募外国船员水手,愿意的,十日之内前往长州造船厂报名。” “元奇的易先生?”酒保一脸的惊喜,在黄埔港做生意的,谁没听闻过易知足的大名? 易知足笑着点了点头道:“稍后,我会让人在码头张贴一张告示。”说完便快步出了酒馆。 “嗨——先生们!”酒保高声吆喝道:“方才那位年轻的东方人,就是元奇的易先生,他让我转告你们,广东水师出十二块银元的月薪招聘你们。” 一众船员水手登时就涌向柜台,一片乱糟糟的打听具体的情况,还有人冲出酒馆意图寻找易知足,不过,街上人来人往,哪里还分辩的出。 在黄埔呆到黄昏,易知足才乘快船离开,不过没回西关,而是去了花地——榕青园。 听闻丫鬟禀报易知足来了,苏梦蝶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打她三点会的身份被揭穿之后,那个死没良心的已经有大半年没来过榕青园了,她连忙问道:“没看错?” 丫鬟黛青连忙道:““乐公子的快船,下面人怎会看错?” “快帮我看看,要不要补妆?。”苏梦蝶登时有些慌乱,起身照了照镜子,又道:“那冤家喜欢白色的,快去将那件白裘短袄拿来......。” 黛青抿嘴笑道:“小姐,来不及了,船都快到码头了。” “快,叫上白雪和凌璇,一起去码头。” 快船在码头靠岸,易知足走出船舱便见几盏灯笼迎了上来,不由的露出一丝微笑,跨上码头,苏梦蝶一行齐齐蹲身道:“奴家见过乐公子。” 易知足上前虚扶了一把,又看向诸女,道:“都免礼。” 白雪和凌璇两女一脸欢喜的从丫鬟手中接过灯笼,道:“奴婢为乐公子掌灯。” “别闹这些虚礼。”易知足微笑着道:“还没吃饭,整几个那手菜来。” 听的这话,凌璇连忙笑道:“乐公子稍坐,奴婢这就下厨。”三女中,就数她的厨艺最好,做的一手清鲜秀雅的江南菜,易知足颇有好评。 进的后院,待的丫鬟送上茶水点心退下之后,苏梦蝶才道:“听闻三郎买下了十八甫的磊园。” 易知足拈了块点心,道:“你消息倒灵通,昨日才买下。” “三郎买下磊园,怕是广州都传遍了。”苏梦蝶说着一笑,“三郎不如将白雪和凌璇接去磊园吧,她二人只是奴家买来的,并非三点会中人。” 听的这话,易知足心里一动,白雪和凌璇他都已经收了房,接进磊园,倒也没什么,咽了点心,他才道:“她二人都去了磊园,你就不怕我不来榕青园了?” “奴家还真没考虑到这点。”苏梦蝶娇声笑道:“三郎不来,奴家就不会去磊园?”(未完待续。) 第二七二章 出事了 ps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听的这话,易知足笑了笑,没有接话,苏梦蝶是寡妇身份,就算她不为自个的名声着想,也得顾忌他这个元奇大掌柜的名声,哪会前去磊园,这么说不过是撒娇罢了。他转看向静静的坐在一旁的白雪,道:“可愿意去磊园?” 白雪自然是千肯万肯,她和凌璇呆在榕青园,身份不明不白的,进了磊园,至少是妾室的身份,她们本就是妾室的命,能遇上易知足这样的主,已算是前辈子烧高香了,她清楚此时不是矜持的时候,连忙起身蹲身道:“奴婢愿意尽心侍奉公子。” “起来罢。”易知足含笑道:“去厨房看看凌璇,让她随意炒两三个菜就成。” “谢公子。”白雪喜滋滋的站起身,福了福,才转身离开。 见他支开白雪,苏梦蝶估摸着他有事要说,起身走到门口,将门外的几个丫鬟都屛退,这才折回身重新坐下,微笑着道:“三郎今日前来有事?” 易知足用湿毛巾揩了揩手,呷了口茶,这才漫不经心的道:“三点会跟南洋的天地会有没有联系?” 犹豫了下,苏梦蝶才道:“奴家要说没有联系,三郎只怕也未必会信。”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各个地方天地会都互不统属吧?” “三郎说的不错。”苏梦蝶缓声道:“南洋与福建只是有生意往来,相互间不存在统属情况。” “南洋各地天地会组织之间有无统属?” “应该没有。”苏梦蝶缓缓摇了摇头,道:“各地天地会都是平等的。” “也就是说,都是一盘散沙?” “一盘散沙倒也未必。”苏梦蝶缓声道:“各地天地会相互间虽无统属,却同气连枝,一旦有大事,各地都会积极响应,而且所有天地会的言谈隐语以及手势都是是一脉相传,即便是初次见面。只要对得上手势,说得出春典隐语,花亭结义,就会被视为同门兄弟。热情款待,竭力帮助。” 听的这话,易知足摸出支雪茄缓缓的点了,他要敢派战舰去南洋抢劫天地会的鸦片走私船,必然会激起众怒。不仅是南洋,怕是广东、福建在内的天地会都会不遗余力的针对元奇,那不啻于是捅了个马蜂窝,实在是得不偿失,看来,对于天地会,最好是利用,而不是对立! 默然半晌,他才开口道:“蝶娘帮我转告黄兄,我想结识结识安南和马尼拉两地的天地会当家人。`” 安南和马尼拉?苏梦蝶心里暗忖。元奇想做什么?她心里清楚,这不是她该问的,当下点头道:“三郎放心,奴家会尽快转告。” 见他不再吭声,苏梦蝶试探着道:“三郎今晚不会走吧?” “地都荒了大半年了,再不耕,只怕要荒了。” “荒了也是你易家的地。” 易知足笑了笑,道:“蝶娘能否分辩出是处女与否?” 苏梦蝶白了他一眼,道:“在外沾花惹草,被人讹了?” “以前荒唐时欠下的风流债。”易知足笑道:“能不能吧?” “这有什么不能?”苏梦蝶道:“寻个有经验的稳婆。验看眉与乳即可。” 易知足道:“看眉倒是无碍,看乳却是不妥。” “厉害的稳婆,看眉虽不敢说十拿九稳,却也能有六七分把握。” “好。”易知足点了点头。道:“过两日,我在磊园宴客,叫个丫鬟指人给你。” 易知足要验看的自然是严小妹,昨日他旁敲侧击的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这年头婚姻自由完全是可望不可及,为什么婚姻大事。要听父母之命?因为结婚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族的事,最明显的,就是株连九族,父四族、母三族,妻二族。 也就是说,老婆一族若是犯下株连九族的大罪,他们一族都会被牵连,被诛灭!有这玩意在,谁还敢让你婚姻自由?也正是因为有株连,除非逼不得已,没人敢造反。 严家走私鸦片倒不至于被株连九族,但走私鸦片绝对不是什么好名声,严家走私鸦片一年多,一众行商哪能没听到一点风声?易家上下绝对会极力反对,做妾倒是没问题,但严家却又会反对,这让他挺纠结的,若是严小妹还是处子之身,他会坚决快刀斩乱麻。 冬日里天亮的迟,丫鬟黛青在寅时四刻便早早起身,草草梳洗之后,她去后厨看了看,见的凌璇正在尝粥,连忙行礼道:“凌姑娘早。” 回身见得是她,凌璇笑了笑,道:“正打算着人去叫你呢,时辰差不多了,该叫他们起身了。” “这时节天亮的迟,卯时再叫罢。”黛青说着上前两步,咬着她耳朵道:“昨晚折腾到三更让他多睡一会。`” “你倒是个会体贴的。”凌璇笑着打趣了一句,才道:“卯时才叫怕是来不及吃早点了。” “行,这就去叫。”黛青笑道:“总不能让姑娘白忙活一早上。” 听的黛青在门外轻唤,苏梦蝶迷迷糊糊的睁开眼,随即就清醒过来,想到身边人这一走,不知道又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见面,她恋恋不舍的抱住他,只想着能多抱一会是一会。 听的房间里没有动静,黛青忍不住催道:“小姐,该起身了,卯时了。” 卯时了?苏梦蝶一惊,连忙松开手坐起身,轻唤道:“三郎,三郎,该起身了。” 听的动静,黛青推门进去,点亮了烛台,将胡乱扔到地上的衣裳一件一件捡起,苏梦蝶慵懒的笑道:“换一套来,乐公子的也都换了。”待的黛青掩门出去,她回过头见的易知足睁着一双大眼看着她。连忙溜进被子里,抱着他柔声道:“真想将三郎留在这里。” 易知足笑着将她揽入怀里,道:“是哪里想?前面想还是后面想?” “后面还隐隐作痛呢。”苏梦蝶说着轻轻捶了他一拳。 易知足轻轻的抚摸着他的后背,道:“就没想过离开三点会?” 苏梦蝶趴在他胸口梦呓一般的喃喃着道:“奴家知道的太多了。” 什么知道的太多了。摆明了是三点会想利用她来拉拢与自己的关系,他也懒的挑明,等两年,等元奇壮大起来,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见他没吭声。苏梦蝶生怕他不高兴,轻轻的在脸上亲了一下,才道:“只要在广州,能时时见到三郎,奴家就心满意足了,奴家这个身份,也进不了易家的门,奴家不奢求别的。” 苏梦蝶的身份在在于她是寡妇,而是她八字太硬,克夫克父克母。人称‘扫把星’,‘天煞孤星’,易知足可不信这些,轻轻的拍了拍她后背,柔声道:“别想太多。” 听他语气柔和,苏梦蝶大着胆子道:“三郎在官面上走动的多,消息来源也比奴家广,能不能适当的透露些给奴家?” 易知足在她上拍了一记,道:“图穷匕见了?” 苏梦蝶心虚的道:“三点会只关心鸦片和战争。”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行。不过要交换,我需要了解广州广东、福建、南洋、江浙的江湖局势。” “何须交换?”苏梦蝶道:“三郎若想了解,只要奴家知道,一定知无不言。” 天才蒙蒙亮。易知足的快船就已经进了白鹅潭,方小六走进船舱问道:“少爷,咱们去哪里?” “去洛溪码头。”易知足说着出了船舱,踱到船头欣赏早晨的江面景色,虽然天才蒙蒙亮,白鹅潭上穿梭往来船只却不少。快船划了一道弧线掉头南下,一眼望过去,最醒目的莫过于河南岛和洛溪岛上几个巨大高耸的烟囱。 在后世这些高大的烟囱是污染的象征,但在这年头,这却是工业的象征,易知足自然清楚污染的后果,但他现在没办法,他没办法解决污染的问题,只能走先污染后治理的老路。 快船在洛溪码头靠岸,见时间还早,易知足上岸之后一路缓步而行,林则徐昨日突然问起长乐机器厂能否仿造西洋火器,他虽然敷衍了过去,但却不敢疏忽大意。 他不清楚林则徐是随口一问,还是起了疑心,林则徐这人做事认真,得防着他搞突然袭击来工厂视察,私造火器可不是小罪,真要被抓了现形,那就不是一般的麻烦。 洛溪弹药局距离码头有着一里多远,从工厂到码头有一条土路连接,往来的原料和成品都是骡车运输,颇为不便,为此,他可没少被抱怨,他也懒的解释,之所以让厂子远离码头,他就是为安全着想。 一是生产火药本身不安全,再则也是防范官府突然检查,一里多路,足够工厂里的工人有足够的时间收拾掩饰,再则,在他看来,一里多路根本就不算远,缓个一两年,修条水泥路,再鼓捣出橡胶轮胎,就算用骡车运输,度也不慢。 水泥倒是问题不大,英国早就研制出水泥了,橡胶却是有点麻烦,他花高价让花旗商收购橡胶树苗,直到去年下半年才运来一批树苗,在昌化开辟了一个园子栽种,说实在的,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他没见过那批树苗,根本就不知道那批树苗是不是橡胶树苗,况且,就算他见了,他也不认识,且不说几年能长大割胶,能不能活都难说,要说,自行车他可是想了几年了,这年头,自行车绝对是最理想的交通工具,可橡胶问题不解决,那都是空想。 “驾”一辆骡车从后缓缓追了上来,易知足见车把式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便含笑问道:“这车上拉的是啥?” 车上汉子瞥了他一眼,道:“弹药局的货,还能是啥?” 易知足一笑,道:“听老兄口音不是本地人?” 那汉子索性懒的理睬他,甩了一个响鞭,赶着骡车过了他,易知足不由的哑然失笑,看来,这些运货的车把式警惕性极高,他当然清楚,这些车把式都是元奇安置村的村民,就连这些个牲口,都是厂子借贷银子给他们买的。 弹药局从去年就开始动工修建,因为是做为军工厂用,易知足不仅圈地圈的广,而且围墙也格外高大厚实,隔着老远就能看见,八点刚过,易知足便到的弹药局大门外,门口人不多,但检查的严,易知足主动将身上的雪茄烟和火柴上缴。 门卫见他是生面孔,却不让他进去,易知足只得道:“去请你们厂长冯启贵来见我。” 见他气度不凡,而且口气恁大,门卫很是客气的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李旺一口接了过去,“李旺。” 不多时,冯启贵就匆匆赶了过来,一脸欣喜的道:“公子来了,里面请。” 进的厂,冯启贵才道:“他们没刁难大掌柜吧?” “没有。”易知足道:“严格点好,新官上任三把火,林大人刚接任两广总督,昨日见面又问及长乐是否能生产火器,最近一段时间,务必要小心谨慎,提高警惕,不得有半点闪失。” “大掌柜放心。”冯启贵点头道:“厂子如今还在安装调试机器,没有进行生产,外人进来也看不明白。”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不着急,这一两个月之内不急于生产,不赶这么点时间,先调试试产,练练手,林大人对长乐机器厂和洛溪弹药局颇为重视,估计会前来视察。” 从洛溪到长乐到黄埔转了一圈,易知足在中午才回到元奇总号,进的容园,一进门,严世宽就皮球一般滚了过来,满脸焦急的道:“三哥去了哪里?四处都寻不着。” “什么事那么急?”易知足有些疑惑的看着他,暗忖这小子又在玩什么花样? 严世宽一把扯住他径直来到大榕树下,附耳说道:“有个仓库被点水了。” 易知足沉声问道:“鸦片?” 见严世宽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易知足心里不由的一沉,沉声问道:”有多少?” “四百箱。” “仓库设在什么地方的?” “泮塘。” 默然半晌,易知足才道:“回房间再说。” (未完待续。) ... 第二七三章 得意事 容园,书房。 严世宽压低声音将情况详细的说了一遍,原来严启昌囤积了三千二百箱鸦.片,他没敢将所有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而是分成了四份,分藏四个地方,林则徐虎门销烟之时,也就是广州的鸦.片价格达到最高——三千多银元一箱时,严启昌大着胆子出手了三百多箱鸦片,就是从泮塘仓库出的货。 昨日上午,大烟贩候得贵——也就是当初从泮塘仓库购烟的烟贩落网,遭严刑拷打,只半天时间,就将泮塘仓库的事情供了出来,衙门兵丁迅速布置,连夜抓捕,一举查封了泮塘烟库。 好在严启昌做事谨慎,看守泮塘仓库的一应人等都与兴泰行和严家没有直接关系,知晓内情的,就只主管仓库之人,如今严启昌一则担心被供出来,再则也担心官府查到另外三个仓库,这个敏感时候,他不敢露面,只得让儿子出面来央求易知足想法子。 易知足抽着雪茄半晌没有吭声,严启昌囤积鸦.片,这事说起来确实是他提醒的,当初他也是一番好意,希望严家能够抓住这个机会一把翻盘,严启昌从元奇贷款,也是他出面担保,如今出了这档子事,他还真不敢不帮忙。 一支雪茄抽得一半,他才开口道:“主管仓库之人与严家是什么关系?” “老爷子小妾的三弟。”严世宽闷声道:“以前在佛山,去年才来广州。” “人关在哪里?” “广州府衙监狱。”严世宽说完就反应过来,迟疑着道:“三哥的意思,灭口?” “囤积贩卖七八百箱鸦.片,你以为他还能活得成?”易知足白了他一眼,道:“早死早解脱,省得多受皮肉之苦,你们也落个安心。” 严世宽迟疑着道:“人在府衙监狱,如何灭口?” “没听说过,有钱能使鬼推磨?”易知足抢白了他一句。才道:“仅仅是灭口,解决不了问题。跟令尊说,不要心存侥幸,卖那三百多箱鸦.片的银子全部都拿出来。否则官府未必会轻易罢手。”顿了顿,他接着道:“另外,告诉令尊,千万要沉住气,这个时候。做什么,错什么,什么都不做才是最正确的,叫他将银子存到元奇就行,其他事情我来安排。” 待的严世宽匆匆离开,易知足呆坐了一会儿也起身出门,赶往河南岛——伍家花园,他的底蕴太薄,一些脏活,还非得求助伍家不可。 延辉楼。听的易知足说明来意,伍秉鉴有些惊讶的道:“兴泰行在走私鸦.片?” 兴泰行走私鸦.片一年多时间,易知足不相信伍秉鉴会不知道,点了点头,他才道:“晚辈也不知道兴泰行在走私鸦.片,上半年,兴泰行找元奇无担保借贷一百万,还是晚辈担保的。” 伍秉鉴看着他道:“如今林大人是两广总督,这事别人躲都来不及,知足何以要往身上揽?是因为严世宽的缘故?” “倒也不全是为了义气。”易知足缓声道:“十三行行商。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兴泰行被爆出走私鸦.片,天下士绅商贾百姓。谁还会相信其他行商是干净的?况且,谁都知道,元奇乃是十三行开办的,不论是为行商的声誉着想,还是为元奇的声誉着想,咱们都得拉一把兴泰行。” “就因为这个缘故?”伍秉鉴显然有些不太相信。 易知足听的一笑。“平湖公以为晚辈还会另外有什么原因?” 伍秉鉴做了个请茶的动作,呷了几口茶,他才道:“林大人来广州禁烟,对十三行并未太较真,如果由泮塘烟库追查到兴泰行,对于十三行所有行商来说,都未必是好事,这事咱们的确不能袖手旁观,广州府衙那里,老夫来安排。” 易知足试探道:“那三百多箱鸦.片的银子要不要吐出来?” “当然得吐。”伍秉鉴道:“如今林大人正是急需银子的时候,这笔银子不吐出来,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八百箱鸦.片转运储藏,岂能了无痕迹?官府真要穷追不舍,兴泰行必然遮掩不住。”顿了顿,他才接着道:“那笔银子,就由元奇捐输给总督府罢,这本就是心照不宣的事,没必要藏着掖着。” 易知足原本也是如此想法,当即含笑道:“晚辈已经让兴泰行将那笔银子存进元奇总号。” 伍秉鉴赞许的点了点头,道:“这事耽搁不得,赶紧去罢。” 易知足赶到总督府,已是下午五点,刚刚递了名贴,就听的有人招呼道:“易大掌柜。”回首一看,还真是熟人,候补知府余保纯,此人原本是南雄知州,后作为候补知府随同林则徐前来广州禁烟,颇受林则徐重用,在与义律谈判时间,易知足与他打过交道,知他虑事周详,耐得繁琐。 当即便含笑拱手道:“余大人——。” 余保纯约莫五六十岁,留着三羊胡,穿着一身官袍,快步到的跟,他才拱手道:“知足这个时辰前来,可是宴请两位部堂大人?” 这还真是饭点,易知足一笑,不答反问道:“余大人前来是宴请二位部堂大人?” “易大掌柜说笑了,在下这芝麻大点的官,哪够格请二位部堂大人,是知府珠尔杭阿大人设宴......。”说着他低声道:“听闻珠尔杭阿大人马上要调回京师。” 珠尔杭阿要调回京师?这可是个好消息,易知足当即拱了拱手,道:“恭喜余大人。” 余保纯一楞,道:“喜从何来?” 易知足轻声道:“候补二字去掉,是否可喜可贺?” 余保纯心里一跳,这是说他会署理广州府?他不仅清楚易知足深得邓廷桢、林则徐两人器重,更知道易知足看人断事极准,他连忙压低声音,道:“知足不是开玩笑?” 易知足笑了笑,一眼瞥见门子出来,便道:“在下得先进去了。”说着一拱手,快步进了大门,余保纯连忙追了进去。随手塞了张银票给那门子,道:“我陪易大掌柜进去。” 待的门子识趣的离开,他亦步亦趋的道:“知足可别吊老夫胃口,真不是玩笑?” “在下岂敢跟大人开这种玩笑?”易知足笑道:“以后还望大人多多照拂。” “知足说这话可就见外了不是。”余保纯一脸欣喜的道:“应该是知足以后多多照拂老夫才是。” “余大人客气。以后咱们互相照拂。” 两人一路说着话来到签押房的院子外,余保纯连忙礼让道:“知足且先进去。” 林则徐、邓廷桢两人一整日忙着交接,见的易知足进来,待其见礼后,林则徐才含笑道:“商船价格统计出来了。总计是多少?” 易知足微微欠身道:“一共十二艘,排水量总吨位一万四千吨,总计一百一十二万元。” “十二艘?”林则徐道:“连带火炮在内?”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十二磅十八磅炮总计是六十门。” “招募西洋船员水手的情形如何?” “回大人,在下以水师名义张贴告示,以一月十二块西班牙银元的工钱招募,从昨日到今日上午,已有一四十余人应聘。” 林则徐道:“一艘船十一二人,会不会不少了些。” “操帆是够了,但若算上炮手。却是远远不够。”易知足缓声道:“西洋战船对炮手要求高,水师战船的炮手未必能够在短时间内适应,估摸至少还得招募百余人充当炮手,西洋商船的船员水手大都是出色的炮手。“ 听到这里,邓廷桢插话道:“只募集了一百万元,知足该不会是打算再捐输二十万?” “在下原本想再多买几艘商船,可惜剩下的船都有些破旧,不适合改装成战船。”易知足说着掏出一张期票,起身递了上去,道:“这是元奇另外捐输的一百万元。部堂大人无须担心银子不够。” 主动另捐一百万?林则徐、邓廷桢都是一楞,这是唱的哪一出?元奇的银子多的没地方用了?稍稍一楞,林则徐便道:“怎么回事?” “十二艘船,至少需要四百门火炮。这得数十万两银子。”易知足含笑道:“林大人接任两广总督,采购花旗商船改装成战船,这消息根本瞒不住,英夷根本无须多想,便知道战船火炮来自虎门炮台,因此。虎门炮台的火炮必须着佛山炮局及时铸造补上。” 林则徐心里怀疑这其中有蹊跷,但虎门的防务确实不能掉以轻心,况且元奇之前也主动为虎门炮台捐输过二百万,他还真不敢胡乱猜疑,略微沉吟,他才道:“既是如此,这银子本部堂就先收下。” 当天夜里,林则徐、邓廷桢两人在签押房里就收到来自广州府的禀报,泮塘烟仓主犯何大春,被严刑拷打至死,林则徐一转念就明白过来,易知足送来的那一百万元是怎么回事,他脸色登时有些苍白。 邓廷桢看了他一眼,缓声道:“元奇不会走私鸦.片,这一点少穆兄无须猜疑,走私鸦.片的是行商。” “维周兄如此肯定?” 邓廷桢颌首,道:“元奇无须靠走私鸦.片赚钱,论赚钱的本事,易知足认第二,怕是没人敢认第一,象走私鸦.片那种风险大,声誉差,利润低的事情,那小子不屑做。” 林则徐被他这话说的一笑,“走私鸦.片利润还低?” 邓廷桢点了点头,道:“鸦.片利润高,那是层层转手的结果,实际上每一道转手的贩子,利润并不高。” 林则徐来广州一年多时间,对于鸦.片的种种情况可谓是了如指掌,知道他说的是实情,转手批发鸦.片的利润确实不高,是胜在量大,确认不是元奇在走私鸦.片,他心里稍稍有些宽慰,行商走私鸦.片,这早在他意料之中,当下他语气轻松的道:“维周兄对易知足不是一般的赏识......。” 听的这话,邓廷桢笑道:“在粤五载,我最为得意的事情,就是当年没有打压元奇,而是放任元奇坐大,一统广州钱业,短短三年时间,元奇就已经发展到了举足轻重,朝野瞩目的地步,这完全都是易知足这个大掌柜的功劳。 说实在的,这个时候调离两广,我还真是有些不舍,真不知道三五年之后,元奇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说着,他看向林则徐道:“如今少穆兄主掌两广,还望对元奇适当照拂,易知足年轻,胆子也大,但却极有想法,他鼓捣的这些个厂子有利有弊,但有一点是毋容置疑的,那就是能赚钱,而且他与一般唯利是图的商贾不同,他积极主动缴纳赋税,对工匠也都开以高薪,连缫丝女工都是如此。 元奇的做法极有新意,少穆兄忙完战事不妨花费点功夫细细琢磨一下,元奇若能在外省推行,对于朝廷来说,实是一大幸事。” 林则徐微微摇了摇头,道:“维周兄说远了,我在广州能否呆到战事结束,尚且难说,对英吉利了解的越多,我心里越是没底,维周兄此去江宁,须的全力备战,天下承平多年,八旗绿营皆是将懦兵弱,着实令人堪忧。” 第二日一早,易知足就从严世宽口中得知了泮塘烟仓主犯何大春的死讯,心里对伍家暗自忌惮,短短半日功夫,就能让关押在府衙监狱中的大案要犯身死,这还真不是一般的能耐,转而他又担心林则徐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一直等到中午,不见林则徐派人来传唤,易知足才彻底放下心来,对赖在他书房里的严世宽道:“还赖在我这里做什么?还想让我管饭不成?” 严世宽小眼睛一转,试探着道:“没事了?” “林大人是雷厉风行的性子,应该没事了。”易知足道:“这几日少来容园,去磊园帮助张罗,后日请客,大家聚一聚,你也该回上海了。”(未完待续。) 第二七四章 宾朋满园 腊月十八,易知足一早起身,春梅夏荷两丫鬟便忙活着为他梳头更衣,将他浑身上下收拾的清清爽爽利利索索,转了两圈仔细审视了一番,见没有疏漏,春梅才抿嘴笑道:“成了,今日少爷可真正是那什么.......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易知足在她额头轻弹了一指,笑道:“这都没学会,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佛见发呆,风靡万千青春美少女的......易大掌柜。” 夏荷听的一笑,“少爷还没成亲,会有女眷来吗?” 易知足白了她一眼,道:“没女眷来,让你们跟过去做什么?”说着抬脚就出了门,赶到正房给易允昌两老口请安。 易允昌中风后留下轻微偏瘫的后遗症,手脚有点不利索,但还算恢复的不错,待的易知足见礼后,他才含笑道:“赶紧吃了早点过去,你如今身份不同,怕是来的人多。” 直起身,易知足才含笑道:“孩儿没请别人,就请了一帮好友和一众行商。” 易允昌笑了笑,指了指桌子,易知足在桌子边坐下,才道:“磊园比这里大的多,父亲母亲还是随孩儿住过去罢,也方便孩儿尽孝。” “这里住习惯了,不想挪窝。”易允昌摆了摆手,道:“你事情多,隔三差五的回来请安就成,没必要****两头奔波。” 吃过早点,陪着说了会子话,易知足才赶往磊园,到的门口下轿,一见门口张灯结彩,他不由的好笑,又不是成亲,有必要那么夸张?早早就赶了过来的严世宽快步迎上来,笑道:“三哥可还满意?” 易知足笑着点了点头,道:“这么大排场。这两日没累着吧?” 严世宽笑道:“瞧三哥说的,咱也不过是动动嘴。”两人说着话走进大门,一众小厮纷纷躬身见礼,“见过少爷。”“见过大掌柜。”“见过校长。”听的众小厮七嘴八舌的称呼。易知足知道这是临时从元奇和义学抽调来的人手,当即笑道:“每人两块大洋,人人有份。” 两块大洋!一众小厮心里都是大喜,又是一片乱糟糟的道谢,过了门廊。易府管家苏云轻就迎了上来,见礼后,他才微笑着道:“三少爷摆的宴席怕是少了点,帮厨的人也不足。” 易知足瞥了严世宽一眼,道:“你们对外撒请帖罢?” “没有,三哥不点头,咱们哪敢发请柬?”严世宽道:“不过,知道消息的不少,估摸着乐于锦上添花的人不少。” “得。”易知足笑道:“你们看着安排,别失了礼数轻慢人就成。” 易知足显然低估了他自己的人脉和影响力。九点,十三行一众行商便带了自家的小辈登门,老的到正院看戏听曲,喝茶聊天,小的则被严世宽抓住派差,不到十点,山西票号一众掌柜便联袂而来,一见面,日升昌掌柜王德昌便笑道:“咱们可是不请自来,知足不见怪吧?” “王掌柜说笑了。”易知足拱手笑道:“西票众掌柜登门。磊园可是蓬荜生辉。”说着他伸手礼让道:“诸位里面请。” 天成亨票号任天德却是笑道:“易大掌柜该不会是没发请柬吧?” “任掌柜说中了。”易知足笑道:“买园子,散播消息,是为的稳定人心,还真没发请柬。” “如何?”任天德得意的笑道:“被我说中了吧。来来来,愿赌服输.......。” 紧接着,广州以及西关各商会会馆的会长们开始陆续登门,易知足平日里不喜应酬,这些行会的会长们他大多不熟识,概由孔建安、解修元、梁介敏等人迎接陪同。易知足正准备偷偷懒,却见何叔泰、王朝揖领着顺德一帮丝商赶来了,他既意外又好笑,与众人见礼之后才笑道:“我买园子,宴宾客,不过是稳定人心,你们何苦巴巴从顺德赶来?” 王朝揖笑道:“大掌柜乔迁新居,大宴宾客,咱们顺德丝商岂能不来?” “既来了,在广州玩几日再回去。”易知足说着将众人引了进去,才过门廊,小厮李旺从后面快步追了上来,道:“伍老爷子来了。” 伍秉鉴亲自来了?易知足连忙安排严世宽陪同众人进去,随即快步赶到门口,正见伍绍荣、伍长青两人陪着伍秉鉴进门,他连忙迎上前拱手道:“平湖公怎的还亲自来了?” 伍秉鉴笑道:“知足有喜,老夫岂能不来。” “平湖公请。” “不用陪老夫进去。”伍秉鉴摆了摆手,道:“长青也不用陪着,留在这里帮着招呼。” 将伍秉鉴送到门厅,易知足才停步,揉了揉笑的有些发酸的脸,他看向伍长青,道:“老爷子这是静极思动?” “说是想见见众行商。”伍长青说着压低声音道:“我估摸着老爷子是想敲打一下兴泰行。” 这还真有可能,今天这个机会好,易知足点了点头,两人原路折回,才到的门口,就听的唱名,学海堂学长——张维屛、林伯桐、越华书院监院——梁廷枏......。” 这几位怎的来了?易知足心里暗自纳闷,张维屛虽然熟,但却是个不喜热闹和应酬的性子,林伯桐、梁廷枏,他虽然见过,但基本上没有来往,这些酸秀才素来清高,今日怎的登门庆贺? “南山公、林先生、梁先生。”易知足拱手笑道:“三位大驾光临,磊园蓬荜生辉。” “什么蓬荜生辉。”张维屛笑道:“不嫌咱们给磊园带来酸气就好。” 林伯桐、梁廷枏可没那么随意,齐齐拱手道:“恭喜。” 将三人送进门廊之后折回,易知足瞥了一眼伍长青道:“这些个先生素来正眼也不瞧咱们一眼,今日为何会来?” “梁廷枏如今是林大人幕僚。”伍长青道:“另外,学海棠一直以来推崇的是经世致用,元奇团练此番公开招募士子统领团练,想来是合了他们的心意。” “你还别提这茬。”易知足有些郁闷的道:“消息公开也有些时日了,却没见有人前来竞聘。” 伍长青吞的一笑,“知足兄忒急了点,现在是腊月。转眼就过年,估摸着至少得元宵之后,才会陆续有人前来,少不得。还有些人要观望一阵,看看元奇团练是何章程,这毕竟不是统管自己组建的团练。” 这倒也是,这些个士子可不好糊弄,一个个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元奇团练不组建起来,可没人巴巴的往他身边凑,毕竟都是有些身份的人。 十一点过后,来的宾客越来越多,广州、西关、花地、河南岛、南关的士绅,但凡是没打算外出避祸的基本都来了,这些人,易知足几乎都不认识,但听的他们一口一个大掌柜,估摸着都是元奇的股东。 伍长青抽空子打趣道:“知足兄这个大掌柜可真是威风。瞧瞧,买个园子,一众股东都颠颠的来捧场,这园子买成八万,估摸着今日能回来一半。” 易知足斜了他一眼,道:“如果元奇不组建一万团练,我估计周边这些个士绅一个都不会来,他们......。”话未说完,就听的门子高声唱到:“两江总督邓......邓......大人。” 这一声吆喝出来,整个大门口登时一片安静。所有人都有些惊愕,易知足、伍长青两人连忙快步抢出,躬身长揖,道:“在下见过邓部堂。” 一听这话。门口众人登时呼啦啦跪了一地,一身便服的邓廷桢含笑道:“知足无须多礼。“说着上前亲热的拉起易知足的手,快步进了大门。 进了门廊,易知足才道:“部堂大人有事唤在下前去就是......。” “老夫明日一早离粤赴宁。”邓廷桢缓声道:“偏生你今日大宴宾客,老夫索性做一回恶客,前来闯席。” 易知足知道邓廷桢前来必然是有事要谈。当即领着他径往人少的地方走,进了一处偏僻的小院,他才歉意的道:“今日来的人多,怠慢之处,还望大人......。” 邓廷桢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进屋后随意的坐下,道:“没有外人,知足也别拘礼。”待的易知足落座,他径直道:“知足可是判断英军会重兵攻击江宁?”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江宁乃水陆交通枢纽,乃兵家必争之地,英军必攻无疑。” “知足相信尚未组建的元奇团练有出省作战的能力?” 听他如此问,易知足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他总不能说邓廷桢最终是接任闽浙总督,他卖的是空头人情,况且这话他即便说出来,邓廷桢也未必会信,大清八大总督,两江总督位列第二,朝廷对两江总督的任命,岂会朝令夕改,如此儿戏? 说元奇团练有出省作战的能力,焉知他不会对林则徐提及,着林则徐加以防范,要知道邓廷桢本来对元奇就有防范之心。 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在下一直认为,兵在精,而不在多,元奇组建团练,在下起初也只准备招募二千人,林部堂让元奇组建一万团练,在下也得硬着头皮组建,不过,在下还是不想改变初衷,准备从一万人中挑选二千精锐,聘请花旗退役军官训练,配备火枪。 不过,在下窃以为,就算是精锐,也不具备出省作战的能力,火枪兵对后勤补给的依赖很大,当然,江宁另外,广州距离江宁虽远,但走海路也不过几天光景,为运输昌化铁矿,元奇和十三行组建了两支船队,这事大人清楚,江宁若是被攻,元奇团练二千精锐从海路援助,完全行得通。” 二千精锐团练,再精能精到什么地步?毕竟是仓促训练出来的,邓廷桢不觉稍稍有些失望,两江繁华,但太平了百多年,对于两江的八旗绿营,他同样不敢做指望,遇难还对元奇团练抱些希望,可二千人能济得了什么事,也就是聊胜于无罢了。 见他沉吟不语,易知足连忙引开话题,道:“大清海防,大人觉的与长城可有一比?” 略微思忖,邓廷桢才道:“知足的意思,收缩兵力,重点防御海口?” ”英夷海军会登陆作战,水路关隘皆要极力防范。“易知足缓声道:“在下认为,林大人发动士绅组建团练的法子,大人不妨尝试一下,只要能够坚壁清野,英夷不足惧,两江士绅商贾百姓与英夷没有贸易往来,坚壁清野,应该比广州更容易。” “这倒也是。”邓廷桢微微颌首道,略微沉吟,他才缓声道:“林大人虽然刚正,但并不迂腐,也不守旧,而且极力反对断绝对外贸易,他坐镇两广,对元奇来说,是件好事,不过,鸦.片,乃是他最为深恶痛绝之物,知足要好自为之。” 易知足连忙道:“大人放心,元奇断然不会沾染鸦.片。” 邓廷桢点了点头,他如今已调任两江,这些话也只能点到为止,他也没有心思追问,略微沉吟,他才道:“顺德、南海的机器缫丝厂,效率既高,所产生丝亦佳,两江亦是桑蚕之乡,知足就没有在两江推广的想法?” “有。”易知足肯定的道:“不过,如今长乐机器厂制造机器能力有限,在两江开办机器缫丝厂估摸着要到明年或是后年,大人坐镇两江,元奇自然要尽量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 “机器缫丝厂于国于民皆有利,值得大力推广。”邓廷桢缓声道:“还有自铸银元的事,两江和江浙,外洋泛滥情形不比广东轻微,元奇龙洋若是推行良好,老夫亦想在两江尝试。” 易知足笑道:“大人尽管放心,但凡是元奇力所能及之事,两江但有需要,元奇定然极力支持。” 邓廷桢起身笑道:“既是如此,老夫也就不扫这满园子宾客的兴致。” 目送邓廷桢升轿离开,易知足才长松一口气,有他这么一个封疆大吏呆在园子里,满园子的宾客怕是没一个能够自在的。(未完待续。) 第二七五章 经世致用 邓廷桢来的突兀,走的匆忙,对于磊园的一众宾客并未造成多大的影响,一众宾客或是听书,或是看戏看杂耍,或是呆在各自的圈子里喝茶清谈,磊园占地颇广,院子层层叠叠,各个圈子泾渭分明,互不干扰,一众宾客都是自得其乐。 目送邓廷桢轿子走远,伍长青才提醒道:“知足兄别在门口偷懒了,你是主人,里面宾客可的你亲自招呼。”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其他人都好说,学海堂南山公他们,还真的亲自去招呼一下。” 张维屛三人喜欢清净,选了一处僻静的院子喝茶闲聊,眼见的茶已换了两壶,梁廷枏掏出怀表看了看,道:“不曾想磊园今日宾客如此之众,易知足怕是无暇抽身。” “章冉无须心急。”张维屛缓声道:“那小子沾上毛比猴还精,必然会抽身前来招呼咱们。” 话才落音,一个小厮便快步进来,躬身道:“三位先生,易掌柜来了。” “还真让南山公说准了。”梁廷枏一笑,起身踱到房门口,易知足大步而来,还未进门,便笑道:“招呼不周,还望三为先生海涵。” 张维屛一笑,道:“你小子也是个俗人,好端端一个磊园,看被你糟蹋成了什么模样?搭戏台唱戏也就罢了,居然还有杂耍和说书,你可真能糟蹋。” 易知足笑道:“前来宾客可不尽是清雅之士,雅俗共赏,方才是待客之道。”说着,他伸手道:“诸位请坐。” 三人都清楚易知足今日忙,叙礼落座之后,林伯桐就开门见山的道:“听闻知足欲招募士子以统带元奇团练。知足为何会有这个想法?” 还真是为元奇团练而来的,易知足笑了笑,道:“以文统武,乃是历朝历代的惯例,在下不过是循例而已。” 张维屛直言不讳的道:“知足并非事事循例之人。” 易知足看了三人一眼,道:“三位对元奇团练如此关心。可是学海堂、越华书院有士子意欲前来元奇团练应聘?” 略微沉吟,林伯桐才道:“学海堂素来提倡经世致用,提倡鼓励做学问以治事、救世为急务,如今与英吉利开战在既,元奇团练规模亦不小,我们确实有意鼓励士子统带团练,保境安民。” 易知足含笑道:“元奇极力欢迎。” 张维屛瞪了他一眼,道:“别说废话。” 掏出一支雪茄,缓缓的点了。易知足才不急不缓的说道:“元奇团练有别于一般地方团练,不仅规模大,而且所有团勇皆是以元奇的名义从各府县招募的青壮,元奇得对这些青壮负责。 为什么招募士子来统带元奇团练,原因很简单,打仗靠的不是血气之勇,不仅需要经验,而且需要智慧和谋略。广州的八旗绿营已经多少年没经历战阵了?况且这次面对的不是一般的海盗,而是称霸海洋的英吉利海军。 所以。晚辈不从八旗绿营聘请武官训练,而是招募士子统带元奇团练,敢于勇于来元奇团练统带团勇的士子,多少都会读一些兵书,虽然缺乏经验,但晚辈认为。他们比八旗绿营的武官更为适合。” 梁廷枏开口道:“知足就放心将元奇团练交给那些个士子?” “当然不放心。”易知足笑道:“元奇团练一万人,分为二十营,一月一考,各营竞比,优胜劣汰。营下分连、排、班,都采取竞比选拔之制。”说着,他一笑,“想在元奇统兵可不容易。” “元奇团练采用的是西洋兵制?” “不错,元奇团练将会仿效西洋练兵之法,广州有不少花旗国退役军人,晚辈准备聘请他们传授西洋练兵之术。” 梁廷枏追问道:“器械呢?” “自然是以火器为主。”易知足毫不迟疑的道:“元奇团练本就是仓促组建,若是还用大刀长矛弓箭去对英吉利的火枪火炮,那还不如不组建。” 好大的口气,元奇团练可是一万人,全部用火器?张维屛三人心里都暗自震惊,对视了一眼,林伯桐才道:““知足能弄到如此多火器?” 易知足点头道:“元奇已向花旗国、法兰西两国商人以及澳门的葡商放出消息,高价购买火器。” 梁廷枏有些疑惑的道:“眼下英吉利人封锁海口,还有外商敢来广州贸易?” 易知足道:“诱以厚利可图,希望会有人铤而走险。” 说到这里,房间里登时安静下来,呷了几口茶,见的两人不再吭声,张维屛才道:“知足且先去招呼其他宾客,不必总陪着咱们。” 易知足也不客气,当即起身告辞,学海堂、越华书院对元奇团练感兴趣,这对他对元奇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当初之所以公开对外招募士子以充任元奇团练各级武官,既是为了拒绝邓廷桢染指元奇团练,也是为了消除地方官府和士绅对元奇的猜疑,事后琢磨,元奇也有必要以这个法子来笼络士子。 虽说元奇的股东大多都是士绅,但是这年头商贾地位低,一众士绅对元奇没有多少认同感,元奇要想扩大影响力和号召力,就必须笼络一批士子为元奇所用,元奇团练无疑是个极好的笼络工具。 有学海堂和越华书院这两大书院的士子进入元奇团练,这对于元奇团练来说,无疑是个极好的宣传机会,各府县的观望犹豫的士子必然会纷纷前来竞聘,更为难得的是,广州这些地方大员对元奇团练的戒心会降至最低。 至于对元奇团练的掌控权,这一点,他倒不担心,饷银和后勤补给都操在他手里,况且还有众多的义学学生分权,那些书院的士子还能翻得了天? 院子里。张维屛瞥了两人一眼,道:“都不说话,动心了?” “能不动心?”梁廷枏笑道:“一色青壮,待遇丰厚,西式训练,配备火器。竞比任职,这哪里是团练,八旗绿营也未必能及得上,岂有不动心之理?” 林伯桐赞同的点了点头,道:“元奇团练,颇有新意,怕是大有可为,值得那些小子去试试。” 张维屛笑道:“既是如此,那就定了下来罢。” 转眼便是冬至。年味渐浓,对于战争的恐慌似乎也因此淡了许多,人们的话题更多的是过年,而不是战争,新年之后就是元宵,过了元宵,年味已经荡然无存,一切都又回复到正常。 这个年。易知足过的并不好,因为英吉利人不过年。正月初二,义律调战舰‘海阿新号’驶入澳门内港,正月初三,林则徐派兵进驻澳门,但澳门葡萄牙领事却阻止清兵进驻,双方险些擦枪走火。 好在澳葡当局识趣。经过与义律斡旋,英战舰‘海阿新号’撤出澳门,这事才算暂时平息下来,林则徐对于澳葡当局大为不满,命高廉道易中孚前往澳门进行交涉。并责令澳葡当局驱逐英人出澳,毋得容留一人。 葡萄牙人也不愿意英国人影响到他们在澳门的利益,对于林则徐的强硬,他们将姿态放的相当低,完全遵照林则徐的意思,再次开始在澳门全面驱逐英国人,总算是让广州的官员士绅商贾百姓安安静静的过完了年。 正月二十,易知足从花地和河南视察新建好的团练大营回来,轿子刚到磊园大门口,就被人栏停了下来,下轿一看,见是余保纯,他连忙拱手笑道:“余大人这是......。” 余保纯一脸苦笑的道:“部堂大人有请,老夫寻不着易大掌柜,只好在此守候。” “出了什么事?” “跟英夷有关。”余保纯简洁的道:“起轿吧,别让部堂久等。” 一路赶到总督府,进了签押房,见礼之后,林则徐将一份文件递过来,道:“知足看看。” 这是一份英文原件,是英吉利外交大臣巴麦尊发来的一份抗议书——《致满清宰相的抗议书》,要求开放口岸,设置领事,割让岛屿,赔偿烟价,废除洋行,赔偿军费、居住自由、等等,后面还特意说明,如中国不愿割让岛屿时,则另以建造房屋,商定关税及领事裁判权等五项条款替换。 快速看完,易知足才道:“英国已任命驻好望角海军司令乔治·懿律为对华谈判全权公使,查理·义律为副使,这是他们转呈的英吉利外交大臣巴麦尊写的抗议书。”说着,他按照原意翻译了一遍,然后才道:“部堂大人可要在下抄录一份?” 这份原件林则徐早已让人翻译过,大概意思出入并不大,听的这话,他微微摇了摇头,道:“抄录不急,知足对此是何看法?” “这份抗议书实则就是一份最后的通牒。”易知足沉声道:“若是拒绝,英国人就会发动战争。” 林则徐缓声道:“知足对此是何看法?” 迟疑了下,易知足才道:“说实话?” 听的这话,林则徐有些好笑的道:“知足平时里难道都是言不对心?” “那倒不是。”易知足沉声道:“割地,赔款,是可忍孰不可忍,大清从未受过如此屈辱,那怕是血战到底,也在所不惜!但是......。” 林则徐沉声道:“说,无须顾忌,本部堂不以言罪人。” 易知足抬头看向他道:“英吉利已经做好了战争的准备,大清可做好战争的准备?在下说的不是广州,而是京师!” “知足担心什么?” “在下担心,朝廷没有血战到底的决心,没有战至最后一兵一卒的勇气!” 听的这话,林则徐半晌无语,良久,他才长叹了一声,道:“朝廷国库空虚,不愿意轻启边衅......。” “既是如此,那就还不如不打,至少还能留存一份体面,让大清子民在****上国的美梦中多沉浸十年。” “知足的意思,十年之后,最终还是要打?” “这一点毋容置疑。”易知足沉声道:“英吉利侵略成性,岂能满足?见的朝廷软弱,必然会得寸进尺,最终将朝廷逼到绝路,不得不战!这种情形,在咱们中国的历史上一点不少见。” 半晌,林则徐才闷声道:“既是如此,那迟打不如早打!” 正月二十七日,林则徐一改被动防守,派遣由渔民蜑户组建的水勇和水师主动出击,深夜分路前进,驶近英船寄椗的地方,出其不意,一齐放火,将喷筒火罐,乘风抛掷,一共烧去汉奸买运烟土和济敌的船大小二十三只,并连带延烧了一只英国三板,烧毁了海中沙滩所搭蓬寮六处,除击毙若干汉奸外,另生擒济敌匪犯十人。 听的这个消息,易知足会心一笑,林则徐这是以实际行动回复英吉利人的最后通牒!至此,大清和英吉利已经没有任何缓和的可能! 二月初四一早,易知足才进的容园,余保纯就匆匆敢来,略微寒暄,便道:“部堂大人今年上午要前去视察长乐机器厂、水师弹药局,知足赶紧准备准备。” 听的这话,易知足长松了口气,总算是来了,等的林则徐视察完,他就可以大胆的生产枪支弹药了!他当即笑道:“在下是去工厂候着,还是随同部堂大人一道前去?” “自然是去工厂候着。”余保纯不假思索的道:“两件事,一是安全,二是饮食,不能有丝毫差池,否则咱们可说不上话。” “大人放心。”易知足说着从抽屉里取了包装精美的礼盒,打开后取出一块怀表,道:“这是天宝表厂出产的怀表,大人帮着打打广告。” “打广告?”余保纯一楞,不明白这话意思。 易知足笑道:“大人用咱们天宝的怀表,就是活广告,其他人一看,知府大人都用天宝表,那咱们也买块戴着......。” “送礼能送的如此有新意,知足可是头一个。”余保纯笑着接过怀表,随口问道:“天宝表卖多少一块?” “大人这块是纯手工怀表。”易知足说着一笑,“价值一万大洋。” 余保纯手一抖,差点没拿稳,急切的问道:“多少?” “二十年后,保准价值上万大洋。”易知足笑道:“不过,现在的售价才是三千大洋,这是金表,而且是限量的,只生产一百块,在京师和江宁都卖的极好,林部堂身上的那块就是这款。” 三千也不便宜,余保纯现在说的好听是候补知府,说难听点,就是一跑腿的,也就易知足如此礼待他,他满心感激,当即拱手道:“知足盛情,老夫笑纳了。” ... 第二七六章 视察工厂 “叮叮当当”空间高大的锻造车间内,几台锻锤机巨大的铁锤交错起落,发出巨大的撞击声,将轰鸣的蒸汽机声都掩盖了下去,乍一走进车间,仿佛是置身另外一个世界,高大的机器,巨大的噪音,扑面而来的热气,统一工装,专注而忙碌着的工人, 林则徐一脸的惊讶,饶有兴致的望着那起起落落的巨大的铁锤,余保纯却是拉了拉易知足的衣袖,轻声道:“怎的不让工匠们上来见礼?” 车间噪音大,易知足根本听不到他说什么,只见他嘴巴一张一合,当即指了指耳朵,余保纯见状附耳高声道:“这些人怎么不上来行礼?” 易知足摆了摆手,指了指机器,大声道:“不能停!” 林则徐自然不会在意工人们是否上来行礼,他兴致勃勃的跟着生产流程往下走,看着一块块粗坯在一台台机器锻打之下,飞快的成形,他脸上的惊讶很快就变成了微笑。 出的车间,待的噪音低了,林则徐才停下脚步,道:“西洋也不尽是奇技淫巧之物,这蒸汽机就极为实用,长乐机器厂能够制造蒸汽机吗?” “能。”易知足朗声道:“不过,大量生产要到明年。”对于蒸汽机的仿制,易知足可谓是不遗余力,从长乐机器厂建厂之初,他就悬以重金吸引花旗技工进行蒸汽机的仿造和改进,他很清楚。蒸汽机就是工业革命的根本,不能自主生产蒸汽机。发展工业就是一个笑话。 听的能够制造蒸汽机,林则徐赞许的点了点头,道:“对于西洋一些实用的机器技术,还是要尽量学习和掌握。”顿了顿,他接着问道:“机器厂现在生产的是什么机器?” 易知足道:“长乐机器厂目前主要是生产缫丝机和榨糖机,这两种机器目前的需求量大。” 略微沉吟。林则徐才道:“知足为什么不尝试用这些机器制造火枪?” 听的这话。易知足一笑,道:“部堂大人这是鼓励长乐机器厂制造火枪?” “怎么?”林则徐看着他道:“邓大人难道不允准长乐机器厂制造火枪?” “那倒不是。”易知足含笑道:“长乐机器厂的建立,是因为缫丝机的需求量大,从法兰西进口,一则费时费力,二则价格不菲,建成之后,因为缫丝机和榨糖机的需求大且本身就是厚礼,也就没考虑过制造火枪。是以也从未向邓部堂提及过。 待的发觉与英吉利有可能爆发战争,在下也不是没考虑过用机器制造火枪,不过一则制造火枪需要专门的工匠,二则。花旗国、法兰西都对制造火枪的机器设备和相关技术工匠管制的严,再则,身为元奇大掌柜,在下得将赚钱放在首位,否则难以向众东家交代。” 林则徐瞥了他一眼,默然半晌才道:“工匠,本部堂可以给你提供。半年内,筹建一家机器枪械局,如何?” 筹建枪械局?易知足快速的掂量的一番,如此一来,他倒是可以明目张胆的制造枪支,林则徐能在广州呆多长时间?鸦片战争没结束,他就被发配新疆了,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半年时间怕是不够,筹建枪械厂需要大马力的蒸汽机,长乐目前还不具备这个生产能力,再则,如今与英吉利开战在即,极少有商船前来广州,就算有商船来,也是贩卖军火,没人愿意带机器前来广州。” 顿了顿,他接着道:“枪管的打造不比一般的机器部件,机器锻打的力度轻重以及工序流程都需要时间摸索和不断的尝试,这不是手工打造火枪的工匠能够胜任的。”说着,他看向林则徐,道:“元奇马上组织人力财力物力进行机器锻造火枪的研究,并加快对大马力蒸汽机的投产,不过,时间在下不敢保证,快则一年,迟则两三年都有可能。” 听他如此说,林则徐也意识到有些操之过急,当即点了点头,道:“知足尽力便是,机器枪械局若能在一年之内建成生产,本部堂向朝廷极力保举你。” 极力保举?易知足心里暗自腹诽,我又不想做官,保举有什么用?腹诽归腹诽,他还是躬身道:“谢部堂大人,在下一定尽心尽力,力争早日建成。” 林则徐微微颌首,道:“走,去弹药局看看。” 洛溪弹药局还未正式投产,处于试产阶段,厂子不小,机器也不少,但工人不多,而且不少花旗技工,林则徐显然对火药的制作有些了解,一边看一边详细询问,易知足则是有问必答,详细解说。 从花旗国引进的这套制造火药的技术,虽然在配比方面,差别不大,但生产工艺却是大清望尘莫及的,先是提炼硝和硫的纯度,以蒸汽机带动转鼓式装置进行药料的粉碎和拌和,然后用用机械将配置的火药放在碾压成坚固而均匀的颗粒,使火药具有一定的几何形状和密实性。 之后使用机械造粒缸,将火药块成大小均匀的火药粒;对制成的粒状火药,放在烘干室内,用蒸汽加热器烘干,使之保持良好待发的干燥状态,最后用石墨制成的摩光机,将药粒的表面磨光,除去气孔,降低吸湿性,以延长火药的贮藏期。 对西洋火药的制作流程详细了解了一番之后,林则徐大为感叹道:“西洋果然有过人之处,凡事皆精益求精,难怪关天培说西洋火药远甚水师自产火药,说起来,西洋的火药之术还是从中国学习的。” 易知足含笑道:“西洋人之所以能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于竞争机制和专利保护制度。” “哦。知足知道还不少。”林则徐登时来了兴趣,道:“走。出去详细说说,看看能否借鉴。” 出了车间,易知足才含笑道:“借鉴怕是有些难,不论是竞争机制还是专利保护制度,在大清都难以实行。”顿了顿,他才道:“就说蒸汽机吧。这是英吉利一个叫瓦特的人发明的。他研制改良出了蒸汽机之后向英吉利政府申请专利。 获得专利批准之后,但凡是英吉利工厂生产瓦特蒸汽机的都要支付给瓦特一笔专利费,瓦特也就因为蒸汽机的发明改良成为大富豪。 英吉利政府颁布有《专利保护法》鼓励发明改良创新,保护他们应得的利益,这在咱们大清是不可想象的。 大清的读书人耻于杂学,走科举之路,近些年广州的学风有些改变,提倡经世致用,学以致用。但依然看不起工匠,不屑于这些奇技淫巧之术,可以说咱们大清最尖端的人才都浪费在科考上面了。 工匠中也不乏天资聪明者,但是没有激励鼓励机制。没有保护机制,工匠们不愿意耗心费神的去专研去改良去精益求精,就算是有独到的技术和工艺,也都秘而不宣,成为秘方,生怕泄露,一旦遭遇天灾。尤其是改朝换代的大规模战争,很多秘方就此失传,几千年来,咱们的损失可说是无法估量。” 听到这里,林则徐不免长叹了一声,心里大是惋惜,每一次改朝换代,都是一次大破坏,各行各业不知道有多少秘方就此失传,不过,要想朝廷想英吉利那样颁布《专利保护法》,那纯属是痴人说梦。 “再说竞争机制。”易知足接着道:“英吉利崇尚自由竞争,尤其是商业,竞争非常激烈,英吉利没有官办工厂,所有工厂都属于私人,就以军工厂为例来说,要发动战争,政府要采购枪炮火药,就会跟各个军工厂订购。 如何订购呢?就是召集几大军工厂现场演示,比较谁家的质量好,威力大,然后就采买谁的,这丝毫做不了假,也因此刺激的各个军工厂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去不断的创新改良,这就好比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英吉利所有大大小小的工厂都是如此,不能发展壮大,就得倒闭破产。” 林则徐眉头一皱,道:“英吉利允许私人开办军工厂?” “不论是英吉利还是美利坚,法兰西、葡萄牙,欧洲各国的军工厂都是私人开办的。”易知足笃定的道:“咱们大清的军工都是官办的,从明代开始到现在,几百年了,咱们的火器火药可有显著的改进?纵有改进,都是从西洋传来的,反观西洋,各种各样的火器层出不穷,不论是威力还是质量,咱们都远远不如。” 林则徐显然还是不太相信,道:“私人开办军工厂,就不担心民间火器泛滥?” “这办法就多了。”易知足含笑道:“派官员驻厂监督,生产的枪支编号,一旦发现有枪支外流,轻易就能查出是从哪家工厂流出的,如何处以取缔经营执照,没人敢拿辛苦创建的工厂开玩笑。不过,花旗国是特例,花旗国是允许百姓合法持有枪支的。” “还有这事?”林则徐惊讶的道:“火枪国就不担心百姓作乱?” 易知足笑道:花旗国没有国王,只有总统,他们的总统是由百姓选举出来的,四年一届,百姓若是不满意,无须作乱造反,投票弹劾就能让总统下台。” “这可是天下奇闻。”林则徐说着话头一转,道:“知足不会是也想私办军工厂吧?” 易知足仿佛是含了片黄连一般,一脸苦涩的道:“军工是立国之本,官办军工,长期裹足不前,确实令人担忧,私办军工,非是不想,而是不敢,元奇这么大的摊子,在下每日里都如履薄冰,不敢冒险。” “本部堂听的关天培提及过。”林则徐看着他道:“水师弹药局建成,知足除保证广东水师所需之外,还打算向其他各省售卖火药。” “是有这事。”易知足点头道:“弹药局系制做火药系机器生产,效率高,产量大,广东水师一年能消耗多少?就是广东全省的八旗绿营又能消耗多少?弹药局一月所产,广东阖省八旗绿营都用不完,必须得向外省八旗绿营销售。 除了军用火药,弹药局还准备大量生产民用火药,烟花爆竹,开矿修路对火药的需求量都不小,足以维持弹药局的正常生产和盈利,唯有如此,弹药局才有余力投入银子持续的研发改良火药。” 林则徐点了点头,道:“火药能外销各省八旗绿营,火枪为何不能?质优价廉的火枪,各省官兵都会争购。” 听的这话,易知足迟疑了下,才道:“朝廷对火枪的管理可比火药严厉多了。” 略微沉吟,林则徐才道:“知足先尽力争取早日将枪械局建起来,官办、私办,关商合办,日后再细细商议,诚如知足所言,军工乃立国之本,岂能长期落后于人?朝廷之制,亦非一成不变。” 易知足连忙道:“部堂大人放心,在下一定不辜负大人厚望。” 林则徐看了他一眼,道:“已经二月了,弹药局得尽快投产。” “部堂大人放心。”易知足道:“估摸着再有三五日,弹药局就能正式开工。” 在码头上送走林则徐一行后,易知足心里暗笑,林则徐的胆子可比邓廷桢大多了,可惜他在两广总督的位置上呆不长,否则,倒也没必要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 见的官船离开了码头,弹药局厂长冯启贵笑道:“大掌柜料事如神,部堂大人还真来视察了,要说这些地方官员视察学院书院的倒是不少,来视察作坊的,还真是少见。”说着他试探道:“如今可以全力开工了吧,工人们早都等不及了。” “不急,再等个三五日。”易知足道:“这几日做好开工的一应准备。”说着,他又叮嘱道:“枪支生产车间,要严格把关,宁缺毋滥,产量小点不怕,咱们有时间,出了事情,可就不是小事。” 冯启贵连忙正色道:“大掌柜放心,所有人员都是再三审核,都是有老有小,口风极紧的外地人。” ... ... 第二七七章 以身作则 花地,周村,元奇团练大营。 元宵之后,随着元奇护商团两个连队进驻大营,这里就开始逐日热闹起来,元奇从各府县招募的团勇陆续赶来,每日都有新兵前来报道,大营里宽阔的操练场上,新入伍的团勇一天到晚操练不辍。 每日里,都有不少人远远的观看团勇操练,除了周村以及附近几个村的村民和士绅前来看热闹之外,还有不少年轻的士子——不消说,这些都是有心加入元奇团练,前来打探元奇团练情况的。 元奇在下面各个府县招募的团勇,每个县只一百个名额,而且一旦被录用,就是元奇的学徒,录用之日起就算工龄,包吃穿之外,还有月钱两元,虽然月钱看起来比元奇工人的正常水准四元要低,但却是包吃穿,而且在顶身股方面,比一般的元奇职员要宽松的多。 元奇的考核制度是所有掌柜职员三年一考核,通过考核就能顶上身股,晋级身股,但考核不是那么容易通过的,谁都知道身股不容易顶,一般不熬个十年八年,很难顶上身股。 但团勇在顶身股方面却优厚的多,除了正常的三年考核之外,无过错,满五年就能无条件顶上身股,是以元奇招募团勇的消息传开之后,虽然明知团勇有风险,各个府县依然是踊跃报名。 能够前来广州的团勇不说是百里挑一,也是二三十人里面挑选一个,各分号掌柜对这事也不敢怠慢徇私,都是悉心选拔,是以一众团勇都是身强力壮,身高一米六以上的壮小伙,看着可比绿营兵丁强的不是一星半点。 大营栅栏外则不远处。一座临时搭建的半人多高的木台上,十多个年轻士子或坐或站的边看边七嘴八舌的轻声议论,“元奇团勇的号衣可真是古怪。怎么看都觉的别扭,那些西夷也不是这种款式。中不中,西你西的......。” “团勇号衣是西关被服厂制作的,据说是元奇易大掌柜亲自设计的,从内到外,从头到脚,全部都是统一定做,至于说看起来别扭,还真是有点。” “是别扭。不过,简单利索,比绿营的号褂好。” “别只说号衣,看看他们的操练,明显有别于八旗绿营,也是自创的?” “元奇团练是采用西洋练兵之法,确切的说,是花旗国的,原本元奇护商团——也就是现在的这些个个教官,都是花旗官兵训练的。” “听说元奇团练准备配备火器。是不是真的?” “这只怕不是空穴来风,之前,关军门组建义勇。元奇就捐输了三千枝西洋火枪,虎门炮台的火炮更换为西洋炮,也是元奇捐输采买的,据说都是跟花旗国采买的,元奇不缺银子,又有门道,况且,接连两任部堂大人对元奇团练都很重视,这事极可能是真的。” “哎——。你们注意到,他们的辫子呢?不会是剪了吧?” “自然是剪了。你们没见过那些团勇摘下帽子的样子?头发都剃光了,就后脑留一条小辫子。” “金钱鼠尾?” “比金钱鼠尾还要少。也就象征性的留了小指粗细一尺来长的小辫子,戴上帽子根本看不出还有辫子。” “咱们若是进元奇团练,岂非也要如此?” “实在是有辱斯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一个二十左右,颇为清秀的士子哂笑道:“这额头都刮的光溜溜的,还说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倒觉的这辫子都藏在帽子里,看起来分外利索。” “季容兄莫非是动心了?” 被唤为少容兄的冯仁轩用折扇敲打着手心,揶揄着道:“这样子的团练,你们都不动心,你们想要什么?直接给你们一支岳家军、戚家军?” 话才落音,一个士子一溜小跑着过来,扬声道:“易大掌柜来了。” 冯仁轩连忙问道:“人在哪里?可是进军营了?” “没有,在军营门口被学海堂的拦住了。” “走,咱们也去看看。”冯仁轩说着快步下了木台,台说一众士子也纷纷跟了过去。 军营大门口,易知足被一群士子围着,听的众人七嘴八舌,连珠炮一般的发问,他扬起双手道:“大家静一静。”待的众人安静下来,他才道:“大营忌喧哗,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诸位随我进去,慢慢再细问,如何?” 说着,他便招手将负责接待新兵的几名护商团官兵叫过来,吩咐道:“引他们进去,去会议室。”说着,他瞥了一眼正陆续赶过来的几个士子,道:“欲见我的,都带进去。” 一刻钟之后,易知足才缓步走进会议室,实则就是一个简陋到极点的棚子,遮风都谈不上,仅能起到遮阳挡雨的作用,大营建的仓促,一应物事都简朴到极点,不过,桌椅还是不缺。 扫了众士子一眼,见的约有二三十人,易知足冲着众人点了点头,含笑道:“举手发问,点到谁,谁站起发问,否则就乱套了。” 话一落音,齐刷刷就举起了十多支手,易知足指了指最前面的那人,那士子随即问道:“请问易大掌柜,咱们士子进入团练,是否亦要与团勇一同训练,一样着装?” “当然。”易知足毫不迟疑的道:“作为统领,必须事事以身作则,诸位一旦进入元奇团练,与新兵无异,一个月的新兵训练结束,才会根据诸位在新兵训练期的表现,暂时委以职务,接下来,则是对抗竞比训练,一月一考,选优淘劣......。” “易大掌柜......。”那士子话一出口便意识到不对,连忙闭口举手。 易知足笑了笑,指了指他,道:“说。” “易大掌柜,外间都传,英吉利人在夏季就会大举进犯。元奇团练此时才组建,开始训练,请问。时间来得及吗?” “这个问题,估计关心的人不少。”易知足缓声道:“训练一个弓箭手要多长时间?短则一年。长则三五年,训练一个刀兵、枪兵又要多少时间?至少也要大半年,否则根本没法上战场,但是训练一个合格的火枪兵,诸位知道需要多少时间吗?” 说着,他抬起手,伸出三根指头,道:“短期强化训练。三个月时间,足够将一名农夫训练成一名合格的火枪兵,半年时间,能训练成精锐火枪兵!为什么火枪能够在战争中迅速的淘汰弓箭刀枪等冷兵器?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火枪兵大幅缩短了训练时间。 咱们的时间够不够?在我看来,很充足!英吉利进犯广州必须要借助季风行船,至少要到五六月间,才能抵达广州,再则,虎门防范森严,英夷不敢贸然进攻。就算进攻,也不可能一战而下,这至少能为咱们再争取两个月时间。有半年时间,元奇团练足以训练成一支精锐!” “易大掌柜,元奇团练是否全部配备火枪?” 易知足含笑道:“在半年时间内能够训练出来的,唯有火枪兵。” “咱们进入元奇团练,是否享受一样的待遇?” “诸位进入元奇团练,待遇要比一般的团勇高,因为元奇团练的待遇直接跟职务挂钩,职务越高,待遇越高。顶身股的机会也越大,各级职务都有详细的待遇规定。” “大掌柜。咱们能不能不剃发?剃成那样,咱们可不敢出门见人。” 易知足听的一笑。“之所以只是象征性的留一小截辫子,是因为训练和作战的需要,体能训练,每天早上都是十里长跑,头发根都是湿的,回来又是队列训练,军姿训练,留着长辫子,一则碍事,再则也脏,而且一旦头部受伤,不易包扎伤口。” 顿了顿,他含笑道:“刮光了头,是有些不雅,不过,诸位可以戴帽子,西关、广州不乏卖带有辫子的帽子,诸位可以买一顶来戴戴......。”说着,他脱下头上的帽子,赫然也是一个大光头,就后面留了一小截辫子,他笑道:“诸位要不要我给你们介绍在哪里买的这帽子?” 下面众人登时爆发出一阵哄笑,再也没人好意思提这个话题,易知足这个元奇大掌柜都以身作则,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也难怪元奇团练上上下下对刮个大光头没什么抵触。 一众士子持续发问了半个多小时,渐渐的才再无人举手发问,易知足是有问必答,说的口干舌燥,喝了杯凉白开润了润嗓子,他才缓声道:“问了那么多问题,就没人问,元奇团练为什么要聘用士子来统领?” 听的这话,众士子都暗道一声惭愧,还真是将这个最为重要的问题给忽略了,一个个都聚精会神的看着他,对这个问题,他们确实都很关心。 顿了顿,易知足才缓声道:“从明代火器兴起以来,已经有数百年时间,这几百年来,咱们在火器方面发展缓慢,但是西洋各国这数百年来战争不断,极大的促进了火器的发展,各种火器层出不穷,威力也日益增大,如今,在西洋,火器已经全面取代了冷兵器,进入了热兵器时代。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战争已经完全发生了变化,战略战术,临阵指挥,阵型变化,兵种配合、后勤补给......等等等都已经截然不同,可说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战争,打的是钱粮,打的是一国的综合实力,同时,也是智慧和谋略的对抗,冷兵器时代如此,热兵器时代,更是如此。 元奇开出优厚的条件吸纳诸位进入元奇团练,就是希望诸位亲身参与这次对英夷的战争,深切体会一下热兵器时代的战争,然后总结归纳摸索咱们大清的强兵之路,当然,也是希望通过此举来培养热兵器时代战争的人才。 有句话说的好,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咱们大清偏安一隅的时间太长了,这次对英夷的战争,对大清来说,不是一件坏事!对诸位来说,则是你们这一辈子,最重要的一次机遇!元奇给诸位提供了一个展示才华和发掘自身才能的机会,能不能把握,就看诸位自己了!”说完,他转身快步离开。 一众士子愣愣的坐在那里,半晌没人起身,都在细细的琢磨着易知足方才说的那一番话,一个个心里既是震惊又是兴奋莫名。 马应龙坐在中间,冷眼看着众人的反应,心里暗笑易知足还真会煽动人心,这番话说的连他这个压根就没想进元奇团练的人都怦然心动,更何况这些个本就跃跃欲试的士子了,其实,易知足今日前来大营,两人是约好了的,否则易知足进大营,一众士子哪能发现。 离开简陋的会议室,易知足放缓了脚步,踱到操练场观看新兵训练,身着新军服,扎着武装带的燕扬天一溜小跑着过来,敬礼道:“学生燕扬天见过校长。”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这批团勇素质如何?” “很好,比咱们义学那批学生好多了。”燕扬天笑道:“身强体壮不说,服从性极高,怎么说怎么做,剃头换装根本就无须费劲,一个个训练劲头也是十足,没人叫苦叫累,唯一的缺陷,就是没有良好的个人卫生习惯。” 个人卫生习惯得慢慢培养,习惯了就好,易知足对此不太在意,略微沉吟,才道:“他们知道机会来之不易,所以才会格外珍惜,如今,他们最担心的是不被正式录用,没脸回家。”顿了顿,他接着道:“训练强度大,伙食必须保证,走,去伙房看看。” 燕扬天亦步亦趋的道:“校长放心,伙食咱们半点都不敢轻慢,各个伙房每天都进行检查,开饭时,也安排有人巡查。” “各级军官不仅要抓训练,还要留意他们的思想变化.....。”易知足边走边叮嘱,抬眼看见马应龙从会议室出来,便迎了上去,笑道:“反响如何?” “连在下都被知足兄说的心痒痒的,更何况他们?”马应龙笑道:“准备接收他们书生兵吧。”(未完待续。) 第二七八章 朝令夕改 ps.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内阁奉上谕:两江总督邓廷桢着调任云贵总督,两江总督着伊里布调补。钦此。 叶尔羌参赞大臣恩特亨额等奏,阿奇木伯克伊斯玛依尔、探知各部落外夷有贩烟之事。令各夷商缴出烟土十万两零如法烧毁,俱各顺从悔罪。 以承审鸦片烟案出力,予叶尔羌印房章京尚安布等升叙有差。 以失察官役兴贩鸦片烟土。革叶尔羌都司陆振鸿、千总朱光才职。 谕内阁,给事中况澄奏:各省查拏鸦片,宽严不一,限期将满,请饬催办一摺。 据称上年颁发新例,各处省城查拏严紧,而各府州县办理仍属从宽,差役不免有包庇卖放讹诈等弊,暗中吸食者仍多。鸦片流毒,传染日深,经朕屡次降旨,饬令各地方官严行查拏,并颁发新定章程,晓谕中外,意在净绝根株,永除大害。 若止省会严紧,而穷乡僻壤,仍复藏垢纳污,将来限满,或大吏有愧心而不愿办,州县规避处分而不敢办,或因该犯等多系死罪,地方官姑息而不肯办,种种弥缝,势所必至,是目前但图粉饰,限外愈滋弊端,锢习不除,实堪痛恨。 各该省大吏经朕特简。受恩深重,具有天良,务当严饬所属,认真访拏,商贾辐辏之地,固应逐渐清查,即僻壤穷乡。亦宜********。凡外府州县,皆系该大吏等所属,如果训谕谆谆。督催不遗余力,转瞬限满。自无触网藐法之人。 傥经此诰诫,仍复玩延不办,或摉索数起,草率塞责,是该大吏等丧尽天良,朕亦不能轻恕也。 缓缓放下手中的邸报,易知足取了一支雪茄慢条斯理的点燃,邓廷桢调离两江总督。这在他的意料之中,但怎的不是调任闽浙总督,而是云贵总督?这是什么意思? 看道光的的谕旨,分明是要将禁烟进行到底,可为何对禁烟的得力干将邓廷桢调去云贵任总督,难道是云贵鸦.片泛滥,禁烟不力?既是如此,云贵总督伊里布为何调任两江总督?这个伊里布是什么背景?看名字就知道是个满人。 思忖良久,他才对外吩咐道:“备轿,去总督府。” 总督府。签押房,林则徐正伏案疾书,听的易知足进来见礼。他头也不抬的道:“知足无须拘礼,坐,很快就好。”不过片刻,他才搁笔起身,绕过案桌,含笑道:“知足今日前来,可是因为邓部堂改任云贵总督一事?” “大人明鉴。”易知足微微欠身道:“邓大人由两江改任云贵,在下担忧朝廷会否转变态度?” “知足是担忧朝廷惧怕战争,从而转变禁烟的态度?”林则徐说着一笑。“知足尽管放心,皇上禁烟的决心是毋庸置疑的。”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两江富饶,总督之位。心存觊觎者不知凡几,朝廷例来有异地为官的回避制度,外任官在籍,五百里内者,包括邻省,都得回避,邓大人本就是江宁人,他接任两江总督,岂能无人攻讦?” 说着他轻叹道:“一则本部堂虑事不周,再则,京师衮衮诸公,顾全大局者寥寥。” 这次人事调动还涉及到异地为官的回避制度,易知足还真是没料想到,略微沉吟,他才轻声嘀咕道:“那也不至于调任云贵,沿海各省地方大员,了解英夷情况的可不没几个。” 听的这话,林则徐也不吭声,道光既然已经下旨着邓廷桢调任云贵,那就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他要敢再多嘴,怕是祸不旋踵。 见林则徐不接话,易知足沉吟着道:“现任两江总督伊里布大人,部堂大人可了解?” 林则徐看着他道:“知足对两江情况甚是关注,可是元奇有意向两江发展?” “大人明鉴。”易知足含笑道:“大清三大蚕丝中心,江浙、福建、广东,元奇确实有意想江浙推广机器缫丝机,不过,对于与英吉利这场战事,在下更为关心,若是英夷祸乱两江,怕是比前明倭寇之乱为害更甚,那足以动摇朝廷对战事的信心。” “满朝朱紫,怕是没有几人会相信区区英吉利敢于挑衅我大清煌煌天威。”林则徐说着轻叹了一声,默然一阵,才沉吟着道:“伊里布,全名爱新觉罗·伊里布,是宗室之后,先祖爱新觉罗·巩阿岱,是太祖亲侄子。 伊里布是嘉庆六年进士,授国子监学正职,后出任云南府南关通判,历任澄江知府、腾越知州,道光元年曾随从云贵总督庆保镇压永北苗民叛乱有功,不久升任安徽太平府知府,此后历任山西冀宁道台、浙江按察使、湖北、浙江布政使等职。 道光五年,升任陕西巡抚,后又先后调任山东和云南巡抚,十三年,升任云贵总督,十八年,被授予协办大学士头衔。 此人素有清廉之名,在京师宗室之中名声甚佳,对于禁烟亦是支持严禁,不过,却是垂垂老矣,今年已六十有八,据闻,身体亦不甚好,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两江非是善地,云贵至江宁,又是路途遥遥......。” 只怕等伊里布到江宁上任,战争已经爆发,易知足微微摇了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看来道光本人,亦是不相信英吉利敢开战,否则不至于放着邓廷桢不用,却从云贵调一个总督来。 该提醒的他都已经再三的提醒,朝廷引不起重视,他还能如何?其实,他心里也清楚,就算朝廷重视,结果依然不会有多大的改变。 林则徐显然也不愿意多谈这话头,顿了顿,便将话头一转。道:“听闻元奇团练的训练颇有声色,广州几大书院都有不少士子加入,如今外间盛传。元奇团练全部配备火枪,训练方式。作战方式亦都大相径庭......。” 易知足鼓动一帮士子的话这段时间在书院确实是传的沸沸扬扬,他亦清楚这话会传到林则徐耳里,当即笑了笑,道:“不如此说,不足以吸引那些个士子加入元奇团练,火枪元奇其实留存有一些,因为火枪的损耗大,一般火枪射击二三百发子弹就不堪再用。是以在为义勇采购火枪之时,多买了二千枝,以备护商团替换之用,如今倒能派上用场。 训练方式,元奇团练是采用花旗国训练火枪兵的训练法子,至于作战方式,在下大略了解了一下欧洲近些年有名的战役,确实与咱们大相径庭。” “知彼知己,方能百战不殆。”林则徐含笑道:“抽时间与水师一众将领多谈谈,让他们也熟悉一下英夷的作战方式。” 易知足含笑道:“有时间还请部堂大人去团练大营巡视一番。勉励一下众士子和团勇,这些士子,朝廷日后或许能用得上。如今欧洲各国正在快速发展壮大,对外侵略扩张之心也日益膨胀,咱们大清西北的俄罗斯帝国如今也正在进行工业革命,这是个野心勃勃,四处扩张侵略的帝国,日后极有可能是我大清最大的敌人,眼下正好借助与英吉利的战争,培养一批熟悉火器作战的人才。” “知足眼界之宽,眼光之远。确实名不虚传。”林则徐说着沉吟了片刻,才道:“俄罗斯帝国之威胁。本部堂上书朝廷有危言耸听之嫌,知足不妨在《西关日报》上多刊载一些有关乐视帝国的文章。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大清安乐日久,如今也该有一些忧患意识,至于团练的那些个士子,知足尽管放心,一旦建功,本部堂必定极力保举。” 略微沉吟,他才问道:“发式是怎么回事?怎的就留了一条小辫?” 易知足笑了笑,道:“若非顾忌结辫式发型是官定民俗,在下还想都剃掉,头发多辫子长,不利于训练,也不利于个人卫生,而且一旦头部受伤,也不利于包扎伤口。” 这些理由有些勉强,林则徐不满的道:“八旗绿营不照样训练?” “火枪兵经常要卧地射击,还要卧地匍匐爬行,拖条辫子,诸多不便。”易知足缓声道:“况且,开国之初,辫子不也只有一指粗细,元奇团练此举也不算违制犯禁。” 略微沉吟,林则徐才道:“元奇团练明显有别于一般地方团练,规模大,又皆青壮,而且团勇还都是元奇职员,且处于省城外,甚是引人注目,知足须的注意,别违制犯禁,省的有人在本部堂跟前鸹噪。” 看来,是有人在林则徐面前说元奇团练的坏话了,不过,林则徐没有召他来训斥,显然是还在其能够容忍的范围之内,易知足连忙欠身道:“部堂大人训诲,在下必定铭记在心,时时警惕。” 林则徐微微颌首道:“元奇树大招风,元奇团练又别具一格,有些闲言碎语,也是在所难免,知足也无须畏手畏脚,自古无一成不变之制,元奇团练西式练兵,对八旗绿营二言,也有一定的借鉴作用,好好练,只要没有太过明显的违制之处,本部堂都能包容。” 顿了顿,他接着道:“八旗绿营,积弊丛生,官兵上下,怯敌畏战,不堪重用,本部堂当初极力主张扩大元奇团练规模,便是欲借重元奇团练协助抗拒英夷,知足可莫要让本部堂失望。”说着,便端起茶杯。 易知足连忙起身,“元奇团练必不会辜负部堂大人厚望。”说着,他躬身道:“在下告辞。” 看着易知足离开,林则徐坐在椅子上半晌没动,元奇团练标新立异,处处效仿西洋,广州城里颇多非议,身为两广总督,他还真不方便前去视察,不过,好在有诸多士子在团练,而且元奇绝大多数股东都是士绅,倒也不用担心元奇有作乱之患。 从总督府出来,易知足可谓是一身轻松,虽说元奇团练遭人诟病,但有林则徐这颗大树罩着,短时间内不会遭遇干涉,一旦战争爆发,那就更无须担心,阖城官员士绅百姓,有几人对八旗绿营有信心? 他心里郁闷的是,邓廷桢去做了云贵总督,这该不会是因为的缘故吧?要说他一直鼓吹的是战争威胁,朝廷即便不相信,也不至于倒行逆施,将邓廷桢调去云贵那旮旯。 仅仅五天之后,道光又一次更改了邓廷桢的任命,着邓廷桢调任闽浙总督,原闽浙总督桂良调任云贵总督。 看到这份邸报,易知足长松了口气,还好,道光总算还没糊涂到家,不过,对于总督的任命,朝令夕改,也太过儿戏,套用一句俗话——天威莫测。 花地,周村,元奇团练大营。 一大早,嘹亮的号声便在大营上空回荡,从睡梦中惊醒的冯仁轩一个激灵,迅速的起身,大声吆喝道:“起床!起床!”一边吆喝他一边快速的穿衣套裤,他现在算是体会到这些中不中西不西的衣裤的好处了,穿脱方便,行动方便,比八旗绿营的号褂强多了。 帐篷里十二个人仿佛是被打了鸡血似的,一个个飞快的起身,套上衣裤就往外跑,冯仁轩最后一个冲出帐篷,他是班长,有义务督促班里每一个人。 元奇团练的规矩十分严苛,起床号响,五分钟之内,必须在操练场整好队形,报数点卯,迟到者,除了没有早饭之外,还要扣所在班的分,而每个班的分又直接关系到所在的排、连、营的总分,一人迟到,全班受过,不仅全班的训练量会增加,各级长官的训斥谈心也会接踵而来,那日子根本没法过。 点卯之后,是日常的体能训练——跑步,十里长跑,刚入团练时,他们这些平日里极少锻炼的书生可是吃足了苦头,起初几天,他们不是跑完的,而是东倒西歪相互搀扶着走完的,将近一个月训练,如今留下来的好歹还能够撑下来,但是速度却远不及那些个团勇。 跑完回来,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整理内务,洗漱吃饭,然后又是枯燥乏味的队列训练军姿训练,到的中午,一个个都累的跟死狗一样,在帐篷里休息午睡两个小时,下午又接着训练。 如此高强度和严苛的训练,不少人都受不了,半途退出了元奇团练,原本他们书院和各府县来的士子有一个连,足足十个班,如今一个月还差两天,已经只剩下六个班了。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未完待续。) 第二七九章 忠义之师 ps.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晚饭后,是难得的休闲时间,花地大营一众团勇或是在大营里三五成群的溜达闲侃,或是打来热水一边泡脚一边闲聊,一众士子亦不例外,为期一个月的新兵训练即将结束,众团勇和士子们谈论最多的话题自然是各营职位竞争和考核竞比。 一众团勇对竞争职务倒没有多大的奢望,毕竟早就知道那些个秀才兵是元奇特意招聘来充任各营长官的,一众士子大多也都很淡然,因为花地大营职务多,士子少,根本无须担心,唯有想竞争营长职务的,在暗中较劲。 冯仁轩如今喜欢上了热水泡脚,疲累了一天,用热水泡泡脚,又解乏又舒服,要说元奇团练大营的条件还真不错,不仅伙食好,每天还能提供充足的热水供团勇洗澡泡脚,而且整个大营里整洁干净,几乎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这让一众团勇对此是又爱又恨。 副班长陆灿文提水回来,见帐篷里就冯仁轩一个,便问道:“班长,再有两日,新兵训练就结束,有没有听闻什么消息?” 听的这话,冯仁轩笑道:“咱们一天到晚,什么时候不在一起?能听闻什么消息?”说着,他试探着道:“想竞争营长?” 花地大营是五千人十个营,如今士子是六个班,除了各班班长之外,还空出四个营长位置,最有资格竞争的自然是各班的副班长,陆灿文也不否认。坐下将脚泡进热水里,才道:“一营之长,统领五百人。谁个不想。” “我倒是劝你先观望一下。”冯仁轩沉吟着道:“瞧元奇团练这架势,考核竞比不是做做样子。而且,是连续几个月的考核竞比,没必要如此急。” 话音刚落,班里的罗承志就快步走了进来,道:“张贴告示了,元奇团练各级职务对应的待遇和考核竞比内容,还有职务竞选办法都已经公开。” 陆灿文连忙道:“别吊胃口,详细说说。” 罗承志倒了一杯凉白开。喝了两口,才缓声道:“所有班排连营职务一律分设正副,而且正式授予职务时还会颁受军衔,军衔分兵、士官、尉官、校官、将官几大类,各类又分几级,兵的待遇是月钱二至四元,尉官是四至六元,校官是六至十元。” 冯仁轩道:“这都是照搬花旗国的军制?” “这就不清楚了。”罗承志道:“咱们又不会夷语,不过,估摸着应该是西洋军制。”顿了顿。他接着道:“首轮职务竞选,则是采用举荐制度,十名营官由所有士子以不记名的方式举荐产生。得票多的前十人当选营官,连长人选则由营官自行选拔。” “这是什么举荐?”陆灿文疑惑的道:“人缘不好的,岂非根本没有机会?” 冯仁轩瞥了他一眼,语气平淡的道:“这是首轮竞选的法子,下一轮,肯定会换花样。”顿了顿,他接着道:“都别急,估摸着大家都有机会上台过瘾,元奇这是要量才而用。通过竞比和不同方式的竞选来抻一抻咱们的能耐。” 陆灿文也不知在想什么,愣愣的没有接话。半晌,他才开口道:“走。出去看看。”说着就擦干了脚穿上鞋子,却又不走,冯仁轩知是在等他,不赶紧也擦脚,一道出了帐篷。 告示在各营的大门口都张贴有,围观的团勇不少,却几乎没有团勇识字,有士子在大声朗读并解释,冯仁轩两人挤到前面仔细的将告示看了一遍,然后出了营门信步而行。 黄昏时分,花地大营显的颇为安静,两人一路漫步,到的较为偏僻的地方,陆灿文四面张望了一下,很是突兀的道:“季容兄觉不觉的元奇团练有些古怪?” “古怪?”冯仁轩皱了皱眉头,道:“贵真兄可是指元奇团练训练有方,等级森严,制度严谨,在各方面都远胜八旗绿营?” 陆灿文沉点了点头,道:“不止于此,仅从这一个月的新兵训练来看,元奇团练的战力绝对非八旗绿营可比......。” 冯仁轩似笑非笑的道:“贵真兄究竟想说什么?” 犹豫了下,陆灿文才低声道:“我担心元奇有不轨之心。” “元奇若是意图不轨,何必招聘士子统领团练?” “焉知此举不是掩人耳目?” 冯仁轩笑了笑,道:“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贵真兄多虑了,元奇真若有不轨之心,岂会巨额捐输以助虎门增强防务?又岂会出钱协助绿营组建义勇?还捐了三千枝西洋火枪?而且元奇团练原本只愿组建二千团练,是邓、林二位部堂着元奇组建一万......。” 陆灿文打断他的话头道:“看元奇团练的情形,根本就是打算长期维持下去,这又如何说?” 这一问算是将冯仁轩问住了,团练一般都是战时组建,战后裁撤,可谓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这也是朝廷允许和鼓励组建团练的根本原因之一,元奇团练比朝廷的经制之师八旗绿营还显的正规,一旦战事结束,元奇团练会甘心裁撤? 默然半晌,他才开口道:“与英吉利之战,会否是一场旷日持久之战?” 陆灿文微微摇了摇头,缓声道:“这事,现在谁能断定的了?” “这可不好说。”冯仁轩道:“早在两年前,元奇就捐输增强虎门防务,筹建义勇,如今看来......。” 话未说完,罗承志就一溜小跑着过来,还离着十几步,就道:“快,易大掌柜来了,召集所有士子去中军大帐会议。” 听的这话。冯仁轩看了陆灿文一眼,道:“这可是机会,贵真兄既是心有疑惑。不妨当众问一问。” 陆灿文笑道:“这问题可有些敏感。” 冯仁轩道:“这问题贵真兄不问明白,岂会安心呆在元奇团练?” 三人一路小跑赶到中军大帐。见的各班士子都已列队站好,就他们班差着他们三人,当即赶紧入列,刚刚站好,一身号衣的易知足就从外间大步走了进来,在帅案前站定。 扫了众人一眼,易知足才开口道:“诸位——。” 众人连忙立正,发出一声整齐的磕脚声。“稍息。”易知足说着略微一顿,才朗声道:“首先要恭喜诸位,即将顺利完成新兵训练!大浪淘沙,留下的都是精英,也只有你们,才有资格统领元奇团练。” 听的这话,一众士子心里都有些发热,这一个月的强化训练对于四体不勤的他们来说,简直是就一场噩梦,能够撑下来。着实是不容易。 “一月之期的新兵训练即将结束,诸位马上就将统领一营或是一连团勇。”易知足说到这里略微一顿,然后提高声音道:“我想问诸位一句。心里可忐忑不安?” “报告!”一人响亮的道。 易知足沉声道:“说。” “标下等进入元奇团练,即为统兵而来,统兵在即,何来忐忑?” “身为营长连长,一营一连团勇之生死荣辱,尽在诸位一念之间,诸位就没有丝毫忐忑之心?” 大帐里登时一片安静,易知足来来回回的扫了众人几眼,放缓声音道:“职位越高。责任越重,统兵打仗不是做文章。任何一点失误,都会让诸位麾下的团勇付出鲜血甚至是性命。请诸位来统领元奇团勇,不是让诸位作威作福,不是让诸位视团勇性命如草芥,而是希望诸位能带出一支骁勇善战,纪律严明,具备仁礼忠信的忠义之师,以抵御外侮,保境安民。” 一众士子这才明白,易知足今日召集他们的目的,这是要给他们统兵练兵定下任务和目标,一个个心里不由的都有些打鼓,纪律严明,无须担心,骁勇善战似乎问题也不大,但具备仁礼忠信的忠义之师,这难度可不小,一众团勇可都是大字不识几个,而且又都是冲着元奇优厚的待遇而来的。 就在众人细细琢磨之时,陆灿文朗声道:“报告。” 这话还有意见?易知足有些意外,看了他一眼,道:“说。” “标下斗胆。”陆灿文朗声道:“敢问大掌柜,一旦战事结束,元奇团练会裁撤吗?” 这家伙胆子不小,如此敏感的问题也敢当众问出来,易知足看了他一眼,又扫了众人一眼,反问道:“你们是希望元奇团练裁撤?还是不希望?” 听他如此问,一众士子登时都不知道如何回答,一个个闷着不吭声,易知足清楚,这帮书生加入元奇团练时日太短,对元奇没有归属感,对元奇团练也没生出感情,一个个都还是新兵蛋子,真让他们统兵了,只怕想法就不一样了。 见没人吭声,他缓缓开口道:“我方才说了,希望诸位将元奇团练练成一支具备仁礼忠信的忠义之师,何谓忠义之师?这不需要我来解说吧?”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当天下太平,元奇团练自然会裁撤,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这一万团练,元奇一年要开支多少?你们知道吗?” 说着,他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道:“至少一百万元!元奇有钱,却也经不起年年如此折腾,你们当元奇银子多了扎手?” 略微一顿,他话头一转,道:“不过,诸位尽可放心,元奇花如此大的代价训练出来的团练,不会短时间内裁撤,诸位有的是立功封赏的机会,林部堂着我转告诸位,元奇团练建功,必定极力保举诸位。 这次英吉利大举进犯,不仅是当今世界两大帝国的碰撞,也是东西方霸权的争夺,只要朝廷不屈服,决意打,就将是一场旷日持久之战! 诸位或许不清楚,对大清威胁最大的,还不是英吉利,而是西北的俄罗斯帝国!一旦元奇团练建功,诸位必为朝廷器重,飞黄腾达,青云直上,出将入相,绘像凌烟阁,书生万户侯,都不是梦!” 一众士子本就名利心重,绘像凌烟阁,书生万户侯,更是所有读书人的梦想,众士子登时被撩拨的热血沸腾,一个个脸都胀的通红,但碍于军规,却没人敢交头接耳。 待的众人心情差不多平静下来,易知足才接着道:“告示已经张贴,职位竞选,考核竞比都已经说的很清楚,我就不赘言了,提醒诸位一句,元奇团练分花地大营和河南大营,考核竞比,前两个月在各自的大营内竞比,后面三个月,将是两个大营合并一起考核竞比。 鉴于加入元奇团练的士子太少,河南大营皆是元奇义学的学生统领,诸位要是被元奇义学的学生比下去了,丢的不仅的职位,更会丢越华书院和学海堂的脸面!好了,最后送你们一句话,训练多流汗,战场少流血!解散!” 待的一众士子离开,燕扬天殷勤的奉上茶水,谨慎的道:“校长,学生不明白......。” 易知足呷了几口茶,才道:“说。” “学生不明白,校长为什么要招这些个书生秀才来统带元奇团练。”燕扬天谨慎的道:“义学学生统领团练,校长能收如臂使指之效,这些个书生,个个自命不凡,学生担心他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易知足捧着茶杯看着他,道:“怎么,对考核竞比没信心?怕竞比不过他们?” “还真是有些心虚。”燕扬天道:“自打这些书生秀才进了大营,大家都开始认真习读兵书,不为别的,就怕给校长丢脸。” “这是好事。”易知足道:“有竞争才有动力,才有进步,才有发展,军营里就要有股子你追我赶的劲头,告诉他们,考核竞比我不会有丝毫偏私。” “校长尽管放心,咱们绝对不会给校长丢脸。”燕扬天朗声道,顿了顿,他接着道:“校长能否多借些兵法方面的书籍........。”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我试试,看能不能给你们找些西洋军事教材方面的书籍,不过,论战争智慧和指挥,西洋不如咱们中国,你们要尽量博采众长,形成属于自己的风格,切忌生搬硬套。” “学生明白。”燕扬天响亮的回道。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未完待续。) 第二八零章 疑邻盗斧 元奇团练职务竞选以及对应待遇和考核竞比的告示内容迅速在花地大营各个营房传扬开来,一众团勇的野心和欲望随即被撩拨起来,班排连营职务一律分设正副,一个营得多少职位?一个营下辖四个连,十二个排,三十六个班,有一百多职位,十个营就是一千多,那帮书生才有多少人?六个班!这岂非意味着,连以下的职位都将是他们团勇的?甚至还有机会竞争连长! 班长对应的士官,月钱三四块大洋,排长对应的是尉官,月钱是五六块大洋,这可比元奇职员的月钱还要高,毕竟团练是包吃穿,而且吃的好穿的好,不说连长,只要能竞争到排长,那怕是班长,那也能给家里大为长脸! 原本对于职务竞选较为淡然的团勇们立马热心起来,各班班长班副和有几分威信能耐有几分野心的团勇纷纷开始行动起来。 一众士子回到各自的帐篷,仍然是兴奋不已,议论纷纷,陆灿文将烛台上的几支蜡烛点燃,帐篷里一下明亮起来,扫了众人一眼,他才含笑道:“俄罗斯帝国的情况,有谁知道?” 俄罗斯从来没有商船来广州,虽然在西北与大清接壤,但一众人对俄罗斯情况的还真不知道,略微沉吟,冯仁轩才道:“《尼布楚条约》诸位应该都听说过吧,是圣祖康熙帝与俄罗斯签订的,咱们虽然对俄罗斯情况不了解,但国朝以来,西北一直不宁,俄罗斯有觊觎之心,并不为奇。” 说着,他瞥了陆灿文一眼。道:“八旗绿营的现状,大家都一清二楚,此番与英吉利开战。若是元奇团练能脱颖而出,朝廷焉能不重视?效仿西式练兵的可能非常大。若是再爆发大的战事,绘像凌烟阁,书生万户侯,还真不是虚言!”说着,他起身对陆灿文道:“出来一下。” 两人出了帐篷,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冯仁轩才开口道:“贵真兄可别做那疑邻盗斧之辈。” 疑邻盗斧,陆灿文不由一呆。这个典故说的是有个人丢失了一把斧头,怀疑是邻居家的孩子偷的,看那孩子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怎么看都象是偷了斧头的,待找回了斧头,再看那孩子,一切都又正常了。 他如今怀疑元奇心存不轨,对于元奇团练的标新立异,对于大掌柜易知足的话都是心存怀疑。与那丢了斧头的人何其相似。 冯仁轩看了他一眼,道:“以贵真兄之才,迟早能执掌一营团勇。若是放不下心里的那分怀疑,最好是乘早离开元奇团练,否则,是祸非福。” “谢季容兄点拨。”陆灿文肃然道,好不容易熬了过来,眼看着就能统领一营一连团练,他此时哪里肯离开。 见他不愿意离开团练,冯仁轩缓声说道:“大掌柜不过一行商,年方弱冠。却能先后得到邓、林二位部堂大人赏识,原因何在?就因其学贯中西。熟知西洋,眼界开阔。眼光长远,贵真兄想过没有,若是咱们都能晋身仕途,飞黄腾达,大掌柜又会是何光景? 再说元奇,元奇虽大,却股东众多,一众股东,非绅即贾,大掌柜但凡有一丝清明,都不会有半点不轨之心,否则元奇会顷刻瓦崩。” “季容兄说的有理。”陆灿文含笑道:“新兵训练即将结束,也就意味着咱们即将加让元奇,在下也是出于谨慎,如此而已。” “如此甚好。”冯仁轩含笑道,说着一指一片灯火通明的帐篷,笑道:“今夜不知道有多少人无法入眠。” 陆灿文笑了笑,道:“两个月后,咱们还要与河南岛大营竞比,不知道他们哪里是什么情况。” 与花地大营不同,河南大营一片安宁,原因很简单,排以及排以上职位根本没有团勇的份,都是由护商团一众老兵担任,团勇能够担任的只有班长班副,而经过一个月的新兵训练,各班的班长班副早已定了下来,一众团勇没有任何指望,自然是心静如水。 团勇们平静,但一众班排连营长们隐隐有些兴奋,还夹杂着一丝紧迫和压力,因为接下来的几个月时间的考核竞比,将决定他们是升级还是降级? 易知足对花地大营的首次竞选并不关心,还不是关心的时候,对于团练,他虽然上心,却不易过分,否则广州的一帮大员们又该疑神疑鬼了,交代完一些注意事项之后,他就返回了西关。 两日后,早上,易知足仍旧是准时前往容园,刚听完孔建安的日常回报,小厮李旺就快步进来道:“关军门来了。” 来这么早?易知足有些意外,连忙起身迎了出去,关天培一身便服大步进来,一见面便朗声道:“知足可将老夫害苦了。” 易知足满面含笑的迎上前,拱手道:“军门这话是从何说起?” “元奇团练的饷银开的比绿营都高,这两日老夫耳根子就没清净过。”关天培说着摆了摆手,道:“进去说。” 两人进屋落座,易知足才含笑道:“军门这话可不尽然,团练的饷银哪里及得上绿营。” “武官是及不上,可兵丁普遍高。”关天培道:“一月二三块大洋,还包吃穿,武器也是元奇配备,水师兵丁一个个都眼红的不得了。” “这可不能比。”易知足含笑道:“元奇团练是临时性的,战事结束就得解散,就好比是打短工,这工钱自然要高些否则谁愿意做团勇?”略微一顿,他才笑道:“军门今日来不是专为诉苦来的罢,元奇如今是内外交困,可真没法子援手。” “知足放心。”关天培连忙先表态,随即关切的道:“内外交困?怎么回事?” 听他不是来要银子的,易知足心里一松,含笑道:“一则团练开支大,二来,战事渐渐逼近。士绅商贾百姓大量提取现银,三嘛,生意也冷清多了。没有进账,却要养那么多人。这还不是内外交困?” 关天培点了点头,道:“一旦战事爆发,日子怕是更难过,熬的过去吗?” “军门放心。”易知足含笑道:“紧是紧了点,但还不至于熬不过去,元奇从去年就开始部署,不会倒闭。”说着,他话头一转。道:“那批西洋战船训练的如何了?” 关天培这几个月时间一直就忙着训练那批由花旗商船改装的西洋战船,听他提及这事,当即笑道:“西洋帆船也没什么出奇之处,就是帆多了些,水师招募的船员水手都是自幼在水上讨生活的,上手极快,如今已能勉强操纵,再有两三个月,完全可以出战。”说着,他不屑的道:“英吉利几艘战船就妄敢封锁海口。且让他们再嚣张两个月。” 易知足提醒道:“既然操帆不是问题,炮手训练......。”说着,他笑道:“军门今日来是催要火药和炮弹?” “与知足说话就是省心。”关天培笑道:“可有问题?” “没问题。”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明日就着人源源不断的给水师提供火药和各式炮弹。军门只管可着劲的实弹训练,不要担心火药炮弹供应不上。” “痛快!”关天培欣喜的道:“知足办事果然是与众不同。”顿了顿,他接着道:“元奇如今也不宽裕,水师有采买弹药的费用,老夫明日调拨过来,数额不大,也算是略表心意。” “那在下就先谢过军门了。”易知足含笑道:“实心弹,弹药局宽裕敞开供应,开花弹。军门可的省着些,开花弹的工艺复杂些。生产量不大。” 开花弹,在采买火炮的时候顺带采购了一批。关天培一直都宝贝似的捂着,不肯拿出来实弹训练,听的弹药局已经能够生产开花弹,他大为开怀,笑道:“既然能够生产,老夫就放心让他们实弹训练,放心,会省着用。” 金英这时端着茶送上来,易知足伸手请茶,“这是从伍老爷子哪里弄来的大红袍,军门尝尝。” 品了一阵茶,关天培才道:“如今海上和澳门不断有消息传来,说是英吉利正在调兵遣将,虎门炮台诸多火炮都拨给了那批西式战船,这转眼已经两三个月,可不见知足的好消息,老夫今日来,特意问问,可是有什么难处?”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军门今日不来,过两日在下也得找军门,佛山炮局的铸炮水平,在下着实不敢恭维,铁炮铸造,速度太慢,怕是赶不上,在下准备铸造一批铜炮以补充虎门所需。 铜料,我已着人四处收购,但外间收购,一则铜料质量不如人意,二则,官府对铜料管制甚严,采买不易,这还得军门想法子。” 铜炮!关天培登时有些为难的道:“铜炮造价不菲,三四百门铜炮,这只怕是承受不起......。”略微一顿,他才问道:“铸造铜炮,来的及?” “当然来得及。”易知足道:“虎门炮台再加上十二艘西式战船,英吉利就算大军压境,亦不敢贸然攻击,时间足够。” 关天培点头道:“既是如此,老夫去找林部堂。” 送走关天培,易知足轻叹了口气,大清的铸炮水平一直停滞不前,基本还停留在康熙时期,跟欧洲完全没得比,铸造大口径铁炮几乎没有可能,而铜炮却又不适合铸造大口径重炮,因为铜质软,三四十磅的炮弹发射几次,炮膛就会变形,是以欧洲大口径火炮都是铁炮。 他要铸造铜炮,主要还是想铸一批陆战炮——美国内战时期大名鼎鼎的拿破仑十二磅铜炮,元奇团练不能没有炮兵,不能没有步炮,他得先铸造一批铜炮,先将架子搭起来,以后再慢慢铸造铁炮。 至于虎门炮台,有不怕死的军火商送货上门更好,没有,他也不怕,慢慢铸,有的是时间,鸦.片战争虽说只有两个月就会爆发,但广州开战却要到明年,这一点,他是清楚的,是以,他并太着急,时间还充裕。 其实,要赶进度,大规模的铸炮,他不是没有法子,铁模铸炮就适合大规模快速铸炮,铁模铸炮本就是鸦片战争时期鼓捣出来的,也算不上是什么新奇玩意,老早就有铁模铸造农具的,不过,用铁模铸炮,却是没人尝试过。 铁模铸炮的好处不少,一则是省时,铁模可以多次反复铸造,适合大规模快速生产,不象泥模需要长达几个月时间的晾干,而且一个泥模还只能铸造一门炮,再则,铁模铸炮,铸造出来的火炮规格统一,内外壁光滑,卖相比泥模好,沙眼也少一些。 但易知足却知道,铁模铸炮虽然卖相好,但却有个致命的缺点——容易炸膛,他可不想坏了元奇的声誉,更不希望元奇团练使用铁模铸出的火炮,他可不想团勇们对火炮产生恐惧。 回到书房才坐下,李旺又在外禀报道:“黄公子——黄殿元在外求见。” 黄殿元又来广州了?易知足连忙起身迎了出去,对于这位三点会的二当家,他自然不会怠慢,且不说昌化铁矿如今还有三点会几千矿工,以后要图谋安南的煤矿,亦有用得上对方的可能,怎能不客气点。 一见面,易知足便拱手笑道:“有容兄何时来的广州?” “昨日晚间。”黄殿元说着还了一礼,笑道:“听闻知足最近买了处园子?” “有容兄不会是想补送一份贺礼罢?”易知足含笑打趣道:“最近南洋海面挺热闹,应该不会少有容兄.....。”边说他边伸手礼让。 黄殿元笑道:“咱们赚的都是辛苦钱,可不比知足。” 进屋叙礼落座,易知足才道:“有容兄怎的有暇来广州?” “听说广州有场大戏即将上演,特地赶来凑凑热闹。”黄殿元说着一笑,“知足的手笔着实不小,元奇组建一万团练,官府居然会允准?” 这家伙是冲着元奇团练来的?易知足心念一转,含笑道:“那是因为官府知道元奇不会作乱。” 见他开口就将话头堵死,黄殿元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若是天下大乱呢?”(未完待续。) 第二八一章 合作机会 天下大乱?易知足疑惑的看了对方一眼,这段时间南洋已经成为新的鸦.片贸易中心,走私鸦.片的主力就是天地会,身为福建三点会二当家的黄殿元,应该没少与南洋天地会联络,他说天下大乱,是什么意思?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试探着道:“天地会想乘着朝廷与英吉利开战的机会浑水摸鱼?” “知足应该清楚,八旗绿营远非英军之对手。”黄殿元道:“天地会以反清复明为宗旨,岂会放过如此难得的机会?”略一顿,他接着道:“知足在八所蓄练私兵,如今又组建一万精锐团练,所为何来?何不乘此难得的机会,内应外合,搅它一有个天翻地覆!” 易知足听的一笑,“有容兄且别忙着给在下扣帽子,蓄练私兵,元奇可担当不起,八所之兵,乃是元奇护商团和护矿队护港队,前任邓部堂,现任林部堂,水师提督,琼州总兵,皆一清二楚,何来蓄练私兵一说?” 黄殿元笑道:“那昌化铁矿一应矿工以及护矿队、护港队尽皆三点会、青莲教会众,知足本身亦是青莲教中人,官府总不会知道吧。” 易知足取出一支雪茄在鼻端嗅了嗅,这才缓声道:“这话听着怎么感觉象是在威胁我?” “不敢。”黄殿元含笑道:“三点会数千会众性命捏在知足手中,在下岂敢威胁?不过” 易知足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头,沉声道:“元奇与天地会不同,元奇银行分号遍布广东各府县,机器缫丝厂遍布产丝各县镇,一众东家尽皆士绅商贾,一众职员亦皆良民,生活富足,衣食无忧,岂会从乱?元奇若是倡乱,立时就会崩溃广州那些个大员若非是看准了这点,如何会允许元奇组建如此大规模的精锐团练?” 这说的倒是实情,黄殿元点了点头,随即疑惑的道:“既是如此,元奇何苦作养如此庞大的私兵?可别说是为了协助朝廷抵抗外侮。” 易知足划了一根火柴点燃了雪茄,缓缓吐出一口烟雾,才道:“元奇团练还真就是为了协助朝廷抵抗外侮,元奇的厂子都在广州城外,一旦战火蔓延到广州城下,后果不堪设想。” 盯着他看了足有移时,黄殿元才吞的一笑,道:“在下又不是广州地方大员,知足何必说的如此冠冕堂皇?昌化团练、顺德团练、元奇团练,再加上海上那几艘西洋战舰,两支船队,知足手中掌握的兵马超过两万,这都是为了协助朝廷抵抗外侮?” 见对方将自家的这点家底摸的一清二楚,易知足并不觉意外,道:“并非是说的冠冕堂皇,元奇培植武装,本就是为了自保,抵抗外侮也是自保。” 听的这话,黄殿元敏锐的道:“知足担心朝廷吞并元奇?” 易知足翻了他一眼,道:“元奇如此大的规模,不说富可敌国,也是富甲一方,能不担心?” “那在下还真有些糊涂了。”黄殿元笑道:“元奇如此有钱,且又蓄养如此大规模的私兵,朝廷岂非更加忌惮?” 易知足含笑道:“那就看元奇如何把握这个中的分寸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黄殿元有些不解,疑惑的道:“知足能否详细说说?” “不能。”易知足不假思索的拒绝道:“事关元奇的发展,在下不便透露。”说着,他话头一转,道:“天地会各帮会之间并无统属关系,此番,南洋、广东、福建一众天地会能够联合起来统一起事?” 黄殿元笑了笑,道:“元奇一心要抵抗外侮以图自保,咱们之间是敌非友,在下可不方便透露详细情况。” 听的这话,易知足眉头一皱,道:“天地会该不会是想助纣为虐,协助英吉利攻打大清吧?” “什么叫助纣为虐?”黄殿元道:“咱们反的就是清,协助英吉利,有何不可?不过是将英吉利当枪使罢了。” 还真是准备协助英吉利?易知足一阵无语,半晌才道:“这种行为,与汉奸无异!说实在的,天地会反清复明我不反感,但如此不择手段,却就让人不得不反感了,甭说元奇不造反,就是造反,也耻于与天地会为伍。” 见他直言斥责天地会为汉奸,毫不留情面,黄殿元脸色登时有些难看,辩解道:“借助外族之力收复河山打天下的,可谓是不绝于史,何至于如知足说的这般不堪?” “那不同。”易知足沉声道:“历史上所谓的外族,都是中国周边的民族,虽然武力强盛,但文明落后,最终都融入了先进的汉族文明,但英吉利不同,远隔重洋不说,西方文明也丝毫不逊色于咱们东方汉族文明,甚至是超越了咱们,英吉利入侵,代表的是西方文明的入侵,咱们有可能象历史上被同化的少数民族一般被西方文明同化。” 黄殿元疑惑的道:“被汉族同化的少数民族似乎也没什么不好,有机会接受先进的文明,难道不好?” “好!岂能不好。”易知足冷声道:“有容兄也是行过万里路的人,应该知道被同化是什么结果,说好听点,那是接受先进文明,说难听点,就是亡族灭种!满人为什么拒绝满汉通婚?为什么要保持满族血统的纯正?就怕被彻底同化!怕亡族灭种!” 黄殿元愣了愣,才有些不敢置信的道:“知足该不会是危言耸听,有如此严重?” 磕了磕烟灰,易知足才道:“文化入侵,有容兄可曾听说过?” 黄殿元摇了摇头,道:“这还真是没听说过。” “西洋传教士前来咱们大清传教,就是文化入侵的一种,朝廷为什么要严厉打压,直至最后严禁西方传教士传教,就因为西方传教士不仅传播西方宗教,还传播西方的文明。”易知足缓声说道:“有容兄试想一下,三五十年后,国人都说洋文,写洋字,信洋教,穿洋衣,那会是什么情形?” 这情形,黄殿元还真不敢想象,略微沉吟,他才道:“咱们只是拿英夷当枪使,岂会让英夷入统华夏?” 易知足毫不客气的道:“自欺欺人!” “这还真不是自欺欺人。”黄殿元不以为意的道:“英吉利国小地狭,人口稀少,咱们华夏地广人众,英吉利其实只是想通商与咱们而已,根本无心入主华夏。” “是,英吉利无心入主华夏,他们的目的只是将华夏变成他们的殖民地,就算天地会最后能够成功推翻满清,但华夏也会变的跟印度一样。”易知足说着翻了他一眼,哂笑道:“南洋天地会对英吉利颇为了解,应该清楚印度现在是什么样子罢?” 黄殿元反唇相讥道:“满清皇帝就能避免华夏成为英吉利的殖民地?” “只要打赢这一战,咱们就能避免成为英吉利的殖民地。”易知足道:“元奇不遗余力的捐输,组建团练,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默然半晌,黄殿元才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说着,他站起身来,见他想告辞,易知足含笑道:“也不尽然如此,道分大道小道,目标分远期和近期,还有最终目标。” “哦?”黄殿元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缓缓坐下,道:“知足有何高见,在下洗耳恭听。” “先不说天地会。”易知足含笑道:“有容兄是读书人,而且还有功名在身,是不是有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抱负?“ 黄殿元警惕的看了他一眼,道:“知足别兜圈子。” 见他不接这茬,易知足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那咱们说天地会,在下不过一行商,也无意于仕途,也算得上是帮会中人,一直以来,我很是纳闷,若说清初,天地会反清复明,那是心怀故国,一晃百余年,大明早已为人所遗忘,满清正统,已是深入人心,天地会却依旧以反清复明为宗旨,说穿了,诸位不过是自欺欺人,寻个造反的由头,想推翻满清,自己做皇帝,是也不是?” 黄殿元讥讽道:“知足也是汉人,就甘心一直让满清奴役下去?” “当然不甘心,否则也没必要将有容兄留下来。”易知足笑了笑,道:“若是在欧洲,元奇没有必要如此防范朝廷,因为在欧洲,私人的财产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元奇完全可以一心一意的发展壮大,但在大清,我却不得不花费极大的心思与朝廷周旋,以保护属于自己的私人财产,就凭这一点,我也容不下这个朝廷。 所以说,咱们并非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就长远的目标而言,元奇与天地会有着共同的目标,两家的分歧在于短期目标和最终目标。” 最终目标,黄殿元有些意外,忍不住问道:“什么最终目标?” 易知足含笑道:“天地会的最终目标是什么?是推翻满清,自己做皇帝,应该没错吧?” 黄殿元白了他一眼,道:“推翻满清,自己不做皇帝,难不成还推举他人做皇帝?” “所以说,咱们的最终目标不同。”易知足道:“元奇的目标是推翻帝制,实行西方的民主共和制度,彻底赋予士绅商贾和百姓以民主和自由,当然,要推翻帝制,就要推翻满清。” “推翻帝制?民主共和?”黄殿元惊讶的道:“没有皇帝,那会是什么情形?” 眼下比较开明的也就君主立宪和民主共和两种制度,易知足自然不敢说君主立宪,这与天地会的宗旨不符,笑了笑,他才道:“有关西方的民主共和制度,《西关日报》会做详细的介绍,有容兄留意便是。 咱们先说说短期目标,天地会当前是何目标?协助英吉利海军攻占广州,攻占福建江浙,一路北进,打到京师?” 略微沉吟,黄殿元才自失的一笑,道:“咱们可没知足想的如此长远,目前得先看看英吉利出兵的规模,战事进展是否顺利,才能决断。” “也就是说,先观望,英吉利打的顺手,你们就助太平拳,若是战事不顺,就当没这档子事,可是如此?”易知足哂笑道:“这跟见财起意是一回事,谈不上是短期目标。” 黄殿元被他说的脸一红,各个帮会一众龙头大哥商议的结果,还真就是这个打算,说是见财起意,还真是妥帖,他坦言道:“不怕知足笑话,这确实是临时起意。” “那诸位怕是要失望。”易知足道:“诚如有容兄所说,英吉利起兵的目的就是为了商贸,所以,这就决定了英吉利出兵的规模不会太大,况且,英吉利与大清相隔数万里,大军远征,这得多少军费?英吉利不会不算帐,以我的估计,出兵两万,已是极限。” “两万?”黄殿元忍不住道:“两万兵马远征来打大清?这怎么可能,这根本就是自触霉头。” “别小看英吉利海军。”易知足道:“两万英吉利海军足以在大清沿海横冲直撞。” 黄殿元有些失望的道:“那也济不了什么事?” 见他一脸失望,易知足含笑道:“咱们做个交易,如何?” 黄殿元登时有些警惕,道:“什么交易?” 沉吟了片刻,易知足才道:“大军出动,必须向导,而且英吉利海军对大清的各方面情况都知之甚少,一定需要熟悉了解大清各方面情况,且又放心的人帮着出谋划策,天地会中人可说是最为适合的。 若是英军所向披靡,能助天地会成就大事,元奇在广州不仅可以积极响应,还可以为天地会提供大额银钱贷款,但若是英军难以助天地会成事,我希望天地会能与元奇合作,杀杀英军的锐气。” “怎么合作?” “简单。”易知足含笑道:“只须引导英军攻击沿海港口或是城市,具体的,届时再说。” 这倒不是难事,而且这个交易对天地会而言,可说是有益无害,略微沉吟,黄殿元才道:“有什么好处?”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南洋天地会的兄弟大多都在淡马锡——英吉利人的地盘上讨生活。” 第二八二章 怯战闹饷 听的黄殿元索要好处,易知足还真有些犯难,前面所说的元奇在广州积极响应,为天地会提供大额银钱贷款,他是随口表态,因为他很清楚,英军不可能遂天地会的意,但后面这个好处却是要兑现的,自然不能随意表态。 略微沉吟,他才道:“如果能够重挫英军,不仅能够避免华夏沦为英吉利的殖民地,亦能动摇英吉利在东南亚的统治,这对于在淡马锡讨生活的南洋天地会难道没有好处?有容兄还想要什么好处?” 黄殿元也不兜圈子,直接道:“火枪,二千支西洋火枪。” 听他只是要二千枝火枪,易知足暗笑他还真是狮子大张口,当即笑道:“有容兄胃口不小,二千枝火枪,元奇团练都还没有如此多火枪,如今局势紧张,没有西洋商人前来贸易,就是想买都没地方买,最多五百枝,别再讨价还价,而且还只能战后交付。” “就依知足所言。”黄殿元爽快的道,上次在八所,他就有心组建一个纯火枪营,不过,易知足说火枪营开支大,让他有些顾虑,借这个机会组建一个火枪营,他也是心满意足,况且,这事能不能成,还说不定,他犯不着现在讨价还价。 略微一顿,他才接着道:“英军会否重用天地会兄弟,此事尚且难说,若是真如知足所言,咱们必定想方设法加以左右,但先说好,天地会只负责诱导,不参与对英军作战。”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语带讥讽的道:“看来,南洋天地会对英军的战力颇为了解,否则不会如此惧怕与英军交锋。” 黄殿元根本就不在乎他的语气,道:“英军的炮舰可不是咱们那些小船能够对付的,这点自知之明,天地会还是有的。”顿了顿,他才道:”元奇团练能正面硬撼英军?” “不能。”易知足缓缓摇了摇头,道:“但总的尽力尝试一下,再者,打仗并非完全是讲究实力,多谋多胜,少谋少胜,不谋不胜,以有心算无心,多少还是有些机会。”说着,他话头一转,道:“对于英军的行军路线和攻击计划,有容兄的及时快船通报元奇,我才能有时间部署。” “这没问题。”黄殿元不假思索的道:“咱们会尽力收集英军情报,及时通报给知足。” 送走黄殿元,易知足一个人闷在书房里抽烟,对于第一次鸦.片战争,他能记的事情以及知道的并不多,而且天知道后世那些个记载有多少是真实的,所以,在听闻天地会有协助英军的意思后,他才忽悠黄殿元,希望能够通过天地会获取英军的情报。 虽说元奇团练拥有比英军更为先进的火枪,但毕竟是没上过战场的新兵,而且也缺乏将才,他本人同样是新兵蛋子一枚,正面硬撼英军,他心里着实是有些发虚,但广州这一战,他必须的硬着头皮打,没有一点退路,英军一旦打到广州城下,定然是不会放过元奇这些个厂子的。 以天地会的态度,英军攻击其他地方,他们或许会毫无顾忌的提供情报,但若是英军攻打广州,天地会怕是不会如实的提供情报,不仅得安排人在澳门收集情报,还的通过青莲教以及苏梦蝶收集广州帮会的情报,尤其是三合会的。 天地会有意协助英军的事情有没有必要提醒林则徐?这个念头在脑子里一闪,他便赶紧的掐灭了,没必要惹祸上身,这事他不好解释,再则若是林则徐在广州大力清查三合会,黄殿元岂能不疑心他?告发他都有可能,那可真叫没事找事,黄殿元之所以敢肆无忌惮的泄露这个消息,也必然是算准了他不敢告发。 天地会如果真是全力协助英军,还真是件麻烦事!易知足想到这里禁不住轻叹了一声,林则徐这边发动地方组建团练,实行坚壁清野,天地会却自告奋勇充当汉奸,坚壁清野,根本就是一种奢望,而且危害还远不止此,但他却没法子让天地会改变主意。 三个月时间一晃即过,转眼便是五月,二十二日,两艘一大一小英吉利战舰抵达澳门九洲外洋,一艘大型战舰,三层甲板装载火炮,一艘只有一层甲板火炮,二十三日,又有大大小小七艘战舰抵达,加上去年以来陆续赶来的四艘战舰,英吉利此时在广州海口外的战舰已多达十三艘。 消息很快传回广州,整个广州城为之轰动,自去年断绝与英吉利贸易之后,英吉利就多次扬言要调集大量兵船攻打广州,但一直是光打雷不下雨,仅仅来了四艘战舰在海口外封锁,在广东水师购买了花旗国十二艘商船改装成战船后,广州城里不论是官员士绅还是商贾百姓都是大为振奋,心里多少存了几分侥幸,以为英吉利不敢轻犯。 但如今英吉利骤然增加了九艘战舰,其中还有三层甲板载炮的大型战舰,顿时就将所有人心里的那份侥幸击地粉碎,人人心里都明白,一场大战就在眼前! 广州城里情况还稍稍好些,一众士绅商贾百姓只是纷纷抢购储存粮食食盐等等,城外东关、南关、西关、河南、花地等地则是人心惶惶,不少人拖家带口涌入广州城,大多店铺也纷纷关门歇业,一派兵荒马乱景象。 元奇总号大堂,虽然提取现银的人不少,但却是井然有序,所有人都谨守规矩,排队取款,易知足在容园坐不住,出来转了一圈,见的取款的队伍都已排出了大堂,站在日头下,不由的皱了皱眉头,缓步踱到后院,正好遇上脚步匆匆的孔建安,当即便道:“柜台上怎的不增加人手?” “禀大掌柜。”孔建安连忙道:“已经安排下去了。” 易知足道:“现银可还充足?” “大掌柜放心,准备的十分充足。”孔建安含笑道:“别看人多,实则数额都不是很大,一般的大额存款早在两月前就已陆续提现。” “既是如此,家里你照看着。”易知足道:“我去花地和河南大营看看。” “大掌柜。”孔建安连忙道:“如今外间人心惶惶,一片混乱,一众客官提取的都是现银,再则,各个分号人手有限,不怕一万,还怕万一,能否调些团练过来,维持一下外间的秩序?” 易知足颌首道:“虑的是,我去花地调派一个营前来西关巡逻。”说着转身就往外走,维持地方治安,这是地方团练的职责,元奇团练虽说有别于一般的地方团练,但团练的职责却还是必须尽到的,否则一些士绅商贾又该抱怨了。 才出的元奇大门,易知足迎面就撞上一身便服脚步匆匆的余保纯,他连忙拱手含笑道:“余大人也是来取银子的?” “知足别打趣了。”余保纯笑着拱了拱手,道:“老夫取什么银子,难到还怕元奇倒闭了不成?”说着,他放低声音道:“部堂大人要去虎门,特意着老夫过来知会一声,着知足随行,官船在天字码头。” 易知足还真不愿意跟林则徐同船下虎门,当即便道:“如今城郊各处人心惶惶,一片混乱,在下的去安排团练巡查,大人且回复部堂大人,在下稍后乘快船追赶。” 安排团练巡查地方,这是正事,余保纯自然不好多说,当即道:“那知足随后赶来。” 花地大营,一众团勇正在紧张的训练火枪射击步骤,因为是前膛枪,火药子弹的装填,都要从枪口进行,装完还要用压条压紧,点火也不是针撞击,而是通过打击火帽引燃药池,还要装火帽,可以说火枪兵是个技术活。 易知足将整个火枪射击分解成几个步骤,着团勇们完全按步骤进行训练,整整三个月时间,团勇们都在不厌其烦的进行枯燥的装填训练和端枪持枪训练,一个个拿起枪都是一副苦瓜脸,心里早腻透了,英吉利大量战舰抵达广州海口外的消息传来,大营上上下下都是大为振奋,英吉利都打到门口了,这下总该让进行实弹训练了吧? 易知足一进大营,燕扬天就快步迎了上来,敬礼道:“学生见过校长。” “抽调两个营,前往西关、南关、花地巡逻,维持秩序。”易知足道:“另外,着河南大营也抽调两个营巡查河南岛和东关。” “学生遵命。”燕扬天连忙立正敬礼,放下手,他才请示道:“校长,如今战事一触即发,大营是否该进行实弹训练了?毕竟瞄准射击也需要不短的时间。” 易知足道:“装填训练情况如何?” “回校长。”燕扬天朗声道:“至少有二成能够达到一分钟四发的装填速度,剩下的八成,完全能够达到一分钟装填三发的最低标准。” “是不是对这个训练进度感觉很满意?”易知足瞥了他一眼,道:“在正常,在毫无压力的情况下,达到一分钟装填三发,在战场上,极有可能一发的水准都没有,明天你尝试一下,让各营在三十步的距离模拟实战对射,装火药,不装填子弹,看看这种情况下一分钟能装填几发?记的统计各种错误。” “学生遵命。”燕扬天连忙立正应道。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河南大营那两千精锐倒是可以实弹训练了,不过,一旦进入实弹训练,也就等若进入战时状态,着那四个营分地驻扎,不许任何人请假离队,火枪的实弹训练情况不允许有丝毫外泄。” 燕扬天朗声道:“学生明白。” 黄昏时分,易知足才乘快船抵达虎门镇,靠近码头,他才发现码头上已经戒烟,全副武装的兵丁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好在水师官兵都认识他这个财神爷,否则,怕是船都无法靠近码头。 登上码头,一名武官快步迎上来,含笑道:“林部堂和军门都有交代,易大掌柜若来,还请尽快赶往提督署,在下为易大掌柜备了敞轿。” 易知足认的他,是关天培亲兵营的千总,姓秦,当即客气的道:“有劳。”说着取了一枝雪茄烟递了过去,含笑道:“临战之际,压力大不大?” 这种西洋雪茄烟老贵,秦千总自然识货,道了声谢才接过在鼻端嗅了嗅,轻声说道:“压力怎能不大,这几日有不少官兵在闹饷。” “闹饷?”易知足颇有些意外,水师并不缺银子,怎的会欠饷银?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朝廷历年积欠的! “积年欠下的老账。”那武官不屑的道:“闹饷只是由头,实则是怯战,被英夷大战舰吓破了胆。” 易知足也不便久留,当即拱手告辞,坐上敞轿,他才琢磨,林则徐、关天培将他叫来,不会是要元奇出银子垫付饷银吧?元奇这个时候可真是拿不出银子了,除了行商的存银,其他的存款几乎都抽取一空,如今只剩下本银,而他在昌化铁矿、佛广铁路、英吉利铁、元奇团练上的投入可不小,根本不敢再动用本银。 再则,水师官兵如此怯战,也是件头痛的事情,就算是补发了所有的欠饷,他们难道就会乖乖的上战场卖命?这个可能只怕是微乎其微,想想他就头痛,这些绿营可真够混账的,都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们倒好,临战怯敌,这都是养的什么兵? 进了虎门寨,在提督署大门外落轿,易知足快步上前,正要递帖子通报,门子却笑道:“易大掌柜不必通报,军门吩咐了,随到随进,无须通传。” 易知足点了点头,快步入内,在签押房外通禀了一声,才快步入内,一见他进来,站在大幅海防图前面的林则徐便招手道:“知足过来看看,英吉利战船如今泊于九洲洋,磨刀洋,三角外洋,似乎没有进攻的意图,难不成还有兵船前来?” “部堂大人所料不差。”易知足边走边道:“水师新购十二艘花旗商船改装成战船的消息,英夷应该早有耳闻,既是气势汹汹而来,岂会只来区区十三艘战舰?估摸着至少还会有十余艘战舰在赶来广州途中。” 第二八三章 无奈无奈 听说还会有十多艘战舰赶来,关天培满脸担忧的道:“若是英夷来的战舰皆是三层甲板火炮的巨舰,这仗可就难打了。” 易知足上前跟二人见礼后,才道:“咱们大清是英吉利最重要的对外贸易国,也是疆域辽阔,人口众多的一大帝国,此番开战,英吉利必然极度重视和谨慎,出于重视,英夷会派出足以稳操胜算的战舰数量,出于谨慎,英夷会尽量将战争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 是以,英军出动的战舰规模不会太大,那种三层甲板的的三级战列舰,应该不会来很多,估摸着也就五六艘左右。” 关天培问道:“英夷有多少艘三层甲板火炮的战舰?” “根据收集的情报显示,三级战列舰是英夷海军主力战舰。”易知足缓声道:“英海军具体拥有多少艘三级战列舰,无法统计,但从其号称‘海上霸主’,分舰队遍及全球来估计,英夷海军的三级战列舰应该在五十到一百艘之间。” “会有如此多?”关天培有些狐疑的道:“如此造价不菲的战舰,英夷居然能拥有如此庞大的数量?” “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偏差。”易知足道:“据了解,英吉利每年的海军军费预算,约在七百万英镑,也就是三千万银元左右。” 林则徐皱着眉头缓步踱回座椅坐下,道:“英吉利朝廷一年能有多少岁入?每年仅是海军就投入三千万元?” “英吉利工业发达,工厂众多,赋税也不低,一年岁入换算成银元,应该一亿多。”易知足沉吟着道:“英吉利本土是岛国,是以素来重海军而轻陆军,一年三千万元,所占的比重并不大。” 大清一年的军费开支亦是高达三千万银元,但却都养了一群窝囊废!林则徐只觉的嘴里发苦,略微沉吟。才看向关天培,道:“知足也来了,说说罢。” 一听这话,易知足不由的暗叹了一声。叫他来还真是因为官兵闹饷这事,果然,关天培沉声道:“自二十二日英夷......三级战列舰抵达外海,水师大营就弥漫着一股恐慌,前日。就有官兵陆续提出,既要打仗,须得将历年欠下的饷银补齐,昨日午后,出现大规模讨要欠饷的情况。”易知足问道:“总计有多少欠饷? “实则并非是欠饷。”关天培沉声道:“新疆张格尔叛乱,朝廷军费骤紧,是以减扣地方八旗绿营的饷银......。” 听的这话,易知足眉头微微皱了皱,新疆张格尔叛乱从嘉庆二十五年到道光七年,历时八年。就以减扣两成的饷银来算,都不是一笔小数目,而且这根本就是笔糊涂账,难怪关天培也不能一口说出具体的数字。 元奇现在不可能再拿银子来填补这个窟窿,而且这个窟窿就算是填补上了,也是于事无补,他生怕林则徐开口要元奇捐输,当即便沉声道:“所要欠饷无非是借口,实则是畏战怯敌,就算如数全额补齐欠饷。他们还会寻找其他借口推诿。” 听的这话,关天培迟疑着道:“如今大敌当前,闹饷官兵又高达六七成.....。”说着,他瞥了易知足一眼。道:“也并非是全然畏战怯敌,元奇团练的饷银比水师高了一倍有余,众多兵丁心里有些不满,也是有的。” 合着这根子还在元奇团练身上?易知足有些哭笑不得的道:“元奇团练并非是经制之师,有战事则建,无战事则裁撤。饷银不高,谁愿意当团勇?”说着,他看了两人一眼,道:“若是水师官兵因此而不满,那干脆,解散元奇团练便是,真要迎战御敌,还的靠水师官兵不是,供养元奇团练的银子,想来也够补全水师的欠饷。” 裁撤元奇团练?林则徐、关天培都是一楞,这小子居然还学会要挟了?大敌压境,这时候岂能裁撤元奇团练?两人心里都明镜似的,元奇团练不仅不是那二万义勇可比,就是与八旗绿营相比也不遑多让。 林则徐也不兜圈子,径直道:“元奇没有现银了?不必捐输.......。” 易知足摇了摇头,道:“漫说没有,就算是有,在下也不赞成将银子花在这些没有丝毫斗志的兵丁身上,眼下虽是大敌压境,但战事却未必一触即发,还有时间,在下建议从义勇中挑选精锐,替换闹事索饷之官兵。” “知足说的轻巧,那些官兵岂是轻易好打发的?”关天培道:“一旦哗变,后果不堪设想。” “有甚不好打发的。”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将官兵打散重编,分调各处,他们还敢反了不成?” 话音刚落,提标左营游击麦廷章大步进来,躬身道:“禀部堂大人、军门,提督署大门外汇聚了不少人。” 虎门寨是军营,汇聚在提督署外的自然是官兵了,易知足闻言看了关天培一眼,含笑道:“他们可真给关军门长脸。” 关天培脸上有些挂不住,瞥了林则徐一眼,这才转向麦廷章,故作轻松的道:“营里官兵应该是听说部堂大人和易大掌柜来了,前来打探消息,不值的大惊小怪,下去罢。”说着,却冲着他眨了眨眼睛。 麦廷章会意,连忙拱手道:“标下明白,标下告退。” “等等。”林则徐开口叫住了麦廷章,沉吟着道:“此事不能大意,传令,着各营总兵副将参将约束兵丁,领回营房,除了巡值官兵,不允有一兵一卒在外闲荡,否则,本部堂直接上章弹劾。” “标下谨尊部堂大人钧令。”麦廷章连忙拱手躬身道。 待的麦廷章退下,林则徐才看向易知足道:“大敌当前,不能自乱阵脚,更不能自剪羽翼,水师官兵中不乏畏战怯敌者,但不会是大多数,闹饷官兵尽数调离,必然军心不稳,补全历年欠饷,此事自不可能。若给水师补,全省八旗绿营都会闹将起来。 眼下大战在即,以行粮之名,发放一部分饷银。以安抚军心,还是有必要的,元奇情形,咱们也清楚,这样。元奇出二十万两,藩库再添补十万两,先安抚一众官兵,这笔银子,也不用元奇捐输,抵以明年元奇的税款,只当是提前缴税,如何?” 林则徐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易知足哪里还有拒绝的理由,他原本是想通过这事大幅削减水师官兵。然后,元奇团练才有机会上虎门各个炮台协助防守,顺带还可以为元奇团练培养出一批炮兵,元奇团练再怎么说也比水师官兵强远了。 不想林则徐、关天培对水师依然是抱有幻想,他心里甚觉无奈,当即欠身道:“部堂大人开口,小子岂敢不从,大人放心,元奇砸锅卖铁也得凑齐这二十万。” “好。”林则徐颌首道:“难得知足如此识大体。”说着他看向关天培,沉声道:“闹饷一事。不可就此放过,彻查,领头闹饷之兵丁,一律开缺。官员停职调离,开列名单,本部堂拜章弹劾。”略微一顿,他又叮嘱道:“牵连不可太广,以免军心不稳。” “末将遵命。”关天培连忙躬身道。 见的林则徐伸手去端茶杯,易知足连忙开口道:“部堂大人。英夷海军极有可能会不打广州而北上,还望大人以八百里加急飞报京师和福建两江和直隶各位部堂大人,严加防范。” 林则徐苦笑着道:“报自然是要报的,但除了闽浙的邓部堂,只怕没人会将本部堂的急报当回事,多半会认为本部堂是在危言耸听。”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本部堂不是前来广州,不是在知足的一再提醒下,细细打探了解英吉利的情况,也不会相信区区英吉利胆敢挑衅我大清煌煌天威,即便有人提醒,亦不会相信。” 关天培点头附和着道:“满朝文武,地方大吏,对于英吉利的印象,怕是都还停留在乾隆爷时,英吉利派使团进京朝贡,谁会知道,英吉利居然是海上霸主,欧洲霸主,国力如此强横。” 林则徐对此是深有感触,在任湖广总督之时,他何曾将英吉利人放在眼里?初到广州,他同样对英吉利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若是一早知道,说不定禁烟举措会更为策略一些。 见林则徐没吭声,关天培看向易知足,道:“如今这局势,知足有何看法?可有应对良策?” 易知足笑了笑,道:“军国大事,在下岂敢妄言?” 听这话的意思,还真有想法?关天培一喜,不及开口,林则徐已是抢先道:“知足无须有顾忌,有何良策,尽管放胆直说.....。” “那小子就斗胆现拙了。”易知足含笑道:“英吉利对于咱们的布防和水师情况都一清二楚,若要说对咱们稍稍有些顾忌的,一个是虎门炮台,再就是水师新增添的十二艘西洋战船。 英吉利如今集兵在海口外,就只有两种可能,一则,攻打广州,二则,不打广州,沿海北上,攻打其他沿海港口。 广州防御森严,英吉利若是打广州,就得强行攻打虎门,虽然英吉利实力强横,但对他们来说,虎门无异于是一块硬骨头,英军劳师远来,若是一战不能完胜,必然锐气大挫,苦战血战,两败俱伤,或是惨胜,都不是英军所乐意的。 再则,英夷在主观上未必想打广州,因为英夷开战,是为了贸易——既是为了使鸦.片贸易合法化,又想在正常商贸中取得平等的地位,所以,英军很可能会将攻击重心放在距离京师很近的天津,一战而胜,能就近与朝廷直接谈判。” 顿了顿,他才道:“英军不打广州,沿海北上,对于广州,是弃之不理,还是继续封锁海口?” “不可能置之不理,肯定还会继续封锁海口,断绝广州与其他国家的商贸,因为如今正好是海贸旺季。”林则徐沉吟着道:“况且英吉利已经封锁海口将近半年,不可能半途而废。” “部堂大人说的。”易知足点头道:“英军肯定会留下一部分战舰封锁海口,问题在于,广东水师如今拥有十二艘西洋战船,英夷要继续封锁广州,至少得留下八至十艘战舰。这就极大的削弱了英军北上的实力。” 略微一顿,他才接着道:“但若是水师的十二艘战船离开了广州,会是什么情况?” 听的这话,关天培急道:“西洋战船可是为了协助防守虎门炮台的,离开广州,虎门岂非危矣?” 易知足笑了笑,道:“英吉利即便要攻打虎门,也得分兵防备那十二艘战船,况且,我有六成以上把握,英军不会先打广州,就算打广州,也不会在短时间内能突破虎门。” “不行,还是不行。”关天培断然否定道:“危险太大,那批西洋战船还没有完全训练好,所载火炮也没有大口径重炮,一旦在海上被英夷舰队咬住,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知足的这个提议不错。”林则徐赞许的道:“十二艘战船游于外,不知所踪,对于英夷来说,是件头痛的事情,可以最大限度的牵制英夷的战舰,英夷不论是封锁广州海口,还是沿海北上,都须提防这十二艘战船,不过......。” 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道:“船队一旦出海,怕是逃不过英夷快船的追踪,加之他们本身操纵西洋帆船就不如英夷熟练,一旦被追击,确实危险很大。” 见两人都反对,易知足亦不好再坚持,他清楚,两人对这支西洋战船队很是宝贝,舍不得让它冒风险,实则在他眼里,这种改装的战船与正经八百的战舰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就是充当炮灰的角色。 其实英吉利战船如今是分泊于九洲洋,磨刀洋,三角外洋这三处,一处不过四五艘战船,如今海上没有联络通讯的法子,要追击,也就是发现船队的那四五艘战舰追,引往海南岛方向,他在海南的那五艘快速巡防舰两下里一包操合击,绝对能够吃掉两三艘英军战舰。 不过,这话不能明说,他也只得作罢,再则,海上的事情很难说,意外太多,再好的计划,都赶不上变化。(未完待续。) 第二八四章 野蛮无耻 【播报】关注「起点读书」,获得515红包第一手消息,过年之后没抢过红包的同学们,这回可以一展身手了。 澳门西南侧,磨刀洋海面上,悬挂海军司令大三角旗的“维尔斯利号”三级战列舰上,英国海军准将——东印度舰队司令——詹姆斯·约翰·戈登·伯麦认真的看着手里的文稿,义律则静静的坐在其对面打量着对方。 伯麦已经五十多岁,秃顶很严重,前额和头顶都光秃秃的,容貌清瘦,身材中等,对于这位海军准将,义律十分尊敬,很简单,对方值得他尊敬,伯麦八岁就作为初级志愿兵加入英国海军,后来又进入朴茨茅斯的皇家海军学院就读,先后在北海舰队、地中海舰队、东印度舰队服役。 四十多年军旅生涯,伯麦参加过拿破仑战争、第一次英缅战争,获得过巴斯勋章,教皇党勋章,从一个海军志愿兵,一步一步晋升为海军准将,这在英国海军中可不多见。 伯麦放下手中的文稿,见义律有些走神,轻咳了一声,道:“你确认有必要攻讦这位林总督?” “是的,将军。”义律连忙道:“咱们总不能说是因为清国销毁了走私的鸦.片而开战,我想,所有的海军官兵都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我们不是在为那些该死的鸦.片贩子作战,而是为了大英帝国的荣誉而战,另外,这也是大英帝国向清国宣战的借口,他们不可能交出林、邓两个总督。” “确实需要一个能说的过去的借口。”伯麦点了点头,道:“懿律将军的好望角舰队还须要几天才能赶来,乘这机会好好修整几天,让人将这份告贴散发各舰,并着人翻译在沿岸张贴,另外,声明一下。咱们不会主动挑起战端。” “封锁江口......。”义律提醒道。 伯麦不假思索的道:“当然的继续,顺带声明一下,五日后封锁广州海面和珠江口。” 英军在沿岸插木牌张贴的中文告示很快就送到了虎门,关天培看过之后。脸色有些难看,麦廷章迟疑着,道:“是否呈送给部堂大人?” “送。”关天培道:“这可不能瞒着,这是英夷开战的借口,岂能不送。” “粤东大宪林、邓等。因玩视圣谕,相待英人,……辄将住省英国领事商人等,诡谲强逼,捏词诓骗,表奏无忌,故此大英国主钦命官宪着伊前往中国海境,俾得据实奏明御览,致使太平永承,妥务正经贸易。……大宪林、邓揑词假奏。请奉皇帝停止英国贸易之谕,以致中外千万良人,吃亏甚重……请将林、邓二人立送出洋……倘若不从,徒招兵灾,加害于百姓......。 林则徐放下告贴,暗骂了一声,“无耻!”这份告贴只字不提鸦.片,刻意混淆视听,颠倒黑白,倒象是他无故刁难英吉利与大清的正当贸易一般。在房间里缓步踱了几圈,他渐渐平静下来,这份告贴,英军怕是不止在广州沿海张贴。得上书自辩。 见林则徐脸色平静的折回案台后落座,关天培才开口道:“部堂大人,英夷此举无异于是在寻找宣战借口......,如今英夷大举前来,驻扎海面,需要补给。是否......。” “重申坚壁清野?”林则徐道:“没必要,本部堂昨日草拟了一份《悬赏缉拿英夷首级》告示......。”说着,他从桌子上取过草拟的告示递过去,道:“仲因看看有无不妥。” 《悬赏缉拿英夷首级》告示次日便在广州、城郊以及沿海沿江各大小村镇张贴开来,引起了极大的轰动,林则徐可谓是巨额悬赏,在告示中明码标价:俘获英船一艘赏银十万,破坏一艘赏银三万,活捉义律赏银五万,掂义律人头来见,赏银三万,俘杀白夷五百,俘杀黑夷三百。 元奇义学东侧不远的江心沙岛——小箍围岛上这几日不时传出一阵阵密集的枪声,这一带沿江附近的村民对此是见怪不怪,都知道是元奇团练在进行实弹训练,倒是过往船只不明白情况,往往会被突如其来的枪声吓一跳。 一艘快船缓缓的靠近码头,码头上随即冒出几名荷枪实弹的团勇,排长张板凳高声吆喝道:“小箍围是私人地方,是元奇团练训练之地,等闲人等不准停泊上岸......。” 话未说完,见的易知足从船舱里走出来,张板凳连忙立正敬礼,道:“三营一连二排张板凳见过校长。” 易知足上得码头,到的张板凳跟前,道:“张板凳?坐的那个板凳?” “是。”张板凳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乡下人取名字越贱越俗,越易养活,让校长见笑了。” 易知足笑了笑,道:“这个名字是有点不雅,小名尚可,做大名是俗了点,板凳——,改名叫攀登吧,攀登高峰的攀登,从排长到连长、营长、团长.....一路攀登。” 这名字可真是好彩头,张板凳一脸兴奋的敬礼道:“谢校长赐名。” 从码头到元奇团练驻营地有段不近的距离,易知足也没撑伞,顶着日头一路前行,岛上驻扎的是元奇团练四个精锐营,主要是为了进行米尼弹的实弹训练,之所以选择在这里,为是是防止米尼弹的情况泄露。 半个小时后,易知足才抵达营地,燕扬天带着营长苏万里快步出来将他迎入大帐,落座之后,易知足才道:“驻扎小箍围也有几日了,可有什么困难?” “没困难。”燕扬天朗声道:“一应供给给跟得上。” 见的一旁苏万里嘴唇动了动,易知足鼓励他道:“有什么说什么,不用顾忌。” “是。”苏万里应了一声,才道:“禀校长,子弹太少,一人才合二十发,几天就打完了。” 易知足漫声问道:“打了二十发,效果如何?” “回校长。”苏万里声音顿时低了下来,“及格者......,不及二成。” 元奇团练火枪射击是一百码胸靶。五发子弹上靶三发为及格,听的及格率连二成都不到,易知足一阵无语,半晌才道:“一百码是滑膛枪的开枪距离。咱们是米尼枪,有效射程是四百码,我不要求四百码,但三百码是必须的,如今打了二十发子弹。居然一百码及格率不到二成,你们是怎么训练的?只顾着尽兴了?知不知道一发子弹要多少钱?” 燕扬天、苏万里哪里敢吭声,都木头一般杵着,见两人这副模样,易知足缓声道:“别看弹药局规模大,如今的元奇团练规模也大,二千人一人二十发子弹,就是四万发,几天就打完了,弹药局可经不起如此消耗。” 燕扬天连忙道:“学生明白。尽量节约。” “不光是节约的问题。”易知足道:“主要是要将整体射击水准提高,过两****着弹药局再送四万发过来,先说清楚,这个月就这点子弹了。” 燕扬天、苏万里连忙立正道:“校长放心,学生等一定严加督促,尽快提高整体射击水准。” 易知足取出一枝雪茄点上,这才接着道:“英军最新装备的制式火枪——布伦威克式击发枪,堪称欧洲性能最好的火枪之一,在一百五十码的距离都能保证命中率在六成以上,咱们团勇是新兵。不论是战场经验还是心理素质,都不是英军的对手。 唯一的优势,就是咱们的米尼枪,在射程和射击精度方面远远超过英军。我们必须要保证能在二百码至三百码的距离准确的打击英军,才有赢的可能!若是在一百五十码的距离与英军对射,我可以很负责的告诉你们,溃败的必然是咱们元奇团练。 咱们这个唯一的优势,必须保证,而且必须尽量扩大这个优势。要想方设法的提高团勇们的训练积极性,督促加紧训练,如今与英吉利的战争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略一迟疑,燕扬天才道:“学生方才看见官府的张贴的《悬赏缉拿英夷首级》,能否在各营宣读,这个告示必然能极大的激发团勇们的训练热情。” 《悬赏缉拿英夷首级》,易知足自然看过,当即一皱眉头,道:“这是针对地方村镇的一般团练而言的,元奇团练不在之列,官府可没那么多赏银给你们。” 维尔斯利号三级战列舰上小官厅里,伯麦似笑非笑的将《悬赏缉拿英夷首级》告示递给义律,道:“上校先生在清国还真是身价不菲。” 一看林则徐悬赏五万银元生擒他,首级三万银元,义律一脸胀的通红,忿忿的道:“野蛮!无耻!” “仍然将消灭生命作为战争的目标,确实是野蛮。”伯麦五万颌首道:“我很好奇,你在广州是怎么跟这些野蛮人相处的?” 英国此时既完成了工业革命,又经历了启蒙运动,人性,人权虽然还不是深入人心,却已开始萌芽,而民主自由则已是深入人心,虽然在全球四处殖民,频频挑起战争,但已经很少杀俘和虐待战俘,更不要说斩首,以首级换取赏银,即便是在黑暗的中世纪,这也是难以想象的。 “将军对清国不了解。”义律很快就冷静下来,道:“斩首是这个国家的传统,他们处决人犯,不是绞死,而是斩首。” “哦,上帝。”伯麦微微耸了耸肩膀,道:“但愿不要有士兵被清国人俘虏,那将会十分糟糕。” 五月二十九,好望角舰队司令——英吉利海军少将,英国对华战争全权代表以及对华英军总司令——乔治·懿律,率领着几艘战舰抵达磨刀洋。 伯麦和义律随即乘着小船登上了懿律的旗舰——‘梅尔维尔号’战列舰,懿律在宽大的官厅里接见了两人,礼节性的寒暄之后,伯麦就试探着道:“海军部可有什么指令?” 懿律笑了笑,道:“我想知道,二位有什么想法?” 伯麦看了义律一眼,没有吭声,义律倒是无所谓,他是懿律的堂弟,两人关系自然不一般,他当即开口道:“两个方案,一是马上攻击虎门,只要攻占了虎门,就等于是完全控制了广州,然后逼迫清国皇帝与咱们谈判。 另一个方案,沿海北上,攻击清国最为富庶的江南——江宁城,,只要攻下江宁,清国皇帝会主动找咱们谈判。” 伯麦很干脆的道:“我赞同第一个方案。” “很遗憾。”懿律微笑着道:“咱们得执行第二个方案。”略微一顿,他才接着道:“尊敬的巴麦尊先生(英吉利外交大臣)致函海军部,指示咱们在广东不必进行任何陆上的军事行动,有效的打击应当在接近首都的地方进行。战争只是手段,咱们的目的是与清国的皇帝或者是朝中的大臣直接谈判,以满足咱们提出的一系列的正当要求。 另外,巴麦尊先生还给我本人发来一份训令,明确规定:对珠江口建立封锁,占领舟山群岛,并封锁该岛对面的海口,以及扬子江口和黄河口。 除此之外,还有外务部致中国大吏公函三件,这需要译成中文,分头送交广东当局,扬子江口附近的大吏,和天津白河口附近的大吏。” 伯麦试探着道:“将军是打算遵照巴麦尊先生的指令?” “当然。”懿律毫不迟疑的道:“舰队不宜在广州洋面久留,咱们商议一下,该如何分配兵力。” 义律道:“广东水师新近购买了十二艘美利坚商船改装成了战船,安装炮位三十门左右,封锁珠江口,必须要留下充足的战舰,他们说不定会主动攻击。” 懿律很是不屑的道:“十二艘武装商船?留下两艘巡防舰,四艘轻巡舰,二位有意见吗?” 武装商船别看火炮不少,但船体不结实,速度也慢,跟巡防舰根本没法比,伯麦当即表态道:“我没意见。” 义律这段时间一直呆在广州附近的洋面跟广东水师零零碎碎的制造摩擦,对于林则徐和关天培的性格颇有些了解,略微沉吟,他才道:“北上用不着如此多战舰,能不能留下一艘三级舰?” “不行。”懿律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道:“我们北上是炫耀武力。” ps.追更的童鞋们,免费的赞赏票和起点币还有没有啊~515红包榜倒计时了,我来拉个票,求加码和赞赏票,最后冲一把!(未完待续。) 第二八五章 料敌先知 【最新播报】明天就是515,起点周年庆,福利最多的一天。除了礼包书包,这次的『515红包狂翻』肯定要看,红包哪有不抢的道理,定好闹钟昂~ 乔治·懿律的到来加剧了广州的官绅士商以及百姓的恐慌,加剧了城内城外的恐慌气氛,南关西关河南花地一带,不管是有钱的士绅商贾,还是没钱的小民百姓,都纷纷收拾金银细软,拖老携幼涌往广州城,大大小小的商铺都关门歇业,唯一没有关门的,则是元奇银行,不仅各大小分号没关门,就连在西关的元奇总号也照常营业。 伍长青、潘仕明两人脚步匆匆的进了容园,见的易知足在书房里悠哉乐哉的品茶看书,伍长青忍不住笑道:“这都火烧眉毛了,知足兄还如此好闲情,实是难得。” 易知足含笑道:“这不还没烧到眉毛。”说着,他放下书,从桌子上取过雪茄盒,给两人各人递了一支,自己也顺手点燃一支,这才接着道:“兵荒马乱的,二位前来不是为了跟我闲侃解闷来的吧?” “我是前来禀报一声的。”潘仕明喷出一阵烟雾,道:“报馆一众人员人心惶惶的,无法安心,今日索性有三成人请假,是否歇业几日?” “不能歇业。”易知足想都没想便道:“市井越是慌乱,报馆越是不能歇业,报纸停刊,将会更加引发恐慌,这几日上班的,发三倍薪水,今日请假的,详细登记,考核一律差评。” 这处置的可就真有些重了,元奇三年一考核,一个差评,不仅这三年的考核没有指望,还可能影响下一个考核,潘仕明眉头一皱,道:“是不是过了些,咱们毕竟事先没申明不准请假。” “算他们倒霉。”易知足丝毫不为所动的道:“报馆的职责是掌控和引导社会舆论,越是有重大事件发生,越是不准请假,而且还的加班加点,报馆从筹建到现在,也有两年了,这一点还掂量不清?明后日,还有请假的,直接除名,元奇终身不复录用。” 听的这话,潘仕明半晌作声不得,他原本还打算借这机会好好休息一两个月的,看来是没机会了,伍长青幸灾乐祸的道:“如此,则诚兄这段日子可有的忙了。” 易知足转向他道:“怎的?造船厂请假的人也多?” “是不少。”伍长青点头道:“不会给他们也记个差评吧?” “那倒不至于。”易知足道:“造船厂和报馆不一样,不过,这些人同样要详细记录,以后,不允许这些人接触核心机密。” 得,这比考核给差评也好不哪里去,似乎是更糟糕,伍长青有心为他们辩解两句,想想这些人确实也靠不住,当即点了点头,道:“听知足兄的。” 略微沉吟,他才道:“说来也怪,花旗技工似乎对即将爆发的战事并不担心,基本没人请假。” “没什么好奇怪的,他们身份不同。”易知足道:“除非英吉利想对花旗国宣战,否则即便是英军打进广州,也不会为难花旗人,他们有什么好担心的?”说着,他磕了磕烟灰,道:“瞧这情形,各个厂子怕是人心不稳,咱们也别在这里坐着,下去转转,稳定下人心。” 听的这话,潘仕明连忙问道:“英吉利人庞大舰队就停泊在海口外,知足就真的一点不担心他们打进来?”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你家老爷子不会是也想进城避祸吧?” “还真有这个意思。”潘仕明道:“一大家子数百口的安危,老爷子不得不慎重,不过,伍家没动,老爷子也没好意思走。” “还是伍老爷子沉得住气。”易知足笑道:“元奇团练一万人,若连河南岛都护不住,我这个元奇大掌柜也没脸当下去了。”说着,他站起身对潘仕明道:“转告潘总商,就算英军过了虎门,河南岛也比广州城更安全,没必要挪窝,况且,英军这次根本不会打广州。” 潘仕明有些疑惑的道:“英吉利陈兵虎门外,却不攻打广州?为什么?””原因很简单,英军就算在广州大获全胜,也无法得到他们想要的,因为义律很清楚林部堂的个性。”易知足道:“既然如此,英军又何必在这里浪费弹药、精力和时间? 再则,广州距离京师遥远,就算是双方谈判,文件往来,一个来回就是一个月时间,英军舰队耗费不起时间,如今英国全权代表、英军总司令——乔治·懿律既然已经到了,短则一两日,长则三五日,英军舰队就会离开。” 事实证明,易知足的判断再一次奇准五比,乔治·懿律仅在广州外海修整了一天时间,舰队就扬帆北上,广州海面只留下了六艘巡防舰。 消息传开,广州所有官绅士商,小民百姓无不长松了口气,但易知足却丝毫不觉的轻松,他心目明白,鸦.片战争已经拉开了帷幕。 虎门寨,提督署。 两广总督林则徐背着双手,神情严峻的在书房里缓步的踱着,英军北上,他不仅不觉的轻松,反而还沉甸甸的,说实在的,他倒是宁愿英军攻打广州,好歹广州还全力备战,两江和直隶怕是毫无防范。 英军舰队的具体情况,早在伯麦率领舰队抵达广州的第三日,他就已经详细的记述并且点出英军极有可能北上,着沿海各省严加防范,然后以五百里加急上报京师和闽浙、两江、直隶。 如今英军果然北上,他岂能不担忧,邓廷桢虽然接任闽浙总督,但上任不足四个月,即便是全力备战,但以八旗绿营的情形来看,怕是也不容乐观,两江和直隶就更不消说了,两江总督伊里布还不知道是否已经在江宁就任,直隶——天津,那可是京师门户,也不知道琦善会否会相信他的话,全力防备。 转而他又想到易知足,这小子年纪不大,但却熟知西洋,心思缜密,料事如神,到目前为止,他所说之事几乎都一一应验,想到这里,他对外喝道:“来人。” 一个长随连忙躬身进来,道:“大人有何吩咐?” “遣去去西关,将易知足请来。”林则徐说完,缓步踱回书桌后坐下,凝思半晌,他才提起笔,英军大举北上的消息,还是的快马禀报京师,英军船快,闽浙两江怕是来不及了,但直隶还是有时间防范。 易知足次日上午才赶到虎门,赶到虎门寨城门外,就见关天培大步迎了出来,他连忙拱手含笑道:“何敢劳军门亲迎。” “这广州能让老夫出迎的,可没几个,你易知足算一个。”关天培爽朗的笑道:“知足不必谦逊,你当的起。” 两人一路并肩入城,易知足还是知晓分寸,稍稍落后半步,过了城门,关天培才道:“英军北上,部堂大人忧思难寐,知足可能为部堂大人分忧?” 易知足听的一笑,“关军门也忒抬举在下了。”顿了顿,他才接着道:“部堂大人召见,为的就是这事?那在下可真是无能为力。” 见他回的如此干脆,关天培转了话头,道:“英军北上,是否还会再来广州?” “必然会来。”易知足毫不含糊的道:“英军北上,不论胜败,都会返回广州,若是谈判不顺利,英军还有可能会攻击广州,军门可别因为英军已然北上而有所懈怠,在下窃以为,这段时间,军门应该好好整顿一下水师。” 听他又提及整顿水师,关天培只能是报以苦笑,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对水师成见太深,不过,转念想想,水师也真是丢人丢到家了,轻叹了一声,他才道:“是该好好整顿一番了。”话是如此说,他心里却是明白,水师整顿,说起容易,做起来难。 两人一路说着话进了提督署,径直进了林则徐的书房,见礼之后,林则徐伸手让座,然后径直问道:“英军北上,知足认为,会先攻击何处?” 定海!易知足相当清楚,英军攻陷的第一个城池,就是定海县城,不过,他没有照直说,而是问道:“在下不知道英军舰队的具体情况——战舰种类数量,火炮数,士兵数量等等,部堂大人和军门可有详细的情报?” “有。”林则徐说着在桌子上翻找了一下,随即将一份单子递给他,道:“这是英吉利舰队的汇总情况,火炮数量大致准确,但兵丁数量却难以估算。” 易知足自己就有情报来源,林大安和任安两人组建的情报网这两年发展迅速,招收了不少人,还网罗了好些义学学生和落魄的没有一技之长的花旗人,对于英军舰队的情报收集,自然是重点,他之所以想两人索要英军舰队的资料,一则是掩饰,二则也想对比一下。 水师收集的英军舰队资料颇为详细,还做了统计,总计大小风帆战舰,辅助炮船,蒸汽拖船,运兵船,运输船,共计七十四艘,舰载火炮六百余门,水兵七千余人,对其中主要战舰都单独开列,有详细记述。 细细看完,易知足才放下单子道:“在下之前说过,沿海之港口城池,诸如厦门、宁波、定海、南京、天津,都是英军的攻击目标。”说着,他看向林则徐道:“在下隐约听闻过,英吉利很是羡慕葡萄牙借租澳门的方式,曾经提出过同样的要求,不知道此事是否属实?” 听的这话,林则徐看了关天培一眼,他来广州时间不长,又一直全力关注禁烟和筹备海防,对于这事,他根本就没听说过,关天培更加不知,他既少与广州文官往来,也与十三行没多是往来,对于英吉利商人,更是正眼都没瞧过几次,哪里知道这事,索性闭口不言。 略微沉吟,林则徐才道:“此事,本部堂并不清楚,须的召广州官员询问,此事可是与英军的攻击目标有关?”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若是真有此事,那么,在下判定英军的第一个攻击目标将有可能是定海县城。” “大舟山的定海县?”关天培脸色一沉,道:“定海历来就是兵家要地,系浙江之咽喉,素来为两江和闽浙出海之保障,英夷若是占据定海,沿海各口皆为之牵制。” 林则徐却是问道:“知足的意思,英夷有租借定海的意图?” “关军门说的不错。”易知足缓声道:“定海是兵家要地,占据定海,足以控制两江和闽浙之海贸,一则,英夷有租借割据定海之意,二则,英夷舰队远道而来,需要占据一个立足点,或为跳板,或为桥头堡。 再则,因为定海在海防中的地位极为重要,一旦英夷占据定海,还可以此要挟朝廷,作为他们无礼要求的谈判筹码。总而言之,定海地理位置显要,又孤悬海外,完全足以发挥英夷海上作战优势,而且还可一举数得,堪称英夷舰队必攻之目标。” “定海危矣。”关天培轻叹了一声,身为广东水师提督,对于大清海防布局,他自然是了如指掌,定海的情况,他亦大略了解,英军如此大规模的舰队,虎门炮台防务如此之强,官兵尚且怯敌畏战,何况毫无准备,防务远不及虎门的定海。 默然半晌,林则徐才道:“定海之外呢?” “攻占定海之后。”顿了顿,易知足才道:“易位而处,在下若是英夷海军司令,必然不会在沿途多加耽搁,而是乘着季风,直奔天津。” 季风,不错,英夷都是风帆战船,必须借助季风,直奔天津!林则徐心里一紧,不知道英夷如此庞大的舰队突然出现在天津海面,会引起什么样的震动!默然半晌,他才开口道:“以英夷舰队的速度,要多长时间能抵达天津?” “眼下是顺风,以英夷战舰的正常航行速度,一小时十节计算一天是二百海里。”易知足缓声道:“若是沿途不耽搁,从广州到天津,只需要十二天左右。” ps.5.15「起点」下红包雨了!中午12点开始每个小时抢一轮,一大波515红包就看运气了。你们都去抢,抢来的起点币继续来订阅我的章节啊! 第二八六章 九分钟 林则徐的脸色很是有些难看,他知道西洋风帆船速度比大清的海船速度快,却也没料想到竟然如此快,从广州到京师,五百里加急快报亦要十二日左右,英军舰队的速度竟然与之不相上下,天津怕是根本来不及布防。【ㄨ】 八旗绿营集结迟缓,行动亦慢,就算直隶总督琦善接到他前几日的急报,开始调集兵马部署防务,只怕也来不及,但原英夷舰队沿途多耽搁点时间,定海失守估计已是无法避免,他如今只希望定海能够多拖住英夷舰队几日时间,为天津布防争取时间。 见林则徐脸色有些苍白,易知足知道他担心什么,宽慰他道:“部堂大人无须担忧,英夷虽然早就派遣商船仔细勘测过沿海北上的航线,但对他们来说毕竟是新航线,速度未必快,再加上沿途还会耽搁,必然会迟于大人的急报抵达天津。” 说着,他话头一转,“若是广州至京师修建铁路,开通火车,急报三四日时间就能抵达,调集兵力也迅疾的多,还有海上航行,二位大人应该留意到了英夷舰队中有蒸汽船船,那都是采用蒸汽机作为动力,无须依靠风帆,其航行速度比风帆战舰更快。” 对于新出现的明轮蒸汽船,关天培也颇为关注,当即便道:“据回禀,蒸汽船的航速是快,但都是小船,炮位也少,并不足惧。” “蒸汽船不是用来正面对战的。”易知足含笑道:“蒸汽船吨位虽小,但吃水浅、动力足、航速快、机动性强,可以直线航行,不必根据风向和水流曲折航行,具有快速进退的优势,在外海或许优势不明显,但在内河呢?而且,它还可以作为拖船,协助战舰逆流而上。” 关天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他还真没考虑过蒸汽船在内河具备如此大的优势,实则,他根本没去考虑过,在发现蒸汽船不具备威胁的时候,他没多加考虑。 略微停顿,易知足接着道:“还有,军门别忽略了,蒸汽机目前处于不断的改良之中,英吉利的火车如今已然可以达到每小时百里,蒸汽船亦会跟火车一样,越来越大,越来越快,最终会完全淘汰风帆船。” 林则徐被他的话吸引了过来,道:“火车真能如此之快?” “最迟在明年初,佛广铁路就会完工,部堂大人届时可以亲眼见证。”易知足含笑道:“此次,花旗国伊利铁路公司会采用最先进的机车。” 略微沉吟,林则徐才道:“长州造船厂,知足可是打算建造蒸汽船?”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蒸汽船是未来航海发展的主流,欧洲各国和花旗国都在积极研发改良蒸汽船,据悉,英吉利、法兰西如今都在秘密研造大型蒸汽铁甲舰,咱们大清已经落后太远,自当奋起直追,长州造船厂将会把主要精力放以建造蒸汽船和铁甲船上面。” “能建造?”林则徐、关天培异口同声的问道。 “那有如此容易?”易知足摇了摇头,道:“蒸汽铁甲船,铁甲战舰目前是欧洲各国最为机密的军事工业,长州造船厂虽然高薪聘请了不少花旗工匠,但目前连门槛都没摸到,更别提建造了。”说着,他轻叹了一声,道:“这的投入巨大的人力物力和财力。” 听他如此感叹,林则徐半晌没有吭声,目前的风帆战舰,大清已然望之兴叹,再出现大型蒸汽铁甲战舰,举国上下怕是连应战的勇气都没有,良久,他才道:“机器的应用,不比钟表那些个奇技淫巧之物,事关兵器优劣,关乎朝廷安危,天下存亡,须得大力研制发展。” 稍稍一顿,他接着道:“元奇并不缺银钱,知足如此感叹,可是在人力物力方面需要官府支持,不必藏着掖着,有何需求,尽管直说。” 易知足也不客气,直接说道:“如今最缺的是人才,诸如机械制造、采矿冶金、船舶制造、化学工业等等,全部都与军事工业息息相关,这些方面的人才,大清不是极度匮缺,而是压根就没有,从欧洲和花旗国等引进人才,且不说代价昂贵,能够引进的往往都是些平庸之才,优秀人才,尖端人才,跟本无法引进。 咱们大清要想不一直落后,就必须的培养自己的优秀人才,尖端人才,各个方面的人才都要培养,唯有储蓄了足够的人才,大清才有机会奋起直追,才有可能与西洋一争长短,说直白些,人才,才是根本,要想富国强兵,要想开创盛世,就必须培养自己的人才!” 林则徐疑惑的看了他一眼,道:“知足准备如何培养人才?元奇不是建了一所义学?” “一所义学能培养出多少人才?”易知足含笑道:“元奇准备拿出一笔银子来,在各个府县修建新式西学堂,免费入学,当然,元奇一下子也拿不出如此多银子,只能是逐步修建,从广州附近各个府县开始向周边府县逐年扩建,然后在广州修建几所大学,从新式西学堂招收优秀学生,进行各个领域的专业人才培养。” 在各个府县修建新式西学堂,这事可不小,这有可能会动摇科举制度,不仅是朝廷,怕是地方士绅都会激烈反对,林则徐虽然赞成培养西学人才,却也不敢贸然同意,沉吟半晌,他才道:“元奇在广州府几个县的士绅中影响甚大,不妨先在广州府尝试一下,不过,事涉科举,朝廷未必会允准,还是不宜宣扬的好。” 易知足自然明白,西式学堂有悖于朝廷科举,不能大张旗鼓的宣扬,能够先在广州府几个县试行推广,他已很是满足,元奇在广州府的基础好,广州府大多士绅都是元奇的股东,不用担心被攻讦,只要地方官府不干涉,就不会有丝毫问题。 至于以后,等的大清战败,割地赔款,举国上下,群情激愤,掀起一波‘师夷长技以治夷’的风潮后,西学就会逐步被接受,无须再担心被官府和士绅联手反对,之所以现在就迫不及待的要试行推广建立西式学徒,推行免费教育,只是为了争取时间。 鸦.片战争至少是两年,掀起西学热也有个过程,他是真心等不起,基础教育,自然是越早越好,至少也能在广州府竖立一个榜样和模式,以便于以后迅速的推广。 六月初四,英军主力舰队抵达福建厦门海面,乔治·懿律的旗舰——‘梅尔维尔号’战列舰前甲板上,懿律放下手中的望远镜,道:“这就是厦门?确实不错!” 义律瞥了他堂兄一眼,道:“舟山比这里更好。” 决定对清国宣战之前,英国内阁大臣们就已经仔细的商讨过,割让清国的哪个地方更为附和英国在清国的利益,初步划定的是海南、厦门、台湾、福州、舟山,这五个地方,最终,内阁大臣们还是选择了舟山。 “我倒是更中意海南和台湾。”懿律说着压了压头上的三角帽,道:“不过那些大臣们说这两个岛太大了,难以管理,而厦门和福州,地理位置又偏了点,距离清国首都太远,舟山。”略微一顿,他看向义律,道:“你确定舟山更好?” 义律耸了耸肩,道:“是那些商人们一致说舟山好,从地理位置来说,舟山确实比其他几个地方更为适宜作为鸦.片贸易中心,因为清国的江浙是最为富庶的地方,不过。” “有什么不对吗?” 义律微微点头道:“因为舟山的地理位置太好,我担心清国不会同意割让。” 懿律听的一笑,满不在乎的道:“那总的试试再说。” 义律是深刻领教过清国那些地方大吏的固执,也不想谈论这个令人扫兴的话题,当即问道:“舰队要在厦门停留一天吗?” “没必要。”懿律摇了摇头,道:“不过就是送份公函而已,派艘战舰去就成,没必要让整支舰队在这里耽搁一天。”略微沉吟,他才道:“传我命令,舰队继续北上,“布朗底”号留下,递送公函。” 就在同一日,伯麦率领的先遣队——舰队前锋已经抵达定海海域。 定海县城,总兵张朝发带着一批全副武装的兵丁急匆匆的走进县衙大门,两个门子迎上前准备见礼,张朝发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就径直快步走了进去,直奔签押房,见他进来,知县姚怀详一楞,连忙站起身,还不及客套寒暄,张朝发便沉声道:“南韭山外洋发现大批西洋战舰!应是英夷无疑!” 姚怀详脸色登时一片苍白,新任闽浙总督邓廷桢上任伊始,就特意发函告诫,朝廷恐与英夷开战,定海位置显要,有可能是英夷的攻击目标,对此,他很是不以为然,林则徐在广州禁烟,断了英夷的财路,英夷要打也是打广州,怎会无端端的来打定海? 见他一副呆若木鸡的神情,张朝发不耐的道:“我已下令,集结兵力,明日出海堵截,姚大人赶紧组织青壮协助守城,咱们现在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定海失守,谁也别想活命!” 回过神来,姚怀详连连点头道:“张总戎放心,下官立即着人组织青壮!”说着他拱手道:“预祝总戎旗开得胜!”他心里明镜似的,定海县城失守,他身为知县守土有责,不是战死,朝廷也会定他死罪! 张朝发也不废话,转身就走,眼下他也没心思废话,英军战舰就堵在门口,他得赶紧调集战船和兵丁。 待的张朝发离开,姚怀详呆呆的楞了半晌,才一迭声的道:“来人!来人!” 次日,张朝发率领大小十余艘战船出海,稍稍靠近观察了英军舰队情况之后,他的脸色也是一片苍白,自家最大的战船还及不上人家最小的,别说炮位多少了,这仗没法打,尤其是在海上,就他手下这大猫小猫两三只,怕是给人家塞牙缝都不够,他当即果断的下令,“返航。” 他手下一众官兵同样心惊胆战,听的命令,忙不迭的调头,返航速度比来的时候快的多,回到军营,造反便一叠声的下令,紧急调集各处汛、哨、卡、台的所有战船和兵丁汇集定海,准备死守,他心里很清楚,这一战,怕是凶多吉少。 六月初七,下午三点,英军大小战舰五艘,武装蒸汽船两艘,运兵船十艘,开始进攻,张朝发率领大小战船二十余艘,船炮一百七十门,兵丁一千五百余人在港口迎战,英军第一轮舷炮齐射,张朝发坐舰就被击中,张朝发本人落水。 一接战,主帅便被击中落水,生死不知,加上一众官兵都被这一轮齐射惊破了胆,不论是战船上还是陆上的官兵登时一哄而散。 “维尔斯利”号战列舰甲板上,伯麦用望远镜看着乱的跟一锅粥似的清国官兵,看着运兵船上的英军开始有条不紊的登陆,他微微摇了摇头,毫无悬念,很没意思的一场战斗,他下意识的掏出怀表看了看,十分钟,确切的说是九分钟,从开炮到结束,只用了九分钟。 虽然打的顺手,但英军依然按照计划,先抢占制高点——东岳山,然后才开始向县城进攻,因为天色晚,英军害怕中伏,不敢贸然进城,第二天天亮之后,英军才发现,定海县城已经是一座空城。 历时九分钟的定海一战,总兵张朝发战死,知县姚怀详、典史全福自杀殉难,消息传开,周边府县登时如惊弓之鸟。 五日后,远在广州的易知足就收到了定海之战的详细战报,细细看完,他一阵无语,定海乃是兵家要地,尚且如此,可见东南沿海海防究竟弱到了什么程度,好在英军这次的主要目标不是南京,而是天津,若是英军直接攻打南京,估计同样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一举攻占。 第二八七章 公忠谋国 英军舰队攻占定海,不仅意味着鸦.片战争正式爆发,也意味着林则徐、邓廷桢两大总督即将倒霉,易知足独自坐在容园的大榕树下抽着雪茄,他心里很清楚,定海失陷,必然朝野震惊,道光绝对会迁怒林则徐和邓廷桢这两位禁烟的得力干将,这年头,皇帝是不会犯错的,就算犯了错,那也得拿臣子做替罪羊。 林则徐、邓廷桢自然是最佳的替罪羊人选,一则地位够高,二则鸦.片战争的导火索就是广州禁烟,不找他们两个,还能找谁? 对于元奇来说,易知足自然是更为希望林则徐这个两广总督稳稳当当的做下去,满清这些个一二品大员中,可是难得找出一个象林则徐这样对西洋各国有着清醒认识,而且主张仿效西洋,发展军工的,换了别的人来坐两广总督,未必就会容得下元奇。 以元奇现有的实力和潜力,一年之后,易知足有足够的胆子和底气与官府叫板,任谁来做两广总督,他都可以公然不睬,但这样会引起朝廷的忌惮,不仅不利于元奇的发展,还有可能引来朝廷的讨剿,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那会打乱元奇发展的步伐。 说实在的,他无心造反,打成一个烂摊子,只能是便宜了西洋各国,要想尽快缩短与欧洲的差距,需要一个和平的环境,这个时代,是欧洲列强争霸的时代,若是中国能够得以和平稳定的发展,赶超欧洲,不是没有可能,况且,他自问也不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替他人做嫁衣,他自然是心不甘,情不愿。 可是,要挽救林则徐、邓廷桢两人的命运,显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必须的在广州大胜一场,又或者是收复定海,以元奇的实力,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待的英国舰队北上天津,不论是打停留在广州封锁海口的那几艘英国战舰,还是出兵定海,攻击驻扎在定海的英军,元奇都有这个实力。 问题是如此一来。就会直接影响鸦片战争的进程甚至是改变鸦片战争的结局,他无法断定英国人吃了大亏之后是恼羞成怒,还是偃旗息鼓,这里面毕竟有着太多的不确定因素,再则,他还想借英国人之手让朝廷大幅度开放,并且借洋人之手,大力发展报刊,兴办工厂,推广新式教育。两相比较,还真是难以选择。 次日一早,易知足便坐了轿子进城,前往总督府。 自英军舰队离开虎门海口洋面之后,广州城里又迅速的恢复了正常,官绅士商,小民百姓,所有人都认为逃过了一劫,日子很快就回到从前的模样,依旧的繁华热闹。 在卖麻街口下了轿。易知足一路缓步踱到总督府,递了帖子,熟门熟路的来到签押房外,通报后。才进了院子,他今日来,是向林则徐通报定海情况的,官府别看驿站传递速度不慢,但遇上这种事情,邓廷桢这个闽浙总督定然是忙着禀报朝廷。忙着部署防务,忙着调集兵马收复定海,一时间顾不上给林则徐通声气的。 林则徐正伏案疾书,听的脚步声,抬头看了他一眼,道:“知足无须拘礼,坐。” 易知足自然不会拘束,躬身见礼后就大大方方的落座,待的林则徐搁笔起身,他才缓声道:“英夷舰队英军攻陷定海,部堂大人可听闻了?” 虽然早就料到定海会失守,但如此之快,还是让林则徐有些意外,当即快步过来,道:“知足哪里来的消息?” “这断时间银根吃紧,元奇分号有个掌柜前往定海收贷,正好亲历了英夷攻打定海。”易知足说着就将定海之战的情况简略的叙述了一遍。 听闻英军舰队只是出动了五艘战舰,两艘蒸汽船,就在两柱香时间内大败定海总兵张朝发率领的二十余艘战船和一千五百人守军,轻松登陆,攻占定海县城,林则徐惊的半晌说不出话来,就算是败,也不至于败的如此之快如此不堪! 半晌,他才开口道:“英夷战力竟强悍至斯?” 听的这话,易知足毫不留情面的道:“英军战力强悍,这是毋庸置疑的,英夷号称‘海上霸主’,‘欧洲霸主’,岂是浪的虚名,但定海如此不堪一击,也足见绿营战力之低下已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这话说的一点不客气,但林则徐却是无法辩驳,绿营的战力低下,已是公认之事实,他自己对广东绿营也不敢报以期望,轻叹了一口气,他才苦笑着道:“原本还指望定海能拖住英夷舰队一些时日,以为天津争取时间加强防务,不想.......。” “恕在下直言。”易知足毫不客气的道:“双方战力悬殊太大,防务加强与否,都无关紧要,结果都一样,唯一的区别就在于伤亡的多少而已。” 林则徐沉声道:“天津是京师门户,不容有失。” “战争胜败,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易知足道:“即便天津重兵把守,亦挡不住英夷的进攻。”说到这里,他略微一顿,这才接着道:“在下倒以为,部堂大人无须担心京师之安危,天津守不住,京师却不危险,英夷就算占领天津,也不敢长驱直入前往京师。 英夷火器虽然犀利,但大队骑兵对英夷的威胁还是很大,尤其是对英夷的后勤补给威胁大,英夷统领未必敢攻击京师。” 易知足之所以如此说,是因为他很清楚,第一次鸦.片战争,英国没有攻打京师,到天津之后,就被忽悠回广州了,林则徐却对他的判断大为赞同,确实,北方可不比南方,北方多骑兵,英夷是步兵,就算火器犀利,也难敌八旗铁骑。 京师不会遭受攻击,林则徐不由的稍稍安心,转而问道:“听关天培说,知足认为英夷还会返回广州,并且可能攻打广州?”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可能很大,英夷的要求太过苛刻。开放口岸,设置领事,割让岛屿,赔偿烟价。废除洋行,赔偿军费、居住自由、商定关税,朝廷如何能够同意,即便谈判,一时间也未必谈的妥。达不到目的,英夷必然还会挑起战端。 天津距离京师太近,朝廷不会愿意与英夷在天津谈判,而且秋冬之季,天津太冷,英夷也未必愿意长期滞留天津,再加上季风的因素,在下以为,在广州谈判的可能很大,一旦谈判破裂。英夷很可能攻打广州以为要挟。” 林则徐赞赏的看了他一眼,心里暗自佩服,这小子凡事都能思虑在前,而且心思非一般缜密,英夷战事才起,他却已经考虑的如此长远了,只可惜他目前是自身难保,否则,定要重重保举,让他入京出仕。朝廷如今太需要这样的人才了。 见林则徐没吭声,易知足委婉的提醒道:“英夷舰队攻占定海,再兵临天津,皇上会否因此而改变禁烟的态度?” 林则徐哪里还用得着他提醒。从英吉利舰队抵达虎门海口外,知道战争已经无法避免,他就十分清楚,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结局,如今想来,当初进京。道光对他的破格礼遇,是早就埋下了伏笔,禁烟有成,那是道光慧眼识人,禁烟失败,那就是他林则徐辜负皇恩,罪该万死! 如今禁烟未果,却激起战端,道光岂有不拿他问罪之理?至于说道光会否改变禁烟态度,那是毫无疑问的!两害相权取其轻,虽然鸦.片之害更甚于战争,但却温和的多,缓慢的多,这一战败,原本反对禁烟的大臣必然会借题发挥,道光不改变态度才是咄咄怪事。 这些事情,他不愿意跟易知足谈及,当即勉强笑道:“鸦.片流毒天下,为害之烈,甚于英夷入侵,皇上烛照万里,岂能不明察?知足不必担心。” 见他一口官腔,说的却又含糊,易知足估摸着他应是心里有数,当即就想告辞,他前来就是为了告知定海的战事,顺带提醒一下,目的达到,自然就想走人,不想林则徐却站起身道:“本部堂这几日写了份折子,知足不妨看看。”说着,他从书桌上翻出一个折子,转身递了过来。 易知足心里暗自奇怪,什么折子,要让他过目?当即仔细阅览,当看到,“……若英夷舰队径赴天津,求通贸易,谅必以为该国久受大皇帝怙冒之恩,不致遽遭屏斥,此次断绝互市,指为臣等私自擅行。 倘英夷所陈尚系恭顺之词,可否仰恳天恩,仍优以怀柔之礼,敕下直隶督臣,查照嘉庆二十一年间,英国夷官罗耳阿美士德等自北遣回成案,将其递词人由内河逐站护送至粤,藉可散其爪牙,较易就我范围。 倘英夷所递之词,有涉臣等之处,惟求钦派大臣来粤查办,俾知****法度,一秉大公,益生其敬畏之诚,不敢再有借口。事关控制外夷,臣等管窥所及,谨合词附片密陈。” 这是密折?易知足缓缓放下折子,林则徐在密折里的意思很明白,提醒道光‘改打为抚’, 避免彼此武力接触,一切循着谈判的途径解决,并将谈判移到广东举行,以解除京畿海口所受的威胁。 另一面他自知英夷必对他特施攻击,以为要胁的借口,他坦然表示自愿以身受过,只要不动干戈,不损国权,尽可将一切责任推到他身上,立准派员来粤查办,以便打开谈判之门。 见的易知足放下折子,林则徐捻着长须道:“这是草拟的,我想再加一条,在与英夷谈判之时,应调兵遣将,加强各海口防务,以免谈判破裂后英夷动武,再度出现像定海、天津那样毫无防备的情形。” “部堂大人用心良苦,实乃公忠谋国之楷模。”易知足奉承了一句,便不再有下文,林则徐这份密折,确实称得上是公忠谋国,不计个人得失,但换个角度看,这也不失是最好的自救法子。 虎门销烟,销毁鸦.片二万多箱,英国人要求赔偿烟价,必然要攻讦林则徐,而大清战败,丧师失地,丧权辱国,道光又岂能不迁怒林则徐?两相交织,林则徐的下场可想而知。 但林则徐上这一份密折,主动要求朝廷改变对英夷策略,改战为谈,而且主动将罪责揽在他一个人身上,以不损国威,道光岂能不念他的好?就算为了敷衍英夷,将林则徐革职,日后也会重新启用,这根本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而且于国有功,于己有利,端的是高明。 略微沉吟,他才含笑道:“原来部堂大人早有策划,在下班门弄斧,让部堂大人见笑了。” 林则徐摆了摆手,微笑着道:“知足聪明出自天性,若是出仕,前程不可限量,必能在老夫之上,如今国事艰难,乃多事之秋,知足当好自为之,乘势而起,万勿误入歧途,自毁前程。” 听他这话敲打的语气十分浓,易知足连忙谨慎的道:“不论身处庙堂还是身在江湖,在下必定为国抒难,为民解困,不辜负大人厚望。” 林则徐点了点头,长叹了一声,才缓声道:“老夫在广州的时间怕是不长久了,唯有两件事情放不下,一则是禁烟,战端一开,一年艰辛尽付东流,禁而复开,势必再度泛滥,以后再要禁烟,可谓是千难万难。再则就是元奇......。” 顿了顿他才道:“元奇规模之大,超乎老夫想象,也出乎老夫的预料,元奇银行,东煌丝业、长乐机器制造厂、洛溪弹药局,长州造船厂,佛广铁路公司,昌化铁矿,最近才听说还有个东煌糖业股份公司,名下职员数以万计,另外还有元奇义学,西式新学,十几个安置村.....。 元奇之富有,说是富可敌国亦丝毫不夸张,如今国库空虚,存银远远不及元奇,而今元奇又新组建有上万团练——不仅足以媲美八旗绿营,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且与花旗国商贸密切,一应火器弹药甚至是战舰皆可大量采购。 知足可曾想过,邓部堂容的元奇,本部堂容的元奇,后继的两广总督可未必能容得下元奇,而且,以老夫揣度,下任两广总督,必是满人,元奇当如何自处?”(未完待续。) 第二八八章 胁迫出战 不管下任两广总督是满人还是汉人,怕是都难以容忍财力雄厚,势力庞大的元奇,当然,满人可能更难以容忍,对这一点,易知足是心知肚明,正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元奇若是没有团练,就算再富有,对朝廷和广州地方大员来说,也不过是一头肥羊而已,但拥有一万精锐团练,就足以让朝廷和广州地方大员们寝食难安了。 元奇组建一万团练,可以说完全是林则徐一手督促而成,是为了抵抗英夷所需,如今林则徐自知卸职在即,就想乘还在位的时候消弭元奇这个正在形成的隐患。 易知足心念电转,迅速的分析判断着林则徐的意图,元奇如何自处?明摆着就是两条路,要么造反,要么自剪羽翼。 造反,在英军入侵这当口造反,只会是便宜英国人,况且易知足压根就没造反的想法,以元奇的情况而言,也不可能造反,不造反,那就只有自剪羽翼了。 当然,自剪羽翼也分两种情况,一则是直接解散元奇团练,这显然不是林则徐希望的,因为他主张在广州与英国人谈判,不可能希望削弱广州的防守力量,另一种情况,就是消耗掉元奇团练的实力,借英军之手,极大的消耗元奇团练的实力,这可能才是林则徐所乐意的,毕竟这可说是一举两得之事,而且对林则徐本人也是大有好处。 略微沉吟,易知足微微欠身道:“元奇虽大,却分散于广东各府县,且每年缴纳巨额的税银,若说继任总督大人容不得元奇,无非是因为元奇团练。元奇股东尽皆士绅商贾,没有谁会愿意因为团练而遭官府猜疑,既是如此。还不若索性解散团练。” “知足方才也说了,谈判破裂。英夷极有可能会攻击广州。”林则徐瞥了他一眼,缓声道:“广州能够有效抵御英夷者,莫过于八旗绿营和元奇团练,三者之中,尤以元奇团练最强,大敌当前,岂能自剪羽翼?” “部堂大人这可就给在下出难题了。”易知足说着抬起头看向林则徐道:“团练不解散,难容于继任总督大人。解散团练,又削弱抵抗英夷之力量,在下愚笨,恳请大人点拨。” 林则徐捻着长须,似笑非笑的道:“以知足之智,何须本部堂明言?” 易知足忍不住笑了笑,也不兜圈子,径直道:“元奇团练是奉部堂大人之命而组建的,大人有所遣,在下无有不从。不过,元奇团练组建时日尚短,能否再容多训练两个月。” 林则徐可等不起。定海如此惨败,谁也不敢隐瞒,不须半月时间,京师就会收到战报,况且英夷舰队很快也会抵达天津,真要等道光降罪的旨意下来,元奇团练再打胜仗,也与他没什么关系了。 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本部堂可是听闻。知足在花地大营对众士子说过,半年时间。足以将团练训练成精锐火枪兵,从二月算起。如今已经五个月,难道尚不能出战?” 顿了顿,他接着道:“定海惨败,朝野震惊,目前急需一场大胜,一则挫英军锐气,二则激励八旗绿营士气,三则稳定天下人心。即便日后与英夷谈判,朝廷亦能有些底气,而且还能坚定朝野上下禁烟之决心,知足以为然否?” 易知足当然明白,如果此时广州能够取得一场大胜,对于清英双方来说意味着什么,元奇团练能不能打?答案是肯定的,以他手中的实力,在海面他可以调动五艘巡防舰,在陆地,有元奇团练二千精锐,顺德二千精锐,加上原本的一千元奇护商团,足足有五千精锐,另外还有广东水师的十二艘花旗商船改装的战船配合。 这一股力量,与英军舰队主力硬碰当然不行,但要打封锁广州海面的六艘巡防舰是没问题的,就是出兵定海,收复定海,也问题不大,英军主力北上,留守定海的兵力应该不会多,最多留下陆军,那也不过三千人左右,况且在陆地作战,元奇团练根本不惧英军。 问题是,这一仗一打,整个局势就将完全改变,他无法预料,局势的发展会是朝着好的一面,还是坏的一面发展,再则,这一打,元奇的实力也将完全暴露,团练他倒不担心,主要是海南那几艘巡防舰不好解释。 默然半晌,他才缓声道:“部堂大人心意,在下明白,但在下还是不主张打,一则目前元奇团练训练不足,再则,即便是打,也没有取胜的把握,而且,就算取得了一场大胜,也必然会吸引英军舰队主力转移目标,猛攻广州。 在下不认为眼下的虎门炮台能够抵挡住英军的猛烈进攻,再说了,英军还可以从其他地方登陆,从陆地攻击广州周边府县或是直接攻击广州,还有,就算英军一时进展不顺,他们绝对不会虎头蛇尾,还会调集大批援兵前来,战争有可能进一步扩大。 直白的说,咱们没有必要为一场胜利而给广州城带来灭顶之灾,也没必要为一场胜利扩大这场战争规模。” 这番话说的不无道理,林则徐沉吟了一阵才微微颌首道:“知足所虑,不无道理,不过,之前知足也说过,英吉利的根本利益在欧洲,英夷不可能倾国来战,是以,无须担忧战争扩大,英夷狡诈油滑,反复无常,事不可为,会将重心放在谈判方面,增兵云云,不过是英夷恐吓之惯用伎俩,无须担心。 至于广州防务,知足无须担心,本部堂定然上书朝廷,恳祈调集周边各省之八旗绿营前来广州协防,确保广州万无一失。” 听他这话和语气,显然是铁了心要打一仗,易知足一阵无语,他很清楚,若是能够取得一场大胜,足以改变林则徐眼下的处境。对方如今就好比的溺水之人,元奇团练就是他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而且林则徐肯定认为,通过这一战。能极大的消耗元奇团练的实力,不消说。对方考虑的不是打封锁海面的那几艘英国战舰,而是想收复定海,因为海上战事,元奇团练跟派不上用场。 既然对方铁了心要打这一仗,并希望籍此削弱元奇团练的实力,他再要坚持不打,显然很不明智,甚至有可能逼的对方采取过激行动。以林则徐的性格,还真有可能做的出来。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试探着道:“部堂大人是想着元奇团练出兵收复定海?” 林则徐点了点头,道:“不错,英夷封锁虎门海面的六艘兵船皆是风帆快船,速度快且灵活,以水师十二艘西洋战船之实力想要大胜,实无可能,要想大胜,唯有收复定海县城。知足可有把握?” 易知足可不敢说没有把握,否则对方说不定就要找借口夺取元奇团练的指挥权,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兵凶战危,不可有丝毫轻忽,部堂大人既然要收复定海,须的细细制定计划,另则,此战需要浙江绿营配合,需要水师的十二艘西洋战船配合。” 林则徐实则也是临时起意,在听闻定海陷落之后,他就意识到自己很快就会被革职问罪。对于用元奇团练去收复定海县城,只是考虑如何消除元奇团练这个隐患之时的灵光一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原本对此事他并无丝毫把握。此时见易知足竟然正经八百的提出要求——要浙江绿营和水师西洋战船配合。 他略感意外,盯着易知足,道:“知足莫不成也有收复定海的念头?” 易知足昨日确实考虑过收复定海的可能,不过并没有细想,听他如此问,这才意识到说失口了,当下也不否认,道:“昨日黄昏获知定海陷落,在下便猜测部堂大人处境堪忧,确实考虑过元奇团练出兵定海的可能。” 听的这话,林则徐心里一热,这可不是随口奉承,对方若是没有考虑过,不会随口就提出需要浙江绿营和水师西洋战船配合,也不会对一场大胜之后英军有可能出现的反应信口而言,而且言之有理,很显然,对方确实是实实在在的考虑过才兵定海。 定下神来,他急切的问道:“出兵定海,知足可有胜算?” “那要看什么情形。”易知足缓声道:“若是英夷主力舰队北上天津,元奇团练收复定海,不会太难,若是英夷舰队驻扎定海,那是没有一点胜算的。” 听的这话,林则徐笑道:“本部堂岂会做那拿鸡蛋碰石头之事,放心,英夷主力舰队不离开定海,就没必要去收复,至于浙江绿营和水师西洋战船的配合,更是没有一点问题,邓部堂和关军门必然会全力协助,本部堂这就遣人去召关军门前来西关。” “还的劳烦关军门将海防图一并带来,尤其是舟山一带的详细地图。”易知足说着又补充道:“另外,元奇团练火枪不够,须的将先前元奇赠送给义勇和水师的那三千枝西洋火枪借来暂用。” 林则徐轻笑道:“知足但有所需,本部堂竭力满足。” 从总督府出来,易知足心里可说是五味杂陈,出兵定海,虽说有林则徐胁迫的成分,但实则他自己也确实有些心动,说实在的,他确实希望林则徐这个两广总督能够多做几年,况且元奇团练出兵收复定海,朝廷对于元奇团练应该会有一个好的印象,以后不至于逼迫太甚,至于忌惮,朝廷对元奇迟早是会忌惮的。 再则,他心里略微还有些激动和兴奋,也有几份期待,元奇出兵定海,无疑会改变现有的局势,有可能最终改变不了鸦.片战争的结局,但却会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也总会让朝野上下为之振奋,为之耳目一新。 李旺带着轿夫迎了上来,待其上了轿,才恭谨的问道:“少爷,去哪里?” “去河南。”易知足说着往后一靠,依在软垫上,出兵定海,林则徐想的简单,但这其中牵扯的东西却是太多了,他得好好琢磨琢磨,兵员安排,武器配备,弹药储备,粮草补给,出兵路线,情报传递等等,都的仔细安排妥当,元奇团练的初秀,总不能弄砸了。 接到信报,关天培丝毫没有耽搁,随即起身,天色麻黑时便赶到了总督府,听闻英军几艘战舰在两柱香的时间内就打散了一千五百余人的水陆守军,攻下了定海,他半晌说不出话来,英军的战力之高,着实让他感到震惊和担忧,虎门的防御虽然加强了一倍不止,怕是也挡不住英军的攻击。 见他愣愣的出神,林则徐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慢条斯理的呷了几口茶,才缓声道:“仲因无须过分担忧,英夷北上,一来一回,至少大半年,有足够的时间增强虎门防务。”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上午与知足商议了下,准备令元团练出兵收复定海......。” 关天培失声道:“元奇团练出兵收复定海?” 林则徐颌首道:“知足已经同意了。” 关天培一双铜眼瞪的溜圆,满脸难以置信的道:“易知足同意了?元奇那些个团练能与英夷对战?” “仲因可别小看了元奇团练。”林则徐缓声道:“我虽没去团练大营视察过,却听闻过花地大营的训练情况,元奇团练仿效西洋练兵之法,号令严明,军纪森严,称得上是训练有素,而且配备的都是西洋火枪,论战力,怕是比八旗绿营有过之而无及。” 对于元奇团练的练兵情况,关天培自然有所耳闻,也早想去观摩一番,只是考虑到元奇团练组建时间不长,他还准备等训练的差不多了再去,不料,这才训练四五个月的团练,居然要出省去收复英夷占据的定海,这是他无论如何也难以接受的,易知足那小子怎么回事?也有犯糊涂的时候?转念,他就想到这有可能是林则徐的意思。 看了林则徐一眼,他才迟疑着道:“部堂大人,此事能否......从长计议?” “糊涂。”林则徐轻斥了他一句,却也没详加解释,而是吩咐道:“明日,仲因去跟易知足商议一下出兵定海之事宜,易知足应该有些设想,你看看是否可行。”(未完待续。) 第二八九章 视察大营 定海县城,地势险要。东、北、西三面,青山环绕。城南二三里即道头港,有吉祥、竹山、大渠三口,乃外洋船只入口门户,道头港以南,有大小五奎山、大小盘峙山、大小渠山等岛屿。 浙江水师在定海设水师镇,共有水陆兵勇二千五百余人,城东南东岳山上设有炮台一座,名关山炮台,有火炮八门,驻兵五十,大小战船七十有七。 易知足坐在容园的书房里看着才送来的有关定海的资料,暗忖这定海的防御怎的如此之差,区区八门火炮的炮台,估计还都是一些小炮,难怪的如此不堪一击。 李旺快步走到门口禀报道:“少爷,关军门来了。” 易知足一早没出去,就是在等关天培,原本还以为他要上午才会来,不想一早就到了,看来,关天培很可能是昨日就赶来了广州,他不敢怠慢,连忙起身迎了出去。 一见面,关天培就埋怨道:“知足好生糊涂。” 易知足自然明白他指的是出兵定海之事,当即含笑道:“进屋再说。” 两人进屋关天培一落座,便沉声道:“知足为何会同意元奇团练出兵收复定海?拿起鸡蛋碰石头的事,知足也能做的出来?” 易知足给他斟了杯茶,这才在他对面坐下,缓声道:“明知不敌,元奇岂会出兵?英军主力北上,留守定海的兵力必然不多,以多打少,又占据天时人和,未必就不能打一打。” 说着,他起身将方才看的有关定海的资料拿过来递给关天培,道:“关军门来的正好,且看看这资料是否有误,既说定海是兵家要地,海防重镇,为何定海镇兵额只有二千余,炮台只有一个,火炮只八门,与虎门相比,如此悬殊?” “定海岂能与虎门相提并论?”关天培接过资料略微瞟了几眼,才接着道:“虎门是水师提督驻地,定海不过是一镇,这就好比虎门是府治所在,定海是县治所在,自然不能一比。 定海炮台少,那是因为定海防御主要是以城防为主,而虎门是以炮台防御为主。至于说兵额少,那是因为承平日久,定额屡被削减的缘故。” “承平日久,不修战备,将懦兵弱,又遭遇强敌,焉有不惨败之理?”易知足说着摇了摇头,道:“无险可据,无坚可守,防御又简陋不堪,即便能够收复定海,只怕也难以长期守住。” 听的这话,关天培惊讶的道:“知足真有把握收复定海?” “岂敢说有把握。”易知足含笑道:“能否出兵,能否收复定海,这得看英军究竟会留下多少兵力驻守定海。” 关天培不满的瞪了他一眼,道:“既是如此,为何还跟林部堂表态,愿意出兵收复定海?若是想找机会博取军功,在广州同样有机会,何必巴巴的跑去收复定海?” 听的这话,易知足便知道他不知情,犹豫了下,才道:“出兵定海,是为部堂大人分忧,广州禁烟,引发战端,大清丧师失地,岂能无人揽责?唯有尽快收复定海,部堂大人方有回旋余地。” 为部堂分忧?关天培道:“是为林部堂,还是邓部堂?” 易知足含笑道:“确切的说,是为林邓二位部堂分忧,广州禁烟,林部堂是钦差,邓部堂是两广总督,英夷因鸦片被销毁,断绝两国贸易而发动战争,二位部堂都脱不了干系。” 倒是听说这小子重情重义,但置元奇一万团练生死不顾就为了替林邓两位部堂分忧,关天培显然不相信,当即将信将疑的道:“元奇团练乃广州地方团练,职责乃是保境安民,跨省出兵收复定海,邓部堂未必领情,林部堂也有越俎代庖之嫌?毕竟收复定海是闽浙总督、浙江巡抚之责。” 见他追着这问题不放,易知足苦笑道:“因为广州禁烟,英军入侵,林邓二位部堂已是荣辱与共,联手抵抗英夷,实属正常,不存在越俎代庖。直说了罢,林部堂是希望元奇出兵定海激怒英军,吸引英军主力南下广州,以免英军舰队北上天津,威胁京师,或是祸害两江。” 激怒英军?关天培心里一沉,道:“那广州岂不是岌岌可危?” 易知足道:“林部堂说会恳请朝廷调集周边各省八旗绿营前来协防广州。” 林则徐这是想将英军吸引来广州,然后调集兵马在广州与英军决战?那广州可就有的热闹了,默然半晌,关天培才道:“如今英军战舰已封锁海口,知足打算如何出兵收复定海,说出来听听。” 易知足道:“英军封锁海口,目的是断绝广州对外贸易,岂能阻拦得了元奇出兵?就算要走海路,也不一定非要从广州乘船出海,至于详细的计划,不瞒关军门,还真是没有,昨日,我已遣人去定海打探收集英军的情报,能不能出兵,如何出兵?如何打?眼下都言之过早,须的等定海情报反馈回来再做定夺。”说着他笑了笑,道:“都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在下看来,情报还应在粮草之前。” 听他如此说,关天培长松了一口气,道:“知足既是如此谨慎,老夫倒也无须太过担忧。”说着,他关切的道:“元奇团练训练不过四五月,真能与英军对阵?” “英军火器精良,堪称百战精兵,又是据城而守,元奇团练仓促组建,训练不足,亦未经过战阵唯一依仗,在于火器不相上下,都是西洋火枪。”易知足沉吟着道:“对阵英军,唯有以多打少,在下估摸着,以三打一,应可以一试。” 三打一?就算双方火器不相上下,这也未必行的通,老兵和新兵,那可不是一星半点儿的差距,关天培不置可否的道:“听闻元奇团练乃是仿效西洋练兵之法,虽然时日不长,却已堪称是训练有素,老夫倒是想去开开眼界。” 易知足含笑道:“军门亲去视察团练大营,这是元奇团练的荣耀,军门何时有暇,在下陪同军门前往。” “就现在罢。”关天培笑道:“看看元奇团练的真实情况。”说着,他又问道:“团勇可听闻要出兵定海的风声?” 易知足摇了摇头,道:“广州这地方对于英夷来说,基本上没有什么秘密,在下岂敢走漏风声,如今此事,想来还只有部堂、军门和在下三人知晓。再则,是否出兵定海,尚且不能定夺,自然不宜声张。” 对于易知足的谨慎,关天培很是满意,广州走私贩卖鸦.片者,跟英商有着密切的联系,即便如此厉行禁烟,广州鸦.片亦未曾断绝,很显然,鸦.片走私仍然在秘密进行,那些个走私鸦.片者可是巴不得朝廷官兵被英军打的落花流水,好恢复鸦.片贸易的繁荣,少不了有人会为英军收集情报。 花地大营,一众团勇们正如平日里一样进行着火枪射击训练,除了射击步骤训练之外,他们也开始进行实弹射击,不过,用的不是米尼枪而是滑膛枪,对于米尼弹,易知足一直在严密的封锁消息,元奇团练之所以有底气对抗英军,依仗就是米尼枪弹,他自然不会让太多的人接触,目前,还只是河南大营的两千精锐进行米尼枪的实弹训练。 走进花地大营,关天培就有种耳目一新的感觉,门口的岗哨,身着西式军装,戴着军帽,虽然看起来别扭,但很精神,而且一个个军姿笔挺,敬礼方式也完全不同,简洁有力,让他诧异的是,易知足居然还给兵丁回礼。 进的营门,一路前行,关天培总觉的哪里不对劲,细想了下,才反应过来,干净整齐,整个军营给人的感觉,十分干净整齐,一路行来,地面上根本看不见一点垃圾,一应帐篷也都整齐有序。 大操坪上,有团勇正列队进行射击分解步骤训练,整齐的队列,单调的口号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漫步走过去观看,这才靠近,就有一个头目动作机械的小跑过来,对着易知足立正敬礼,朗声道:“报告大掌柜,十二营正在进行火枪射击分解步骤训练,请指示。” 易知足立正还了一礼,道:“继续训练。” 看着那头目有些滑稽的小跑离开,关天培含笑道:“何为火枪射击分解步骤?” 易知足含笑道:“军门略微观看便知。” 稍稍看了片刻,关天培便明白过来,道:“如此训练,有何意义?” 易知足解释道:“这是预防上了战场,心里紧张,装填出错,影响射击速度,如此训练,各个步骤深入骨髓,会形成习惯,减少因为紧张而导致的错误。” “有道理。”关天培点了点头,道:“可有实弹训练?” “靶场距离大营足有七八里路,大营里也没有马。” 走七八里路?关天培迟疑了下,才道:“小箍围岛上也有个靶场罢,要不去那里看看?” 小箍围岛是河南大营那二千精锐进行米尼枪实弹训练的靶场,易知足可不想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让关天培观摩,掏出怀表看了看,见的已将近中午,便笑道:“实弹训练耗费弹药,各营配发的弹药可不多,一般实弹训练都在上午进行,等咱们赶到小箍围,怕是实弹训练都结束了,元奇团练两座大营,花地和河南,咱们今日看花地大营,明日再去看河南大营,如何?” “老夫今日可是客,自然要听你这个主人的安排。”关天培笑道:“元奇财大气粗,实弹训练也舍不得银子?” “倒不是舍不得银子。”易知足解释道:“主要是弹药局供应不过来,一则局势紧张,要进行弹药储备,再则,要同时供应水师和元奇团练,还有一万多义勇的实弹训练,弹药局初建,尽管一再扩大规模,依然是供不应求。” 关天培微微颌首道:“也亏的是知足建了个弹药局,产量足够大,否则可没那么多弹药可供消耗。” “别提弹药局。”易知足闷声道:“弹药局亏的厉害,我还发愁怎么跟一众东家交代。” 听的这话,关天培干脆装做没听见,一指排列整齐的帐篷,道:“这军营忒干净,走,去瞧瞧帐篷里是什么情形?” 待进的帐篷,关天培愣愣的半晌没吭声,帐篷里干净整齐的令他吃惊,所有的物件几乎都摆成了直线,大到行军床,被子,小到铁桶被子毛巾,全部都是整齐划一,回过神来,他一声不吭的进了另一个帐篷,接连看了六七个帐篷,个个如此,他不由的感慨道:“这每天得花多少功夫整理?” 易知足含笑道:“习惯了,用不了一柱香的功夫。” “都瞧瞧。”关天培转身对跟着的几个亲兵道:“跟人家团练大营一比,你们那营房简直就是狗窝!” 见几个亲兵低着头不吭声,易知足正想解围,却听的军号声响起,当即笑道:“这是开餐的号声,军门就在大营里用顿便餐如何?” “行,老夫不讲究。”关天培说着纳闷的道:“大营里一日三餐?” 易知足点头道:“训练强度大,不一日三餐,团勇们受不了。” “穷讲究。”关天培轻声嘀咕了一句,这年头寻常人家都是一日两餐,一日三餐那都是有钱人家,不想元奇团练居然是一日三餐。 大营团勇进餐都是各自回帐篷,因为没有食堂,易知足等人是在简陋的会议室里吃的,待的一荤一素一汤端上来,关天培用筷子点了点那盆青椒肉片,道:“团勇们也都是这等饭食?”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来的匆忙,没打招呼,委屈军门了。” “废话。”关天培道:“团勇们平日里都是这等饭食?” “晚餐没肉。”易知足道:“中餐保证一荤,米饭管饱。” “元奇还真是阔气。”关天培没好气的道:“团勇吃饭要克扣饷银不?” “一月两块大洋,还克扣饷银,团勇还如何养家?” 旁边桌子上,关天培的几个亲兵都竖着耳朵听着,听的这么好的饭食还不用扣钱,一个个心里都暗自腹诽,虎门大营里的饭食跟人家大营一比,那简直就是猪食。 第二九零章 花样不少 平心而论,花地大营炊事班的厨艺并不咋的,关天培草草扒了两大碗饭,这才一抹嘴,感慨道:“即便是广州,寻常人家,一月也难得见几次荤腥,元奇团练却是****不缺,另外每月还起底两块大洋,做个班长就是三块大洋,如此团练,也就元奇养得起。》,” 易知足给他盛了碗汤,缓声道:“不如此厚养,如何能得军心?团练可不比绿营,这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要他们卖命,自然得厚待。” 关天培点了点头,道:“听说元奇团练小兵也分三六九等?为何分如此之细?也是仿照西洋的兵制?”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是仿照花旗国的陆军军衔制度,兵分三六九等,待遇也有差别,目的是为了激励士兵,鼓励士兵向上晋升,给士兵一个晋升的通道,简单说,是给士兵们希望,如此,才利于统领。 俗话说无欲则刚,士兵们若是没有**,看不到希望,则根本无法管理,对于临时性的团练来说,这点尤其明显。” 关天培带了大半辈子兵,在官场上摸爬滚打数十年,自然是一点就透,有晋升的希望和上升的通道,这些团勇就会乖乖的听话,才能令行禁止,当然,仅是如此,还不足以让团勇悍不畏死,略微沉吟,他才道:“对于伤亡抚恤,元奇是什么章程?” “伤残,除了一次性伤残补贴,元奇还负责安排差事,兄弟子女可安排一人进元奇。”易知足缓声道:“阵亡,除了抚恤金和安排兄弟子女一人之外,还给予元奇两厘身股——,这是亡身股。优先发放,可以领取二十年。” 关天培好奇的道:“元奇两厘身股,一年能有多少分红?” “最低标准,一年四十块大洋。”易知足含笑道:“元奇两厘身股若是低于这个数,就按这个标准发放,套高不套低。” 关天培听的咋舌不已。不无感慨的道:“这等若是一千大洋,好家伙,这元奇团勇可真是当的值。”说着,他站起身道:“走,四处再看看。” 从中午到下午,关天培兴致勃勃的对花地大营的各个方面都做了详尽的视察和了解,一直到天色黄昏,一行人才意犹未尽的离开花地大营,在码头登船。关天培没上他的官船,而是上了易知足的快船,但却一直没有问什么。 易知足神态悠闲的抽着雪茄,也不说话,今日,关天培对元奇团练应该算是有了一个全面细致的了解,有所触动,这是正常的。但这不是关键,关键是关天培对元奇团练是什么态度? 快船进了白鹅潭。一直没有吭声的关天培才开口道:“看的出来,知足在元奇团练上面花费的心血不小,投入的银子也不是小数,若是与英吉利战事结束,知足舍得将元奇团练解散?” “胳膊还拗得过大腿?”易知足哂笑道:“朝廷或是广州大员们若是下令解散元奇团练,在下还敢不从?” 略微沉吟。关天培才道:“元奇团练出兵定海,知足与林部堂应该是一拍即合罢,知足想通过收复定海,让元奇团练建立赫赫战功,让天下为之瞩目。以此来保留元奇团练,可是如此?” 易知足微微摇了摇头,道:“即便不出兵定海,元奇团练也迟早会让朝野上下瞩目,在下说过,广州极有可能成为战场,元奇团练不是没有露头的机会。”略微一顿,他接着道:“直说了罢,定海惨败,英军极有可能北上天津,林部堂担忧朝廷降罪,调离两广,元奇团练是林部堂一手督建,他是怕日后元奇团练形成尾大不掉之势。” 还有这一层意思在内?想想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元奇团练是在林则徐的再三督促之下才组建成如此大的规模,他在广州一日,自然不担心,但若是调离广州,事情可就难说的很,若是元奇惹出什么乱子,他这个始作俑者,铁定是要被牵连的。 不自觉的皱了下眉头,关天培才闷声道:“林部堂会调离广州?”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若是元奇不能在短时间内收复定海,林部堂十有**会被革职流放。” 关天培失声道:“革职流放?如此严重?” 易知足幽幽的道:“禁烟不力,辜负圣恩,挑起边衅,祸及天下,这罪名够不够革职流放?且不说皇上会迁怒林部堂,京师本就有不少大臣反对厉行禁烟,岂有不乘机借题发挥,落井下石的?还有——英夷,英夷视林部堂为眼中钉,肉中刺,一旦与朝廷谈判,必然会要求严惩林部堂。” 听他如此一说,关天培才意识到林则徐的处境还真是岌岌可危,原本他对林则徐要求元奇团练出兵收复定海,还觉的有些过了,如今看来,也是迫于无奈,沉吟良久,他才沉声道:“知足不遗余力的组建元奇团练,为的什么?” 听的这话,易知足哂笑道:“为的什么?当然是为了元奇,恕在下直言,对于八旗绿营,在下从来没敢报以指望,英军舰队若是攻打广州,军门有信心守得住?不瞒军门,在下原本是打算搬迁几个厂子的,但林部堂让元奇组建如此规模的团练,在下觉的大有可为,是以倾注极大的心血训练团练。 既是为了保护元奇在广州的这些厂子不被英军破坏,也是希望能够尽力避免广州遭受英军荼毒,广州百余年的繁华毁于战火,对于元奇来说,也是惨重的损失,再则,元奇团练完全效仿西洋练兵之法,对于朝廷改制八旗绿营也是一个很好的借鉴。” 说到这里,他轻叹道:“元奇这算不算是出力不讨好?花费诺大的代价组建了团练,到头来却遭受一众大员无端猜疑,与其如此,还不如索性解散,大不了。元奇那几个厂子搬迁到佛山或者是三水去,佛广铁路明年就通车,交通也便利。” 听他抱怨,关天培报以一笑,他当然清楚对方说的是气话,辛辛苦苦训练出来的元奇团练。一战不打,就此解散,对方岂会甘心?略微沉吟,他才道:“出兵收复定海?知足可有把握?” “军门对元奇团练如今也算是有了大致的了解......。”易知足不答反问道:“军门以为元奇团练是否有能力收复定海?” 关天培笑了笑,道:“兵练的好不好,得上了战场才知道,不过,元奇团练号令严明,军纪森严。训练有素,等级森严,晋升有道,且待遇优厚,一应伤残战亡之抚恤,无与伦比,具备一支精兵的条件,至于是否有能力收复定海。老夫明日见识一下实弹训练,才敢下定论。” 易知足道:“那咱们明白去小箍围靶场。” “看来知足对团练是信心十足。”关天培含笑道:“老夫今日就不回广州了。去河南大营住一宿,知足安排下。” 听的这话,易知足一笑,关天培不愿意回广州,自然是还没考虑好该如何回复林则徐,他当即扬声道:“小六。掉头,去河南大营。” 河南大营在河南岛西北,距离江岸有段距离,易知足、关天培在码头上岸,天色已经麻黑。远远望去,就见的河南大营里一片灯火通明,关天培有些奇怪的道:“知足莫非是通知大营列阵欢迎?” 易知足听的一笑,“在下素来不喜欢那些个排场,军门可是觉的大营灯火通明有些反常?” “难道不是?”关天培道:“寻常大营一入夜,都黑灯瞎火,静寂无声,团练大营何以灯火通明?” “在读书。”易知足道:“大营规定,十点就寝,十点之前,不少人都在抓紧时间读书。” “读书?”关天培撇了撇嘴,元奇团勇尽皆农户,大字不识一个,读的什劳子书,这不开玩笑嘛。 易知足缓步走着道:“花地大营和河南大营,一月一比,考核团勇队列、体能、射击、刺杀等训练以及背诵军规军纪,辨别军号声等等科目,二十个营,各营连排班全部参加考核排名,名次排在后面的,撤换职务,空出的职务,由名列前茅者替代,所以,一入夜,大多都在背诵军规军纪。 营连一级职务,还要考较兵法,所以读书的也不少,另外,大营还办有夜校进行扫盲,教团勇识字,这个倒是自愿的,不过,元奇团练有规定,以后排级职务,不能让文盲担任,一众团勇读夜校的积极性都还挺高。” “知足的花样可真不少。”关天培笑道:“这该不会是效仿西洋的吧?” “不是。”易知足声音闷闷的道:‘西洋各国的受教育的程度比大清高多了,六成左右成人都受过教育,能读书写字,咱们有多少?一成都不到,元奇招募的团勇,几乎都是文盲,会写自己名字的都找不出几个来。”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西洋各国已经将战争作为一门学科,专门进行研究,有专门培养军官和士兵的海军学院和陆军学院,绝大部分军官都是从军事院校毕业的,换句话说,他们的军官都是秀才或是举人。” “有甚的稀奇。”关天培不以为然的道:“咱们大清不也有武举,也不乏武秀才武举人武进士统兵。” 易知足笑道:“咱们大清的武举与西洋的军事院校,完全是两码事,晚上有时间我给军门详细的说道说道。” “有关西洋的军制,老夫倒是多想了解一些。”关天培说完便不吭声,默默走了半晌,他才道:“元奇团练的营连排班等大小职务,全部都是竞比争夺得来,团练统领能如臂使指吗?” “军人以服从为天职。”易知足道:“服从上级命令,这是元奇团练各级职官最基本的操守,抗命或是违背命令,轻则撤换,重则军法处置。”略微沉吟,他才接着道:“元奇团练仓促组建,竞比任职,也是出于无奈,为的是尽快筛选出一批合格的各级职官,这法子在中下层职官中可以采用,可以促使一些人才脱颖而出。” 关天培微微颌首,没有吭声,他原本担心的是元奇团练的营连级头目的忠诚问题,也担心他们被人蛊惑,做出一些倡乱之举,听的易知足这话,他不由暗笑自个杞人忧天,元奇团练二十个营,上面肯定还会设置职位,那肯定都是易知足信任的人,而且元奇这情况,就算头目有心倡乱,怕是下面团勇也不会附从,毕竟元奇团勇的待遇太好了。 次日上午,小箍围岛,靶场。 一阵接一阵,密集的枪声连续不断的响起,打的热闹,但一百五十码外的一溜靶牌上却没留下多少铅弹,站在队列一侧举着望远镜观看的关天培看的直皱眉头,浪费了那么多弹药,就训练出这等水准?瞧着比水师的火枪兵也强不了多少。 放下望远镜,他瞥了一眼老神在在抽着雪茄的易知足,道:“是不是靶牌放远了点?” 易知足心里暗自好笑,今儿实弹射击用的不是米尼弹,而是滑膛枪所用的铅弹,子弹小,游隙大,不仅威力大打折扣,准头更是差的要命,一开枪,子弹都不知道飞哪里去了,听的关天培这话,他一本正经的道:“英军火枪兵的射击距离一般都是在一百五十码,这是特意针对英军训练的。 准头是差了点,但火枪本就是以密集火力弥补射击精度不足,英军在这个距离,命中率也不到三成,算得上是半斤八两。” 关天培一脸狐疑的看着他道:“老夫怎的听说英军是在一百码的距离开枪?而且命中率能高达六成。” 易知足正经说道:“元奇团练是新兵,火枪对射的心理承受能力差,不能与英军相比,自然要远一点开枪,咱们以多打少,只要阵型不崩溃,赢的就是咱们。” 关天培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道:“知足没有亲历过战事,火枪对射,战损超过两成,阵型就会崩溃,如此以多打少,不切实际。” “当然不止于此。”易知足含笑道:“元奇团练有制胜之法,军门稍候。” 第二九一章 英军挑衅 元奇团练还有什么制胜之法?关天培有些惊讶,却忍住了没多问,他也懒的再去看靶牌,而是留意一众团勇们的射击情形,虽然射击的命中率有些差强人意,但不得不说,团勇们的射击动作十分熟练,不仅速度快,而且还比较整齐,不象水师火枪兵,快的快,慢的慢,参差不一。 约莫过了一刻钟,待的枪声停歇下来,易知足才开口道:“实弹射击暂且就看到这里,下面陪军门去看看战壕。” 战壕?什么战壕?关天培有些纳闷,随着易知足离开了靶场,当穿过大一片树林,眼前登时开阔,斜下方一大片壕沟一览无遗的展现在他眼前,这些壕沟不是直线的,而是弯弯曲曲,迟疑了下,他才道:“这是防御工事?” “这是元奇团练用以训练之用的战壕。”易知足道:“主要是用于防御,当然,也能用于进攻,尤其是在攻坚之时,能够极大的减少伤亡。” 战壕里有团勇在进行训练,关天培饶有兴致的仔细观察,很快就看出了这战壕的好处,团勇在战壕里开枪射击,极大的减少了暴露的目标,而且在战壕里装填弹药无须担心被对方击中,不仅沉稳的多,装填速度也快,而且不容易出错,另外,这战壕对于敌人的火炮也能有效防御,除非炮弹直接准确的落入战壕,否则很难造成伤害,不论是实心弹还是开花弹,都很难对战壕里的兵丁造成伤害。 “好,好!好!”关天培一连叫了三声好,满脸兴奋的道:“知足得安排人好好给虎门炮台也挖些战壕,有这战壕,英军火炮再密集,咱们也不怕!” “军门即便不吩咐,在下也会强烈要求军门在虎门大小炮台挖修战壕。”易知足缓声道:“英军攻打定海,是水陆并进,战舰正面强攻。侧面派陆战队迂回包抄,抢占炮台,虎门炮台也须的防备英军迂回包抄。” “知足虑的是。”关天培颌首道,略微一顿。他才好奇的道:“在2战壕用于防御自是不消说,可知足说能够进攻,而且还是攻坚,这怎么说?” 易知足微微笑了笑,道:“就说攻城吧。在夜间将战壕挖到城下火枪的射程之内,用火枪掩护压制城头上的火力,那将极大的减少攻城的伤亡。” “有道理。”关天培点了点头,随即又疑惑的道:“英军不会用战壕?” “不会。”易知足笃定的道:“对于英军的作战方式和习惯,我跟花旗国和法兰西的一些退役军人都详细打听过,在以往的作战中,英军没有使用过战壕,还是传统的列队对射。” 关于战壕,易知足很清楚,在美国南北内战之时。战壕才开始应用到实战中,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战壕才开广泛的应用,这时候的英军,还没吃过战壕的亏。 关天培道:“知彼知己,难怪知足敢同意让元奇团练出兵定海。” “出兵定海,在下是有条件的。”易知足道:“驻守定海的英军如果超过三千人,在下不会盲目出兵。” 三千英军!关天培忍不住道:“元奇团练有多少西洋火枪?” “整个广州,连带水师和义勇手里的,一共不过六千枝西洋火枪。”易知足道:“元奇团练新建之师。抗衡英夷百战之师,以二打一,已是最大极限,若是英军数目再大点。在下也就无能为力,总不能让团勇们白白去送死。” 这确实是尽最大的能力了,关天培点了点头,没有吭声,这两日,对方陪着他视察团练大营。让他了解元奇团练的真实实力,其目的,自然是为了让他出面劝阻林则徐,别让元奇团练盲目出兵定海。 实则在见识了元奇团练的实力之后,他也不希望白白损耗元奇团练的实力,毕竟这支力量对于协防广州能起到极大的作用,放眼广州,可说没有一支力量能强得过元奇团练,若是将元奇团练消耗在定海,一旦英军攻打广州,可真就是束手无策了,从周边各省调集八旗绿营,又能比广东的八旗绿营强的了多少?真心还不如元奇团练可靠。 至于说元奇团练以后会形成尾大不掉之势,那也是日后的事,眼前,先的保证广州的安全,与英吉利一战,如今看来,输,已是必然,输掉战争,与英军谈判,这是十有**之事,若是谈判在广州进行,英军攻击广州的可能就很大。 到时候,没了元奇团练的协防,仅靠八旗绿营,他是真心没把握能够守得住,若是广州陷落,他们这些地方文武大员怕是都难逃一死,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先的保证能逃过眼前这一劫。 默然良久,他才开口道:“元奇团练军容齐整,训练有术,操练娴熟,却是养在深闺人未识,不妨寻个机会抛头露面,也让广州文武,士绅商贾,小民百姓,多少安心一些。” 听的这话,易知足不由的一笑,他也有此想法,林则徐要卸任,广州其他文武可没有,一旦元奇团练展露实力,他们必定会千方百计的保存元奇团练的实力以守护广州,笑了笑,他才道:“此事不急,且等定海消息,若是事不可为,元奇倒是准备弄个阅兵仪式,以稳定人心。” 下午,关天培才回到广州,进的总督府,在书房见着林则徐,略微寒暄落座,林则徐便直接道:“听闻仲因去了团练大营视察,情况如何,可有收获?” “元奇团练实是出乎末将的意料,之前对之太过轻忽。”关天培缓声道:“诚如部堂所言,元奇团练较之八旗绿营,实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若说广州有堪与英夷一战之旅,非元奇团练莫属。” 见他对元奇团练如此推崇,林则徐略微有些意外,道:“仲因如此看好元奇团练?” “元奇团练效仿西洋练兵之法,确有过人之处。”关天培道:“末将先后视察了花地和河南两个大营,一众团勇军容齐整,等级分明,号令严明。操练娴熟,训练有方,再加之元奇舍得投银子,许以高薪。诺以重恤,只需打上几仗,必定是一支强军。” 林则徐欣喜的道:“如此说来,元奇团练完全有能力出兵收复定海?” “有。”关天培点头道:“不过,易知足说了。定海英军不超过三千,他才能出兵,若是超过三千,元奇团练即便出兵定海,亦是徒劳无功,别看元奇团练有一万人,但广州西洋火枪只有六千,元奇团练毕竟是初建,训练不足,以二打一。已是极限。” 前来侵犯的英军总数才多少?七千余人,在定海留守的英军会超过三千?林则徐心里大定,问道:“具体出兵计划可有商议?” “这倒没有。”关天培道:“易知足说具体的出兵计划,需的等定海的消息反馈回来,再行制定。” “我已修书与邓部堂。”林则徐道:“着他尽量收集有关定海的详细情况,随时通报,你着易知足做好一应准备。” 就在易知足忙着抓紧团练的训练以及战前准备之时,七月二十二日,封锁广州海面的英军却突然对驻扎在澳门关闸的清兵发动了攻击,不仅炮轰关闸炮台。而且派遣了陆战队登陆,战斗从中午开始,至黄昏结束,历时六七个小时。最终英军攻占关闸炮台,摧毁炮台上的所有火炮,烧毁了清兵营房,推到城墙,大胜之后,英军退回战舰。主动撤离战场。 次日上午,林则徐才收到关闸之战的消息,看完战报,他一张脸胀的通红,他着实没料到,停留在广州的这几艘英军战舰居然如此大胆,竟敢公然攻击澳门关闸,而且还敢派兵登陆,打完之后,居然又主动撤离,这绝对是挑衅!是对广东水师的嘲讽! 就在三日前,他才在狮子洋检阅水师,举行声势浩大的演练,转过身来,英夷就悍然攻击澳门关闸炮台,此举可谓是针锋相对,也说明英夷根本没将广东水师放在眼里!这让他这个两广总督情何以堪! 与此同时,在容园的易知足也收到了澳门关闸之战的战报,不过,比起林则徐的官面文章的战报,他收到的战报则要详尽的多。 中午一点,英军粤海英舰总司令史密斯率领战舰——“都鲁壹”号(火炮四十四门),“拉尼”号(火炮20门),“海席新”号(火炮20门),“哥伦拜恩”号(火炮18门)和快艇“露易莎”号(火炮14门),武装蒸汽轮船“企业”号(火炮12门)以及及舢板十艘,由九洲洋闯人澳门以北的关闸一带洋面,突然向澳门界墙北侧沿岸的关闸炮台开炮。 关闸炮台上猝不及防的绿营兵被打的措手不及,但很快就组织起来开炮还击,停泊在内港的八艘大型水师米艇随即驶至青洲海面隔着莲花茎向英船开炮,双方炮战将近一个小时,关闸炮台的火炮才安静下来,英军随即用舢板运送士兵登陆,水师米艇继续开炮阻止英军登陆。 下午四点,登陆英军抵达关闸,绿营兵丁大多逃离,只有零星小炮向关闸英军开炮,至黄昏七点一刻左右,英军搬走架设在关闸等处的二十余门大炮,堵塞其余大炮火门,放火烧毁营房,推到界墙,而后主动撤离关闸,返回战舰。 此战,双方具体伤亡不详,但据目测和事后议论,双方伤亡甚微,伤亡不过二三十,另,澳门葡人始终按兵不动,以示中立。 看完战报,易知足不由的哑然失笑,这是打的什么仗,双方炮击了一个小时,才伤亡二三十人,看来,英军战舰的火炮准头也是很成问题的,再则,绿营兵丁也太过不堪,才伤亡这点子人就将炮台丢了,还让英军陆战队大摇大摆的登陆,将火炮搬走了。 英军此举除了是对前几日广东水师大型军演的挑衅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的意图?易知足习惯的取过一支雪茄点上,澳门的葡萄牙人在广州禁烟期间,一直是密切的积极的配合广州官府,不仅是积极禁烟,还很听话的将英国人全部从澳门赶了出去。 英国人选择澳门关闸作为攻击的目标,不仅是向水师挑衅,也有警告葡萄牙人的意思,希望葡萄牙倒向英国?不管怎么说,这一战大清战败,对于中葡关系,英葡关系都会有所影响,这葡萄牙也不是什么好担心,别看现在恭顺,日后也是趁火打劫的玩意。 不过,以林则徐的秉性,英军如此挑衅,他必然会有主动攻击英舰以挽回影响,否则这不仅是有失颜面的问题,也无法向朝廷交差,要不要帮一把?若是能够一举击沉或是逼降一两艘英国战舰,这可是大胜,林则徐也就没必要再逼着元奇团练去收复定海。 另外,对于英国那艘蒸汽轮船,他也很是眼热,如果能缴获那艘蒸汽轮船,对于长州造船厂来说,绝对是件大好事。 凝神琢磨了半晌,他对外吩咐道:“备轿。” “少爷要去哪里?”进来的不是李旺,而是丫头金英。 易知足不理会她,径直问道:“李旺呢?” 金英笑嘻嘻的说道:“天气热,奴婢让李旺出去给少爷买几个西瓜,用井水浸着,午后好消暑。” “无事献殷勤。”易知足没好气的道:“直说有什么事,我可没闲功夫陪你兜圈子。” 金英往外瞟了一眼,道:“真人和白师姐来了。” 这节骨眼上来添什么乱?易知足虽然心里腹诽,却是清楚不见是不行的,真要不见,他们会来容园,略微沉吟,他才道:“明晚吧,叫他们去磊园。”说着,他又吩咐道:“赶紧叫人备轿,我得去总督府。” 金英笑眯眯的道:“是,少爷,奴婢这就去安排。” 待的金英离开,易知足眉头一皱,依真人这时候来广州做什么?难不成青莲教也想跟天地会一样,想协助英军?(未完待续。) 二九二章 染指澳门 易知足急匆匆进城赶到总督府却是扑了个空,林则徐已从天字码头上船前往虎门,听的这消息,他心里暗喜,很显然林则徐已经知道关闸之战的情况,如此匆忙赶往虎门,不消说是要组织水师反攻英舰。 他虽不在官场厮混,却也清楚,出了这档子事,林则徐不反攻英舰,还真是没法子向朝廷奏报,打的赢打不赢,另说,打不打却是态度问题,况且天高皇帝远,战斗又是在海上,输赢都由林则徐说了算,英国人难不成还能向道光去申辩? 不过,他的赶去虎门烧把火,不能让林则徐敷衍了事,关闸之战很小,但影响却不小,这事不能轻轻带过,英国人敢如此挑衅,不狠狠回击,必然是军心不稳,士气不振,而且澳门的葡萄牙人还可能因此动摇立场。 易知足从总督府出来,到的卖麻街口,正好看见身着四品官袍的余保纯哈腰下轿,他如今已经正式接任广州府知府,正是春风得意,街口一众人等早已回避,易知足缓步而来也就分外显眼,余保纯一眼就看见了他,连忙热情的招手道:“知足——。” 易知足迎上前含笑拱手道:“在下见过余大人。” “易大掌柜可别跟老夫客气。”余保纯丝毫没有架子的笑着拱手还礼,然后才道:“见过部堂大人了?” “部堂大人去虎门了。”易知足道:“余大人可是为澳门关闸之事而来?” 余保纯轻叹了一口气,道:“澳门距离广州不过咫尺之遥,关闸之战,如今已在广州传遍了,市井间人心惶惶,英夷战力如此强悍,且恣意妄为,着实令人担忧......。” 消息这么快就传开了?易知足沉吟了下才道:“英夷小股人马就敢攻打澳门,日后也必然敢攻打广州,余大人得督促下面做好防御.......在下还的赶去虎门见部堂大人。” 听的说英夷要攻打广州。余保纯不由一惊,对于易知足的话他可谓是深信不疑,这位大掌柜不仅了解欧洲情形熟悉英夷秉性,而且眼力过人。预判极准,他还真不敢不重视,当即问道:“易大掌柜这话可是当真?” “如此大事,在下岂敢跟余大人开玩笑?”易知足沉声道:“大人得督促下面组建团练,加强团练训练。而且各乡镇团练之间要加强协作,以免临战之时,手忙脚乱,眼下英夷气焰嚣张,就当是防患于未然罢。” 听他如此说,余保纯哪里还敢怀疑,连连点头道:“知足说的是,有备无患,有备无患。”略微一顿,他才接着道:“知足去虎门。还劳烦禀报部堂大人,澳门人心涣散,逃离澳门者,不计其数,若是任由英夷嚣张,恐慌势必蔓延......。” 虎门寨,水师提督署,大堂。 宽阔的大厅里济济一堂,参加守卫关闸或是支援关闸的一众文武——澳门海防同知蒋立昂,香山县丞汤聘三。广东高廉道台暂驻澳门的易中孚,督标参将波启善、署肇庆协副将多隆武、署抚标守备程步韩、升任南澳镇总兵暂留香山协的惠昌耀以及驻扎澳门前山寨、关闸、新庙、内港的一众大小武官们一个个都目不斜视的端坐着,等候林则徐的到来。 大厅里气氛有些沉闷,虽然人不少。但相互之间大多不熟悉,况且昨日关闸一战,被英军打的毫无还手之力,一众人心里都憋屈,一个个心里更是明镜似的,知道林则徐赶来虎门不是来宽慰他们的。 “总督大人到——。” 一众人连忙站起躬身肃立。林则徐在关天培的陪同下黑着个脸大步走了进来,径直在案台后落座,带众人上前见礼之后,他才沉声问道:“昨日关闸一战,伤亡情况可已统计出来?” 见他一来就问伤亡,众人心里都直打鼓,等了片刻,见没人吭声,澳门海防同知蒋立昂才开口道:“回部堂大人,昨日防守好来援官兵,战死十二人,重伤二十余人,轻伤无数。” “你们可真给绿营长脸。”林则徐咬着牙一字一顿的道:“四千人参战,这么点伤亡就将关闸丢了,如此贪生怕死,朝廷养你们何用?” 一众文武都仿佛是庙里的泥胎一般低头垂手,不敢吭声,谁都清楚,这时候开口分辩是自找不痛快,不过,身为澳门海防同知的蒋立昂却不敢沉默,当下硬着头皮道:“禀部堂大人,非是绿营官兵怕死,实是英夷火炮太过密集,短短半个时辰交战,英舰发射了千余颗炮弹。” 林则徐哂笑道:“你是在说英夷的火炮准头很差,千余发炮弹就死伤了这么点人?” “禀部堂大人。”右胳膊绑着绷带吊着的副将多隆武开口道:“英夷的火炮进战尚且有准头,一旦及远,确实没有准头可言,昨日英夷战舰在距离关闸四百步外开炮,也就对关闸炮台命中率甚高。” 林则徐恼怒的道:“既是如此,英夷区区三百余人登陆关闸,怎的无人拦截?任由他们搬走摧毁火炮,纵火烧毁营房?推到界墙?朝廷威严何在?颜面何存?” 这下就就连蒋立昂也不敢开口分辩了,毕竟这是事实,任由三百余英夷在关闸恣意妄为,确实是将朝廷的脸都丢尽了,见的气氛压抑,关天培轻咳了一声,开口解围道:“英军战舰舷炮齐射确实密集,定海之战,守军连两柱香功夫也未能坚持便崩溃......。” 听的这话,林则徐心里稍稍好受一点,关闸之战,好歹也打了二个时辰,英军才开始登陆,口气,接下来,还要指望一众人齐心配合,自然不能太过份,默然半晌,他才缓声道:“值得欣慰的是,关闸之战,各营没有观望不前,而是积极支援.....好了。说说具体的情况,总结一下......。” 听的这话,一众文武齐齐暗松了口气,气氛也随之松泛下来。纷纷开口,各抒己见。 易知足赶到虎门寨时,会议已经结束,林则徐与关天培等几个水师统领以及蒋立昂、惠昌耀、多隆武、波启善几人正在二堂商议用水师西洋战船攻击英舰的可能性,亲兵进去禀报之后。很快,关天培就大步迎了出来,一见面,他就笑道:“知足巴巴的跑来虎门,是为关闸之事?” 易知足含笑道:“部堂大人一口恶气闷在心里,定要出了,才会舒畅,在下是来凑趣的。” 听的这话,关天培一喜,道:“知足有法子帮部堂大人出气?” “在下哪有那等本事。”易知足含笑道。两人说着进了二堂,林则徐将眼睛从海防图上移开,看过来道:“知足有急事?” 易知足见礼之后,才道:“关闸战败,部堂大人有何打算?” “知足是为关闸之事而来?”林则徐饶有兴致的道:“有何想法,说来听听。” 易知足瞥了一眼屋里众人,见都是武将,心知必然是在商议反击英舰事宜,略微沉吟,他才缓声道:“英夷挑选澳门关闸炮台作为攻击目标。不外乎是想重回澳门和挑拨大清与葡萄牙之间的关系,在下窃以为,不仅要打击英军气焰,亦须加强对澳门的管理。眼下情况特殊,应对澳门实行军事管制。” 听的这话,蒋立昂连忙道:“对澳门实行军事管制,怕是澳门葡人会有抵制情绪,关闸之战,澳葡严守中立。两不相帮,还算规矩。” “什么严守中立,是怯于英夷兵威!”易知足毫无客气的道:“澳门是大清租借给葡萄牙的,对于澳门来说,葡萄牙算是半个主人,英夷肆无忌惮的炮击关闸,澳门一片恐慌,商贾百姓争相出逃,葡萄牙却按兵不动,这守的是哪门子的中立?” 略微一顿,他才接着道:“直接出兵驻扎澳门,接管澳门,葡萄牙要敢抗议,咱们大清还就不租借给他,欧洲有的是国家垂涎澳门,花旗国、法兰西、西班牙、德意志对澳门都是窥觑已久,咱们完全可以选择租借给一个盟友,为什么非得要租借给一个对大清毫无益处的国家?” “知足这话不无道理。”林则徐颌首道:“葡萄牙租借澳门,享受大清各种贸易优惠,但对朝廷却无甚益处,还远不及花旗国,而且贸易额亦不大,听话则罢,不听话,直接驱逐,没必要客气。” 听的林则徐如此表态,蒋立昂还真不好反驳,略微迟疑,他才道:“下官担心,如此,有可能会逼迫澳葡与英夷联手。” “区区葡萄牙,何足道哉。”易知足哂笑道:“即便葡萄牙与英夷联手,无非也就是多二三艘战舰而已,不足为惧,再说了,葡萄牙也未必有胆子不识抬举。” 南澳镇总兵惠昌耀冷不丁插话道:“英军舰队炮火密集猛烈,而且灵活机动,派绿营进驻澳门,英夷再攻击澳门,将更加肆无忌惮,非是末将涨他人志气,面对英夷攻击,咱们确实难以防守。” “绿营守不住,元奇团练守得住。”易知足沉声道:“澳门交给元奇团练驻守,在下担保澳门固若金汤。” 这话一出口,房间里登时为之一静,一众不知底细的武官们心里都纳闷,元奇团练比绿营还厉害?四千绿营水陆官兵不过几个时辰就被英军打的落花流水,元奇团练却敢保证澳门固若金汤,这场合可不是能开玩笑的。 林则徐却是大为意外,元奇团练虽说比八旗绿营要强一些,但怎么说也不会是英军的对手,这小子哪里来的底气?敢说元奇团练能将澳门守的固若金汤! 关天培却是立马就想到了战壕,若是元奇团练在澳门修筑战壕,完全可以有效的避免英军战舰火炮的攻击,他当即笑道:“难得知足主动请缨,正好,由元奇团练进驻澳门,修筑界墙、炮台,采买火炮的事情咱们都省心了。” 易知足苦笑着道:“军门忒不厚道了,元奇出人出力不算,还指望元奇出银子,天下哪有这般道理?” 听的这话,林则徐也是一笑,确实,让元奇团练进驻澳门,澳门的一应防务都无须从藩库支应了,倒是能省一笔银子,略微沉吟,他才看想关天培道:“元奇团练真能守的澳门固若金汤?” “能。”关天培毫不迟疑的道:“元奇团练会挖修战壕,能够有效的避免英军战舰的炮击,末将这段时间也正在请元奇团练为虎门设计规划战壕,不日就要动工。” 林则徐虽然没见识过战壕,但听的关天培如此说,想来不会有错,当即便道:“既是如此,就着元奇团练进驻澳门,澳门一应防务,交由知足全权负责,与澳门葡人的交涉,也由知足做主,即便与澳葡开战,本部堂也全力支持。” 你过两个月就要卸任了,支持个屁,这不纯粹是空头支票!易知足心里暗自腹诽,却一脸肃然的躬身道:“在下谨尊部堂大人钧令,明日就着元奇团练进驻澳门!” 林则徐点了点头,道:“澳门事关朝廷颜面,知足须的谨记,不论何种情形,都不得有损朝廷颜面,再则,若是英夷再次登陆澳门,本部堂唯你是问。” “元奇团练定然不会辜负部堂大人厚望。”易知足朗声说道,顿了顿,他才道:“元奇团练毕竟不是朝廷经制之师,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还望部堂给个名分。” 一听这话,关天培迫不及待的道:“这好办,进驻澳门的元奇团练就挂在水师名下,暂时先冠以水师提标左营义勇之称,归由本督直辖。” 虽然不清楚元奇团练战力如何,但元奇有钱这是众所周知之事,督标参将波启善也不甘落后,连忙据理力争道:“进驻澳门乃是陆营,与水师有何干系?”说着他躬身道:“还请部堂大人明裁,将进驻澳门之元奇团练归入督标名下。” 澳门海防同知蒋立昂也当仁不让的道:“守卫澳门乃是澳门海防军民同知衙署之职责,进驻澳门的元奇团练自当直接归入本官直接管辖之下.......。”(未完待续。) 第二九三章 养贼自重 听着几人争抢着要统领驻澳元奇团练,易知足不由的暗自好笑,不就是一个名分,至于如此争抢?还真以为有了名分就能指挥元奇团练?不过,要说督标、提标以及澳门海防军民同知这三家,他倒是乐意挂在澳门同知名下,毕竟澳门大小事务都是澳门同知管理。 正所谓县官不如现管,他之所以提出让元奇团练进驻澳门,当然就不会只是想接管澳门的防务那么简单,他不仅要插手澳门的贸易,还想进一步排挤打压葡萄牙在澳门的地位,绝对不会给葡萄牙割据澳门的机会。 见的几人据理力争,林则徐没急着表态,而是含笑看向易知足,道:“元奇团练打算派多少兵力进驻澳门?”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英夷一直有染指澳门之心,此番撕破脸皮,公然宣战,极有可能会武装占据澳门,兵力太少,无济于事,在下想暂时抽调四个营——二千人进驻澳门,即便英夷大举进犯,也足以支撑到援兵赶来。” 元奇团练不过一万团练,易知足却开口就派二千团练进驻澳门,看来对澳门很是重视,而且话里话外的意思,澳门还可能爆发大的战事,这让林则徐有些担忧,略微沉吟,他才道:“修挖战壕,知足可要原本驻扎澳门的绿营协助?” “不需要。”易知足毫不客气的拒绝道:“有绿营帮忙挖修战壕固然能够加快战壕的修筑进度,但在下担心绿营带坏元奇团练的风气,在下宁愿出钱雇请民夫,亦不愿用绿营官兵。” 这话说的很不客气,在座几人脸上都有些讪讪的,绿营是不堪用,但如此当众打脸,还是让众人有些难堪,关天培笑骂道:“你小子这不是诚心断香山绿营的财路?谁不知道驻扎澳门是肥缺?” “如今澳门可不是肥缺,而是险地。”易知足道:“况且。元奇团练也不会一直驻扎澳门,战事结束,自然要将防务移交给香山绿营。” “眼下,守住澳门。不让英夷登陆澳门才是首务。”林则徐缓声道:“就依知足的,原本驻扎澳门的香山绿营移防他处,澳门前山寨、关闸、新庙、内港等地防务概由元奇团练接管。至于名分,还是挂在水师提标之下,澳门防务离不开水师。而且虎门距离澳门也近。” 关天培欣喜的道:“谢部堂大人。” 沉吟片刻,林则徐才看向易知足道:“方才知足说要打击英军气焰,加强对澳门的管理,澳门之事已定,打击英军气焰,知足是何想法?” 易知足沉声道:“水师前几日才在狮子洋大型军演,以壮军威,英夷随后就攻击澳门关闸,此举不仅是公然挑衅水师,亦是公开藐视我大清天威。若不以雷霆手段还击,朝廷颜面何存,水师军威何在?” “雷霆手段?”关天培道:“英夷兵船泊于磨刀洋,水师战船以十二艘西洋战船战力最强,速度最快,但较之英夷兵船,仍是稍有不足,水师若是大举进攻,英夷兵船见势不敌,必然逃逸。咱们根本追不上,如何能雷霆打击?” “论打仗,在座诸位都是久经沙场。”易知足说着一笑,“不怕诸位见笑。别说是亲历战场,就是远远观战,在下也不曾有过,这调兵遣将,排兵布阵,在下可没有发言权。不过,在下细细比较了一下。”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道:“水师的西洋战船,论单舰的战力和速度,都及不上英夷战舰,但如今水师却是胜在数量多,是英夷战舰的一倍,论及火炮数量,却是强过英夷战舰一倍有余,关键就在于速度。 英夷战舰皆是巡防舰或是轻巡防舰,速度快是其固有的优势,若是能削减对方速度上的优势,水师西洋战船完全能够碾压对方......。” “别兜圈子?”关天培道:“如何削减英夷战舰的速度优势?” 易知足道:“水师西洋战船敢于夜战吗?” “夜战?”关天培连连摇头道:“不行,水师缺乏夜战训练,根本不能夜战,况且,有不少船员水手还患有夜盲症,夜间难以视物,再则,船队夜行,必然是灯火照明,英夷远远就能瞧见,反倒是敌暗我明的局面,不妥。” “夜战不行.......。”易知足沉吟着道:“那就唯有寻找外援,若能得几艘与英夷战舰速度不相上下的战舰协助,缠住英夷战舰......。” 听的这话,关天培眼睛一亮,道:“知足是指十三行和元奇雇佣那几艘花旗国战舰?”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那几艘花旗国战舰早有声明,只护航打击海盗,不参与打击任何国家的战舰,不过,英吉利封锁广州海面时间如此之长,已经严重的影响到花旗国与广州的商贸,如今,花旗国国内正爆发经济危机,对于广州的商贸,花旗国商人和政.府都十分重视。 请花旗国护航战舰参与围剿英夷战舰,这事在下没有把握,不过,在下想跑一趟海南,跟他们详细谈谈,看看是否能够以高价报酬请动他们协助。” “好!”关天培欣喜的道:“若是能够请得动花旗国战舰协助,咱们有十足的把握打沉或是俘虏英夷几艘战舰!” 听的这话,林则徐不由的大为动心,若是能够击沉或是俘虏几艘英夷战舰,这可就是实打实的大胜,不仅能够打击英夷的气焰,也能好好提振一下军心民心,朝廷对于英夷的态度说不定也会有所改观,更为重要的是,他极有可能会因为这厂大胜而得以继续留在两广总督任上。 对于十三行和元奇的两支西洋帆船船队和护航的花旗国战舰,他只是隐隐听闻过,并不知道详情,但眼下也不好多问,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知足尽快前往海南与他们商谈,只要他们愿意协助打英夷战船,不论什么条件,只要是本部堂力所能及之事,一应允准。” 易知足连忙欠身道:“在下一定尽力。明日就前往海南。” 林则徐却道:“十三行和元奇那两支西洋风帆船队,应该也配有火炮罢?一并过来助战,这一次,本部堂务必要重创英夷。” “在下遵命。”易知足连忙道。林则徐不说,他这次亦会让两支船队参加,当然,他的目标是那艘蒸汽轮船。 从虎门赶回广州,已是黄昏。易知足没回西关直接就去伍家花园,要动用五艘战舰和两支船队,这事他得跟伍秉鉴通气,毕竟一多半战舰和商船是伍家的,他可不好擅自做主。 听闻易知足来了,正在歇息的伍长青连忙就赶到码头上迎接,两人一见面,他就道:“不是说知足兄去了虎门?” “这不刚从虎门赶回来。”易知足说着,径直道:“走,去延辉楼。有事跟老爷子商谈。” 伍长青道:“知足兄如此急,想来不会是什么好事。” “也不是什么坏事。”易知足说着将调二千元奇团练进驻澳门的事情简单的说了一下,伍长青笑道:“知足兄素来是无利不起早,二千团勇进驻澳门,这是想掌控澳门?” “确实有这个想法。”易知足微微颌首道:“葡萄牙租借澳门,坐享种种优惠,却******毫无益处,早就看不顺眼了。” 伍长青道:“知足兄的意思,是想让花旗国取而代之?” “花旗国与咱们合作的不错,但澳门却不能让他们染指。”易知足沉吟着道:“还是欧洲国家更为适合......。” “法兰西?” “不。是德意志。”易知足道:“德意志是欧洲最具活力和野心的国家,虽然现在还不起眼,但潜力很大,大清若是与德意志交好。有利于制衡英吉利。” 两人说着话一路来到延辉楼,伍秉鉴却不在,去了万松园散步,乘着这机会,易知足胡乱吃了几个点心充饥,天色麻黑。伍秉鉴才回来,见的易知足,又瞥了眼茶几上的点心碟子,他才开口道:“有急事?” 易知足不肯失礼,起身见礼之后,才道:“林大人想攻击停泊在磨刀洋的那六艘英吉利战舰,想调用咱们手头的那五艘战舰和两支船队协助。” 默然半晌,伍秉鉴才开口道:“知足同意了?” “不敢。”易知足道:“只说尽力协商。”顿了顿,他才缓声道:“英军攻占定海,朝野震惊,在下估计,英军舰队不日就会北上天津,威胁京师,林大人极有可能会因为英军大举入侵而获罪,他本人也意识到这点,所以,他迫切的希望能打一场大胜仗,以化解这个危机。 就在不久之前,他曾胁迫在下,要求元奇团练出兵收复定海,此番关闸战败,林大人急欲报复英夷,在下认为,若是能够帮助林大人在这次海战中取得大胜,元奇团练就无须再出兵定海。” 这番话信息量太大,伍秉鉴、伍长青听的都是震惊无比,半晌没有吭声,良久,伍长青才道:“英军舰队会北上天津?” 见的易知足点头,伍秉鉴沉声道:“胁迫元奇团练出兵收复定海,怎的未听知足提及过?” 出兵定海之事,为了保密,易知足跟谁都未提及过,如今考虑到林则徐在广州海面能打一场大胜仗的话,则出兵收复定海就极有可能没有必要,他才会说出,当然,这也是为了争取伍秉鉴同意派战舰协助水师。 不过,这话却不能说,否则伍秉鉴心里会不好想,他当即含笑道:“组建元奇团练可不是为了替朝廷卖命,在下当时假意同意,却根本就没出兵定海的打算,是以也就没有跟平湖公提及。” 伍秉鉴看了他一眼,道:“元奇团练在火器上占优,才兵收复定海,亦不是不可能,朝廷素来最重军功,抗击外侮,收复失土,这可是大功,封爵亦有可能,知足就不动心?” “有封爵的可能?”易知足笑道:“小子不过一商贾,就算收复定海,封爵的也不会是我,一则不喜为他人做嫁衣,再则,定海不是好收复的,虽然在火枪上元奇团练占优,但团练毕竟初建,训练不足,更是毫无实战经验可言,面对这世界最强的英军,能是胜少败多,小子可不会拿辛苦训练出来的团勇去染头上的顶子。 况且,在下对做官没兴趣,官身不自由,眼见的天下大乱在即,真要是授予实职或是封个爵位,小子就会被朝廷当枪使,那可没意思透了。” 伍秉鉴一声不吭的盯着他,仿佛想看穿他内心似的,半晌,他才缓声道:“知足若是想保住元奇团练,最好还是乘这机会立下战功,得授以实职或是封爵,否则朝廷怕是容不下元奇团练,迟早会逼反元奇。” 易知足摇了摇头,道:“就算是得以封爵,朝廷也不会容忍元奇团练的存在,满人素来对手握兵权的汉人防范甚严,岂能容忍地方汉员手握重兵?” “以前不能容忍,不代表现在不能容忍。”伍秉鉴冷声道:“知足难道不知道养贼自重?英夷的威胁存在一天,朝廷就不得不倚重知足手中这支能与英夷抗衡的力量一天。” 这话倒是有道理,只要英吉利的威胁存在,朝廷就不敢做那鸟尽弓藏之事,沉吟半晌,他才道:“还是要出兵收复定海?” “伍秉鉴点了点头,道:“这份功劳不能让那些个龌龊官员染指,如此,才有可能得以封爵。” 易知足看了伍长青一眼,道:“那让长青随我前往定海。” 伍秉鉴点了点头,道:“行商子弟中不乏可造之材,多带几个,日后亦能有个帮衬。” “平湖公虑的是。”易知足说着明知故问道:“那战舰和商船队是否协助水师?” “既然被林大人惦记上了,不去也是不行。”伍秉鉴说着顿了顿,沉声问道:“元奇团练可能抵挡英军的报复?” 易知足笃定的道:“元奇团练不同意,英军就过不了虎门。” 伍秉鉴道:“既是如此,那就没什么好顾忌的。”(未完待续。) 第二九四章 不能免俗 出了延辉楼,伍长青屛退小厮,自个打着灯笼为易知足照路,走了一段路,他才迟疑着道:“收复定海,朝廷果真能够封赏爵位?” 易知足吞的一笑,道:“定海不过一县城,虽是海防重地,兵家必争之地,但终究只是个县城而已,若是咱们都是满人,看在咱们练出一支强兵的份上,说不定还有封爵的可能。”略微一顿,他反问道:“老爷子最近身体可好?” 什么意思?伍长青脚步一顿,道:“知足兄是怀疑阿爷有恙在身?” 这次谈话,伍秉鉴一改以往的稳健和谨慎,催促易知足抓住机会利用元奇团练建功以博取功名,对此,易知足确实有些怀疑伍秉鉴是不是自知时日不多,才会如此一反常态,毕竟伍秉鉴今年已经七十有一,这可是人生七十古来稀的年代。 见易知足不吭声,伍长青凝神想了片刻,才道:“最近可没听闻阿爷身子不适,知足兄可是觉的阿爷极力主张元奇团练出兵收复定海,颇为反常?” 要说伍秉鉴的这个想法也没错,元奇团练要想不解散,唯有得到朝廷的认可,最直接的法子,就是将元奇团练变成朝廷认可的兵马,出兵收复定海,自然是争取朝廷认可的最简单最直接的办法,但蹊跷的是,伍秉鉴怎会以封爵来激励他?是随口无心之言?还是心里确有这份奢望? 他没理会伍长青的问话,反而问道:“听闻老爷子在家里有时候会穿官服?” “是有这事。”伍长青点头道:“过年,祝寿,阿爷一般都会穿官袍,蓝顶子官帽(蓝宝石顶子,三品官官衔的顶子)阿爷极少在外人面前戴,在家里重大场合却会戴。” 关起门来过官瘾?易知足心里暗笑,随意的问道:“伍家子弟有没有中举中进士的?” 听的这话,伍长青轻笑道:“我算是明白阿爷的心思了。”略微一顿,他才接着道:“一直以来,阿爷很是羡慕潘家,潘家发迹之后,购田置地,培养子弟读书,潘家子弟也争气,连连高中,如今潘家已是广州有名的书香世家,科第名门。这些年来,十三行一直是两总商,潘家和伍家,但出了事,官府总是找咱们伍家,就是这个原因。” 说着他苦笑了下,接着道:“阿爷也不是没有悉心培养后辈子弟读书,但咱们伍家似乎与科第无缘,虽有不少子弟埋首苦读,却屡试不中,我估摸着,阿爷这是想另辟蹊径,让子弟走军功封爵的路子,一样可以让伍家成为广州显赫门第,这其中怕是还有为他自己身前身后名考虑。” 这就对了,易知足心里暗叹,中国人似乎都是一个思路,发家之后,购田置地,培养子弟科举,成为地方名门望族,伍秉鉴也没能免俗,想想也不奇怪,这其实就是一种自保的手段,一旦成了科第名门,即便是改朝换代,家族也能屹立不倒。 再则,这年头,有点身份和地位的,对于身前身后名也是极为看重的,伍秉鉴可说是一举奠定了伍家的根基,他岂能不重视身前身后名? 略微沉吟,他才笑了笑,道:“老爷子的这点心愿咱们的尽量满足,伍家和其他行商子弟有意走军功路子的,都招进元奇团练,这事的有劳长青费心。” 易知足从河南赶回西关磊园,已经是晚上九点,刚进大门,小丫头金英就一脸雀跃的迎了上来,道:“奴婢还担心少爷今晚不回来了呢。” 见金英出现在磊园,易知足颇觉意外,屛退了管家下人,这才道:“不是约好明晚吗?” “嗨——。”金英大大咧咧的道:“少爷不知道,真人性子急,非的今晚来。” 易知足暗忖,来了也好,明天还的装模作样去海南,当即便道:“在哪个院子?带我过去。” 见易知足没有责怪的意思,金英暗松了口气,道:“在冬院。” 春夏秋冬四个客院,冬院最为僻静,进的院子,金英就低声道:“奴婢就不进去了,在这里守门。” 客厅里,一副缙绅装扮的依真人和丫鬟装扮的白芷正枯坐着喝茶,见的易知足进来,白芷连忙起身,依真人大刺刺的端坐不动,微笑着道:“还以为今儿知足不会回府了。” 易知足拱手道:“见过真人,见过白师姐。”随后他才道:“刚从虎门赶回来。”说着,他伸手礼让道:“白师姐请坐。”落座后,他自个斟了杯茶,咕噜咕噜喝了之后,才道:“真人此番来广州,所为何事?可是机器榨糖厂的事?” “机器榨糖厂反响极好,若不是机器供应不过来,完全可以快速扩张。“依真人缓声道:“我这次来广州,不是为榨糖厂的事情。” 易知足也不接话,取出一支雪茄慢条斯理的点燃,静静的等着他的下文,略微一顿,依真人才道:“英夷舰队攻占了定海,知足可已知晓?” 缓缓喷出一团烟雾,易知足才开口道:“这事跟青莲教有什么干系?” “英夷五艘战舰,短短两柱香功夫便击溃定海水师,不费吹灰之力攻陷定海县城,战力之强悍,实是闻所未闻。”依真人缓缓说道:“若是英夷舰队沿海攻击,势必如摧枯拉朽,无一合之敌,天下大乱,就在眼前,知足难到就丝毫不动心?” 易知足含笑道:“真人动心了?” 依真人肃然道:“天下大乱,白莲必昌,值此大乱之际,焉敢不顺势而为?” 白芷这时开口道:“易师弟手中握有一万团练,元奇在广东以及周边各省声望极高,一旦天下大乱,易师弟只须登高一呼,必然是万众景从的局面。” 易知足瞥了她胸脯一眼,暗忖果然是胸大无脑,传教传傻了吗,怎的不分对象就胡乱蛊惑?想我为你们做嫁衣,至少也的拿点诚意出来,这根本就不是谈生意的节奏,心里腹诽,他也懒的吭声,悠闲的抽着雪茄。 见他不吭声,白芷识趣的闭上嘴,依真人却故做神秘的压低了声音道:“我也不瞒你,天地会已秘密召集各地龙头,商议协助英夷扩大战乱,乘机起事,两广福建天地会同时起事,再加上英夷入侵,这天下岂有不大乱之理? 再则,天地会与青莲教素来是同气连枝,天地会起事,四川、湖广、江浙、两江的青莲教必然会纷纷响应,东南西南遍地开花,大清半壁江山都会陷入大乱,推翻满清,指日可待。” 白芷接着道:“如今青莲教势力遍布各省,教众数以百万,实力雄厚,但青莲教教主之位却一直空悬,若是师弟能够全力协助真人,教主之位,必是真人囊中之物,一旦真人成了教主,这十地大总,还能少了师弟?” 让他以一万团练全力协助,就许了个十地大总,而且还是空头支票,这些个传教的,果然都是空手道高手,易知足暗自冷笑,口中却道:“真人和白师姐未免也太高估我的能耐了,我虽说是元奇大掌柜,但元奇一万团练,却不是我能随心所欲指挥的,真要有这份能耐,兴中会早就掌管了元奇团练。” 兴中会是易知足当初为了从青莲教脱身顺手拈来的,根本就是子虚乌有,但他说的煞有其事,且纲领宗旨组织结构什么的一应俱全,依真人和白芷对于兴中会的存在都是深信不疑,听他如此说,依真人立时就想到了元奇团练招募士子统领团勇之事,脸色有些难看的道:“元奇招募的那些个士子,该不会都是兴中会之会众罢?” 易知足不置可否的道:“还请真人见谅,在下既不会出卖兴中会的机密,也不会出卖青莲教的机密,否则只怕活不长久。” 略微沉吟,依真人才道:“我也不为难你,只须你提拔一批人,并且允许在团勇中传教,这对元奇团练而言,并非坏事,对于知足而言,亦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你该不会推辞吧?” 元奇团练中有青莲教的人?易知足一转念心里便释然开来,不论是天地会还是青莲教,都在广东各府县活动,而且主要活动场所就是乡镇农村,元奇团勇尽皆从农民中招募,有帮会中人,不是什么稀奇事。 对方要他提拔青莲教会众,而且允许在元奇团练中传教,这根本就是想从内部篡夺元奇团练的控制权,易知足自然不会同意,当即不假思索的道:“元奇团练一应军官,完全由竞争产生,我无权干涉,不过,在同等情况下,我可以一言定之,真人若是放心,可以将名单给我,至于传教,这是元奇团练明令禁止的,倒不是为了防备帮会,而是防备官府以此为由,打压解散或是勒索元奇。” 见他一味的推诿,依真人心里有些不满意,不过想到对方还是兴中会的精英骨干,他也不好发作,毕竟当初招他进教之时,对方已经事先声明,白芷这时开口问道:“师弟听闻天地会利用英夷入侵乘机起事这个消息,丝毫不觉惊讶,是否早已知晓?” 易知足含笑点头道:“如此大事,岂能瞒得过兴中会?” 依真人看了他一眼,顺昭话头问道:“对于当前局势,兴中会是何看法?是否有意趁乱而起?” 易知足摇了摇头,道:“英夷祸乱不了大清,天地会也难成气候,如今只是初呈乱象,远不到起事时机,若是不想为他人做嫁衣,还是埋头发展自身实力,扩展势力为上策,当然,兴中会十分乐意看到天下大乱,各省频频起事,这个局面足以不断削弱朝廷的实力。” 白芷讥讽道:“兴中会打的好算盘。” “满清统御华夏二百年,不是正统,也成了正统,这个观念已经深入人心,天下的读书人如今还有几个说当今天子是狄夷之君?”易知足缓声道:“满清正统既已深入人心,要推翻满清,就等若是与天下人为敌,不等待时机,不讲究策略,如何能够成事? 天地会之流,无异于一盘散沙,充其量也就是打打头阵,消耗一下清廷的实力,青莲教若是也愿意充当打头阵的角色,兴中会自然是乐见其成,这不能怨兴中会,人家也没蛊惑你们去起事,你们自己乐意,怨得了谁?” 白芷被他这番话抵的哑口无言,悻悻的瞪了他一眼,不再开口,依真人却道:“兴中会等待的,究竟是什么时机?” “等待清廷尽失人心。”易知足沉声道:“到的那时起事,则是天下响应,推翻清廷,则易如反掌。” 白芷讥讽道:“你方才不还说,天下的读书人都视清廷为正统,要等到清廷尽失人心,岂非是要等到猴年马月?” 易知足含笑道:“猴年马月可不够,须得等候一个轮回。” 一个轮回?依真人道:“十二年?十二年后清廷就会尽失人心?” 易知足颌首道:“西洋各国垂涎华夏已久,如今强势崛起,自然会频频侵犯,自此次英夷入侵之后,西洋各国会相继入侵,清廷无力抵抗,只能是割地赔款,委曲求全,如此丧权辱国,岂能不尽失人心?” 依真人听的暗自心折,这兴中会不愧是专业造反的,对天下大势看的透彻,真不是他们这些帮会之人能比的,能听闻这番分析,这趟广州之行,也算是不枉虚行,看来,青莲教还是得听从易知足之前的建议,以推广机器榨糖厂为契机,埋头发展实力,扩张势力范围。 没必要跟着天地会去蹚浑水,也没必要眼热天地会一时的轰轰烈烈,为他人做嫁衣的蠢事,还是让天地会去做,青莲教其他十地大总要凑热闹也由得他们,两广坐山观虎斗就成,十二年不长,他等得起! 拿定主意,他才开口道:“如今希望合股筹建机器榨糖厂的不少,元奇能否尽量增加机器设备的供给?” 听他提这要求,易知足微笑道:“这个可以满足,长乐机器厂如今已扩大规模,今年榨季之前,产量足以翻倍。” 第二九五章 出战条件 两个总督府,后院,书房。 烛光下,林则徐一动不动的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仿佛一尊雕像似的,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才似乎活过来似的,有些茫然的扫了书桌上一眼,随即低头在地上拾起一份公函和一份折子,公函是驿站送来的快报——英夷舰队已经停泊在天津的白河口外。 英夷舰队会北上天津,易知足早就说过,而且说了几次,对此,林则徐并不觉突兀,也没什么震惊的,毕竟易知足详细的分析过,英军舰队就算会攻打天津,也不会攻打京师,令他失态的是那份折子。 定海失陷后,几成空城,英夷伪知县郭士立张贴安民告示,要求定海居民回家安居乐业。林则徐知悉这一情况后,连夜赶写了一份折子——《密探定海情形并拟计划袭取片》,在折子里,他只字未提元奇团练出兵收复定海之事,只是主张利用英夷急于稳定定海局面,呼吁号召居民回家安居乐业的机会,将兵勇扮作乡民,或将乡民练为团勇,陆续进入定海,伺机而动,一举收复定海。 这份折子,他是为元奇团练出兵收复定海吹吹风,不想道光在折子上的批语却是毫不客气的斥责:“外而断绝通商,并未断绝,内而查拿犯法,亦不能净。无非空言搪塞,不但终无实济,反生出许多波澜,思之曷胜愤懑。看汝以何词对朕也。” 短短几行字,林则徐却似乎从字里行间看到道光那阴沉的脸庞和冷冰冰的目光,前面几份折子,道光的语气都还较为温和,这份折子,态度和语气却是急转直下,身为封疆大吏,又是处在这敏感之时,他太清楚道光对他态度的转变意味着什么。 暗叹了一声,林则徐起身拿起剪子将烛花剪了剪,房间里登时明亮了许多,他背着手缓步的来回踱着,仔细的思虑着,道光对他的态度急转直下,再加上英夷舰队的威胁,估摸着,革职问罪的旨意很快就会下来。 此时,指望元奇团练出兵收复定海肯定是来不及了,大军远征,不是说走就能走的,眼下唯一的机会就是在广州外海赢得一场大胜,一场实实在在的大捷,足以让道光回心转意,只是这时间来不来的及? 不等那几艘花旗国战舰和元奇的风帆船队,仅靠水师的那十二艘改装的西洋战船和大小米艇,要想在磨刀洋取的实质性的大胜,他是真的没有一点把握,英夷也不傻,打不过就跑,没人家速度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人家从容逃跑。 可要等的话,也是麻烦,因为就连易知足也没把握能够说服花旗国战舰协助他们,若是说服不了,时间可就耽搁了,他连拼一拼的机会都没有,但要是说服了花旗国战舰参战呢?就算是时间来不及,但这次大捷却依然还是他的功劳,至少日后起复,要容易的多,而且时间也不会太长。 次日一早,易知足早早起身,洗漱之后,吃了早点,正准备出门前往码头,管家钱钧急匆匆的赶过来,躬身见礼后,递上一份帖子,道:“少爷,要不要大开大门迎接?” 易知足接过帖子一看,正中大大三个字林则徐,他心里不由的一沉,这一大早,林则徐亲自登门,不是发生了重大事情才怪?他摆了摆手,道:“你们不用迎接,也不要声张,我去迎迎便是。”说着,他快步迎了出去。 赶到大门外,正好看见一顶青布形在门外落轿,随即就见一身便服略略显胖的林则徐从形里钻出来,易知足连忙迎上前见礼,道:“部堂大人有事遣人召在下前去便是。” 林则徐摆了摆手道:“这一去一回,不知得耽搁多少时间。”说着,他看了一眼冷冷清清的街道,随意的往前一指,道:“不进去了,走走罢。” 瞥了一眼轿旁的几个随从,易知足迟疑了下,才道:“园子里景色还入的了眼,部堂大人还是到园子里走走罢。”说实在的,他是担心林则徐的安全,林则徐在广州禁烟,得罪的人着实不少,见过他面的人也是大有人在。 林则徐自然清楚他担忧什么,也不固执,微微笑了笑,径直迈步进了大门,转过门廊,进的一出僻静的园子,林则徐才开口道:“英夷舰队已经抵达天津,皇上谕令直隶总督琦善,不必遽行开枪开炮,倘投禀,即进呈。” 一大早巴巴的登门,就为的告诉他这事?这显然不可能,易知足点了点头,也不吭声,英军北上,兵临天津,道光态度动摇,这都是意料中事,而且他已早已说过。 略微一顿,林则徐便问道:“知足前往海南,来回往返,需要几日光景?” 听的这话,易知足立时反应过来,看来是道光对林则徐的态度有所改变,林则徐这是危在眉睫,急着需要一场胜仗来缓解危机,他当即沉吟着道:“这要看具体的情况,若是船队正好在八所,来回最快只须八日,若是船队不在八所,怕是十天半月都回不来。” 知道他说的是实情,林则徐缓缓颌首道:“英夷气焰嚣张,须的及时反击,再则,英夷主力舰队已抵达天津,瞧皇上的意思,应该是主抚,而不是主战,以知足的分析,朝廷与英夷商谈,多半会在广州进行,那也就意味着英夷主力舰队不日就会南下,咱们须的抓紧时间。” 见他说的冠冕堂皇,易知足也不点破,点头道:“部堂大人放心,在下知道轻重,必定快去快回。” 易知足乘快船出海,前往八所,其实不过是做个样子,第八天,他就从八所赶回虎门,他乘坐的是飞剪船,虽然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飞剪船,但船体瘦长,就是在西洋风帆船中也是极为显眼的,船入海口,沙角炮台便已传讯,是以,易知足的船在虎门码头一靠岸,林则徐、关天培就已经迫不及待的迎了上来。 一见面,关天培便急忙问道:“事情可成了?” 易知足不慌不忙的给两人见礼之后,才道:“他们有条件。” “什么条件?”林则徐沉稳的问道。 这么好的机会,易知足自然不会白白错过,他当即道:“花旗国人希望能够携带家眷来广州,希望能在广州开办工厂,创建大学,建立教堂,此外,他们还提出了高额的军费——二十万元,并且,他们战舰缴获的战利品包括英夷战船在内,都必须归属他们所有。” 听的有那么多条件,而且有几条触犯禁律,明显不是他能做主的,林则徐沉吟了片刻才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回提督署再议。” 一路前往虎门寨,易知足心里暗自好笑,这些个条件自然都是他提出来的,当然,他的易位而处,设身处地的替花旗人考虑,否则,以林则徐的精明一眼就能看穿,诸如修建教堂、携带家眷,都是必须提出来的,当然,这些条件不论林则徐是否同意,鸦片战争之后,都会放开。 回到提督署,进了签押房,林则徐便开口道:“二十万元军费,是不是太高了?” “不高。”易知足道:“这二十万元包括弹药的消耗,战舰的损耗和兵员的伤亡在内,说实话,真不高,他们开口就要五十万,在下软磨硬泡,才降到二十万,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如果包括这些在内,这个数目确实不太高。”关天培沉吟着:“花旗战舰速度快,追击拦截,都是他们,避免不了战舰受损和兵员伤亡。” 拈着长须沉吟了一阵,林则徐才道:“花旗国人广州开办工厂,创建大学,这方面朝廷没有严禁,本部堂可以做主,但携带家眷和修建教堂,却是朝廷明令禁止,本部堂岂敢私下应允?再则,缴获的战利品,尤其是战舰,这不仅是水师当前急需的,而且战报呈上去,朝廷会派钦差来查验,岂能給他们?” 易知足含笑道:“在下考虑过这点,他们说,谁缴获的战利品归谁,这是花旗国的规矩,若是咱们需要,可以出银子购买,若是要应付检查,他们也可以租借。”顿了顿,他才接着道:“至于携带家眷和修建教堂,在下窃以为,部堂大人完全可以暂时应允下来,不过,先声明,这事得上书朝廷,需要时间。 以在下浅见,这两条,英夷同样会提出来,朝廷届时必然会同意,部堂大人无须担心会失信于花旗国人。” 听的这话,林则徐看了他一眼,道:“看来知足是早就为本部堂考虑过了,既然是如此,那就答应他们,不过这银子,元奇能否先垫付?老规矩,以元奇税款冲抵。” 易知足也没指望林则徐能拿银子出来,当即点头道:“行,不过,元奇今年真的很紧,还望二位大人体贴。” 这是提醒他们,后面购买战利品什么的,就不要再打元奇的主意,这话林则徐岂能听不明白,当即笑道:“先打好这一仗,打赢了,什么都好说!” 关天培却道:“部堂大人既已完全同意他们的条件,他们战舰何时能到?” “花旗战舰不能在虎门露面,否则英夷会提高警惕。”易知足道:“花旗战舰上有信鸽,在下带了十几只过来,只要军门定下集合的地点,五艘花旗战舰和两支船队会准时赶到。” 关天培欣喜的道:“太好了,这可节省了不少时间。” 八月初五,磨刀洋。 清晨,天边才露出鱼肚白,英军粤海舰队旗舰“都鲁壹”号的瞭望手杰克就尽职的爬上桅杆,天色还未大亮,海天一色,视力不能及远,四下里瞭望了一番,不见什么异常,他便松懈下来,自打攻击澳门关闸之后的这段时间,粤海舰队担心清国水师报复,警惕心一直都很高,不过,这么些天了,也不见清国水师偷袭,而且他们三番五次去海口挑衅,对方战船也没出击,这让他们都有些松懈,对清国水师也多了几分轻视。 坐在瞭望台上闭目养了阵神,感觉天色已经大亮了,杰克才再次站起身四里瞭望,当看到东南方向时,他心里顿时一紧,一大片黑点扇面一般正向他们舰队所在的地点快速而来,敌袭|让他紧张的是,西南方向同样有一大片黑点队形整齐的压过来,敌袭!敌袭! 英军粤海舰队司令,“都鲁壹”号船长——四十多岁,蓄着络腮胡的上校史密斯在睡梦中被吵醒,听闻是敌袭,他迅速的冲出了船舱来到甲板上,不需要瞭望手指引,他就能看见海面上的那一片黑点,“该死的。”他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边骂边举起望远镜观察。 东南向的船很杂乱,有西洋风帆船,有各式大小的清国战船,但数量很多,粗粗估计,至少有七八十艘之多,看来,清国水师这次是倾巢而出了,“上校,西南方的,似乎是美国的巡防舰。” 美国人?史密斯连忙转向,从望远镜里,他能清楚的看到,最前面几艘正全速向他们冲过来的巡防舰的桅杆顶上飘扬着的确实是那该死的总是改来改去的美利坚星条旗,不仅悬挂的是美国国旗,而且巡防舰的样式,他也一眼就能断定,确实是美国的巡防舰。 美国对他们不宣而战?史密斯觉的这简直是不可思议,可眼前的事实让他不得不相信,迎面而来的巡防舰和武装风帆商船都一色的美国船而且都悬挂着美国国旗,他们与清国水师战船队同时出现在这片海域,而且向他们舰队所在的位置冲过来,总不可能是巧合吧? 无须他下令,训练有素的海军官兵已经各就其位,几艘战舰都开始起锚升帆,打开炮门,装填弹药,做着临战前的各项准备。 看着两面夹击过来的密密麻麻的战船,史密斯冷静的考虑着,他很清楚,这是粤海舰队生死存亡的时刻,他的命令将决定舰队一千多人官兵的生死。 第二九六章 一场惨胜 旗舰——“吉星”号巡防舰上,易知足举着望远镜看着英军战舰起锚升帆,心里又是紧张又是兴奋,这是他第一次亲历如此大的海战场面,也是第一次上战场,跟一般的新兵蛋子没什么两样。 林则徐这次可说是孤注一掷,将所有能调动能出海参战的水师战船全部调来,加上元奇的两支船队和战舰,大大小小的战船总数已经超过一百,为的就是打一场漂亮的歼灭战,将磨刀洋的英军粤海舰队连锅端了。 这一战,输赢是毫无悬念的,问题只在战果能有多大,易知足特意命令两支船队和战舰都悬挂美国国旗,目的就是想增加英军一方的压力,瓦解英军的斗志。 英舰队动了,向着东南方水师战船的方向迎面冲去,易知足看的心里一紧,暗自佩服英军司令史密斯的果断,这种情形下,敢于正面冲锋是需要勇气的,也唯有乘着包围圈还未成型,正面突围,英舰队才有一丝突出重围的希望,而选择水师所在的方向,那自然是吃柿子指着软的捏。 易知足没有下令,海战他是十足的外行,身在旗舰,不过是为了鼓励士气,真正指挥船队的是退役的花旗国海军少校——三十多岁,一只脚有些跛的大卫,他报不过是个样子货,见的英舰队的反应,大卫很快下令,转向,战舰和武装商船一分为二,前后包抄。 下完命令,大卫才看向易知足,道:“这一战能不能赢的漂亮,就看广东水师能不能缠住对方。” “没问题。”易知足简单的回了一句,心里却是暗暗祈祷,希望副将陈连升、游击马辰、麦廷章他们能够给水师稍稍挣回点颜面,早在做部署时,他就指出,面对包围,而且在发现还有战力和速度都不逊色的五艘花旗国巡防舰参与包围时,英舰队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投降,一是正面突围! 英舰队要正面突围,攻击的重点自然是包围圈的薄弱环节,毫无疑问,广东水师大小战船就是最为薄弱的环节,也就是英舰队突围攻击的重点,能不能取的大捷,就看水师战船能不能扛住英舰队的冲击。 关天培自然清楚这一战的重要性,将水师战船的指挥权交给了才因功擢拔为副将的老将陈连升和素来敢于打硬仗,多次袭击英船的游击马辰、麦廷章三人。 “都鲁壹”号巡防舰一马当先,率先冲进了水师船队之中,水师一众官兵临战之际的心理素质明显要差许多,迫不及待的率先开炮,但却无一命中,就在他们手忙脚乱的装填炮弹之时,切入了水师战船群中的“都鲁壹”号巡防舰,才近距离的开炮还击,刹那间,甲板上的大口径卡隆炮和舷炮接连不断的开炮,隆隆的炮声随即响彻海面。 英战舰不仅善于短兵交接,也习惯进距离开炮,火炮的命中率大幅提高,“都鲁壹”号一轮炮击,就重创了两艘大米艇,三艘小米艇,水师米艇战船论坚固远远不及英军战舰,十八磅炮进距离炮击,能够轻易洞穿单薄的船身,相比于舷炮,更令水师丧胆的还是卡隆炮。 大口径卡隆炮发射的是空心爆炸弹,对于水师战船甲板上的官兵有着巨大的杀伤力,对于风帆的破坏力也相当大,一炮命中,风帆立时就千疮百孔,速度大减。 眼见的英舰火炮厉害,不少水师战船都心生恐惧,纷纷转向避让,这等于是给“都鲁壹”号让开一条路,见这情形,副将陈连生不由的又急又怒,一旦让“都鲁壹”号冲出去,后面的英舰就能顺势全部冲出包围,这一仗可就白打了! 情急之下,陈连生怒喝道:“冲上去,横在它前面!它前面的火炮少。” 看着挂着“陈”字将旗的大米艇脱离船队,径直迎着英舰冲了上去,他麾下一众战船虽然胆怯,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跟了上去,否则就算能活着回去,不死也得脱层皮。 见这情形,左侧的麦廷章连忙沉声道:“传令,各船火炮用担杆子、交杯子,打桅杆船帆。” “都鲁壹”号船上,原本见的清国水师战船躲避,正自高兴的史密斯,见的六七艘战船横插过来阻拦,他哪里肯与对方纠缠,“都鲁壹”号是负责开路的,后面一溜战舰都跟在后面,而且对方两侧的风帆战船正在包抄,他怎肯恋战,当即转向,准备用舷炮给对方来个齐射,彻底摧垮对方的斗志。 因为是处于下风,“都鲁壹”号的速度并不快,刚刚划了道漂亮的弧线,将船舷对准了那艘挂着将旗的水师战船,就听的一阵连续的炮声,听的炮声,史密斯心里就是一惊,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卡隆炮,清国水师也有卡隆炮?不过,没有爆炸弹,有卡隆炮也意义不大。 念头刚转,接连几声猛烈的爆炸声就战舰附近响起,“该死的,清国水师也有爆炸弹?”史密斯惊魂未定,就见的眼前火光一闪,一颗爆炸弹在甲板上爆炸开来,紧接着,“咔擦擦”一声,主桅杆被链弹击中,缓缓倾斜了下来。 与此同时,船身一震,一连串的炮声相继响起,这是舷炮在开炮,陈连生的大号米艇接连被几发炮弹击中。 见的“都鲁壹”号的主桅杆被击中,麦廷章高声叫道:“打得好,谁打的?回去老子给他请功!”说着又下令道:“避开这艘船,它跑不了,打后面的的去。” “都鲁壹”号的主桅杆被击中,水师上下登时士气大振,而英军则是一片慌乱,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之下,失去了风帆,意味着什么,谁心里都清楚,紧跟在“都鲁壹”号之后是“窝拉疑”号,船长埃利奥特心里一沉,稍稍犹豫,便下令道:“继续前进,冲出一条路来。” 史密斯看了一眼倾倒在一侧的桅杆,心知已经没有冲出去的可能,当即高声下令,“打信号旗,着后面战舰继续前冲。”待的旗号兵复述一遍之后离开,他又高声道:“希望舰上的官兵们依然能够各尽其职,用炮火协助其他战舰冲出包围,女王陛下将会以你们为傲,大不列颠将以你们为荣。” 装备了四十四门火炮的“都鲁壹”号接连不断的开炮,给水师战船造成了不小的伤亡,尤其是陈连生那几艘横路拦截的战船相继被击中,陈连生的坐舰开始下沉,陈连生也是生死不知,所有的水师战船都主动远离负隅顽抗的“都鲁壹”号,这给了“窝拉疑”号机会,它迅速的越过了“都鲁壹”号。 游击马辰率领的船队是殿后的,见的“窝拉疑”号冲了出来,马辰当即下令,“迎上去,不能让它逃掉。” 马辰实则不是水师的人,他是林则徐督标的,马辰原任湖南抚标右营游击,曾多次出兵川、楚、台湾、湖南,以军功获朝廷赏戴花翎,道光十八年四月,因家丁舞弊事连累,被朝廷以“失察”罪革职回籍。 马辰获罪,保荐他的林则徐也被连累,被朝廷降四级留任,前来广州禁烟,林则徐又重用马辰,并且上书道光,恳请重新起复马辰。如此大恩,马辰自然是以死相报,在历次对英船的袭击中,他都是身先士卒,勇猛过人。 听的马辰的命令,船上一众官兵都面面相觑,前面陈连生的坐舰率领船队迎上前横路的下场众官兵可都看的清清楚楚,马辰不怕死,不代表他们不怕死,千户曾洪亮迟疑着道:“将军,英夷的火炮太猛......。” 话未说完,马辰一脚就将他踹翻在地,勃然怒喝道:“扰乱军心,左右,丢他下海。”见他动怒,两旁亲兵哪敢迟疑,连忙上前拖起他将其推下船,曾洪亮也不敢挣扎,丢下海说不定还能保命,当场杀了,也一点不稀奇。 马辰心里最清楚,这一战战果大小对于林则徐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哪里肯轻易放过一艘英舰逃离,果断处置了曾洪亮,他冷眼扫了众人一眼,道:“今日是大胜,这已经注定了,各位要想升官发财,不抓住这个机会,还等什么?迎上去!” 见的又是十几艘战船直接冲上来横档,“窝拉疑”号船长埃利奥特不由的暗暗叫苦,怎的这些原本贪生怕死的清国水师今天一个个都不要命了,他一迭声的下令,“开炮!开炮!” 前面,“都鲁壹”号缓缓斜过船身,全力开炮轰击两侧的水师战船,尽最大努力减轻后面战舰的压力,麦廷章不得不分神,组织小米艇从“都鲁壹”船头船尾方向靠近,实施火攻。 海面上登时就打成了一锅粥,易知足用望远镜观看着海面上的混战,心头无比震撼,广东水师这一战打的还真不是一般的顽强,不过,瞧这情形,只怕伤亡不小,只希望陈连生、马辰、麦廷章几位将领能够无事,否则,广东水师怕是的元气大伤。 虽然水师打的顽强,但六十余艘大小战船楞是没能完全堵截住全部的英军战舰,二艘轻巡防舰,一艘快艇,一艘武装蒸汽轮船楞是冲了出来。不过,迎接他们的是五艘花旗巡防舰和六艘水师的西洋战船。 “都鲁壹”号,瞭望手源源不断的将战场情况传达给下方的信号兵,副官快速的走到正在用望远镜观察战船的史密斯身边道:“上校,对方旗舰发来旗语,要求咱们立即停火,在半小时内升白旗投降。” “发旗语,降帆,停火,升白旗投降。”史密斯干脆的道,再攻击下去除了增加伤亡之外已经没有丝毫意义,他可不希望这一千多官兵因为自己的固执和不识时务而白白牺牲在这遥远的东方。 麦廷章、马辰等并不明白升白旗意味着什么,好在都知道这一战最主要的目的是缴获英夷战船,俘虏对方官兵,见的对方战舰齐齐停火,当下也就不再攻击,各自开始打捞落水的人员。 见的一众英军战舰很快就降帆停火,升起了白旗,易知足有些无语,这投降投的也太爽快了,早这么爽快,岂非是能减少那么多不必要的伤亡,“一群混蛋!”易知足暗骂了一声,这才对大卫道:“该换下美利坚国旗了,全部换上大清水师的战旗,另外,打信号旗,着英舰关闭炮门,所有人员全部上甲板。” 大卫应了一声正要离开,易知足却又叫住他道:“差点忘了,赶紧的派人接收这四艘战舰,这可是咱们的战利品,先接收那艘蒸汽轮船。” 不多时,关天培在坐船就缓缓靠了过来,搭好跳板后,易知足连忙赶了过去,却见关天培站在甲板上一脸苦涩的望着硝烟还未散尽,一片狼藉的海面。 易知足知道他心里难受,这么多战船,围堵十二艘战舰快艇武装轮船,竟然还差点没堵住,损失更是不小,粗粗估计,至少损失了二三十艘各式大小战船,搁谁心里都难受,默然半晌,他才问道:“战船损失了还可以再造,人才是最重要的,陈连生、马辰、麦廷章三位将军情况如何?” “这些****的也太能打了。”关天培忿忿的骂了一句,才道:“马辰、麦廷章没事,陈连生负伤,情况不明。” “那就好。”易知足说着一笑,“这可是一场大捷,军门的高兴些,这愁眉苦脸的,倒象是打了一场败仗。” 关天培被他说的一笑,缓声道:“英军战力如此强悍,若是攻打广州,虎门如何守得住.....。” 这是担心英军报复,攻击虎门?易知足笑了笑,道:“军门不必担忧,挖修了战壕的虎门绝对称得上是固若金汤,再说了,还有元奇团练全力协助,就算英军主力舰队全力攻击,也动摇不了虎门。” “这倒也是。”关天培颌首道:“老夫不懂夷语,这受降事宜,还得劳烦知足.....。”说着,他一指那四艘正被接管的战舰道:“花旗人在做什么?” 易知足脸不红心不跳的道:“花旗人说那四艘战船是他们的战利品。” 关天培恼怒的道:“他们一炮未开,还有脸抢战利品?” “军门息怒。”易知足连忙道:“何必因小失大,以后还有用得着他们的时候,区区四艘小战舰,算不得什么,在下去跟他们交涉,先暂借给水师。”(未完待续。) 第二九七章 打是不打 “以后还用得着他们?”关天培皱了下眉头,哂笑道:“这些个花旗战舰就知道趁火打劫,咱们可用不起,二十万大洋,还有那些个条件,就换来他们跑一趟,天底下还有比这更便宜的事?” 这可真是指着和尚骂秃驴,易知足不得不据理力争道:“没有他们的配合,这场战事也没那么顺手,这次他们是捡了个大便宜,以后可没那么便宜的事。” “知足这是话里有话。”关天培转过身看着他道:“难不成还继续请他们协守广州?他们怕是没胆子跟英夷公开撕破脸皮。” 易知足笑了笑,道:“协守广州,他们确实不敢,那不啻于花旗国公然向英吉利宣战。” 听的这话,关天培瞟了一眼已经换上了海魂旗的那些个花旗战舰,有些捉摸不透易知足的意思,略微沉吟,他才道:“既然不是协守广州,还请他们做甚?” “自然是收复定海。”易知足缓声说道:“此战打掉了英军的粤海舰队,若是不乘着这难得的机会迅速出兵定海,一旦消息传到定海,英军定海守军必然是严加防范,主力舰队也会迅速返航,那就再没有收复定海的可能。” 出兵收复定海?关天培有些惊讶又有些难以置信,忍不住道:“知足还打算继续出兵定海?”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打了,索性好好打一场,这一战,不过是小胜,定海驻扎了英军过半的兵力,若是能够一举拿下定海,完全足以震慑住英军,足以让英军投鼠忌器,足以变被动为主动,不仅不用担心英军大举报复,甚至还能反过来胁迫英军。” 听的这话,关天培默然无语,他不想蹚定海那滩浑水,磨刀洋大捷,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大捷,有缴获的英军战舰有俘虏的英军,既壮了水师声威又壮国威,朝廷必然对水师上下大加封赏。 若是出兵定海,损兵折将,不仅这到手的功劳没了,可能还会反过来被朝廷责罚,况且,收复定海本就不是广东水师的事,而且有这一场大捷,林则徐向朝廷也能交差。 当然,说到根子上,他是这次真真实实的见识到了英军战力之强悍,心里没有一点底气,定海驻扎的守军有港口可据,有城池可守,数量也高达四千人,哪里是那么容易收复的? 良久,他才沉声道:“记得知足曾经说过,定海守军超过三千,便不可出兵,为何又回心转意?” “我收到情报。”易知足含笑道:“英军驻扎在定海的守军,因为水土不服,发生疫病,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天授弗取,反受其害。” 发生疫病?关天培心里一喜,他当然清楚,军营发生疫病是一件十分恐怖的事情,将会极大的削弱部队的战斗力,他连忙追问道:“此事可能确证?” “千真万确,反复确证过。” 听的这话,关天培不由的大为动心,真要能出兵收复定海,那不仅是大捷而且还是收复失土,朝廷必然重赏,不过,一眼瞥见一片狼藉的海面,他心里不由的大为沮丧,这一战,水师精锐伤亡惨重,即便是机会再好,他也是无兵可派。 略微沉吟,他才试探道:“听知足的语气,已有详细的计划?” “此战完胜,没有走漏消息,才有出兵收复定海的可能。”易知足缓声道:“兵贵神速,以缴获的这些英军战舰和花旗战舰打前锋,水师西洋战船和十三行元奇的两支船队船队运兵于后,一色的西洋武装商船,再加上英军粤海舰队的战舰,定海守军必然不会警惕......。” 这计划可行!关天培才听的开头就不由的怦然心动,英夷素来骄狂,没将大清的水师放在眼里,做梦也想不到粤海舰队会全军覆没,连艘报信的快艇都没溜出去,一旦这些战舰顺利进入港口,必然能够打定海英军一个措手不及! 要封锁消息很容易,虽然磨刀洋这一战动静不小,但毕竟远离海岸,沿海百姓只知道爆发了战事,究竟谁输谁赢,怕是没人清楚,只需将参战的水师控制好就行。 缓缓点了点头,他才道:“这事须的禀报部堂大人,这里收降事宜,知足就别理会了,先回虎门,禀报部堂大人。” “部堂大人那里,我去禀报,不过,这里还的劳烦军门演出戏。”易知足不急不缓的说道:“这场战斗动静不小,怕是澳门都会被惊动,为了封锁消息,混淆视听,咱们的演出戏,让水师船队在前面逃,英夷和花旗战舰以及西洋帆船队在后面追,从澳门的视线范围内掠过,然后,所有船只都停泊在九龙,任何人不得离船上岸。 调集物质和兵员,我至少需要一天多时间,如果部堂大人没有异议,明天黄昏之前,物质和兵员都能抵达九龙,后日一早,舰队就可开拔。” 一天多时间就能调齐出征的物质和兵员?关天培不由的暗自佩服,这可是五六千人远征,说走就能走,就冲这点,就不知道比绿营强了多少。 回到“吉星”号,易知足交代了一番受降的注意事项主要是安全方面的,然后又特意叮嘱,要优待俘虏,随后才换乘了一艘飞剪船赶回虎门。 虎门寨,水师提督署,林则徐没有如平常一般忙公务,而是悠闲的与幕僚梁廷枏在下棋,不过,梁廷枏很快就发现对方是一个臭棋篓子,而且还心不在焉,他当然清楚对方的心思不在棋上面,而是牵挂水师的战果,无心公务,所以才找他来下棋,当下也只好使尽浑身解数,既不让对方察觉,又不让对方输棋,这可比赢棋难多了。 一局终了,梁廷枏收拾好起子,借着起身冲茶的机会看了看怀表,见的指针已经指到十二,他心里也有些担心,磨刀洋距离虎门并不远,按说,此时应该有战报传来,难道打的不顺手?就在他心里暗自疑惑时,一个亲卫快步跑到门口,躬身道:“禀部堂大人,元奇大掌柜易知足来了。” 听的这话,林则徐心里一沉,按正常规矩,若是大捷,必定是报捷在先,通报在后,没有战船报捷,随同水师出征的易知足却单身前来,难道败了?他强自按捺住心里的慌乱,用平稳的语气道:“让他进来。” 易知足快步进屋,见的林则徐坐在棋盘边,不由的一笑,连忙躬身见礼,见他开笑,林则徐一颗心总算是落回肚子里,矜持的道:“知足怎的独自回来了?” “关军门他们还有要事处理,在下先行赶回。”易知足说着看了梁廷枏一眼,含笑点了点头。 “章冉也不是外人,知足也熟识。”林则徐拈着长须道:“别卖关子,直说无妨。” 对于梁廷枏,易知足确实了解,也不担心他会走漏消息,当即便道:“水师完胜,英夷粤海舰队全军覆灭,片帆不曾逃脱,缴获英军大小战舰十余艘,俘虏英军千余人。” 磨刀洋一战,林则徐可谓是孤注一掷,调集了所有能够调集的战船,自水师出海,他心里就一直绷的紧紧的,此时听闻如此战果,整个人顿时都松懈了下来,梁廷枏识趣的道:“如此大胜,广东水师从未有过,恭喜部堂大人。” 林则徐很想效仿一下当年的谢安,但终究是做不到,当即笑道:“好!这一年来郁结在胸中的这口恶气,今日总算是出出来了!” 听的这话,易知足不由的暗笑,自从广州禁烟以来,义律反复无常,屡屡以武力威胁,动辄封锁海口,林则徐心中这口恶气想来憋的也挺难受,今日一举全歼英夷粤海舰队,确实是扬眉吐气。 心情平复下来,林则徐才问道:“伤亡情况如何?” “这一战,水师打的很顽强,英夷不甘束手就擒,垂死挣扎.....。”易知足缓声道:“伤亡很大,在下离开之前,伤亡还未统计出来,粗粗估计,战船严重破损者,当在三四十艘,人员伤亡当在千人以左右。” 林则徐也没想到损失会如此之大,半晌没有吭声,见这情形,易知足道:“部堂大人爱兵如子....不过,恕在下直言,水师与英军的战力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相比这战果,水师的这点伤亡不算什么,这是一场实实在在的大捷!” 听的这话,林则徐脸色稍稍缓和了些,缓声问道:“知足匆匆赶回,想来是有要事罢?” 易知足也不兜圈子,径直道:“此番磨刀洋大捷,全歼英夷粤海舰队,在下窃以为这是难得的出兵收复定海的机会......。”说着,他将自己的计划详细的说了一遍。 不等林则徐开口,梁廷枏便断然说道:“不妥。” 易知足还真没想到梁廷枏会反对,迟疑了下才道:“梁先生可是认为这计划不可行?” “那倒不是。”梁廷枏不急不缓的道:“就这计划本身而言,并无破绽,英夷骄横,不会想到粤海舰队会全军覆没,也料想不到,广东水师会跨省远征定海,不过,知足考虑过没有,即便能够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打下了定海道头港,可英夷还有定海县城可据守。 方才知足也说了,英夷战力远胜于绿营,更何况英夷是据城而守?退一万步说,知足不计伤亡,拿下了定海,可面对英夷主力舰队的反攻,知足还有能力守住定海? 再则,英夷舰队行动迅捷,若是不打定海,而攻击广州,广州兵力空虚,如何能够抵挡英夷主力舰队的进攻?磨刀洋大捷,这是实实在在的功劳,收复定海也非是两广之责,何必画蛇添足?” 这番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但实则与易知足的如意算盘相差甚远,他敢出兵收复定海,自然是有把握一战而下,打下定海,他也没想过要坚守定海,浙江的官员和绿营官兵自然会抢着接手定海分润功劳,大军远征,不过是去定海转一圈,十天半月就可以得胜回广州,在天津的英军主力舰队,就算收到消息也来不及赶回。 不过,易知足懒的跟他分辩,他很清楚,对方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对于林则徐来说,在取得磨刀洋大捷之后,是否收复定海已经不重要,没必要冒险,毕竟谁也不知道元奇团练凭借着火枪的优势,足以与英军抗衡。 见易知足不争论,林则徐有些意外,沉吟了片刻,才道:“知足素来心思缜密,章冉所言几点,料想知足不会考虑不到,能否详细说说心中所想?” 易知足闷声道:“梁先生说的不错,定海即便能收复,若是英夷强攻,终究还是守不住,在下也没想过要死守定海,这一战,打是不打,全由部堂大人定夺。” 梁廷枏忍不住道:“既是明知收复之后仍然守不住,知足何以还要出兵收复定海?” 这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易知足笑了笑,却不反驳,而是看向林则徐,等他作出决断,林则徐却是含笑道:“知足是想打下定海,然后交还给浙江绿营?” 易知足点头道:“一旦打下定海,浙江的大小官员绿营官兵必然会蜂拥而来,咱们只怕是不想交还都不行。” 林则徐微微点了点头,拈着长须,语气轻松的道:“知足商贾本色,料想不会做亏本生意,攻打定海,所费不菲,伤亡亦不会小,打下之后交还给浙江方面,这笔帐,知足是如何算的?” “这是笔大生意,不能算小帐。”易知足缓声道:“英吉利举兵入侵,图谋的不是大清的江山,而是大清的对外贸易和大清庞大的市场,若是朝廷战败,签订城下之盟,受害最大的不是朝廷,而是大清的商贾,这其中又以元奇和十三行为最。出兵定海,若算小帐,当然是亏本生意,但算大帐,却是包赚不赔。”(未完待续。) 第二九八章 决定出兵 包赚不赔?林则徐心里一动,元奇团练出兵定海,若是大败而归或是无功而返,不论是算大帐还是算小账,都是亏本,这小子却语气笃定的说包赚不赔,他凭什么如此自信,难不成元奇团练对于出兵收复定海有着十足的把握?否则如何敢说是包赚不赔? 梁廷枏对于易知足的这番话却是感觉颇有意思,见的林则徐不吭声,他含笑道:“十三行垄断大清对外贸易,受害最大,尚可说的过去,为何元奇能与十三行并列?” “元奇不是与十三行并列。”易知足沉声道:“朝廷若是同意英吉利一系列不平等条款,元奇是最大的受害者,一旦英吉利在几个通商口岸取得平等甚至是超然的地位,英吉利商贾会在通商口岸开办银行,进行金融掠夺,以元奇现在的实力,根本无法与英吉利银行竞争。 再则,英吉利会以通商口岸为据点,一面倾销英吉利工业产品,一面廉价掠夺大清的各种农业矿业等原材料,破坏大清的经济,元奇的丝业、糖业、茶业和矿业都会遭受重大损失,另外,元奇的工厂和机器生产也会蒙受巨大的损失,这些,根本不是十三行能相提并论的。” 梁廷枏有些难以置信的道:“元奇实力如此雄厚,尚且难以与英吉利银行竞争?” 易知足这个时候哪里有闲情跟他多解释,当即便道:“这事说来话长,梁先生若是有兴趣,改天咱们再探讨。”说着便看向林则徐。 林则徐却是一笑,道:“上个月让元奇团练出兵收复定海,知足尚且有些不情不愿,如今却又极力要出兵定海。可是因为现今有了收复定海的把握?” “没把握的仗,在下自然是不情不愿。”易知足毫不隐讳的道:“如今定海英军发生疫病,磨刀洋一战又创造了突袭的机会。在下自然不愿意错过如此难得的重创英军的机会。” 虽然易知足已经明言有把握收复定海,但梁廷枏却仍然不愿意林则徐去冒这个风险。他心里很清楚,打仗充满了太多的不确定,况且元奇团练又是仓促组建,从来没经历过战事的,出兵定海,实属冒险。 听林则徐的口气,似乎有些心动,他连忙道:“机会是难得。但打仗不是做生意,存不得半点侥幸,元奇团练即便堪比绿营,也非是英夷之敌,战情瞬息万变况且是跨省远征,一旦失利,后果不堪想象。 没人比知足更清楚英吉利的海军实力,毫不讳言的说,大清水师根本不是英夷舰队之敌,不知知足是否考虑过。英夷一败磨刀洋,再败定海,会是何反应?” “英夷反应不外乎两种。”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一则是偃旗息鼓。坐下来以谈判的方式和平解决此次争端,另一个,就是继续征兵,扩大战争规模,以武力打到朝廷接受他们的条款。” 顿了顿,他接着道:“在我看来,后一种的可能性更大,英吉利雄霸欧洲,称霸海洋。不会虎头蛇尾,损兵折将之后必然继续增兵。扩大战争规模。” 梁廷枏不解的道:“明知是这个结果,知足为何还要出兵定海?” “在下出身商贾之家。就从做生意这方面来说,不是所有的生意都非的赚钱不可。”易知足说着瞥了他一眼,语带讥讽的道:“有些生意,明知是亏本,也非做不可,图的不是当前,是长远,图的不是银子,而是人心,梁先生书香门第,饱读经书,当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大清与英吉利相比,政治经济、军事科技,文化教育,全面落后,这一战,只要英吉利坚决打下去,大清没有一丝一毫胜利的希望,明知胜不了,咱们就不打了?就忍气吞声,屈辱的接受英吉利一系列不平等条款?那会是什么后果?”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变的高亢起来,语速也明显加快,“知道大清如此软弱好欺,欧洲一众强国,包括花旗国在内,谁都会派兵打上门来,强加给大清各种不平等的条款,而且胃口也会越来越大,今天只是割让一个小岛,明天就可能要割让台湾、海南,后天甚至就会提出割让两广或是新疆西藏以及东北三省,这次战争只要你赔款六百万,下次就可能是二千万,再下次就可能是二亿! 有没有这个可能?有!欧洲列强在美洲在印度在南洋就是如此做的,只要有了一个立足点,就不断的进行扩张!只要爆发了战争,就会贪婪无度的逐步加大战争赔款,胃口越来越大,不知满足,这是侵略者的本性! 这就是为什么明知改变不了战争的结局,我依然极力主张抓住机会狠狠打击英军,为的是让所有国家都知道,咱们大清不是那么好打的,要想来咱大清占便宜,先的掂量一下自己的实力,先的做好付出沉重代价的心理准备。 再则,就是部堂大人所言,面对英吉利的强势入侵,大清需要一场实实在在的大捷来振奋军心,激励士气,稳定民心!一场完全凭借自身实力获得的大捷,足以让大清的官绅士民八旗绿营都看到希望。” 一口气说完,易知足也不理会官场上的规矩,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大口,林则徐、梁廷枏两人都是一脸端凝,神情肃然,两人都清楚,欲壑难填,这是人之本性,大清地广人稠,繁华富庶,若是软弱好欺,易知足所言则不是危言耸听,而是十有八九会发生。 梁廷枏瞥了林则徐一眼,他知道林则徐的性情,听的这番话,林则徐必然会不计较个人得失,赞成出兵定海的,这个时候,若还是阻止,殊为不智,他当即露出一丝笑容,道:“皆说知足眼光长远。今日方才见的真颜色,在下是自叹弗如。” “论及眼光之长远,大清朝野上下。怕是没有几人能及得上知足。”林则徐顺着话头道:“此番元奇团练定海建功,本部堂一定要重重保举。为国荐才,亦是本部堂职责所在。” 听的这话,易知足不由的喜笑颜开,道:“部堂大人允准出兵收复定海?” “知足为国为民,不计较元奇之得失,本部堂又岂能计较个人之荣辱?”林则徐说着一笑,语气轻松的道:“诚如知足所言,咱们不算小帐。算大帐,抓住这次难得的机会,狠狠打击一下英夷的气焰,既让英夷和西洋各国知道咱大清不是软柿子,也让朝野上下都知道,船坚炮利的英夷也不是不能战胜的。” 易知足连忙起身一揖,道:“部堂大人既是赞成出兵,在下先行告退,赶回西关调集一应粮草弹药和兵员,明日上午再回虎门。届时,关军门也应该回来了。” 林则徐颌首道:“既是奇袭,自然是兵贵神速。知足尽管去忙,但凡有所需求,尽管开口,本部堂集广州全城之力,倾力相助。” “禀部堂大人。”易知足含笑道:“在下早几日就已经着人安排,广州内外,只怕英夷耳目众多,倒是不宜声张。”说着,他拱手道:“在下告退。” 看着易知足离去的背影。梁廷枏感慨道:“这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林则徐笑道:“是自古英雄出少年。” 梁廷枏道:“大人极为看好元奇团练?” “是看好易知足。”林则徐道:“此子虽然年少,但所想所为却迥异于常人。虽然胆大,性喜弄险。却不失谨慎,此番元奇团练数千人出兵定海,若无六七成的把握,他不会极力坚持。” 迟疑了下,梁廷枏还是忍不住道:“大人这可是把仕途前程和一生荣辱都交付给他了。” 林则徐摆了摆手,道:“易知足一介商贾,尚且知道算大帐,老夫身为封疆,岂能只顾个人荣辱?此事无须再提。” 这就是铁了心了,梁廷枏提醒也不过是尽本分,当然不会不识趣的喋喋不休,当即闭口不言。 从虎门逆江而上,风力渐小,船速也慢了下来,易知足心里暗想,该的尽快着长州造船厂建造蒸汽船了,此番缴获的那艘“企业”号蒸汽明轮完好无损,若非担心泄露消息,他就坐那艘蒸汽船回西关了。 说实在的,对于那艘“企业”号明轮,他有些失望,蒸汽明轮船的技术含量真心不高,采用螺旋浆的蒸汽船才是主流,那艘“企业”号对于长州造船厂来说,意义有限,不过,反过来想,这也说明在蒸汽船方面他有极大的机会赶超欧洲,因为他很清楚,螺旋浆船才是发展的趋势,元奇可以不惜血本的投入螺旋浆船的研发,这是元奇的机会,也是大清的机会! 将近黄昏,易知足才赶到河南岛,换了艘快船直接进了伍家花园,到的延辉楼,伍秉鉴少见的没出去散步而是在院子里踱步,见他进来,当即摆手屛退身旁的下人,不等易知足上前见礼,他便道:“脚步轻快,眉眼带喜,看来是竞了全功。” “平湖公明鉴。”易知足含笑拱手道:“一网打尽,一艘都没逃掉。”略微一顿,他才接着道:“林部堂对于出兵也是极力赞成。” 伍秉鉴微微点了点头,道:“也亏的是他,换做是邓部堂,只怕都未必肯担这风险。” 对于这话,易知足也颇为赞同,邓廷桢虽然胆大,但相比起林则徐,还是略逊一筹,不过,邓廷桢对于元奇对有他来说,都算是有大恩,他不便谈论,当即话头一转,道:“船队准备的如何?” “哪里需要准备。”伍秉鉴轻描淡写的道:“自英夷封锁海口,广州盐船船队全部闲着没事,都停泊在河南沿岸,正好用来运送辎重兵员。”顿了顿,他才道:“粮食、药材、随军的郎中,都已给你备齐请好,枪械弹药兵员,可是你的事情。” “有劳平湖公。”易知足含笑道:“枪械弹药早有储备,兵员更是无须担忧,小箍围上的精锐,随时都在待命,一声令下,就能开拔。” 伍秉鉴一楞,道:“你只打算带那两千精锐前去?” “是六千五百人。”易知足解释道:“自打林部堂提出收复定海,在下又陆续抽调了五个营入驻小箍围进行强训,另外还有五艘战舰上二千,总计是六千五。” 伍秉鉴缓缓点了点头,道:“打仗老夫不懂,但老夫知道,元奇团练训练的再好,也是新兵,上了战场,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此番出兵定海,关乎元奇的盛衰,知足凡事都要思虑周全,万不可大意,宁可无功而返,亦不可冒险逞强。” “平湖公放心。”易知足沉声道:“晚辈知晓轻重,事不可为,绝不逞强。” 从伍家花园出来,易知足又去弹药局转了一圈,到的晚上十点,他才来到小箍围的军营,听闻易知足来了,燕扬天立时意识到有大事发生,这段时间,小箍围的团勇增加到了九个营,实弹射击的频率和弹药的攻击都明显增加,易知足又这个时辰赶来军营,没事那才是怪事,他连忙就派人将各营的正副营长全部叫起到的军营大门外迎接。 见的一众军官在营门外迎接,易知足没多话,直接吩咐道:“召集各营正副营长到会议室开会。” 燕扬天连忙禀报道:“报告校长,各营正副营长皆已到齐。” 易知足点了点头,直接迈步进了大营,进的会议室,召集众人落座之后,易知足扫了众人一眼,道:“想来你们也都猜到了,不错,元奇团练明日就要开拔,前去打英夷.......。” 一听这话,燕扬天立刻起身道:“请校长下令。” 一众正副营长也齐刷刷的站起身,道:“请校长下令。” “都坐下。”易知足虚按了两下,待的众人坐下,他才接着道:“为便于指挥,将小箍围九个营组建成一个旅,旅下设团,团下设营,一旅三团,一团三营,下面,我宣布,燕扬天为副旅长,兼一团团长,二团团长陈洪明,三团团长肖明亮......。” 易知足一口气任命了三个团的正副团长,不消说,都是元奇义学学生,待的六人起立受命,他才道:“空出的正副营长职位,你们自己安排,明日一早,队伍集结,乘船前往虎门。” “遵命。”一众人齐齐起身,轰然应道。(未完待续。) 第二九九章 为谁而战 易知足逐个逐个扫了众人一眼,这些团长营长们都在十七到十九岁之间,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一个个脸上充满了热切和渴盼,他自己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心里很清楚,经过了两年时间军训,他们一个个都渴盼着上战场一展身手,一较高下。 招手令众人坐下,他才缓声道:“咱们这次是出兵定海,收复被英夷占领的定海县城,虽说上个月起就开始筹备,但战机不成熟,也就一直没有给你们通气。 就在今日清晨,元奇五艘战舰配合广东水师在磨刀洋一举全歼了英军留驻广州的粤海舰队,无一艘敌舰漏网,这为出兵收复定海提供了宝贵的战机,所以临时决定出兵。” 说着,他看向众人,道:“谁来说说,咱们为什么要出兵收复定海?畅所欲言,无须起立。” 众人跟他时间长了,心里都明镜似的,知道这是存心考较他们,可不敢信口开河,见众人凝神思考,易知足微微笑了笑,掏出一支雪茄缓缓点上,这帮子军官太年轻,他是一有机会就培养他们的独立思考能力,当然,他也会通过这个法子来发掘人才。 不过片刻,燕扬天便沉吟着道:“英吉利入侵,这是国战,从大的方面来说,咱们是为国而战,从小的方面来说,咱们是为元奇而战,出兵收复定海,打击英军嚣张气焰,削弱英军实力,这其实就是间接的守卫广州。” “标下心里没有朝廷和国家,有的只是校长和元奇。”陈洪明沉声道:“出兵定海,从英军手中收复定海,元奇团练必然是一战成名,对英吉利的战争只要持续下去。元奇团练就能借机进一步扩编。” “标下也是如此想。”营长宋大河接着道:“咱们不是八旗绿营,拿的不是朝廷的饷银,忠君爱国。那是八旗绿营的本分,咱们是元奇团练。忠于校长和元奇才是咱们的本分所在......校长常教育咱们,要做一个纯粹的军人,做一个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的军人,出兵定海的目的和原因,那是校长考虑的事情,咱们需要考虑的是,如何打好这一仗,不给校长丢脸。不给元奇抹黑。” 易知足听的一笑,正待开口,却见肖明亮欲言又止,当即点名,道:“肖明亮,但说无妨。” 点了点头,肖明亮才开口道:“总体来说,元奇团练的训练略显不足,大部分团勇训练时间不到半年,定海亦非元奇团练必救之地.....。”沉吟了下。他才接着道:“校长绝对出兵收复定海,是为元奇团练争取合理的长期存在的理由罢?” 这话倒是说到点子上了,易知足笑了笑。才道:“你们的一些想法我的纠正一下,不错,你们是元奇的人,元奇团练上下,拿的也都是元奇的银子,但你们想过没有,元奇的生存、发展壮大,依附的是什么?” 略微一顿,他才沉声道:“是国家。元奇的生存发展壮大,都必须依附于国家。古话说的好,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国家没完了。元奇也就完了,所以说,你们心里不仅要有元奇,还要有国家。” 陈洪明迟疑着道:“校长的意思,是要咱们忠君爱国?” “爱国跟忠君是两码事,不要混为一谈。”易知足耐心的道:“爱国不是爱朝廷,不是忠于一家一姓,而是爱咱们这个国家——中国,爱咱们这个名族——中华民族,咱们元奇生存的土壤是中国是中华民族,不是大清朝,不是满族,任他改朝换代,只要中国不亡,中华民族不绝,元奇也就不会亡。” 听的这番话,一众人都面面相觑,这话真心有些绕,见的众人神情,易知足缓声道:“咱们生活的这片土地,也就是大清的疆域,就叫中国,朝廷是什么?朝廷只是治理这个国家的机构,简单的说,咱们热爱生我养我的家乡,但咱们不一定热爱治理家乡的县官,对不对?如果县官是个清官好官,我们当然热爱,如果是个贪官狗官,咱们如何去爱?” 这话浅显易懂,众人登时发出一片轻笑,待的笑声稍歇,易知足接着道:“但是当咱们的家乡遭到外敌入侵的时候,不管那治理家乡的县官是好官还是狗官,咱们都必须义不容辞的守护咱们的家乡,是不是这个道理?” 陈洪明朗声道:“标下明白了,英吉利举兵入侵,不论朝廷是好是坏,咱们都必须义不容辞的抵御外侮,守护国家。” “对,就是这个道理。”易知足颌首道:“英吉利此番大举入侵,是为了贸易而战,是为了继续向咱们中国倾销鸦.片,不仅是朝廷的大敌,也是元奇的大敌,此番出兵定海,你们不仅是为国而战,也是为了元奇而战,当然,也是为了你们自己的荣耀而战! 你们是元奇的中坚,是元奇的脊梁,是元奇的守护,你们一生的名利荣辱都与元奇紧密相连,荣辱与共,生死与共。 为什么要给你们说这些?就是要你们明白,你们为什么而战?为谁而战?你们明白了,下面官兵才会明白,这一点很重要,只有当所有官兵都清楚自己为什么而战,才会充分发挥他们的能力和潜力,才能发挥出他们应有的战斗力,这两日在船上你们要跟下面的官兵解说清楚。” 燕扬天连忙道:“标下们明白。”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出征在即,增加一条规定,元奇的伤亡抚恤很优厚,但不是给贪生怕死之辈的,但凡伤亡,凡是伤口在后背的,一律不给予任何抚恤,情况特殊,例如被夹击包抄的情况下例外,若是有谁敢徇私诿过,败坏元奇团练之风气,定不轻饶。 再有,各团各营之间,相互竞比,这有利于互相促进,这是提倡的,但是在实战之时,若是出现见死不救甚至是互相陷害等不正当的情形,后果你们自己想,元奇团练每一个团勇,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都是花费了不少心血培养出来的,你们得给我真正做到爱兵如子,咱们损耗不起,不少人可是希望咱们损耗的越大越好,不要遂了他们的意。” “标下等遵命。”众人齐声应到。 次日一早,规模庞大的盐船队便开始装载各种物质和兵员源源不断的送往九龙,见的各方面都安排的井然有序,易知足暗松了口气,如此大规模的物质和兵员的输送,他还真是有些担心,会出现一片混乱的局面,看来,伍秉鉴安排的人十分得力,这人得想法子讨要过来,后勤这块的管理可不是义学那些毛头小子能胜任的,就连他自己也有些发憷。 既然无须担忧,他也不敢耽搁,转了一圈便换乘了快船赶往虎门,船过狮子洋,就见的有水师战船在拦截盘查,不消说,定然是林则徐或是关天培为了防止消息走漏,封锁了海口,看来,林关二人对于这次出兵定海比他还紧张。 待他匆匆赶到虎门寨,已是中午,进的提督府,亲卫直接就领着他来到签押房院子外,道:“部堂大人和军门都吩咐了,易大掌柜无须通报,随到随进。” 易知足也没客气,径直快步进了房间,就见林则徐、关天培正站在一副大海防图前指指点点,见他进来,关天培连忙招手道:“知足来的正好,英夷在道头港的战舰情况,你可清楚?” “不能知彼知己,何敢出兵?”易知足含笑走过去道:“大小战舰十二艘,包括一艘四十四门火炮的巡防舰和四艘二十门火炮的轻巡舰,六艘十四门火炮的快艇,一艘武装蒸汽明轮。” 林则徐沉声道:“若是突然袭击不成,双方战舰对战,知足有几分把握?” “碾压。”易知足笃定的道:“在实力方面,咱们缴获的十余艘英夷战舰,有六艘完好,加上花旗战舰五艘,总计是十一艘,另外还有水师的十二艘战船,不论是火炮炮位还是战舰数量,皆是一倍余敌,在港口混战,削弱了对方战术和舰速灵活的优势,有利于发挥咱们火力优势,即便是强攻,亦毫无悬念。” 林则徐接着道:“若是对方离着老远就识破了呢?”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易知足从容的道:“就算在海面交锋,也是丝毫无须担忧,五艘花旗巡防舰就足以打的他们无还手之力,花旗巡防舰是统一规格,皆列装三十二门火炮,十八门二十四磅炮,十门十二磅炮,还有四门大口径卡隆炮,不仅速度快,而且火力猛,单独对抗英夷的十二艘大小战舰,丝毫不落下风,想来关军门应该是详细的参观过了。” 关天培点了点头,道:“花旗战舰的炮火配置确实不错,远近皆宜。” 林则徐这下总算是彻底放下心来,含笑道:“一应物质和兵员调集都妥当了?” 易知足点头道:“今日黄昏之前,会全部运抵九龙。” “好。”林则徐道:“此番出兵定海,事关重大,知足又是初次领兵,关军门久经沙场,经验丰富,且你二人关系密切,甚是默契,就着关军门率领水师战船协助你,如何?” 派关天培这个广东水师提督亲自前往,这是要抢功劳吗?易知足心里暗笑,他倒是不在意,敢抢这功劳,他们日后就的将元奇团练象大爷一样供着,他当即点头道:“部堂大人虑的周详,换其他人去,在下还不放心,战争从来就不是简单的实力对比,充满了无穷的变数和不可预知的变化,有关军门这位老将,在下心里也稍稍瓷实一点。”(未完待续。) 第三零零章 主战主抚 以关天培的身份率领水师十二艘西洋战船随行前往定海,不是分润收复定海的战功,分明就是要让广东水师获取收复定海的主要战功,不论是林则徐、还是关天培,心里都清楚,以易知足的精明,不可能看不出这层意思。 出乎两人意料的是,易知足似乎根本不在意这份战功,这番话说的极为诚恳,不过,关天培却不敢装糊涂,当即将话挑明,“知足不必往老夫脸上贴金,此番老夫率领船队前往定海,就是要将收复定海的主要功劳归于水师。 说实话,老夫不愿意水师抢这功劳,与部堂大人商议了半晌,还是觉的元奇团练不宜太过瞩目,元奇团练跨省远征,一战收复定海,这对于元奇团练对于元奇,对于知足来说,不一定是坏事,却也不一定是好事,可说是祸福难料......。”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林则徐接过话头道:“元奇财雄天下,本身就为朝野瞩目,若是元奇团练再锋芒毕露,展露出远超八旗绿营的战力,一旦对英吉利的战事结束,朝廷只怕回过头来就要解散元奇团练,甚至还有可能祸及元奇。 元奇团练采用西式练兵之法,短短不过半年,就能初见成效,足见有过人之处,如今西洋强势,英吉利咄咄逼人,即便朝廷退让能够换来一时的太平,却难以持久,大清要想富国强兵,抗衡英吉利,唯有效仿西洋,本部堂可不希望元奇为朝廷所忌,而遭扼杀。” 元奇如今已是锥处囊中,这锋芒根本遮掩不了,就算这一次能够遮掩,英军一旦攻击广州,就根本无法遮掩,不过,林则徐这话倒是有几分真心为元奇考虑,易知足也乐的为元奇再多争取半年一年的发展时间,当下就点头道:“部堂大人和军门设身处地为元奇考虑,这份苦心,在下岂能不知。 元奇团练本就是在部堂大人的督促之下组建的,其规模亦是部堂大人所定,虽是团练之名,实则与水师义勇无异,元奇团练的功劳,就是水师的功劳,谈不上争功抢功。” 说到这里,有顿了顿,含笑道:“不过,是人都有名利之心,此番出兵定海,一众行商子弟,都甚的眼热心切,若能一举收复......。” “知足放心。”不等他话说完,林则徐就道:“若收复定海,知足拟一份有功名单上来,本部堂向朝廷为他们请功。”说着,他话头一转,道:“磨刀洋捷报,昨日已以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师,不过,英夷如今已兵临天津,算算时间,怕是来不及,听闻知足手头有快船,能否着快船另送一份捷报去江宁,若能在与英夷谈判之前将捷报送到京师,朝廷也多几分底气。” 易知足点头道:“这没问题,今日就可以着快船赶往江宁。” 宁波府,定海县。 伪知县——英军任命的知县郭士力坐在县衙景色优美的后花园里,却是无心欣赏景色,而是满面愁容,英军攻打定海可说是不费吹灰之力,但要治理定海,却是千难万难,英军进城,定海就已经是一座空城,城里但凡是能走动的,不拘是人还是家畜家禽,都跑光了。 为此,他张贴了安民告示,但根本就没人响应,定海县城不大,却显的空荡荡冷清清,因为城里就只住着留守的三四千英军,很难看见一个东方面孔,没有百姓,不只是显的冷清那么简单,这是很要命的,因为没有百姓就意味着没有新鲜的食物蔬菜水果。 更别说定海那些个百姓还污染水源,往水井里投毒和一些污物,城内英军根本就不敢饮用城里的井水,而是到城外去取水,但城外的水也有问题,最近有不少船员水手和士兵染病,对此,他这个知县却是一筹莫展。 郭士力是普鲁士传教士,很有语言天分,在广州将近十年,对中国沿海,他做过多次的详细考察,能说一口流利的粤语和福建话,可说是个中国通,《东西洋考每月统记传》就是他在广州时创办和主编的。 虽说算的上是个中国通,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百姓愿意或是说敢进城,他也只能是干着急,更为雪上加霜的是,有几个愿意为英军效力,帮着到城外附近的乡村为英军采买各种肉食菜蔬的广州人就在前两天也被当地百姓抓了,听说是扭送宁波府了,这就意味着,接下来的日子,住在城内的英军会彻底的断绝新鲜的食物。 就在他长吁短叹之时,一个三十出头的汉人脚步匆匆的走了进来,拱手道:“大人,宁波府消息,听闻咱大清皇帝颁下圣旨,着沿海各省军民查拿汉奸,凡是检举揭发或是抓捕扭送,一律重奖,并且勒令沿海百姓,不得卖食物给英军,否则一律以汉奸论处。” 这可真叫做是祸不单行,这一来,想要获得新鲜食物怕是更加不容易了,郭士力阴沉着脸楞了半晌,才道:“得想法子,四千人不可能长期没新鲜的食物,那将会严重影响士气,容荣可有什么好办法?” 林容荣摇了摇头,道:“英吉利人的样貌与咱们大相径庭,语言不通不说,还都是拿枪的兵丁,咱们大清百姓最怕的就是与兵丁打交道,除非是让那些士兵都退出城,驻扎到港口附近。” “不行。”郭士力想都没想就拒绝道:“英吉利是要将定海开辟成为一个在远东的据点,要长期驻扎的,不可能驻扎在城外,澳门不是葡萄牙人租借的,为什么那么多华人?” 林容荣一口顶了回来,“澳门的葡人大多都是商人,不是士兵。” “这只是暂时的,以后定海也会跟澳门一样。”郭士力道:“不过,咱们眼下得解决新鲜食物的问题,很多人在生病,他们需要新鲜的食物。” 迟疑了下,林容荣才道:“也不是没有办法,买不到,就派兵去抢。” 这可不是好办法,这不利于以后英吉利在定海的统治,不过,除了这个办法,也实在是没有其他的办法了,郭士力轻叹了口气,眼下,最为迫切的,就是为那些患病的士兵和船员水手提供足够的新鲜的肉食和菜蔬水果,已经有人因病死亡,不能让这种情况继续恶化下去,看来,只能是派兵去抢了。 就在定海的伪知县郭士力为英军的健康和新鲜的食物而发愁时,远在天津的直隶总督琦善却派人给封锁天津海口的英军舰队送去了大量的牛羊鸡鸭和蔬菜水果。 天津城北门,内西侧,天津府署,三堂书房。 才五十五岁,但胡须却已有些花白的琦善放下手中的圣谕,心事重重的站起身背着双手在房间踱步,道光在谕旨里着他随机应变,上不可失国体,下不可开边衅,这就是要以抚为主。 以抚为主,可谓是正中他的下怀,亲眼见识过英军战舰的他很清楚,根本就不能战,一旦开战,大清没有一丁点的胜算,虽说英军人不多,但眼下的天津兵也不多,大量的援兵正在往天津赶来,不过,深悉八旗绿营现状的他对那些援兵也没报多大的指望,只怕炮群一轰,那些个官兵跑的比炮弹还快。 道光倾向于抚,自然是好事,但要如何抚,才能不失国体?英夷呈送的照会文书提出的条件太苛刻不说,还附带鸣冤申诉,攻讦在广州禁烟的林则徐对英夷的不公正对待,坚决要求严惩林则徐,赔偿烟价,林则徐在京师可是受道光破格礼遇,而且前去广州禁烟,也是道光极力支持,况且,朝廷国库本就空虚,赔偿上千万的烟价?一个不好,有失国体的大帽子就会扣下来。 一个长随在门口禀报道:“禀老爷,督标左营千总白含章求见。” 白含章虽只是一个小小的千总,却甚甚机灵,是琦善派去与英夷接洽的,前次上英夷战舰接受照会文书,今日送牛羊鸡鸭和蔬菜水果犒劳英军的也是他,听闻他在外求见,琦善当即吩咐道:“让他进来。” 白含章进来后漂亮的扎了千儿,起身才道:“禀报部堂大人,二十头牛、二百只羊以及众多鸡、鸭、鸡蛋和大量蔬菜水果皆已经送到英夷战舰上,英夷舰队司令懿律着小的转达英夷水师上下对部堂大人的谢意。” 琦善微微颌首,道:“他们倒也不是全然不知礼数。” “禀部堂大人。”白含章道:“懿律还托小的转告,希望部堂大人明日上舰与其正式商谈。” “上舰?”琦善眉头一皱,不假思索的道:“本部堂乃是直隶总督,岂能上英夷战舰?自古五此体制,要商谈可以,着对方上岸。” “是,小的这通传英夷。”白含章说着略微迟疑了下,才道:“还有件事......小的不知当说不当说。” “但说无妨。” 略微沉吟,白含章才道:“小的乘船前往英夷舰队,途径拦江沙口,见的英夷小船在河口打水测量航道水位......部堂大人只怕的未雨绸缪。” 测量航道水位?琦善脸色登时一沉,英夷测量航道水位意在何为?不言自明,这是为开战做准备,英夷此举是意在威胁?还是真打算开战?估摸着还是威胁的居多,不过,却也不得不防,得防着万一商谈不拢,对方以武力相威胁。 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就说本部堂有急事已赶往京师,要三五日之后才得回来,见面洽谈稍稍延后几日。” 待的白含章退下,琦善思忖了半晌,才提笔写了份密折,要安抚英夷,首在安抚其情绪,英夷照会所提无理条件,暂可搁置,唯攻讦林则徐一事,能否虚与委蛇,暂行诺之,遣钦差南下广州调查,以此为由将英夷舰队调离天津。 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 道光一份份的翻阅着折子,尤其是来自两广、闽浙、两江、直隶的折子,他看的更是仔细,自英吉利舰队从广州北上这段时间以来,他就没有一日舒心过,一直以来,朝廷的防御重心都在西北,却没想到英吉利舰队会从东南沿海一路北上直达天津,一路犹如无人之境,海防糜烂至此,实是触目惊心! 尤其令他震惊的是,一年耗费朝廷三成以上岁入养的八旗绿营竟然如此不堪,作为海防重镇的定海县城居然一天时间就被英军攻陷,而且居然只伤亡二三十人,可见地方文武玩忽职守已到了何种地步! “皇上。”总管太监在门口躬身禀报道:“军机大臣王鼎递牌子求见。” “让他进来。”道光头也不抬的随口吩咐道。 进的暖阁,礼毕之后,王鼎起身到的道光跟前正要跪下,道光却放下折子道:“赐坐。”俟其谢礼落座,他才问道:“今日似乎不是定九当值。” “回皇上,今日确非微臣当值。”王鼎说着微微欠身道:“微臣今日是为英吉利舰队入侵一事而来.....。” 一听这话,道光眉头不由的一皱,他很清楚王鼎一直以来都是反抚主战的,他可不想跟对方浪费唇舌,就在英军舰队抵达天津之前,他何尝不是主战?可天津毫无防备,驻守的水路官兵只有千余人,还不及英军,更何况英军船坚炮利,如何战? 王鼎却是生怕道光拦截他的话头,径直说道:“英军舰队前来天津已经半月,并无异常举动,可见对方实乃虚张声势,前来天津,实为恫吓,如今朝廷各路兵马已经部署到位,京师已是固若金汤,微臣窃以为,对于英夷没有必要再假以辞色。 即便是开战,也不足为惧,英夷所依仗者乃是战船,而我大清所依仗者乃是陆上兵马,且英夷劳师远来,补给难继,断不敢离开战船深入陆地。” 这话不无道理,自英军舰队出现在天津,道光就忙着调集兵马增援天津,拱卫京师,如今各路人马基本就位,京师安危确实无须担忧,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朕之所以主抚不主战,是乃是着眼于长远。” 王鼎沉声道:“微臣主战,亦是从长远考虑。”(未完待续。) 第三零一章 韭山外洋 王鼎这话争锋相对,寸步不让,根本就不是君臣对奏,臣子该有的谨慎和恭谦的态度,道光深悉对方的秉性,心知对方必然是听闻了他发给琦善的谕旨内容——随机应变,上不可失国体,下不可启边衅,否则不至于如此失礼。 这是匹犟驴,越拧越犟,道光懒得跟他计较,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定九且说说,从长远考虑,战与抚,孰优孰劣?” “回皇上。”王鼎欠身道:“抚只能抚一时,战,则不论成败,都能太平良久,英夷毕竟远在数万里之外,此番又是因贸易而举兵,不可能倾国力来战,区区数千人,即便船坚炮利,又能攻占几座城池?若是坚持战,必然是先败后赢的局面。 抚,不仅只能抚一时,而且必然有失国体,英夷的要求太过无理,割地赔款,开放口岸,看似是因为广州禁烟损失严重,实则英夷谋划已久。 微臣查阅了一下,当年高宗皇帝在位时,英夷遣使团进京朝觐的资料,在那时,英夷就提出在广州附近割让一块地方,以作为英夷在广州的贸易之用,同时还要求在宁波通商,英夷此番攻陷定海,其目的就是冲着宁波通商。 既是蓄谋已久,必然是不达目的不罢休,这还如何抚?另则,朝廷若是主抚,鸦.片贸易必然重开。” 说到这里,他起身跪下,叩首道:“微臣恳祈皇上慎思。” 半晌,道光才长叹了一声,道:“朕会仔细权衡,先跪安罢。” 待的王鼎行礼退下,道光才吩咐道:“来人,马上将英夷上次进京朝觐时的有关资料给朕尽数呈上来。” 不多时。一个太监躬身捧着一个匣子快步进来,躬身道:“皇上,天津来的密折。” 天津的折子。道光是吩咐随到随进的,当即取了钥匙开了匣子。仔细看完琦善的密折,他却轻易不敢提笔批复,迟疑了半晌,他才在密折上批复——转告英夷,拟可以考虑通商事宜,林则徐广州禁烟,误国病民,办理不善。必委派钦差前往广州秉公查办,定能代申冤抑。 写好将折子封入匣子,他才长松了口气,英夷若是蓄谋已久,怕是难以安抚,可就算是主战,也不能在天津打,得将英夷远远的调离天津,最好是回广州,毕竟林则徐在广州积极备战。准备充分。 宁波府,舟山,定海县。道头港。 下午四点,一支规模庞大的船队出现在南韭山外洋海面,负责警戒瞭望的英军哨探望着海面上那一大片黑压压的黑点,虽然不清楚前来的船队是自己的舰队还是清国的水师,却依旧毫不迟疑的发出了敌袭的警报。 “前面就是舟山最南端的南韭山岛。”关天培指着前面海平面的黑线,郎声道:“定海水师在南韭山设有瞭望警戒哨,想来英夷也应该有。” 易知足举起望远镜看了看,距离太远,根本看不到什么。放下来望远镜,他沉声下令。“通知各船,抵达定海海域。” “知足无须紧张。还早着呢。”关天培含笑道:“俗话说望山跑死马,望海累死船,看着到了,没有一个时辰到不了,今日就按计划停泊在外洋,明日一早,再进定海,不过,英夷必然会派小船前来查探,知足能应付吧?” “军门尽管放心。”易知足笃定的道:“花旗国很多人原本就是英吉利人,语言和外貌特征没有多少差别,再说了,咱们还有几艘货真价实的英军粤海舰队的战舰,蒙混不过去,那就没天理了。” 黄昏之际,船队才在距离南韭山岛不远处停了下来,南韭山岛上的瞭望哨探早就看清楚了,来的船队是清一色的西式风帆战船和商船,一颗心早以松懈下来,待的船队驶近,看的前面几艘是留守广州的粤海舰队战舰,而跟在后面的居然还有五艘美利坚巡防舰,所有的商船也都悬挂的是美利坚国旗。 见这情形,值巡官少尉比尔德不由的一脑门子糊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如此多的美利坚战舰和商船出现在这片海域,而且还跟他们的战舰混编在一起。 看了看天色,小船前去一来一回肯定要天黑,不过比尔德还是决定尽到自己的职责,当即带着两个士兵乘着小船靠近船队,最前面的是英舰快艇“露易莎”号,船长自然是换了人,换成了美国人安东尼。 小船靠近“露易莎”号,见的有人站到船舷边欢迎,少尉比尔德扬声道:“伙计,怎么回事?怎么跟那些穷鬼们搅在一起了?” 美国人的先祖虽然大都来自英国,但英国人普遍认为美国是缺乏文化和历史的国家,英国人高度重视自己的传统,有根深蒂固的民族性,这个时期的英国人普遍看不起一穷二白的美国人。 “他们可不穷。”安东尼说着下巴往右侧扬了扬,道:“瞧见没有,三十多艘商船派了五艘巡防舰护航。” 比尔德可没功夫跟他瞎侃,他知道这些常年在海上漂泊的一个个不是沉默寡言就是非常的能说会道,他连忙问道:“他们怎么到这来了?” “他们船队前往广州贸易,因为咱们封锁海口,他们也没胆子硬闯,听说咱们攻占了定海,要在宁波通商,所以就央求咱们带路前来定海。” “怎么来了这么多艘船,广州不用封锁了?” “听说你们在定海的日子不好过,特意送了些药品茶叶之类的过来,反正不是白跑,美国人出钱雇佣的。” “伙计,没打听一下他们装的什么货,用得着巡防舰护航?” “这可不好打听,但肯定是值钱的东西。” “那些穷鬼能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比尔德轻声嘀咕了一句。 安东尼却朗声道:“定海港口有没有那么多泊位?咱们这次可是带的大生意。” “放心,再多一倍,也停的下。”比尔德说着,挥了挥手。又转悠到其他的战船,粗粗了解了一番,他总算是放下心来。乘着天才麻黑返回南韭山。 见的小船离开,易知足和关天培都长松了口气。蒙混过这一关,明日一早船队进港就不会有多大的问题,略微沉吟,关天培才道:“让儿郎们今晚都好好休息一晚,养足精神。” 易知足侧首看了一眼身后的燕扬天,道:“这里风浪不大,叫仍然晕船晕浪的团勇早早休息,明日若仍然晕船晕浪。可就错过机会了。” “是。”燕扬天应了一声才道:“其实也就刚开始那两天晕的人多,这两日大多数人都已经适应过来。” 易知足点了点头,情况他自然清楚,初次出海的很少有不晕船晕浪的,当初元奇护商团上战舰时就晕的一塌糊涂,他是早有预防,再则,元奇团勇的身体素质好,而且船上又多备有辣椒,他还叮嘱一众团勇少吃东西多睡觉。船在海上航行六天,大多数团勇都已调节过来了。 关天培对此却不以为意,道:“今日睡一觉。好好休息一晚,明日早上一紧张,保证什么都不晕。” 次日一早,天际才透出一点点明亮,易知足就起身来到甲板上,说实在的他心里很是紧张,比起早些天的磨刀洋那次还紧张,毕竟磨刀洋围剿是以多打少,不存在输赢的问题。只是能否赢的漂亮与否的问题,而这次却大不一样。虽然在战船数量上他们占据优势,但是陆军方面。他们的优势并不大。 睡不着的不止是他,易知足走上甲板,就看见燕扬天正在指挥几个团勇在清扫整理甲板,战舰上的讲究多,各种物事器械摆放都有固定的位置而且还很有讲究,规矩特别多,临战之际要求的自然更严格。 见的易知足上来,燕扬天连忙快步迎了上来敬礼,道:“学生见过校长。” 易知足含笑道:“怎的起来那么早,睡不着?” “不瞒校长。”燕扬天道:“学生确实睡不着,有些紧张。” 易知足笑了笑,大战之前,说不紧张是假的,连他自己都紧张更何况他们,元奇团练充其量只能说是一小部分人见识过,近距离的感受过战斗的场面,真正参与这还是第一次。 “多打几仗就不紧张了。”易知足说着便关切的问道:“一众团勇情况如何?情绪可还稳定?” “昨晚零点,学生起来巡查,还有不少团勇是假寐。”燕扬天缓声道:“估摸着都有些紧张,这也难免,毕竟大多数团勇都是第一次。”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船队天亮就要扬帆起航进道头港,不过,还有段航程,今日吹起床号时间延迟一个小时,你去命令信号兵通知各船。” “知足倒沉的住气。”关天培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从南韭山外洋抵达道头,至少需要一个时辰,让他们多睡一个小时不碍事。” 关天培在调认任广东水师提督之前是江南提督,对于舟山以及定海的情况都了如指掌,易知足自己也做过详细的了解,否则也不敢让团勇推迟一个小时起床,转过身来,他含笑道:“军门怎的也起的如此之早?” “年纪大了,瞌睡少。”关天培缓步踱过来,看着他,打趣道:“知足也有紧张的时候?” “岂能不紧张。”易知足缓声道:“正所谓战情瞬息万变,再好再周密的计划,一旦上了战场,可能都用不上,咱们手头可是操纵着将近一万人的生死,怎么可能不紧张。” “再紧张,你也的强自镇静。”关天培毫不客气的道:“你是元奇团练的主心骨,你若紧张,还能指望下面人不紧张?” “军门训诲的是。”易知足点头道。 “知足从未统过兵,但悟性奇高。”关天培用毫不掩饰的口吻赞赏道:“稍加磨砺,必能成为一代名将,如今乃多事之秋,知足可有意弃商从军?” “在下可不愿长期过这刀口舔血,脑袋栓在裤腰带上的日子。”易知足笑道:“我那元奇大掌柜几多惬意,这次若非事关重大,又无得力干将,这才不得不硬着头皮前来......。”说着他一笑,“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这名将岂是那么好做的,这花花世界,在下还想多看几年。” “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关天培念叨了一遍,长叹了一声,道:“说的好,自古名将能善始善终者,还真是不多见。”说着,他话头一转,道:“知足这个年纪,正是名利心最重之时,知足为何却如此看的开?” “人活世间,为的无非是‘名利’二字,在下又岂能免俗?”易知足说着取出一支雪茄点上,这才接着道:“世间名利双收之事不多,重在权衡取舍,就说在下,元奇大掌柜,虽说名声不佳,但论利厚,便是封疆大吏也远远不及,况且官身不自由,怎及得上在下逍遥自在。 要说名留青史,在下虽不过一介行商,但元奇诸多事情皆是开一代先河,在下这个元奇大掌柜又岂会青史无名?” 听的这话,关天培大笑道:“知足活的明白,跟知足一比,老夫这数十年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听他说的有趣,易知足亦是畅声大笑,甲板上一众团勇不知道这一大清早这两位主帅高薪个什么劲,但见两人如此开怀轻松,他们心里也都是一松。 天渐渐亮了,船上的一众船员水师开始忙碌起来,做着各种扬帆起航的准备,天色大亮,目力能够及远,船队便起锚扬帆,向定海县道头港驶去。 定海县道头港,港湾里只孤零零的停着十多艘英军战舰和快艇,原本泊满港湾的大大小小的商船货船渔船盐船都已经不见了踪影,天色大明,港湾里一众英舰也开始有了动静,外洋来了一支大规模的西洋帆船队,虽说是由英舰带领而来,但出于谨慎,伯麦还是命令港湾的战舰出去看看。(未完待续。) 第三零二章 俘虏政策 一阵接一阵犹如闷雷一般的炮声在渠山附近的海面响起,近在咫尺的道头港和两三里外的定海县城都听的真真切切,驻扎在定海县城内的英陆军司令布尔利立马就意识到这是敌袭,一迭声的下令,着手下人马进入预定的防御位置,同是遣人去道头港打探情况。 在道头港的英海军司令伯麦却是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他了解的情况要多些,知道来的美利坚船队是由几艘原本驻守广州的粤海舰队的战船带领的,这支船队攻击定海的英舰,意味着什么?粤海舰队若不是全军覆没,必然会前来报信。 通讯少尉匆匆赶到门口禀报:“报告,前来的美利坚船队突然向咱们上前盘查的战舰开炮......。” 伯麦打断他的话头。急切的问道:“对方有多少战舰?” 略微迟疑,少尉才道:“参与攻击的有二十多艘。” 二十多艘?什么情况?难道美利坚向他们不宣而战?这不可能!美利坚没这个胆子挑战大不列颠的海上霸权!稍稍沉吟,伯麦毫不迟疑的道:“传令,着所有战舰全部撤退回港口。”他心里很清楚,对方既然有让粤海舰队全军覆灭的能力,灭定海舰队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伯麦的命令根本就没法执行,渠山海面上的海战从一开始就处于胶着状态,因为船队前面的几艘战舰都悬挂着英国国旗,而且是他们熟悉的战船,这让前去盘查的八艘定海舰队的战舰都失去了应有的警惕。 旗语联络之后,见对方船队放缓了速度,他们大大咧咧的靠近了船队,很快,他们就发现那几艘粤海舰队的战舰都已经舰是人非,就在他们感觉不妙时,对方抢先发动了突然袭击。 第一轮炮击,毫无防备的八艘战舰就有三艘遭受重创,另外五艘也是不同程度的受创,因为距离太近,他们连拉开距离的机会都没有,待的第二轮第三轮炮战下来,八艘战舰都完全失去了抵抗之力,不得不升起了白旗投降求救,不投降求救不行,因为船已经开始进水下沉。 易知足虽然舍不得船上的火炮,但眼下哪会分出精力去救他们,而是沉声道:“传令,乘胜追击,进入港口。” “败家子。”关天培忿忿的骂了一句,这可是一百多门火炮,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沉海底?这地方可老深了,沉下去以后可别想能打捞上来,他连忙道:“留下几艘水师战船,防守定海不也需要火炮?” 易知足颌首道:“得,军门留下来组织施救吧。” 道头港,闻报八艘战舰已全部升白旗投降,伯麦暗叹了一声,对于大英帝国的海陆军而言,投降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逃跑才是可耻,但自大英帝国称霸海洋以来,海军投降的情况极为少见,不是身处绝境,根本就不可能投降。 他清楚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稍稍沉吟,便沉声道:“派人去定海城,转告陆军司令布尔利,就说定海舰队已经大败,除了四艘战舰,其他全部投降,我们出港去搬援兵,争取尽快前来救援。”说着,他顿了顿,沉声道:“剩下的战舰从北撤离港口。” 定海县城内,陆军司令布尔利接到战报,倒抽了口冷气,愣愣的半晌没有吭声,几轮炮击就打掉了定海舰队的八艘战舰!对方来了多少战舰?争取尽快搬援兵来求援,援兵在哪里?在天津!这一来一回,至少得半个月时间,就靠城里的这些病号能坚守半个月时间? 良久,他才暴跳如雷的骂道:“懦夫!大英帝国没有逃跑的准将!他不配做大英帝国的军人!”骂归骂,他心里也清楚,四艘战舰留在港口也是投降的下场。 士气如虹的元奇船队一进港口,几艘战舰便轮番轰击东岳山炮台进行火力压制,各艘充当运兵船的商船纷纷放出小船,从几个方向登陆,目标就是抢占东岳山炮台以及附近的制高点,这跟当初英国人攻占定海的打法一模一样。 英军太过自信,根本就没想到清国会有胆子反攻定海,对于东岳山炮台也没进行扩建和改建,实则也是缺乏劳力,定海是座空城,抓不到苦力,英军自身又正流行疟疾发热病,没有精力,只是将原本炮台上的清国火炮更换为英式铁炮。 面对几艘战舰上的炮火压制,炮台上少的可怜的几门火炮根本没机会发几炮,就看见大批身着简陋的西式军服的士兵陆续登陆向炮台挺进,驻守炮台的皇家炮兵连倒没象清军那般溃逃,中尉巴雷特用望远镜仔细的观察了一番那些行进中的士兵,发现都是一张张东方人的面孔,不由的惊呼道:“天啊,是东方人。” 让他疑惑不解的是这些东方人都没有辫子,穿的也不是清国官兵的军装,手中清一色的火枪,行进的速度很快,但队列——应该说跟本没有队列可言,稀稀疏疏的迅速的向着炮台逼进,这让他放弃了用火炮炮击的念头,面对这种松散的阵型,不论是实心弹还是开花弹,杀伤力都极为有限,他想着,等他们靠近了集结的时候,再让他们尝尝开花弹的滋味。 可让他郁闷的是,那些个士兵一直冲到山脚下也没有集结的迹象,而且在山脚逼近到四五百码的距离上,就纷纷各自寻找掩体对他们进行射击,看到这一幕,他不由的好笑,这些士兵拿的都是线膛枪?就算是线膛枪,在四五百码的距离要想命中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过,在看到炮台上的几个士兵中枪倒下之后,巴雷特的脸色一下就变的苍白起来,对方用的是什么线膛枪?在如此远的距离能有那么高的命中率?这仗还怎么打?这根本就是只挨打不能还手的局面,因为炮台上的火炮根本无法攻击到山脚下。 炮台上不断有人中枪倒下,很快就引发了恐慌,只挨打还不了手,而且伤亡不断加剧,再精锐的军队也会崩溃,一众士兵都惊恐的寻找地方躲避,生怕成为别人眼中的活靶,炮台上原本断断续续的火炮声终于彻底安静了下来。 看着一众士兵惊恐的表情,巴雷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回头看了一眼依然是毫无动静的定海城,心知指望城里的守军支援是没有可能了,其实他心里很清楚,城里的守军就算敢出来支援,也会被对方的火炮和射程超远,射击精准度高的火枪给拦截回去。 问题是炮台丢了,定海城还能守得住?他们当初是怎么攻下的定海,如今人家照葫芦画瓢,面对同样的战法,他们同样是无能为力,当初笑清兵,这才过多长时间,就轮到人家来笑话他们了。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一个士兵惊恐的提醒道:“敌人冲上来了。” 巴雷特这时连拼刺刀的勇气都没有了,他知道,手下的士兵已经没有了拼刺刀的勇气,况且,他们现在身处的就是一个绝地,继续抵抗下去,就是让所有人都死在这炮台,而且抵抗也没意义,缓缓扫了众士兵一眼,他沉声道:“举白旗,投降。” 看到东岳山炮台挂出了白旗,叼着雪茄,站在甲板上观战的易知足掏出怀表看了看,笑道:“英军比咱大清官兵强多了,从开战到现在,一个小时三十分钟,不知道,明天定海县城的英军会不会投降。” 燕扬天很是有些不解的道:“英军号称欧洲霸主,海洋霸主,校长也说英军是这世上第一强军,怎的他们动不动就投降?” 这个问题还真不好说,易知足看了他一眼,沉吟着道:“具体的说,应该是文化背景不同,咱们是儒家文化,生死事小,失节事大,讲究的是舍生取义,讲究的是宁愿站着死,不愿跪着生,但西洋文化却不同,他们没有舍生取义这一说,也不象咱们把名节气节看的比天大,更主要的是,欧洲文化启蒙之后,讲究人权,优待俘虏,善待俘虏,交战双方经常交换俘虏,回赎战俘。 因此,一旦战事不利,身处绝境,西洋军队全体投降的例子可谓是比比皆是,因为在他们的理念里,投降不是什么耻辱的事情,用咱们的话来说,那叫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难怪这些英军动不动就投降!燕扬天嘀咕了一声,接着道:“对于这些英军俘虏,校长也准备优待善待?” 这个问题,易知足还真没认真考虑过,广州那一千英军战俘他做不了主,是以也就没往这方面考虑,但定海这一战,完全就是他做主了,而且这一战的俘虏肯定不会少,该怎么对待这些战俘?从人道主义来讲,自然是优待战俘,可现在这年头,西洋人也没跟他们讲什么人道主义,自诩文明的英吉利还在为鸦片贸易而发动战争,有必要对他们谈什么狗屁的人道主义! 但转过来想,杀俘确实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英国国势远远强******,大规模的屠杀英国战俘,极有可能引发英国强势报复,这个恶果,不是他愿意看到的,他不希望看到战争因为杀俘而进一步扩大。 再则,他也不希望元奇团练的团勇们盲目的毫无意义的死战,毕竟来说,沦为战俘,不是士兵的错,不应该要求士兵为了上级的错误而献出生命,这不人道! 沉吟半晌,他才缓声道:“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这句话你听说过没有?” 听他冒出句这么无头无脑的话,燕扬天有些意外,茫然的摇了摇头,道:“学生愚笨。” 易知足笑了笑,道:“俗话说,你做初一,我做十五,打仗没有百战百胜的,今天咱们杀了英军战俘,来日英军就会杀咱们的战俘,咱们优待英军战俘,英军也就会优待咱们的战俘,我可不希望你们死的毫无意义,把我这话原封不动的传达给下面的军官和士兵。” 见他无时无刻都为着他们着想,燕扬天心头一热,连忙立正,朗声道:“学生遵命。” 县城东侧,青垒头山麓东侧,一团三营连长胡水生率领着手下一个连登陆之后一路穿插,径直赶往青垒头山,他的任务是抢占山头,修整工事,修筑火炮阵地,以便在青垒头山顶架设火炮轰击县城。 胡水生是宁波人会说定海话,但却不熟悉定海的地形,一路途经一个村子,见的家家关门闭户,估摸着当地百姓是战事一起,怕被波及都逃跑了,也有可能是英军侵占定海之时就已经逃走一空。 领着几个团勇进了一户人家,他仔细的观察了下,发现灶还是热的,心里不由的一喜,连忙退出来集合队伍,朗声道:“这是元奇团练第一次跨海出省作战,我再重申一遍元奇团练的军规,妄入民宅,擅拿百姓之物品者,不拘大小,轻者军法从事,重则就地处斩;****妇女者;斩!伤及无辜百姓者;斩!可都记清楚了,别犯了军规,说军法无情。” 说着,他一顿,道:“四下散开,寻找大户人家,找到了立刻回报。” 胡水生本就出自农家,自然清楚在农村,大户人家一般都是望族或是士绅之家,在本地威望高,他要找人带路,若是寻找一般百姓,怕是一时半会没人敢相信他们,再则,一般大户人家不会全部都跑完,毕竟家大业大,不敢全部逃离。 很快,他就在士兵的引领下来到一户大户人家门外,看的出,这是一户很有点身份的大户人家,青砖砌的围墙不仅高而且很长,占地颇大,他亲自上前不轻不重的拍门环,用定海话喊道:“我们是广东水师的义勇,前来收复定海,有没有人?劳烦给咱们引路上山。” 如是说了三遍,许是他一口不太标准的定海话起了作用,一个三十出头,蓄着山羊胡的管家模样的中年汉子开门出来,打量了他们几眼,才狐疑的道:“诸位兵爷是广东水师的?” 元奇团练一身西式军装,戴着帽子,背着火枪,与八旗绿营的大相径庭,也难怪人家不相信,胡水生笑了笑,脱下军帽,转过身,将脑袋后湿漉漉的一小截辫子拨了拨,道:“训练需要,咱们一律留的小辫子。” 见到辫子,那管家登时不再怀疑,连忙热情的道:“你们是要上青垒头山?” “是。”胡水生连忙道:“咱们准备在青垒头山上架设火炮轰击县城里的西洋鬼子,但不熟悉山上的情况。” 那管家二话不说,干脆的道:“我马上安排人给诸位引路,并叫大伙回来帮忙运送火炮。”(未完待续。) 第三零三章 实战练兵 定海城三面环山,南临大海,北依龙峰山,东有青垒头山,西有晓峰岭和竹山门,其中青垒头山,晓峰岭皆可修筑炮台,但因为太平日久,罕有战事,定海水师只象征性的在正南方向不险峻的东岳宫山上修筑了东岳炮台,而且小的可怜。 元奇团练的船队进驻道头港后,迅速兵分三路分头登陆,一路攻击东岳炮台,另外两路则抢占东西两边的制高点,修挖工事,建炮兵阵地。 定海城城墙上,英陆军司令布尔利举着望远镜仔细的观察着,脸色阴沉的似乎能滴出水来, 大致敌情他也已了解,来敌船队规模不小,大小战舰二十多艘,运兵船二十多艘,清一色的西式风帆船,除了少量的白人外,大都是留有辫子或是没有辫子的东方人。 所有船只都悬挂着大清水师的战旗,很显然,是清国的官兵,根据初步估算,敌方水陆兵额总计高达上万,如今定海舰队投降的投降,逃跑的逃跑,留守定海城的不过二千多官兵,从兵力上来讲,双方兵力相差悬殊。 对方能够迅速的击败定海水师,并且在一个多小时内登陆逼迫的城外炮台守军举白旗投降,抢占东西两侧制高点,不论是战力还是战术,似乎都不逊色于他们,这仗如何打?最近的援兵远在天津,根本就指望不上。 放下望远镜,布尔利阴沉着脸不吭声,对方三面而围,北面的龙峰山又高又陡无法攀援,这实则就是四面包围,对方这是明白无误的告诉他,不仅要攻打定海城,而且是想包围定海城,全歼他们。 据城而守,能够坚持到天津的援军回援吗?布尔利下意识的望向道头港,清国水师的船队虽然规模不小,但与他们的主力舰队却无法相比,根本不是一个级别,若是能坚守到主力舰队回援,必然能够一举歼灭这支清国水师。 问题是能否够坚守半个月时间!很快他就下定了决心,不管能不能,总得试试,总的尽力尽责! 不到中午,将几艘投降的英军战舰拖回了道头港的关天培兴冲冲的上了易知足的旗舰,一见面就关切的问道:“情况如何?” “还算顺利。”易知足淡淡的道:“已经全部控制了城外的制高点,如今正在抢修工事,修筑炮兵阵地,南面从下午开始开挖战壕,向定海城延伸,明日,可以试探性进行攻击。” 这也太顺利了!关天培欣喜的道:“城内英军什么反应?” “龟缩不出,看来是准备据城坚守。”易知足说着话头一转,“怎的只拖回来六艘,还有两艘沉了?” “打的太厉害了。”关天培一脸惋惜的道:“破损严重,下沉太快,拖不回来了,不过,好歹算是将船上的火炮卸下来了,先说好,这批战船和火炮可是水师的战利品。” 易知足他一眼,道:“这事军门得去跟花旗人商议,问问他们同不同意?还有,火炮先运上岸,东西两面山头的火炮阵地可都等着军门这批火炮的。” “什么叫等着这批火炮?知足先前对这批火炮可是不屑一顾。”关天培忍不住道:“知足该不会是想强取豪夺罢。” “这收复定海的战功可是算在广东水师头上的。”易知足翻了他一眼,道:“怎么着,想名利双收?那也行,把元奇和花旗战舰出兵的一应军费给报了,所有的战利品都给水师。” 合着是白忙活了半天,白高兴一场!关天培忿忿的道:“算你小子狠。”这笔帐他自然会算,百多门中小口径的火炮跟军费比起来,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下午,在定海城城外,在城头火炮的射程之外,大批的元奇团练集结之后,随即开始挖战壕,城头的英军起初不明白这些清国官兵在做什么,到的黄昏之时,战壕已延伸到城墙外四五百码,并且开始向两边延伸,他们总算是明白了过来,这是防备火炮的坑道,但如此远的距离,能有什么用? 布尔利在一众军官的陪同下站在城头谯楼上默默的看着,他并不知道元奇团练的火枪射程能达到如此远,但却知道,这个距离是线膛枪的有效射程,难道这批古怪的清国官兵装备的都是线膛枪?这似乎不可能,要知道在欧洲也没有哪个国家的军队如此大量的装备线膛枪,毕竟线膛枪的缺陷实在太明显。 “将军,这个.....战壕,能够最大限度的减少火炮的伤害,咱们应该学习。”一个少校说道:“从这支清国部队的军装和武器来看,他们似乎是接受的西式训练,这战壕以及那些风帆战舰武装商船,会不会是美利坚......?” 是美利坚在帮助清国训练军队?可这对眼前的他们来说有什么意义?布尔利点了支雪茄,这才开口道:“那是政客们应该关心的事情,跟咱们无关,不过这......战壕,你们可以多观摩一下,另外,随时警惕,加强防范,尤其是晚上,这支清国部队擅长偷袭,要防备他们列装的线膛枪,在城头上适当增加卡隆炮炮位,不过要注意保护炮手。” 众军官应了一声,一个军官迟疑着道:“将军,城外三面制高点尽在敌人手里,若是不夺回来,咱们会很被动。” 扫了众人一眼,布尔利才不急不缓的道:“我想你们最好是先弄明白,咱们的任务是什么?当前,咱们是坚守待援,不是打败或是歼灭城外的这支清国部队,你们也看到了,这不是那些火炮一响就望风而逃的清国部队。 对方兵力是咱们的三倍甚至是四倍五倍,装备的火枪也不逊色于咱们,我怀疑他们装备了不少线膛枪,火炮数量就更不用说了,咱们最正确的战法,就是据城坚守,这是唯一的希望。 至于对方的在制高点上火炮轰击,这定海县城就是咱们最好的防御工事,不论是开花弹还是实心弹,对咱们都不会造成太大的伤亡。” 次日上午,易知足、关天培弃船登岸,上了东岳宫山,这是一座高不过四五十米的小山,在一片平坦的城南显的很是突兀和孤立,山上有座东岳宫,几乎占据整个山顶,而炮台就在东岳庙南面朝海的对方。 宫里早已没了道士,原本驻守东岳炮台的英军战俘也都转移到港口的俘虏营集中关押,上到山顶,易知足俯视了定海县城一阵,又看向东西两方的山头,笑道:“这是个好地方,将指挥部移到这里来。” 关天培却道:“不过是一两日的事,何必穷折腾。” “谁说只是一两日的功夫?”易知足道:“元奇团练大老远跑一趟不容易,英军又堪称是这世上第一强军,如此好的练手机会,岂能轻易放过,咱们有的是时间,就当是实战练兵。” “实战练兵?”关天培一楞,道:“知足可别大意,英夷舰队速度可不慢。” “再快,英军舰队主力赶回来也得十二天。”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军门别担心,打掉了英军定海的舰队,定海城就是唾手可得。” 见他如此笃定,关天培一阵无语,半晌才轻叹道:“放眼大清,敢如此小视英夷者,怕是唯有知足了。” “军门这话可错了,在下可不敢小视英吉利。”易知足笑道:“这一战咱们是恃强凌弱罢了。” 恃强凌弱?关天培心里暗自苦笑,元奇团练人数是多,可都是没上过战场的,孰强孰弱,还不一定呢,这话他当然不好明说,当即就问道:“昨日抓了那么多战俘,弄清楚城里守军情况没有?”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城里英军序列有第18步兵团——皇家爱尔兰兵团一营,第26步兵团——卡梅伦兵团一营,第49步兵团——夏洛特步兵团一营,第55步兵团——威斯特摩兰步兵团一营。 除了上述四个英国陆军营之外,还有英印军——也就是英国人在印度组建的军队,马德拉斯步兵二团、四团,孟加拉志愿军团等,加起来城里守军有二千人,当然,这不包括病号在内。” 只二千人,难怪这小子底气十足,关天培微微颌首道:“知足要借机实战练兵,老夫也不好多干涉,不过,定海县城打下来,交付给浙江绿营,也需要时间,四天,四天时间如何?”顿了顿,他接着道:“总的给浙江绿营一点时间接收和布防,总不能让他们刚刚进驻定海,英夷就杀个回马枪,咱们的脸上也无光不是。” 听的这话,易知足一笑,“成,那就四天。” 从下午开始,青垒头山,晓峰岭的临时炮兵阵地就开始零星了炮击,一颗颗开花弹在定海城内外各处杂乱无章的爆炸,炸的城里的英军人心惶惶,稍有点经验的都知道,这是两旁的炮兵阵地在试射,让他们心慌的是火炮数量,粗粗估计,东西两个阵地一个火炮阵地至少都有十余门卡隆炮,这要是齐射,只怕整个定海城都能覆盖一遍。 布尔利心里也有些慌,从爆炸声他就能判断出那都是四十八磅和六十四磅的大口径卡隆炮,如果对方开花弹足够充足的话,别说城墙上,就是稍稍空旷的地方都站不住人,这种情况下,他如何阻止对方攻城? 第三天一早,元奇团练就发起了攻击,先是一阵火炮轰击,城南方向的城墙上一片爆炸声,别说城墙上,城墙附近都立不住人,爆炸声一止,冲锋号随即吹响,无数的士兵从弯弯曲曲的战壕里跃出,迅速的冲到城墙根下,一个个专用于攀爬城墙的飞钩飞上城墙,士兵们动作利索的沿着绳子攀援而上。 战壕里,负责火力压制的士兵则全神贯注的盯着各自负责的城墙上,一队匆匆忙忙冲上城墙的马德拉斯步兵连,从出现在城墙上起就成了元奇团勇们的移动靶,在被莫名其妙的干掉了半个连之后,他们总算是学乖了,趴在地城墙上,见了他们的遭遇,后继的队伍根本就不敢再直着腰杆上城墙。 东岳宫,关天培举着望远镜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大为感慨,“这仗打的真叫是轻松,破城就在今日。” 易知足听的一笑,“这叫什么轻松,要轻松,弄门六十四磅重炮对着城门轰两炮,那城门就跟纸糊的一样,那才叫轻松。” 关天培道:“知足不是特意带了门六十四磅重炮来?” “我这不是实战练兵嘛。”易知足笑道:“两炮把城门轰碎了,岂非练不了兵?” 听的这话,关天培翻了他一眼,道:“上了城墙,才是伤亡的开始,希望知足到时候别心痛银子。” 易知足回敬了他一个白眼,道:“实战练兵岂能没有伤亡?不过,要想大的伤亡,也不可能,真要情形不对......。” 关天培却打断他的话头,道:“快看,英夷强冲了。” 易知足赶紧举起望远镜细看果然,一大队马德拉斯步兵(就是印度兵,林则徐所谓的黑夷。)差不多有一个营正快步冲上城墙,看到这情形,他不由的暗骂了一句,果然是拿阿三当炮灰! 布尔利确实是拿马德拉斯步兵团的士兵当炮灰,敌人火枪的射程和精度来看,确实是线膛枪无疑,但线膛枪有个最大的缺陷,就是装填速度慢,只要马德拉斯步兵团的士兵成功吸引对方开枪,就能为后继的英军争取到宝贵的冲刺时间,这些印籍士兵,对于他来说,本身就是炮灰的存在,没什么好心痛的。 排着队冲上城墙的马德拉斯步兵自然成了战壕里射手们的射击目标,如此密集的冲锋几乎就是在找死,射手们几乎都不用怎么瞄准,一枪一个,很少走火。 眼见的马德拉斯步兵倒下了一大半,大量的正宗英军跟着冲上了城墙,城头上一大片耀眼的红衣,明晃晃的刺刀在阳光下闪烁着逼人的寒气。 看到这一幕,关天培心里不由的一紧,关键时刻——决定胜负的时刻到了。(未完待续。) 第三零四章 团练大臣 从望远镜里看着城头上那一片耀眼的红色,易知足也紧张的手心里出汗,他是真担心城头上的团勇按捺不住,起身与英军对冲,新兵最大的特点是怕死,在克服了对死的恐惧之后,又往往容易冲动,这节骨眼上,城头上的团勇要是起身,无疑也会成为城内英军的活靶子。 他沉声下令,“命令两边火炮阵地用炮火压制城墙内侧一百码内的英军。” 眼见的大批英军冲上城墙来,身先士卒率先爬上城墙的一团二营营长宋福贵紧张的一额头都是汗,他自然清楚不能起身,否则就是城内英军的靶子,但不起身,他们就只能干挨打,还不了手,趴在地上他们是没法装填子弹的,打一枪之后,就的等死。 “趴下,传我命令,都趴下!所有人都趴下!”宋富贵一迭声的催促道,两害相权取其轻,他瞬间就做出了决定,与其站起身成为城墙上和城墙下两个方向英军的射击目标,还不如趴下,静静的趴着,才能够最大限度的减少伤亡,城下战壕的兄弟们不会让城墙上的英军好过的,挺过这一波就安全了。 原本不少蹲在城垛后的团勇听闻命令都赶紧的趴下,团勇们的训练时间虽然不长,但将近半年的训练让他们养成了良好的服从命令的习惯,只要有命令,他们会不假思索的服从和遵行。 往后瞟了一眼,见的众团勇都齐刷刷的趴了一地,宋富贵又接着命令道:“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开枪。” 爬上城头的一众团勇手中的枪基本上都装有子弹,在城头上根本就没机会开火,前一波英军冲上来,无须他们开火,城下战壕里的枪手就将他们消灭了一大半,众团勇也清楚,开枪之后,根本就没有装填子弹的可能,所以很少有人开枪。 宋福贵之所以不准随便开枪,也是想把握机会,他知道,面对城下密集的射击,城墙上的敌人最终也会象他们一样,趴在地上,到那时候,双方谁有子弹,谁就站优势。 定海的城墙并不宽,不过就三米多,大量的英军冲上城头,犹如一道红色的浪头沿着城墙席卷而去,他们当然知道城墙上趴着不少敌人,也知道城下的枪手很快就会再次射击,他们的争取时间,在城下的敌人开第二枪之前,迅速的冲过去,用刺刀或是用脚将城墙上的敌人清除掉。 侥幸保下小命的马德拉斯步兵在正规军的裹挟下身不由己的再次充当了炮灰的角色,就在他们冲到敌人跟前不过二十步远时,宋福贵一声暴喝,“开火!。” 城头上登时响起了密集的枪声,米尼枪射程远,穿透力强,面对密集队形,近距离射击,一枪穿两人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英军冲锋的势头为之一窒,就在这时,城下的枪声也密集起来,英军仿佛是割麦子一般,一茬接一茬的倒下,侥幸没死的也都有样学样,乖乖的趴下。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这时猛烈的响了起来,惊的城头上的双方都一动不敢乱动,紧紧的靠着城垛趴着。 看着城头上士兵割麦子一般一片一片的倒下,英军陆军司令布尔利脸色一片苍白,他看的分明,除了前面一部分是被城头上的敌人射杀的,绝大多数士兵都是被对方城下的枪手射杀的,对方用的是什么线膛枪?怎会有如此快的装填弹药的速度? 东岳宫,关天培啧啧叹着道:“有火炮配合,这仗就是好打。”说着,他眉头一皱,疑惑的道:“元奇团练的火枪怎能打的那么远那么准?” 听他如此问,易知足一阵好笑,这反应也太慢了,这个时候才发现?其实也不怪关天培,元奇的战壕虽然距离城墙有四五百码距离,但有不少弯弯曲曲直通城墙根的通道,元奇团勇们为了提高命中率,不少人都是尽量的选择最合适的距离和位置,从东岳宫往下看,距离也就不很明显。 易知足自然清楚这事情瞒不过去,当即含笑道:“这是花旗国最新研制的米尼枪,射击距离和精度都有大幅提升,这也是我敢让元奇团练出兵收复定海的底气所在。” 关天培迟疑着道:“知足的意思,是比英军的火枪还要好?” “比英军最好的火枪都要好,英军的火枪也分两种,他们的正规军和英印军所装备的火枪不一样......。”易知足嘴里说着,却没放下望远镜,突然,他看到城头竖起了一面鲜红的军旗,不由的住了口。 什么意思?在城头上竖军旗鼓舞士气?一转念,他就反应过来,对方这是在告诉他,他们所在的位置,同时,也无异于是告诉他,城墙上英军的位置,他不由的一笑,这宋福贵挺聪明的。 略微沉吟,他才道:“传令,着晓峰岭火炮阵地,向城墙开炮,由远及近逐步向军旗位置靠近,不得靠近军旗一百码。” 刚刚停歇下来的爆炸声再度响了起来,就在城墙的上空爆炸,而且由远及近,逐步过来,见这情形,宋福贵不由的一喜,原来,他在炮声停歇之后,才发现,与敌人之间隔着一堆尸体,根本不可能对射,可总这么趴在城头上也不是个事,他才灵机一动,赶紧用军旗标明自己队伍所在的位置。 眼见着爆炸声逐步逐步靠近,趴在城头上的英军可真是慌了,逃都没地方逃,继续趴着会被火炮炸死,站起身来,会被火枪打死!往前爬,前面有敌人等着他们,往后爬,看这炮弹的落点轨迹,只能是死的更快,就是想投降,他们都做不到,找不到白旗。 就在他们陷入绝望之时,爆炸声却停了,敌人没有炮弹了?这似乎不太可能,就在他们惊疑不定之时,城外却爆发出一阵阵欢呼,首次出征定海的元奇团勇们在望见定海城中间高高升起的白旗后,禁不住大声欢呼起来,为他们的首战告捷而欢呼! 望着定海城中间高高升起的白旗,关天培轻声嘀咕了句,“这些英夷也就只能欺负欺负八旗绿营。”说着,他大声问道:“花旗的米尼枪,能不能给水师买一批?” 易知足似乎意犹未尽,闻言懒懒的道:“现在根本就没有花旗商船来广州,我去哪里给军门买去?” 关天培眼珠一转,道:“那将这批英军的火枪送给水师,如何?” 英军的火枪对于元奇团练来说根本没用,因为米尼弹对于枪管的规格要求很高,元奇如今都是统一使用的美国的霍尔式前膛线膛枪,易知足自然乐的大方,笑了笑,道:“元奇团练如今也还有一半人没有装备火枪,不过,看在磨刀洋的战绩上,分一半给水师。” 这一半也是近两千枝火枪,关天培喜滋滋的连连点头道:“一言为定,不过,先说好了,别拿差枪糊弄老夫。” 易知足留一半是打算给黄殿元的,毕竟对于英军的情报,以后主要还靠天地会,他还指望着能与天地会联手坑英军一把,听的关天培这话,他笑着道:“军门放心,不论好坏,咱们都平分,如何?” “成,知足处事公道,可不象那些个花旗人。”关天培喜笑颜开的道。 易知足心里却是好笑,这以后要是知道这花旗战舰都是他和伍家的,不知道会不会找他算账,关天培心情大好,高声道:“来人!” 离着两人不远的麦廷章连忙快步赶上来拱手道:“军门有何吩咐?” 关天培朗声道:“马上派快船通知宁波府,广东水师已经从英军手中收复定海县城,令他们马上派人来接防。” 下午五点,定海县城,南门外。 关天培、易知足领着水师官兵和两营元奇团勇排着整齐的队列,静静的等候着,城门缓缓打开,挥舞着白旗和一名鼓手最先出来,随后是两列军容齐整的英军迈着整齐的步伐源源不断的从城里走出来。 见这情形,关天培撇了撇嘴,不屑的道:“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投降也搞的如此郑重其事......。” “嘘——。”易知足轻声道:“这既是对咱们的尊重,也是尊重他们自己,咱们的午门献俘仪式不比这隆重的多?” “那可不一样。” “都一样。”易知足说着提醒道:“收复定海的功劳是算在军门头上的,待会儿军门上前受礼。” 这小子倒是晓事,关天培连忙点了点头,本想安慰几句,但他知道这时说什么都是多余的,最明智的就是什么也不说,但沉默显然更不妥,他当即转移了话题道:“那些英夷吹的什么鬼曲调,难听死了。” 对于英军的鼓手及吹笛者吹奏的曲子,易知足也不懂,不过,听这曲调,令人有些伤感,沉吟了下,他才道:“人家这是投降,难不成还能给军门来一段喜庆的曲子?” 在“世界上下颠倒了”的乐曲中,英军陆军司令官布尔利领着一众军官面无表情,脚步沉重的走出了城门,升白旗投降,既是为了及时挽救城墙上那些英军的性命,也是出于实际的考虑,他与手下一众军官简单的商议了下,一致同意他们根本不可能坚守三天以上,他们眼下是处于绝望的处境之中,已经付出了最大的努力,投降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作为投降的最高指挥官,他心里的难受可想而知,原本他是派出了谈判代表与对方谈判,哪知道对方根本就不谈,只一句话,“要么无条件投降,要么继续打。”他还能选择什么? 缓步走到关天培、易知足两人跟前,布尔利解下自己的佩刀,看了看两人,然后径直走到易知足跟前,躬身,双手捧刀上举,道:“英吉利准将布尔利,率领英吉利驻守定海全体陆军向阁下无条件投降。”他选择易知足,是因为易知足身着元奇团练的军装,因为打败他的队伍就是元奇团练。 见这情形,关天培一张脸黑的象包公,这些英夷也太没眼力劲了,没见本水师提督身着一品武官官袍站在前面?还巴巴的将刀献给后面的易知足。 易知足心里憋着笑,轻咳了一声,才用英语道:“抱歉,领导这支部队打败阁下的,是前面这位将军——大清一品大员,广东水师提督。” 听他能说一口流利的英文,布尔利心里一喜,连忙后退两步,随即再上前,将佩刀呈送给关天培,待的关天培接过佩刀,他才躬身道:“我们接受无条件投降,但希望将军阁下能够善待战俘。” “阁下放心。”易知足道:“所有的战俘都会得到人道的对待,生病的士兵,我们亦会请医生治疗,并且给予必要的修养和饮食调理。” 听的这话,布尔利一颗心完全落到肚子里,连忙道:“谢谢阁下的仁慈,不过,我希望所有的军官能够得到体面的对待。” “我同意你的请求。”易知足道:“少尉以上的军官,我们会区别对待,对于英吉利士兵和印度士兵,我们也会区别对待。” 对于眼前的二位,布尔利根本就不认识,他知道的只是对方是清国的广东水师,因为易知足一直是这么说的,关天培对方介绍了,但易知足本人,他却不认识,迟疑了下,他才躬身道:“能否冒昧的问一下,阁下是——?”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沉声道:“大清广东水师义勇统领——易知足,定海所有英军俘虏皆由我管理,阁下尽可放心。” 听他如此说,布尔利是彻底放下心来,同时也意识到,这位年轻人才是这支队伍的真正统领,当下便恭敬的行礼后退。 “大清广东水师义勇统领,这身份可上不了台面。”关天培轻声道:“此番定海大捷,知足不防让部堂大人给你保举一个实职罢。” 易知足笑了笑,道:“在下事务繁杂,哪还有时间和精力做官,若要保举,能否授一个团练大臣?”(未完待续。) 第三零五章 养匪自重 团练大臣?关天培有些纳闷,忍不住道:“地方有团练大臣这个官职?” 如今还不是咸丰年间团练大臣满地走的时候,想要一个钦命的团练大臣头衔不是件容易事,易知足这是先给关天培吹吹风,毕竟这事由关天培出面比他自己赤膊上阵要顺理成章一些,不过,这要细说可不三言两语说的清楚的,眼下正在举行受降仪式,他两个主官自然不好总是交头接耳,嘀嘀咕咕,他当即轻声道:“进城了再说。” 受降仪式本不复杂,易知足又是最不爱繁琐的,在收缴了英军所有的武器之后,简单的宽慰了英军一众军官之后,水师和团勇便将英军战俘押送入城关押在英军原本的军营之中,英军营中闹疫病,水师和团勇都不敢用他们的营地。 整个定海县城已经完全由元奇团练接管,虽然是座空城,但从南门到县衙,一路之上,元奇团勇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派肃杀景象。 关天培和易知足两人并肩进了城门,易知足并不居功自傲,稍稍落后了半步,应有的礼仪和规矩,还是要讲究的,元奇如今虽然可以说翅膀有些硬了,但易知足却不愿意与广州的文武大员们把关系弄僵。 入城后看见精神抖擞,军姿笔挺的团勇们站的象两条墨线似的,关天培不由的暗自感叹,短短半年时间,能将元奇团练训练到这个程度,着实不简单,他也头一次觉的元奇团勇的军容军姿比绿营兵丁好看。 燕扬天亦步亦趋的跟在易知足的身后,轻声道:“校长,今日英军投降,成功收复定海,晚上是否犒劳一下......?” “定海是座空城,英军都缺少新鲜的肉食菜蔬,如何犒劳?”易知足沉吟着道:“告诉下面,回到广州,再好好犒劳他们。” “是。”燕扬天连忙应道。 略微沉吟,易知足接着吩咐道:“内外警戒,一如既往,不得有半分松懈,另外,从班到团,各级都要做好战后讨论和总结以及战功评述,都做好记录,我要检查。” “是。” 关天培却是听的新鲜,忍不住道:“战后讨论和总结?那些小兵能讨论和总结什么?” “元奇团练初创,没有任何经验,每一次战事都是宝贵的经验。”易知足缓声道:“小兵们身临前线,他们的感受和想法,最为重要,岂能不重视。” 话是如此说,其实易知足制定这个规矩的用意远不止于此,元奇团练不仅是战后会讨论,平让里训练,也会定期讨论,而且各级讨论记录都是要签名的,就是说,各个班的讨论,每个士兵都要参加,每个发言的士兵都要登记名字,就算不发言,也要在记录上签名,一则证明参加了讨论,再则也是证明记录的真实性。 如此做,不仅有利于各级军官发现人才提拔人才,也让所有团勇知道,他们很受重视,这利于发挥他们的主观积极性,利于他们融入元奇团练,利于加强元奇团练的凝聚力。 当然,这些东西,易知足没心思给关天培细说,就算再好的制度和规矩,到了绿营手里,也都只能是流于形式,绿营,已经从根子上烂掉了。 进入县衙,关天培叫人置办了一桌酒菜,随后才让人去请易知足,不多时,光着脑袋,一身长衫的易知足就摇着折扇缓步而来,见的一桌子还算丰盛的菜肴,他笑道:“军门这是从哪里淘来的食材?” “坐。”关天培说着随意的入席坐定,亲自把壶给两人各自斟了杯酒,才道:“下面人在附近采买的,英夷买不到,咱们朝廷官兵还买不到?” 天知道是买的还是抢的?易知足也不点破,免的扫兴,从广州出发,基本就没吃过一顿好的,他也不客气,举杯敬了一敬,一口就干了,而后大快朵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关天培才放下筷子道:“有元奇团练在,广州,老夫是再无须担忧了。” 易知足用茶漱了漱口,这才道:“只怕英军未必会让军门高枕无忧。” “怎的,知足没有信心?” “没信心。”易知足点头道:“若是英军大举增兵攻击广州,就元奇团练和水师这点人马根本就抵抗不住。”顿了顿,他才接着道:“英吉利是欧洲头号强国,是当今世界军事实力最强的国家,东西方的贸易又是英吉利不可能放弃的。 不论是从维护国家颜面考虑,还是从实际的利益考虑,吃了这么大的亏,英军都不会善罢甘休,绝对会大举增兵,而且攻击重点将不会是京师,而是广州,从现在起,咱们得好好准备,准备打一场甚至是几场硬仗。” 出兵收复定海,英军极有可能会大举增兵,这话易知足早就分析过,关天培对此并不意外,他知道,林则徐原本也是打算出兵定海,将英军主力吸引回广州,他淡淡的说了句,“英军要打,咱们难道还能求他不打不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奉陪到底。” “军门说的是。”易知足含笑道:“咱们倒是愿意奉陪到底,就是不知道朝廷会不会有奉陪到底的决心。” 关天培听的一笑,“若是由元奇主战,朝廷必然是乐意之至。” “朝廷也不能又要马儿跑的快,又要马儿不吃草罢。” 这可真不好说,元奇团练太过扎眼,朝廷未必就会放心,这话关天培自然不会明说,沉吟了下,他转移了话题道:“知足先前说想让朝廷授予团练大臣,在地方似乎没有设置团练大臣的前例。” “任何事总会有第一次不是?”易知足道:“有个团练大臣的身份,也就等于间接的将元奇团练纳入了朝廷名下,也等若是给了元奇团练一个名分,咱们帮着朝廷抵抗外侮,不要朝廷一分钱粮,这名分总的给个不是?” 关天培疑惑的道:“就那么简单?” “还能有多复杂?”易知足笑道:“军门想来也不愿意看到元奇团练解散吧?” “知足这是想让元奇团练作为新军纳入朝廷经制之师?” “这对朝廷来说,难道不是一件好事?”易知足看着他道:“军门总不会认为元奇团练没这个资格吧?” “怎么会。”关天培摇头笑道:“今日一战,算是彻底见识了元奇团练的战力,什么媲美八旗绿营,根本是远在八旗绿营之上,水师不好说,陆战,元奇团练足以以一当十。” 顿了顿,他才沉吟着道:“不过,知足心里可的有个底,朝廷若是将元奇团练纳入经制之师,怕是会多方掣肘,甚至是直接剥夺知足对元奇团练的掌控权......。” 易知足吞的一笑,道:“若是朝廷愿意发军饷,在下倒不介意将元奇团练拱手上交。” 听的这话,关天培正色道:“元奇团练一年开销才多少?朝廷再不济,也不至于拿不出这点银子来。” 易知足给他续了杯茶,自个也斟了大半杯,这才道:“元奇团练就象个烫手山芋,朝廷愿意接手,在下乐之幸之,怕就怕朝廷不愿意掏这笔银子,要说元奇团练的开销倒也不大,一年二百万元勉强也能支撑下来。” “一年要二百万?”关天培眼睛瞪的老大,“知足可别诓骗老夫。” “还真不是吓军门。”易知足含笑道:“别的不说,就说火枪,花旗国这款新式火枪,一杆就是一百元,因为是线膛枪,膛线的磨损大,射击二百次,膛线就会完全磨损,也就是说,即便不打仗,基本上也是一年到两年更换一次,若是打仗,换的更勤。另外还有火炮,军门也是当家人,当清楚一年用于实弹训练的弹药费有多高。” 说着,他轻叹了一声道:“一年二百万,还真是只能勉强支撑。” 一年二百万,这对朝廷来说不算什么,但要朝廷一年拿二百万只养一万人的军队,这恐怕是不可能,关天培心里明镜似的,朝廷做事不可能象元奇这般毫无顾忌,极有可能就是易知足说的,让元奇继续供养元奇团练。 呷了口茶,易知足才道:“话题扯远了,元奇团练不拘怎么着,都得先打完与英吉利这一战,这一战没个两三年怕是打不完,元奇团练的结局,最终还的靠战绩来决定。” 这倒是实情,元奇团练真要能战无不胜,是英夷的克星,哪怕是再大的代价朝廷也会毫不犹豫,想方设法保存,反之,则就难说了,关天培略微沉吟,才道:”这一战,两三年都打不完?” 易知足笑了笑,道:“广东水师一战磨刀洋,再战定海,一举缴获英军大小战舰十余艘,俘虏英军三四千人,朝廷对英夷的态度必然为之一变,若是在广州再能够时断时续的打几场胜仗,朝廷未必会轻易向英吉利妥协,毕竟朝廷也是要脸面的,如此一来,那还真就有的打。” 这话他倒不是乱说的,大清立国以来,从来没有对外割地赔款,只要能够维持一个不胜不败的局面,道光就绝对不会向英吉利妥协,割地赔款不仅有损朝廷的威信,还会有失民心,尤其是士子之心,那会动摇满族的统治,道光不是一个昏君,不会看不到这点。 只要大清不妥协,英军必然也不甘无功而返,尤其是与大清的贸易,英吉利无法放弃,这一战必然是打打停停,打了谈,谈不妥,再打的局面,他若是有机会参与谈判,也必然是尽量拖延这场战争,为元奇争取足够的发展时间。 元奇团练出兵定海,他不是为了林则徐,也不是为了伍秉鉴,而是为了给元奇争取发展的时间和机会,只要战争没结束,朝廷就不可能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哪怕对元奇团练再忌惮,朝廷也会等到战争结束。 原本鸦.片战争就持续了两年,有他在其中搅合,多拖延个一两年,应该问题不大,有这几年时间,足够元奇在夹缝中壮大了,这其实跟养匪自重是一个道理。 定海大捷以风一般的速度向江浙扩散之时,远在数千里之遥的京师也是喜气洋洋,林则徐磨刀洋大捷的红旗捷报抵达京师,在京师上下引起了极大的震动,自英军舰队突然出现在天津,定海一日间失陷的消息传开,京师的气氛就一日比一日紧张,各种谣传不断,英夷船坚炮利,不可力敌的说法也传的沸沸扬扬,主抚的声音日渐高涨。 如今广东水师磨刀洋一战,围歼英夷粤海舰队,俘虏英夷上千人,京师的风向随之一变,士林清议,官场态度,一致倾向于主战,主战的呼声登时高涨,以王鼎为首的主战派更是弹冠相庆。 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 道光一扫连日来的颓废,精神奕奕的伏案疾书,磨刀洋大捷不啻于是一场及时雨,他正给天津的琦善写谕旨,谕旨就写在林则徐报捷的折子后面,着琦善虚与委蛇,拖延时间,同时着其严密布防,以防英夷突然发难,攻击天津。 搁下笔,他屛退房间里的太监,心情舒畅的伸展了下手脚,林则徐这份捷报写的很扎实,缴获英夷战船名字大小,火炮炮位,俘虏英夷的数目,最高头目职务名字都极为详细,与以前的捷报风格大不一样。 林则徐以前的数次报捷,都是语焉含糊,不是英夷落水,就是捞得英夷帽子,总之都是没办法查核的,但这次不同,缴获的战船,俘虏的英夷,这是掺不得半点水分的,朝廷会派钦差去查核的,很明显,这一次是毫不掺假,实实在在的大捷。 除了报捷,林则徐还在折子中提及,已派遣广东水师出兵定海,欲一举收复定海,打击英夷气焰,道光着琦善拖延时间,就是希望能够为广东水师收复定海争取足够的时间,若是广东水师一举收复了定海,看英夷还有什么资本跟大清谈判!当然,也的防备英夷恼羞成怒,狗急跳墙,攻击天津。(未完待续。) 第三零六章 满汉之争 道光一吐连日来胸中的闷气,正畅想着如果广东水师收复定海,当如何应对英夷之时,门外太监却轻声禀报:“皇上,大学士穆章阿在外递牌子求见。” 穆章阿来做什么?道光微不可察的皱了下眉头,对于朝中的局势,他可谓是洞若观火,自禁烟以来,朝中满汉大臣已是势如水火,去年三月湖北襄阳的宣维平案爆发以来,满汉之争越演越烈,已到了公然攻讦的地步,王鼎那个直性子就曾在朝堂之上直言斥责穆章阿为奸相。 此番林则徐在广东大败英军舰队,穆章阿该不会是沉不住气了罢?想到这里,道光沉声道:“让他进来。”他倒要看看对方是何来意,满汉之争,他容忍的下,而且不时偏袒满臣,但若是因为满汉之争而不顾大局,他的断难容忍的。 文华殿大学士,内阁首揆,首席军机大臣——尚且不到六十的穆章阿稳步走进房间,借着请安之时,飞快的瞥了一眼道光,见他神情平淡,连忙沉稳的道:“奴才穆章阿恭请圣安。” 道光一如既往的道:“免礼,赐坐。” 谢恩之后,在小杌子上斜签着坐下,穆章阿才道:“广东水师大捷,实乃社稷之福,奴才恭贺皇上。” 道光语气平淡的道:“不过是一场小胜,英夷主力舰队仍在,东南海疆,仍是势若累卵。” “皇上圣明烛照。”穆章阿顺着话头道:“英夷主力舰队挟怒南下,只怕东南多事矣,奴才恳祈皇上,诏令东南沿海各省,严密布防,以防英夷祸乱,江浙乃朝廷财赋重地,若遭英夷祸乱,后果不堪设想。” “江浙?”道光眉头一挑,沉声道:“不是广州?” “英夷南下,攻击之地,必是江浙。”穆章阿语气笃定的道:“广东水师既能于磨刀洋全歼英夷粤海舰队,出兵收复定海,想来也有着十足的把握。以奴才之浅见,英夷攻占定海,是为舰队据点之用,舰队规模再大,亦不能长期在海上漂泊,是以英夷必然不甘定海得而复失,其主力舰队南下,必然要重新攻占定海。” 说到这里,他略微一顿,才接着道:“遍观东南沿海水师,战力卓著者,非广东水师莫属,为防定海再度被英夷攻陷,奴才恳祈皇上下旨,着广东水师坚守定海。” “广东水师坚守定海?”道光瞥了他一眼,道:“那广州岂非空虚?” “定海乃英夷来犯首攻之地,足见英夷对定海之重视。”穆章阿从容说道:“且英夷舰队日常补给,亦需要一个安全的港口,定海于英夷而言,堪称最佳之地,英夷必然不甘失去,奴才窃以为,不攻下定海,英夷绝对不会攻击广州,毕竟广州防范森严,纵然没有水师,还有虎门炮台......。” 这话不无道理,而且冠冕堂皇,不过道光心里清楚,穆章阿这是捧杀!以广东水师之力,一战磨刀洋,再战定海,就算是有把握才出兵收复定海,也必然是损兵折将,面对英夷主力舰队的攻击,哪里还能坚守得住定海? 但不得不说,穆章阿的分析有道理,英夷南下,必然会首攻定海,浙江水师不堪一用,如何守得住定海?他可不希望定海再度被英夷攻陷,或者,着闽浙邓廷桢全力协助广东水师防守定海? 就在他思量未定之时,穆章阿又缓声道:“奴才听闻林则徐在广东大力招募义勇,并鼓励地方士绅组建团练,......有个元奇团练,规模上万,且上万团勇皆是从广东各府县招募的青壮.....。” 道光在广州不乏耳目,对于元奇团练之事,早有耳闻,但一则广州面临战事,再则元奇团练乃是林则徐亲自督建,虽然元奇团练已然超出了地方团练的性质,但大敌当前,不宜打击林则徐的威信,也不宜打击广州士绅组建团练的热情,况且也无人弹劾,他也就索性睁只眼闭只眼,待的战事结束,再做处理。 此时听的穆章阿这话里有话,他略一转念,就反应过来,广东水师的情况,他也是清楚的,突然之间如此神勇,既能于磨刀洋全歼英夷粤海舰队,又有把握出兵收复定海,看来,这背后应该是元奇团练在出大力。 穆章阿清楚道光对于元奇的态度,是以这话说的很谨慎,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光的反应,见道光默然不语,他才大着胆子道:“历来地方组建团练,是为保境安民,守望相助,却是鲜闻有地方团练跨省远征的......这已是堪比朝廷经制之师,且奴才还听闻,虎门炮台火器采买,皆是假元奇之手。” 说到这里,他戛然而止,再说就过了,元奇有银子,有上万团勇,有采购西洋火器的渠道,林则徐本身威信高,又是汉人,且广州又远离京师,这些明摆着的事情,无须他赘言。 听到这里,道光算是明白穆章阿的意思了,着广东水师坚守定海,借英夷之手消耗元奇团练的实力,同时也是借此机会打击林则徐的威望,广东水师磨刀洋大捷,若是再来个定海大捷,林则徐必然威望日隆,这对朝廷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林则徐处于两广总督的位置上。【ㄨ】 这事当然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道光沉吟了半晌,话头一转道:“广东水师大捷,朕欲遣一钦差南下广州,子扑可有适合人选举荐?” 听的这话,穆章阿心里一松,略微转念,便道:“皇上遣钦差南下,不仅是封赏广东水师众将,亦是与英夷在广州谈判之需,事关重大,奴才举荐直隶总督琦善。” 以琦善为钦差南下广州?道光瞥了他一眼,琦善是文渊阁大学士,又是直隶总督,职位,品秩都比林则徐高,着他去广州是颇为适合,就算与英夷谈判,这个身份亦是足够,不过,难说穆章阿心里就没有小算盘。 道光也懒的琢磨,当即淡淡的道:“跪安罢。” 待的穆章阿躬身退下,道光暗叹了一声,党争,于国实是有害无益,但满汉之争却是大清立国以来就无法避免的,他又能如何,左右是仔细平衡罢了,倒是元奇团练,让他颇有些意外。 之前他没细想,如今经穆章阿一提,倒是越想越惊心,元奇虽然远在广州,但对于元奇的情况,他还是颇为清楚的,也有意包容,毕竟对于朝廷来说,元奇还是利大于弊,一年能为朝廷和地方提供上百万的税款,这让他看到解决岁入不足的希望。 而且这次对英吉利的战事,元奇也是慷慨捐输,大力资助广州绿营加强防务,捐输金额之大,即便连十三行也是大为逊色,对于朝廷要考察铁路修建,元奇也是毫不推诿,花费巨资修建佛广铁路,这个态度,让他颇为欣慰。 不过,元奇团练却是触及了他的底线,元奇实力雄厚,再掌控上万战力强横的团练,容易形成尾大不掉之势,也不利于朝廷对广东的掌控,或许,让元奇团练与英夷拼个两败俱伤,是最好的结果,这总比朝廷出面打压元奇要好看的多。 另外,两广总督之位,也不宜再让汉人担任,不过,这不是急务,当务之急,还是先得应对来自英夷的侵犯。 思前虑后,仔细考虑了半晌,道光才提笔给因为定海失陷而被革职,但仍然留任效力赎罪的浙江巡抚乌尔恭额和提督祝廷彪各自写了一道谕旨,给巡抚乌尔恭额的是密旨,若是广东水师收复定海,则令乌尔恭额迅速前往定海宣旨,着广东水师坚守定海,以防英夷反攻。给提督祝廷彪的是明谕,全力协助广东水师攻打镇守定海。 一明一暗两道旨意,完全泄露出了他心里的矛盾,对于广东水师出兵收复定海,能否成功,他心里也没底,而且他虽然有心借刀杀人,但对于能够一败再败英夷的广东水师和元奇团练,他还是有些舍不得拼光,战事方兴未艾,没有自剪羽翼的道理。 仅仅只迟了一日,伯麦就率领两艘战舰狼狈不堪的赶到了天津海面,匆匆登上英军全权代表懿律的旗舰,伯麦没有一句寒暄客套,径直说道:“美利坚协助清国水师,大举进攻定海,而且领路的几艘战舰都是留守广州的粤海舰队的战舰,估计粤海舰队已经全军覆没。” 陡然听到这个惊人的消息,懿律和义律都反应不过来,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伯麦,两人当然清楚伯麦不可能欺骗他们,但美利坚参战了?还与清国水师联手打的粤海舰队全军覆没,而且还接着攻打定海,这怎么可能? 略微一楞,懿律才道:“上帝,我不是在做梦吧?” “阁下。”伯麦沉声道:“敌人舰队有二十多艘风帆战舰,还有二十多艘武装商船都是千吨左右的风帆船,他们采用卑鄙的手段偷袭定海,留守定海的战舰措手不及之下,被击沉和俘虏了八艘,仅仅只剩下四艘战舰。” 懿律脸色一沉,道:“定海是什么情况?” “等待咱们的求援。” 义律却是问道:“粤海舰队真会全军覆没?” “应该是的。”伯麦点头道:“如果粤海舰队不是全军覆没,怎会连艘报信的快艇也没有?该死的,如果不是全军覆没,如果不是粤海舰队的战舰带队领路,定海也不会被突然袭击。” 沉吟了片刻,懿律才看向义律,道:“美利坚会为了清国向大不列颠宣战?” “不可能。”义律毫不迟疑的道:“这两年来,元奇与美利坚的商贸往来很密切,双方商贸范围逐步扩大,但这还不至于让美利坚昏了头,向咱们大英帝国宣战,这不可能!” 看了两人一眼,伯麦沉声道:“前来攻击定海的舰队悬挂的都是美利坚国旗,而且战舰上还有不少美国佬。” “现在没必要争论这事,毫无意义。”懿律说着看了两人一眼,道:“咱们现在应该采取什么行动?是攻击天津和清国的京师,还是回援定海?” “回援定海。”伯麦毫不迟疑的道:“定海缺乏足够的新鲜食物菜蔬,军营正爆发疟疾,若被长期围困,怕是会造成极大的伤亡。” “疟疾?”懿律追问道。 “是的,疟疾。”伯麦点头道:“那些可恶的定海平民对咱们很不友善,污染了城内城外的水源,而且拒不向咱们出售新鲜的食物和菜蔬。” “回援定海吧。”义律跟着道:“攻打天津或是清国京师,有可能会错过季风,那咱们的处境会更加艰难,况且,定海那几千人也等着咱们的救援。” 略微沉吟,懿律便沉声道:“命令舰队起锚升帆,返航,目标——定海。” 定海县城,如今却是一番热闹景象,广东水师收复定海,并且着浙江绿营接防的消息传开之后,浙江沿海各地绿营闻风而动,纷纷派兵以最快的速度赶来定海,当然不是为接防,而是为了分功,就连福建的水师都派了一支船队赶来定海。 原本因为英军攻陷定海而逃亡,流散在沿海的百姓在听闻朝廷英军收复定海之后,也纷纷赶回定海。一时间,小小的定海县城人满为患,好在前来定海的各地绿营还算是识趣,都带来了大量的粮食肉食菜蔬酒水,倒不至于出现粮食短缺的情况。 易知足倒是丝毫不嫌弃来的兵丁多,全部将他们征集起来做苦力,挖修防御工事,这也算是他给留守定海的绿营留下的一份厚礼。 南门,谯楼,两位须发皆白的老将对着城墙下的战壕指指点点,两位老将一是关天培,一是浙江提督祝廷彪,接到收复定海的消息,身为浙江提督,被道光严旨斥责,褫职留任,令其戴罪立功收复定海的祝廷彪几乎的星夜兼程赶来定海。 “这些战壕,当初虽是用于攻城,但是稍稍改建,同样可以用于防守。”关天培说着专题吩咐道:“将图纸展开。” 身后的麦廷章连忙着亲兵将一张由易知足亲手画的防御工事图展开,关天培指着图纸,连说带比好一通细说之后,才道:“广东水师此番是倾巢而出,广州如今唱的是空城计,须的尽快回防,明日一早,咱们就尽数返航,这些未完工的防御工事,须的祝军门接手。”(未完待续。) 第三零七章 浙江提督 尽数返航?浙江提督祝廷彪闻言一楞,收复定海怎么说也是大功一件,按常例,广东水师至少也的在定海修整半个月,且不说皇上下旨褒奖,闽浙总督邓廷桢和浙江巡抚乌尔恭额肯定是少不了一番慰劳犒赏的。, 他不无疑惑的看了关天培一眼,广东水师如此急匆匆离开定海,是为那般?功成身退,这可不是绿营的风气,就算关天培这个提督高风亮节,下面的将领也不会同意,他也是久经沙场,老于战阵的,转念就反应过来,当即沉声道:“英夷马上就会杀回马枪?” “有这个可能。”关天培毫不讳言的道:“英夷主力舰队实力未损,确有可能反攻定海。” 听的这话,祝廷彪心里一沉,英夷若是再度来犯,就凭他的人马如何守得住定海?难不成日定海在他手中再丢一次,那这次可就不是革职留任那么简单了,略微沉吟,他才道:“仲因兄不会忍心看着定海再失陷一次罢。广州空虚,仲因兄要回防,咱们也不敢强留,不过,能不能将元奇团练留下协助咱们镇守定海?” 这算盘倒真是打的精,关天培心里暗笑,却一本正经的道:“别看咱是水师提督,元奇团练的事,可不是咱能做主的,此事,虎臣兄得去跟元奇大掌柜易知足商议。” 祝廷彪虽然不清楚收复定海完全是元奇团练的功劳,但一看定海城与道头港,里里外外都是身着奇装异服的元奇团练,而广东水师的兵丁并不多,且绝大部分都驻扎在道头港,哪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他以为元奇团练是归广东水师统辖。 听的关天培这话,他一时间分不清楚对方究竟是在推诿还是说的是实情,当即含笑道:“元奇大掌柜,在下可不熟悉,能否劳烦仲因兄代为引见?” “成。”关天培爽快的道:“易知足应该在县衙,咱们这就过去。” 县衙后院花厅,易知足细细的审视着墙上的大幅防御工事图,考虑着是否还有疏漏的地方,元奇团练虽然不会死守定海,可他也不希望看到英军轻易的从浙江绿营手中夺取定海,浙江绿营虽然不济,却也不是不敢战不能战。 在原本的历史中,定海守卫战打的最激烈!惨烈!葛云飞三总兵同日阵亡,五千绿营所剩无几。他如今没能力改变这一切,但总的出分力,让英军在定海多损失些兵力。 “报告。”警卫连连长吴可道在外朗声禀报道:“关军门和浙江提督祝廷彪祝军门前来拜访。” 听的是两位提督前来,易知足连忙迎了出去,才出门,就见的关天培和祝廷彪两人并肩走进院子,他迎上前几步,拱手道:“在下易知足,见过二位军门。” “知足无须多礼。”关天培说着侧身介绍道:“这位是浙江提督祝军门。” 见的祝廷彪也是须发皆白,瞧着似乎比关天培年纪还大,易知足暗忖大清的高级武将怎的都是一把年纪,都是熬资历熬出来的?他不愿意失礼,当即拱手一揖,道:“久闻祝军门威名.......。” 祝廷彪也没料到易知足如此年轻,打量了一眼,便含笑拱手道:“知足可别寒碜老夫,败军之将,还有什么威名可言.....。” 三人略微寒暄进屋,落座之后,祝廷彪也不兜圈子,径直道:“今日前来拜访,是想请元奇团练协助咱们浙江绿营防守定海,英夷舰队听闻定海被收复,必定迅速回兵攻打定海,老夫实无把握守得住。”顿了顿,他接着道:“知足放心,元奇团练驻守定海期间,一应开销,概由浙江供给,只要能守住定海,首功非元奇团练莫属。” 瞥了关天培一眼,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易知足不由的暗骂了一声,这才含笑道:“祝军门盛情,在下感激不尽,还望祝军门恕罪,在下实难从命。”略微一顿,他才沉声道:“非是元奇团练不愿协守定海,实在无能为力。 元奇团练协助广东水师,一败英军于磨刀洋,再败英军于定海,英军主力舰队回兵,攻打定海不成,必然调转矛头,兵锋直指广州,甚至有可能弃定海不顾,而直接攻击广州。 广州是元奇根基所在,元奇组建团练,目的就是为了保护元奇在广州的产业,若是元奇团练主力驻守定海而置广州不顾,在下难以向元奇众多股东交代不说,元奇团练本身亦会军心不稳。” 听他如此说,祝廷彪一阵无语,人家说的是正理,冠冕堂皇,他根本无法开口,他知道元奇有钱,见的易知足年轻,一开始就那功名诱之,奈何对方毫不在意,连提都不提,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够打动对方。 见祝廷彪沉默不语,易知足笑了笑,从桌子上拿过雪茄盒,让了一圈,自个抽出一支点燃,这才缓声道:“以在下之浅见,只要祝军门严阵以待,英军未必敢全力攻击定海,顶多也就是试探一下,经过磨刀洋和定海两战,英军兵力其实已经折损过半,在援军未到之前,英军经不起大的消耗。 再则,若是英军前来定海,祝军门亦可遣使者投书,就说广东水师已经返回广州,所有英军战俘也都押往广州,让他们来广州。” 听他如此一说,祝廷彪心里稍觉宽慰,关天培却是急了,忍不住道:“好小子,你这不是捉虱子往身上放——没事找事,生怕英军不打广州是吧?” 易知足吞的一笑,“让英军攻打广州总比打定海强吧,虎门防御可不是定海能比的,再说了,咱们前脚收复定海,转身就让英军夺了回去,咱们脸上也无光不是,这份功劳亦要大打折扣不是.....?” “还是易大掌柜见的透彻。”祝廷彪连忙接过话头道:“仲因兄也无须担忧,有几千战俘在手,英军多少会有些投鼠忌器,大不了,阵前斩俘,看看英军是否敢置数千战俘于不顾。” 阵前斩俘?这都是些什么馊主意!易知足不由的暗自腹诽,这是嫌刺激的英军还不够?真要敢如此做,英吉利与大清必然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他赶紧岔开话头道:“定海乃英军入侵咱们大清的桥头堡,也是英军舰队的补给港口,这也是为什么英军入侵,第一个攻击目标会是定海的原因。 虽然眼下英军元气大伤,未必敢大举攻坚,但援军一到,定海依然会成为英军的攻击目标,这几日在下对定海的防御体系做了一个简单的规划,祝军门可以作为参考,英军火炮密集猛烈,而战壕能够有效的大幅降低火炮的伤害,希望祝军门重视。” “二位放心。”祝廷彪肃然道:“我必定尽力督促定海守军尽快完成定海的整个防御工事。”说着,他略微一顿,看想关天培道:“听闻广东水师有不少西洋火炮,能否匀一些给咱们浙江,放心,咱们按市价买。” 关天培自个都嫌火炮不够,哪里还有卖的?当即便将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虎臣兄,其他都好说,唯独这火炮,没的商量,虎门炮台还欠缺着二百多门火炮,如今西洋火炮根本没地方买。” 见他拒绝的如此干脆,祝廷彪心知没有回旋的余地,忍不住轻叹了一声,道:“没有火炮,仅仅靠这些防御工事,如何能够抵挡住英军的攻击。” “祝军门小看这些防御工事了。”易知足道:“这些战壕就是针对英军的火炮攻击的,要不,明天离港之时,在下着战舰来次齐射,让军门看看战壕的防御效果?” “好。”祝廷彪连忙点头道:“老夫正想亲眼目睹一下西洋战舰的火炮威力,究竟厉害到何种程度。” 易知足含笑道:“行,明天就让军门见识一下.....不过,须的实战训练,一应绿营官兵必须呆在战壕里,而且会有伤亡,不过,伤亡应该不会大。” 祝廷彪听的一呆,让绿营官兵呆在战壕里让战舰开炮轰击?还会有伤亡?这是什么实战训练?他冷不丁道:“广东水师都是如此实战训练的?” 关天培干咳了一声,开什么玩笑,广东水师要敢这么实战训练,怕是早就哗变了,易知足看了两人一眼,不紧不慢的道:“元奇团练是如此实战训练的。” 听的这话,两人齐齐翻了他一眼,明显是不相信,哪有这么带兵的,没这道理,易知足也懒的浪费唇舌,略微沉吟,才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祝军门不仅要督促修建完善定海的防御工事,还要能守得住,一旦定海再次落入英军之手,这些防御工事可就成了英军的依仗,咱们要想再收复定海,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祝廷彪一脸凝重的点了点头,道:“若是这些防御工事真能有效的抵挡英军的炮击,老夫倒是有信心守住定海,不过,知足也说了,英军会大举增兵,定海没有足够的火炮,怕是难以挡住英军大举进攻。” “英军就算增兵,也应该是明年的事情。”易知足缓声道:“西洋火炮,不是舍不得给军门,而是给了军门,浙江的绿营也难以发挥西洋火炮的真正威力,况且,西洋火炮对火药的要求高,各类炮弹——实心弹、开花弹、爆炸弹等浙江也没有。 定海要大量增添火炮,须的派遣炮手去广东水师进行学习和实弹训练,西洋火炮,元奇可以设法从花旗国采买,争取明年夏季之前送来,至于火药和各类炮弹,广东水师有弹药局专门生产,订购就成。” 说着,他一笑,“不管订购火炮还是火药炮弹都的先预付五成的订金,至于培训炮手,那是广东水师的事情。” 关天培立马反应过来,道:“广东水师请的是西洋退役军官训练炮手,还有实弹训练,火药,炮弹、火炮磨损,哪样不要银子。” 祝廷彪有些疑惑的看了看两人,怎的变成谈生意了?了我沉吟,他才道:“事关重大,老夫得禀告督抚大人,方能回复二位。” “这是自然。”关天培含笑道:“这可不是一笔小开支,西洋火炮价格不菲,当初元奇为虎门炮台购置火炮,一举捐输白银二百万两,定海防务要想达到虎门炮台的地步,怕是只多不少。” 二百万两白银!祝廷彪不由的一呆,浙江是富足,可拿出两百万两银子来增加定海的防务,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见他发愣,易知足忍不住提醒道:“除了定海之外,英军在浙江还有可能攻击的,莫过于镇海,祝军门亦需对镇海严加布防。” “知足金玉良言,老夫一定如实禀告督抚大人。”祝廷彪说着站起身拱手道:“二位明日返航,老夫略备酒宴,既表谢意,亦为饯行,还望二位不要推辞。” “易知足连忙起身回礼,道:”祝军门盛情相请,在下岂敢不从,一定到。” 送走祝廷彪,折回花厅,关天培才笑道:“知足这是打算狠敲浙江一笔?如今闽浙总督可是邓部堂,只怕难以如愿。” 易知足抽着雪茄,慢悠悠的道:“广东水师收复了定海,若是定海在浙江绿营手中再丢一次,浙江巡抚,提督怕是不止革职那么简单罢,不敲他们敲谁?至于邓部堂,咱们最多八折优惠。” “无商不奸。”关天培揶揄了他一句,才道:“此番收复定海,咱们只须多驻扎几日,浙江方面必然备下重礼,礼送咱们返航......。” “切不可因小失大。”易知足微微摇着头道:“祝军门皆知挽留咱们协守定海,浙江巡抚乌尔恭额又岂会没有此意?对于咱们来说,定海乃是险地,若是所料不错,英军主力舰队必然会全速赶回定海,以救援定海的英军。 咱们若是仍然留在定海,不定就是一场恶战,英军必然会全力攻击咱们的船队,没了船队,咱们会面临什么处境?再则,咱们船队在海上被英军主力舰队追上,又是什么处境?” 听他如此一说,关天培点头道:“还是知足思虑的周全,速速返回广州才是上策。” 第三零八章 弄巧成拙 广东水师和元奇团练离开定海的当天,在杭州的浙江巡抚乌尔恭额就收到了道光以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密旨——若广东水师收复定海,着其迅速前往定海宣旨,令广东水师坚守定海,以防英夷再次攻陷定海。 正沉浸在收复定海的喜悦之中的乌尔恭额看到这道密旨,这才意识到自个高兴的太早了,英夷还会攻打定海?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若是定海再度失陷,就算是在广东水师手中丢的,他这个浙江巡抚怕是也难辞其咎,想到自己如今还是革职留任,戴罪效力的处境,他只觉的后背凉飕飕的。 不过,冷静下来,他又觉的哪里不对劲,越琢磨越觉的不对,从英夷手中收复定海,这不是一件小功劳,虽说道光如今还未必接到收复定海的捷报,但这道密旨却是建立在广东水师收复定海的前提之下的,为何只令广东水师坚守定海,却无一字褒奖勉励之语? 稍稍沉吟,他便吩咐道:“派人去请包先生。” 不多时,身着灰色身长衫,胡须花白的包世臣缓步走进签押房,包世臣,字慎伯,号倦翁,安徽泾县人,自幼家贫,勤苦学习,工词章,有经济大略,喜谈兵。嘉庆十三年中举(时年三十四岁),但会试(考进士)却是屡试不中。 前年,六十四岁高龄的包世臣才以大挑试用为江西新喻县令,仅年余,又被弹劾免职,自此对官场心灰意冷,他曾为两江总督陶澍幕僚,勤于经世之学,擅长经济,并且在漕运、水利、盐务、农业、民俗、刑法、军事等方面均有深刻见解。 东南大吏每遇兵、荒、河、漕、盐诸巨政,经常向他咨询,因此而名满江淮,林则徐赴广州禁烟,路经江西,还曾专门请教于他,清英战争爆发,英军攻陷定海,才丢官的他极为关注,路过杭州便干脆留了下来,乌尔恭额费了老大的劲,才将他请入巡抚部院,以先生之礼待之。 进的签押房,包世臣含笑道:“大人召在下前来,可是犒赏广东水师的银两物资已备齐?”他之所以如此问,是因为与乌尔恭额商议好,由他前往定海****,他是想借此机会详细了解一番广东水师的情况,广东水师连番大捷,他隐隐已经猜到是元奇团练的缘故。 “包先生请坐。”乌尔恭额很是客气的伸手让座,俟其落座,他也不废话,径直将道光的密旨递了过去,道:“包先生看看。” 看完道光的密旨,包世臣半晌没有吭声,乌尔恭额闷声道:“广东水师前有磨刀洋大捷,此番又收复定海,皇上却以八百里加急送来这道密旨......,犒军银两和物资,是否还有必要送往定海?” “送,当然得送,十万两不够,最好再加十万两。”包世臣沉声道。 乌尔恭额闻言一楞,迟疑着道:“天威难测......。” “大人一生之荣辱,皆系于定海。”包世臣道:“即便是朝廷冷落广东水师,大人也万万不可冷落,反而的加倍笼络。”说着,他长叹道:“此番,元奇团练怕是有的麻烦了。” 元奇团练?乌尔恭额有些莫名其妙,忍不住道:“元奇银行倒是听闻过,元奇还组建了团练不成?” “自此以后,元奇将成为朝野瞩目的焦点,大人该多关注一下元奇。”包世臣缓声道:“广东水师为何能于磨刀洋全歼英夷粤海舰队?为何敢出兵,且能一战而胜,顺利收复定海?非是英夷不济,也非是广东水师战力冠于八旗绿营,而是因为广东水师的背后有元奇团练不遗余力的支持。”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在下素好经济之道,对于元奇,对于元奇大掌柜易知足都极有兴趣,与广州友人书信往来不绝,所谈皆是元奇,是以对元奇的情况颇为了解,元奇团练是两广总督林部堂督促元奇组建的.....。” 听完包世臣详细的介绍了元奇团练的情况,乌尔恭额不由的倒吸了口冷气,暗忖这林则徐胆子也太大了,难道就不怕养虎为患?略微沉吟,他有些难以置信的道:“元奇团练组建不过半年,战力犹在八旗绿营之上?” “据了解,广东水师的战力甚至比浙江水师更为不堪。”包世臣道:“但广东水师却能一败再败英夷,由此可见元奇团练战力之高下。” 略微沉吟,乌尔恭额才关切的道:“皇上密旨,只是令广东水师坚守定海,元奇团练会否留下来?” “这可不好说。”包世臣道:“这也是在下让大人将犒赏银两翻倍的缘故,元奇重利。” 乌尔恭额点了点头,道:“明日一早,赶赴定海。” 待的乌尔恭额、包世臣赶到定海,方知广东水师已于二日前全部返回广州,听闻提督祝廷彪禀报,乌尔恭额一阵失神,广东水师竟然回广州了,英夷若是再攻定海,如何守得住?再有,道光的密旨也没法宣读,他总不能巴巴的赶到广州去跟广东水师宣读密旨。 回过神来,他有些恼怒的瞪了祝廷彪一眼,沉声道:“祝军门未明言,本抚要前来犒赏?” 祝廷彪苦笑着道:“末将许以厚利,诺以首功,奈何对方去意已绝,无法挽留,不过.....。”迟疑了下,他才接着道:“元奇团练之统领——元奇大掌柜易知足说,若是英夷来攻,可着人转告英夷,所有英夷战俘已悉数被广东水师押往广州。” 听的这话,包世臣不由的暗赞了一声,含笑道:“易知足此一言,足以解定海之危,只须定海严阵以待,英夷必然不会强攻,会将矛头转向广州。” “易大掌柜亦是如此说。”祝廷彪说着看了包世臣一眼,接着道:“另外,易大掌柜还为定海规划了详尽的防御工事,这些日子一直在修建,再有两日就能完工,这些防御工事能够极大的抵御英夷的火炮,另外.......。”他接着将易知足为定海采购火炮弹药培训炮手之事说了一遍。 工厂听的连连颌首道:“传言果然不虚,这易知足果然是眼光长远。”略微一顿,他才道:“这些犒军之物资,大人折成银两汇给元奇罢,也算是结个善缘,然后定海或是浙江有难,不定还能请元奇援手。” 听的这话,乌尔恭额犹豫着道:“广东水师若驻扎定海,****倒也名正言顺,汇去广州,这似乎有悖规矩。” 包世臣转头望向海港,仿佛没听见似的,都什么时候了,还讲规矩,这笔银子汇给元奇,既显的浙江方面知情识趣,留一份人情,又能让元奇在为浙江采购火炮弹药的时候手下留情,如此划算的事情,却瞻前顾后,他委实有些瞧不上眼。 倒是对于易知足,他越发的感兴趣了,这小子果然是个人物,不仅是经济之才,还是练兵统兵之才,年纪轻轻就杀伐果断,一击得手,随即全身而退,而且似乎早就料到朝廷会强令他们坚守定海。 不得不说,广东水师和元奇团练留守定海,必然是处处被动,道光的心思不难猜,无非是想看到英夷和元奇团练拼个两败俱伤,道光既然有了这份心思,元奇团练以及元奇的日子以后怕是不好过了,道光一计不成,必然还有一计,不知道易知足那小子能否接的下。 要说,他原本对十三行的一众行商印象极为不好,原因就在于广州的鸦.片走私,他一直认为广州鸦.片走私猖獗,与十三行行商不无关系,清英爆发战争,他一度认为是十三行行商从中挑唆,但元奇协助广东水师连番大捷,彻底颠覆了他原本的想法,对于元奇,对于十三行,他如今是充满了好感, 望着海面,他心里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去广州,广州不仅有元奇,林则徐也在,总比呆在浙江强,清英这一战,主战场不在江南,不在天津京师,应该是在广州! 广州黄埔港,林则徐率领广州大小文武官员在港口码头候着,城里城外但凡是能走动的士绅商贾也齐齐赶了过来,都来迎接收复定海凯旋而归的广东水师和元奇团练,水师和元奇团练在磨刀洋全歼英军粤海舰队,缴获十余艘战船,俘虏千余名英夷的消息早已在广州传的沸沸扬扬,这才半个月时间,如今又跨海跨省远征收复被英夷侵占的定海,大胜而回,实在是让人热血澎湃。 除了官员士绅商贾,码头周围还挤满了闻风而来的平民百姓,都是争相一睹凯旋而归的水师和元奇团练的风采,最重要的是,英吉利大举入侵带来的战争阴影和恐惧被这接连两场大胜驱散的干干净净。 接连两场大胜让广州所有的官绅士民都充满了信心,水师和元奇团练完全有能力抵挡英军对广州的进攻,船坚炮利的英军根本就不是大清的对手。 一大片西洋帆船远远的出现在人们的视线内,整个黄埔港登时都骚动起来,林则徐站在码头临时搭建起来的棚子里,望着那一片如云的风帆,心里说不出的喜悦,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此番出兵收复定海,易知足可谓是给他挣足了脸面, 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伤亡,一战而胜,攻下定海,缴获英夷战船六艘,击沉两艘,俘虏英军近四千,缴获大小火炮无数,这等战绩,实是少见,远胜于康熙当年的雅克萨之战,这是足以青史留名的一战! 有此两场大捷,他足以向朝廷交代,也足以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不仅能安然度过这场仕途危机,反而还有可能百尺竿头更进一尺,并且,他在朝野的声望亦将一时无双。 这一切,都是易知足给他带来的,他为当初对易知足的信任感到自豪,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出兵定海失败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不奉旨而调兵跨省远征,只这一条,就足以抹杀磨刀洋大捷的功劳,就足以让他从两广总督的任上灰溜溜的走人,当然,胜了,谁也不会计较这点,也没人敢提,就连道光也不会往这方面去想。 水师旗舰上,易知足夹着雪茄站在船首甲板上,望着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黄埔港一声不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关天培走到他身后,见他没有察觉,轻咳了一声,打趣着道:“想的如此出神,可是在想家里的******?” 易知足听的一笑,转过身看了他一眼,道:“你说,林部堂这两广总督是否能做的长久?” “什么意思?”关天培诧异的道:“接连两场大捷,收复定海更是少见的大捷,还不足以让林部堂挽回圣眷?” “我有种弄巧成拙的感觉。”易知足闷闷的道。 “弄巧成拙?”关天培瞪了他一眼,道:“你可别吓老夫。” 易知足转过身望向黄埔港,声音显的有些干涩,“京师在广州的耳目不少,这两年英吉利嚣张跋扈,广州鸦.片走私猖獗,广东水师应是京师重点关注的对象,磨刀洋、定海两战,元奇团练即便再低调,也瞒不过有心人的推敲,林部堂是汉人,朝廷怕是不会放心......。” “知足的意思,朝廷会派个满人来做这两广总督?”关天培关切的道:“那林部堂呢?调回京师?入阁?” 易知足沉吟着道:“这可不好说,我对朝廷的局势不太清楚。”说实在的,他如今只关心广州,京师,朝堂,他就是关心,也是瞎操心,他没那个闲工夫。 关天培是汉人,汉人武将能够做到提督已经是到顶了,况且他又一把年纪,因此对于朝堂的情形并不是很关心,但他觉的易知足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元奇团练规模大战力强,而且财力雄厚,确实不让人省心,那些满人亲贵难说不会在道光面前进谗言,略微沉吟,他才担忧的道:“可有法子弥补?”(未完待续。) 第三零九章 今非昔比 易知足自然是不希望林则徐调离,换个满人来做两广总督,那对于元奇来说,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甚至极有可能逼反元奇,但是地方大吏任免,尤其是总督这一级的,完全是圣心独断,全在道光的一念之间,他能有什么法子? 况且,汉人大员掌控地方武装历来是朝廷的大忌,这事基本上没有转圜的余地,想到这里,他瞥了关天培一眼,这位水师提督与元奇团练的关系在朝廷看来,必然是亲密无间,只怕也有被调离的可能。 见他半晌不吭声,关天培试探着道:“元奇团练成为朝廷经制之师,知足成为团练大臣,可有回旋的余地?” 即便如此,怕是也无济于事,易知足略微沉吟才道:“军门无须担心,有此两场大捷,林部堂即便调离两广,也应该是迁升。” 理是这个理,但圣意难测,谁知道道光心里是怎么想的?关天培沉吟了片刻才道:“英夷接连吃了两场败仗,损兵折将,兵力折损过半,会不会就此偃旗息鼓?” “英军的主力是海军,不是陆军。”易知足缓声道:“表面看起来是兵力折损过半,实则海军实力没多大损失,可说实力犹存。”顿了顿,他接着道:“当然,如此多英军被俘,足以打击英军的嚣张气焰,他们也有可能会暂时改变方式,以谈判来化解这次战端。 不过,大清与英吉利,那是典型的鸡同鸭讲,双方不可能谈的妥,况且,两次大捷,皇上和朝中大臣会认为英夷也不过如此,向英夷妥协的可能不大,谈不妥,那只能继续打。 广州禁烟,广东水师连番大捷,都为林部堂增添了不少声望和威望,只要没真正完满的解决与英吉利争端,朝廷就不会也不敢贬黜林部堂。” 听他如此一说,关天培是彻底放下心来,他与林则徐可说是休戚相关,林则徐没事,他自然也不会有事。 易知足说完便举起望远镜查看黄埔港情况,见的港口一片黑压压的人头,他沉吟了片刻才道:“我就不去黄埔港了,放条小船,我绕道回西关,明日一早,再去总督府拜见林部堂。” “这如何能成?”关天培不假思索的道:“收复定海的主功是知足,林部堂迎接的也是知足......。” “这阵势太大了,出乎我的意料。”易知足缓声道:“此番收复定海,对外宣扬的是水师,而不是元奇团练,咱们不能喧宾夺主,再说,元奇团练如今还是低调一点的好,若是不加收敛,怕是会对林部堂不利,还有....那么多官员迎接,我这身份也尴尬不是。” 听他如此说,关天培也不好勉强,颌首道:“那就依知足的。” 易知足转身吩咐通信兵,道:“传我命令,船队进港,所有团勇一律不得下船不得上甲板,仪式结束后,再换船回军营。” 船队入港,港湾欢声如潮,一波接着一波,关天培站在船头,心头有些发虚,戎马一生,他何曾受过百姓如此热情的欢呼,而这一切,应该都是属于元奇团练,属于易知足的。 船一靠岸,见的林则徐迎上码头,关天培连忙快步越过跳板,迎上前拱手道:“末将幸不辱命。” 林则徐满脸是笑,道:“易知足呢?” 关天培连忙道:“回部堂大人,易知足说元奇团练不宜张扬,已乘小船离开,且令元奇团勇不的上甲板不的登岸。” 这小子,大胜而返,还能思虑的如此周全,林则徐暗赞了一声,也不多说,当即侧身让开,方便广州一众大小文武上前恭贺。 易知足乘着小船离开船队并未直接回西关,而是顺道去了伍家花园,他一没先着人通禀,船在伍家后院码头靠岸,他上的岸来,伍家管事才知是他前来,连忙遣人去通知,自个忙着上前恭谨见礼。 易知足也不多废话,径直问道:“平湖公可在府中?” “在。”那管事连忙道:“老太爷在延辉楼,四爷去了黄埔港,长青少爷身子不适,也在园子里。” 伍长青只怕是心病,易知足一笑,道:“带我去见平湖公。” 听闻易知足来了,伍长青是一溜小跑着快步追了上来,一见面就高声道:“恭喜知足兄凯旋而归。” 易知足上下打量了他两眼,含笑道:“听闻长青身子不适,没大碍罢。” “什么不适,不想去黄埔凑那热闹而已,远远的看着也说不上话。”伍长青笑道,此番远征定海,十三行一众子弟只去了两人,他自然没去,大军远征,攻打被英军占领的定海县城,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虽说对易知足有信心,但他也不愿意去冒那风险,兵凶战危,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更何况元奇团练才训练半年,说不怕,那是假的,不想易知足却是一战而胜,不费吹灰之力就收复了定海。 听的报捷,他心里难免后悔,不过,倒也不太在意,他很清楚,易知足少了谁都不会少他那份功劳,对此他倒也豁达,说着,他有些奇怪的道:“知足兄怎的未去黄埔?” 易知足笑道:“跟长青一样,也不想凑那份热闹。” “知足兄可不是凑热闹,你可是今日的正主儿。” “今日正主儿是关军门。”易知足含笑道:“元奇团练还是收敛点的好。” 两人一路说着进了延辉楼,抬眼就见伍秉鉴站在台阶上,易知足连忙快步迎上前,拱手笑道:“何敢劳平湖公亲迎。” “知足亲身赴险,为元奇为伍家挣下这无上的荣耀,当的起老夫亲迎。”伍秉鉴难得的露出一张笑脸,说着伸手礼让道:“知足,请。” 进屋落座,伍秉鉴即关切的问道:“听闻伤亡不大.....。” “确实不大。”易知足点头道:“伤亡不过百。” “那就好,那就好。”伍秉鉴欣慰的笑道:“自古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知足以如此微弱伤亡,收复定海,俘虏数千英夷,实在大出老夫意料,不想知足还是难得的将才。” “平湖公如此夸赞,小子可当不起。”易知足含笑道:“此战大胜,全仗火器之厉。” “以知足如此年纪,大胜而不骄,尤其难得。”伍秉鉴说着话头一转,“林部堂那里,知足也打算如此回复?”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此番关军门随军出征,亲眼目睹团勇攻城,元奇团勇火器之厉,无法隐瞒,不过,在下说是从花旗国采购之最新火器,想来应该能够敷衍过去。” “敷衍不过去。”伍秉鉴微微摇头道,略微沉吟,他才沉声道:“眼前两条路,要么拥兵自重,最终被逼造反,要么拱手将元奇团练上缴,知足选哪条路?” “上缴。”易知足毫不迟疑的道:“在下已向关军门放出风声,希望林部堂保荐为团练大臣。” 团练大臣?伍秉鉴略一转念,便满意的点了点头,道:“知足远征定海,家中不知几多担心,别在这里耽搁了,赶紧回府去。” 易知足也不矫情,当即起身拱手告辞,伍长青一直将其送到码头,目送他离开,才匆匆赶回延辉楼,见的伍秉鉴,不解的道:“阿爷,元奇团练可是易知足辛辛苦苦训练出来的,难道就这么拱手上缴给朝廷?” 伍秉鉴慢悠悠的呷了口茶,才道:“你怎么看?” 伍长青一路都在琢磨这事,当即不假思索的道:“元奇团练上缴朝廷,无非是个姿态,谁也抢不走元奇团练,因为元奇团勇都是元奇职员,绝大部分军官都是元奇义学学生,对元奇对易知足的忠心不二。 孙儿担心的是,那些官员也并非都是酒囊饭袋,知道无法彻底掌控元奇团练,他们会使阴招,或是将元奇团练损耗一尽,或是分化瓦解,调往他地他省,让元奇无法掌控。” 伍秉鉴赞许的看了他一眼,颌首道:“思虑的周详,这两年来长进不小,不过,你再想想,为什么易知足不怕?” 伍长青登时不吭声了,确实,他都能考虑到这层,易知足没理由考虑不到,为什么易知足不怕?默然半晌,他才道:“咱大清与英吉利战事未果,朝廷不会自剪羽翼?” 伍秉鉴微微颌首道:“元奇团练两战皆胜,已展露出能抗击英军的实力,战事未歇,朝廷还要倚重元奇团练,尤其是广州大小官员,如今已视元奇团练为依仗,将保卫广州的希望都寄托在元奇团练身上。 再则,元奇团练使用的火器和弹药,在咱大清那是蝎子拉屎——独(毒)一份,不论将元奇团练调往何处,都必须要依靠元奇供应弹药,否则仗就没法打,再则,广州官员为了自保,也不会乐意元奇团练调往外省。”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易知足从来就不缺乏野心,辛苦训练的元奇团练哪里会轻易交出去,他是要建立一个类似英国东印度公司那样一个庞大的以武力做后盾的公司,眼下上交元奇团练,不过是权宜之计,他自有分寸。” 伍长青点了点头,易知足不是一个轻易能吃亏的主,还真是不用担心,爷孙俩正说着,伍绍荣却赶了回来,待其躬身见礼,伍秉鉴才道:“这么快就完事了?” “易知足这个正主儿不见人影,自然是散的快。”伍绍荣说着问道:“听说知足来过了。” 伍长青道:“他没去黄埔,先来拜见阿爷。” “他倒是有心。”伍绍荣说着看向伍秉鉴,话头一转,道:“孩儿一直不明白,父亲当初为何会大力支持创办元奇义学,组建元奇护商团?” 伍秉鉴沉吟了一阵,才开口道:“百年的王朝,千年的世家,为父相信易知足有能力让伍家成为屹立千年不倒的世家门阀。” 伍绍荣沉声道:“父亲就不怕易知足起兵造反,拖累咱们伍家。” 伍秉鉴板着脸,声音有些枯哑的道:“你是不相信为父,还是不相信易知足?” 听着这干巴巴不带丝毫感情的话,伍绍荣不由的一窒,他听的出这话里的火气,略微沉吟,他才道:“那也不能将伍家的兴衰交到一个外人手里,元奇团练不能都掌握在易知足一人的手里。” “哼。”伍秉鉴冷哼了一声,道:“想染指元奇团练,你自问有那个能耐吗?你既不是朝廷那些官员的对手,也不是易知足的对手,元奇团练早被易知足打理成铁板一块,你最好乘早死了这份心思。”说着,他看向伍长青道:“从今日起,那几艘战舰都划拨到长青名下。” 听的这话,伍长青一楞,迟疑着道:“孙儿不懂兵事,也没兴趣。” 伍秉鉴面无表情的道:“没指望你统兵,积极协助易知足便是,眼下情况未明,不允家中子弟上舰。” “孙儿明白。”伍长青连忙应道。 伍绍荣不由一呆,没想到换来的是这个结果,不过后面那句话他算是听明白了,不论是那几艘战舰还是元奇团练,伍家最好都撇清关系,眼下这情况,还难说的很,看来朝廷对元奇团练很是忌惮。 回到西关,易知足没去磊园,而是径直赶往易府,这一出门就是大半个月时间,又是领兵打仗,易府两老不知道担心成什么样子,他自然要先赶回去给两老请安报个平安。 易知足如今可是今非昔比,元奇团练远征大捷,谁都知道,朝廷少不了会封赏的,他已经是四品顶戴,如此大功劳,就算不授予实职,最不济也会赏以三品虚衔,这可是行商能够获得的最高虚衔品级,他才多大年纪? 闻报三少爷回府,易府上下登时一片忙碌,见的一顶青布小轿在门外落下,管家苏云轻连忙脚步轻快的迎了上去,一俟易知足出轿,他便躬身道:“小的恭贺三少爷大败英夷,收复定海,扬我大清国威。” 易知足听的一笑,“自家人,何必如此自吹自擂。”抬头见的府门大开,他一阵无语,“本少爷回府,何须如此郑重其事?” “回三少爷。”苏云轻含笑道:“这是老爷吩咐的,三少爷得胜回府,光耀门楣,该当如此。” 说着话,易家大少爷易知书已是快步走了出来,见他出门相迎,易知足连忙快步迎上前,拱手道:“知足岂敢有劳兄长出门相迎。” “这不是急着见一见咱们威震四海的三弟。”易知书笑着打量了他一番,才笑道:“还好,完完整整的回来了,快去正房,父亲母亲都等不及了。”(未完待续。) 第三一零章 英夷战俘 卖麻街,总督府。 平素里甚少宴客的林则徐摆了一桌酒宴款待关天培,水师在定海缺少新鲜的肉食菜蔬,又在海上漂泊了几日,他自然得好好款待一番。 关天培在之前的接风宴和庆功宴上已经喝了几杯,他酒量虽豪,却也不敢贪杯,他心里很清楚,林则徐要问他元奇团练收复定海的详细情况。 酒过三巡,林则徐便放下酒杯道:“元奇团练收复定海,似乎是轻而易举,伤亡小,俘获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定海之战,要分两部分来说。”关天培沉吟着道:“海战,咱们偷袭成功,完全是打了英夷一个措手不及,英夷战舰炮门未开,就遭受咱们近距离的一轮齐射,伤亡惨重,完全没有发挥出应有的战力,这算是侥幸。 陆战,攻击定海城,英夷虽有防备,但元奇团练依然是轻松获胜,末将全程目睹,事后总结,有三个方面,一则是战壕,在攻城战中,战壕发挥出极大的作用,元奇团练将战壕直接挖到了城下,团勇能够在战壕中用火枪精准的射击城墙上的敌人,城墙上根本立不住人。 二是火枪,元奇团练的火枪是花旗国最新款,射击距离和精度都远远胜过英夷所用火枪,完全打的英夷没有还手之力。 三是火炮,元奇团练似乎十分擅长使用火炮,准确的说,是擅长集中使用火炮,易知足在定海东西两边的山头设立火炮阵地,大量使用开花弹,用火炮准确的覆盖定海县城南门城墙一带。” 关天培说着,将元奇团练攻打定海的战况详细的述说了一遍之后,接着道:“英夷败的不冤,元奇团练这种败家子的打法,根本没人能够抵挡。” 林则徐饶有兴致的道:“何谓败家子的打法?费银子?” ”不是一般的费银子。“关天培点头道:“开花弹,末将平日里轻易都舍不得用,元奇团练打开花弹却就跟不要钱似的,那炮火之密集之猛烈,末将平生未见,炮火轰击之后,城墙上根本就没有一个英军,据末将估算,至少是打了二三千发炮弹。 再则,元奇团练使用的火枪和子弹,也是贵的吓人,收复定海,仅是弹药开支,粗粗估算,就在十万元左右,这可不是败家子打法。” 如此说来,这败家子打法还真是贴切,林则徐笑了笑,道:“广东水师弹药局能够自产开花弹,易知足自然不会心痛,不过,听说开花弹产量不大,这一战应该消耗的差不多了,找机会跟知足谈谈,若是弹药局工匠不够,让他尽管开口,英夷连番大败,怕是会恼羞成怒,攻击广州。” “部堂大人放心。”关天培含笑道:“广州是元奇根基所在,易知足岂能不尽心,元奇团练的弹药消耗甚大,对于弹药储备,易知足必然极为上心。” 这倒也是,林则徐斟了半杯酒,这才问道:“花旗新款火枪,元奇团练装备了多少?” “九个营,四千五百枝。”关天培道:“那枪可不便宜,一百元一枝,而且还容易损坏,一年时间就的更换。” 仅是这批火枪就要四五十万!元奇可真是阔绰!林则徐一阵无语,难怪易知足那小子那么大方的捐给义勇和水师数千枝西洋火枪,原来他们自己还有更好的,不消说,肯定是元奇帮着水师大量采购火炮和火枪之时,借着那机会私下采购的,看来,易知足是早有准备,根本就没指望八旗绿营。 好小子,连他都骗过了,他记的很清楚,当初鼓励地方士绅组建团练,他问过易知足,元奇准备组建多大规模的团练,他小子当初只说二千,元奇私下购买了四五千枝花旗国最新款的火枪,岂会只组建二千团练?至少也是五千不是?那小子可不老实! 见林则徐没吭声,关天培缓声道:“在定海之时,知足曾说过,希望部堂能保荐他为团练大臣。” 团练大臣?略微思忖,林则徐不由的一笑,“知足这是变着法子将元奇团练上缴给朝廷,这小子,不愧是出身行商之家,这算盘打的精。” 关天培揣着明白装糊涂,佯装不解的道:“易知足打的是什么算盘?” 林则徐吞的一笑,“刷”的一下张开折扇,摇着扇子道:“朝廷不可能将元奇团练编为经制之师,原因很简单,养不起,对于朝廷来说,一万的规模实在太小,无济于事,但规模稍大点,就说十万,朝廷就负担不起。 仲因算算,十万元奇团练一年要多少银子?就说火器和饷银这两项,一年至少得一千五百万以上,朝廷如何负担的起?” 关天培心里暗笑,这估算的倒也差不了多少,易知足说元奇团练一年的开支在二百万,要是十万规模,也就是二千万,朝廷确实是养不起,总不能裁撤了八旗绿营,只养这十万兵丁。 “朝廷养不起,怎么办?”林则徐接着道:“接连两次大捷,元奇团练的战力可谓是有目共睹,如今西洋对咱大清虎视眈眈,朝廷不会自剪羽翼,不会将元奇团练裁撤掉,不裁撤,又养不起,那么唯一的法子,就是由元奇继续供养。 易知足只要获得钦命的团练大臣,元奇团练就等若是获得了长期的合法存在,即便是与英吉利的战事结束,也无须担心被解散,而且,有团练大臣和元奇大掌柜的双重身份,没有谁能从他手中夺取元奇团练的掌控权,仲因说这算盘打的精不精?” 关天培迟疑着道:“如此一来,元奇团练等若就是元奇或是说易知足的私兵,朝廷会允许?” “朝廷自然不会允许元奇蓄养私兵。”林则徐缓声道:“不过,事有轻急缓重,在外患和内患之间,朝廷会先平外患,毕竟元奇眼下还没有成为内患的迹象,只要严格控制元奇团练的规模,以元奇的特殊情况,不足为患。 再则,易知足是聪明人,元奇团练的处境他很清楚,否则也不会主动索要这个团练大臣,他必然还会想法子,让朝廷消除对元奇团练的戒心,甚至是让朝廷将元奇团练纳为经制之师。” 关天培点了点头,道:“知足确实流露出这个想法,希望朝廷能将元奇团练纳为经制之师。” 林则徐含笑道:“他有此想法,既是朝廷之福,也是元奇之福,这小子,眼光长远,才华横溢,日后必能成大器。” 易知足在易府一直呆到晚上十点,这才返回磊园,在两丫头的侍候下洗了个澡,却没敢休息,打起精神进了书房,明日要见林则徐,他必须将有功人员名单开列出来交上去,定海大捷的捷报,自然不可能多耽搁。 对于有功人员的名单,他这些日子在船上早就反复的思虑过,十三行一众行商子弟,元奇一些至关重要的股东子弟,都在他保举范围之内,当然,元奇团练的一众大小军官,也不能抹杀,一则朝廷不好交差,二则也不能打击众军官的积极性,功名利禄动人心,这是一个以官为尊的社会,有名有利,元奇团练上下才会死心塌地跟着他。 再则,元奇团练上下接受朝廷的封赏,也能让朝廷安心,放心,若是他不保举元奇团练众军官,那岂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朝廷不定先放下英吉利,将收拾元奇作为重点。 至于元奇团练众军官成为朝廷武官,会否动摇他对元奇团练的掌控,他对此倒不是很担心,这些军官都是元奇义学的学生,换句话说,都是他的学生和部下,朝廷不会也不敢重用他们,离开了元奇团练,他们什么也不是。 次日一早,天才微明,易知足就醒了过来,这些日子天亮即起已经养成了习惯,侍寝的白雪根本就没敢睡的太实沉,早就醒了,只是怕惊醒他,一直没动,见他醒了,连忙起身点灯,嘴里却道:“天色尚早,少爷怎的不多睡会。” “今日要去总督府。”易知足说着坐起身来,门外,夏荷、春梅领着几个小丫鬟早就候着了,见的亮灯,随即推门进来,忙着侍候他起身,如今易知足只在后脑勺留了小指粗细一尺来长的小辫子,按理说收拾起来方便,可他头发长的快,几乎两三天就的剃次头,为此,夏荷特意学了剃头的手艺。 今日易知足要去总督府,自然不能象平日里那般随意,夏荷细心的为他剃好头,又粘好假辫子,前后审视了一番,这才满意的道:“好了,就算是仔细看,也不易察觉是假辫子。” 易知足对着镜子看了看,道:“手艺还不错,既是如此灵巧,干脆再好好学一学化妆,以后给少爷化妆,出门就不用担心被人认出来了。” 见他不似说笑,况且,化妆出门,这事想想也挺好玩,夏荷连忙蹲身道:“少爷既吩咐,奴婢必定寻个好师傅,悉心学习。” 易知足笑了笑,道:“用心学,学好了,以后少爷出门去哪儿都带着你。” 这可是难得的好事儿,夏荷不由的心花怒放,连忙乖巧的道:“少爷放心,奴婢定会好好学。” 易知足点了点头,见的白雪在旁掩着嘴笑,瞪了她一眼,道:“再笑,以后把你化妆成老太婆。”说着又道:“你横竖没事,再睡会吧。” 吃过早点,易知足才乘轿入城,赶往总督府,到的总督府已将近九点,递了牌子,他径直入内,一进签押房院子,他就看见林则徐满面笑容的站在门外的台阶上,连忙快步迎了上去,拱手道:“何敢有劳部堂大人出迎。” “定海大捷,知足不仅有功于朝廷,亦有恩于老夫。”林则徐笑着挽着他的手道:“以后没有外人在场,无须拘礼。” 进屋落座,林则徐接着道:“英夷跋扈已久,素来目中无人,没将我大清放在眼里,磨刀洋大捷,定海大捷,扬我大清国威,实是令人扬眉吐气,元奇团练功劳不小,知足功不可没。” 易知足谦逊的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英夷入侵,元奇责无旁贷,在下既是行商又蒙皇上赏以四品官衔,岂敢不尽力抵御外侮,不过是尽责而已,可不敢当部堂大人如此盛赞。” 见他谦逊依旧,丝毫不因建功而倨傲,林则徐更为欢喜,爽朗的道:“大清商贾都如知足,何愁鸦.片不能禁绝,又何惧英吉利这等跳梁小丑。”说着,他话头一转,“有功名单可拟好了?老夫今日便拜折上奏朝廷。” 易知足连忙取出写好的名单呈了上去,道:“有功人员总计一百二十有三,会不会多了点?” “如此大捷,一百多人,不多。”林则徐说着略微瞟了几眼,有功保举名单,可不只是一份名单那么简单,而是要详细开列姓名,职务,功劳,见的元奇团练一众团营级头目尽在保举之列,他心里暗松了口气,随即放下名单道:“那些英夷战俘,知足准备如何处理?” 听他问及战俘,易知足心里暗自警惕,那些个英军战俘,对他来说,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此番出兵定海,开支不菲,却没一个大子儿进项,他全指望从这些战俘身上扳回点本,略微沉吟,他才道:“不知部堂大人准备如何处理?” 林则徐笑了笑,道:“知足可愿意进京献俘?” 进京献俘?那不是煮熟的鸭子又飞了?易知足沉吟了片刻,才道:“西洋各国之间的战争,素来有交换或是赎回战俘的习惯,若是进京献俘,英军舰队怕是又将北上天津。” 若是因为进京献俘而导致英军舰队再次北上天津,兵临京师,怕是会得不偿失,林则徐当即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进京献俘固然风光,但若因此而惹出麻烦来,道光怕是又会诿过于他,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略微沉吟,他才道:“知足准备允许英夷赎回战俘?”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若是不允许英军赎回战俘,战事有可能无限扩大,非是在下涨他人威风,论军事实力,大清远非英吉利对手,全面开战,大清没有丝毫胜算。”(未完待续。) 第三一一章 真知灼见 与英吉利全面开战,大清没有丝毫胜算?林则徐微皱了下眉头,以前这话他相信,但磨刀洋、定海接连两场大捷,尤其是定海一战,元奇团练以不过百的伤亡代价攻下定海城,俘虏英军三千余人,让他自信心大幅膨胀,对于英军的战力也有所怀疑。 恰此时下人进来奉茶,他摆手屛退下人,亲自执壶给易知足斟了杯茶,含笑道:“听闻知足喜爱大红袍,这是邓部堂托人送来的福建大红袍,知足尝尝。” 说着,他自斟了一杯,浅啜了几口,这才斟酌着道:“英吉利号称海上霸主,咱们大清素来不甚重视水师,海战,咱们非英夷之敌,但从定海一役战绩来看,陆战,英吉利不过而而,不足为惧。况且英吉利跨洋数万里远征,出兵规模不可能太大,知足为何说没有丝毫胜算?” 胜了两仗,就没将英军放在眼里了?易知足放下茶杯,缓声道:“部堂大人说的不错,英军远征,规模不可能太大,但英军拥有制海权——掌控着海洋,这意味着英军完全掌握了战争的主动权,无须太多兵力,一万到二万英军,就足以打的咱大清无还手之力。 放眼大清,能够抵挡一两万英军攻击的,应该只有广州,除了广州之外,沿海任何一座城池,都无法抵抗英军的攻击,掌控着制海权的英军,灵活机动,可以随心所欲的攻打任何一座沿海城池,咱们根本无法防范,也无法救援,因为陆地的兵力集结速度远远赶不上海军。 虽说咱们大清的八旗绿营总数在七八十万,分布在沿海各省的也不少,但实际上兵力分散,就说定海,海防重镇,兵家必争之地,驻守兵力才多少?二千!面对一两万英军的进攻,如何守得住? 简而言之,一两万英军,足以横扫沿海各省重要城池,处处形成以多打少的局面,大清经制之师战力本就远逊英军,再遭遇英军以多打少,如何能有胜算?一丝一毫都没有!除非英军昏了头,直接进攻广州,咱们就算不能胜,也能让英军损兵折将,大伤元气。” 这话可谓是一针见血的指出了大清海防的弱点,处处设防,实则却是处处无防!沿海水师绿营总兵力并不少,少说也在十万以上,但撒在数万里长的海防线上,也只能说是聊胜于无,根本无法抵挡英吉利海军的进攻。 默然良久,林则徐才长叹一声,道:“真知灼见。”略微一顿,他才问道:“依知足之见,海防当如何巩固?” “大清海防与长城无异,朝廷为何放弃长城?原因很多,但在下窃以为,最主要最根本的原因,是因为大清铁骑所向无敌,无须依仗长城。”易知足侃侃言道:“长城之弊,在于处处设防,处处被动,一点突破,全线崩溃,毫无战略纵深可言,大清海防何尝不是如此? 要想彻底改变海防处处被动,有等于无的局面,最好的法子就是建立一支强大的舰队,建立大清海军,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英吉利拥有强大的海军舰队,他根本就无须建设海防防线。” 林则徐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朝廷哪里有银子打造一支强大的海军舰队.....。” 听的这话,易知足看着他,沉声道:“部堂大人是朝廷柱石,当上书直言,大清海岸线长达数万里,没有海军,没有强大的舰队,就没有制海权,没有制海权,大清就始终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恕在下直言,大清勒紧裤腰带,也要发展海军,否则,亡国之祸不远。” “朝廷有朝廷的难处......。”林则徐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说着话头一转,道:“知足希望本部堂向朝廷保举成为团练大臣,是期望能够长期保存元奇团练?” 易知足不加掩饰的道:“元奇团练实则是一个尝试,在下确实是希望元奇团练能够长期合法的存在,更希望朝廷能将元奇团练纳为经制之师。” 一个尝试?什么尝试?编练新军的尝试?这小子总算是透露出一点心思来了,林则徐一时间有些无语,对方身份不过一行商,做的却是朝廷大臣也不敢做的事情,很显然,定海大捷,让这小子也多了几分底气。 不过,眼下提出编练新军,还是不合时宜,原因很简单,国库空虚,朝廷没银子,再则,编练新军也就意味着裁汰八旗绿营,不到逼不得已,朝廷不会下如此大的决心,当今圣上可不是坚毅果决之君,没那份魄力。 略微沉吟,他才缓声道:“元奇团练开支浩大,规模小,于事无补,规模大,朝廷负担不起如此大的开支,不解决这个问题,元奇团练别说是成为经制之师,就是长期保存,也是奢望,知足争取团练大臣之职,想来不是权宜之计罢?” “如此大事,自然要从长远考虑。”易知足不加思索的道:“元奇团练开支大,主要在于配备的火枪和消耗的弹药,若是大清能够自行制造生产足以媲美花旗国的新款火枪,这开支就能缩减四成,弹药若能够大规模生产,降低生产成本,还能缩减一二成.....。” 不待他话说完,林则徐就惊喜的道:“元奇有这能力?” “元奇哪怕是倾其所有,也要力争实现火器自产。”易知足沉声道:“大清不能没有自己的兵工厂,一国之军工,岂能长期依赖他国?” “说的好!”林则徐兴奋的道:“若是元奇能够制造出不逊色于花旗国新款的火枪,大幅缩减开支,元奇团练必然有望成为朝廷的新军。” “部堂大人且别急着高兴。”易知足赶紧给他浇一瓢冷水,“火器制造,有两大难关,一是研制,二是工业基础。西洋火器新品种层出不穷,日新月异,淘汰很快,研制需要庞大的技术人才团队。 更为重要的是工业基础,没有强大的机器生产能力,即便能够研制出好火器,也无法大量生产,而且,现在的火枪都需要高度统一的规格,所有的枪支零件要能够互换,这不是手工制造能做到的。 而不论是研制还是奠定工业基础,都需要时间,而且是不短的时间,即便有花旗国的大力支援,也不可能一蹴而就。” 林则徐急切的问道:“究竟需要多长时间,知足心里总该有个底罢。” “五至十年。”易知足沉声道:“十年之内,大清必须实现军工自给,为此,元奇可以不择手段。” 五至十年,这时间并不长,林则徐有些纳闷,为何易知足的语气中却是充满了紧迫感,连不择手段的话都说出来了,略微沉吟,他神情严肃的道:“知足如此急迫,可是十年之后,将有大的变故或是战事?”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欧洲各国如今都在大力发展工业,一俟他们奠定了工业基础,实现大规模的机器作业,就都会象英吉利一样,极力对外扩张,因为欧洲各国人口少,面积小,必须要极力对外扩张,才能满足大规模机器生产之需要。 咱们大清,人口众多,疆域辽阔,又甚是富庶,是欧洲各国对外扩张的最佳目标,十年,咱们只有十年时间,十年之内,若是不能建立自己军工体系,欧洲各国就会掀起一波瓜分大清的热潮。届时,不仅有亡国之危,还有灭种之险!” 亡国之危,灭种之险!林则徐被他这番话说的心里有些发毛,一瞬不瞬的盯着他,这小子断事极准,在广州不论是官场还是商场,都是有口皆碑,他也清楚这小子,不是文人习气,喜欢故做惊人之言,亡国灭种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不令人心惊。 易知足被他盯的有些不自在,摸出一支雪茄,也不假惺惺客气,自顾点上,他今日对林则徐说那么多,有些借题发挥的意思,以他的估计,林则徐在广州呆的时间应该不会长,极有可能调任,因为两场大捷的缘故,他只有两种可能——调任两江总督或是调回京师直接入军机。 实则,两江总督的可能不大,毕竟林则徐之前就是两江总督,而直隶总督一般不会委任汉员,调回京师入军机的可能最大,出于这个考虑,他才给林则徐灌输发展工业,自建军工体系,建立海军和舰队这些观念,指望他回京师能够影响道光以及一批大臣。 从总督府出来,易知足没有回元奇总号,出城之后,他径直乘船去了小箍围岛,如今小箍围岛上不仅驻扎着四千元奇团练,磨刀洋和定海俘虏的四千余英军战俘也都尽数关押在这岛上。 在打消了林则徐进京献俘的念头,又获得允许英军赎回战俘,这批战俘在易知足眼中也就成了白花花的银子,出兵收复定海,官府一个大子儿没掏,这回赎战俘的银子自然没人敢跟他抢,他没拿这些战俘去跟林则徐兑换赏银,已经算是很客气了。 这批战俘,易知足当初是答应了要善待的,但是善待战俘不等于是白养着不干活,四千多人吃喝拉撒,每天需要的银子都数以百计,这么白养着,还不得亏死,况且,天知道什么时候这些战俘才能被赎回去,就算英军急于赎回,他也不愿意,毕竟这批战俘都知道元奇团练的底细,这就意味着,这批战俘极有可能关押较长一段时间,这么些不要钱的劳力,当然不能浪费了。 登上小箍围岛,易知足在燕扬天、陈洪明、肖明亮等几个团级军官陪同下来到位于岛心的战俘营,英军陆军司令布尔利带着粤海英舰总司令史密斯等一众校级军官毕恭毕敬在站在营门外迎接。 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一顶设在树荫下的帐篷里,落座之后,易知足扫了众人一眼,径直问道:“按照惯例,贵国政府会付赎金将所有被俘的战俘都赎回去,是不是?” “阁下对欧洲情况很熟悉。”布尔利回道:“女王陛下不会对尽职尽责的大英帝国的军人不闻不问,一定会交换战俘或是赎回战俘。” “赎金是什么标准?” “抱歉。”布尔利满脸歉意的笑了笑,道:“赎金没有标准,一般都是谈判商议。” 易知足也不清楚英军赎回战俘有没有具体的标准,但他很清楚,谈判商议显然对他没什么好处,毕竟英军要抓大清的战俘不是什么难事,到时候英军提出要交换战俘,他还能硬顶着不同意?那元奇的名声还不臭大街了。 这事得好好琢磨一下,可不能亏的太厉害,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鉴于诸位在广州将会待较长一段时间,你们必须自食其力。” 一听这话,布尔利警惕的道:“阁下可是承诺过,会善待战俘。” “善待战俘,只是秉着人道主义,不虐待战俘,不是让你们白吃白喝,恁事不干。”易知足撇了他一眼,道:“身为战俘,要有作为战俘的自觉,从明日起,所有战俘以连为单位,分头干活,没完成规定的任务,不提供食物。” 毫无疑问,这是要将他们当做苦力来使用,布尔利当即便道:“阁下这是对大英帝国军人的侮辱,我抗议!” “抗议无效。”易知足站起身道:“不想饿肚子,就乖乖完成任务,另外,若是有人逃跑,逃跑一个,我杀一个战俘,从军官杀起。”说完,便扬长而去,留下一屋子目瞪口呆的英军军官。 出的战俘大营,燕扬天才道:“校长,一个连的战俘,安排多少团勇看守?” “真担心他们逃跑?”易知足道:“人生地不熟,语言不通,样貌怪异,放他们逃,也逃不出去,派一个班看守即可。”说着,他放缓了步子,扫了跟在身后的几人一眼,缓声道:“定海一战,打出了元奇团练的气势,大伙儿的精气神与以前有着明显的变化,这是好事。 任何一支强军都有优良的传统和辉煌的战绩,元奇团练初战,就能取得如此战绩,实是可喜可贺,不过,你们要牢记,自古以来,骄兵必败,英军若非骄横,目中无人,也不会有此惨败。” 燕扬天连忙道:“校长训诲,学生等必定铭记于心。”(未完待续。) 第三一二章 判断有误 缓步走了一段路,易知足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几人漫不经心的道:“定海一战,元奇团练功绩不小,我已将有功官兵的功劳详细开列呈送部堂大人,想来朝廷必有封赏,授予实职的可能不大,估摸着从九品到五品的虚衔封赏是少不了的,这也算是有了官身......。” 定海大捷,一众团勇不是没有想过奖励,但他们一则年轻二则也知道他们是团练,对于元奇的奖励他们心里清楚肯定有,对于朝廷是否会有封赏,却是没人清楚,此时一听朝廷会赏赐官衔,燕扬天、陈洪明,肖明亮几人眼睛都是一亮。 就算是虚衔,好歹也是有了官身不是,怎么说那也是官儿,这足以让他们光宗耀祖,他们哪个不是家里遭灾遭难,连活下去都成问题,才在无奈之下卖身,辗转送来元奇义学的,这才几年时间,他们竟然有可能成为朝廷官员,这让几人都有种做梦的感觉。 几人喜形于色,易知足心里暗笑,看样子做官的诱.惑足够大的,明知只是虚衔,几人这高兴劲儿也是掩饰不住,略微沉吟,他才鼓励道:“咱们与英军之间还有的仗打,战功累积下来,别说是四品三品的虚衔,就是授予实职,也有可能,这段时间都给我好好训练。” 几人响亮的应了一声,肖明亮才道:“校长,英军在磨刀洋和定海连吃败仗,会否恼羞成怒,前来攻打广州?” 英军会不会前来攻打广州?易知足之前还比较乐观,手里捏着四千多英军战俘,估计英军会投鼠忌器,会采取谈判的方式来赎回这些战俘。 但今日与布尔利简单的接触下来,他意识到可能想左了,四千战俘,英吉利要多少银子才能赎回?以他的盘算,至少也要数以百万银元计,他买个小厮也得四五十银元不是,何况是训练有素,身经百战的职业军人,一个士兵少说也的二百银元,军官的价钱自然是成倍往上翻,这么算下来,少说也得二百万银元。 问题是英军会拿出如此大一笔赎金来赎回这些战俘?易位而处,他若是英军侵华总司令,他会甘心乖乖交出一大笔赎金来赎回这些战俘?回去怎么交差?打了败仗就已经够丢脸的了,还让处于经济危机之中的政.府拿一大笔钱赎人,回去还有脸见人? 不愿意交付赎金赎人,又不可能弃这些战俘不管,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交换战俘!想到这里,他心里一沉,这篓子似乎就捅的有点大了,之前的判断有可能完全是错误的,定海,英军估计会强攻,不仅如此,英军还有可能沿途攻击沿海港口城市,以抓捕足够多的战俘来广州与他交换。 真要如此,这个局面可就足够混乱了!想到这里,他有些纠结,即便明知会是这个结果,他也是束手无策,总不能主动将这批战俘白白交还给英军,损失点银子倒是小事,让英军觉的软弱可欺,那才是后患无穷。 定海,韭山外洋,从天津急匆匆赶回的英军主力舰队大小四五十艘战舰停泊在海面上,乔治·懿律的旗舰——‘梅尔维尔号’战列舰的官厅里,懿律、义律、伯麦,三人阴沉着脸听着海军上尉乔伊斯述说着从定海侦查回来的情况。 进攻定海的西式风帆船,不论是武装商船还是战舰,都已不见踪影,道头港里停泊着二十余艘老式的清国水师战船,原本飘扬在定海城头的大英帝国的国旗已经被清国五花八门的旗帜取代,道头港以及视线可及的地方,看不见一个英国士兵。 汇报完之后,乔伊斯上尉迟疑了下,才道:“清国水师派遣了一艘小渔船打着白旗靠近咱们快艇,来人说,先前收复定海的是广东水师和元奇团练,英军伤亡不大,全被俘虏,押解去了广州。” 懿律听的一楞,看向义律,道:“元奇团练?就是那个元奇银行?团练是什么?” “团练.....。”义律倒是知道元奇银行组建了一支一万人的团练,但对于团练的性质,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准确的描述,尤其是元奇团练与一般的地方团练大不一样,略微沉吟,他才道:“元奇团练,确切的说,就是一支预备役军队,它不属于清国的正规军,不过,元奇团练的情况有些不同。 元奇团练由一万青壮组成,听说是采用美利坚陆军训练方法加以训练,全部配备火枪,不过成军时间不长,只半年时间。” “那些战舰和武装商船又是什么情况?” “元奇以及十三行最近两年来商贸交易频繁......。”义律沉吟着道:“美利坚没理由为了清国向咱们宣战,应该是元奇想美利坚采购了战舰。” 一支训练了半年时间的清国预备役军队轻轻松松攻下了四千英军防守的定海城,还俘虏了大部分英军?这话说出去有人信吗?懿律翻了他一眼,却没吭声,毕竟事实摆在眼前,他宁愿相信那些英军是被俘虏了,也不愿相信他们是战死了,而广东水师显然没这个能耐。 沉吟良久,他才沉声道:“必须弄清楚事情真相,定海守军是如何败的,究竟去了哪里?”略微一顿,他沉声道:“明日,舰队进驻道头港,让清国守军将领上舰答话,问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若是不正面回复,咱们就攻打定海。” 清国守将还敢上舰答话?义律看了他一眼,摆手让乔伊斯上尉先离开,伯麦却是开口道:“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在清国水师攻打定海之时,城内守军大规模爆发疟疾,失去了应有的战力。” 这个解释,懿律倒是能够接受,毕竟定海守军原本就疟疾横行,他点了点头,道:“不错,唯有这种情况下,守军才会大规模的投降。” 义律却没附和这个说法,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有些走神,懿律不满的看了他一眼,轻咳了一声,义律看了两人一眼,才开口道:“元奇的大掌柜易知足,我跟他打过几次交道,此人能说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对于欧洲的情况也很了解,胆子很大,但却不是不考虑后果的人。 清国的团练,主要是防守地方,二位想想,元奇团练为什么会来攻打定海?若是没有把握,元奇团练敢出兵来攻打定海?咱们已经损失了一半的兵力,最值得怀疑的就应该是元奇团练, 我认为,不能再轻视元奇团练。” 听的这话,懿律皱了皱眉头,他承认这话有道理,元奇团练和广东水师都应该很清楚他们的战力,敢于大老远来攻打四千英军驻守的定海,肯定是有些依仗的,不过,他实在难以相信,清国的水师和团练能够正面与他们抗衡。 见他不吭声,义律接着道:“不管是定海守军是因为什么原因投降,咱们总不能不管他们,总的想方设法赎回来......。” 懿律一张脸绷的紧紧的,心里说不出的愤怒,四五千战俘,那得要多少赎金?若是向伦敦如实汇报,并且申请赎金,他这个远东军舰队司令肯定会成为伦敦最新的笑话。 伯麦这时开口道:“不能赎,真要付赎金赎回战俘,这仗就没法打了,而且战争没有结束,对方也不会允许咱们赎回战俘。我认为,我们应该再次攻打定海,尽量多俘虏清国士兵,然后和他们交换战俘。 另外,我们必须申请援兵,扩大战争,否则清国根本不可能接受我们的条件,既然要等待援兵,舰队就不可能长期停泊在海上,我们需要一个适合的港口,定海无疑是最适合的。” “定海未必适合。”义律不假思索的道:“咱们在定海若是再爆发疟疾,极有可能全军覆没。” 懿律点了点头,确实如此,这个问题不得不考虑,那四千陆军在定海染上疟疾,他们就能保证不会染上?想了想,他看向义律,问道:“还有比定海更适合的地方?” 义律斟酌着道:“咱们在广州从来没有染上疾病,澳门、九龙或者是厦门,都应该比定海好。” “那战俘呢?”伯麦道:“咱们从哪里去获取足够用于交换的战俘?” “又没说不打定海。”义律笑道:“只是说不占据定海,以免沾染上疟疾。” 定海县城,县衙,浙江提督祝廷彪可谓是忧心忡忡,虽说早就预料到英军主力舰队会前来定海,而且这几天时间他也调兵遣将,修挖防御工事,做了充足的准备,可闻报英军主力舰队已抵达韭山外洋,他仍是免不了担心,天知道英军会不会恼羞成怒,将一肚子闷气撒在定海头上。 虽说是做了充分的准备,祝廷彪依然是心里没底,他详细询问过参加定海之战的定海守兵,知道英军的火炮厉害,他更清楚,手下是一群长时间没有经历过战阵的官兵,说句不好听的,他宁愿手下的元奇团练那种只训练了半年时间的团勇,那毕竟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禀军门。”一个五十出头,蓄着八字胡,有些清瘦,身着二品武官袍的武将大步走进来,拱手道:“末将方才巡查了一番,各营守军都已经就位。” “鹏起无须多礼,坐。”祝廷彪客气的伸手让座,来人是定海总兵葛云飞,去年丁忧回籍,英军攻陷定海,朝廷匆匆将其召回,俟其落座,他才道:“广东水师收复定海,将数千战俘尽皆押解广州,英夷震怒之下,怕是会再次强攻定海.....。” 葛云飞自然清楚他担忧什么,定海在浙江绿营手中丢的,却被广东水师收复,这脸早就丢到京师去了,如今广东水师将定海交回给浙江绿营,若是再次被英军攻占,他们也不用等朝廷旨意了,直接抹脖子得了,对于他们来说,这一战,根本就是死战,没有一丁点的退路! 稍稍沉吟,葛云飞才沉声道:“军门无须担忧,英夷所依仗者,无非是船坚炮利,咱们避免海战,死守定海,英夷也唯有火炮之利,末将这两日仔细查看了元奇易知足部署的防御工事,确实能够最大限度的抵御英夷的火炮。 军门放心,定海六千守军,兵力占优,既是以逸待劳,又有防御工事可依,有坚城可守,就算英夷强攻,这次也未必能攻的下来。” 祝廷彪微微眯了下眼,沉声道:“传令各营,今晚让所有兵丁吃饱吃好,明日一战,破釜沉舟,有死无生!” 次日上午,英军舰队缓缓的驶进了道头港,封锁了整个港口,但却没有急于进攻,而是派了艘快艇靠岸,送了一封信,要求转交给定海守军主将。 信是汉语写的,而且还写的文绉绉的,要求定海主将上英舰谈判,限一个小时,否则就攻击定海,祝廷彪看过之后一脸冷笑的道:“狂妄无知。”随即吩咐道:“回复他们,要战便战,悉听尊便。” 收到回复,懿律放下望远镜,咬牙冷笑道:“还真是底气十足,难道靠那些壕沟就能阻挡咱们?天真!.....。” 不等他说完,义律就打断他的话头道:“阁下,那些壕沟足以让咱们的火炮失去威力。” “抢占东西两面制高点,架设火炮。”懿律沉声道:“我不相信那些壕沟能够抵挡来自三面的炮击。” “还真能。”义律说着蹲下身,在甲板上简单的画了个草图,道:“阁下,他们的壕沟是一个堪称完美的防御工事,他们早就料到咱们会抢占两边的制高点,这些战壕足以抵御来自三面的火炮炮击。” 略微一顿,他干脆的道:“我建议放弃攻打定海,咱们眼下已经经不起大的损失,清国沿海多的是港口城市,基本上都是不设防的,咱们没必要啃这硬骨头。” “我同意。”一直没吭声的伯麦这时开口道:“攻击定海,咱们可能会付出很大的代价。”(未完待续。) 第三一三章 脱离轨迹 见的义律、伯麦都反对,懿律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你们难道对这些壕沟没有兴趣?就不想看看这些壕沟的防御能力有多强?预料不错的话,咱们以后在清国沿海各地可能都会遇到类似的壕沟,必须得打一打,找出这些壕沟的弱点,顺带也看看这批定海守军抵抗的是否顽强。” 听他如此说,伯麦连忙闭口不言,义律却坚持道:“即便要打,也只能是试探性攻击,咱们眼下的保存实力.....还的节约弹药。” 懿律却转过身吩咐道:“传令,火炮掩护,陆战队登陆抢占两边高地。” “轰轰轰”闷雷一般的炮声登时响彻整个道头港,攻打过一次定海的英军轻车熟路的用火炮轰击东岳山炮台,同时用运兵船装载陆战队登陆。 定海城南门谯楼上,祝廷彪举着望远镜来回的扫视着,英军火炮的密集和猛烈超出了他的预想,即便距离几里远,他也觉的头皮有些发麻,上百门火炮一起开炮,实在是令人震撼,也不怪之前的定海守军不战而逃,两柱香之内就丢掉了定海。 当看到英军乘坐小船开始登陆,他心里一阵阵发紧,瞧这架势,不象是虚张声势,难道英军想夺回定海? 晓峰岭火炮阵地上,定海总兵葛云飞看着英军战舰连续不断的开炮,只觉的有些口干,打了半辈子仗,什么时候见过如此密集猛烈的炮击,难怪说英军船坚炮利,大清的水师在这些战舰面前根本就不堪一击,甭说近战了,连靠近的机会都没有。 看着英军运兵船分东西两路,他清楚英军这是采取与元奇团练的同样的打法,想抢占两边制高点,以火炮夹击,他当即沉声下令,“命两翼收缩,退守晓峰岭主阵地,咱们在这里与英夷见个高低。” 他很清楚,手下这些兵丁从来没经历过恶战血战,只能打顺风仗,兵力分散层层布防的结果就是兵败如山倒一发不可收拾,最好的办法是收缩兵力,让他们没有退路,逃无可逃,才能彻底激发他们的血性和斗志。 晓峰岭方向登陆的英军并不多,粗粗估计在三百人左右,登陆之后,英军也不急于进攻,而是在岸边集结,这情形让一众官兵都直纳闷,这些英夷在干嘛?很快,他们就明白了,敌人在等火炮,一艘艘小船正将火炮运上岸。 见这情形,一众官兵都倒抽口冷气,这仗还怎么打?葛云飞心里也堵的慌,却是沉声给部下鼓劲,“不用担心,咱们有战壕,可以抵御敌人的火炮。” 英军运上岸的火炮清一色的卡隆炮,莫名其妙的败了两仗,懿律很谨慎,他也清楚,实心弹对于躲在战壕里的清兵造不成多大的伤亡,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卡隆炮发射的开花弹,要是开花弹的杀伤力也不大,那就不是一般的麻烦。 看着陆战队和火炮顺利的登陆,懿律暗松了口气,随即一指东岳宫山,道:“这山的地理位置很好,可以俯瞰整个战场,上面的火炮阵地,清国人似乎是放弃了,派一个连队上山搜索,咱们最好上山看看那些壕沟。” 还不到中午,英军就开始缓慢推进,有条不紊的进行攻击,卡隆炮射程不远,但发射的炮弹是开花弹,而且弹道轨迹是抛物线,在战壕上空爆炸的重镑开花弹足以对战壕里的清兵造成较大的杀伤,尤其是对初次使用战壕,还不是十分清楚如何保护自己的清兵来说,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葛云飞站在山顶将山下的情形看的一清二楚,他生怕下面支撑不住溃败,不顾身边众将的阻挠,快步下山,一直到第二道防线处,他才停下来,负责坚守第一道防线的参将方士贵气喘吁吁的跑到他跟前,道:“葛总戎,非是标下怯战,这仗真没法打,敌人的火炮太厉害,爆炸声震的耳朵发痛,头发晕不说,弹片还四处乱溅射,根本没地方躲。” 葛云飞呵斥道:“扰乱军心,信不信我就地正法了你?”说着他扫了身边众兵将一眼,高声喝骂道:“没脑子的东西,这么个打法,敌人能有多少炮弹打?炮声一停,就该轮到步兵上场了,赶紧回去,组织还击。” 顿了顿,他又沉声道:“萧才亮,你带一个营补充上去,我就在这里看着你们打。” 整整两个小时,英军发动四次进攻,却始终没能突破晓峰岭的第一道战壕防线,西岳宫山顶,义律不安的看了下怀表,道:“这次的定海守军让人钦佩......。” 懿律阴沉着脸没吭声,他在这里看的很清楚,对方明明死伤惨重,却依旧牢牢的坚守着阵地,估摸着应该处于崩溃的边缘了,半晌,他才开口道:“战损超过三成,还没崩溃,你们对清国军队的情报刺探是不是有误?” 义律哪里知道定海的守军根本就是背水一战,没有一丁点退路,迟疑了片刻,他才道:“这支守军确实与清国一般军队不一样.....先退兵吧,没必要跟他们硬拼。” 不是没必要硬拼,而是拼不起,他们现在经不起稍大点的伤亡,虽然明知这点,懿律却还是有些犹豫,这一退兵,会极大的打击己方的士气,略微权衡,他才轻叹了一声,道:“传令,撤退,退回战舰。” 回到旗舰上,懿律站在甲板上望着定海城,愣愣的出神,伯麦站在官厅窗户看了看,转头对义律,道:“定海不能再打,瞧这模样,即便能打下定海,咱们也抓不了多少俘虏。”说着,他对外扬了扬下巴,道:“去劝劝。” 义律也担心懿律咽不下这口闷气,自打舰队前往天津,就没一件事情顺心过,他着实是担心懿律拿定海撒气,略微犹豫,他才走出官厅。 听闻身后的脚步声,懿律转过头看了一眼,闷声道:“不打定海,接下来咱们应该打哪里?” 听的这话义律暗松了口气,只要不坚持打定海就好说,稍一考虑,他便道:“厦门如何?厦门清国守军不少,而且防备也不严,并且,厦门还有不少清国水师战船。” “还想着交换战俘?”懿律嘴角一翘,略带讥讽的道:“不能让战俘蒙蔽了咱们的眼睛,忘记了咱们东征的目的。”顿了顿,他接着道:“咱们是来逼迫清国接受咱们开出的条件来的,咱们不能让清国人牵着鼻子走。 战俘固然要交换赎回,但逼迫清国朝廷就范,同意咱们的条件更重要,打厦门没有什么意义,除了能获得战俘,不会让清国朝廷震惊,咱们得去打清国的江南——上海是个好地方。” 京师,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 看着浙江送来的捷报,道光心情大好,广东水师和元奇团练从英夷手里收复了定海,缴获战船八艘,俘虏英军三千余,浙江绿营又打退了英军的进攻,守住了定海,还有什么能比这事让他更开心? 见的龙颜大悦,首席军机大臣穆章阿微微欠身道:“皇上,浙江大捷,对于浙江巡抚和提督,也该稍加勉励,英军毕竟还没退兵。” 道光看了他一眼,道:“不急。” 听的这话,穆章阿登时就明白,道光对于如何嘉奖广东水师和元奇团练没有定下来,是以才不好嘉奖浙江官员,他心里很清楚,让道光犹豫的是对元奇团练的统领——元奇大掌柜易知足的嘉奖,林则徐在捷报上详细开列出了易知足的战功,恳祈朝廷委任易知足为广州团练大臣。 道光确实是对如何嘉奖易知足有些犯难,磨刀洋和定海两场大捷,振奋人心,鼓舞士气,身为两广总督的林则徐功不可没,对于他的奏请,驳斥显然不妥,更何况易知足的功绩摆在那里,组建元奇团练,协助广东水师磨刀洋歼灭英夷粤海舰队,又亲自率领元奇团练远征,收复定海,虽然明面上都是广东水师的功劳,但实际上是怎么回事,朝堂上一众大臣心里都明镜似的,如何嘉奖易知足,一众汉大臣可都眼巴巴的等着。 其他的嘉奖都好说,唯独这个团练大臣,道光有些拿捏不定,他很清楚,易知足虽然是一介行商,但却在广州官场混的如鱼得水,与一众文武大员都往来密切,有着良好的私交,眼下广州面临着被英军攻击的危险,广州一众官员对元奇团练也都甚是倚重。 这种情况下,若是易知足再有个团练大臣的身份,元奇团练怕是会如虎添翼,元奇有着雄厚的资金实力,有着大量采买西洋火器的渠道,还能自己生产火药炮弹,要扩张,根本就只是一句话的事情,他可不希望前面打走了狼,后面又来头虎。 穆章阿也清楚道光为难,朝中满汉之争几成水火,偏偏这节骨眼上,林则徐这个汉大臣接连打了两个胜仗,让一众汉臣气势高涨,而更为难的是,英吉利还在一旁虎视眈眈,朝廷还必须倚重广东水师和元奇团练。 不过,浙江绿营打退英军攻击,守住定海,让他多少有些欣慰,见的道光不吭声,他谨慎的道:“从磨刀洋大捷、收复定海、守住定海来看,绿营还是能战的,不过是承平多年,都懈怠了的缘故,打上几仗,也就历练出来了。” 这话的意思,道光一听就明白,绿营可用,就没有必要在乎元奇团练,问题是,元奇团练的优势很明显,元奇团练打仗不用朝廷掏银子,绿营可用,那却是要朝廷耗费大把银子的,另外,还有一点,他没流露出来,就是与英吉利这一战,国库吃紧,他准备尝试一下发行国债,这是需要元奇鼎力支持的。 这事他的好好权衡一下,他当然清楚,穆章阿不希望自己遂了林则徐的意,略微沉吟,他转移了话头道:“英夷舰队差撤离定海,会去哪里?” 这事穆章阿也仔细思虑过,当即便道:“英夷损兵折将,兵力折损过半,此番又在定海碰壁,奴才窃以为,多半会乖乖的去广州,等着与钦差大臣谈判。” 略微沉吟,道光才道:“琦善如今到了何处?” 琦善不是有请安折吗?何必明知故问?穆章阿一转念就反应过来,道光这是嫌琦善走的太慢,林则徐当初可是一个月就赶到了广州,想到这里,他连忙道:“回皇上,已经过了山东。” 道光漫不经心的“唔”了一声,才道:“你给他去信,广东绿营手里还有四千英夷战犯,要善加用之。” “奴才遵旨。”穆章阿连忙躬身道,心里却是暗骂琦善不知好歹,道光虽然对他的行程只字不提,但如此重要之事,不给谕旨,却让他私信告之,心中不满,可想而知。 道光只高兴了两天,就收到了两江总督伊里布的折子,英夷舰队攻陷上海,大肆洗劫一番之后出海扬长而去,不知所踪。 看到这份折子,道光怔怔了半晌没有吭声,英夷舰队不知所踪,下一步,他们会攻打哪里?英夷为什么没去广州?他们想做什么? 道光满肚子疑问,一众朝廷柱石大臣没一个能回答他,英军舰队司令懿律却以实际行动告诉了他,在攻陷洗劫上海之后,英军舰队随即又攻陷洗劫了镇海,随即一路南下,短短一个月时间,相继攻击了宁波、温州、泉州、厦门、惠州,一时间,东南沿海各府县风声鹤唳,人心惶惶,谈洋色变。 广州,西关,元奇总号,容园。 “都是战俘惹的祸。”易知足看完才送来的急报,忍不住轻声嘀咕了一句,点了支雪茄,他走到窗户边,看着院子里的大榕树思忖着,这一场战争已经完全脱离了原来的轨迹,他该如何应对? 从英军的行进路线来看,很显然,是奔着广州来的,新的钦差大臣琦善估摸着这几日也该抵达广州了,值得庆幸的是,林则徐还没有调离,关天培依然还是水师提督,让他忧心的是,两场大捷,朝廷的嘉奖封赏,至今还没下来,朝廷究竟是什么态度?(未完待续。) 第三一四章 带路党 英军肆虐东南沿海,朝廷却对取得两场大捷的广东水师和元奇团练迟迟不给予封赏,这事本身就不正常,战事期间,嘉奖和封赏历来都是很及时的,这是朝廷鼓舞士气的一种手段,但道光却偏偏拖着,这不得不让易知足怀疑道光对战事所持的态度。 京师主抚主战之争,易知足也听闻点风声,不过,他不认为,在广东水师接连取的两场大捷,浙江绿营又打退英军进攻,成功守住定海的情况下,素来以****上国自居的大清皇帝和大臣们还会极力主抚。 要说抚战之争,他还是赞成抚的,毕竟实力不如人,战争持续或是扩大,对于大清来说,都是一场灾难,不过,汉大臣都主战,他可不想找不自在,他如今位卑言轻不说,元奇团练还处在风口浪尖上,能够借重的也就是一帮汉员,自然不能与他们背道而驰。 转念,他又想到钦差大臣琦善,这位一力主抚的直隶总督前来广州,不消说,肯定是为了与英军在广州谈判,在原本的历史中,林则徐被革职流放,琦善接任两广总督,因一心主和,防守不力,被英军攻占虎门,兵临广州城下,最后花了几百万赎城费才让英军退兵。 现如今,情况已经完全变了,琦善收复还会接任务两广总督?这还真不好说,林则徐虽说不会革职流放,但调离广州的可能还是很大,身为直隶总督的琦善以钦差的身份前来广州,仅仅只是为了与英军谈判? 那么,与琦善的关系该如何处理?想到这里,易知足不觉有些头疼,刻意疏远,不利于元奇,走得近了,一众汉大臣怕是对他会有看法,人家怎么看他,他无所谓,什么清名不清名的,他看的不重,他担心的是对元奇不利。 他正在自东想西想,李旺在门外禀报道:“少爷,总督府来人,说是部堂大人有请。” 难得是琦善到了?易知足摁了雪茄,道:“回复他们,我马上过去。” 匆匆赶到总督府,进签押房,易知足才看到关天培也在,他登时就意识到,英军舰队抵达广州了,果然,待其见礼,林则徐伸手让座,沉声道:“英夷舰队已经抵达广州外洋。” 易知足看了看两人,从容道:“英军如今兵力不足,别看东南沿海折腾的凶,却都是捡着软柿子捏,专挑疏于防范的沿海港口和城池,广州,英夷断然不敢打,至少在目前,英军没这份胆量。” 林则徐颌首道:“方才与关军门商议,也是如此看法,英夷舰队此番前来广州,主要还是与朝廷谈判的,钦差大臣琦善,后日就能抵达广州。”略微一顿,他接着道:“不过,英夷素来反复无常,且狡诈奸猾,须的严加防范,以防英夷偷袭,防范重点,一是虎门,一是澳门,不的给予英夷有可乘之机。” 澳门防务如今完全是由元奇团练负责,听的这话,易知足连忙欠身道:“谨遵部堂大人钧令,在下明日就赶赴澳门,详加部署。” 林则徐微微颌首道:“英夷曾经偷袭过澳门,难保他们不会再次偷袭,知足不可掉以轻心,澳门如今只驻扎一个营兵力,略显单薄,再适当的增添些兵力,要保证遭遇英夷,能够坚持到援兵到来。” “遵命。”易知足毫不迟疑的道,如今澳门是元奇团练驻防,而英军数千战俘又捏在元奇团练手中,英军会不会偷袭澳门,还真是有些难说。 关天培含笑道:“水师有战船停泊在黄埔,知足转运兵力,吩咐他们便是。” 那倒是感情好,船都不用安排了,易知足连忙道:“谢军门。” 略微沉吟,林则徐接着道:“后日,应该是午时,钦差大人会抵达广州,你二人一并参与迎接。” 对于这些繁文缛节,易知足最怕,一则人多场面大,二则动不动就的磕头,他当即便道:“英夷在外洋虎视眈眈,澳门防务,在下的细细查看部署,还要增派团勇入驻,迎接钦差大人,怕是时间来不及。” 林则徐笑了笑,道:“钦差大人来广州,必然会宣读圣旨,封赏水师和元奇团练在磨刀洋和定海取得的大捷,知足身为元奇团练统领,不在场可有些不妥。” 原来是安排琦善来封赏,易知足想了想,才道:“在下尽量抽身赶回,毕竟澳门防务更为重要。” 听的这话,关天培笑道:“这话也就知足说的出来,还有比接圣旨更紧要的?” 林则徐却是笑道:‘知足实心办事,殊为难得,尽量赶来罢。” 从总督府出来,易知足没回西关,径直去了河南大营,澳门防务一直是由花地大营的那帮书生掌管,平日里倒没什么,真要打起来,就是不小的麻烦,他得调一个精锐团驻扎澳门。 安排妥当军务,赶回西关,已是黄昏,他径直就回了磊园,才进大门,门房管事便迎上来禀报道:“少爷,有位公子自称是少爷故人,没有名贴。” 易知足对这种事倒是见怪不怪,当即便道:“请他到夏园花厅,我稍后就过去。” 在外奔波了一天,虽说是坐轿乘船,却也是满面风尘,略微洗漱了一番,易知足来到夏园,进的花厅,就见黄殿元一脸似笑非笑的望着他,当即拱手笑道:“没料想居然是有容兄......。” 黄殿元起身还礼,笑道:“如今要见知足一面,可真是不容易,在容园等了一个下午,都不见你人影,只好登门做不速之客了。” 易知足笑了笑,随意转身吩咐道:“着人整治一桌上好的席面,上一坛最烈的酒,再冰一瓶法兰西葡萄酒。” 黄殿元听的一笑,“怎的,改喝葡萄酒了?” “明日一早有事。”易知足边说边伸手让座,“可不敢陪有容兄痛饮了,稍后几日,再请有容兄,咱们一醉方休。” 一落座,黄殿元便道:“知足明日一早,可是要赶去澳门?” 易知足一楞,随即反问道:“有容兄这段时间一直在英人的舰队?” 黄殿元也不否认,道:“懿律、义律两堂兄弟想见知足一面。” “在哪里?” “地方由知足定。” 地方由他定,看来懿律俩兄弟倒是很有诚意,易知足没急于回复,起身从柜子里取了一盒雪茄,递给黄殿元一支,自个点了一支,懿律为什么要见他?明摆着,是冲着那四千多英军战俘,略微沉吟,他才问道:“对方是打算交换战俘?” 黄殿元微微摇了摇头,道:“英军舰队似乎没有官兵战俘。” 不是交换战俘,难不成还是赎回战俘?这念头一转,易知足便否定了,英军明显占据优势,怎会掏钱来赎回战俘?也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见,肯定是不妥,总的弄清楚英军的想法不是,略微思忖,他才道:“澳门如今由元奇团练接防,不过葡萄牙人在澳门依然还有驻兵,在兵头花园见面,如何?” 兵头花园是澳葡大兵头——葡萄牙澳门总督的官邸,对于双方来说,这都是一个值的放心的地方,毕竟葡萄牙在这场战争中是严守中立的,而且澳督谁也惹不起,既不敢得罪英懿律,也不敢开罪易知足,可说是最为适合双方会晤的地方。 黄殿元显然也熟悉了解澳门以及葡萄牙的立场,略微沉吟,他才道:“澳门毕竟是元奇的地盘,能否乘坐战舰去澳门?” “有容兄说笑了不是。”易知足轻笑道:“眼下大清与英吉利处于交战状态,若是让英军战舰进澳门,广州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我。”说着他一顿,“后日罢,让葡萄牙的船负责接送。” “还是知足思虑的周详。”黄殿元含笑道:“懿律他们应该不会有意见。” 如此安排,懿律他们若是还有意见,也就没必要你见面,易知足不想再扯这话题,当即话头一转,“有容兄如今对英军是何看法?“ 黄殿元看了他一眼,道:“明知不妥,可还是忍不住想问,元奇团练究竟是如何打下四千英军防守的定海城的?” “想不明白?”易知足笑道:“有容兄的见谅,这是军事机密,不能告诉你。” 黄殿元撇了撇嘴,道:“近万人攻打定海,还能有什么机密可言,听闻元奇团练的火炮很密集很猛烈,丝毫不逊色于英军战舰,知足该不会是将虎门炮台上的火炮都运去定海了吧?” 易知足笑道:“有容兄既然能打探到元奇依仗火炮之利攻下定海,岂能不知虎门炮台火炮是否被拆卸?” 黄殿元笑了笑,他就是清楚虎门炮台的火炮没被拆卸,才觉奇怪,元奇团练究竟哪里来的如此多火炮?见的易知足守口如瓶,他也不好意思继续打听,实则他也不是为英国人打探情报,而是想摸摸元奇团练的底。 元奇团练收复定海,消息传开,就引起了广东、福建、浙江的帮会高度重视,纷纷打探定海一战的详细情况,但元奇团练不论是在定海还是在广州,管理的都很严,根本不允许官兵私自离营,而参战的广东水师却是是留在港口远远的观战,只看到火炮轰击的密集猛烈,战壕挖到城墙根下,根本看不到是米尼枪起的决定性作用。 熟练的喷出一团烟雾,黄殿元才道:“英军战力强悍,远非八旗绿营可敌,这一点毋庸置疑,朝廷的海防是什么情况,知足应该比我更清楚,也不消多说,此番英军并非是以攻城掠地为目的,而是为了商贸,否则清廷早已经一败涂地了。” 略微顿了顿,他才斟酌着道:“元奇团练所展露出来的实力,让人惊讶,不过,恕我直言,满人猜疑心重,对于汉人武装历来控制极严,元奇团练根本没有扩大规模的可能,就这点兵力,如何与英军抗衡?我也不瞒你,英吉利正在向广州增兵。” 说到这里,他加重语气道:“这一战,清廷没有丁点赢的希望。” 英吉利会增兵,易知足并不意外,大清没有赢的希望,他比如何人都明白,他的要求不高,只希望输的好看点,或者是说,输的硬气一点,即便是输,也要咬下英军一块肉来,让欧洲列强都认识到,大清不是好欺负的,要打上门来,得做好付出惨重的代价的心里准备,他不希望走列强瓜分大清的一幕再重演。 沉默良久,他起身关了门窗,折回来才道:“英军舰队肆虐东南沿海,天地会出了不少力吧?” “可别将脏水都泼在咱们天地会身上。”黄殿元不满的道:“英军肆虐东南沿海,是为了向清廷示威,是为了向清廷施压,是为了与清廷谈判增加筹码,跟咱们天地会有什么关系?” “天地会没为英军提供情报?”易知足盯着他道:“没为英军舰队带路?” 黄殿元白了他一眼,道:“咱们总得取信英军吧?不如此,如何让英军相信咱们?知足又要咱们为你提供情报,又希望在事不可为的时候,与咱们联手坑英军一把,不让英军相信咱们,如何能成?知足该不会跟那些腐儒一般,满口的仁义道德,一肚子妇人之仁.........。” “打住,打住。”易知足连忙打断他的话头,道:“别把什么事情都推到我头上,我可没让你们那么干,你们想借英军之力搅乱大清江山,跟我可没丝毫关系。”顿了顿,他接着道:“方才有容兄也说了,英军的目的不是攻城掠地,不是改天换日,天地会想将英军当枪使,英军未必会如你们的愿......。” “目前来说,尚且言之过早,得看英军增兵多少。”黄殿元道:“英军搅乱东南,清廷必然元气大伤,咱们对此是乐见其成,也不介意煽风点火,真若事不可为,咱们也不介意将英军卖给知足。”说着,他一笑,“定海一战,缴获不菲,知足能否先给咱们一批火器,也不多要,五百枝,如何?”(未完待续。) 第三一五章 百年国运 黄殿元敢开口索要火器,自然是有底气,这几个月来,他一直在源源不断的为元奇团练提供英军的情报,不过,易知足却不打算给他,其实,定海缴获的英军火器,元奇团练根本用不上,因为米尼弹对于枪管的口径有着相当高的要求,为了保证武器规格的统一,尽量减少后勤压力,他是直接放弃了将那批火枪改装成线膛枪的打算。 可以说,缴获的那批英军火枪就是给黄殿元准备的,但易知足不敢现在就给他,他担心天地会用这批火枪助纣为虐——协助英军攻击沿海港口城池,那会让他心里不安。 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有容兄消息灵通,应该清楚,定海的缴获,元奇是与广东水师平分的,元奇团练一万团勇,如今装备了火枪的,不过才六成,英军增兵,对广州虎视眈眈,元奇的这点子家当可全在广州,这节骨眼上,哪还有火器分给有容兄。” 黄殿元知道对方说的是实情,他原本也只是顺带提一下,没报多大指望,当下也不强求,转而问道:“元奇的弹药局,是否能制造开花弹?” 易知足笑了笑,道:“有容兄如此打探,今晚这酒可就没法喝了。” “好,不问。”黄殿元笑道:“这酒席什么时候能送来,等了知足大半日,可真是有些饿了。” “我让人去催催。”易知足说着起身开门,才出门,就见李旺领着几个丫鬟小厮提着食盒一溜进了院子,待的席面布好,易知足吩咐李旺去院子门口守着,这才入席,酒过三巡,他才斟酌着道:“有些话,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天地会反清复明,在下不反对,但协助英军祸乱东南,从而达到削弱清廷力量的做法,很是欠妥。 不客气的说,这是汉奸行为,有容兄想过没有,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有遭一日,天地会帮助英军的事情传扬开来,遭天下人唾弃,还如何反清复明?” 黄殿元自斟了杯酒,这才慢条斯理的道:“协助英军打清廷与扯旗放炮造反,两者有何区别?别跟我说外夷入侵,满清难道不是外夷?” “满清是外夷?”易知足斜了他一眼,揶揄着道:“满人就不是黑头发黄皮肤黑严眼珠?怎能将满人与英夷相提并论?” 黄殿元摆了摆手,道:“《西关日报》我每期都看,咱们不说这事。”说着,他举杯一口将酒干了,这才道:“天地会的情况,知足也清楚,岂是我能左右的,为兄若是象知足这般,手握上万精兵,那倒是能一言九鼎.......不提也罢,喝酒。” 易知足笑了笑,道:“有容兄若是在天地会过的不痛快,元奇团练竭诚欢迎。” “别——。”黄殿元干脆的道:“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什么时候元奇竖旗造反,为兄倒是可以考虑。”说着,他笑了笑,道:“既组建了元奇团练,知足被清廷逼反的日子也就不远了,说不的,到时候还真会前来投奔知足。” “朝廷若真容不下元奇团练,我倒也不介意公然造反。”易知足缓声道:“不过,说实话,我是真不愿意如此......。” 见他欲言又止,黄殿元连忙追问道:“知足是怜悯天下苍生?” “不完全是。”易知足说着长叹了一声,呷了口葡萄酒,他才沉声道:“有容兄且说说,英吉利能够打上门来,说明了什么?” 黄殿元一笑,“别兜圈子,直接说。” “时代不同了。”易知足道:“明代之前,大规模航海,也就是郑和下西洋,但最远也就抵达过非洲,如今,欧洲的船队已能环绕整个地球,欧洲各国包括在美洲的花旗国在内的大量商船能轻松的往返于广州,商船能来,战舰自然也能来,大清朝廷那些个酒囊饭袋却没一个人意识到这点,否则海防也不至于如此之差。 不扯远了,欧洲美洲众多商船前来广州商贸,说明了什么?说明咱们再也不能象以前一样,封闭在一隅之地,咱们再也不是一个封闭的国家,而是与世界各国紧密联系在一起,随着航海技术的不断快速发展,咱们与世界各国之间的联系会越来越紧密。 这次英军舰队中的蒸汽轮船,有容兄应该留意到了,那应该是以后航海发展的主流趋势,以后的大型商船战舰如果都无须再依靠风力,而是依靠蒸汽机为动力,可以随时随地的自由航行,有容兄想想,那会是什么景象?” 黄殿元听的一头雾水,迟疑着道:“知足这圈子绕的也忒大了,这跟元奇不造反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而且很有关系。”易知足含笑道,呷了口茶,他才侃侃说道:“工业革命,有容兄可有耳闻?就是以机器为动力,取代手工作业,英吉利率先发动并完成了工业革命,因此英吉利成为了世界头号军事强国,堪称世界霸主。 工业革命最大的特点就是极大的提高了生产效率,但凡是实行工业革命的国家都必须走上对外扩张掠夺的道路,这是工业革命这一特点所决定的,如今欧洲各国都在相继推行工业革命,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一二十年后,这个世界将是群雄并起,争霸世界的格局,就好像咱们的春秋时代,七国争雄一样的格局,只不过,这天下不再是咱们中国这一隅之地,而是整个世界,各国之间会大打出手,争夺世界霸主,全球霸主之位!” 听到这里,联想到元奇开办的一系列厂子,黄殿元已是隐隐明白了他的心思,忍不住感慨道:“咱们是在碗里争,知足却是在锅里争,论眼光长远,论气魄宏伟,实是无人能望知足项背,不服都不行。” 顿了顿,他接着道:“知足纵有气吞天下之志,可如此朝廷,岂容知足有一展抱负之机?” “得争取。”易知足沉声道:“这节骨眼上,咱们不能内乱,一旦内乱,咱们就没有成为世界强国的机会,甭说参与群雄争霸,反而还会被人家瓜分......。” 黄殿元惊愕的道:“知足是要帮助大清成为世界强国?” 易知足悠悠说道:“真要成了世界强国,清帝也该主动退位了。” “主动退位?”黄殿元愣愣的看着他道:“这怎么可能?” “以少驭多,不符合新兴的名族国家体制。”易知足道:“有容兄有时间不妨多向英夷讨教一下.......。” “英吉利是君主立宪.....。” “如果是大明,还有君主立宪的可能。”易知足道:“大清不行,因为大清是以少驭多。”说着,他端起酒杯道:“来,走一个。” 黄殿元哪还有心思喝酒,呷了一口,便道:“知足可是有成熟想法?能否详细说说。” 详细说说?说什么?成熟想法?易知足可没考虑那么长远,他方才不过是随口一说,眼下,他和元奇都可说是在刀尖上跳舞,能不能撑过去尚且两说,哪有闲情去琢磨那些个遥远而且不着边际的事情,喝了口葡萄酒,他才道:“哪有什么成熟想法,先渡过眼前的难关再说,眼下,我只考虑如何守住广州,守住元奇的这点子家底。” 黄殿元今日好不容易算是探出来对方一点真实想法,哪肯罢手,一再套问,易知足却是再不肯稍露一点口风,酒宴早早散席。 出了磊园,黄殿元依然还在回想易知足的那番话,很显然,易知足不是说说而已,元奇这几年创办了长乐机器制造厂,长州造船厂,修建佛广铁路,开办机器缫丝厂,机器榨糖厂,开采昌化铁矿,又组建元奇团练,采用西式练兵法训练团练,以前不觉的,如今一捅破,这可不就是推行机器工业,编练新军? 这小子野心还真是不小,可问题是朝廷容的下元奇,容的下这小子吗?只怕是有些玄,与英吉利的这场战事只怕持续不了多长时间,毕竟英人只是要求开放口岸自由贸易,一旦战事结束,朝廷怕是就会对付元奇。 次日一早,易知足就进城赶往总督府,向林则徐禀报了懿律要求见面商谈的事情,他既然将会面的地点定在澳门,又让葡萄牙人做中间人,这事就不可能瞒的住,自然要先给林则徐通气,否则事后,免不了会被无端猜疑。 懿律私下约见易知足,林则徐倒并不太在意,也没多想,朝廷有规矩,地方大吏不得私下接见洋人,两广总督,广东巡抚可没少拒见英夷,屡屡碰壁之下,英夷学乖了,改而约见易知足,这也是情理中事。 懿律这次约见易知足,不消说,肯定是冲着那几千英军战俘来的,对于那批战俘,林则徐心里其实颇为纠结,当初他可是发布了悬赏令——《悬赏缉拿英夷首级》的告示,俘获英船一艘赏银十万,破坏一艘赏银三万,俘杀白夷五百,俘杀黑夷三百。 易元奇团练手中的四千多战俘若是跟他领赏,那可是二百多万的赏银,他就是将藩库搬空,也拿不出那么多的银子来,是以,在进京献俘行不通的情况下,他根本就闭口不提战俘一事,对于易知足提出允许英军赎回战俘,他也不做明确的表态。 但钦差大臣琦善明日就到广州,他可不希望易知足因为战俘的事情而与琦善闹翻,略微沉吟,他才道:“钦差大臣琦善明日抵达广州,对于那四千多英军战俘,肯定是要一一验证核实的,元奇团练的战功有一半都是源自那些战俘。 再则,钦差大人此番前来广州,主要是与英夷谈判,这批战俘,知足得谨慎些,轻易不要应诺英夷,另外,既然会谈,最好是乘机摸摸英夷的真实想法。” “在下明白。”易知足欠身道,顿了顿,他接着道:“还有件事禀报部堂大人,英军正在向广州增兵。” 增兵?林则徐眉头一扬,道:“消息可属实?增兵多少?” 情报自然不会错,但易知足却不好解说,当即便缓声道:“英夷增兵,乃是情理中事,英夷其实很清楚,朝廷不会轻易应允他们的无理要求,所谓的谈判,不过是缓兵之计,待的援兵抵达,战事可能会进一步扩大,至于增兵规模,估计应该会过超过一万。” 听的这话,林则徐心里不由一沉,英夷这个月来搅的东南沿海不宁,他已是深感不安,大清水师根本无法出外海作战,对于英军舰队,只能是望而兴叹,一点办法都没有,这么下去,朝廷迟早是扛不住的,若是战事进一步扩大,且不说东南糜烂,他的处境可是大为不妙。 默然良久,他才闷声道:“琦善是坚决主抚,皇上派他来广州,显然也是倾向于抚,两方若是达成协议......。” 达成协议还不是一张废纸,易知足看了他一眼,沉声道:“英夷反复无常,部堂大人对此是深有体会,若是大队援兵抵达,必然会另生事端......不过,英夷援兵抵达广州,至少是明年....。” 略微沉吟,林则徐才道:“知足的意思,是立足于打,让朝廷早做部署?” “非是咱们要打,而是英夷要打。”易知足沉声道:“若是败的太惨,英夷必然是得寸进尺,其他西洋强国也会窥觑大清。在下窃以为,朝廷不仅要立足于打,而且要做好持久战的准备,英夷毕竟是远道而来,粮草器械弹药的补给不便,无法长久作战,咱们虽然打不赢,但若是能坚持打,拖到英军难以为继,则有可能换来一二十年的太平。” 顿了顿,他接着道:“部堂大人最好是上折子,恳祈皇上南下,坐镇江南,倾全国之力打这一仗,这是关系到大清百年国运的一仗。” “关乎大清百年国运?”林则徐轻声念叨了一句,不解的道:“知足这话何解?英夷此番挑起战端,也无非是为了贸易,怎会关乎大清百年国运?”(未完待续。) 第三一六章 矿物时代 百年国运,易知足说的算是客气的,其实何止是百年!琦善的到来,让他意识到林则徐在广州的日子已经不多了,他自然要抓住机会引导对方,灌输自己的观念。 略微沉吟,他才缓声道:“咱们身处在一个大变革时代,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是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咱们大清没有人意识到,英吉利、法兰西、美利坚等等欧美强国,估计也没有几人能意识到这一点。 应该庆幸的是英吉利发动的这一场战争,会促使越来越多的有识之士认识到这一点,凡事皆有利弊,这一场战争,对于大清来说,最大的好处,就是打破了咱们****上国的美梦,让大清的官绅士商都清醒的认识到,咱们大清只是世界众多国家中的一个,不是什么****上国,而是一个可以被其他国家任意欺凌的一个老弱帝国。 为什么说这一战关乎大清百年国运?原因很简单,这一战,大清没有丝毫赢的可能,两国实力相差太过悬殊,根本就不对等,这一场战争的结局,不外乎三种。 一,大清惨败,英吉利不费吹灰之力,以微弱的代价轻松赢得这场战争。二,大清积极抵抗,让英军付出沉重的代价,虽败犹荣。三,大清倾国而战,而且做好持久战的准备,或许能拖跨英军,维持一个不胜不败的局面,然后在谈判中稍做让步,体面的结束这场战争。 三种结局,不胜不败自然最好,但朝廷怕是没有这个决心,也没人能意识到这一战对大清会产生深远的影响和灾难性的后果,再则,朝廷也没银子,无力支撑一场倾国之战,所以,这种结局的可能微乎其微。 第二种结局,积极抵抗英军入侵,虽败犹荣;要做到这点,皇上就必须坐镇江南督战,否则,面对英军强大的攻势,积极抵抗只能是奢望。 如果是第一种结局——英军以微弱代价轻松赢得这场战争,对大清而言,则是灾难性的后果,不仅英吉利日后会得寸进尺,变本加厉的频频来犯,欧洲其他强国也会相继而来,通过武力从大清攫取各种利益,将大清变成他们的海外殖民地,届时,大清的处境比印度更为不堪......。” 这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林则徐伸手打断他的话头,道:“英夷所求,是租借口岸通商,自由贸易,平等往来,似乎并不威胁大清根本。” “自由贸易也包括鸦.片贸易在内。”易知足毫不客气的抢白了他一句。 鸦.片贸易是实实在在的危及大大清国本,否则朝廷也不会下大决心禁绝鸦.片,林则徐被他这句话噎了一下,却也不恼,抚了抚长须,道:“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知足能否详细说说。” “自英吉利开始工业革命,以机器工业代替手工业,机器工厂代替手工工场,机器制造业机械化以来,不到百年间,人类的生产力发生了质的飞跃,超越了人类过去三千年的发展总和。”易知足缓缓说道:“英吉利人开创了一个时代......矿物时代。” “矿物时代?”林则徐好奇的道:“什么是矿物时代?咱们大清现在又是处于什么时代?” “植物时代。”易知足道:“数千年来,我们一直是处于植物时代,吃穿住行等必需品都无一例外地来自植物,粮食、衣物、房屋、车娇、照明、取暖等等都是来自植物,所需要的一切都必须依赖土地上生长的植物。” 林则徐想反驳,家禽牲畜等就不是植物,但话到嘴边,却反应过来,这些家禽牲畜也都是依赖于植物才得以生存,看来对方说的不无道理,他好奇的问道:“英夷难道就不需要依赖植物?” “英夷在很大程度上已经摆脱了对植物的依赖。”易知足缓声道:“英夷出行,交通工具是火车铁路,房屋是钢筋水泥建造的,燃料是煤炭,以蒸汽机为代表的机器动力取代了人力畜力甚至是水力.....。 随着西方科技的发展,粮食、肉食、衣物、照明、交通工具等等都将由矿物取代,一应衣食住行等必需品将会完全依赖于矿物,而不是植物,所以说,英夷开创了矿物时代。” 林则徐仿佛是听天方夜谭一般,难以置信的道:“粮食、肉食、衣物、照明这些怎么可能由矿物取代?矿物还能产出粮食不成?” “矿物当然不能产出粮食。”易知足含笑道:“但矿物能让粮食产量翻几倍,现在粮食亩产多少?以水稻为例,平均不过二石吧,但矿物能让水稻亩产达到五石六石.....家禽牲畜的喂养以及衣物被褥等等都可以由矿物取代。” ”太不可思议了。“林则徐一脸惊疑的道:“知足不是在说梦吧?” 自然不是梦,一百多年后,人类就生存在矿物时代,钢铁水泥,煤炭电力,化工化纤,化肥激素,玻璃塑料无处不在。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不急不缓的将话题拉了回来,“矿业时代是以工业为本,以机器动力,机器生产为本,三千年未有之大变革,指的就是植物时代向矿物时代过渡的这个时期,指的就是工业革命。 如今欧洲各强国都在极力推行工业革命,元奇也在尝试在广州推行工业革命,但我们起步晚,基础薄弱,底子差,更缺乏基础教育,缺乏人才,这一切都需要时间积累。 这节骨眼上,大清若是被列强频频入侵,大清的工业革命就会被扼杀在起步阶段,错过这关键的十年二十年,大清将追赶莫及,将会被欧洲列强瓜分掠夺,将面临百年的屈辱,这就是为什么我说这一战,关乎大清百年国运的原因。” 听他说完,林则徐半晌没吭声,他心里清楚,易知足不会跟他开玩笑,虽然他说的事情令人匪夷所思,但英夷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多了,火车他还没亲眼见着,铁路还没完工,但蒸汽轮船他却是亲眼见着了。 良久,他才开口道:‘知足将今日所言,细细写份折子罢。” 又要写折子,易知足眉头一皱,道:“能不能用白话文写?文言文难以准确表述。” “随你。”林则徐道:“此番会见英夷,细细打探一下英夷增兵之事,若是属实,也好早些奏报朝廷。” 看来对方还是心存侥幸,不相信英夷会增兵,易知足也不多说,满口应承。 澳门内港,澳门海防同知蒋立昂带着澳门大小官员在码头等候着,不远处,驻防澳门的元奇团练营长冯仁轩也带着一众部下静静的等候着,两拨人等候的自然是易知足。 英军主力舰队出现在广州外洋,澳门的气氛也随即紧张起来,毕竟英军有过袭击关闸的前例,而且英军粤海舰队被围歼,也正是因为袭击关闸,天知道英军主力舰队会不会将火撒到澳门头上,尤其是现在驻防澳门的还是参加过磨刀洋和定海两役的元奇团练,一些消息灵通的富户商贾都开始撤离澳门,这更是加剧了澳门的紧张气氛。 易知足此时前来澳门视察防务,澳门的一众官员哪有不来迎接之理?毕竟如今澳门的安危可都系在元奇团练身上。 蒋立昂瞥了不远处站的笔直的冯仁轩一眼,有心上前搭讪,却又抹不开面子,那小家伙虽是读书人,却一身臭毛病,行事我行我素不说,还不与澳门官场应酬,也不知道元奇团练其他的营官是不是都这样,这次难得见着易知足,非的好好说道说道,最好是给换个营官来。 “来了来了。”一个小吏一溜小跑过来,满脸兴奋的道:“水师的风帆战船,一共四艘,为首的是关军门的座舰。” 关天培也来了?蒋立昂心里不喜反忧,难不成英军真有可能再次攻击澳门?否则何以关天培也对澳门防务如此重视? 就在他患得患失之际,四艘风帆战舰缓缓进了内港,船靠码头,关天培、易知足两人并肩下了船,众人连忙齐齐迎上前见礼,马蹄袖打的山响,跪了一地,元奇团练的冯仁轩领着众部下却是行的新式军礼,分外显眼。 易知足回了个军礼,才吩咐道:“后面三艘船上是三团的人,你负责安排。” 元奇团练一个团是三个营,足足一千五百人,这点蒋立昂还是清楚的,一听给澳门增加一个团的兵力,这无疑是证实了他之前的猜疑,不由的满腹担忧。 “是,标下遵命。”冯仁轩朗声应道,心里却是暗喜,澳门增兵,这意味着有仗可打,这下总算是有机会真枪实弹的打一仗了,定海一战,河南大营出尽了风头,可把他们花地大营馋死了。 因为时间紧,关天培、易知足谢绝了蒋立昂的接风宴,稍稍寒暄了一阵,便在冯仁轩的陪同下马不停蹄的视察了内港、前山寨、关闸、新庙、莲花茎等营盘炮台。 对于澳门的防务,冯仁轩着实是尽心尽力,不仅按照易知足的规划修筑炮台挖修战壕,还多次进行实弹演练,弥补规划的不足,一路视察下来,易知足是颇为满意,关天培则是赞不绝口,蒋立昂则是忧心忡忡。 视察完防务,关天培将易知足拉到一边,问道:“知足明日可回广州迎接钦差?” 易知足含笑道:“明日要见懿律一行,如何能抽身回广州,军门为我在钦差面前斡旋斡旋。” “要斡旋也是部堂大人的事。”关天培道:“见英夷如何及得上迎钦差接圣旨,推迟一两日,也无甚要紧。” 易知足笑道:“朝廷封赏还能跑了不成?眼下摸清楚英夷的想法才是急务。” “你小子.....。”关天培微微摇着头,道:“可真真是个异类,迎接钦差,接受封赏,如此荣耀之事,你倒千方百计躲避......。” ”这话可别乱说,传出去又的招惹非议,军门该不会是嫌元奇团练还不够扎眼罢。” “这点子轻重老夫岂能掂量不清。”关天培说着一笑,“那老夫就不在澳门逗留了,你也甭送,处理好换防的事情。” 易知足也不矫情,当即拱手作别,领着一众部下回到前山寨大营,进的议事厅,坐定之后,他缓缓扫了军官一眼,才道:“澳门的防御工事修的不错,堪为表率。” “大掌柜谬赞,不过是标下等职责所在。”冯仁轩说着,稍稍迟疑了下,接着道:“禀大掌柜,澳门防御虽然周详,但标下窃以为,火炮过少,难以阻挡英夷登陆。” 三团团长肖明亮含笑道:“英夷若敢登陆,保证他们有来无回。” 冯仁轩并不知道河南大营三个团的精锐装备的米尼枪射程远,打的准,听的这话,觉的肖明亮有些狂妄,瞥了易知足一眼,斟酌着道:“若是英军登陆,怕是澳门会毁于战火。” 易知足轻咳了一声,道:“澳门是葡萄牙的租借地,咱们严阵以待,英军攻击的可能性不大,若是敢攻击,没必要有丝毫顾忌,澳门毁于战火,急的是葡萄牙人,不是咱们。 至于火炮,咱们火炮严重不足,而且防守的重点在虎门,澳门还真是顾不过来,不过,肖明亮说的不错,英军真要敢象上次一样在澳门登陆,铁定是有去无回。” 顿了顿,他接着道:“从今日起,澳门防务由三团接管,冯仁轩的花一营暂时并入三团。” 听的只是暂时并入三团,冯仁轩暗松了口气,连忙道:“标下遵命。” 黄昏时分,黄殿元赶到了澳门,一上码头,他就听闻了元奇团练增兵澳门的消息,对此,他倒也没太在意,易知足若是真打算借着在澳门见面会谈之机翻脸抓人,也不会如此公开的增兵澳门,看来,元奇团练这是担心英军再次攻击澳门。 他没多在码头逗留,径直赶往兵头花园,拜见澳门总督边度,前来澳门会谈,懿律并没有异议,但出于谨慎,他还是希望得到边度的保证。(未完待续。) 第三一七章 澳门斗狠 兵头花园——葡萄牙总督署。 葡督边度心情烦闷的在园子里缓慢的踱着,元奇团练增兵一千五百人,而且还是参与定海之战的精锐,这让他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他隐隐觉的元奇团练接手澳门防务,不仅仅是为了防范英国人,似乎还是冲着葡萄牙来的,这一千五百人的进驻,让他这种感觉更为明显。 对于元奇团练接手澳门防务,他原本没当回事,严格来说元奇团练连雇佣军都算不上,在收到元奇团练攻下四千英军防守的定海城之后,他才高度重视起来,对于英军的战力,他可是十分清楚,能够取得如此战绩,足见元奇团练的战力之强。 让他不安的是,元奇团练修筑的防御工事,似乎隐隐有针对葡萄牙在澳门驻军的味道,这让他有些琢磨不透,在这场清英战争中,葡萄牙可是严守中立的,严格的说,更多的是偏向清国,这包括在澳门积极禁烟,驱逐在澳门的英国人,关闸之战时,葡萄牙驻军也是按兵不动,为什么元奇团练会有意无意的针对他们? 就在他百思不解时,一个属从快步赶来禀报道:“阁下,元奇大掌柜易知足求见。” 易知足求见?这个时候?边度一楞,连忙道:“快请。”随即又吩咐道:“安排翻译。”说着,他快步向大门走去,他很了解易知足的底细,知道这为元奇大掌柜能随意的进出两广总督府,与虎门的水师提督关系更是亲密,一点也不敢怠慢。 易知足不是一个人来的,随行的还有伍长青,这次来澳门,免不了要与葡萄牙人打交道,是以,他刻意的邀请了精通英语和葡萄牙语的伍长青同行。 边度快步赶到大门口,瞟了一眼站在门口的两位穿着长衫的年轻人,随即满脸热情的向站在前面半步的易知足伸出手道:“非常荣幸能在澳门见到易先生,您好,我是边度。” 虽说都是总督,但葡萄牙澳门总督与大清的两广总督可说是相差十万八千里,林则徐巡视澳门,接见边度,赏赐给他四样礼物,色绫、折扇、茶叶和冰糖,给澳门夷兵送了一批牛羊和酒,外加400块银元,完全是居高临下,将澳葡总督当下属的做法。 边度心里也清楚自己这个总督在清国人眼里的分量,是以把自己的位置摆的很正,听的伍长青翻译,易知足很是礼貌的与他握手笑道:“一直想来拜访边度先生,却是无暇抽身.....。”说着,他介绍道:“这位是伍先生,元奇最大的股东。” 听的伍长青的身份,又见他会葡萄牙语,边度更是热情,免不了又是一番客气见礼,三人刚刚客套完,黄殿元却是恰好赶到,一见这情形,不由的笑道:“来的早不如来的巧,能在这里遇上知足,倒也省的再跑一趟了。” 一见黄殿元赶来,易知足登时明白,懿律对于在兵头花园见面没有意见,否则黄殿元不会前来见边度,当即上前拱手见礼。 得知黄殿元是懿律派来的代表,又见他与易知足十分熟络,边度不由的一头雾水,暗自纳闷,究竟是怎么回事? 四人寒暄着进了园子,易知足才问道:“懿律同意了?” “有葡萄牙人担保,还能有什么不放心的。”黄殿元含笑道:“这不,让我来叮嘱几句,懿律希望能够尽快见面。” 四人进屋,听的易知足和黄殿元说明来意,边度连想都没想就一口应承下来,这事表面来看要担些风险,实则没什么风险,在葡萄牙驻军的严密监视和防范下,不可能会有意外发生,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根本没法拒绝,不论是易知足还是懿律,他都得罪不起,这两位都是动动指头就能灭了澳门的主,他乐的卖两人一个人情。 细细的敲定了一些细节,见的易知足丝毫没有起身告辞的意思,黄殿元很是识趣的起身告辞,待其离开,易知足开门见山的道:“葡萄牙在澳门享有行政权、司法权、驻军权、贸易优惠权等等令英吉利、美利坚、法兰西各国眼红的各种特权,但贵国与我国的贸易额却远远低于英吉利和美利坚,贵国可考虑过我国的感受?” 听的翻译,边度心里一紧,这是什么意思?清国有意让英吉利取代葡萄牙在澳门的地位?谨慎的道:“易先生这是代表贵国政府?” 易知足面不改色心不跳的道:“我是代表两广总督林则徐前来问询问澳葡总督阁下。” 这就是官方代表了,边度进紧张的思索着,对方是什么目的?是对葡萄牙在清英战争中保持中立严重不满?略微沉吟,他才谨慎的试探道:“澳门很乐意为总督大人效力,不知道总督大人需要澳门做些什么?” “澳门是欧洲各国与我国贸易的跳板。”易知足缓声道:“如今,我们也想在欧洲拥有一块跳板。” 清国想在葡萄牙本土也租借一块地方?边度一楞,随即说道:“我很抱歉,这事不是我——葡萄牙澳门总督能做主的。” 易知足道:“明年的海贸旺季,我希望得到贵国的答复。” 葡萄牙会允许清国在本土象他们在澳门这样租借一块地方?这简直是不可能是事情,边度不用多想就知道,这事根本没有可能,可对方这话的威胁之意十分明显,若是被拒绝,澳门怕是极有可能被收回,或是转让给其他国家,比如英吉利或是美利坚。 见他沉吟不语,易知足含笑道:“我衷心希望两国能长期友好发展,共同努力推动东西方贸易的繁荣,这对咱们两国来说,是互利互惠的好事,希望边度先生慎重考虑,尽力说服贵国女王,期待您的好消息。” 听这话的意思,对方似乎不是在找借口对付他们,边度心里暗松了口气,见的对方站起身来,他连忙起身,道:“我会向女王陛下如实转达贵国的善意。” 两人出了兵头花园,伍长青才问道:“知足兄是真打算在葡萄牙弄块地方?还是找借口?” “两者皆有。”易知足含笑道:“就看葡萄牙是什么态度,不识趣,咱们就驱逐,识趣的话,元奇在欧洲也确实需要一块跳板。”顿了顿,他接着道:“对于咱们来说,葡萄牙就是一鸡肋,嚼之无味弃之可惜。” 次日下午三点,懿律、义律两人在边度的陪同下进了兵头花园,易知足、伍长青早已在二楼的大厅里候着,见面介绍之后,边度便知趣的离开,义律很是随意的道:“真没想到,易先生不仅是一个出色的商人,还是一个从色的统帅。” “不过是侥幸而已。”易知足含笑道:“定海的英军运气太差,咱们攻打之时,他们正大规模爆发疟疾。” 懿律、义律也不相信元奇团练能够堂堂正正的打下定海,俘虏那么多士兵,原本也是怀疑定海守军爆发大规模的疟疾,被元奇团练捡了便宜,易知足这话,无疑是证实了他们之前的猜想。 懿律也不绕圈子,径直道:“听闻所有的战俘都在易先生手里?” “是元奇团练的战利品。”易知足点了点头,道:“二位今日约见,可是为了赎回那些战俘?” “不,是交换。”懿律直率的道:“交换战俘。” 交换战俘?黄殿元不是说英军舰队没有携带战俘?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贵军手中有多少战俘?哪里的战俘?” “咱们手里现在没有战俘。“懿律说着,嘴角微微上翘,“不过,大清沿海各省港口城池驻兵,易先生需要哪里的战俘,需要多少,尽管开口,保证能让易先生满意。” 这纯粹就是威胁,对方是想强行索要战俘,否则就会攻击沿海各省港口城池,易知足心里暗骂了一句,还真他马的不要脸,他怎么也没想到对方会以这种方式了索要战俘,不等他开口,懿律接着道:“易先生如果没有明确的需要,那咱们就在广州附近打一个县城来交换你手中的战俘,如何?” 广州附近的沿海的县城不少,对方机动性强,战力强悍,要攻打区区一个县城,可说是不费吹灰之力,摆明了,对方不准备跟他按规矩来。 “这就是英吉利自诩的文明行径?”易知足讥讽了一句,才道:“二十艘大小战舰,四千多官兵被俘,阁下是着急了吧?无法向伦敦交差,面临着被解除职务,声誉扫地的处境,所以才如此着急,不择手段的想索回那些战俘,对吧?”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道:“东方和西方文化差异很大,我们中国,重尊严,重气节,珍惜声誉重过性命,有句话你们应该听说过,‘士可杀不可辱。’我们历来不提倡投降,因为我们有杀俘的传统。” 说着他看向伍长青,道:“长平一战,秦国白起,坑杀四十万赵军,楚汉争霸,巨鹿之战,项羽坑杀二十万降兵,唐代名将薛仁贵,杀铁勒人降兵十三万,北魏道武帝拓跋珪活埋五万燕兵,还有明朝的常遇春.....。” 易知足一直是用英语说的,懿律、义律听的心里都是一紧,数十万,数十万大规模的杀俘杀降,这在欧洲历史上可真是罕见,易知足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们若敢在广东乱来,对方不介意大规模杀俘? 伍长青心里暗笑,却是很配合的道:“常遇春有屠城嗜好,杀俘杀降,乃家常便饭,我记的清楚的是,他活埋了程友琼四千俘虏,其实不止是历史上的名将杀俘,各朝各代开国君王,大多都有杀俘杀降的经历,否则,咱们也不会形成杀俘的传统。” 这是一个实实在在的野蛮国家,杀俘是家常便饭,历史上有名的将军和国王都是杀俘杀降之人,懿律有些不敢想象,若是刺激易知足杀了四千战俘,事情传回伦敦,他怕是得上军事法庭。 对方这是在跟他们比狠!义律眼珠一转,笑道:“易先生说笑不是,元奇银行分号遍布广东一省,旗下还有众多工厂,怎会不顾及元奇的声誉而杀俘?” 易知足道:“杀的是英吉利战俘,又不是大清的战俘,怎会有损声誉?” 义律争锋相对的道:“若是因为元奇杀俘而导致咱们报复,攻城屠城,元奇声誉是否也不会受影响?” 易知足冷声道:“你们可以试试,只要你们敢攻城屠城,元奇就敢在广州公开杀俘,斩首!” 略微沉吟,懿律开口道:“现在是文明时代,发动战争不是以杀戮为目的,而是为了国家利益的需要,这样如何,咱们保证不杀平民,不杀战俘,易先生将那四千战俘交还给咱们,如何?” “如果我没记错——。”易知足故意拖厂声调道:“交换战俘,应该是战争结束之后的事情吧,哪有战争尚未结束就交换战俘的道理?” 懿律当然知道这时要求交换战俘不合规矩,但他却等不及,他很清楚,他这个侵华舰队总司令做不长了,援兵抵达之日,就是他解职之时,他希望能够挽回一些声誉,体面的卸任,希望能够在与清国谈判之前,索回战俘,以免在谈判中处于被动局面,如此,他才能争取到一个较好的谈判结果。 对方很明显是窥破了他的意图,是以才敢如此强硬,默然半晌,他才沉声道:“咱们能不能以和平的方式结束这场战争?”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前提是送还所有战俘?” 点了点头,懿律才道:“我保证,从现在起到谈判结束,不主动挑起战端。” 易知足听的一笑,“谈判未达到预定目标,不仍然要开战,此时送还战俘,岂非是增强你们兵力?” 见的易知足不知进退,义律沉声道:“易先生莫非是在逼迫我们攻击广东沿海港口城镇?”(未完待续。) 第三一八章 先战后抚 见义律一副色厉内荏的模样,易知足暗自好笑,语气轻松的道:“四千战俘因为你们苦苦相逼而惨遭杀害,这消息若是通过葡萄牙人或是美国人传回欧洲,应该能够轰动伦敦甚至是整个英国吧,总监督阁下若是不介意,大可以试试。” “易先生。”懿律沉声道:“我们不是在威胁。” 义律则换了一副诚恳的语气道:“实话告诉易先生,这批战俘我们必须索要回来,为此可以不择手段,至于声誉,易先生不会认为我们现在还有什么声誉吧?.......要不,咱们赌一赌?” 易知足自然不愿意跟他赌,这批战俘就算他硬拖着不给英军,钦差大臣琦善也会给英军,琦善绝对无法忍受英军为了这批战俘继续在沿海烧杀抢掠,听对方的语气,他们似乎已经预料到即将被解职的处境,是以不惜冒险一搏。 见的易知足不吭声,伍长青开口道:“这批战俘你们可以赎回去,你们不是洗劫了好几个港口城池?” 义律耸了耸肩,道:“是洗劫了几个城池,但财物都进了士兵的腰包。” 话说到这个地步,易知足也知道从对方身上捞不到一丁点好处了,慢条斯理的点了支雪茄,他才掏出一张告示来,递给义律,道:“这是两广总督林大人张贴的《悬赏缉拿英夷首级》告示,俘杀白夷赏银五百两,俘杀黑夷赏银三百两。 我原本以为你们能出更高的价钱,看来,我的判断有误,我现在决定将所有的英军战俘全部交给两广总督,换取赏银。” “易先生别说笑了。”义律讥讽道:“总督大人会给你那么多赏银?” “总督大人不给,钦差大人也一定会给。”易知足说着微微一笑,道:“如今这批战俘成了烫手山芋,我上交给官府,二位去跟总督大人或是钦差大人索要罢。” 跟清国总督和钦差索要,那就是谈判,什么事情都摆在桌面上,而且对方肯定会以战俘作为谈判的筹码,懿律当然不愿意,否则他也没必要冒险来澳门私下与易知足见面。 见的懿律两人都不吭声,伍长青暗赞了一句,这下可将对方将住了,将战俘交给官府,可就跟元奇无关了,就算没有赏银也无所谓,总比现在左右为难的局面好。 安静了一阵,义律才开口道:“易先生有什么要求,尽可以提。” 主客易位,易知足大感轻松,不过,对方能给他们什么好处?银子是不可能的,除了银子,对方还有什么?战舰、武器、弹药,这些都不可能,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阁下忘了,元奇组建团练的初衷是什么?” 听的这话,懿律不由的大喜过望,连忙道:“易先生放心,我以女王陛下的名义起誓,大英帝国的军队绝对不会攻击元奇名下的所有银行工厂。” 易知足道:“不仅是元奇,还有十三行,所有行商的商号和宅院。” “没问题。”懿律爽快的道。 义律则追问道:“易先生什么时候交还战俘?” “这事不能急。”易知足缓声道:“战俘并未集中关押,需要时间,十日之内,在九龙交还,如何?” 十天时间算长,懿律自然等的起,大不了推迟几日谈判,他知道这些行商都是一言九鼎,并不担心易知足说话不算话,当即满面笑容的站起身伸出手道:“非常感激易先生的慷慨。” 与他握了握手,易知足才道:“贵国大量战舰正在向广州集结罢,这批战俘安然无恙的回归,阁下若是与钦差大人谈判,再能有个好的结果......。” “易先生的提议很好,非常好。”懿律一脸灿烂的道:“若能与贵国朝廷达成协议,后继舰队完全没有必要前来广州。” 伍长青看的暗自感叹,瞧这水平,一句话就将英军有无援兵前来广州探的清清楚楚,这些英吉利军官还是嫩了点。 义律却道:“两国谈判,易先生会参与吧?广州,不,整个清国,可找不出第二个象易先生这样精通英文又熟悉了解欧洲情况的。” 易知足含笑道:“我非常希望能够参与两国的谈判,但这事我做不了主。” 懿律道:“我们可以向贵国钦差要求让易先生参与谈判。” “别,千万别。”易知足连忙摆手道:“若是由二位要求,钦差大人会怀疑我在谈判中的立场。” 懿律点了点头,道:“那我们等候易先生的好消息。” 从兵头花园回到前山寨大营,将一众军官都支开,伍长青才道:“知足兄对于防守广州没有把握?” 易知足喝了一杯凉茶,这才道:“为何如此问?” 伍长青白了他一眼,道:“在兵头花园,知足兄不是让英军保证不攻击元奇和十三行的产业?” 易知足听的一笑,“那不过是找个借口,体面的将英军战俘交还给他们,如此而已。” “白白交还战俘?”伍长青不解的道:“那岂非是太便宜他们?”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易知足道:“谁让咱们打不过英军?难道真让英军攻击几个沿海城镇不成。” “战争还没结束,就送还英军战俘,钦差单大人那里,知足兄如何交差?还有林部堂....。”伍长青担忧的道:“他们若是不同意怎么办?” “不同意?”易知足冷笑道:“他们若是不同意,咱们就用战俘向他们换赏银,让英国人跟他们去扯皮,咱们乐的自在。” “那.....岂非是言而无信?” 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言而无信的事情,义律可没少做,咱们偶尔为之,有何不可?况且,咱们也是出于无奈。” 伍长青一阵无语,这脸皮可是够厚的,略微沉吟,他才道:“咱们失信,不怕英军恶意报复?” “那不是咱们应该考虑的事情。”易知足无所谓的道:“谁反对,让谁头疼去。” 这倒也是,何必瞎操心,伍长青放下心来,转而问道:“钦差大人应该到广州了吧,不知道皇上会如何封赏知足兄。” “明天一早回广州。”易知足含笑道:“见了钦差大人,不就什么都知道了,何必瞎琢磨。” 广州,越华书院。 因为越华书院地理位置优越,而且环境清净优雅,琦善也将钦差行营设在越华书院,接风宴散罢之后,广州一众文武大员恭恭敬敬的将琦善送到越华书院大门口,琦善不仅是钦差,还是直隶总督,是文渊阁大学士,世袭一等侯爵,深得道光倚重,可谓是位高权重,众官员哪里敢有丝毫的怠慢。 下的轿来,琦善扫了众人一眼,道:“都散了吧。”说着看向林则徐,道:“林大人陪本钦差熟悉下环境。” 待的一众官员行礼告退,林则徐才陪着琦善走进书院大门,闲杂人等早已被衙役兵丁清场,一路行来,看不见一个人影,两人默默行了一段路,琦善才开口道:“易知足什么时候能回广州?” “不好说。”林则徐道:“不过,应该就在这一两日间。” “他回广州,着他随时来见。”琦善说着话头一转,“记的前些日子,少穆还上折子,建言以抚为主,如今广东水师磨刀洋、定海两战皆捷,且都堪称是大捷,少穆如今是主抚还是主战?” “抚。”林则徐毫不迟疑的道:“对英夷,必须以抚为主。” 琦善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道:“广东水师连战连捷,京师不少大员可都是极力主战。” 林则徐自然明白他指的是京师的汉员,他不想谈这话题,也不希望因为党争而改变对英夷的主张,略微沉吟,他才道:“易知足精通英语,擅长西学,熟知英吉利以及欧洲各强国的情形,虽然年少,但凡事善从大处着眼,有着过人的眼光和精准的判断力,待其来拜见,静庵兄不妨与其详谈,定会有所获益。” “少穆对此子可不是一般的赏识。”琦善含笑道:“如此说来,此子也是赞成以抚为主?” 林则徐微微摇了摇头,道:“他极力主战。” “主战?”琦善有些意外,林则徐主抚,易知足主战,两人主张不一,但林则徐却依然对他赏识有加,这可真是咄咄怪事。 林则徐微微颌首道:“易知足不是单纯的主战,总的来说,他是主抚,但却主张先战后抚,那小子见解不凡。” 听他如此一说,琦善登时来了兴趣,道:“如何个先战后抚,少穆详细说说。” 林则徐一笑,“此事说来话长,涉及面也广,静庵兄且忍忍,听易知足为你仔细剖析。”说着,他笑了笑,道:“英夷舰队停留在天津时,静庵兄可曾见过他们的蒸汽轮船?易知足买了一艘,正准备仿造,广州到佛山的铁路,预计年底就能完工,河南岛元奇还建有机器制造厂,静庵兄最好是先看视察一番。” 琦善此番前来广州,除了与英军谈判,另外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考察元奇,闻言当即颌首道:“那明日一早,咱们就先四处看看。” 林则徐其实最想问的还是朝廷对于广东水师和元奇的封赏,见的琦善绝口不提,他也不好多问,只是暗暗纳闷,道光究竟是个什么意思?眼下战事未歇,有功不赏,就不怕寒了绿营官兵的心? 次日上午,十点多钟,易知足就赶回了广州,先去了总督府,却被告知林则徐去了越华书院的钦差行辕,赶到越华书院,却又被告知,钦差大人与林部堂出去视察了,两次扑空,他心里很是郁闷,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里。 回西关吧,一会这两位大佬回来,肯定要召见他,况且与懿律约见商谈的事情他也的及时禀报,来来回回的奔波,实在累人,不回西关,却又不知道两位大佬何时才能回来?就在他犹豫之时,一个衙役快步迎上来,微微躬身道:“易大掌柜可是要拜见钦差大人,东边厢房清净......。” 清净?只怕一会就不清净了,易知足可不愿象那些官员一般坐在厢房里等待,不是没那份耐心,而是不想与那些官员应酬闲侃,在一众官员眼里,他就是唐僧肉,人人都想吃一口,他可不想自投罗网。 他当即摸出一张二十元的银票,不动声色的塞过去道:“我去卖麻街元奇分号办点事,钦差大人回辕,劳烦通知一声。” 那衙役一楞,合着这易大掌柜竟然一点不懂官场规矩?他连忙低声道:“拜见长官,哪有让长官候着的道理。”说着,他一指院子里的一长溜厢房,道:“咱这位钦差大人可是非同小可,前来拜见的官员哪个不是有头有脸的,还不都的乖乖的候着,有的一早就来了......那话怎么说来着.....对,便是怒目金刚,在这里也的低眉折腰。” 这家伙可真是嘴碎,易知足耐着性子听他说完,才道:“放心,我自有分寸。”说完,扬长而去,那衙役楞了半晌才嘀咕道:“狂妄。”低头一看银票,忍不住又乐了,这易大掌柜可比那些个官员阔绰多了。 一直等到黄昏,易知足才闻报琦善回行辕了,他也没着急,先去了趟总督府,得知林则徐还没回来,这才赶往越华书院。 帖子一递进去,很快就有人出来,将他引了进去,在厢房里枯坐了一天的一众官员见这情形不由的又羡又妒,不认识的纷纷打听,认识的则是一肚子不满,合着在钦差大人眼里,他们还不及一个行商。 一个穿着四品官袍的官员摇头晃脑的道:“这位易大掌柜还真不是一般的厉害,总督府、巡抚部院随到随传也就罢了,钦差行辕居然也是随到随传......。” “少说两句,瞧这光景,这位易大掌柜青云直上只怕为时不远了。”一个官员低声道:“没听说人家的四品顶戴是圣上御口亲赐,而且传闻定海大捷,人家功绩也不小,既会赚钱,又能打仗,谁个不欢喜?”(未完待续。) 第******章 发行国债 在一众苦巴巴等着琦善接见的官员满是羡慕嫉妒的注视下,易知足快步走进了琦善所住的独院,他已经收到消息,琦善和林则徐今日去了长乐机器厂、长州造船厂、广东水师弹药局视察,而且还去正在修建的火车站逛了一圈,显然是想看火车铁路。 这让有些不安,琦善是道光倚重的肱股大臣,此番前来广州,下车伊始,就急于视察元奇的工厂和佛广铁路,这显然不合常理,很显然,考察元奇的情况也是对方此次来广州的任务之一,看来,朝廷对于元奇团练的防范之心不是一般的重。 走进客厅,他飞快的瞥了一眼,见屋里就琦善和林则徐两人,两人一身便服也并非是按官场规矩上下首而坐,而是随意的相对而坐,也不知在聊些什么,似乎相谈甚欢,相比起林则徐,琦善显的清瘦些,同样是蓄着长须,看着比林则徐年轻的多,似乎才四十多岁。 不过,易知足详细的了解过琦善的情况,知道他比林则徐实则仅小一岁,今年才五十五岁,正是年富力强,精力充沛的年纪。第一次见面,他自然不好失礼,瞥了一眼就赶紧低眉垂眼,上前大礼参见。 琦善仔细的打量了他两眼,见他不仅年轻,而且身形挺拔,容貌也十分俊朗,且举止稳重,毫无一般官员见他之时的局促模样,尤为难得的是一口官话丝毫不夹杂广东口音,反而还带有些京味,不由的暗自赞许,广东官话,他听起来着实是费劲。 “知足无须拘礼。”琦善含笑道:“一篇《铁路兴国十八条》一篇《国债轮》,令知足名满京师,老夫亦是慕名已久......。”说着,见易知足守礼站着,便指了指椅子,道:“无须拘礼,坐。” “谢大人。”易知足说着,大大方方的在下首落座,腰杆挺的笔直,对方不仅是钦差,还有可能是接任林则徐成为两广总督,第一印象很重要,他可不希望初次见面就给对方留下不好的印象,尤其对方是满人,很有可能会想方设法的遏制元奇,这第一印象就更不能坏,否则以后难以挽回。 林则徐清楚易知足的性子,再则他也急于知道英夷是否增兵,俟其落座,他就直接问道:“知足与英夷洽谈的结果如何?” 与懿律谈的主要是交还战俘,易知足不好直说,当即欠身道:“在下昨日与英军舰队总司令懿律以及英吉利驻华总监督义律在澳门澳葡总督署见的面,通过交谈,可以肯定的有两点,一是英吉利正大规模向广州派遣援兵,兵力约在一万至一万五之间。二是英军舰队总司令懿律,因为作战不力,将面临革职,新任舰队总司令据说是英国海军少将璞鼎查。” 一听英吉利增兵一万至一万五千人,林则徐心里不由的一紧,琦善也是一脸凝重,几千人就已经让大清束手无策了,如今增兵一万多,那会是什么情形? 不待两人开口,易知足接着道:“这次懿律约见在下,主要目的是为了交换被咱们俘虏的四千余战俘.....。” “交换?”琦善沉声道:“英夷拿什么交换?” “用东南沿海港口城池的安全作为交换条件。”易知足道:“若是咱们交还所有战俘,懿律保证,在谈判结束之前,实则也就是英吉利援兵到达之前,不再攻击沿海的港口城池,否则,他们将变本加厉,无差别的袭击沿海的所有港口城池。” “无耻!”林则徐忿忿的骂了一句,才道:“知足如何回复他们的?” “还能如何回复?”易知足苦笑着道:“用四千英军战俘换取大清海疆大半年的安稳,这笔买卖还是合算的,在下已经同意,十日之内,交还所有英军战俘。” “不妥。”琦善沉声道:“英夷大举增兵,显然是为了扩大战事,此时交还四千余战俘,岂非是增强英夷实力?” 易知足瞥了林则徐一眼,缓声道:“在下之所以贸然同意,是出于几点考虑,一则英军舰队在海上来去自如,防不胜防,若是蓄意攻击沿海,大半年时间,至少会有十多座城池惨遭英军荼毒,尤为可虑的是江南。 再则,懿律之所以急于索回战俘,是不甘失败,希望能在他手中,也就是援兵抵达之前体面的结束这场战争,咱们交还战俘,英军实力未损,若是谈判再稍做让步,一场迫在眉睫的大规模战争,有可能就此化为无形。 另则,这批四千余人的英军战俘,咱们迟早要交还英军,不过是早晚而已,不论是交换战俘还是英军付赎金赎回,在下窃以为,都不及此时痛快的交还给英军。” 这批数量庞大的英军战俘,琦善早就打算将作为与英夷谈判的筹码,如果白白的交还给英军,他与英夷的谈判只怕会相当艰难,但易知足说的在理,他也不好直接反驳,略微沉吟,他才道:“战事尚未结束,就将四千战俘拱手交还,知足如何向朝廷交代,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易知足看了看两人,含笑道:“要向朝廷和天下人交代的,是二位大人,与小子无关,元奇团练不过是负责羁押管理这批战俘而已,况且,交还四千战俘,如此大事,岂是在下区区一个行商能够做主的,广州这不还有钦差大人和部堂大人坐镇。” 琦善不由的一楞,合着这事情还得他两人来背负这恶名?林则徐却是瞪了易知足一眼,道:“如此大事,知足也敢擅自答应。” “十日之期是英夷提出来的。”易知足一脸无辜的道:“再则,在下也跟英夷说的明白,此事最终须得二位大人定夺。” 听这话,琦善脸色稍稍缓和,他知道林则徐最重清名,当即试探道:“少穆以为该当如何?” 林则徐心里明白不过,这批英军战俘,他根本就做不了主,想要做主,就的给元奇支付二百万的赏银,易知足这不过是给他们两人台阶下,再则,他也赞同易知足的想法,用四千战俘换取沿海各省大半年的太平,这笔帐怎么算都合算。 对于琦善的那点心思,他也是一清二楚,略微沉吟,他才道:“英夷舰队早静庵兄两日抵达广州,若是再度北上,搅乱江南,咱们怕是都难辞其咎,况且,若真能就此消弭一场战事,亦是功德无量,京师,咱们如实上奏,至于天下士绅,可以进行正确的舆论引导。” 听的从他口中说出‘正确的舆论引导’,易知足不由的暗笑,林部堂的学习能力还是很强的,接受能力也强,立马就能想到用报纸来进行舆论引导。 琦善并不知道林则徐颁发悬赏告示的事情,听的这话,不由颇觉意外,想想,也不无道理,易知足与英夷约定的是十日之期,在他这个钦差抵达广州十日后,英军舰队再度北上搅乱江南,道光岂能轻饶的了他? 不过,如此一来,与英夷的谈判可就不是一般的麻烦,英夷提出的要求很是苛刻,做出让步,让到什么程度,英夷才会满意?懿律才能体面的结束这场战事?更要命的是,与英夷谈判,完全是他这个钦差大臣的差事,谈判不力,丧权辱国的恶名只能他一个人来承受。 不过,转念一想,他又觉释然,林则徐珍惜羽毛,谈判的事情根本就不可能指望他,有他掺和,只会谈崩,谈判的恶果总的有人来承担,若是真能通过谈判消弭这场战事,就算是背个恶名又如何? 况且,林则徐都同意交还战俘,他还能如何?以钦差的身份压制,倒不是不可以,问题是这事传出去,他必然成为众矢之的。 默然良久,他才开口道:“少穆既然赞成,那就交还给他们,不过,战俘交还之前,我的详细核查。” 这是担心广东方面弄虚作假,谎报战功,林则徐颌首道:“这是自然。” 经这事一搅和,琦善的心情有些低落,半晌没吭声,见这情形,林则徐站起身道:“静庵兄奔波了一日,早些歇息罢,在下告辞。” 易知足也连忙跟着起身,躬身行礼,不想琦善却道:“知足且留下来。”说着,他起身将林则徐送了出去,折回厅堂,落座后,他一边伸手让座一边含笑道:“知足的《国债论》老夫仔细的读过,相当精辟,朝廷岁入有定,用度却是无常,一旦遭逢大事,难免捉襟见肘.....。” 正所谓听话听音,一听这话,易知足不由的暗暗叫苦,道光这是想发行国债?眼下元奇银行的日子可不好过,见的琦善一顿,他赶紧抓住话缝儿,道:“在下斗胆,朝廷之所以入不敷出,根源在于永不加赋......。” 琦善一楞,暗忖这小子胆子不是一般的大,永不加赋,这是圣祖康熙改革赋税制度时发布的恩旨,这也敢抨击? 见琦善没吭声,易知足接着道:“永不加赋是祖制,也是朝廷深得人心之举措,且已推行百余年,难以更改,朝廷眼下要想走出财政困境,唯有仿效西洋,鼓励商贸,发展工业,不须十年,就能大为改观。” “元奇这两年缴纳的税银,确实相当可观,已经及得上寻常中等省份的赋税,而且每年都在快速增长.....。”琦善说到这里,发觉偏离了话题,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不过,远水解不了近渴,英吉利犬羊之性,畏威不畏德,如今大举增兵,一场大战在所难免,然朝廷国库空虚,无力支撑一场大战,欲尝试发行一千万两白银的国债,元奇可能承担?” 听的这话,易知足不由的暗自警惕,朝廷派琦善来广州谈判,事先根本就不知道英军大举增兵的情况,什么一场大战在所难免,纯粹是扯谈,是什么原因让道光想元奇摊派一千万两国债? 答案不言自明,道光这是想釜底抽薪,道光能不知道广州的情形?不知道广州面临战事,人心惶惶,元奇几番遭遇挤兑?此时向元奇摊派一千万两国债,这是想置元奇于死地。 拒绝!显然不可能,他之前就向朝廷表态,元奇可以承接朝廷发行国债,此时拒绝的话,朝廷绝对不会容忍元奇,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能将元奇抄个干干净净,更何况元奇本身就有许多为朝廷所不容的事情。 同意,这一千万足以将元奇银行抽干,即便不会倒闭破产,亦会元气大伤,他也不敢多考虑,沉吟了片刻,他便沉声道:“国事艰难,元奇断无袖手旁观之理,更何况这是朝廷发行的第一笔国债,元奇岂有推诿之理。” 听的这话,琦善不由暗暗吃惊,他当然清楚元奇银行现在的处境,也明白道光向元奇发行这一千万两白银国债的意图,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易知足只是稍加沉吟,就一口应承下来,这小子可真是不简单,难怪如此年轻就能但任元奇大掌柜,还能在短短时间内将元奇经营的风生水起。 顿了顿,易知足才接着道:“朝廷第一次尝试发行国债,元奇也是第一次承接国债,元奇银行的境况,想必朝廷和大人也都清楚,无须赘言,在下只说一点,元奇银行很乐意承接国债,但是不可能因为承接国债而倒闭破产,想来这也不是朝廷乐意看到的。 一千万两白银,对朝廷来说或许是小数目,但对元奇来说,却不是小数目,元奇承接这笔国债,但有诸多细节要议定清楚,大人可能全权做主?” 这小子还真不是一般厉害,转过头来就将他一军,不用多想,琦善也明白,这小子所谓的细节,绝对能够难到他,至少是以他的身份地位拍不了板的,但他却不能示弱,当即含笑道:“本部堂历任要职,却未主理过户部,生平也未跟钱庄银号打过交道,有那些细节要议定,知足且说说。”(未完待续。) 第三二零章 海关抵押 “银号钱庄各有各的规矩,元奇银行亦不例外,自打元奇银行成立之日起,就立下一条严格的规矩——抵押放贷。”易知足双眼平视,看着琦善不急不缓的说道:“元奇之所以能历经数次挤兑还依然稳如磐石,凭的便是抵押放贷,这是元奇银行的立身之本。朝廷要元奇承接一千万两白银的国债,同样必须要有抵押。” 朝廷发行国债还需要抵押?琦善脸上毫无表情,心里却有些恼怒,他并非不知道钱庄银号的规矩,一般钱庄银号皆是信用放贷,只有在认为客户没有偿还能力的情况下,才需要抵押,易知足这话,摆明了是不相信朝廷的偿还能力。 略微沉吟,他才沉声道:“元奇需要什么样子的抵押?广东省的赋税如何?” 对方的语气似乎有些不善,易知足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以广东省的赋税作为抵押,别说对方不是认真的,就算是真有这个意思,他也不同意,到时候,两广总督、广东巡抚不将赋税解押给元奇,难不成还用兵强抢不成? “以一省赋税为抵押,传出去有损朝廷威信。”易知足从容说道:“在下是赞成和支持朝廷发行国债的,也希望朝廷第一次发行国债能够顺利推出,元奇银行承接这一千万国债,也会向外发售,如此,才能真正称得上是发行国债,若是有损朝廷威信,将极不利于国债的对外发售。” 听的这话,琦善稍稍有些意外,对方似乎不是变着法子推诿,而是真打算接下这一千万国债,他当然清楚,若是首批国债能够顺利发行,对于朝廷来说,意义非凡,这次广州禁烟,朝廷为什么害怕轻启战端,无非就是因为没银子,若是能够发行国债,朝廷的腰杆子就会强硬的多。 虽然他清楚道光在这节骨眼上提出发行一千万国债的目的是什么,但两相比较,顺利发行这一千万国债更为重要,而且,元奇在这种处境下依然承接朝廷的千万国债,难到还不值的让朝廷放心?再说了,一千万国债在手,也不虑元奇为患。 稍稍一顿,易知足接着道:“在下身为孚泰行行商,免不了与夷商往来,屡屡听闻夷商抱怨粤海关关税不透明,各种名目繁杂的陋规令夷商们怨声载道,在下有意尝试海关革新,仿效西洋各国海关管理制度。” 琦善眉头一皱,道:“以粤海关关税做抵押?” “粤海关中外瞩目,不宜作为推行海关革新之试点。”易知足含笑道:“在下属意的是江海关。” 江海关?琦善再次觉的意外,大清四大海关——粤海关、闽海关、浙海关、江海关,四关之中,以江海关的关税最低,正额盈余加一块,一年关税还不到七万两银子,元奇为什么要用江海关关税做抵押? 他有些琢磨不透,一千万两国债,一年的利息至少也在六七十万两,江海关一年那点关税能济什么事?这小子是想以此获得江海关监督——这个三品实衔?还是为了做做样子,不破坏元奇的规矩? 见琦善沉吟不语,易知足心里暗自得意,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鸦.片战争之后,上海开埠,江海关在短短十余年间就一跃而成为大清最大的海关,只要他现在能够名正言顺的能掌控江海关,等的朝廷发现上当,要想从他手里收回江海关,那无异于是做梦。 一千万两国债的发行,用一个一年关税不过几万两的江海关做抵押,他不相信朝廷会不同意,况且,他还说了,会以江海关作为大清海关革新的试点,对于朝廷来说,里子面子都全了,至于区区三品的江海关监督,不说定海的战功,就冲着元奇承接一千万国债,也是理当封赏的。 琦善这是头次跟易知足打交道,并不清楚对方的性子,但他很清楚,这小子年纪轻轻就能执掌元奇,而且还能在广州官场混得如鱼得水,得到广州一众文武大员的青睐,显然不是那么简单的,以江海关作为抵押的背后,怕是另有原因。 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知足能不能说说,为什么要用江海关作为抵押?” 听他如此问,易知足不由的一笑,掏出一支雪茄来,道:“在下习惯于考虑事情时抽雪茄,大人不介意吧?” 琦善抬手示意,含笑道:“知足随意,无须拘束。”心里却是暗忖这小子还真是一点不怯场,在他这个钦差大人面前轻松自如的很,要知他既是大学士又是直隶总督,位高权重,圣眷又浓,寻常三四品大臣在面前都是谨小慎微,哪敢如此放肆。 易知足实则是借点烟之机会考虑,慢条斯理的点燃雪茄,抽了一口,他才缓声道:“做生意的本质,是共赢,否则生意要么做不长久,要么就没法做,元奇银行承接朝廷国债,既是为国抒难,为君分忧,亦是出于元奇自身的利益考虑。 在下之所以在意江海关,并非是在意江海关的关税,而是在意上海这个港口,杭州府、湖州府、嘉兴府距离上海都不远......。” 听的这话,琦善不由的恍然大悟,杭州、湖州、嘉兴三府盛产生丝,元奇名下有不少机器缫丝厂,元奇根本就是奔着江南的生丝市场去的,这小子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在听闻朝廷发行国债之后,转瞬间就能做出决断。共赢,这个说法不错,朝廷和元奇各得其所,朝廷得以顺利发行首批国债,元奇也借这机会染指江南生丝, 不过,这事他还真不能也不敢擅自做主,江海关监督虽不重要,而且大多时候都是由巡抚兼任,但毕竟是三品实职官员,不是他能拍板的。 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江海关为四大海关之一,是江南最重要的贸易海门,是两江腹地的门户,是南北洋沿海贸易以及沿海、腹地贸易的枢纽和汇聚中心,这些年随着漕粮海运,朝廷更为重视,此事,本钦差需的奏请皇上。” 顿了顿,他接着道:“可还有其他细节需要议定?” “需要议定的细节多了。”易知足含笑道:“国债的利率,期限,偿还方式,支付方式......等等都需要细细议定,在下操拟一份协议,明日呈送大人,可行?” “时间紧迫,广州至京师,一来一回将近月余。”琦善缓声道:“其他的知足斟酌,这国债利息,知足打算定多少?” 利息自然是最关键的,见他逼问,易知足沉吟了片刻才道:“国债数额大,利率自然不能太高,否则不利于朝廷日后发行国债,如今元奇对外放贷,利率在一分二厘左右,国债利率定在八厘,朝廷承受的住,元奇亦有利可图。” 平心而论,八厘的息钱真心不高,在钱庄银号根本借贷不到,尤其是象朝廷这种借贷时间长的,琦善微微点了点头,看的出对方是真心实意愿意承接这笔国债,在自身如此艰难的情况下还愿意为朝廷分忧,委实难得,虽说对方利用这个机会谋取江南的生丝市场,但他心里清楚,这节骨眼上,抽取一千万两白银,对于元奇来说有多难。 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元奇有元奇的难处,老夫明白,但朝廷也有朝廷的难处,发行国债,朝堂之上毁誉参半,知足一心为国,这利息能否再低点?六厘如何?” 易知足毫不迟疑的摇头道:“非是在下不愿意为朝廷解忧,一千万国债,在下不能一言以决,此事要召集元奇众东家商议,利率太低,在下难以服众,进军江南,着眼的是长远的利益,一众东家眼光长远的可不多,大人得体谅在下的难处。” 这话说的实在,琦善也不再为难他,颌首道:“知足要多长时间才能正式回复?” 易知足看着他道:“只要朝廷愿意用江海关抵押,在下方才说的,都能保证。” 琦善赞许的点了点头,随即掏出怀表看了看,道:“时辰不早,知足且先回去,明日召集一众有功的将士在团练大营候着,皇上有谕旨嘉奖。” 易知足连忙起身告退,出了院子他才心有余悸的暗舒了口气,琦善在探明了元奇是否诚心承接这笔千万国债之后,才说道光有谕旨嘉奖,若是他当时推诿或是拒绝,会是什么情形?连夜出了城,他也没回磊园,而是径直乘船赶往伍家花园。 伍家花园,延辉楼。 伍秉鉴、伍长青祖孙俩坐在厅堂里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等着易知足见钦差的消息,两人都清楚,不论是何情形,以易知足的性格都会遣人来知会一声。 伍长青是急于想知道朝廷会如何封赏,毕竟这封赏少不了他那一份,但伍秉鉴却是有些担忧,朝廷对于的广东水师和元奇团练取得的磨刀洋大捷、定海大捷迟迟不封赏,起身一来广州就视察元奇的厂子,这可不是什么好迹象,这让他相当不安,他甚至有些后悔鼓励易知足出兵收复定海。 “禀老太爷,长青少爷。”一个管事快步赶到门口禀报道:“易大掌柜来了。” “可算是来了。”伍长青连忙起身快步迎了出去,伍秉鉴站起身,想想又重新坐下,他清楚易知足的秉性,若是好事儿,小子肯定不会这个时候还赶来延辉楼,但人能出来,想来也不是什么坏事,估摸着是遇上难事了,想到这里,他起身又拿了盏烛台过来。 伍长青迎出院子,一见面就笑道:“还以为城门关了,知足兄出不了城呢。” “有钱能使鬼推磨,区区城门哪能难得住我。”易知足含笑调侃道:“怎么着,急着想知道朝廷的封赏?” 伍长青也不矫情,笑道:“钦差大人都来了,朝廷的封赏没理由还不下来。”说着,他轻声问道:“怎么样?” 易知足摇了摇头,道:“没有。” “怎么回事?”伍长青脸上的笑容不由的一僵,立马就意识到哪里出问题了。 易知足一笑,道:“别担心,明天钦差会前来河南大营宣旨,长青通知一下众行商子弟。” 听的是这么回事,伍长青登时一脸灿烂,道:“钦差大人就没稍稍透露点封赏的什么?” 易知足笑道:“瞧你这心急劲,明日可稳着点。” 两人说着话一路进了客厅,伍秉鉴仔细打量了易知足两眼,见他神态轻松,不由的稍稍放心,待其见礼之后,便径直问道:“可是有意外?” 易知足点了点头,敛了笑容,在他下首坐下,缓缓将见琦善的情形详细的叙述了一番,带他说完,客厅里一片安静,伍秉鉴、伍长青皆若木雕泥塑一般呆楞着。 半晌,伍长青才一脸担忧的道:“如今元奇处境本就艰难,再抽调一千万两,岂非是雪上加霜......?” 伍秉鉴摆了摆手,拦住他的话头,沉声道:“再难,也的接。”略微沉吟,他才道:“江海关一年多少税银?” 易知足道:“七万两不到。” 伍长青却是知道安排严世宽去上海分号的前后经过,当即便道:“朝廷会否同意?再则,上海要多少年才能发展的起来?” “十年。”易知足笃定的道:“十年时间,上海就能取代广州,甚至是超越广州,成为大清最大的对外贸易港,至于朝廷是否会同意,全在当今一念之间。” “应该没问题。”伍秉鉴沉声道:“元奇承接下一千万国债,当今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顿了顿,他才接着道:“稳妥起见,此事还得跟林大人和邓大人提一下,如今朝中满汉之争斗的厉害,发行国债,利于主战。” 易知足点了点头,笑道:“还是平湖公看的透彻。” “亏你还笑的出来。”伍秉鉴板着脸道:“一千万两银子,你打算如何筹措?若是从元奇抽,难免会伤筋动骨。”(未完待续。) 第三二一章 交易所 对于如何筹措这一千万,易知足从钦差行辕出来就一直在琢磨,元奇银行虽说本金雄厚,但元奇的摊子铺的太大铺的太快,其开支也不是一般的浩大,作为元奇大掌柜,他对此最是清楚不过。本站地址更改为:,手机阅读更改为 昌化铁矿,佛广铁路,机器缫丝厂、机器榨糖厂、长州造船厂,洛溪弹药局,元奇团练等等的投入都不是一般的大,另外,他还抽调了大笔资金给江南的各个分号用于收购当地的钱庄银号,眼下英军搅乱江南,人心惶惶,市场恐慌,正是元奇趁虚而入的大好机会,他自然不会错过。 而元奇银行辛苦吸纳的存款也因为战乱被挤兑一空,元奇银行现在基本上可以说就是一个空壳,虚有其表,若是再支付一千万用于购买国债,可不是伤筋动骨那么简单,稍有风吹草动,就会面临倒闭的风险,他哪里还敢让元奇银行支付这笔巨款? 而伍秉鉴迫不及待的追问他如何筹措这笔银子,其态度也是表露无遗,伍家不愿意,或是是说不愿意大额的吸纳国债。 易知足原本也确实有心让伍家出面大额认购国债以为表率,从而推动国债在广州广东的发行,十三行一众行商,真正有实力的也就伍家、潘家和卢家,这三家中,又是以伍家实力最强,至少拥有五六千万的财富,他怎能不打主意? 不过,见伍秉鉴是这个态度,他也不好直接说,略微沉吟,他才缓声道:“承接这笔国债,是为了让朝廷放心,安心!是为元奇争取发展的时间和空间,因此,我没跟朝廷讨价还价,也没推诿,而是满口答应,而且开出的利率也颇低。 当然,元奇承接这笔国债也不是没有好处,若是掌控了江海关,就等于是掌控了上海,等于是掌控了大清今后最大的贸易港口,这将为元奇日后形成贸易垄断奠定坚实的基础,毫不夸张的说,元奇将取代十三行,垄断大清的对外贸易,而且这个垄断权不是朝廷赋予的,既无须受制于朝廷,也无须遭受朝廷无度盘剥。 元奇银行当前的处境颇为艰难,这无须赘言,让元奇银行支付这笔开支,显然不可能,我仔细琢磨了下,办法有二,一是报纸宣传,举办活动,号召所有的官员士绅商贾百姓积极认购国债,当然,元奇所有的股东,名下的职员必须起到表率作用。 另外,则是向票号高息拆借,利率差由元奇来承担,国债利率是八厘,元奇也贴补不了几厘,能让朝廷对元奇认可,对元奇放心,能让元奇掌控江海关,这点损失完全不值一提。” 伍秉鉴不动声色的瞥了他一眼,没有吭声,伍长青则迟疑着道:“国债的利息还不及在元奇银行的存款利息高,会有人愿意认购国债?” 这问题问的实在,易知足也考虑过这个问题,这年头不论是官员士绅还是商贾百姓,大多都没有什么爱国的慨念,国家的慨念都很淡薄,别说爱国了,况且国债对于大清来说,完全是个新鲜玩意,怕是没多少人认同,若是利息低,估计就是无人问津的惨淡下场。 笑了笑,他才道:“若是按元奇的存款利率来推出国债,效果会如何?若是比元奇利率高出两厘,效果又如何?两厘甚至是四厘的利率差,对于元奇来说,不会有多大的压力。” “对元奇不放心,对朝廷总该放心吧。”伍长青笑道:“如此,倒应该能够吸纳不少银子。” “未必。”伍秉鉴闷声道:“身逢乱世,银子捏在手里才最为安心踏实,如今战事未歇,发行国债,反而会增加恐慌,只怕难以顺利推行。” “那倒未必。”易知足不急不缓的道:“元奇团练两战两捷,不少人如今都相信元奇团练足以守护广州安全,再则,英军来犯主力是海军,并不会深入内地,战争只局限于沿海府县。朝廷举债,是为抗击英军,既有元奇银行担保,又有高息可赚,只要宣传到位,我相信能够吸纳不少的存银。 另外,对于国债,我还另有妙法,足以刺激众人认购的积极性,不过,这法子,我还的回去跟众掌柜详细的商议。”说着,他话头一转,“平湖公且放心,一千万而已,难不住元奇,只是有需要伍家抛砖引玉之时,平湖公别犹豫便是,五十万以内,问题不大吧?” 听说另有妙法推行国债,伍秉鉴也是颇为好奇,不过,听这话的语气,显然还没考虑成熟,也不好详细询问,略微沉吟,他才道:“此事干系不小,知足须的稳妥。”略微一顿,他才表态道:“别说抛砖引玉,就是抛玉引砖,老夫也不会让知足失望,知足且放手操办。” 易知足心里一喜,连忙一揖,道:“有平湖公这句话,在下可就放心了。”说着,他看向伍长青道:“认购国债,天宝表厂也要起表率作用,我将利润全部认购国债,长青可有意见?” 伍长青笑道:“不就是今年不分红,在下又不指靠那银子过日子,有的什么意见。” “好。”易知足说着站起身,拱手道:“明日要回复钦差大人,在下还的赶去元奇总号。” 匆匆赶回西关,进的元奇总号,易知足看了看怀表,已是十一点,这个时辰,已经是很晚了,他估摸着孔建安、解修元都已睡了,不过,他还是吩咐门子去叫两人。 容园里,金英早已睡下,被拍门声惊醒,她赶紧起身赶到院子门口,警惕的道:“谁?” “还能有谁?”易知足道:“开门。” 听的是易知足的声音,金英暗自纳闷,怎的这时辰还过来?开了院门,她便急急问道:“甚的紧要事,这时辰还赶过来?” “冲壶茶来。”易知足抬腿进了院子,便吩咐道:“冲浓茶,一会孔掌柜、解掌柜要过来。” 听的这话,金英暗松了口气,嘀咕道:“都什么时辰了。”随即,她便意识到不对,连忙道:“元奇有麻烦了?” “怎么着,盼着元奇有麻烦?还是盼着少爷我有麻烦?” “哪能呢。”金英笑嘻嘻的道:‘少爷如今可是怎么的贵人,榨糖厂也都全依赖元奇,人家这不是关心嘛。” “长大了,还知道关心人了。”易知足打趣着道:“你也老大不小了,要不要少爷我给你寻个婆家?” “谁老大不小了?”话一出口,金英就觉的不对,赶紧改口道:“师姐的事,不用你瞎操心。” 易知足轻笑道:“该不会是有相好的了罢?” “谁有相好的了?”金英小脸一烫,连忙加快脚步道:“我去掌灯。” 易知足也不急进屋,放缓了脚步在院子里踱着,这一场战争,至少要到后年才能结束,元奇团练插手的话,极有可能拖的更长,朝廷发行国债,这期限不会短,估计至少是五年,甚至可能是十年,虽说从元奇的长远考虑,他不惜赔本赚吆喝,但这几年也正是元奇抓住时机快速发展的关键几年,要的是银子,他当然不希望亏本。 “大掌柜。”孔建安、解修元连人快步赶过来,见的易知足在院子里踱步,连忙上前见礼,两人都清楚,肯定是遇上急事了,否则易知足不可能这个时候还赶来总号。 “来了,进屋说吧。”易知足也不客套,带着两人径直进了书房,将窗户打开,他给两人一人递了支雪茄,自己也点了一支,这才缓缓将元奇承接一前万国债的事情说了一遍。 这个时候,承接一千万果国债?孔建安、解修元惊的半晌说不出话来,良久,孔建安才开口道:“大掌柜,元奇目前的情况,可不能再抽取如此大额的现银。” “这我自然清楚》”易知足道:“叫你二人来是镑我斟酌一下,如何向社会推出这一千万国债,这笔国债,不能够砸在元奇手里。” 解修元沉声道:“大掌柜,正所谓店大欺客,客大欺店,朝廷的生意岂是那么好做的。” “不做不行。”易知足道:“朝廷找上门来了,还容咱们拒绝?再则,元奇跟朝廷打交道,这是迟早的事情,无法避免。” 孔建安却道:“月息八厘,这利息还低于咱们的小额存款利息,只怕是难以推行。” “两个方案——。”易知足道:“一是以月息一分,或是一分二厘的息向社会推行这笔国债,这之间的差价,元奇填补一年五十万的差额,元奇负担也不算太大。 另一个,以元奇的名义成立一家证券交易所,将所有国债在交易所发售,以低价发售,允许国债自由交易买卖,允许价格自由波动,价格波动完全以市场需求为准。” 证券交易所?孔建安两人都清楚,易知足征询的是这个证券交易所是否可行?略一沉吟,解修元便道:‘大掌柜是想借着朝廷发行国债的机会,仿效欧洲,在广州成立证券交易所,这国债交易,只是一个开始?” 听的这话,易知足含笑道:“看来,解掌柜最近对欧洲金融是下了番功夫的。” “不过是略知些皮毛罢了。”解修元含笑道:“不学一点欧洲的金融,在下担心跟不上大掌柜的脚步。” “好。”易知足赞许的道:“元奇迟早要跟欧洲各国银行打交道,身为元奇银行高层,不懂现代金融知识,到时候难免会吃亏,看来,我的考虑在总号开设一个英语夜校,方便你们学习英语。” 略微一顿,他颌首道:“不错,国债只是证券交易所的第一个有价证券交易品种,随后,咱们会相继发行各种股票。” “股票?”孔建安不解的道:“什么是股票?” “股份公司为筹集资金而发行的一种有价证券,也就是持股凭证,凭借股票取得股息和红利。”易知足缓声道:“比如说,元奇的东煌丝业股份公司,在证券交易所发行股票,一股十元,持有东煌股票,既可以自由买卖,也可以按股得到东煌丝业股份公司每年的红利。当然,跟所有商品一样,股票的价格会有涨跌,股票的魅力也正在于此。” 对于股票,孔建安不懂,但钱庄不乏各种有价票据,投机各种有价票据的事情他也没少经历过,一听便明白这股票是投机买卖,略微迟疑,他才道:“元奇名下各厂子,并不缺乏资金,在下愚钝,不知大掌柜何以还要发行股票,元奇名下各厂子的股份,可是相当金贵。” 易知足笑了笑,道:“发行股票的目的是为了吸纳民间的闲散资金,元奇不是不缺钱,而是很缺,不说其他,就说铁路,广州到佛山,短短一段铁路,造价就是三四百万,若是要修建一条从广州到京师的铁路,元奇能负担的起吗? 修建从广州到京师的铁路?孔建安和解修元都是一呆,那得要多少银子?数以亿计!大掌柜还有这等雄心壮志?难怪他要发行股票以募集资金。犹豫了下,解修元才喃喃道:“就算是发行股票,能募集到数亿两资金?” 易知足含笑道:“并非是要一口气募集那么多资金,铁路可以边修建,边营运,分段募集资金。”说着,他摆了摆手,道:“股票的事情稍后在说,眼下是考虑开办证券交易所,发行国债的事。” 解修元反应极快,随即跟上他的思路道:“大掌柜以低价发售国债,可是为了吸引人们争购国债?预计低多少?” 易知足道:“低五个百分点——九五折,如何?” 孔建安道:“国债期限多长?” “五年以上。” “九五折,元奇只损失五十万。”孔建安斟酌着道:“比起以月息一分或是一分二厘的息推行国债要合算的多,不过,在下认为,九五折,不足以吸引人争购国债。” 解修元迟疑着道:“九折?” “即便是九折,也只亏损一百万,与月息一分的亏损总额相等。”孔建安缓声道:“但是两者引起的效果肯定截然不同,元奇成立之初发行的贴票——存九八,取一百,一月为期,吸纳了众多的存款。” 第三二二章 两道旨意 元奇贴票,存九八,取一百,一月为期,这是元奇初创之时,为了与其他钱庄银号争抢储户特意推出的,利息高达两分以上,很是吸引了一大批实力雄厚的储户,在垄断广州钱行之后,元奇贴票也就随之取消,虽然是昙花一现,但元奇贴票还是给广州的士绅商贾富户留下了颇深的印象。 孔建安之所以提到元奇贴票,就是因为九五折或是九折出售的国债与贴票有着极为相似的地方,不仅比贴票更为灵活,因为通过证券交易所出售的国债,是随时可以交易的,而且比贴票的利息更高,不论怎么说,国债保值还是没问题的。 易知足没想到孔建安比他更激进,直接提出了九折,很显然,对方的目的,是想将国债全部推出去,虽说元奇眼下处境不妙,但一百万两的损失,元奇紧紧裤袋也就能撑过去,若是将国债砸在手里,那才是大麻烦。 房间里安静了一阵,解修元才开口道:“九折出售,势必能够引起轰动,但是否能够引起争购,却是难说,有道是好货不便宜,九折出售的国债,难免让人对国债产生怀疑,毕竟发行国债在咱大清还是头一遭,绝大多数人,根本不知道国债是什么玩意?” “这倒无须担心,《西关日报》可以连篇累牍的介绍国债的情况,包括发行国债的意义,欧洲各国发行国债的历史以及现状等等。”易知足缓声道:“之所以提出低价出售国债,不仅是为了顺利的销售国债,也是为了让头一批购买国债的人都能赚钱。 这就好比做生意,总的投点本钱进去不是?元奇亏的这五十或是一百万,就当是元奇给证券交易所投的本钱,国债能够顺利发行,正常交易,并且能稳定的赚钱,也就等于是给证券交易所做了一个极好的宣传,以后元奇再推出各类股票,将会容易的多。” 孔建安敏锐的道:“头一批购买国债的人能赚钱,后面买的人呢?该不会是击鼓传花罢?” “国债是低风险,低回报,比较稳定的金融投资。”易知足解说道:“朝野这是首次发行国债,我会建议以五年为期,期限越短,风险也就越小,只要朝廷没覆灭的迹象,国债的波动幅度就不会太大。” 听的这话,解修元迟疑了下,才道:“大掌柜,听说英吉利发行的百元国债,最低时曾经跌到五元,与废纸无异,这事可是真的?” “有。”易知足点头道:“你说的是欧洲最为有名的‘滑铁卢金融大投机’,那个情形极为特殊,因为滑铁卢战役是英吉利与法兰西两国赌上国运,甚至可以说是生死存亡的一战,哪一方输掉了战争,就输掉了国运,甚至还有灭国的可能,两国的国债波动幅度自然相当大。 滑铁卢一战最终以英吉利获胜,英吉利的国债,在短短两三天之内,从数十元跌到五元,再由五元涨到百元以上,罗斯柴尔德家族成了最大的赢家。” 顿了顿,他接着道:“咱们与欧洲的情形不同,欧洲面积与咱们相当却有大大小小数十个国家,征伐不休,咱们却是大一统,除非是改朝换代,否则朝廷发行的国债不会有多大幅度的波动,眼下虽是多事之秋,但朝廷统治仍然可说是稳如磐石,五年期国债,没有一丁点的风险。” 听他如此一说,解修元跃跃欲试的道:“既是包赚不赔,咱们私人能不能买国债?” “当然。”易知足含笑道:“不仅可以买,而且要鼓励大家买,既为表率,又能赚钱,何乐而不为?” “那这次可以要好好搏一把。”解修元笑道:“上次跟着大掌柜在茶市赚的不少,可惜胆子小了些。” “金融投机,既要胆大心细,又要懂的收手。”易知足说着磕了磕烟灰,将话题拉回来,道:“开办证券交易所的事情,你们琢磨琢磨,看看有那些注意事项,另外,九五折还是九折,也需要好好权衡。” 越华书院,钦差行辕。 已是三更,夜凉如水,庭院里,琦善穿着一身纱褂缓步的踱着,将那些个前来拜见的官员们都打发走之后,他才静下心来,琢磨着该如何给道光写折子。 在京师时,他只是听闻元奇银行的规模大,也没多想,能够垄断一省钱业的元奇银行规模自然不可能小,但今日走马观花视察了元奇在河南岛一带的厂子之后,他才真正意识到元奇的规模究竟有多大。 视察河南岛的厂子,最令他震撼的不是那些成群的高大的烟囱,不是那些能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似乎拥有无穷大力量的机器,而是厂子里数量庞大的工人,粗粗估计,估计的上万,而且都是青壮。 听林则徐介绍,元奇还有个东煌丝业公司,在南海、番禹、顺德、香山等周边各县开办了数十家大型机器缫丝厂,仅仅是缫丝女工就多达三万余人,另外在琼州府昌化县还开办了一个大型铁矿厂,拥有上万名采矿矿工。 若是再加上元奇银行本身在下面府县的伙计掌柜,元奇团练,还有元奇兴建的众多安置村,元奇名下至少掌控着十万人,这简直已经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也不怪道光要在元奇资金紧张的处境下还摊派给元奇银行一千万两国债。 可易知足这个元奇大掌柜,对于摊派给元奇的一千万两巨额国债,居然是只略微考虑就一口应承下来,而且还对朝廷发行国债极力支持,处处为朝廷考虑。 林则徐今日陪着视察,话里话外,也是处处为元奇说话,只差拍着胸脯保证元奇绝对不会成为朝廷的祸患了。 其实从元奇的所作所为来看,他也不相信元奇有不轨之心,自出资金修建佛广铁路以供朝廷对铁路的考察,主动捐输巨额银两采买西洋火炮火枪给广东水师增强虎门防御,出兵协助水师磨刀洋围歼英夷,自费出兵跨海越省收复定海,再加上承接朝廷的一千万两国债,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显示的都是元奇对朝廷的耿耿忠心,哪里有半点不轨之心? 要说唯一让朝廷不放心的,就是这一万元奇团练,可这一万团练也不是元奇自己要组建的,而是在林则徐和邓廷桢的极力督促下才组建起如此大规模的团练,怨得着人家元奇? 这些事情,道光显然都清楚,可为何还是对元奇生出了戒心?问题出在哪里?团练大臣!易知足想做团练大臣,这是什么居心?这是想长期保存元奇团练,如此一支战力强横,规模不小,连八旗绿营都难以抗衡的地方武装,掌握在拥有雄厚资金的元奇手里,足以让朝廷寝食难安。 想到这里,他长叹了一声,道光对元奇起了戒心,元奇却又对朝廷忠心耿耿,他这个钦差的差事可就难做了,明日去河南团练大营,究竟该宣读哪一道圣旨? 对于磨刀洋大捷和定海大捷,道光给了琦善两道嘉奖圣旨,着他相机行事,他当然清楚,所谓的相机行事,指的就是元奇对一千万国债的态度,承接国债,重赏!不承接,轻赏! 如今元奇已经明确表态,承接国债,而且是诚心诚意,按理,他也没什么犹豫的,直接重赏便是,但道光对元奇的态度让他有些拿捏不定。 他一到广州林则徐便陪他视察元奇,不是让他看什么西洋的奇技淫巧之技,而是让他看元奇的实力和能耐,隐讳的提点他,对于元奇,当以安抚为主,对于这一点,他心里明镜似的,但元奇野心勃勃,还要向江南发展,道光迟早会对元奇动手,到时候,只怕会迁怒他今日重赏元奇团练之举。 但若是轻赏,也是不妥,这不仅牵扯到对广东水师的封赏,也关系到朝廷的威信和道光的圣誉,赏罚不明,可是大忌,只怕马上就会被道光训斥。两相权衡,还是先顾当前,以后的事情,谁说的清楚? 两盏灯笼缓缓的移了过来,到的跟前,一个少女轻声道:“这边夜里凉阿玛的注意身子。” “阿玛知道。”琦善含笑道,这是他的掌上明珠——金玲,平素里他最为溺爱的小女儿,听闻他前来广州,苦苦央求着跟来开开眼界,他拗不过,只得带她随行,略微一顿,他接着道:“一晚上坐着见人说事,略微走动走动,权当是舒散下身子骨。” 金玲笑盈盈的道:“女儿特意为阿玛熬了粳米粥,阿玛用点罢。” “这一说,还真有些饿了。”琦善说着话头一转,道:“阿玛这几日忙,稍稍缓几日,再带你出去逛逛这广州城。” “国事为重。”金玲一脸善解人意的道:“阿玛无须担心女儿。” 有道是知女莫如父,琦善对于自己这个小女儿的秉性清楚不过,根本不是坐的住的性子,想了想,他才道:“广州有不少技艺高超的画师,尤其擅长画肖像画,阿玛找个画师来给你画几幅?” “谢阿玛。”金玲一脸欢喜的道:“女儿听说,西关有不少画店,专门为人画肖像,有个叫啉呱二世的画师,名气不小。” 琦善笑道:“阿玛明日就着人将他请来,让他们给咱们叮当好好画几幅。” 次日一早,易知足起身后,连早茶都没喝便急着赶往河南大营,琦善今日要去河南大营宣旨,他的预先赶去布置,对于接旨,他是一点都不懂,不过他并不担心,有伍长青在,伍秉鉴就算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一应注意事项肯定会叮嘱伍长青的。 果然,等他赶到河南大营,伍长青已经在指挥着一众团勇们在忙着布置了,见他过来,伍长青迎上来埋怨道:“这也太仓促了点。” 易知足笑道:“不就是接个圣旨,不用太麻烦吧?” “你当是在自个家里,摆个香案就成了?”伍长青翻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这可是在大营,越是隆重,越是显的元奇团练的忠心。” 易知足笑了笑,道:“规矩我可不懂,长青安排便是。”说着,他又问道:“他们都通知到了没?” “昨晚就派人分头通知了。”伍长青说着一顿,“小箍围的那几个营,知足可遣人去通传了?” 有战功的团勇都驻扎在小箍围,易知足哪会忘记通知他们,当即点头道:“已派人去了。” 两人正说着话,抬眼便瞧见吴云栋穿着一身整齐的军装精神抖擞的快步而来,伍长青看了他一眼,迟疑着道:“我是不是也该换身军装?” 易知足瞥了他拖在身后油光水滑的大辫子一眼,道:“你这么条粗辫子,如何戴军帽?” 伍长青可舍不得剪掉辫子,迟疑了下,才道:“不会不妥吧?” “没事。”易知足笑道:“等的君湖兄他们来了,你就不显眼了。” 吴云栋大步走到跟前,依照规矩敬了个军礼,才含笑道:“他们都还没到?” “应该快了。”易知足说着上下打量了他两眼,道:“在大营半年多了,在磨刀洋也算是开了眼界,朝廷的封赏也即将下来,怎么着,还愿意继续在大营吗?” 这话是什么意思?让他领兵?吴云栋心里一阵激动,他早就想领兵,但易知足却一直不开口,他也不敢多问,如今见是机会,他哪里敢犹豫,连忙立正敬礼,朗声道:“标下愿意。” “你性子冲动,让你统兵,我怕害了你。”易知足沉吟着道:“回去先征求家里意见,咱们再定。” 一听这话,吴云栋顿时焉了,他家老头子可不赞成他在团练大营统兵,只希望他沾沾团练的光,他轻声嘀咕道:“标下又不是家中独子,性子可以磨砺嘛。” “这事可没的商量。”易知足笑道:“我怕你家老爷子找我麻烦。” ... 第三二三章 意外封赏 还不到八点,一众被保举的行商子弟便陆续赶来,一个个锦衣绣袍器宇轩昂,满脸都是压抑不住的喜色,自打元奇团练得胜回城,听闻他们都在保举名单之列,一个个都是数着指头过日子,成天的盼着朝廷的封赏下来。 众行商子弟不缺银子,要捐个官儿可谓是毫不费力,但花钱捐来官儿名声不好,就好比是偷来的锣鼓——敲不得,对外都不好意思宣扬,哪里及得上朝廷封赏的官儿气派。 足足盼了一个多月,盼来了钦差大臣,盼来了钦差大人今日来河南大营宣读圣旨,众人自然是兴高采烈,一个个喜气洋洋的互相恭喜,谈论的话题也自然是朝廷的封赏,议论身为元奇大掌柜,亲自带兵前往定海的易知足会得到什么封赏,他们自个又有可能得到什么封赏。 易知足本就不喜欢应酬,尤其是今儿这场面,众人都跟他贺喜寒暄,他实在是懒的一一照应,正准备找借口离开,却一眼瞥见潘仕明一脸微笑快步而来,便驻足等候。 到的跟前,潘仕明笑吟吟的拱手道:“恭喜知足兄。” “同喜,同喜。”易知足拱手还礼之后,才道:“则诚兄来的正好,正有事商议。”说着,他便踱出人群,潘仕明跟上来道:“可是要大肆宣传朝廷对元奇团练的封赏?” “这是题中应有之意。”易知足含笑道:“这是宣传元奇团练的机会,也是给朝廷长脸的事情,自然要大张旗鼓的宣扬。”顿了顿,他话头一转,道:“则诚兄还记的那篇《国债论》吧?从明日起,连篇累牍的介绍西方的国债,宣扬朝廷发行国债的好处,另外,还要重点介绍欧洲的证券交易——国债交易、股票交易等情况,相关的资料,去元奇义学找那些洋先生收集,我也会撰写一些文章给报馆。” 潘仕明主管报馆,当然清楚舆论为先的道理,听的这话,他脸色不由的一沉,“朝廷要发行国债?发行多少?” “一千万,元奇全部承接。”易知足道:“放心,这事我有把握,你负责将宣传做好,另外,报馆在江南的分馆,开始筹建吧,暂时别太张扬就成。” “好。”潘仕明欣喜的应道,他盼着建立分馆可不是一两日了,西关报馆从成立之日起,就一直在为快速扩张做准备,大量的招收培训报馆所需的学徒,在江南几省同时开办报馆或许有难度,但同时在江宁和杭州两地开办报馆,可说是毫无压力。 沉吟了片刻,他才道:“就算元奇承接朝廷发行的一千万国债,这事没有两三个月,怕是难以落实罢,现在宣传,是不是早了点?” “不早。”易知足道:“越早宣传越好,若能深入人心,证券交易所开办起来也轻松些。”对于广告宣传,他对金利来在大陆的宣传策略印象极深,金利来在大陆打了一两年广告,却始终没有产品销售,是只见广告,不见产品,只到两年后,金利来才开始在大陆销售,一投放市场就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他没法仿效金利来,因为他没有足够多的时间,不过,宣传的越早越好这是不错的,证券交易,这在大清可不是容易让人接受的东西,不大幅度的宣传,交易所开张,肯定是门可罗雀。 上午十点,琦善率领四艘官船抵达大营外的码头,一出船舱,他就看到两列兵丁从码头一直延续到大营,仿佛两条墨线一般,他还真没料到,易知足会摆出这阵势来迎接,看得出来,对方很在意。 易知足没穿官袍,而是着一身笔挺的军装,带着手下一众团长营长在码头上迎候,一见琦善上岸,他便跨上前几步,举手敬礼道:“元奇团练易知足,率领众团勇恭迎钦差大人。” 话一落音,码头上登时响起一声拉长了声调的“敬——礼!”码头上所有军官和士兵齐刷刷的举手敬礼,目光都注视着琦善。 琦善很明显的楞了一下,习惯了被跪迎,习惯了高高在上的他被这么多人盯着,很有些不自在,只一瞬间,他就反应过来,元奇团练是采用西式练兵之法训练的,这肯定是西式礼仪,虽说不习惯,但他却感觉有些新鲜,英吉利使团进京朝觐,为了觐见礼仪,可没少争,他倒是想看看西式礼仪是什么样子。 见琦善没吭声,脸上神情也平静,易知足放下心来,朗声道:“恭请钦差大人入营。” 琦善看了看自己带来的仪仗,略微沉吟,才摆了摆手,示意仪仗别排了,然后才迈步向前,易知足则一声不吭的跟在后面。 一路走,沿途官兵一路敬礼,目光一路追随,琦善纳闷的道:“怎么老盯着看?” “这是注目礼。”易知足解释了一句,随即道:“大人,不能说话。” 注目礼?琦善暗自鄙夷,英夷果然的蛮夷,连基本的礼仪都不懂,哪有老盯着人看的?而且一个个直着腰杆杵着,跟木桩子似的,连起码的上下尊卑都没有。 一路无话,默默进了大营进了中军大帐,瞧见大帐中摆着香案,琦善心里才稍稍缓和,随即吩咐道:“叫众人进来罢。” 待的众人进来,琦善才面北而立,朗声道:“元奇团练一众人等接旨。” 易知足依照规矩领着众人恭敬的三跪九拜,随即低着头张着耳朵凝神倾听,说实在的,他有些紧张,不知道道光究竟是否会任命他为团练大臣,这直接关系道元奇团练的处境。 “上谕;两广总督林则徐、闽浙总督邓廷桢,六百里加急红旗奏捷,广东水师以及元奇团练一日之内攻克定海,缴获英夷战舰八艘,俘虏英夷四千余,自身伤亡不过百余,览奏之余,实与天下臣民同深嘉悦。” 对于开头这些废话,大帐里一众人等都没心思细听,易知足也有些走神,直到听琦善读到“广州孚泰行行商易知足。”众人立时竖起了耳朵,重点到了。 “道光十七年,创办元奇银行,十八年上书《铁路兴国十八条》《国债论》,捐输巨资以增强广州虎门防御。” 道光在谕旨中历数元奇的大小贡献,听的易知足心里暗暗发紧,从罗列的这些大大小小的贡献来看,足见道光对元奇的情况相当熟悉和了解,看来,道光对元奇对他的关注度不是一般的高。 “道光二十年,组建元奇团练,悉心训练,协助广东水师取得磨刀洋大捷,旋又出兵收复定海,如此大捷,皆因易知足调度得宜,知人善任,谋勇兼备。易知足着加恩赏加参将衔,赏三等轻车都尉世职。” “怡和行行商子弟伍长青。” 这就完了?就是赏加一个参将衔,赏一个三等轻车都尉世职?团练大臣呢?易知足有些发蒙,后期烂大街的一个团练大臣现在就这么金贵?还是道光压根就不想让元奇团练长期存在?真要如此,元奇团练怕是处境堪忧,战争结束解散团练,怕是最好的结局了,估计,这个结局都是奢望。 念了足足一刻钟,琦善才将谕旨读完,他扫了一眼众人,低声道:“还不接旨谢恩?” 回过神来,易知足连忙磕头谢恩,起身上前接了圣旨,他才笑问道:“参将衔,是三品,在下知道,三等轻车都尉是几品?” 琦善拱手笑道:“恭喜知足。三等轻车都尉是爵位,居于公侯伯子男爵之下,位于爵位的第六位,是从三品,尤为难得的是世职,子孙可袭爵位三次,然后以恩骑尉世袭罔替,这恩骑尉是七品。” 这就是说,易家从此跻身贵族之列?这么说,还真是重赏?道光是什么意思?三等轻车都尉世职都赏了,区区一个团练大臣却舍不得。 陪着琦善视察了一番大营,午后,易知足一行才将琦善送回码头,目送官船离岸,易知足回身扫了众人一眼,道:“有没有谁被拉下了,没有得到封赏?” “皇恩浩荡。”伍长青含笑道:“人人有赏,个个不缺。” “那今儿好好庆贺庆贺。”易知足朗笑道:“是在大营里,还是去酒楼?” “当然是去酒楼。”伍长青爽快的道:“今日我来包场,咱们就近,去漱珠桥。” 众人顿时轰然叫好,易知足笑道:“长青带大伙儿先去,我回大营安排下,顺带更衣,稍后就到。” “知足兄今日可不能逃席。” “放心,包准一会就到。” 回到大营,见的大营里一片欢腾,易知足不由的好笑,回首看了燕扬天、陈洪明等几个团营长一眼,道:“你们都是些什么封赏?” 燕扬天回道:“回校长,团营级的基本都是赏加都司、守备、千总衔。” 都是四五六品武官衔,易知足点了点头,与他预料的差不多,收复定海意义不小,但要说战功还真不算大,定海毕竟就是个县城,收复个县城,能有如此多的封赏也算不错了,他当初那个四品虚衔来的可不容易,又是上书又是修铁路,才得个正四品,与他相比,他们的官衔来的简直的太轻松了。 不过,朝廷对于他的封赏,却是有些令人意外,三品的参将衔倒是意料之中,他本就是正四品,因功升个正三品,很是正常,意外的是三等轻车都尉世职,爵位可不是那么容易挣的,他这等若是一步跨入大清的贵族之列,即便身上没有实职,府道官员见了他,都得恭敬的行礼。 这完全可以说是重赏了,但偏偏道光不让他痛快,团练大臣却舍不得赏!转念他又想到,不知道关天培会被如何封赏?他都得了三等轻车都尉世职,关天培至少应该是男爵吧。 正想着,燕扬天却问道:“校长,这朝廷封赏了咱们官衔,这官袍顶戴什么的,咱们去哪里领?” 易知足也不知道该去哪里领?他随口道:“这事你们无须操心,统一操办。” “谢校长。”几人连忙异口同声的道。 “回防吧。”易知足吩咐道:“回自个营地偷着乐去。” “尊命。”几人连忙应道,受封赏的都是小箍围的九个精锐营,河南大营里其他营可没份,在这里撒欢,确实欠妥。 “另外。”易知足沉吟着道:“三日内将所有的英军战俘全部集中到小箍围战俘营。” 好好的为什么要将战俘集中起来?联想到英军舰队如今就在广州外洋,燕扬天立马意识到很可能是要将这批战俘退还给英军,他迟疑着道:“校长,这批战俘可是亲身体会感受过米尼枪的威力。” 易知足点了点头,却没吭声,他自然清楚这点,一旦这批战俘交还给英军,元奇团练使用米尼枪的秘密就会暴露,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而且米尼枪的暴露也只是迟早的问题,毕竟使用的规模太大了,难以保密。 进了中军大帐,伸手示意几人坐下,易知足才缓声将在澳门与英军懿律谈判的情况简单的说了一遍,听闻白白将战俘交还给英军,几个团营长都是一呆,不过,这种事情,他们可没有发言权,一个个虽然心里不满,但易知足决定了的事情,他们也不敢反对,况且,这也为大局着想。 安静了半晌,燕扬天才道:“校长,能否对战俘进行摸底排查,对于知道米尼枪的战俘,暂时先扣下来。” “难!”易知足道:“估摸着大多数战俘都清楚,咱们的火枪比他们的要优良的多。”顿了顿,他才道:“米尼枪的秘密,不可能长期保守,定海一战,是瓮中捉鳖,敌人无处可逃,尽数被俘。象定海那样的仗,以后不会再有机会,只要咱们与英军一交战,英军就会察觉米尼枪的优越性能。” 说到这里,他扫了几人一眼,沉声道:“定海一战,咱们赢的很轻松,武器占优势是关键,但是咱们不可能长期保持武器上的优势,米尼枪的技术含量很低,一旦暴露,很快就会被仿造,你们不能养成依仗武器优势的习惯。 为什么要你们加强拼刺训练?就是要养成你们勇于拼刺刀,敢于拼刺刀的作战风格,过度依赖武器优势,元奇团练永远成不了世界一流的军队。” 第三二四章 平衡结果 世界一流军队?大帐中坐的笔挺的几个团营级军官齐齐望向易知足,才尝到打胜仗滋味的他们如今是食髓知味,一个个心里都热烘烘的,元奇团练越强,他们建功的机会也就越多,略微沉吟,陈洪明朗声道:“学生等定不会辜负校长厚望。? ?” 燕扬天则谨慎的道:“校长常说,精兵是打出来的,咱们实战的机会太少......。” “加紧训练,尤其是模仿实战对抗训练。”易知足道:“以后元奇团练实战的机会不会少。” 听的这话,一众军官心中窃喜,实战机会多,对他们来说,也就意味着建功的机会多,燕扬天却是隐隐感觉不太对劲,元奇团练哪来的那么多实战机会?难不成以后会经常出外作战?当着那么多人,他也不好问。 陈洪明却开口道:“定海一战,火炮发挥了极大的优势,咱们能否多添置些火炮?” “陆战炮正在研制定型,估摸着还得几个月才能量产。”易知足缓声道:“你们定海一战的作战总结,我仔细看了,总结的不错,但不够精准,定海一战,火炮对城墙上进行火力压制,是咱们付出微弱伤亡登上城墙的主要原因。 这涉及到两个方面,一是火炮的集中使用,一是步炮的配合,一旦陆战炮定型量产,咱们会在旅一级单位组建炮营,团一级组建炮连,充分发挥火炮集中使用的威力,至于步炮配合,你们多琢磨多总结。” 组建炮营炮连!众人听的都是一喜,如此一来,元奇团练岂非是如虎添翼?不等他们高兴完,易知足接着道:“如今你们都已是官身,虽然只是虚衔,但随着战功的积累,授予实职,也不会太远,平日里除了抓紧训练,也的抓紧时间读书,不仅要熟读兵书,习练兵法,还要熟知天文地理,会勘测绘图,一个合格的高级将领可不是容易做的。” 授予实职?出外做官?燕扬天心里一沉,连忙道:“校长,咱们离开了元奇团练,可什么都不是,再说了,咱们也统带不了那些个绿营兵.....。” 易知足摆手打断他的话头,道:“今天不提这些,都散了,战俘的事情的抓紧。” 待的一众军官行礼退出,易知足摸出一支雪茄缓缓的点了,道光没授予他团练大臣之职,让他心里很不踏实,方才对一众军官说出授予实职的话,也是让他们自个好生琢磨琢磨,元奇团练如今没机会扩张,那就的扎紧篱笆,别被人钻了空子。? ? 漱珠桥,虫二楼。 加赏都司衔,恩赏骑都尉世职的伍长青大方的包下了整座虫二楼,一众行商子弟尽情狂欢,易知足没到,伍长青自然成了众人逢迎的对象,此番封赏,得彩头最大的可说就是伍长青了,所有人里面,就两人得了爵位封赏,一是易知足的三等轻车都尉世职,一是伍长青的骑都尉世职。 易知足那是没的说,元奇就是易知足一手创建的,元奇团练也是他一手组建训练,出兵定海,也是他亲自带兵出征,捞个三等轻车都尉世职,那是情理中事,但伍长青却是事事协助,定海都没去过,却捞了个骑都尉世职,可是将一众弟子羡慕的眼睛发红。 易知足赶到虫二楼,还在门外就听的里面的喧哗声,他抬头看了一眼酒楼的幌子,笑道:“虫二,这名字倒是有趣。” 门口恭候的伙计连忙迎上前,含笑道:“让公子见笑了,就是风月无边的意思,有些俗.....。”说着,他躬身道:“请,公子里面请。” 易知足却没移步,含笑道:“里面已经喝上了?” “一来就喝上了。”伙计满面笑容的道:“公子也是得了朝廷封赏的罢,小的恭喜公子,贺喜公子......。” “你倒是伶俐。”易知足说着摸出一块大洋,道:“赏你,别说我来过。”说着他转身就走,他原本还想赶来应酬一下,浅酌几杯,可这架势一看就是不醉不归的局面,他可不敢进去,毕竟手头的事情不少。 回到船上,略微沉吟,易知足才吩咐道:“去总督府。” 来回一折腾,易知足赶到总督府时已是黄昏,林则徐在散衙之后也没能歇着,用餐之后散了两圈便开始接见前来拜见的官员,身为两广总督,每日里几乎都有见不完的官员说不完的事情,他对此也早已习惯。 送走一个道员,林则徐呷了口茶,翻看了下桌子上的帖子,正准备吩咐,长随快步赶到门口禀报道:“老爷,易知足在外求见。” “让他进来。”林则徐不假思索的道,说着放下手里的帖子,暗叹了一声,朝廷对元奇团练的封赏在广州城来说是件大事,这半日,有关元奇团练封赏之事早已传开了,他哪有不知道之理,对于朝廷对易知足的封赏,他是无语到了极点,好在还赏了个三等轻车都尉,否则他都不好意思见那小子。??壹??看书 易知足一身长衫,稳步进来,见林则徐起身相迎,连忙躬身见礼,“下官见过部堂大人。” “恭喜知足。二十出头,已是三品大员,可是羡煞了老夫。”林则徐含笑道:“难得的是恩裳三等轻车都尉世职,足见圣上对知足之器重。”说着,便伸手让座,道:“别拘礼,坐。” 易知足很想问问朝廷是如何封赏林则徐的,却不好开口,当即拱手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听的这话,林则徐不由的一笑,什么雷霆雨露,看来这小子对没有得到钦命团练大臣很是在意,他当然清楚,团练大臣直接关系到元奇团练的存亡,他也清楚,这小子敢在他面前如此毫不掩饰心中的不满,是因为他支持元奇团练。 “看来知足是有心结。”林则徐说着随意的坐下,待对方落座之后,他才缓声道:“对于朝中局势,知足可有所耳闻?” 易知足试探着道:“大人指的是满汉之争?” 林则徐微微颌首,抚了抚颌下长须,不急不缓的道:“自朝议禁烟以来,朝中满汉之争已初现端倪,去年,穆相借湖北襄阳的宣维平案打压汉员,双方已势成水火,英夷进犯,又演变为抚战之争,满员主抚,以穆相、琦中堂为首,汉员主战,以王中堂(王鼎)为首。 是抚是战,双方争执不下,这节骨眼上,广东水师和元奇团练取得磨刀洋大捷和定海大捷,广东水师也就罢了,元奇团练却是大有文章可做。” 顿了顿,他才斟酌着道:“若是老夫所料不差,朝廷对于知足的封赏,是一种平衡,没有任命知足为团练大臣,但却赏了知足三等轻车都尉世职。” 听的这话,易知足心里一沉,怎么稀里糊涂就卷进了党争?元奇可架不住他们折腾,若是林则徐调离,琦善成为两广总督,那岂非意味着元奇的好日子到头了? 见他不吭声,林则徐缓声道:“知足虽然年轻,但虑事周详,眼光长远,当明白,很多事情都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此事不急,俟时机成熟,再提起不迟,如今英夷陈兵外洋,知足还愁没有机会?” “大人所言极是。”易知足嘴里如是说,心里却不以为然,一旦道光对元奇起了戒备之心,要想让他回心转意,怕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况还有那么多满员在一旁煽风点火,满汉之争,这大清毕竟是满人天下,汉员如何争的赢?再过十年,还差不多。 他今天前来见林则徐就是想旁敲侧击一下,看看没有给团练大臣究竟是怎么回事,如今得了答案,他也不想多留,易府如今还不知道怎么个热闹法,他这个正主儿可是赶紧回去,否则老头子该着急了。 他正想起身,不料林则徐又开口道:“今早琦中堂跟我提起,说是与英夷谈判,事关重大,他身边既无精通夷语之人,又无熟悉英吉利国情之才,想请知足协助......。” 参加与英吉利谈判?易知足稍稍迟疑了下,他可是很清楚,第一轮谈判,风险不是一般的大,名声什么的,他本人倒是不在意,但元奇的声誉他却不能不在意,更为主要的是,从来没经历过丧权辱国之耻的道光对这一轮谈判极度不满,他若是参加谈判,天知道琦善会不会将他推出去做替罪羊? 略微沉吟,他才道:“在下是孚泰行行商,素来与英夷有贸易往来,与义律往来也多,前两日又在澳门私下与英夷会谈,随即要交还大批英军战俘,实在是不宜参与谈判,钦差大人若是需要精通英语和熟悉英吉利国情的人才,在下可以举荐。” “放眼广州,还有谁比知足更适宜与英夷谈判?”林则徐含笑道:“元奇团练参与磨刀洋一战,知足又领兵收复定海,打死打伤多少英夷,难不成还有人会质疑知足私通英夷不成?” 这还甩不掉了?看来不是琦善强行要他,就是林则徐满口应承,不过,这事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承,直接拒绝显然也不妥,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钦差大人如此抬爱,在下也敢推诿,不过,大人清楚英夷秉性,反复多变,即便在下参与谈判,也不能一开始就参与......。” 林则徐微笑着打断他的话头道:“与英夷谈判乃是钦差大人的差事,具体如何谈,知足且去跟钦差大人商议。”顿了顿他接着道:“琦中堂去了虎门,估摸着在虎门还会逗留,知足明日赶去虎门罢,与英夷谈判在即,此事耽搁不得。” “在下明日就赶去虎门。”易知足说着见林则徐端茶,便赶紧起身告辞,他反正也要去澳门安排交还战俘的事宜,顺带去虎门也好,正好去看看关天培。 从总督府出来,易知足便连忙赶往丛桂坊易,他虽然住在磊园,但如此大的喜事,易府的宾客定然相当多,他得先去易府给老头子挣点脸面,匆匆赶到易府,天色已经黑尽,整个易府内内外外一片灯火通明。 易知足的轿子还没到大门,就被一众望眼欲穿的管事伙计瞧见,连忙迎了说前,待的他下轿,众人齐齐躬身道:“见过三少爷。” 易知足笑道:“自家少爷回府,用得着如此见外,都忙活各自的差事去。”说着,他便快步进了大门,才过廊门,管家苏云轻就迎了上来,笑道:“三少爷总算是回来了,老爷可是催问了无数一次,偏生四处寻不见三少爷。” “刚从城里赶回来。”易知足说着便问道:“老爷在哪?” 苏云轻道:“在正房,已经歇下了。” “歇下了?”易知足转念就反应过来,急忙道:“身子无碍吧?” “没事。”苏云轻连忙道:“听闻消息,大少爷担心老爷过于激动,就请了唐郎中过来照应,三少爷放心,没有大碍,就是乏了。” 易知足点了点头,放下心来,老头子的病不能激动,不能受刺激,他还真担心闹出乐极生悲的事情来,去正房给母亲请安之后,他又去西院见过兄长易知书,顺带与没走的宾客寒暄一番,才回到他原来住的东跨院,明日一早要给老头子请安,他不想往返奔波,干脆就住下了。 洗浴会后,易知足正准备睡下,易知书却来了,略微寒暄两句,他便道:“今日有不少官员前来祝贺,还都送了贺礼,礼都不轻。”说着,他便取出一张单子,道:“我着管家做了详细的统计.....。” 易知足接过礼单,稍微瞟了两眼,便笑道:“礼单我收下,礼品就留给府里,我那里不缺银子。” 易知书也不跟他客气,略微犹豫,他才道:“三弟也知道,为兄没什么本事......下次再有保举的机会,三弟能不能给你侄子保举个功名。” 侄子?易知足一楞,他那个小侄子才七岁,如何保举?大清就开始这么干了?略微一楞,他才笑道:“咱们就两兄弟,兄长还担心我以后不照拂侄子?放心,小虎儿的功名包在我身上。”(未完待续。) 第三二五章 初遇金玲 珠江主航道上,一艘船舷两侧安装了巨大水轮的西洋帆船发出低沉的轰鸣声,飞快的在航道上疾驰,飞快旋转的水打破了平静的江面,在“哗哗”的水声中,蒸汽明轮一路赶超沿途的船只,飞驰而去,在江面上留下一道道水浪,江面上过往船只上的人纷纷出来观看这难得一见的西洋景。? 蒸汽明轮船首甲板上,易知足顶着日头负手而立,在迎面而来的江风吹拂下,他并不觉的热,看着一艘艘各式各样的船只被甩在身后,心里说不出的舒畅。 其实这艘叫“企业号”的蒸汽明轮速度并不快,但在逆风的情况下比起依靠风力前行的中式帆船却是快了一倍都不止,只是蒸汽机的噪音有些大了,他宁愿顶着日头站在甲板上,也不愿意在船舱里忍受那机器的轰鸣声。 听的身后传来脚步声,他转过头来,见是伍长青,不由的笑道:“长青怎么也上来了?受不了机器的轰鸣声?” “是嘈杂了点,但总比在日头下暴晒的好。”伍长青含笑道:“知足兄就不怕晒的跟黑鬼似的?” “多晒晒太阳是好事,晒晒更健康。”易知足说着一笑,“昨日,你家老爷子该高兴坏了吧。” “那是。”伍长青笑道:“昨日晚宴,老爷子还特意换了官袍。”说着,他话头一转,道:“船上有不少造船厂工匠,是怎么回事?这船不会有问题吧?” “放心,船没问题。”易知足道:“叫工匠随船而行,是准备抽空闲时间指点他们。”说着,他含笑道:“将他们叫上来罢,船舱里太吵。” 不多时,一众造船厂工匠都赶到了甲板上,其中还夹杂着不少花旗国技工,易知足看向伍长青道:“我说中文,你来翻译,说两遍太累。”说着,他便扬声道:“对于蒸汽明轮,我提几点要求.....。” 缓了缓,他才接着道:“船头是方头,不易破浪,也影响船速,象飞剪船那样,改为尖首,船的体形也可以适当修长一些,机器的噪音太大,要想办法减少,一是加强机器舱的密封,一是将机器舱位置向后移,不用担心影响水轮的安装。 这种明轮蒸汽船,最大的弱点,就在于外置的水轮,既容易遭受攻击,也容易损坏,咱们要放弃这种明轮,改用船尾后置水下螺旋浆为动力。要看书 ” 待的伍长青翻译完,立马就有花旗技工道:“易先生,蒸汽船不是考虑过用螺旋浆为动力,螺旋浆蒸汽船的船速根本比不上这种蒸汽明轮船。” 早就考虑过螺旋浆了?待的伍长青翻译完,易知足才问道:“知道是什么原因?” “不知道。”那花旗技工干脆的道:“只是听说曾经试验过采用螺旋浆为动力,后面放弃了,因为速度太慢.....。” 是什么原因导致速度慢?易知足不知道,但他知道螺旋浆才是主流,当即便道:“速度慢可以想办法改善,明轮船的缺陷太多,而且都是致命的,必须放弃。”说着他看一众中方工匠,道:“咱们老祖宗很早就开始运用螺旋浆,你们都好好琢磨琢磨,谁能研发出实用价值高的船用螺旋浆,重赏!” 说到这里,他提高声音道:“研发建造新的螺旋浆蒸汽轮船,这是我们长州造船厂当前最主要的目标,所有工匠和学徒,但凡是能够提出有实用价值的设想和建议以及作出特殊贡献的,重赏!不仅赏现银,赏职务,还赏元奇身股!” 听的这话,一众工匠不由的喜形于色,长乐机器制造厂的奖励制度他们早就听说过,一个个眼热不已,如今终于轮到他们造船厂了,看的出,大掌柜对新型螺旋浆蒸汽轮船极为重视,这意味着他们的好日子到了。 将一众工匠打发走,伍长青才好奇的道:“真能研制出什么螺旋浆蒸汽轮船?比这船还好?” “当然,比这真情明轮要好的多。”易知足含笑道:“不过,难度也不小,能不能鼓捣的出来,很难说。” 伍长青眼珠一转,道:“那些花旗技工会不会将这一设想泄露出去?” 易知足笑道:“不用担心,这本就是西洋人放弃的想法,泄露出去,也不会被引起重视。” 这倒也是,伍长青点了点头,话头一转,道:“那几千战俘,真就这么白白的交还给英夷?” “不然,还能怎的?”易知足说完觉的不对,看了他一眼,道:“长青有想法?” 伍长青点了点头,道:“战俘毕竟是从咱们手里交还给英军的,这事传出去,怕是有碍元奇的名声,这事还是的慎重.....。” “长青虑的是。??? ? ?”易知足含笑道:“若是以这批战俘作为交换条件,让英国人为广州做一件有益于整个广州城士绅官商百姓的事情,怎么样?” 伍长青一楞,道:“什么事?” “让英国人帮助咱们元奇在在广州建一个自来水公司,将自来水安装进城,接入千家万户,从此不用再挑水,如何?” “妙!”伍长青轻赞了一句,随即懊恼的道:“我怎的没想到这点?早就听闻英夷提及他们伦敦家家户户使用的是自来水......这感情好,如此一来,至少能堵住广州城悠悠之口。”说着,他有些迟疑的道:“懿律能同意吗?” “有什么不同意的,这是促进两国关系的好事。”易知足漫不在意的道,自来水安装没有什么技术难度,就算懿律不同意,自来水公司元奇自己也能建,他有的花旗几个,到时候安到英国人头上便是。 其实这件事情,他也是反复琢磨,白白交还四千多战俘,这至少是二百万两银子,就这么丟水里,他还真是不甘心,思来想去,唯有从技术上着手,自来水安装只是其一,欧洲各国已经普及的技术,他不介意借这个机会引进几项,当然,这得看懿律、义律是否识趣。 “我就说,知足兄哪会甘心白白交还.....。”伍长青话未说完,一脸惊讶的指着前面,道:“怎么回事?” 易知足一转头,就见前面不远,一艘原本直行的官船突然横斜过船身,很明显是冲着他们船来的,他不由眉头一扬,谁这么不晓事?外地来的官儿?广州这地界上的官员没有谁不知道元奇手里这艘缴获自英军的蒸汽明轮,不少官员还特意来乘坐尝鲜。 驾驶蒸汽明轮的船长经验丰富,眼见的前面官船打横,迅速一打舵,明轮划了一道漂亮的弧线,几乎是挨着官船擦过,激起的水浪让官船摇摆不已,两边过往的船只见这情形,纷纷减慢速度,远远的瞧热闹。 蒸汽明轮兜了一圈,速度已是慢了下来,易知足吩咐道:“靠上去,问问是怎么回事。” “是巡抚部院的官船。”伍长青沉声道:“不过,船上没有旗牌,抚台大人应该不在船上。” “肯定不在。”易知足道:“抚台大人在船上,他们敢如此莽撞,长几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官船上,女扮男装的金玲一脸得意的看着缓缓靠过来的蒸汽明轮,眼里充满了好奇,这种没有风帆也能跑如此快的船,她还是头一次见着,瞥了一眼身后脸色苍白的船老大,她缓声问道:“这是什么船?怎的从来没听说过?” 船老大福庆并不是原本官船上的船老大,他是琦善府中的家生子奴才,官船确实是巡抚部院的,但因为金玲是女扮男装,所以只借了船,却没要船夫,船上一众随从只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厮是巡抚衙门的充当向导。 福庆也没见过蒸汽明轮,但在天津见过英军战舰,当即就道:“回小.....少爷,这应该是夷船。” 夷船?金玲眼珠一转,道:“跟他们说说,将这船借咱们几天,租也行。” “是。”福庆忙躬身道:“奴才这就跟他们去交涉。” 待的蒸汽明轮靠近,福庆才快步走到船头,见的对方船头上是两个年轻的公子哥儿,他估摸着对方应该是广州富商家中的子弟,一般官员不与夷商打交道,这个规矩他是知道的,当即他便神完气足的呵斥道:“瞎了眼的东西,没见抚院的官船在前面?还敢如此肆无忌惮?” 见他张口就骂,而且一口京片子,易知足脸色一沉,伍长青显然也意识到对方的身份,巡抚部院的官船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用的,加上对方一口京腔,这一点也不难猜,见的易知足了不好看,他连忙道:“不过是一个家奴,没的辱没了身份。” 易知足哂笑道:“一个家奴也敢如此猖狂。” “岂不闻,宰相门人七品官。”伍长青道:“仗势欺人的家奴可不稀奇。” 福庆是想借船,一上来自然是要给对方一个下马威,见的对方自顾私语,还以为镇住了对方,当即高声道:“叫你们家主子出来回话。” 易知足确实也懒的跟一个奴才计较,传出去可不是什么好名声,当即沉声道:“请你家大人出来说话。” 见对方说话客气,福庆更加没将对方放在眼里,当即讥讽道:“你算什么玩意?真把自己当颗葱了?就你也配见咱们大人?” 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易知足沉声吩咐道:“开船。” 一见对方要走,福庆不由的急了,对方船快,一旦离开他们的官船可追不上,当即就扬声道:“钩住他们的船。” 见对方一再纠缠不休,易知足的火气终于压抑不住,沉声吩咐道:“警卫连!” 警卫连连长候云贵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听的这一声,当即一挥手,“一班跟我上!” 官船上,一众随从正在七手八脚的准备钩住对方船舷,猛然看到船舷上伸出一排黑洞洞的枪口,持枪的兵丁也根本不是八旗绿营,而是穿着深蓝色式样怪异的号褂,一个个登时噤若寒蝉。 福庆也是一呆,心里暗暗叫苦,瞧这阵势,对方可不是什么富家子弟,不过,仗着他们的船是巡抚部院的官船,他料定对方只是吓唬吓唬他们,不敢真开枪,当即招手叫来巡抚部院的那个小厮,问道:“对方是什么来路?” “元奇团练。”那小厮缩着脖子道:“船上的二位是元奇大掌柜易知足和伍公子。”说着,他又补充了一句,“尽量别招惹。”说完,他赶紧的退回船舱。 元奇团练,元奇大掌柜易知足?才赏加参将衔,赏三等轻车都尉世职的易知足?福庆想到刚才自个说的话,顿时就觉的嘴巴有些发苦,他求救的向船舱里的金玲望去。 听的对方的身份,金玲“刷”的一下张开折扇,缓步走出船舱,仰首望了一眼对方船头情形,朗声道:“元奇团练,易参戎好大的威风。” 听的这声音,易知足瞥了伍长青一眼,道:“是女的?” 伍长青也是一楞,“琦善的女儿?” “总不会是琦善的小妾。”易知足说着缓步踱到船舷,看了对方一眼,第一感觉就是个头不矮,估摸着至少在一米六五以上,这对于广州的女子来说,已经是很高了,年纪也不大,估计也就十七八岁,气度从容,不可能是小妾,看来应该是琦善的女儿。 打量了两眼,他摆了摆手,示意警卫连收队,这才淡淡的道:“如此胡闹,你父亲知道吗?我正要去虎门见你父亲。” 见对方一口就道出了她的身份,金玲丝毫也不以为意,展颜一笑,道:“易参戎原来是要赶去虎门,正好,带我一程,我也正好要去虎门。” 易知足原本是威胁对方要去琦善面前告状,让她老实点收敛点,怎么也没料到她还会打蛇随棍上,竟然提出捎带她去虎门,看来,琦善对这个女儿不是一般的溺爱,这女子估计也是个无法无天的角儿, 略微沉吟,他才道:“胡闹,没功夫陪你瞎闹。”说着,回头吩咐道:“开船。” 金玲毫不迟疑的道:“钩住他们的船。”(未完待续。) 第三二六章 姑奶奶 易知足心里可谓是一阵无名火起,之前那奴才叫嚣着钩住他们的船,那是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如今这女子明知他们的身份,还如此有恃无恐,显然是料定他们不敢动真格的。 见他板着脸,伍长青担心他发作,真要与对方发生冲突,怕是会引起不小的麻烦,扫了四周一眼,见不少船只都在观望,他连忙轻声提醒道:“可别让人看元奇的笑话,对方不定是成心的。” 易知足虽然心里恼怒,却也知道轻重,就算是撇开对方的身份不说,就冲对方乘做的是巡抚部院的官船,也不宜起冲突,毕竟元奇团练昨日才被朝廷封赏,不论是他还是元奇团练都不能给人留下嚣张跋扈的印象。 不过,说对方是成心针对他或是元奇团练而来,这可能性应该不大,就算是琦善有意针对他和元奇团练,也不可能让他女儿出面,说白了,对方不过就是一个任性惯了,跋扈惯了的丫头片子,想清楚这点,他不由的一笑,道:“长青这是故意危言耸听。”说完,他又吩咐道:“让他们钩。” 转过身,他似笑非笑的看着金玲道:“姑娘好歹也的给抚台大人留几分体面。”略微一顿,他接着道:“咱们这船上可没有女眷,姑娘若是不怕有损名声,在下倒也不介意捎姑娘一程。” 金玲丝毫不理会他的挤兑,动作娴熟的一合折扇,拱手道:“既如此,就多谢易参戎了。” 见她一举一动,流畅自然,显见是经常女扮男装的,易知足不由的一阵无语,吩咐道:“搭跳板。”转过身,他才轻声道:“琦中堂好歹也是公侯世家,怎的就养出了这么个野丫头?” “知足是少见多怪。”伍长青不以为意的道:“旗人家的姑奶奶可不比咱们汉家女子,在家中地位高,自小就被家中迁就、放纵、娇惯坏了的,而且不守规矩也是出了名的......。” 顿了顿,他漫声道:“鸡不啼,狗不叫,十八岁大姑娘满街跑,这句京师谚语,说的就是满人家的女子,她们公然进出茶楼酒肆逛戏院听书,男女混坐,相谈无忌,男女同船算什么,对他们来说,不过是等闲事。” 旗人女子如此开放?易知足大觉意外,不由的想到了时常女扮男装偷溜出来的许怡萱和金兰香两女,倒是有些日子没见着了,她俩若是敢象旗人女子这般开放,倒也能多几分乐趣。 金玲小心翼翼的过了跳板,上船先瞥了一眼肃立在易知足两人身后不远的团勇,这才将目光落在易知足身上,略一打量,便拱手笑道:“久闻易兄大名,不想今日如此相见。”说着又对伍长青拱了拱手。 金玲是画过妆的,不仅粘了胡须还描了眉毛,但肤色白皙,从五官轮廓仍然能够看出姿色不错,易知足只看了她一眼,就收回目光,拱手还礼,语气淡淡的道:“姑娘真要去虎门?”他之所以如此问,是不相信金玲要去虎门,毕竟琦善昨日才去虎门,若是金玲有心去,昨日就随琦善同行了。 “虎门有甚的意思。”金玲含笑道:“在下想去的是澳门,易兄不介意多送一程罢?” “琦中堂估摸着也会去澳门。”易知足道:“你就不怕遇上?再说了.....。”易知足指了指官船,道:“姑娘若是要偷偷溜去澳门开眼界,也不会乘巡抚部院的官船前往。” “你这人好生没趣。”金玲说着刷的一下张开折扇,看向伍长青,道:“伍兄,这船是你们伍家的?” “回姑奶奶话。”伍长青微微欠身道:“这船是易兄的。” 金玲大大咧咧的道:“称我金兄便是。” “咳咳,”易知足轻咳了一声,道:“金兄可是对这蒸汽轮船感兴趣,待我从虎门返回,再邀请金兄上船游玩,如何?” 金玲的目的就是要借船,见对方主动开口,登时就笑道:“那咱们一言为定,我要去澳门玩两天。” “成。”易知足满口答应,他眼下只想将这位姑奶奶赶紧打发走,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大不了这船借她玩几天。 虎门,威远炮台。 获封三等男爵的关天培精神抖擞的领着一众部将陪着钦差大臣琦善视察虎门的大小炮台,威远炮台是新建的炮台,也是虎门炮台群中规模最大,炮位最多的炮台,总计安放了六十八门口各种规格的火炮。 看着一列列黝黑锃亮的西洋火炮,琦善不由的大为感慨,与虎门炮台相比,天津大沽口炮台寒酸的简直象叫花子,轻轻的拍着一门六十四磅大炮的黝黑光滑的炮身,他语气随意的问道:“这些火炮都是元奇捐输的?” “回大人。”关天培朗声道:“虎门大小炮台的所有火炮全是元奇捐输的,也是元奇负责采买的,而且元奇还聘请了西洋的火炮教官帮着培训炮手。”说着,他指了指其他规格的火炮,道:“虎门炮台上相同口径的火炮全部是统一规格,炮弹能够通用。” 琦善心里很是有些羡慕,天津要是也能有个元奇,大沽口炮台也不至于如此寒酸,让元奇为天津添置火炮,这话他还真是开不了口,回去得在道光面前好好诉诉苦,得让朝廷划拨些银子增强天津的防务。 略微沉吟,他才问道:“若是英夷舰队全力进攻,虎门可能抵挡?” “那得看英夷舰队的规模有多大。”关天培沉声道:“易知足曾说过,正常情况下,一门岸防炮足以抵六门相同规格的舰炮,考虑到水师训练有限,缺乏实战经验,对折还是有可能的,虎门炮台大小火炮四百二十余门,足以抵挡英夷四五十艘大小战舰组成的舰队,若是弹药充足,又得元奇团练协助,六十艘战舰规模的舰队,也应该能够抵挡的住。” 这口气倒是不小,不过琦善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广东水师才接连取得两次大捷,就是吹牛,也有这个资本,望着江面沉吟半晌,他话头一转,道:“元奇团练战力究竟如何?听闻驻守定海的英军被攻击时,正在闹疫病,有没有这回事?” 谁他娘的在钦差面前多嘴?关天培暗骂了一句,想想若是琦善成心要查,这事也遮掩不住,再则,朝廷对元奇团练似乎也有些忌惮,当即便道:“大人明鉴,驻守定海的英夷守军确实在闹疫病,不过......数目并不大,不过三成左右。” 元奇团练是捡了个大便宜?琦善不敢太确定,元奇团练敢于出兵收复定海,岂能没有底气?一般的八旗绿营绝对是没有这份胆气的,况且,定海四千英军,七成也是将近三千人,只是不知道这三成的话,是否可信。 搁开这事,他继续问道:“广东水师弹药局是你们水师的还是元奇的?” “元奇的。”关天培不敢隐瞒,如实说道:“水师火药作坊制做的火药不仅威力不如西洋火药,而且不耐存储,广东气候潮湿,造出的火药最多就能存储一个多月就会潮湿。元奇从花旗国引进了一整套机器,制造西洋火药和炮弹。” 他在这里打了个埋伏,元奇洛溪弹药局是免费提供给水师弹药的,这事琦善不问,他可不会多嘴,若是朝廷裁剪了广东水师的弹药预算,那可就亏大了。 琦善哪里知道这里面的猫腻,径直问道:“元奇制造的火药和炮弹如何?听闻还能造开花弹?” “不论是火药威力还是储存时间,都比咱们水师作坊造的强多了,开花弹是能造,不过产量有限。”关天培说着顺势推销道:“大人何不买些火药让天津大沽口炮台试用比较一下。” 琦善看了他一眼,语气淡淡的道:‘若是元奇断了水师的弹药供给.....,这事你考虑过没有?” 这是什么意思?对元奇疑心到了这个地步?关天培心里一紧,连忙道:“禀大人,水师随时都储存有一个月的弹药用量......。” 一个月的用量能济的什么事?琦善心里暗骂他糊涂,但这话以他的身份也不好明说,只能是点到为止,他毕竟只是钦差,而不是两广总督,这事犯不着他瞎操心。 从炮台下来,琦善、关天培一行乘船回到虎门寨,关天培将琦善送回他的提督署,才出的大门迎面就碰上易知足,他不由的一喜,笑道:“知足可是专门来喝庆功酒的?” 一到虎门,易知足就听闻了关天培晋封三等男爵的事,当即就拱手笑道:“恭喜军门,不,应该是恭喜爵爷。” “少来。”关天培笑道:“老夫这爵位可全是凭借知足的功劳。” “军门千万别那么说。”易知足含笑道:“没有军门筹划,哪来的两场大捷。” “少给老夫脸上贴金。”关天培说着便拉起他手道:“走,今儿不醉不归。”他知道易知足就只得了个三等轻车都尉,怕他心里有疙瘩,刻意不提。 “军门且慢。”易知足笑道:“便是要喝酒,也的等在下先见过钦差大人再喝。” “成。”关天培爽快的道:“可别让咱们等太久。” 两人分手,走进提督署大门,易知足心里还有些失落,这次水师的封赏可远比元奇团练丰厚多了,不过,他也想的通,对于朝廷来说,八旗绿营毕竟是经制之师,元奇团练算什么?比小妈养的都不如。 待的琦善的长随领他进了院子,易知足才收拾好心情,进的客厅,见礼之后,琦善便径直问道:“见过林部堂了?” 易知足点头道:“大人,英夷的全权代表——义律,以前是驻华商务总监督,在下与他打过交道,禁烟以来,又多次与其交涉,此番又拱手交还数千战俘,于公于私,于情于理,在下皆不宜参加谈判......。” 不等他话说完,琦善便道:“元奇团练一战磨刀洋,再战定海,击毙俘虏英夷数以千计,难不成还怀疑你勾结英夷?”说着他一笑,伸手道:“知足无须拘礼,坐。” 俟其落座,他接着道:“与英夷谈判,不仅是要化解这场战事,也要重新核定两国商贸,知足精通夷语,熟悉英吉利国情,知悉兵事,谙熟贸易,与英夷谈判,非知足莫属。” “大人谬赞。”易知足客气了一句,直接进入正题,“听闻大人在天津与英夷有过一次商谈......,不知英夷具体提出了些什么条件?” 琦善仔细回想了一阵,才开口道:“英夷提出了五点要求,一,要求赔偿虎门销毁的鸦.片烟价。二,要求割让一岛或数岛,作为英商居住之地,“以免日后再度遭受磨难,亦是为了保其赀货妥当。三,要求朝廷赔偿广州行商的积欠。四,要求以后中、英官吏平等相待。五,要求赔偿战费及使费。” 说着,他看了易知足一眼,道:“元奇实力如此雄厚,十三行行商怎的还欠着英夷商欠?” 这事易知足清楚,元奇银行给予十三行行商的贷款虽然比英夷的低,但是低的有限,而且还有额度限制,有些行商出于维持双方生意上的关系,乐意拖欠英夷的货款,他当即道:“这一条,大人无须担心,所有商欠,在下会督促在一月内还清。” 顿了顿,他才问道:“剩下四点要求,大人是何看法?” 听的这话,琦善摇了摇头,道:“知足应该问,圣上对英夷提出的这几点要求是何看法?” 易知足直视他道:“大人难得就没有自己的看法?” “当然有。但不能与圣意相悖。””琦善说着,犹豫了片刻,才道:“圣上驳斥了英夷提出的所有要求。” 那这谈判还怎么谈?易知足登时有些傻眼,半晌,他才抱着一丝侥幸的问道:“大人前来广州与英夷谈判,圣上可有谕旨?换句话说,大人能做多大的主?” 琦善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道:“与英夷谈判,咱们岂能擅自做主?”(未完待续。) 第三二七章 去京师 易知足算是听明白了,琦善这个所谓的专门前来广州与英军谈判的钦差大臣实际上就是一个传声筒——在英夷与道光之间传递消息,他不由的暗叹了一声,广州与京师,数千里之遥,就算是五百里加急,一来一往,也要一个月时间,双方又是鸡同鸭讲,这不的谈到猴年马月。 见易知足半晌不吭声,琦善斟酌着道:“其实皇上的意思很明白,尽量避免开战,只要不有损国体,可以考虑通商事宜。”略微一顿,他放缓语气道:“英夷挑起这场战端,可不就是为了商贸?咱们可以适当的在商贸方面做些让步,以换取英夷放弃那几点无礼要求。” 在商贸方面做让步?易知足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大清重农抑商,其实不只是大清,几千年来中国就一直是以农为本,重农轻商,大清只是不知变通而已,但问题是如今时代不同了,继续重农轻商,只会沦落成别国的殖民地。 略微犹豫,他才看想琦善道:“大人,在下有些看法,不知当说不当说.....。” 听的这话,琦善伸手笑道:“知足尽管直说,这里也无外人,无须拘束。” “这关系到国策,在下姑妄言之,大人只当是饭后闲聊,酒后宏议,姑妄听之。”易知足先给自己留了余地,这才缓声道:“时移世易,当今天下已非是以农为本之时代,自英吉利开启并且完成了工业革命之后,在欧洲,工业已经成为国之根本,农业牧业采矿冶金等几乎所有行业都是以工业为中心。 工业最大的特点就是极大的提高了生产效率,从而极大的促进了商贸的发展,大人如果有暇,可以抽空去南海或是顺德县走走,看看机器缫丝厂大量普及对生丝产量和贸易所带来的巨大冲击以及造成的巨大影响。 机器工业促进了商业,反过来,商业的繁荣又刺激了工业的发展,工业和商业密不可分,在欧洲,工业和商业已经完全超越了农业在国家中的地位,商业的繁荣与萧条,直接关乎国家的兴衰。 这就是为什么英吉利为了商贸,不惜发动战争的原因,这一次英吉利挑起战端,表面看来是因为鸦.片贸易被中止,实则,最根本的原因,是英吉利国内爆发了大规模的经济危机,而且波及到花旗国、法兰西等国,整个欧洲的工业和商业都陷入停顿,大清在此时严禁鸦.片,断绝鸦.片贸易,对英吉利来说,不啻于是雪上加霜。”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沉声道:“从长远来看,对英吉利在商贸方面做出让步,危害甚烈,甚至远远大于割地赔款,还望大人慎思慎行。” 琦善听的半晌作声不得,他虽然久历官场,身在中枢,对于英吉利对于欧洲各国的了解却是匮乏到了极点,也就是这次英吉利舰队开到天津来了,他才接触了解到一些英吉利的情况,但也只是些许皮毛而已。 什么工业革命,什么工业为本,什么经济危机,他根本就没听说过,不过,他既是钦差又是大学士又是直隶总督,还真抹不开脸面向易知足请教,良久,他才开口道:“不在商贸方面让步,如何与英夷谈判?” 易知足笑了笑,语气轻松的道:“咱们大清自居****上国,实则早已被英吉利赶超了,咱们应该以平等的心态对待英吉利,平等商贸,平等往来,给予英吉利官员商贾平民百姓以平等的待遇。” 琦善疑惑的道:“仅是如此,英夷怕是不会满足吧。” “赔款,是绝对不行的。”易知足道:“禁烟是大清内政,而且大清早就宣布禁烟,对于缴获的和英夷上缴的鸦.片予以销毁,此事天经地义,断无赔偿烟价之理。赔偿军费,更是不可,英夷主动挑起战端,却要咱们支付军费,这是哪门子道理? 唯一可以考虑的是租借地盘,咱大清能将澳门租借给葡萄牙,为何就不能给英吉利租借一小块地方?大清对外贸易中,英吉利的份额是最大的。” “不行。租借澳门,那是沿袭前朝的成规。”琦善断然拒绝道,想是觉的太过生硬,他又解释道:“广州一口通商,是高宗皇帝定下的祖制,英夷桀骜不驯,不比葡人,若是给英夷租借一地,英夷必然开埠,如此,岂非坏了一口通商之成规?” 在易知足印象中,就是琦善与英军签订了割让香港的条约,他有意试探,不想琦善竟然拒绝的如此干脆,看来,琦善最后也是迫于无奈,才不得不与英军签订割让香港的条约,这钦差大臣看起来,还真不是好做的。 见的对方态度如此干脆,他自然不会不知进退,当即便沉吟着道:“这两日要交还英夷战俘,在下免不了要与英夷打交道,在下想法子探探英夷的口风,如何?” “好。”琦善颌首道:“若能探明英夷的底细,咱们可就主动了。” “大人说的是。”易知足说着话头一转,道:“义律性情反复无常,善变无信,与英夷谈判,前面几轮,在下不宜露面,所需翻译人员,在下另做安排,还望大人允准。” 义律反复无常,琦善也听广州的官员提及过,当下便颌首道:“就依知足所言。” “谢大人。”易知足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份合约,双手呈上道:“这是在下草拟的发行国债的相关细节,请大人过目。” 合约是用白话文写的,浅显易懂,条款分明,细致明确,国债发行的数额、期限、利率、偿还方式,质押等等都一一罗列的清楚明白,整整两大张,写的密密麻麻,琦善细细看了一遍,他根本就没想到,发行国债还有如此多细节,他也无心仔细推敲,毕竟很多东西他不懂,而且也做不了主。 道光虽然让他与元奇商议发行国债之事,但却只说了发行国债的数额,具体的细节根本就没交代,放下合约,他正准备说,将合约送往京师,心里却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合约送往京师,一来一回,颇费时间,而且,他敢肯定,不会一帆风顺,肯定会讨价还价几番协商,没有半年绝对无法敲定落实,而如今英吉利已经在向广州大举增兵,哪容的如此拖延?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易知足进京,如此,一个多月时间就能敲定此事,至于广州的谈判,易知足前期反正不参与,拖延两个月时间,完全不成问题,另外,易知足对英吉利和欧洲的情况了如指掌,去京师必然会增强道光对欧洲局势的了解,至少能够减轻他在广州与英夷谈判的压力,这实在是一举数得! 又仔细斟酌了一番,他才开口道:“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朝廷发行国债,意在抗击英夷,知足也知道,大军集结缓慢,粮草的筹集运输更是耗费时日,如今,英吉利已经大举增兵,发行国债实是不宜拖延,也拖延不起。 知足这份契约,本钦差做不了主,户部的大员们也做不了主,必然多番商榷,广州京师遥遥五千里,文书往来不便,知足能否进京一趟,在京师定下此事。” 进京?易知足大为意外,他是真没料到琦善居然会提出让他进京去签订这份合约,去还是不去?琦善说的不无道理,这份合约,肯定是要扯皮的,眼下这情形,也确实耽搁不起,唯有他去京师,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敲定这事。 去京师签订这份合约,他倒不是太担心,毕竟元奇开出的条件已经足够优惠,广州方面,援兵未到,谅英军也不敢轻举妄动,况且,他走海路去京师,一个来回也用不了多长时间,飞剪船不受季风影响,速度也足够快,跑一趟京师最多也就一个多月时间,唯一让他担心的是,道光会不会将他留在京师?毕竟道光对元奇团练已起了戒心。 不过,话说回来,他若是拒绝去京师,岂非更令人生疑?不说远在京师的道光,至少琦善就会对他生疑,这家伙可是很有可能接替林则徐成为两广总督的。 沉吟了半晌,他才道:“大人虑的是,发行国债耽搁不起,在下去京师是最为稳妥的。”说着,他一笑,“长这么大,还未出过远门,最远就是去了趟定海。” 见他同意去京师,琦善暗松了口气,微笑着道:“知足无须担心,你如今已是朝廷封赏的三品大员,又有爵位在身,沿途驿站必然殷勤接送,本钦差还可再给你派几个长随......。” 易知足哪里肯走陆路,连忙道:“大人不必费心,在下走海路去天津。” “走海路?”琦大为意外的道:“如今风向可不对。” 易知足含笑道:“花旗国有快船,名飞剪,顺风逆风皆可行。” “如此更好。”琦善颌首道,略微沉吟,他才道:“听林部堂提及,与英吉利一战,知足是主张先战后抚,可否详细说说你的想法。” 与琦善一番长谈,直到天近黄昏,易知足才走出提督署大门,见他出来,新晋了总兵衔的麦廷章大步迎上来,满面笑容的道:“知足可算是出来了......。” 见他在门外候着,易知足有些意外,拱手笑道:“恭喜麦将军高升总戎。” “咱这个总兵可全是托了知足的福。”麦廷章拱手笑道:“今儿一定要好好敬知足几杯,以表谢意。”说着,他亲热的拉起易知足的手,道:“走,军门他们怕是都等急了.....。” 易知足最怕与水师一众将领喝酒,却也清楚今天这顿酒席逃不了,索性大大方方的赴宴,宴席就设在右营的游击府,进到二门,就听的里面一片热闹,入的大厅,他才发现连伍长青都被请了来。 见他进来,关天培离席迎了上来,原本一众喝酒喧闹的众将领也纷纷离席围了上来,经过磨刀洋、定海两战,众将领与易知足都十分的熟稔,而且在座的也是跟着这两战受益的,自然对易知足十分热情,纷纷上前见礼寒暄。 待的易知足入席,才升迁副将,因磨刀洋战功又升总兵的老将陈连生第一个端着酒杯上前,爽朗的道:“易兄弟是老夫生平少见的年轻俊杰,日后必然位列公侯,这第一杯酒,老夫敬你。”说着,一仰头,将酒干了。 陈连生在磨刀洋之战中,身先士卒,悍不畏死,以座船阻挡英舰逃离,差点命丧磨刀洋,易知足对他十分敬佩,连忙道:“谢老将军吉言。”说着,也是一口干了杯中酒,入口,他就发觉酒味甚淡,瞥了关天培一眼,见他含笑不语,登时知道是他做了手脚。 接下来一众将领轮番上前敬酒,易知足豪气干云,一律杯来酒干,转眼就十来杯下肚,纵使是关天培刻意照顾他,给他斟的淡酒,却也架不住如此喝法,好在关天培见势不对及时喝止,这才止住了众将领频频敬酒。 一场酒宴喝了一个多时辰才尽欢而散,易知足虽是作弊,却也被灌的昏昏忽忽,直接就在游击府歇下了,一觉好睡,第二天临近中午,他才起身。 听的动静,伍长青推门进来,关切的道:“如何?可还难受?” “还好。”易知足说着打量他一眼,道:“你昨日没事?” “总的留个清醒的不是。”伍长青说着翻了他一眼,道:“没事赶紧洗漱,吃点东西,澳门来消息了,懿律两兄弟已经在兵头花园候着了。” 易知足想了想昨晚喝酒的情形,还好,没喝断片,都能记的起来,沉吟了片刻,他才开口道:“他们倒是来的快,无妨,让他们多等等,不碍事。” 伍长青却道:“咱们去澳门,还是别乘坐‘企业’号了罢,免的节外生枝。” “虑的是。”易知足点头道:“咱们这是要额外提条件的,可别刺激他们。”顿了顿,他才道:“跟关军门说一声,让他派艘大米艇。” “关军门陪同琦中堂去沙头角炮台了。”伍长青道:“麦总戎在府里,我去试试看。”(未完待续。) 第三二八章 捉鬼放鬼 从虎门到澳门至少要大半天时间,易知足嘴里说不急,实则并未耽搁,草草洗漱,胡乱吃了些早点便赶到码头乘坐麦廷章安排的三艘大号米艇前往澳门,大米艇在水师又叫大战船,是水师的主力战船,因是仿广东米艇(一种航海商船,以坚固迅捷著称。)式样所建,是以俗称大米艇。 大米艇并不小,长三十余米,宽十米左右,但深却不及三米,看起来大,排水量却不过三百吨左右,装载火炮十四门,不论是炮位还是吨位都远远不及武装商船。 船舱里,易知足、伍长青与两名随行的武官有一搭无一搭的闲侃,船出海口,见的易知足打了个哈欠,两名武官便识趣的告退,易知足起身走到门口,望着宽阔的海面愣愣出神。 伍长青知道他在想事,也不打搅他,自顾点了支雪茄,将近抽了半支雪茄,他才忍不住开口道:“昨日跟琦中堂谈的如何?” 易知足折回船舱坐下,也点了支雪茄,这才开口道:“琦中堂让我去京师。” “去京师?”伍长青一愣,半晌才道:“知足兄可的考虑清楚了,去京师的话,那可是由着朝廷摆弄。” “还能如何摆弄?总不至于将我扣留在京师罢。” “那可说不定,京师那滩水可不是一般的深。” “长青该不会是心虚吧?”易知足说着往后一仰,语气轻松的道:“为发行国债的事情跑一趟京师,正好也可以消除一些人的戒心,风险呢,是有,但总的来说,应该是利大于弊。” 略微顿了顿,他接着道:“我仔细考虑了下,扣留我的可能不大,一则英吉利增兵,朝廷急着筹措银子备战,再则,广州谈判,琦中堂也有借重我的地方,另外,朝廷也没什么理由扣留我,咱们别自己吓自己。” 说实在的,伍长青确实有些心虚,略微沉吟,他才道:‘这不是小事,知足兄最好跟老爷子商量下,再做定夺。” 易知足缓缓点了点头,如此大事,不可能不跟伍秉鉴商量的,他对于京师的情况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伍秉鉴任十三行总商数十年,多少总会有点人脉。 澳门,兵头花园,二楼阳台。 用过晚餐后,懿律、义律、澳葡总督边度坐在阳台上喝着咖啡,欣赏着海上落日,一边轻松的交谈着,三人都很默契,尽量聊一些轻松愉快的话题,绝口不涉及商贸与战争,三人虽然都是一副轻松的表情,但心里却都有些焦急,按理说,易知足从虎门赶过来,就算船速慢点,这个时辰也应该到了。 眼见的天色渐渐暗下来,懿律终于是忍不住掏出怀表看了看,心里琢磨着是不是回船上去,在澳门过夜,他还真有些不放心,毕竟葡萄牙驻扎澳门的兵力不多,而元奇团练最近又向澳门增派了一个团的兵力。 见懿律看表,澳葡总督边度也下意识的掏出怀表看了一眼,见已经七点,心里暗想易知足会不会有事耽搁了,他可不希望懿律一行在他的官邸过夜,懿律等人若是在澳门出事,连累可不只是他,葡萄牙都会被连累。 就在他琢磨着如何体面的婉转的劝说懿律明天再来,一个属从一脸欣喜的快步过来,禀报道:“尊敬的先生们,易先生来了。” 终于还是来了,懿律矜持的点了点头,看向义律和边度,语气轻松的道:“去欢迎一下你们的老朋友吧。” 天黑才赶到,易知足也觉的有些太迟了,见的义律和边度迎出来,他一脸歉意的道:“抱歉,船速太慢,来的迟了。” “不算太迟。”义律笑着伸出手,道:“很高兴在澳门再次见到易先生。” 边度却笑道:“我们为二位尊贵的客人准备了丰盛的晚餐。” “谢谢。”易知足礼貌的回了一句,随即接着道:“诸位久候了,咱们先说正事。” 寒暄着上了二楼,进了客厅,与懿律见礼后,易知足也不兜圈子,直接说道:“经过商议,我们同意将所有的战俘交还给你们,不过,不是无条件的交还.....。” 听的这话,义律接过话头道:“易先生有什么条件?” “不涉及原则性的条件。”易知足微笑着道:“元奇准备在广州建一个自来水厂,为广州城内提供清洁的饮用水,贵国驻留在广州的人员亦能受益,不过,我们缺乏经验,希望得到贵国的自来水公司大力协助。自来水厂建成,整个广州城都能受益,若是由贵国的商人与元奇合作,无疑能够极大的改善两国的关系。” 听他提出这个要求,懿律心里暗自松了口气,这要求并不过份,义律却是心里一喜,元奇与美利坚打的火热,他早就眼红无比,借助这个机会倒是可以极大的改善与元奇的关系,元奇是清国倡导和推行工业革命的先行者,不仅有这个意愿,也有这个能力和实力。 这一点,不仅美国人明白,他也看的清楚,要想在清国的工业革命中获取最大的利益,必须跟元奇搞好关系,如今,元奇将这个机会送上门来了,他哪有往外推的道理。 “能与元奇合作,造福广州百姓,我们十分荣幸。”义律缓声道:“不过,贵国朝廷一直限制我国臣民在广州的自由......。” “关于这一点.....。”易知足微笑着道:“我建议阁下在与钦差大人谈判时,单独提出来,不说在大清国境内自由行动,最起码在通商口岸,应该能够自由行动,另外,还要允许携带家眷,当然,如此一来,还将涉及到涉外案件的审理。” 义律连连点头道:“清国官员若都象易先生这般开明,这场战争完全可以避免。” “我觉的贵国提出的几点要求完全是舍本逐末。”易知足却话头一转,毫不客气的说道:“尤其是赔偿烟价和军费这两条,说是急功近利,鼠目寸光,也不为过。我认为,贵国的政.府和商人需要的是,与我国长期稳定平等友好的发展贸易,如果因为这几百万银元,让我国的官员士绅商人仇视贵国,这完全是得不偿失。” 这番话说的极不客气,不过易知足有底气,毕竟几千战俘还握在他手里,他不担心对方跟他翻脸,伍长青在旁却是替他捏一把冷汗,如此不留情面的斥责对方提出的要求,怕是琦善也没这份胆气,也不知道对方受得了不? 懿律没有动怒,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英吉利与清国的贸易,一直是处于逆差,当然,鸦.片贸易除外,与清国长期稳定平等友好的发展贸易,开什么玩笑?再说了,烟价和军费赔偿,可不是几百银元能够解决的事,他无心跟对方争论,毕竟对方也不是清国朝廷官员,当前是将几千战俘救回来。 义律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驳斥对方这番话,更不敢轻易表态,客厅里一片安静,见这情形,易知足轻咳了一声,道:“将战俘交还给诸位之后,我就会启程前往京师,面见皇帝陛下,肯定会谈及与贵国谈判事宜,诸位能否提几条促进两国长期平等贸易,符合贵国长期利益,也对我国有利的谈判要求?” 易知足要去首都面见皇帝陛下?义律瞥了堂兄一眼,这可是难得的机会,易知足不仅熟悉欧洲情况,且很是开明,委托他直接将他们的要求转达给清国皇帝,不比在广州与那个什么都不懂的钦差谈判省事的多? 懿律稍一思忖便道:“易先生在澳门能呆几日?” “最多三日。” “好,这事我们需要商议下。”懿律道:“后日再答复易先生。” 易知足也没留在兵头花园吃西餐,径直告辞,带着一行人来到码头,直接包下了一家不大不小的酒楼,这个时辰还没吃晚饭,他是真饿了,估计下面一众团勇也早饿的前胸贴后背了,点了酒菜,预付了一张银票,他才在伙计的殷勤带领下上了二楼。 一俟伙计转身下楼,伍长青就迫不及待的问道:“知足兄不会是真想帮英夷递话吧?” “琦中堂想探探英夷的底细,以便在谈判时掌握主动。”易知足一边斟茶一边道:“不如此说,怎能套出英夷的真实意图?” “原来是这么回事。”伍长青点头笑道:“我说呢,一丁点好处也没有,知足兄怎会如此热心。” 易知足笑了笑,没吭声,怎么会没有一丁点好处,他如此做,就是为了引导英国人谈判的方向,美国人如今来广州的越来越多,行动自由,携带家眷,宗教信仰等等问题,都是他无法解决的,得借英吉利人之手解决,否则,他难以长期留住那些美国人。 再则,他要掌控江海关,作为国债抵押,朝廷脸面不好看,他借口试行海关革新,为什么要进行海关革新?总的给朝廷一个理由不是,英吉利人要求大清有一个公平公正公开,制度透明,廉洁高效的海关,就是最好的理由。 还有增开通商口岸,其他的无所谓,上海是必须开埠的,否则他要江海关做甚?英吉利早就对上海垂涎不已,这事不用他提醒,不过,这事他的先阻止,在他没拿下江海关之前,增开通商口岸这一条是不能提前出现的。 如此做,他没丝毫的内疚感,大清封闭的太久了,需要打开几扇窗户,让外面清新的风吹进来,而且元奇要发展壮大,必须的拉大旗做虎皮——挟洋以自重。 在澳门呆了三天,易知足满意而归,一进虎门寨,琦善便派人将他召了去,见面略微寒暄,他就迫不及待的问道:“英夷的底细,知足可打探清楚了?” 易知足点了点头,掏出两份细则呈了上去,道:“一份是英文原件,一份是译文。” 琦善根本就看不懂英文,直接就拿起译文细看,一看密密麻麻足有九条之多,他不由的眉头一皱,怎的不见减少,反而还增多了那么多?吃了两场败仗还如此底气十足,有恃无恐,看来大举增兵一事,并非是虚言恐吓。 懿律没有取消烟价索赔和军费赔款,只是将数额大幅减少,头一条依然是赔偿烟价,原本是索要一千二百万元,如今却是对折,只要六百万元,第二条军费赔款则是三百万元。 三,依然是要求割让一岛或数岛,作为英商居住之地。 四,在通商口岸,外人应有居留行动自由,有携带家眷自由,生命安全理应受到妥善保护,私人财产神圣不可侵犯。 五,外人在通商口岸有宗教信仰自由,允许在口岸修建教堂。 六,清国须公开公布明确的海关税则。 七,两国官员平等,英国可派领事来华,长期驻留通商口岸。 八,外人在口岸可以开办银行,工厂,兴办学校,开办报馆。 九,在通商口岸设立涉外法庭,专门审理涉外案件。 逐条看完,琦善只觉的背后凉飕飕的,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这次来广州与英夷谈判,比他想象中只怕要艰难数倍不止。 见他半晌不吭声,易知足缓声道:“中堂大人不必焦虑,两国外交,不外乎两个字。”说着他伸出两跟指头,道:“一是理,二是势。前面三条,英夷要求赔偿烟价和军费,要求割地,无理,仗的是势,可以据理力争。后面六条,却既占理又占势,只怕难以驳斥。” 听的这话,琦善仿佛有了点精神,沉声问道:“理?与英夷讲理,有用吗?” “有。”易知足笃定的道:“这世界不止是英吉利与咱们大清两个国家,有大大小小数十个个国家,欧洲各国之间就存在一些各国共同遵守的国际条约和不成文的国际习惯,英吉利自诩文明国家,岂能不讲理?” 琦善仿佛捞到一根救命稻草,登时精神大振,连忙道:“还有各国共同遵守的国际条约?知足快详细说说。”(未完待续。) 第三二九章 做笔交易 所谓各国共同遵守的国际条约和不成文的国际习惯,实则就是《国际法》,大清翻译之后更名为《万国公法》,易知足为了应对与英吉利的谈判,特意向豆栏街的眼科医生——美国传教士伯驾虚心请教过有关《国际法》方面的知识,并且托人从美国购买亨利·惠顿所著的《国际法原理》。 虽说了解一些《国际法》有关国家主权和战争方面的知识,但要他详细说,易知足也是犯难,略微沉吟,他才道:“这些国际条约和国际习惯,统称为《国际公法》,其最主要最根本的原则,就是各国之间平等和互惠。 英军所提出的九条,除了前面三条之外,其他六条基本都是秉持着平等的原则,并不过份,倒是咱们这些年一直以****上国自居,对于前来商贸的欧洲各国,一直是以藩属国对待,对在广州的外夷进行种种限制,也不与驻广州的外国官员平等往来,这在国际上来说,是很失礼仪的举措。” 略微一顿,他才接着道:“林部堂对《国际公法》也十分感兴趣,在下已经着人从花旗国采买目前最具权威的《国际法原理》,因为林部堂催要的急,在下已着在广州和澳门的传教士整理出关于国家主权和战争的一些片段,并加以翻译,回广州,在下就将整理的相关资料呈送大人。” 原来林则徐也对国际法有兴趣,琦善心里暗忖,那就更的好好研究研究这《国际法》,切忌不能让对方看了笑话,略微沉吟,他才感慨的道:“一统天下二百载,又历百年盛世,满朝文武,皆是眼高于顶,已经不会与他国平等交往了。”说着,他长叹一声,道:“如今敌强我弱,谈判,也只能是据理力争。” “大人所言极是。”易知足接过话头道:“咱们势不如人,唯有据理力争,英吉利并非蛮夷,其文明犹在我大清之上,此次战端,全系英吉利一手挑起,咱们并无过失,与其谈判,事事都要扣住一个‘理’字,不过.....。” 迟疑了下,他才接着道:“英吉利这些年持仗着武力,四处侵略,建立海外殖民地,宣扬强权政治,鼓吹霸权主义,崇尚强权既公理,弱国无外交,大人对谈判不要期望太高。” 强权既公理,弱国无外交?自古以来可不就是如此?琦善瞥了他一眼,沉吟着道:“知足进京,圣上必然召见,召见必然问及谈判事宜,知足将英夷提出的这些要求如实的禀报罢。” 什么意思,让他去试探道光的意思?易知足心里暗笑,这个顺水人情倒是做的,当即欠身道:“在下明白。” 广州,越华书院,钦差行辕,后院。 精心装扮,一身汉装的金玲神态优雅的坐在亭子里,走廊里,年过不惑的关乔昌聚精会神的在画板上涂画着,掌握了欧洲近代油画肖像技法他在整个广州都颇有名气,他在十三行同文街的画店每天都有很多慕名而来的中外顾客,到官宦富绅之家为家眷作肖像画,对他来说,也是寻常事。 不过,给一等侯爵,当朝大学士,直隶总督的女儿作肖像画,他还是第一次,他当然清楚,对他来说这是难得的机会,这是将他的影响力扩展道天津道京师的难得的机会,是以,他远比平常更为用心和专注。 但金玲却是个坐不住的性子,让她一动不动的坐上一两个时辰,这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不过才坐了一刻钟,她就忍不住了,看了看身边的几个奴才,想想也没甚有趣的事,便看向关乔昌,道:“你知道元奇吧?” 聚精会神的关乔昌还以为她跟别人说话,他进出大户人家的次数不少,一般大户人家的家眷都不会主动跟他说话的,他也极少跟人家家眷搭讪,这可是犯忌讳的事情。 见关乔昌没理会,金玲瞪了一眼随侍在一旁的丫鬟,小丫头连忙道:“关先生,咱们小姑奶奶问你话呢?” “啊?”关乔昌抬头有些茫然的看了金玲一眼,连忙放下画笔,就要行礼,金玲抬了下手,道:“不必拘礼,你边画边聊。” 边画边聊?关乔昌不由的暗暗叫苦,开什么玩笑,稍有失误,整张画就的重来,可对方的身份又让他不敢拒绝,看来只能先捡着不重要的画了,他着实没料想到,这位侯爵家千金会如此不守规矩。 见他重新拿起了画笔,金玲又重复了一遍,“元奇你知道吧?” “小的知道。”关乔昌随口道:“别说广州,就是整个广东,不知道元奇的怕是都不多,小的画店就在西关十三行街,怎能不知道元奇?” 金玲本就是闲的无聊,随意着个话题闲聊以免太枯燥沉闷,当即就接着问道:“元奇大掌柜易知足有艘快船,你见过吧?” “小的见过。”关乔昌边画边回道:“很漂亮的西洋帆船,夷人称赞为‘最美丽最迷人最快速的帆船’。” 金玲听的一楞,那船是洋船不错,可根本就没有风帆,而且船舷两侧两个大轮子难看死了,还什么最美丽最迷人?难到易知足那家伙有几艘船?她当即道:“我说的是船舷两侧有大轮子的。” 关乔昌才知道说错了,连忙道:“那是蒸汽轮船,是元奇团练最近才从英夷粤海舰队手里缴获的。” “你说的是磨刀洋大捷?” “是的。” “磨刀洋一战不是广东水师打的?” “元奇团练也参加了的。” 原来那艘蒸汽轮船是从英夷手里缴获的战利品,金玲眼珠转了转,道:“方才你说的那艘最美丽最迷人最快速的帆船是什么船?” “飞剪船。”关乔昌道:“易大掌柜专程请小的在黄埔画下那艘船的式样,确实很漂亮。” “画在你手里?” “没有,在易大掌柜手里。” “你认识易知足?” “认识。” “说说他的事情。” “这话说来可就长了。”关乔昌一边调色一边缓声说道:“易大掌柜可说是广州城里最为传奇的人物,原本是西关有名的浪荡仔,四年前夏天醉酒落水之后,大难不死,就此跟变了个人似的,创办了元奇银行,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对于这些他耳熟能详的事情,关乔昌倒也不用太分心,一边说一边飞快的在画布上涂抹,很快,一个轮廓就在画布上勾勒了出来。 关乔昌说的平淡无奇,金玲听的却是津津有味,她原本还以为易知足的元奇大掌柜是子承父业,却没想到说他自个一手创建的,更没想到在京师千金难求的限量版天宝金表居然也是易知足创办的天宝表厂出产的。 创办元奇银行,天宝表厂,打败广州银行公馆,一统广州钱业,搅弄广州茶市,操纵顺德丝市,高薪招收缫丝女工......,金玲听的心动神摇,那个年纪轻轻比她看起来大不了两岁的易大掌柜居然有这么多故事,这比说书先生说的那些故事还要精彩。 就在她听的眉飞色舞之时,福庆蹑手蹑脚的走到她跟前,躬身道:“禀主子,易知足回广州了,但那艘船却没见着。” 终于是回来了?金玲一喜,随即问道:“老爷呢?” “老爷应该还在虎门。” 略微沉吟,金玲便道:“请关先生下去,明日再画。” 不画了?关乔昌一楞,却也不敢多问,连忙收拾家什,心里却暗忖,不知道易大掌柜哪艘船被这位千金小姐看上了,只怕的破财免灾了。 金玲起身快步回到自个闺房,一迭声的吩咐道:“更衣,化妆。” 元奇总号,容园。 易知足将总号几位掌柜打发走之后,独自闷在书房里琢磨着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他这次去京师,若是顺利的话,一个多月就可返回,但若是不顺利的话,有可能要两三个月时间,而且,顺利的话,一回广州,就必须筹集一千万现银。 这笔银子不可能让元奇银行垫付,唯一的法子就是证券交易所及时开张对外公开售卖国债,临走之前,他的将一应事情都安排妥当,以免回来之后手忙脚乱。 再则,去京师这事,他的给林则徐禀报一下,一则他这个元奇大掌柜如今在广州可说是举足轻重,不可能一声不响的长时间离开广州,再则,林则徐在京师不定有些关系能够关照,还有京师的一些大员,哪些他该拜访的,哪些要堤防的,这都要林则徐给他分析提醒。 伍秉鉴那里,他一回广州就先去拜访了的,对他去京师,伍秉鉴倒是没意见,不仅没意见,反而还大力支持,慷慨赞助了他一万两银子,这让他心里有些打鼓,此趟京师之行,怕是得破费几万两银子,想想他就有些心痛。 正当他东想西想之时,李旺快步进来禀报道:“少爷,有位金公子在外求见。” 听他将‘公子’两字咬的挺重,易知足随即就反应过来,是女扮男装的金公子,倒是很有些日子没见了,当即起身就迎了出去,走到院子,见的进来的居然是琦善那个刁蛮任性的女儿,他才想起,对方自称姓金的,他一听之下,却是错以为是金兰香了。 不过,这位金公子他也是招惹不起,没时间跟她瞎闹,当即便拱手笑道:“金兄好灵的耳目。” 金玲含笑拱手道:“今日到西关游玩,恰巧路过,顺道前来看看,不想易兄还真回来了。” 还有这么巧的事?易知足将信将疑,却是笑道:“来的早不如来的巧,在下这才刚回来,金兄就来了。”说着他伸手道:“金兄请。” 易知足一摊子事在身,没时间跟她闲扯,进屋落座,便径直道:“金兄可是想借那艘蒸汽轮船,这事何须金兄亲自登门,遣人来说一声便是。” “我改主意了。”金玲说着一笑,“听闻易兄手中还有一艘最美丽最迷人最快速的风帆船,对了,名叫飞剪,我想借那艘。” 飞剪船,易知足手中不止一艘,但都各有用场,他要用,还的从海南调,哪有借给对方的?当即一笑,“不巧的很,那艘船并不在广州。” 金玲却不依不饶的道:“在下等几日无妨。” “不是等几日,至少得等一两个月。”易知足道:“在下近几日要前往京师,须的用飞剪船。” “易兄要去京师?”金玲大为意外,随即道:“易兄不是说笑罢。” “是令尊安排的。”易知足看了她一眼,道:“朝廷要发行一千万国债,让元奇承办,这事金兄不知道?” 金玲还真不知道有这回事,琦善才不会跟她说这些破事,她好奇的道:“乘坐飞剪船去天津要多长时间?” 易知足笑了笑,道:“十天到十二天。” “比五百里加急还快?”金玲一脸难以置信的道:“真有那么快?”他们从天津来广州,一路紧赶慢赶,还是用了一个多月时间,飞剪船居然只要十天? 易知足懒的回答,取了支雪茄,自顾点了,心里琢磨着如何将她打发走,见他这副样子,金玲却丝毫不恼他,笑盈盈的道:“易兄从没去过京师吧?京师衙门多,规矩也多,咱们做笔交易如何,你给我十块天宝限量版金表,我着肃顺在京师全程陪同你,保管你办什么事情都顺顺当当,如何?” 十块天宝限量版金表,这假小子还真是敢狮子大开口,不过易知足没有急着拒绝,对方说的肃顺这个名字,引起了他的兴趣,肃顺在大清也能算得上是一号人物,只不知道,她口中的肃顺究竟是不是同一人。 略微沉吟,他才问道:“肃顺是何人?” 见他如此问,金玲知道有戏,不慌不忙“刷”的一下打开折扇将烟雾扇开,缓声道“肃顺乃郑亲王乌尔恭阿之子,排行第六,与易兄年纪相仿,封三等辅国将军,如今是散秩大臣,成天闲着没事。”(未完待续。) 第三三零章 拜见王鼎 道光二十年,秋九月,二十三,天津直沽码头。 几场秋雨之后,天气便一日冷似一日,但直沽码头却并未因为天气变冷而冷清下来,虽然已过了海贸旺季,但漕运却还没有结束,九月底,正是最后一批运粮漕船抵达天津之际,北上南下的漕船汇集在天津,不论是北塘漕运码头还是直沽码头都泊满了大大小小的漕船,宽阔的河面上,船只往来穿梭不息,一片繁忙。 一艘尖艏,水线修长优美,桅杆极高,悬挂着白色纵帆的西洋风帆船缓缓靠近了码头,登时就吸引了河岸上下所有人的注意,这艘仿佛是鹤立鸡群一般的西洋帆船虽然漂亮,但却无人欣赏,所有的目光都望向了下游河面,在看清只有这一艘西洋风帆船之后,不少人心里都暗暗松了口气。 前段时间,英军舰队停泊在天津海面,虽然没发生战事,却也着实让城里城外的百姓捏了一把汗,随后又传来英军舰队在东南沿海攻击沿海港口城池烧杀抢掠的消息,此时突然看见一艘西洋风帆船出现在天津的港口,哪能不引起人们的警惕。 很快众人就放下心来,因为看清楚了船上都是留着辫子的汉人,而且码头上也出现了迎接的官员,前来迎接易知足一行的是琦善督标后营游击罗应鳌,他实在没料到对方的船来的如此快,昨日才接到信,今日船就抵达天津了,安排人腾出泊位,待的那艘漂亮的风帆船靠岸之后,他连忙大步迎上前,冲着易知足拱手道:“督标后营游击罗应鳌,见过易大人。” 一听是督标游击,易知足便知是琦善安排的,暗忖琦善还算厚道,还特意安排了人接待,当即拱手还礼,道:“有劳罗大人前来迎接。” “易大人是琦中堂贵客,便是天津的贵客,末将岂能不前来相迎。”罗应鳌说着抬起身打量了对方一眼,见他年纪不过二十出头,不由的暗自咋舌,如此年轻就被朝廷封赏参将衔,三等轻车都尉,日后前程怕是难以估量,收回目光,他便稍稍躬身道:“末将已备下酒宴为大人接风洗尘,还望大人赏光。” “酒宴就罢了。”易知足笑了笑,道:“时辰还早,我的兼程赶往京师,方便的话,还望罗大人安排艘船。” “眼下是漕运季节,河道拥堵,大人若是急着进京,不若走陆路。”罗应鳌含笑道:“一应车轿都是现成的。” “那就有劳罗大人。”易知足含笑拱手致谢,他是真不想多在天津呆,一则是不习惯官场上的应酬,再则也是怕天津官员跟他谈生意,天津的大沽口炮台其重要性比虎门还要有过之而不如,他眼下可拿不出火炮来卖给他们。 “些许小事,末将自当效劳。”罗应鳌说着便吩咐人去准备车轿,随即语气诚恳的道:“大人急着进京,末将也不便挽留,回程之时,还望大人给末将一个机会,略尽地主之谊,船在天津,大人尽管放心,末将会安排人妥当看守。” 听的这话,易知足不由的暗自苦笑,看来,是避免不了要与天津官员打交道了,但愿琦善只是让他顺道指点修筑大沽口炮台的防御工事,若是要采买火炮,他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一路穿城而过,易知足对天津的印象并不怎么好,繁华倒是不假,但城里大街小巷却都是土路,人多牲畜也多,三个字——脏乱差,不过想想,广州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年头,只要是繁华之地,几乎都差不多。 小丫头金英是第一次来北方,一路看着什么都觉的新鲜,不住的东张西望,嘴里问个不停,他问的自然不是易知足,而是琦善家中的奴仆,得了两块限量版金表的金玲还算够意思,打发了一个贴身的奴才——常贵,做向导陪同他们一道进京。 一路出了北门,经南运河过北大关,踏上了被称为西沽叠道的津京官马大路,易知足才留意到,这条官道不仅宽阔笔直而且路面也是相当的好,居然是石头铺砌的,这可是很难得了,看来,对于京津这条官道,朝廷不是一般的重视。 天津距离京师并不远,二百四十里,一路过子牙河、大清河、经西沽、丁字沽、杨村、河西务前行,第三日上午,易知足就远远的看到高大巍峨的京师城墙。 经朝阳门入了城,常贵便亦步亦趋的跟在易知足身后,试探着道:“大人想下榻在何处?” 易知足进京是为了敲定国债的事情,这事主要是跟户部打交道,当即便道:“寻个离户部近的地方,要求不高,清净干净就成。” 常贵是个老北京,当即不假思索的道:“那在正阳门外寻一家客栈,正阳门内便是六部,大人要游玩,要办事都方便。” “成。”易知足颌首道,他是第一次来京师,哪里知道什么地方好,况且金玲安排的这厮也不可能坑他。 见他同意,常贵接着又道:“这里离着正阳门还有老远一大段路,大人是不是叫顶轿子。” “不用。”易知足边走边道,头一次来京师,他自然要借这机会好好感受一下京师的味道,是的,味道,京师不比广州,大街上马多驴多骡子多,街上有不少牲畜粪便,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街道同样是土路,但笔直宽阔,两旁的建筑也都各有特色或富丽堂皇或大气厚重,皇城的气势扑面而来。 黄昏时分,易知足一行终于是安顿了下来,在正阳门外的大儿胡同一家名叫“马头客栈”包下了一座独院,院子后就是护城河,倒也清净。 一行人从朝阳门一路逛来,一个个都累的够呛,就连最不安分的金英也都嚷嚷着要早点歇息,易知足却是叫来常贵,问道:“王鼎王中堂府邸,你知道吗?” “不知道六部在哪里,也不能不知道王中堂府邸。”常贵贫嘴道:“王中堂在京师可是家喻户晓,出了名的清廉刚正。”说着,他试探道:“大人要去拜见王中堂?”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晚上去合适,还是白日里合适?” “自然是晚上。”常贵道:“白日里可见不着王中堂,去了也是坐在偏房里数墙上的砖头。” 数砖头干嘛?打发时间?易知足笑了笑没多问,他知道这家伙嘴贫,说起来没完,略微沉吟,他才吩咐道:“那陪我去趟王府罢,叫顶轿子。” 赶到王府,递了帖子,易知足被领到了东厢房里,进的厢房,见的里面六七个官员正在轻声交谈,他不由的暗暗叫苦,这得等到什么时候去?他也不愿意跟那些官员搭讪,找个偏僻的地儿坐下,心里琢磨着见了王鼎该如何说,早在前年,王鼎还是户部尚书时,就跟邓廷桢要过他,他当时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此番见面,不知道对方会不会提起这茬。 他一身长袍马褂独坐一边,在厢房里甚是扎眼,房间里几个官员都有些诧异,打量了他几眼,却也琢磨不出他是什么身份,当然,一个个自忖身份,也没人上来打搅他。 不过盏茶时间,一个长随就快步进来,直接走到易知足跟前,躬身道:“易大掌柜,中堂有请。”说着,他直起身来,对着众官员拱手团团一揖,道:“诸位,今日请回吧,中堂吩咐了,有紧要事的,留下帖子。” 这一说,众官员都是一楞,很明显,王中堂是要跟这位什么大掌柜长谈,所以才会让他们先回去,这位大掌柜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值得王中堂如此重视? 易知足也没料到王鼎对他如此看重,竟然为了他而下逐客令,当即不敢怠慢,起身跟随那长随进了院子,进的房间,他飞快的瞟了一眼烛光下端坐不动的王鼎,一个身材高大,脸上棱角分明的老人,他清楚,对方已经七十有二。 飞快的一瞥,他便收回目光,一撩前摆,跪下道:“广州易知足拜见中堂大人。” 王鼎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才开口道:“难为你还肯来京师,起来罢。” 听他声音洪亮,中气十足,看来不仅是身体好,精神也不错,不过,这话的意思可就值得品味了,易知足索性装作听不懂,起身道:“英夷已大举增兵,局势紧张,朝廷又无发行国债之先例,在下担忧误了国事,是以才匆匆进京。” “嗯,坐罢。”王鼎说着又对外吩咐道:“上茶。”略微沉吟,他才问道:“英夷大举增兵,可是属实?” 易知足谨慎的道:“应该属实。” 王鼎沉声道:“皇上素来节俭,大军调动,所费不菲,若是情报有误,虚惊一场,你应该知道后果,轻则一个谎报军情,重则是欺君大罪。” 提供情报还的担当那么大的风险?易知足干脆的道:“那当在下没说。” 见他如此说话,王鼎颇觉意外,暗忖这小子还真是不适宜入官场,稍稍沉吟,他才道:“说说吧,究竟是如何得知的。” “在下为交还英夷战俘,私下与英夷舰队司令见过两面。”易知足说着就将试探懿律的情形简单的说了一遍,至于黄殿元给他提供消息的事,他提都不敢提。 看来英夷增兵是属实了,王鼎沉吟了片刻,才道:“战事尚未结束,就私下交还数千英夷战俘,此事欠妥。” 这事易知足哪里肯担担子,立即毫不迟疑的道:“交还战俘一事,在下哪有资格做主,是林部堂和钦差大人为了换取东南沿海半年的安宁,才决定交还的。” 这事具体情形,王鼎也不知道,当下也不纠结这事,手一伸,道:“拿来看看。” 易知足自然知道他是要承接国债的合约,连忙取了出来双手呈了过去,接过合约,王鼎添了两支蜡烛,戴上老花镜,这才低头细看,易知足这才有闲暇打量房间里陈设,房间里陈设很简单,但书香味很重,是否清廉,他不敢断言,但很简朴是可以肯定的,东阁大学士,军机大臣,能如此自律,那确实不是一般的难得。 细细看完合约,王鼎摘下老花镜,道:“月息八厘,一千万两一年就是一百万利息,这对朝廷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朝中本就有不少满蒙亲贵反对发行国债,必然会抓住这点攻讦。” “八厘不能再少,这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易知足道:“这是朝廷第一次发行国债,利率稍高,有利于顺利发行,以后再发行,利率就可以逐步降低,发行国债,不是一杆子买卖,得从长远考虑。” 王鼎懒的计较他的语气,话头一转,道:“元奇的日子怕是也不好过吧,承接这笔国债,还有利可图?” “赔本转吆喝。”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这笔生意,元奇预计得亏数百万两。” “为什么?” 易知足一笑,“在下要说是为国抒难,为君分忧,中堂大人是否相信?” 见他语气轻松自如,毫不拘束畏惧,王鼎略有些意外,当下闷声道:“最好是如此。” “为国抒难,为君分忧,这是应有之意。”易知足抬头看着他道:“在商言商,明知亏本,元奇仍然为之,主要还是为了推动朝廷迈出发行国债的第一步,不只是遭遇大规模战争才能发行国债,大规模发展经济,也可以发行国债。” 王鼎似笑非笑的道:“不是为了保住元奇团练?” 易知足一顿,反问道:“承接这笔国债,就能保住元奇团练?” 有意思,多长时间没人敢跟他如此说话了,王鼎也不以为忤,伸手请茶,自个端起茶盅呷了几口,这小子能如此反问,可见对此看的很透彻,确实,若是朝廷容不下元奇团练,就算元奇承接了这笔国债,朝廷也不会对元奇团练稍有手软。 放下茶盅,他才道:“说,接着说。” 第三三一章 虚虚实实 经王鼎这么一打岔,易知足也意识到对方人老成精,没有必要说那些虚的,当即老老实实的说道:“在下做生意,历来喜欢共赢,这次之所以宁愿赔本赚吆喝,也大力支持朝廷发行国债,固然有为国抒难,为君分忧之意,也有元奇自己的小算盘....。” 这话说的实在,王鼎微微颌首道:“跟江海关有关?”他执掌户部多年,自然清楚江海关一年的关税才几个银子,也就刚够给元奇付利息的零头,对方提出以江海关为抵押,岂能没有原委? “中堂明鉴。”易知足缓声道:“这两年,元奇在广东大力推行机器缫丝厂,效果良好,两江乃大清三大生丝中心之一,元奇计划将机器缫丝厂在江南推行。在下没有治理地方的经验,不过,海关监督,自问还能勉强胜任,有这个身份,足以保证元奇开拓两江的生丝市场。 再则,英吉利此番提出的谈判条件,其一便是公开公布明确的海关税则,粤海关的情况,中堂想必也清楚,在下确实是想在江海关推行海关革新,积累经验,以便于在其他海关推行。” 还涉及到与英夷的谈判?王鼎沉声道:“英夷都提了哪些条件?” 易知足早有准备,取出翻译好的英方谈判条件递过去,王鼎戴上老花镜逐条逐条细细看完,半晌才轻叹了一声,道:“大清二百年,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说着,他抬起头看向易知足,道:“少穆来信,说你主张先战后抚,英夷如此气盛,如何个抚法?” 听他语气不善,易知足不由的提了几分小心,对方是主战派的领袖,而且秉性刚烈,宁折不弯,一句话不对,可能先前积攒的好印象就没了,而他此番来京,却是需要对方大力支持的。 略微沉吟,他才谨慎的道:“在下主张先战后抚,之所以要先战,就是为了打击英方的气势,令对方不敢提出太过分的条件,朝廷在与英方谈判之时,也不至于太被动太弱势。之所以要抚,是因为大清无海军无舰队,无法从根本上遏制英军舰队对大清沿海的侵扰。 江南乃财赋重地,若是被英军舰队长期侵扰,在下担忧恐有重蹈前朝倭寇祸乱东南沿海之覆辙,而且英军武力之盛,远非前朝倭寇可比,若是战争长期僵持下去,朝廷必然元奇大伤,有动摇国本之忧。” “英夷舰队真不可敌?”王鼎盯着他道:“磨刀洋大捷、定海大捷,难不成皆是小胜邀功?” “在下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禀报朝廷的。”易知足一脸坦然的道:“磨刀洋一战,广东水师组织了上百艘大小战船围歼英军粤海舰队十几艘战舰,最终虽逼迫对方全体投降,但自身伤亡不小,只能说是一场惨胜。必须要说明的是,英军粤海舰队没有一艘主力战舰,都是些不入流的辅助战舰。 至于定海一战,是用缴获的英军战船骗取了英军的信任,突然袭击打了英军定海舰队一个措手不及,再则,驻扎定海的英军当时正大规模爆发疟疾,值得一提的是,英吉利是岛国,重视海军,本身就是海军强,陆军弱。” 这就是两场大捷的真实情况?烛光下的王鼎仿佛象庙里木雕泥塑一般,了无生气,两场令大清朝野上下欢欣鼓舞的大捷,事实真相竟是如此残酷,他一时间确实有些难以接受,良久,他才动了动,摘下老花镜,擦了擦有些发涩的眼睛,道:“琦中堂在广州,应该也知道事实真相吧?” 易知足微微点了点头,道:“人多嘴杂,这事根本瞒不住。” 略微沉吟,王鼎才慢吞吞的道:“琦中堂素来识大体顾大局,此事,除非是皇上问起,否则不要再对人提及。”顿了顿,他接着道:“不论是主张抵抗到底还是主张先战后抚,都先得立足于打,东南承平日久,战备松弛,军心士气可鼓不可泄。” “在下明白。”易知足连忙点头道。 “年纪大了,老是口干舌燥。”王鼎说着呷了口茶,拿起合约道:“这得改,朝廷发行国债,哪能用海关做抵押?传扬出去,朝廷还有何威信可言?将海关革新附在英夷的谈判条件之后。” “谢中堂点拨。”易知足连忙欠身道。 “谈谈元奇的情况......。”王鼎道:“不仅是银行,整个元奇的情况都说说。” 次日,易知足一觉睡到九点,这才起身,昨晚与王鼎一席长谈直至午夜才结束,临别之际又特意叮嘱他不要四下走动,有关国债发行之事,待与户部商议之后,再通知他,左右无事,自然是多睡一会儿了。 听的房间里有动静,金英端着水盆毛巾进来,道:“少爷可算是起身了。” “怎么着,等不起想出去逛逛这京城?”易知足一边整理衣裳一边打趣她,金英放下水盆便过来帮他整理,嘴里却没闲着,“这京师可比广州冷多了,这季节,咱们在广州还穿夹衫呢,这里却跟过冬一样。” “过冬?这可还不是冷的时候。”易知足道:“再过几日,保不准就会下雪,等下让常贵带你们去置办一套冬衣,别等冷了才急急忙忙去买。” 听说买衣服,金英一喜,不过,很快她就皱着眉头道:“常贵一早就出去了,也没交待一声。” 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他不是咱们的人,在京城又熟,保不准是去看望有亲戚朋友了。”说着,他问道:“怎的不见李旺?” “他怕少爷吃不惯这店里的早点,出去买早点去了。” 易知足瞥了她一眼,道:“这么有心?该不会是有些人嘴馋了吧?” 见拿她打趣,金英干脆不做理会,帮他收拾齐整了,才道:“少爷先洗漱,奴婢给你去冲壶热茶来。” 易知足一杯茶没喝完,李旺就提着两个食盒赶了回来,一边布早点一边道:“少爷,方才进店时,见常贵跟一个牵着一条大黄狗的年轻人朝这边来.....。” 牵大黄狗的年轻人?易知足连忙站起身迎了出去,养狗玩鹰,基本都是八旗纨绔子弟的嗜好,常贵一早出门,多半是通知肃顺,自个来了京师了,肃顺是正经八百的宗室亲贵子弟,他不能不迎。 出的院子,迎面就碰见常贵和那牵一条黄狗的年轻人,一看之下,易知足就知判断失误,那人一身黑不溜秋的短卦,腰间系着一条布条,下着一条灰色裤腿肥阔的套裤,裤口用带子扎着,一双踢死牛布鞋,一副市井苦力或是混混泼皮的装束,怎么着也跟肃顺的身份配不上,肃顺即便是庶出,那也是亲王庶子,身上还有着三等辅国将军的爵位。 见对方毫无顾忌的上下打量他,易知足微微笑了笑,毕竟是常贵带来的,一分薄面还是要给的,常贵见礼之后,侧身让开,正待介绍,那年轻人已是含笑拱手道:“在下肃顺,久闻易兄大名......。” 肃顺?京师的宗贵子弟都是这副德行?易知足一楞随即反应过来,对方不可能骗他,连忙躬身一揖,道:“在下见过六爷。” 肃顺一手就托住了他,道:“易兄千万别如此称呼,既是金玲的朋友,便是在下的朋友。” 易知足也不客气,当即侧身让步,伸手道:“雨亭兄,请。” 肃顺将大黄狗交给常贵,这才迈步入内,边走边笑道:“易兄虽是头次来京师,但在京师的名头可不小,修铁路、发行国债这两件事情在京师都引起不小的议论,前段时间又收复定海,俘虏数千英夷,可是给咱们大清长足了脸面。” 不等易知足开口,他停住脚步,一指院子道:“易兄怎么着也是元奇大掌柜,又是三品官衔,怎能住这种地方?” 你个宗室子弟打扮的跟混混泼皮似的都不嫌寒碜,我住这地方寒碜了?易知足暗自腹诽了一句,道:“不过是图个方便罢了。” “常贵那奴才就是没一点眼力劲。”肃顺说着进了客厅,略微谦让便坐了下来,道:“易兄此番进京,不会是想谋个实缺吧?” 易知足非他斟了杯茶,伸手请茶之后,才道:“雨亭兄有门路?” “易兄那可算是找对人了。”肃顺笑道:“京师各部院咱都熟,易兄是想做京官还是地方官?” 这家伙难不成是在做捐官补缺的买卖,易知足心里暗自好笑,肃顺是什么人?是咸丰朝的权臣,是咸丰临终托孤的八大顾命大臣的中坚和核心,是慈禧必欲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肉中刺,他掌权之时,大胆启用汉臣,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等中兴之臣,都曾经得到他的扶持。 京师,他最感兴趣的莫过于两人,一是肃顺,一是皇六子奕欣——后世称之离皇位一步之遥的倒霉蛋,因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擅长与洋人打交道,被送了个绰号‘鬼子六’,而易知足更看重的是,此人是大清的洋务派领袖。 不过,这位倒霉蛋如今还是孩童,才七八岁,他再感兴趣也是枉然,眼前的肃顺,才是他此番进京刻意结交的目标,既然是有意交好,易知足对他自然是以诚相见,他含笑道:“此番进京,是为了发行国债之事。” 发行国债?肃顺大为意外的道:“朝廷决定发行国债了?此事怎的一丁点风声也未听闻?是琦中堂亲自跟易兄谈的?” 易知足点了点头,随即起身走到门外吩咐道:“去叫桌上好的席面,温两壶酒来。” 听的这话,肃顺连忙起身道:“易兄这是打脸不是,该是在下为易兄接风洗尘.....。” 易知足含笑道:“晚上,雨亭兄再做东如何?” 这是要与他把酒长谈?肃顺有些不解,对方有必要如此刻意交好他?他能帮对方什么忙?发行国债既然是琦善亲自与他谈的,明摆着是道光是意思,何须他帮忙?再说了,以他的身份,就是有心帮忙,也帮不上不是?仅仅是因为他亲王庶子的身份?这似乎可能不大,对方可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土财主,京师最不缺的就是他这号宗亲子弟。 取了盒雪茄烟,易知足才返身落坐,递给琦善一支,道:“抽支雪茄?” “没这洋嗜好。”肃顺笑着摆了摆手,随即打探道:“这铁路真有诸般好处?” “当然。”易知足点了一支雪茄,这才缓缓说道:“修建铁路,势在必行,只是迟早的问题,早修早受益,都说千里马日行千里,夜行八百,那只是传说,但火车一日夜却能奔行一千五百里,从广州到京师,不过三四日光景,而且一辆火车载重足以媲美千辆马车。 广州修建的至佛山的铁路,今年年底或是明年开年就能建成,届时,就知道在下所言,是否属实了。” 肃顺缓缓点了点头,火车若是没有这般好,对方也不会修广州至佛山的铁路了,他之所以问这事,是因为京师官场对修铁路一事争议颇大,遇着易知足本人,如此好的机会,他自然的详细打探清楚,略微沉吟,他才道:“修铁路对朝廷有什么好处?眼下朝廷最缺的就是银子......。” 听的这话,易知足轻笑道:“做生意需要本钱,生意越大,本钱要的就越大,修铁路是大生意,需要投入的本钱非同一般,但铁路一旦建成,带来的收人亦是超乎想象,不说别的,铁路建成,漕运就可以改为车运,一年能节约多少银子?” 提到漕运,他随口问道:“记的在道光六年,漕运就改为海运,为何后来又改回漕运?” “易兄似乎对漕运挺说心?”肃顺道:“具体原因,我也不知,不过,隐约听闻过,是因为利益之争,促使朝廷不得不放弃海运,又回到漕运。” 说着,他拉回话题,“修铁路需要大笔银子投入,朝廷哪来那么多银子?” 易知足语气轻松的道:“不需要朝廷拿银子,只需要朝廷给政策。”(未完待续。) 第三三二章 入宫觐见 只需要朝廷给政策就能够修建铁路?肃顺一脸狐疑的看着对方,两人初次见面,而且素无交情,他不好直接问,犹豫了下,他才笑道:“还有这等好事?朝廷不花银子,就能坐享其成?” 缓缓吸了口雪茄,易知足才慢条斯理的道:“道光六年,漕运改海运,仅仅一年多时间,上海的沙船激增四百多艘,一艘沙船是什么价格?七八千两甚至是一万两银子以上,若是漕运改为铁路运输?会不会出现踊跃投资铁路修建的热潮?” 肃顺年纪不大,而且是足不出京,对于漕运改海运的事情只是听闻过,更不清楚那次革新极大的刺激了上海的沙船发展,不过,他相信对方不会信口胡说,略微沉吟,他才道:“漕运乃朝廷血脉,一代之大政,天下之大命所系,岂会轻易更改......,易兄只怕是难以如愿。” “咱们做生意的,有句俗话,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待的佛广铁路开通营运,见识到铁路的运输能力,朝廷怕是会主动提出修建铁路,很简单,仅此一项,朝廷每年就能节省四五百万两银子的开支。” 漕运开支浩大,肃顺是知道的,他并不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宗室子弟,而是一个有心人,表面看起来荒唐不经,喜欢混迹市井,但其实却是个有心人,通过游荡,将京师五城诸坊利病都一一记在心里,而且他还有个好记性,见过的人,听过事,都能牢记于心。 京师对于漕运的议论并不少,对于漕运的高成本也颇多议论,漕运成本有多高?种种说法不一,有说一石漕粮入京,通计运费不下二十两银子的,有说通盘筹算,非四十两银子不能运米一石入京仓的,他虽然不太不懂,但也觉的这两种说法太浮夸。 另有一种最详细的说法:起运本色每正粮一石,加耗三斗、四斗不等。此外有补润、加赠、淋尖、饭食等米,又有踢解、稳跳、倒箩、舱垫等银,在旗丁则有行月,在船只则需修理、打造,在起纳则多轻赀、席板。总计公私耗费,大约共需粮一石五、六斗,银六七钱,方得兑发一石正粮。 就以这种最靠谱也是最便宜的算法,一年四百万石漕粮,朝廷花费了多少财力?六七百万两银子!而眼下,对于朝廷来说,什么是第一要务?不是军政,不是民政,而是财政! 一年能为朝廷节省四五百万两银子,连他听着都动心,别说道光和朝堂上那些个大员了,更何况这是不要朝廷投一个大子儿,这等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事,谁能不动心? 默然片刻,他才笑道:“我不过一闲散宗室子弟,易兄如此坦诚相告,该不会是指望我向皇上进言罢?王鼎、琦善、林则徐、邓廷桢这些个大员,哪个不比在下更合适?” 见他问出这话来,易知足沉吟了片刻,才道:“不错,在下结识的朝廷大吏中,任何一个上书进言,都比雨亭兄更适合,也更容易受到皇上的重视,但是.....他们都垂垂老矣。”略微一顿,他含笑道:“在下想烧雨亭兄这口冷灶。” 烧他这口冷灶?肃顺不由的一楞,元奇虽然在京师没有分号,但影响力不小,若是这次再承接国债发行,影响力必然更大,而且元奇雄厚的实力,这是人尽皆知的,代表元奇的易知足要烧他这个冷灶,这让他又是意外又是欣喜,不过,对方究竟看中他哪点了? 对方语气虽然轻松,但这话却不似开玩笑,而且以两人的身份和关系来说,初次见面,也不可能开这玩笑!略微沉吟,肃顺才道:“在下足不出京,易兄这也是头一次来京师吧?” “金玲跟在下详细的说起过雨亭兄。”易知足缓声道:“本朝对宗室亲贵限制之严,冠于历朝历代,非经特许,严禁干涉朝政,严禁与官员交往,严禁出京,大多宗室亲贵子弟皆锦衣玉食,浑浑噩噩,醉生梦死,但雨亭兄不同......。” 说着,他上下看了肃顺一眼,道:“雨亭兄这身装扮,应是为了方便在京师各处游逛罢?而且听闻雨亭兄也好接交一些士子,与六部一些小吏亦多有往来,这足以说明雨亭兄胸有抱负,作为宗室子弟,年轻有抱负,这就足够了。” 金玲怎的什么都跟他说?肃顺心里暗自腹诽,嘴上却道:“我还是不明白。”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易知足道:“铁路修建不是一蹴而就之事,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至少是数十年,朝廷政策不能朝令夕改,元奇在京师需要一个稳定有力的支持者,或是说是一个稳固的靠山,才能将铁路修建贯彻下去,雨亭兄是就是最好的人选。” 肃顺听的一笑,“易兄不是还玩笑?就我......?”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雨亭兄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不相信在下的眼力?对元奇来说,修建铁路和雨亭兄,都是长期投资,而且是回报极为丰厚的长期投资,怎么着,雨亭兄对元奇没兴趣?” 开什么玩笑,怎么会没兴趣?肃顺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得到元奇的大力支持,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能够得到朝中经世派官员的支持,得到朝中主战派的支持,换句话说,能够得到朝中大多数汉员的支持,以他宗室亲贵的身份,得到大多数汉员的支持,要想出人头地,青云直上,绝对是事半功倍。 “能对元奇不感兴趣的,怕是没有几人。”肃顺含笑道:“不过,在下目前就是一散秩大臣,虽然时常进宫入值,宿卫扈从,经常也能见着皇上,但基本说不上话。” “机会永远是给有准备的人的。”易知足缓声说道:“雨亭兄也是有心人,不过,心思却用错了地方,眼下英夷入侵,东南动荡,朝廷极有可能会在东南大举用兵,打仗打的是什么?钱粮!朝廷一直克制不愿意轻启边衅,为的什么?还是钱!因为没钱,所以怕启边衅。 此番朝廷发行国债一千万两,就是为的东南用兵,英吉利已经大举增兵,东南大战,在所难免,当前,皇上最关心的是两件事,一是战事,一是钱粮,若能在这两方面有独到见解,何愁没有出头之日?” 肃顺听的心头一热,连忙拱手道:“还望易兄不吝点拨。” 正阳门内,皇城、千步廊。 大清中央各部院衙署扎堆分布在千步廊两侧,大清户部就处于千步廊东侧,户部汉尚书签押房里,尚且不到六十的户部尚书卓秉恬看完元奇草拟的承接国债合约,抬起头看向王鼎,道:“这一年可是一百万的利息,如今本就是入不敷出,这不是雪上加霜,有必要非要发行国债?” 王鼎闷声道:“这是琦中堂在广州与元奇洽谈的。” 听的这话,卓秉恬登时就不吭声了,琦善绝对不敢擅自做主发行国债,不消说,这是道光的意思,道光要发行国债,他还能说什么?别说一年一百万的利息,就是二百万的利息,也的咬牙扛着。 见他不吭声,王鼎轻叹了一声,道:“广州已有确切的消息,英夷正大举增兵。” 卓秉恬心里一惊,朝廷六部,最喜欢打仗的是兵部,最怕打仗的则是户部,每次大规模用兵,户部上下都要忙的焦头烂额,眼下国库空虚,户部的日子更难过,身为户部尚书,他哪里不心惊?他当即又重新拿起合约细看,这当口,发行一千万两国债实在是太及时了。 又细细看了一遍,他才道:“月息八厘,确实低于钱庄银号,但却比票号要高,地方官府向票号大额借贷,一般月息都在六厘,元奇会不会是趁火打劫?” ”此言不妥。“王鼎沉声道:“英夷舰队就陈兵广州外洋,元奇遭遇数次挤兑,存款几乎已被提取一空,而且元奇本身的存款利息就是月息一分,如此处境下,承接一千万两国债,元奇亏损不小,票号息低,卓大人跟票号联系下,看看能否承接这一千万两国债?” 一千万两,山西票号就算实力雄厚,也吃不下这么大的数额,卓秉恬连忙笑道:”下官还真是不清楚元奇银行如今的处境,山西票号哪有如此雄厚的实力。”说着,他抖了抖合约,道:“王中堂这是让户部主动提出发行一千万国债?” 王鼎看了他一眼,道:“担心被攻讦?” 发行国债本就争议颇大,户部公开提出发行一千万国债,被攻击这是在所难免的,不过,这是道光的意思,而且东南用兵也急需银子,对于那些不识时务的攻讦,卓秉恬倒也不担心,他担心的是道光会否对这份合约满意。 略微沉吟,他才道:“这份合约是从广州送来的?” “元奇大掌柜易知足已经赶来京师,就住在正阳门外大儿胡同的‘马头客栈’。”王鼎说着笑了笑,道:“我昨晚与他详谈过,这份合约没有什么更改的余地.....。”说着,他又取出翻译好的英方提出的谈判条件,道:“进宫一并呈上去。” 看完英夷提出的条件,卓秉恬苦笑着道:“这可不是咱户部的事,还是你们军机处呈进去罢。”这份谈判条件呈上去,道光不龙颜大怒才怪,没来的由的何苦去触这眉头。 王鼎慢悠悠的道:“看看后面的附片。” 附片就是易知足针对英夷对大清海关的不满而恳请在江海关试行海关革新,卓秉恬看的满头雾水,他当然清楚江海关一年的关税银是多少,根本就没往抵押方面去想,不过,他却隐约猜到这是元奇提出的附加条件,琢磨了片刻,他才问道:“元奇这是何意图?” “元奇准备在江南推行机器缫丝厂。” 卓秉恬诧异的道:‘既是如此,元奇还不肯在利息上做点让步?” 王鼎摇了摇头,道:“易知足那小子说,承接这笔国债,元奇亏损在二百万以上,这还是次要的,问题是,利息再低,元奇无法正常推出国债,很可能会倒闭,朝廷总不能让元奇倒闭吧,那对朝廷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名声,以后也不用再考虑发行国债了。” 这倒也是,朝廷第一次发行国债,就将大清实力最雄厚的元奇银行逼的倒闭关门,以后也确实不用再虑发行国债了,卓秉恬身为户部尚书,自然是积极支持朝廷发行国债的,毕竟急用大额银子时,多了一条路子不是。 “这事别对外透露。”王鼎叮嘱道:“喜欢干杀鸡取卵这种蠢事的满员不少,别害了元奇。” “下官明白。”卓秉恬点头道。 “时辰不早,进宫递牌子吧,这是急务。”王鼎说着站起身来,见他要走,卓秉恬是真急了,连忙道:“王中堂,在谈判条件的折子,还是军机处递进去罢,咱们户部可不适宜。” “一道进宫罢。” 乾清宫,西暖阁。 正在批阅折子的道光闻报王鼎、卓秉恬在外递牌子求见,随口吩咐道:“让他们进来。”他已经接到琦善从广州发来的密折,知道了英夷大举增兵,交还英夷战俘,元奇积极承接国债,易知足进京等事情,唯一不知道的是,英夷新提出的谈判条件,琦善将英方提出的谈判条件另写了份折子,而且故意用了三百里加急。 待的王鼎、卓秉恬二人进来见礼后,道光径直就问道:“易知足进京了?” “回皇上。”王鼎连忙回道:“易知足昨日午后进的城,晚上见过了微臣。” 略微沉吟,道光才道:“宣他进宫觐见。” 一听要宣易知足入宫觐见,王鼎倒是有些担心,连忙道:“皇上,易知足乃行商之子,不知宫中礼仪,且时常与外夷往来,言谈不知敬畏,是否调教几日,再宣他入宫觐见。” 道光却是急于通过易知足了解广州的情况,哪里还等的及几天,当即说道:“不必,这就着人宣他入宫觐见。”(未完待续。) 第三三三章 咫尺天威 正阳门外,大儿胡同,码头客栈。 后院,易知足与肃顺对坐而饮,率性而谈,两人都是诚心结交对方,再有酒为媒,关系自然是迅速熟络起来,肃顺本就好酒,加之心里高兴,喝起酒来分外痛快,易知足却是不敢放开了喝,他担心王鼎或是户部的官员召他议事,再则,他还要借着闲侃的机会给对方灌输一些西洋见闻,包括金融经济,经济危机,工业科技等方面的基础知识。 易知足口才好,见识广,又是刻意引导,深入浅出的娓娓而谈,肃顺听的是眉飞色舞,他身心气高,平素极少服人,一番交谈下来,他心里对易知足大是折服,大有一见如故,相见恨晚之感。 两人正聊的高兴,小厮李旺却快步赶到门口,急声道:“禀少爷,来了位公公,说是宫里来的......。” 一听宫里来人,肃顺连忙起身道:“是来传旨的,我先避避。”说着,他一指酒席,道:“赶紧收拾。” 这么快就有旨意下来?易知足有些疑惑,大清朝廷的办事效率竟然如此之高?不等李旺收拾妥当,一个太监已经快步上了台阶,瞥了一眼屋里的情形,却不管不顾的大步走了进来,闻的满屋子酒气,他一皱眉头,道:“闲人退避。” 待的李旺退下,他才面北而立,尖着声音,拉长声调,道:“三等轻车都尉,参将易知足——接旨。” 见这情形,易知足连忙上前跪下,就听的那太监道:“皇上口谕,宣易知足即刻入宫觐见。” 入宫觐见?易知足一楞,他料到道光会召见他,却没料想会如此之快,微一愣神,他连忙道:“微臣遵旨。” 那太监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道:“皇上急召,易大人这就随咱家进宫罢。” 就这样子进宫?易知足一转念就明白过来,连忙起身上前,不动声色的塞了一张银票过去,笑道:“公公稍后,容在下换身官服。” 银票是易知足昨日进城特意在‘四大恒’换的,他知道规矩,但却不知道送多少合适,是以干脆送了一张五百两的龙头银票,那太监觑了一眼,登时就喜笑颜开,道:“易大人最好再洗漱一下,不过,得快些,皇上急召,可耽搁不得,一路上,咱家还的给易大人交代宫里的规矩。” 这就是使了银子的好处了,易知足连忙拱手道:“谢公公。” 套间里,肃顺可谓是满心欢喜,易知足昨日进京,今日道光就急召入宫,等闲封疆大吏也没这个待遇,足见道光对易知足对元奇不是一般的重视,得此人的大力支持,好日子还能远吗?也不知道金玲在广州如何帮着他说好话,回京了,得好好感谢一下。 乾清宫,西暖阁。 道光将元奇草拟的合约丢在案几上,“啪”的一声,声音并不大,但王鼎、卓秉恬两人心里却是一沉,虽然是低着头,但从这声音就可以判断出道光对这份合约不满意,不过,道光不开口,两人也不敢贸然开口。 默然半晌,道光才开口道:“月息八厘,息钱一年就是一百万,本息合计,一年要还三百万,如今本就入不敷出,再增加三百万开支,户部周转的过来?” 什么意思?这话倒似户部要发行国债一般,卓秉恬一转念就反应过来,这是要户部拿出可行的还款计划来,好在进宫这一路上,他就在琢磨这事,当即躬身道:“回皇上,东南用兵,微臣恳祈皇上暂开捐例,以裕国用。” 又是捐例,道光微不可察的皱了下眉,除了捐例,这些官员们再想不出其他法子了,可自嘉庆以来,国力衰退,已是屡开捐例,他御极以来,也没少开过,这捐例开多了,可不是什么好事,且不说其他的弊端,最根本的一点,捐例开滥了,不值钱! 见道光不吭声,王鼎开口道:“皇上,近两年广东虽不甚太平,但赋税却是逐年稳步增长,且幅度不小......。” 听的这话,卓秉恬心里一亮,怎么把元奇给忘了,当即附和道:“广东赋税稳步增长,主要得益于元奇,一则,元奇银行一统全省之钱业,缴纳税银远甚于以前之钱行,再则,机器缫丝厂的推广额外增添了大额的税银,若能在江南和福建生丝产区大力推广,一年当能增加上百万两的税银。此外,还有昌化铁矿的开采,一年也能带来十数万两税银......。” 在江南推行机器缫丝厂?道光听的心里一动,要说元奇开办的那些个厂子,就数缫丝厂最让人省心,毕竟都机器缫丝厂招收的都是女工,数量再大,也无须担心闹出什么事端来,略微沉吟,他看向王鼎,道:“元奇有意在江南推行机器缫丝厂?” “回皇上,易知足确实有此打算。”王鼎说着将那份英方开列的谈判条件呈了上去。 略微看了几眼,道光脸色登时就阴沉了下来,仔细看完,他才沉声问道:“这是易知足带来的?” “回皇上。”王鼎道:“为交还战俘一事,易知足与英夷头目私下洽谈过两次,这是他探问整理出的英夷谈判条件。” 也就是说,这不是英夷正式提出的条件,道光脸色稍稍有所缓和,道:“江海关革新,这应该是元奇承接国债所提出的要求吧?” “皇上圣明。”王鼎微微欠身道:“是微臣觉的有欠妥当.......。” 仰脸默想了一阵,道光才看向二人,道:“说说你们的看法想法。” “英夷大举增兵,提出的条件又如此苛刻,东南一战,难以避免。”王鼎从容说道:“发行国债,可解燃眉之急。” 道光看了他一眼,语气淡淡的道:“朕问的不是这个。” “江海关革新,微臣窃以为可以试行。”王鼎沉稳的道:“一则夷商对于粤海关的抱怨由来已久,二则,粤海关关税流失太多,此乃众所周知,再则,在江南推行机器缫丝厂,利国利民利商。” 卓秉恬亦跟着道:“元奇草拟的这份合约,微臣窃以为大体可用,如此大数额,目前也就元奇有这个实力承接,月息八厘是略微偏高,但钱庄银号印局当铺所放之息,皆高于此,唯有票号向钱庄银号放贷,或是与此持平,或是略低,但那是出于维持生意往来的需要,不可相提并论。” 道光听完脸上毫无表情,实则,对于江海关革新,他并不感兴趣,但让易知足出任江海关监督,他却是颇为动心,元奇在江南推行机器缫丝厂,这确实是利国利民利商,一举数得,再有,就是易知足接任江海关监督,这等于是将易知足调出了广州。 还有,上海是沿海港口,曾被英军舰队攻陷过,易知足接任江海关监督,可以名正言顺的令他率领元奇团练驻守上海。 穿着簇新的三品武官官袍的易知足跟着太监王公公一路进了午门,便忍不住东张西望,王公公却是低头疾走,一路走一路喋喋不休的交代一些觐见时应该注意的礼仪,其实他也清楚,对于连官场规矩都不太懂的易知足来说,指望三言两语就让对方弄清楚弄明白那些个繁冗的规矩礼仪,根本不可能,眼见的快到乾清宫,他才叮嘱道:“总之一句话,多磕头,少说话,就出不了大错,磕头时,最好能磕出声音来。” 听的这话,易知足笑了笑,没理会,道光召见他就是要详细询问了解广州的局势,哪能少说话?至于多磕头,他是真不习惯,正常磕头已属勉强,要他将头磕的“砰砰”作响,这种技术活,他可没本事。 到的宫门外,王公公自进去交差,易知足却在门外候着,门口一众侍卫都目不斜视犹如木桩一般杵着,一个个身形高大挺拔卖相都极佳,就在他暗自琢磨这些个侍卫会不会是绣花枕头之时,一名身着一品武官袍的年轻武将带了两个侍卫过来,道了一声“得罪。”两名侍卫就开始仔细搜身。 易知足配合的张开双手,心里却很是无语,进午门时,他就被搜了一次,不想进乾清宫时还要搜一遍,是对所有官员都如此?这可能不太大,或许是因为他的身份,他瞥了一眼那位瞧着不过二十多岁的一品武将,暗忖对方是什么身份。 那年轻武将似乎知道他心思,待的两名侍卫搜完,他轻笑道:“我是镶黄旗领侍卫内大臣仁寿,职责所在,易大人海涵。” 易知足点了点头,却没吭声,见他木头一般杵着,一个侍卫提醒道:“这是睿亲王,还不见礼。” 亲王?易知足一楞,难怪那么年轻就是一品,他根本不知道领侍卫内大臣都是宗室亲贵担任,连忙就要行大礼,王公公却快步过来道:“皇上口谕,宣易知足觐见。” 仁寿笑了笑,道:“不用见礼了,我领易大人进去。” 易知足这才知道,觐见还的由领侍卫内大臣领着进去,连忙亦步亦趋的跟着进了乾清宫大门,进了大门,他才猛然记起,仁寿这名字有些熟悉,似乎也是咸丰临终之时任命的八大辅臣之一。 仁寿边走边道:“易大人是头次面圣吧,不用太紧张,皇上仁厚,主要没太大的出格,都不会怪罪。” “谢睿王爷指点。”易知足说着一笑,“原本不太紧张,进的这宫门,倒是有些紧张起来。” 听的这话,仁寿一笑,道:“天威不违颜咫尺,一念起,天涯咫尺,一念灭,咫尺天涯。生杀荣辱尽在天子一念之间,又有几人不紧张?” 咫尺天威,能有几人不惧,易知足点了点头,没有吭声,他心里确实也颇为紧张,道光本就就对元奇起了戒备之心,此番面圣,一个不好,就很有可能给元奇带来灭顶之灾,给他以及元奇一众大股东带来杀身之祸,他又如何淡定的下来? 不过,越紧张越容易出漏子,易知足暗暗告诫自己,同时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镇静下来,进了大殿,随着仁寿来到西边暖阁,仁寿在门口站定,示意他进去。 隐约听到里面的说话声,易知足沉稳的走了进去,飞快的瞥了里面一眼,身着龙袍盘腿坐在炕上的道光最为显眼,一瞥之下,他赶紧收回目光,虽然只要瞥,但道光的容貌他却看的清楚,一个字,廋,瘦骨嶙峋,就跟长期吸毒的人一个模样,道光难道在吸食鸦.片?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赶紧收回心思,就地在毡子上跪下,朗声道:“臣易知足,恭请圣安。”稍稍顿了顿,他才起身走到道光的炕前,在一块白毡毯上跪下。 安静了片刻,才听见道光有些浑厚的声音,“英夷提出的那九条,可曾向琦善禀报?” 易知足没想到道光问的第一个问题居然是这个,当即回道:“回皇上,微臣回到虎门就已向琦中堂如实禀报。” 听的这话,道光登时就明白,琦善着易知足将英夷的谈判条件呈上来,是试探他的反应,略微沉吟,他才问道:“对于英夷提出的这几条,你是何看法?” 一问一答间,易知足已经镇静下来,当即道:“回皇上,前三条,微臣以为断然不可,后六条,倒是可斟酌考虑。” 英方提出的后面六条,是在通商口岸,外人有居留行动自由,有携带家眷自由,有宗教信仰自由,允许修建教堂,两国官员平等,开办银行,工厂,兴办学校自由等等,没有一条是道光能够忍受的,听的这话,他瞥了王鼎二人一眼,才道:“后面六条,该如何个斟酌考虑?” 听他这话的语气有些不善,易知足不由的迟疑了下,为英夷谈判的事情惹道光不痛快,还真是没有必要,不过,既然问到他头上,他要不如实解说,日后怕是也会被怪罪,略微沉吟,他才道:“回皇上,这六条要结合国际惯例,逐条细说,说来话长......。”(未完待续。) 第三三四章 君臣对奏 王鼎跟易知足详谈过一次,知道他说话肆无忌惮,从他开口,就一直警惕着,一听他这语气不对,连忙低声呵斥道:“仔细君前失仪。…頂點小說,” 听的提醒,易知足连忙住口,不知道哪里出了错,进宫之时,王公公也曾提醒过他,君臣对奏,语言要简练,表述要清楚明确,态度要恭谨,可是道光这问题,要表述清楚,还真是简练不了。 道光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道:“他是初次见朕,不必苛求。”说着,他抬了抬手,道:“你接着说。” 易知足稍稍有些不安的挪动了下膝盖,一般大臣觐见都是准备了软垫垫在膝盖处的,他没经验,根本没准备,这么跪着回话,他还真是不习惯,略微沉吟,他才道:“英夷提出的后六条,并非是空穴来风,而是依照国际惯例提出的,逐条细说,微臣担心一时间说不清楚,可否容微臣用折子回奏。” 见他一再提及国际惯例,道光颇有兴致的道:“何谓国际惯例?” “回皇上,国际惯例就是指各个国家在交往中逐渐形成的,各国都共同遵守的一些习惯做法和先例。”易知足说着略微顿了顿,才接着道:“咱们东方,是宗藩体制,周边各小国皆以大清为宗主国,以大清为尊。 西洋——欧洲各国却不然,不论大小强弱,各国皆是平等,就好似春秋战国七雄,七国虽有大小强弱之分,但各国在交往中,却是地位平等,欧洲各国亦是如此,国际惯例就是在此基础上产生建立起来的。” 略微沉吟,道光才问道:“欧洲有多少个国家?” 这可将易知足问住了,他还真不清楚这个时候欧洲究竟有多少个国家,默想了下,他才道:“回皇上,欧洲地域辽阔,与大清疆域相当,大大小小国家林立,总计应有三十余国。” 这么点地方,有三十多个国家?那岂非是一个国家还没有大清一个省大?道光嘴角一翘,露出一个不屑的表情,随即问道:“英吉利有多大?” “英吉利是欧洲强国亦是欧洲大国。”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其在欧洲的本土由英伦三岛组成,与倭国一样,属于岛国,本土疆域并不大,还不及倭国大。但是——,英吉利在海外拥有庞大的殖民地。 亚洲、非洲、澳洲、北美洲、南美洲都有英吉利的殖民地,其疆域之大,已经超过大清,是名副其实的大英帝国,因其疆域遍布东西半球,又号称‘日不落帝国’,大英帝国与咱们大清帝国,可说是东西方并立的两大帝国。” 比大清的疆域还要辽阔的大英帝国?道光暗吃了一惊,连忙问道:“殖民地是否与藩属国一样?” “不是。”易知足道:“英吉利对海外殖民地直接派驻官员和军队进行统治,与大清的藩属国完全不是一个性质,实质上,殖民地就是英吉利在海外的国土。” 英吉利竟然是如此一个庞大的帝国?道光一瞬间有些失神,乾隆八十大寿时英吉利派使节团来京师朝贺,乾隆和满朝文武对于这个欧洲首个来访的使节团给予最隆重的接待,但是对于英吉利的认识,却局限于欧洲一个最尔小国,根本没人知道英吉利居然是如此一个庞大的帝国。 若是早知道英吉利是一个如此庞大的帝国,在禁烟问题上,他就会谨慎的多,根本不会派林则徐那样的激进派前去广州禁烟,可恨满朝文武,居然无一人了解西洋情况,尤为可恨的还是邓廷桢、林则徐,身为两广总督,钦差大臣,在广州难道也不知道英吉利底细?如此不择手段的禁烟,为朝廷招来外患。 见道光阴沉着脸不吭声,王鼎也顾不得是否有违君臣对奏礼仪,开口道:“英吉利既是西洋一大帝国,咱们对其平等待之,也似无不可。” 易知足哪里知道他这话是在开导道光,还以为是在征询他的意见,毫不迟疑的道:“不仅对于英吉利应该平等待之,对于其他国家,也应该平等待之。大清是亚洲各国的宗主国,不是欧洲各国的宗主国,不是全世界所有国家的宗主国,对于不是大清藩属国的国家,不论大小强弱,大清都应该平等视之,不能以藩属国视之。” 暖阁内一片安静,这番话对于道光三人的冲击不小,一直以来,中国都是以****上国自居,以天下的中心自居,泱泱大国,四海独尊,万国来朝......,下意识里都是将其他国家当做藩属国看待,对于不来朝的,距离中国遥远的国家,一律都视之为蛮夷,如今易知足却要大清对其他国家一律平等对待,三人心里一下如何接受的了? 道光三人是坐着,易知足却是跪着的,他没有跪习惯,时间稍长,便觉的膝盖痛,这么着安静下去,他可是受不了,略微犹豫,他才道:“英吉利是海洋霸主,亦是欧洲霸主,对于欧洲大小国家,尚且能一视同仁......。” 不等他话说完,王鼎就轻斥了一句,“休的胡言。” 又说错话了么?易知足有些无语,讪讪的打住了话头,道光看了他一眼,缓声道:“此事无关胸襟,关乎礼.....。” 关乎礼?易知足略微一楞,随即反应过来,不是关乎礼,而是关乎儒家文化,平等对待他国,将极大的冲击儒家的天下观,而儒家文化又是朝廷维护统治的基础之一。 不容他多想,道光转移了话题,道:“磨刀洋和定海两役,你都亲历战场,英夷战力如何?” 易知足早就料到道光会问这事,当即沉声道:“英夷海军强陆军弱,大清水师难以望其项背,海战,十倍围之,胜负难料,陆战,五倍围之,可有胜算。” 这就是说,海战根本就没有一丁点的胜算?道光诧异的道:“磨刀洋一役,不是全歼英夷粤海舰队?” “回皇上。”易知足道:“英夷粤海舰队只是一支封锁珠江口的小舰队,连一艘主力战舰都没有,英夷的主力战舰——就是那种七十四门炮的战舰,全部来了天津扬耀武力,即便是一支小舰队,广东水师亦是以十倍战船才能围歼。” 话是这么说,其实他很清楚,若是没有元奇的五艘巡防舰队参与,仅是以广东水师的战船,根本不可能全歼得了对方,不过,对于那五艘巡防舰,他可是不想提,那纯属捉虱子往头上放,自找麻烦。 道光追问道:“英夷的主力战舰有多少艘?” “从前来广州的英夷商船以及花旗国商船上的船员水手口中了解的情况来看,英吉利至少拥有七八十艘三级战列舰——也就是主力战舰,另外还有十余艘二级和一级战列舰——装载火炮上百门的战舰。” 这么多主力战舰,这仗还怎么打?道光心里一沉,转头看了一直极力主战的王鼎一眼,王鼎连忙躬身道:“皇上,英夷海军舰队规模虽大,但却要镇守四方,能抽调的兵力有限。” “王中堂所言甚是。”易知足接着道:“英吉利在海外众多殖民地都派驻有分舰队,海军舰队规模虽大,却不可能全部抽调来我大清,况且,英吉利国内如今正爆发大规模的经济危机,没有充裕的财力支撑一场大规模的战争。” 英吉利朝廷也没钱?道光心里不由的一动,他可不就是因为国库空虚,所以不敢轻启战端?略微沉吟,他才道:“何谓经济危机?” 这个还真不好解释,而且,就算他说的清楚,道光也未必就能听的明白,易知足略一沉吟,便道:“简单的说,就是经济严重衰退,货币大幅度贬值,工厂关门,钱庄倒闭,市场萧条。” 道光有些不解的道:“既然英吉利没钱,为何还挑起战端?” “因为咱们大清富庶。”易知足道:“英吉利历次对外战争,打赢了都会要战败方赔付巨额的战争赔款,这是英吉利朝廷转嫁经济危机的一种行之有效的办法。”说着,他挪动了下膝盖,跪了这半天,膝盖实在是有些难受。 道光看了他一眼,估摸着他肯定是没经历过长时间的跪奏,考虑到他要询问的事情还不少,而且王鼎、卓秉恬两人也是赐了座的,当即便吩咐道:“赐坐。” 听的赐坐,易知足不由的大喜过望,他可真是跪不起了,连忙站起身,一抬眼就见王鼎瞪了他一眼,这才想起要谢恩,随即又跪下道:“微臣谢皇上恩典。”这才起身,自觉的在卓秉恬的身后的小杌子上坐下。 道光却招手道:“到朕跟前来。” 易知足哪敢不依,乖乖的象个小学生一般搬着小杌子在炕前坐好,道光已是接着方才的话题道:“英吉利挑起战端,是为了转嫁国内的经济危机?” “微臣窃以为。”易知足从容说道:“英吉利此番挑起战端,目的有三,一是为了转嫁国内的经济危机,二是为了维护鸦.片贸易。在国内爆发经济危机的情况下,英吉利无法忍受断绝鸦.片贸易。 三是扩大与大清的贸易,打开大清的市场。此次英吉利爆发的经济危机规模很大,波及到整个欧洲,就连远隔重洋的花旗国都被波及,唯独咱们大清没有被波及。再则,咱们大清上百年没有爆发大的战争,和平日久,繁华富庶,兼之人口众多,可说是世界上最大的市场,英吉利若能打开咱们的市场,就能迅速的摆脱经济危机,再次快速发展。” 如此说来,英吉利挑起战端,不全是因为鸦.片?道光有些疑惑的看着他,对于经济危机究竟是怎么回事,英吉利为什么为了摆脱经济危机而发动战争,他不太明白,却也不好意思继续追问。 稍稍沉吟,他才道:“将英夷挑起战端的原委,详细的写份折子呈上来。” “微臣遵旨。”易知足连忙欠身道,心里却是暗暗叫苦,他在京师人生地不熟,哪里去找人捉刀?一转念,他就想到肃顺,嗯,得可落在那小子身上。 道光最关心的自然是与英吉利的战事,从易知足进来,他的问话都是围绕着英吉利,从易知足的这一番对答中,他敏锐的察觉到,英吉利爆发的经济危机才是关键所在,奈何他根本不了解经济危机,只能等明日单独召见易知足,再详细了解询问。 仰着脸沉吟了片刻,他才开口道:“记的《国债论》中提及过,欧洲国家发动战争,都会发行国债,此事可属实?” 见他终于问到国债方面来了,易知足暗松了口气,连忙欠身道:“回皇上,欧洲各国有着完善成熟的金融交易市场,发行国债,实是正常不过,不仅是战争,遭遇灾害,兴建工程,经济建设等等,但凡是需要大额开支的,基本都会发行国债。” “英吉利发行国债的利率一般是多少?” “三厘。”易知足硬着头皮道,这一点他在《国债论》上写的清楚。 “那元奇就敢要八厘?” “这没法比。”易知足沉稳的道:“英吉利票面利率为三厘的国债是长期国债,期限是十年至三十年的,再则,英吉利银行放贷的平均利率低,仅只在五厘,反观大清,平均贷款利息至少在一分八厘以上。 元奇虽是低息放贷,但对外亦放贷,亦是一分二厘,国债仅仅只收八厘,元奇已是竭尽全力了,不是微臣诉苦,以八厘承接国债,元奇损失至少在四百万两。” 道光生性节俭,喜欢算账,听的这话,却没吭声,他当然清楚易知足说的实情,元奇以一分二厘对外放贷,根本是供不应求,损失四百万两不是虚言,但英吉利发行国债只要三厘,大清却要八厘,眼下两国又正交战,素来节俭的他心里能痛快才怪。 见易知足寸步不让,王鼎不由的暗自为他捏了把汗,生怕道光脸面上挂不住,发作于他,那可就有些麻烦,但这种情况下,斥责易知足也不妥,毕竟这小子是铁了心不会让步,可一时间,却又不知如何转圜,只能是暗自着急。(未完待续。) 第三三五章 睿亲王 就在王鼎不知如何转圜之时,户部尚书卓秉恬开口道:“国债以五年为期,每年本息合计须还三百万,这对朝廷而言,压力不小,可否延长期限,降低利息?” 听的这话,王鼎暗松了口气,延期降息,亏的这静远反应快,仓促之间能提出这法子,既不损元奇利益,也全了道光的脸面,不想,他一口气还没松完,易知足便断然说道:“不妥。” 这话一出口,卓秉恬赶紧闭口,王鼎就差吹胡子瞪眼睛了,暗忖这小子怎的如此不知进退!道光则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暖阁内气氛登时为之一凝。 易知足也不抬头,自顾闷声道:“朝廷首次发行国债,期限不宜太长,五年已是极限,对于士绅商贾百姓来说,国债是新鲜事物,要想顺利发行,须的有足够的吸引力,一则期限不能长,二则利率不能低。” 说到这里,他语气一转,“当然,朝廷偿还压力大,也不得不慎重考虑,延长期限,降低利息,皆不可行,唯一能稍加变通的是偿还方式,朝廷发行国债,在信用方面是毋庸置疑的,若是朝廷压力大,前两年可以只付息,后三年本息合付。” 卓秉恬听的眼睛一亮,这法子可行,东南若是开战,头两年的压力最大,若是头两年只付息,朝廷的压力将小的多,抬头看了道光一眼,他才缓缓开口道:“若是头两年只付息,不还本,对于朝廷来说,这比降低利息更为实在。” 这小子倒也不是不知进退,道光转头看了卓秉恬一眼,没有急于表态,抬手从案几上拿起那分英方的谈判条件,拉开看了两眼又合上,轻轻放下道:“元奇打算在江南推行机器缫丝厂?” 道光这话问的云淡风轻,易知足心里却是一沉,对方不说海关革新,却说元奇意图进军江南,这根本就是意在威胁,看来对方还是不死心,希图他在利率上做出让步,都说道光节俭吝啬,看来还真是传言不虚,这活脱脱就是一个守财奴。 略微沉吟,他才缓声道:“回皇上,机器缫丝厂一台缫丝机一年纳税八元,广东现有缫丝机接近七万台,大清三大丝织中心——江浙、广东、福建,其中又以江浙丝织为盛,若是在江浙普及机器缫丝厂,朝廷一年至少能增加八十万税银。 再则,在欧洲,海关关税历来是各国的一项重要的财政收入,大清对外贸易规模之大,金额之巨都冠绝欧洲各国,但关税收入却是微乎其微,若能顺利推行海关革新,大清关税至少能翻一倍。” 听的这话,身为户部尚书的卓秉恬心里一跳,大清现在的关税一年就有二百多万,翻一倍就意味着增加二百多万,机器缫丝厂再增加八十万,那就是三百万,轻轻松松就能偿还国债的本息。 道光也是心动不已,朝廷财政入不敷出,国库空虚,他极力提倡开源节流,但满朝文武却无一人能够提出合理可行的开源建议,他虽带头节俭,却收效甚微,能够一年增加三百万岁入,他如何能不动心? 不过,对方如此说,显然是不愿意在利息方面做出让步了,稍稍沉吟,他才道:“先跪安罢。” 跪安?就都还什么实质性的东西都没谈呢,就结束谈话了?易知足略微楞了一下,连忙起身行礼,躬身退出。 俟其退下,道光扫了王鼎、卓秉恬二人一眼,道:“如何看?” 这话问的含糊,王鼎、卓秉恬二人也不知道他是问的人还是问的事,但皇帝问话又不可能不回,略一沉吟,王鼎便欠身道:“回皇上,英夷既已大举增兵,发行国债一事,越早定下来越好。” “嗯。”道光不置可否的轻嗯了一声,道:“都跪安罢。” 待的两人退下,他起身下炕在屋子里缓步的来回踱着,易知足为发行国债进京,这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的,元奇的实力势力他是极为清楚的,元奇团练的组建更是让元奇如虎添翼,但身为元奇大掌柜的易知足却因为琦善一言,而只身进京,虽然固执了一点,在利率方面没做丝毫让步,但看的出来,对于发行国债,对方比他更上心,考虑的更为周详。 初次见面,易知足留给他的印象,还是挺好的,身材挺拔,容貌俊朗,举止沉稳大方,一口官话说的极好,不似一般的广东官员说的官话让他听着费劲,难得的是说话极有条理,对西洋英夷情形十分熟悉,当然,最最重要的,还是会赚钱,眼下朝中正是急需他这样的人才。 易知足走出乾清宫大门,迎面就碰见睿亲王仁寿,他本是心思剔透之人,自然明白不可能是如此恰巧遇上,当即一甩马蹄袖,扎了千儿道:“下官易知足请睿王爷安。” 待他起身,仁寿满面含笑的道:“易大人收复定海,实是大快人心,此番进京,本王理当略尽地主之谊,明日在府中设宴为易大人接风洗尘......。” 这家伙打的什么主意?易知足略一转念就反应过来,对方笼络他无非是为了银子,他连忙拱手道:“睿王爷厚爱,下官感谢不尽,不过,明日怕是不行,下官还的赶写两份折子。” 道光明日还召见?仁寿略微有些意外,随即笑道:“易大人圣眷优容,可喜可贺。”略微一顿,他才接着道:“无妨,易大人何日得暇皆可。” “谢王爷厚爱。”易知足道:“改日一定到府上拜访。” 两人在门口一番寒暄,王鼎、卓秉恬二人已是稳步走了出来,少不了又是一番寒暄,仁厚可不敢与他二位多话,寒暄几句就告辞离开,朝廷有规矩,宗室亲贵不得结交大臣,易知足不过是一虚衔,实际身份还是行商,他无所谓,王鼎、卓秉恬是军机大臣和户部尚书,他怕遭人诟病。 恭送仁寿离开,王鼎抬头看向易知足,道:“元奇大掌柜进京,不知道会有多少宗室亲贵争相宴请,知足可的小心,自古宴无好宴。” 这可是为他好,这句话说出来不知道会得罪多少人,易知足连忙拱手道:“中堂金玉良言,下官必定谨记于心。” “走罢。”王鼎说着迈步先行,边走边道:“皇上明日必定还会召见,你的心中有数。” 不等易知足开口,卓秉恬就接着道:“英吉利爆发经济危机,究竟是怎么回事,知足可能详细的说一说。” 易知足笑道:“经济危机可不是一时半会说的清楚的,要不,在下抽空写一篇《论经济危机》。” 王鼎哂笑道:“还抽空?回去就赶紧写,不定皇上明日就要。” 易知足正愁没法请人代笔,他那一手毛笔字不仅写的慢而且也不好见人,当即打蛇随棍上,“在下写字慢,二位大人手下可有字写的又快又好的?” 卓秉恬听的一笑,“放心,我给你安排两个书吏。” 次日上午,道光再次召见了易知足,仍然是西暖阁,再次觐见,易知足要轻松不少,进的暖阁见礼之后,他便双手呈上昨天写好的两份折子,打开上面那份折子,道光便皱眉道: “请人代写的?”易知足之前上过折子,道光认识他的字迹,但却不知道,那也是请人代写的。 皇上能认识自己的笔迹,这对臣子来说是莫大的荣焉,但易知足却觉的惶恐,连忙道:“皇上明鉴,因为赶的急,微臣也不太熟悉写折子该注意的一些东西......所以请的书吏代笔。” 大臣上的折子着书吏或是师爷代笔的情况不少,但最后都要自己誊写一篇呈上来,象易知足这般不誊写就直接呈上来的,可说是微乎其微,道光看了他一眼,语气淡淡的道:“以后上折子,不允代笔。” “微臣遵旨。”易知足嘴里应着,心里却是暗暗叫苦,这下可的好好下番功夫练练毛笔字了。 道光看的折子是逐条分析英方提出的后六条并不算苛刻,应该说还算公允的条件,易知足在折子里依照国际间通商惯例、外交惯例等国际惯例一一加以阐述,对于英方六条,全部赞同,只是对设立涉外法庭略有微词,建议由大清官员主掌涉外法庭。 道光看完,半晌没有吭声,良久,他才问道:“允许外夷在口岸开办工厂,兴办学校,开办报馆倒也罢了,你是开办银行的,允许外夷在口岸开办银行,你就不担心元奇银行被挤兑倒闭?英吉利贷款利率可是远低于大清。” “回皇上。”易知足沉稳的道:“微臣当然不愿意外夷在口岸开办银行,但经济侵略是英夷挑起战端的主要目的,开办银行——则是经济侵略的重要手段,即便极力反对,英夷也不会放弃这一条,除非大清能够打赢这一场战争。” 道光沉声问道:“打的赢吗?” “打不赢。”易知足毫不迟疑的道:“但是打不赢,也必须打!海上打不赢,陆地则未必。” 就凭目前水师的实力,在海上确实不是英夷舰队的对手,这一点道光心知肚明,略微沉吟,他才道:“对这场战事,你是何看法?” 犹豫了下,易知足才道:“能说出心里的真实想法吗?” 听的这话,道光不由莞尔一笑,“大胆说,即便有失礼之言,朕亦恕你无罪。” “谢皇上。”易知足说着一顿,这才沉声道:“英吉利号称‘海上霸主’,海军之强,举世无敌,大清水师积弱积贫,根本无法抗衡,大清海防,亦形同虚设,有等于无,甭说抵抗英军舰队,就连沿海走私也无法有效遏制。 海战,大清没有一丝一毫的胜算,但是陆战则未必,一则英吉利陆军本就不如海军强,再则,大清毕竟是在本土作战,陆战的话,大清不仅兵力占尽优势也占尽了地利和人和,倘若指挥得当,还是有一定的胜算,不过,要想陆战胜利,皇上非得御驾亲征不可。” “御驾亲征?”道光一楞,随即道:“让朕下江南?” “是。”易知足沉声道:“英军舰队行动迅速,掌握着进攻的主动权,即便来犯兵力只有二万,但每次攻击,英军都可以集中兵力,大清沿海城镇密布,虽然兵力总数远超英军,但兵力分散,容易被英军各个击破,皇上若不御驾亲征,统一调动,统一部署,实难有胜算。” 易知足说的虽然不太清楚,但道光还是明白他的意思,想想也确是这个道理,大清虽然兵力众多,但处处要分兵防守,总不可能在沿海各个重镇都部署两万以上的兵力,如此一来,反而是英军以多打少的局面。 见道光没吭声,易知足接着道:“微臣窃以为,倾尽国力打这一仗,不论胜败,都对大清有利。” “嗯?”道光轻嗯了一声,道:“这话怎么说?” “因为英吉利不可能长期与大清打下去。”易知足道:“一则英吉利后勤补给不易,二则英吉利正爆发经济危机,不愿意长期维持一场开支浩大的战争,三则,英吉利入侵,最根本的目的还是打开大清的市场,以刺激国内的生产,尽快摆脱经济危机,他们也不愿意看到大清毁于战争。 分析的有道理,道光暗赞了一声,但倾尽国力而战,他却不赞同,对于一场几乎是没有胜算的战争,倾尽国力而战,殊为不智,这个问题,他自然不会跟易知足讨论。当即就转了话头,问道:“你对禁烟是何看法?” 听的这话,易知足一愣,怎的突然问他这个问题?难不成怡良将在藩属国种植鸦.片的主张如实的禀报给道光了?他也不敢多想,稍稍沉吟就道:“皇上,微臣不抽大烟,但却知道大烟上瘾容易,戒掉难,而且就算能够戒掉,复吸的比例也很高。 微臣赞成禁烟,朝廷必须颁布酷刑严法以禁烟,但酷刑严法针对的应该是贩卖大烟者,对于吸食大烟者,应予惩戒,强制戒除,微臣窃以为,禁烟不可能一蹴而就.....。”说到这里,他才反应过来,道光问的不是这个。(未完待续。) 第三三六章 门庭若市 易知足本就觉的奇怪,他既不是封疆大吏也不是朝中重臣,更不是什么宗室亲贵,不过就是广州一行商,道光为何会问他对禁烟的看法?道光会有必要在意他对禁烟是何看法?当然不会。 道光之所以如此问,是关心禁烟能不能继续贯彻下去,说白点,就是与英方谈判时,能不能依照国际惯例,要求英方禁止鸦.片贸易,反应过来,易知足当即顿住话头,略微沉吟,才接着道:“不管走各国的鸦.片贸易是否合法,大清严禁鸦.片,依照国际惯例,英吉利商贾向大清口岸走私鸦片,就属于非法,对此,完全可以提出强烈的抗议,要求英吉利明令禁止鸦.片贸易。” 说到这里,他语气一转,“不过,鸦.片贸易利润惊人,英吉利朝廷也从中大为受益,即便是强烈抗议,也不过是促使鸦.片贸易从公开贸易转为地下走私,大清海岸线长,海防又形同虚设,届时,局面可能比现在更复杂。” 道光看着他道:“鸦.片流毒天下,若是不能堵塞源头,禁烟就无法彻底贯彻下去,难道就没其他的办法?” “办法不是没有。”易知足道:“要想杜绝英吉利鸦.片贸易,有两个法子,一是仿效英吉利,建立强大的海军,打造海军舰队,严厉打击海上鸦.片走私。再就是促进大清对外贸易的正常化。” 促进大清对外贸易的正常化?什么意思?道光听的一头雾水,琢磨了一阵,他才道:“可是象对花旗国那般?” “皇上明鉴。”易知足从容道:“此番广州禁烟,花旗国之所以会积极响应,彻底断绝鸦.片贸易,就是因为通过正常的贸易他们也能赚到不逊色于鸦.片贸易的利润,而且大清的市场极大,需求也大,两相比较权衡,他们乐意放弃鸦.片贸易。 商人逐利,这是本性,两个商人做生意,正常的情况是双方都有利可图,这就是元奇一直提倡的共赢模式,不正常的情况,就是一方盈利,一方亏损,这种生意一般来说是无法长久的。 国与国之间的贸易,实则也是利益至上,近二百年来,大清对外贸易,一直都是盈利,而与大清贸易的欧洲各国则一直都是亏损,法兰西、奥地利、瑞典、丹麦等等原本与大清有贸易往来的国家,先后退出了贸易,就是因为无法承受亏损......。” 听到这里,道光打断他话头,道:“商人逐利,岂会远洋而来做亏本生意?” “皇上,微臣说的是国家亏损,不是商人亏损。”易知足道:“例如鸦.片贸易,大清沾手鸦.片生意的商人都赚了钱,大清的白银却大量流失,这是一个道理。” 道光微微颌首道:“英吉利一直没有断绝与大清的贸易,可是没亏损?” “同样亏损。”易知足道:“但凡是与大清贸易的国家,无一例外,都是亏损,因为大清几乎是只出不进,欧洲各国都得携带大量的白银前来购买大清的瓷器、丝绸、布匹、茶叶等。 英吉利之所以能够坚持下来,是因为英吉利拥有印度这个殖民地,印度、大清、英吉利,这个三角贸易让英吉利无法放弃对大清的贸易,而印度的棉花也让英吉利能够勉强维持住与大清的贸易。 花旗国则不同,花旗国是用皮毛而不是用白银来换取大清的商品,因此花旗国也勉强坚持下来,一直坚持到鸦.片贸易的兴起。 鸦.片贸易之所以能够如此快速的增长,主要原因,还是白银!以微臣之愚见,鸦.片贸易若是得不到有效的遏制,原本因为缺乏白银而不得不退出与大清商贸的国家都会加入到鸦.片贸易中来,因为唯有鸦.片贸易才能从大清套取大量的白银,有了白银就能继续与大清贸易。” 顿了顿,他接着道:“微臣之所以建言,倾尽国力与英吉利打一仗,就是出于这点考虑,若是轻易妥协,不仅英夷会得寸进尺,其他欧洲国家亦会纷至沓来,届时,不仅是鸦.片泛滥,大清的商贸和金融都会惨遭破坏,真要如此,大清岌岌可危,这绝非微臣危言耸听。” 大清历来是重农轻商,道光素来对商贸也不甚上心,即便因为鸦.片泛滥导致白银大量流失,他想到的也只是禁烟以防止白银流失,从未往对外贸易方面想过,也根本没有想到,对外贸易的影响竟然会如此之大。 听易知足说的如此严重,他心里登时沉甸甸的,一个英吉利走私鸦.片,已经让他头痛了,那些个欧洲国家再掺和进来,鸦.片的泛滥岂非要达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而鸦.片泛滥的直接后果,就是大清无银可用。 默然半晌,他才沉声道:“禁海如何?” “回皇上。”易知足说着稍稍挪动了下膝盖,今儿他是有备而来,在膝盖上绑了软垫,但跪的时间长,他依然是吃不消,见这情形,道光抬手道:“平身,赐坐。”平常里君臣对奏,大臣回话尽量简洁,也根本不会象易知足这般延伸话题,都是问什么答什么,绝不多掺杂一点题外话。 谢恩起身落座后,易知足才接着道:“皇上,今非昔比,圣祖爷时尚可禁海,如今,根本不可能禁海!大清虽不是天下的中心,但却是东西方贸易的中心,英吉利绝对无法容忍大清禁海,如今的英吉利拥有强大的海军舰队,有足够的实力,打破大清的海禁,大清禁海,只会进一步加大战争的规模,况且如今沿海人烟稠密,富庶繁华,与圣祖爷在位时的情形大不一样。” 严禁鸦.片之时,朝中就有不少大臣呼吁禁海封关,道光提出禁海,也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头脑发热,不过,听的易知足如此说,他心里也有些打鼓,英吉利是否会因为禁海扩大战争规模且不说,如今禁海的代价也确实太大,若是激起民变,那就真是得不偿失。 略微沉吟,他拉回话题道:“促进大清对外贸易的正常化,能有效遏制鸦.片的走私?” “能,花旗国就是最好的例子。”易知足语气笃定的道:“鸦.片贸易毕竟是非法贸易,若是正当贸易能够获得不亚于鸦.片贸易的利润,没有人愿意去做鸦.片贸易。”略微一顿,他接着道:“英吉利爆发经济危机,优质铁从二十多镑一吨下跌到八镑.....换算成银元,也就是三十二元。如今大清的优质铁是一百四十元一吨,质量还没有英吉利的好。 若是大清此时能够大规模的修建铁路,不仅能够大幅的降低修建成本,而且还能够引导英吉利转向正当贸易,大清疆域辽阔,铁路修建的市场大的无与伦比,一旦大清宣布大肆修建铁路,足以拉动英吉利的优质铁价格,铁价上涨,将会带动一系列的行业,足以帮助英吉利摆脱经济危机,如此,英吉利为了更大的利益,绝对会和大清联手打击鸦.片走私。” 道光沉吟着道:“铁路造价昂贵,大规模修建铁路,哪来的银子?” 这是动心了?易知足心里暗喜,当即从容道:“朝廷没银子,但大清不缺银子,官员士绅商贾手中有银子,大多都藏在银窖里睡大觉,借着修建铁路,正好将这些闲散的银子都调动起来,银子只要流通起来,朝廷的收入就会大幅增加。” 听他一口大白话,而且语气轻松,道光心里暗笑,寻常大臣跟他说话,哪个不是文绉绉的,而且用词严谨,言简意赅,哪里会象这小子这般,不过,话是大白话,却不无道理,一众大臣,根本就没有这份见识。 “再则,修建铁路,有钱是有钱的修法,没钱是没钱的修法,朝廷资金充裕,可以全面铺开,几条线路同时动工,资金紧张,可以借贷,向国内的银行票号钱庄借贷,向外国银行借贷,也可以发行股票,筹集资金,也可以号召地方士绅商贾自行修建,还可以出售铁路运营权......,总之,朝廷只要下决心修建铁路,这方式可以灵活多变,无须为银子发愁。” 道光听的一笑,手下一众文武大臣,但凡是有点事情,第一件事就是向他开口要银子,修建铁路,如此大的事,这小子居然跟他说不必为银子发愁,手下要多有几个这样的大臣,可就舒心多了。 “上茶。”道光对外吩咐了一句,这才看向易知足,心里已是有几分欢喜,这小子见多识广,熟知中外,对于商贸,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眼光和独到的见解,实是难得的经济大才,难怪当年王鼎点名要他入户部。 听的上茶,门外当值的首领太监王常清连忙斟了杯热茶端了进来,道光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易知足,王常清是久在他身边当差的,登时就明白过来,这是要给易知足赏茶,心里不由的暗自诧异,道光一般只对军机处和大学生等年高老臣重臣赏茶,哪会给易知足这等年纪轻轻的臣子赏茶,赐坐都已是格外开恩,看来,这小子圣眷颇隆。 心里想着,他手脚却是一点不慢,赶紧的又斟了一杯热茶进来,易知足没想到自己也有份,正待伸手,王常清低声提醒道:“还不谢恩?” 还要谢恩?易知足连忙起身道:“谢皇上赐茶。”落坐,他便伸手去端茶杯,道光挥手屛退太监,随即拿起另一份折子翻开细看,铁路修建的争议很大,即便不用为银子发愁,他一时间也难下决断,此事,得召集众臣仔细的商议。 正阳门外,大儿胡同,‘码头客栈’。 一楼大堂里七八张桌子都坐满了人,这些人有老有少,但都衣着光鲜,器宇轩昂,一看就知非富即贵,掌柜老马头将自个平日里珍藏的最好的茶叶都拿了出来,小心翼翼的侍候着,生怕一个招呼不周,招来祸端。 这些人自然不是他客栈的客人,都是前来拜访住在后院的那位易大人的,他留意了下,这些主儿不是大人,就是这个府那个府的管家,还有几个是掌柜的,都是抬抬脚面比他人还高的主儿,他哪能不陪着小心。 他也不明白,那位易大人为何会下榻在他这家小客栈里,心里是又是欢喜又是担忧,昨儿有宫里太监来传旨,他才知道那个年轻人身份不一般,还好伙计们侍候的殷勤,没有开罪之处。 “掌柜的。”一个小伙计凑到跟前,轻声道:“打探清楚了,咱们后院的那位爷还真不是一般人......。” “甭废话,一般人能够蒙皇上接连召见?能有这么多贵人前来拜访?快说。” “掌柜的听说过元奇吧?” “元奇?”老马头皱着眉头摇了摇头,道:“没听说过这名号,是什么?” “掌柜的连元奇都没听说过?”刚刚打探清楚的小伙计不无卖弄的道:“元奇是家银行,就是银号,跟咱们京师的‘四大恒’可不一样,人家元奇是垄断了整个广东省所有大大小小银号的超大银号,那位爷就是元奇的大掌柜。” “你小子蒙谁呢?”老马头道:“皇上会召见一个银号的大掌柜?这些.....哪个不是拔根毫毛比咱腰粗的主儿,会巴巴的来拜见一个银号大掌柜?” “不说了嘛,人家这银号大掌柜不一般。”小伙计道:“听说身上还袭着爵位,是三等轻车都尉......。” 老马头轻声道:“三等轻车都尉算什么?这四九城里一抓一大把,满大街的黄带子红带子,随便哪位的爵位不比三等轻车都尉高?你别是打听错了吧?” 小伙计急了,连忙道:“怎会有错?小的是跟后院的那小丫鬟嘴里套出来的。” “这可就怪了。”老马头自言自语的道,他确实有些想不通,一个广东的银号大掌柜,在京师怎会如此受重视?(未完待续。) 第三三七章 难以抉择 正午时分,易知足才从乾清宫出来,一路逶迄而行,到的西华门外,他正张望寻找自己的轿子,一个身着五品官袍的中年官员大步迎了上来,满面含笑的拱手道:“下官见过易大人。” 听他一口广东官话,易知足不由的一笑,连忙还礼,道:“听口音,大人是广州人?” “下官都察院监察御史,骆秉章,广州府花县人。”骆秉章说着伸手礼让道:“易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他乡异地听的乡音,易知足倍感亲切,更让他感兴趣的还是骆秉章这人,这人他有点印象,在太平天国起义时,好像是一省巡抚,只记不清是在湖南还是湖北,与大清中兴名臣曾国藩、左宗棠都有交集,想到这里,他猛然想起,左宗棠如今估计还是一举人,曾国藩不知道是否中了进士? 缓步离开了西华门,骆秉章才站住,拱手道:“易大人圣誉优容,可喜可贺。” 哪有什么可喜可贺的,道光接连召见他,为的不过是了解广州情形了解英吉利的国情,圣誉优容可谈不上,不背后软刀子杀人,他就该烧高香了,易知足也不解释,含笑道:“不知骆大人有何要事?” 骆秉章道:“听闻易大人来了京师,京师一众广东籍官员特意设宴为易大人接风洗尘。” 消息已经传开了?易知足暗忖京师的消息传的可够快的,不过,一众广东籍官员宴请他有何目的?他虽没做过官,但却知道,官员有回避制度,不准在原籍为官,是以官员们对同乡的关系并不看重,这次为何如此热情,巴巴的聚会宴请他? 他也懒的多想,宴无好宴,多半没什么好事,当即拱手道:“诸位大人心意,在下心领了,不过,回去还的赶写折子,改日......,改日在下做东,宴请各位同乡。” 听他如此说,骆秉章也不好坚持,当即笑道:“到的京师,哪还能让易大人破费,那行,改日易大人有空闲,咱们再聚。” “一定一定。”易知足满面笑容的道。 “听闻易大人下榻在正阳门外?”骆秉章道:“广州在京师米市胡同建有南海会馆,环境优雅,居住适宜,易大人乃广州商界之首,京师粤商对易大人可是翘首以盼。” 京师的广东会馆着实不少,其中又以南海会馆规模最大,这一点易知足自然是清楚,他也知道搬入南海会馆有各种好处,最起码一点,饮食就合口味一些,不过,他怕的是与一众官员商贾应酬,搬进南海会馆,怕是不得片刻安宁。 “诸位美意,在下感激不尽。”易知足拱手笑道:“不过,此番进京,须的与户部多有往来,是以才选择在正阳门外.....。”话未说完,他抬眼就看见穿着一身官袍,精神抖擞的肃顺大步而来。 骆秉章也瞧见了肃顺,当即拱手道:“既是如此,那改日再聚,下官告辞。” 拱手送走骆秉章,易知足迎上几步,对肃顺笑道:“雨亭兄今日当值?” 肃顺点了点头,道:“刚从大儿胡同过来,‘马头客栈’门庭若市,都是拜访或是宴请易兄的。”说着,他一笑,“财神爷进京,果然是非同凡响。” “什么财神爷,雨亭兄可别尽顾着打趣在下,误了时辰。” “还真不能跟易兄多说了。”肃顺笑道:“我家老爷子也想宴请易兄呢......。” “郑亲王?”易知足连忙道:“雨亭兄想法子帮我推了,这要一开头,可不好厚此薄彼。” “说的是。”肃顺道:“京师的宗室亲贵,易兄最好一个别沾,否则难免得罪人。”说着,他一拱手道:“明日晚上,寻个清净的地儿,在下为易兄接风洗尘。” 目送肃顺大步进了西华门,易知足不由的皱了皱眉头,门庭若市?还真将元奇当唐僧肉了,谁都想来咬一口? 见的肃顺离开,小厮李旺这才带着轿夫迎了上来,易知足哈腰上轿,吩咐道:“寻个环境优美清净的去处,散散心。”随即又道:“李旺先回去,别让他们担心。” 乾清宫,西暖阁。 文华殿大学士,军机大臣穆章阿坐在道光跟在的小杌子上,谨慎的道:“皇上,易知足熟知西洋各国情形,又擅长经济,正是朝廷目前急需之人才,何不将其留在户部.....。” 道光不是没动念将易知足留在京师,他身边如今也确实缺象易知足这般了解西洋的臣子,更缺能够为朝廷广开财源的臣子,而且将易知足留在京师,也无须担心元奇为患,但他仔细的权衡过,此时还真不适合。 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子朴只为爱惜人才?” “回皇上。奴才确实是出于惜才之心。”穆章阿沉声道:“易知足是难得的经济人才,元奇如今已隐隐有尾大不掉之势,易知足又年轻,若是继续担任元奇大掌柜,奴才恐其误入歧途。” 默然半晌,道光才开口道:“国债发行,总不能让易知足在京师操办吧?” 穆章阿微微欠身道:“国库虽然空虚,但三四千万存银还是有的,即便东南动兵,也足以应付,奴才窃以为,没有必要发行国债。” 道光发行国债的初衷,并不是为了应对东南用兵,他潜意识里根本就没意识到东南会有大的战事,他派琦善下广州谈判,就是希望通过谈判来消除有可能出现的大规模的战事,他的初衷是想乘着元奇银行空虚之时,抽空元奇的现银,以大幅度的削弱元奇的实力。 在得知英吉利大举增兵之后,他才顺水推舟,以发行国债来解决东南用兵的开支,国库是有存银,但怎么说也得留点家底,都折腾干净了,万一有大事怎么办?别的不说,东南这场战事,就难以预计需要多少银子。 其实道光心里很清楚,对方反对发行国债,根子上还是反对开战,略微沉吟,他才缓声道:“朕亦不愿意与英吉利开战,英吉利提出的条件你也看过了,且不说后面几条,单说割地赔款这两条,朕要允了,必然背负千古骂名。” 听的这话,穆章阿哪里坐得住,连忙起身跪下道:“割地赔款,实乃奇耻大辱,断不能允,奴才窃以为,英吉利既然主要目的是打开我大清市场,摆脱经济危机,完全可以此为条件,与对方洽谈。” “朕亦有此意。”道光颌首道:“朕欲擢拔易知足为江海关监督,协助琦善与英夷谈判,能不战,自然最好,要战,朕也不惧。” 黄昏时分,在外溜达闲逛了大半日的易知足这才做贼似的偷偷从后门溜进了‘马头客栈’后院,一进院子,见的李旺,他便问道:“没客人吧?” “没有,都走了。”李旺笑道:“不过,帖子倒是收了不少。” 进的房间,易知足略微翻看了下那一叠厚厚的帖子,见的都是亲王、郡王、贝勒、贝子府的宴请,他不由的暗笑,还真是给他面子,再往下翻,则是一些个不熟悉的官员,最下面的则是一些广东会馆,商会,商贾的名贴。 小丫头金英端着水盆进来,见他在翻看帖子,抿嘴笑道:“咱少爷脸面可真大,一到京师,那些个亲王郡王贝勒都争相宴请......。” 易知足将那叠帖子随手丢在桌子上,哂笑道:“可不是你家少爷面子大,是银子的面子大,人家都是冲着元奇的银子来的。” “哦?”金英好奇的道:“他们难不成还敢强讨恶要不成?” “人家好歹也是宗室亲贵,吃象哪能如此难看。”易知足慢悠悠的道:“不过,他们有的是手段。”说着,他接过毛巾擦了把脸,这才吩咐道:“宴无好宴,都回绝了,人也一概不见,就说少爷我忙着写折子,抽不出时间。” 李旺听的一楞,迟疑着道:“少爷,那可都是些王爷什么的.......。” “不怕,有皇上给咱们撑腰。”易知足说着吩咐道:“弄些吃的来。” 草草吃过晚饭,易知足便将自己闷在房间里,歪着炕上默神,道光连着两日召见,该说的他基本都说了,但道光的心思却让他琢磨不透,回想这两次召见的情形,道光几乎没有任何表态,反倒是他,底子都抖的差不多了。 帝王心思,难以琢磨,这很正常,不过,从正常情况来看,道光在了解到英吉利的真实情况后,按理,是应该尽量避免与英吉利开战的,但英吉利提出的谈判条件又十分苛刻,对道光来说,这是一个十分艰难的抉择,打,打不赢,不打,又丧权辱国。 说到底,战争的主动权不是掌握在英吉利手中,而是掌握在道光手中,打与不打,完全是道光说了算,易位而处,他若是道光,会怎么抉择? 东南不比西北,西北打仗,动摇不了大清的根本,有东南财赋的支持,大清根本不怕在西北打仗,但是东南打仗,却就不得不慎重了,东南糜烂,大清的的根基都会动摇,若是与英军在东南打上两三年,大清的财政非的崩溃不可。 但是不打也不行,英吉利已经大举增兵,援兵抵达之后,英军的底气十足,必然不会轻易让步,割地都好说,大不了仿照澳门,租借香港给英吉利,毕竟有租借澳门的先例,也不算太难接受,关键是赔款,对于英吉利来说,战争赔款这是国际惯例,对于大清来说,这却是万万不能容忍的。 另外一个关键就是鸦.片贸易,这场战端实际上就是因为禁烟挑起的,通过谈判,绝对无法终止鸦.片贸易,反而还会刺激鸦.片的走私,这同样也是道光无法接受的,这不是有损颜面的事,鸦.片贸易不能遏制,大清的白银外流就无法遏制,大清将面临着钱荒,这是更为棘手的问题。 依照他的建议,先打后抚,首先这个分寸就很难把握,谁知道英军能够坚持多长时间?再则,若是英军持续增兵,又会是什么情形?朝廷是绝对不能让东南毁于战火的!好有,以朝廷的财力,能够维持多长时间的战争? 难!难!难!易知足坐起身来缓缓点了支雪茄,不知道道光现在心里该是何等的纠结,若是没有他前来京师说出英吉利的实情,蒙在鼓里的道光日子怕是还好过一些,至少不用如此纠结。 次日上午,道光再次召见了易知足,依然是在西暖阁,俟易知足见礼后,道光很干脆的的道:“赐坐。” 见他一来就赐坐,易知足心里暗自纳闷,这又是长谈的架势,可问题是该说的基本都说了,还有什么可长谈的? 俟其落座,道光才开口道:“广东水师弹药局,听闻已能制造开花弹,制造的火药也与西洋火药无异?” 这是主战的节奏?易知足心里暗忖,连忙欠身道:“回皇上,确实如此,弹药局从花旗国引进全套的机器设备,用于制造火药和炮弹,火药的产量如今正稳步的增长,供应广东八旗绿营完全没有问题,但开花弹的产量却不高,无法大量供应。” 道光看着他道:“火炮呢?” “回皇上。”易知足谨慎的道:“西洋制造火炮的机器,英吉利、花旗国、法兰西等国都视如高度机密,拒绝对外出售,制造火药的机器,尚且是微臣向花旗国采买虎门炮台火炮之时,提出的附带要求。 目前广州无法制造大口径铁炮,仅能制造小口径的铜炮,而且因为铜料有限,产量亦不大。” “炮手呢?”道光道:“朕听闻广东水师聘请的有西洋火炮教官,专门培训炮手,还欲为浙江绿营训练炮手。” “回皇上,确有此事。”易知足道:“微臣专门高薪从花旗国聘请了一批退役的火炮教官为虎门炮台培训炮手,目前,广东水师可以大量培训专业的炮手。”(未完待续。) 第三三八章 上海道 道光从火药问到火炮再到炮手,显然是倾向于与英吉利开战,站在易知足的立场,他当然希望道光下决心打这一战,不管输赢,对他对元奇来说,都是好事,回话之后,他主动说道:“皇上,英吉利所依仗者,无非是海军,微臣窃以为,与英夷开战,有两处须的驻扎重兵,严加防范,一为江宁,一为天津。” 跟他说话,道光不象对待老臣那般如对大宾,注重礼仪,而是颇为随意,听的这话,他微微往后仰了仰,道:“杭州无须重兵防守吗?” “杭州钱塘江虽然通海,但水文情况复杂多变,英军舰队不可能溯江而上,不会成为英军重点攻击目标。“易知足缓声说道:“但江宁不同,英军舰队可以溯江而上直达江宁,再则,江宁不仅是运河中枢,亦是两江之中心,乃江南政治经济文化交通中心,必然是英军的重点攻击目标。天津是京师门户,需要的防范英军分兵进犯,直接威胁京师。” 这番分析不无道理,道光微微颌首道:“广州呢?” “广州亦是英军舰队重点攻击目标之一。”易知足道:“不过,广州一直都积极备战,虎门防御堪称固若金汤,只要水师官兵不贪生怕死,英军即便能够攻下虎门,也必然伤亡惨重。” 道光沉吟着道:“能否吸引英军攻击广州?” “可能性不大。”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虎门的防御情况,英军一清二楚,以微臣愚见,江宁,当是主战场,若能部署得当,江宁一战,可定胜负。”略微一顿,他接着道:“皇上若是驾临江宁,微臣敢担保,英军必攻江宁。” 道光翻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道:“你这是让朕以身为饵?” 若是其他大臣,听的这话,早就诚惶诚恐的下跪了,但易知足却不知道这些规矩,依然老神在在的道:“英军统帅实则一直想觐见皇上,与皇上直接谈判,若是听闻皇上在江宁,必然会兵临城下。” 正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让道光置身险境,估计满朝文武也就易知足敢如此进言,道光饶有兴致的打量了他两眼,见他神情平淡从容,知道他不懂规矩,否则如此大不逆的话,哪会说的如此平淡,看来,对方是一心想着打赢这一仗。 不得不说,对方这个想法是大胆了些,但却实用,江宁本就是英军的重点攻击目标,他若驾临江宁,必然会引来英军攻击江宁,问题是,大清八旗绿营有这能力,在江宁城下毕其功于一役? 略微思忖,他才开口道:“圣主不乘危而徼幸,这句话可听说过?” 这话易知足没听说过,但字面意思他明白,圣主在危急之时,不可心存侥幸,这是怕遭遇危险,不敢去江宁?他连忙欠身道:“皇上御驾前往江宁,只须转一圈就走,造成假象即可......。” 这倒不是不可行......,道光不由的砰然心动,略微沉吟,他转移了话头,问道:“元奇义学是怎么回事?” 见他问及元奇义学,易知足心里暗自警惕,避重就轻的道:“回皇上,元奇义学是采用的是西式新学,所授课目亦侧重于西学——语言、算数、经济、物理、化学、动植物学、天文地理以及机械船舶冶炼等行业的技术工匠。微臣是想培育一批语言翻译,勘探测绘等专业人才。” 道光闷声道:“不考科举?” “科举艰难,能获功名者,毕竟是少数。”易知足沉吟着道:“微臣窃以为,如今朝廷最不缺的就是科举人才,但其他方面的人才却是奇缺,比如翻译,机械制造、船舶制造,冶金冶炼,勘探测绘,化工,金融经济等方面的人才可说都是朝廷眼下所急需的,微臣目前只是尝试推行西式学堂,若是朝廷允准,微臣还准备送一批优秀的学生去西洋学习。” 道光也不知道心里是如何想的,半晌没吭声,易知足心头惴惴,略微沉吟,他才试探着道:“皇上,咱们大清的火炮火枪,数十年没有显著的改善,如今已经远远落后于西洋各国,大清得发展自己的军工,自行研造性能优良的火枪火炮,否则,始终无法改变被动挨打的局面。” 英吉利的船坚炮利这次给了道光极大的震动,大清若有精良的火炮火枪,何至于让数千英军在大清沿海肆意抢掠?他开口问道:“元奇有能力研造性能优良的火枪火炮?” 易知足苦笑着道:“回皇上,元奇初建,基础薄弱,眼下根本没能力研造枪炮,如今正在铸造的小口径铜炮,都是仿造西洋即将淘汰的老旧的火炮款式,要想自行研造性能优良的火枪火炮,须的积蓄人才。” 道光担心的是西式学堂对科举造成冲击,科举是朝廷笼络天下人心,也是朝廷选拔人才的根本制度,断断不能受冲击,但易知足说的也有道理,朝廷也需要各类各样的人才,尤其是军工方面的人才,稍稍沉吟,他才道:“元奇义学,仅限于广州府县,不能再向其他府县扩展。” 这就是允许在广州府范围内试行西式学堂了?易知足不由的大喜,连忙躬身道:“皇上圣明,微臣遵旨。” 略微一顿,道光抬手道:“跪安,去户部罢。” 易知足一头雾水的出了乾清宫,道光着他去户部自然是商议发行国债之事,可他的江海关监督呢?装糊涂,不想给? 皇城,千步廊,大清户部。 朝廷要发行一千万两国债,由元奇银行承揽发行的消息在户部大院已经传开了,一众官吏都找着各种借口和理由聚集在一起议论,原本元奇大掌柜易知足进京,道光连着三日不间断的召见,京师都传闻是因为元奇团练协助广东水师收复定海一事,皇上要大用易知足,却没料想到,居然是为了敲定发行国债的事。 这年头在官员士绅眼里,举债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国债论》当初就在京城引起了不小的争议,争议的焦点就是朝廷举债,颜面扫地,威信全无,谁也没想到,如此大事却不声不响的就敲定了,众人哪有不议论之理。 易知足在户部大门外落轿,打量了一番,这才缓步上了台阶,他身着三品武官袍,倒也没人不开眼,一个小吏快步迎上来躬身道:“小的见过大人,不知大人办理何事?” 易知足递上自己的贴子,道:“皇上让我来见卓大人。” 卓秉恬早就吩咐过来,那小吏一看帖子,连忙躬身道:“原来是易大人,部堂大人在二堂,请随小的来。” 二堂,大学时王鼎、满尚书隆文、汉尚书卓秉恬、左侍郎吴其浚等商议着发行国债的具体细节,大清是第一次发行国债,他们也没有任何的经验可以借鉴,而且事情仓促,事先又没有丁点风声传出,一个个都有些摸不着头绪。 易知足的到来让在座四人都暗松了口气,俟其向在座众人见礼之后,王鼎轻咳了一声,朗声道:“易知足接旨。” 一听有谕旨,在场几人连忙就要退避,王鼎摆了摆手,道:“不必。” 听的有谕旨,易知足心里却是一喜,难怪道光让他来户部,原来早就下旨了,当即连忙上前跪下,王鼎缓声道:“......内阁奉上谕:易知足,学贯中西,熟知西洋,谙熟经济,知晓兵事,可堪重任,着实授分巡苏松太兵备道。钦此。” 分巡苏松太兵备道?这是什么官?怎么不是江海关监督?易知足一楞,连谢恩都忘了,直到王鼎提醒,这才连忙谢恩接旨,而后他才轻声道:“分巡苏松太兵备道,是道员?” 王鼎一笑,“也有知足不知晓之事,分巡苏松太兵备道,驻上海,又叫上海道,兼管江海关。” 卓秉恬丝毫也没架子,拱手笑道:“恭喜。” 易知足连忙还礼,随即又跟几人重新见礼,完全是以下官身份拜见上官的规矩,不过,卓秉恬几人却也不敢真拿他当下属,心里都清楚是怎么回事,以后不定还会求到他头上,一个个哪里肯端架子。 寒暄落坐,易知足有种神清气爽的感觉,江海关到手,两江之地就等于向元奇敞开了大门,甭管是道台还是知县,不消几年光景,上海,就会成为他的地盘。 “知足来的正好。”王鼎道:“有关国债发行的一些细节,还需再榷商一下,国债的票据......。” 听的这话,易知足含笑道:“发行国债的诸多细枝末节,元奇皆已考虑周全,国债以纸钞的形式发行,图案设计,面额大小,纸张,印刷等等,诸位大人皆无须操心,遣员虽下官南下广州监督国债的发行和接收现银,即可。” 王鼎道:“知足没有携带样品来京?” “哪有如此快。”易知足笑道:“下官临行前才吩咐人赶制。” 虽说元奇已是大包大揽,但对于朝廷发行的第一期国债,户部一众官员都极为谨慎,拿出条款逐条细问落实,一直忙碌到下午,易知足才从户部出来,正打算回客栈,一个长随快步追了上来,道:“易大人留步。”到的跟前,那长随才道:“我家老爷请易大人晚间去府里。” 易知足一皱眉头,道:“你家老爷是谁?” “王中堂。” 王鼎?国债的事情不是都已经谈妥了?还有什么事情谈?易知足心里嘀咕,却毫不迟疑的道:“请回禀中堂大人,在下天一黑便去。” 从后门溜回客栈,易知足才知肃顺已经来了,他这才想起今晚是与肃顺约好,晚上吃饭的,不过,晚上要见王鼎,这酒怕是喝不成了,进的房间,略微寒暄,他便径直道:“今晚得去拜访王中堂,怕是无法赴雨亭兄的宴了。” 肃顺当然知道轻重,当即不以为意的道:“自然是正事要紧,改日便是。” “在下在京师怕是呆不了几日。”易知足说着取过雪茄烟盒取了支雪茄点上,这才道:“刚从户部回来,国债发行已经敲定,在下的赶回广州筹集银子。” “这么快?”肃顺颇有些意外,朝廷各部衙办事素来拖拉,象发行国债如此大事,他料想没有个把月时间,根本就不可能定的下来,不想这才短短三日,事情就办妥了,这效率还真是令人吃惊,略微沉吟,他才道:“皇上改变主意了?主战?” 缓缓吐出一口烟雾,易知足才道:“应该还在犹豫,不过,雨亭兄倒是可以极力主战,最好是主动请缨去江宁,放心,我如今已经实授了分巡苏松太兵备道,就在上海。” 肃顺惊喜的道:“易兄授了上海道?”说着他拱手笑道:“恭喜易兄,二十出头就得实授道员,而且还是极为重要的守土道,足见易兄圣眷之隆,三五年后,易兄怕是就得进京为官。” 做京官,易知足倒真没想过,打死也不会来,若不是为了掌控江海关,这个什么道台,他也不稀罕,他有些不解的道:“重要的守土道,这话怎么说?” “易兄虚衔赏的是武职,对于文职怕是没上心罢。”肃顺笑着打趣了一句,才接着道:“苏松太道管辖苏州、松江、太仓三个府州,这虽然是个文官,但作为分巡道兼兵备道,却又有权节制地方都司、守备、千总、把总等绿营武职,而且还兼管着江海关,可说是文武兼备,职权不小,非是一般道员可比。” 听的这话,易知足却没有丝毫高兴的意思,他是真没想到,这个上海道居然如此复杂,又是苏松太道,又是分巡道,还兼着兵备道,而且还兼管江海关,这与他的初衷相去太远,他只是想要一个简简单单的江海关监督,如今弄了这么个复杂的道员,他哪里有时间有精力去做官?更要命的是,如此一来,他岂不是非得坐镇上海不可? 诚心的,道光这是绝对是诚心的,这个上海道兼着那么多差事在身,把江海关剥离出来,不更简单?(未完待续。) 第三三九章 回返广州 冬天天黑的早,还不到六点,天色已经麻黑,易知足出门才发现天空飘起了零星的雪花,他一脸欣喜的仰头望着昏暗的天空,可有些年头没见着大雪了,但愿离京之前能看到一场大雪,正准备上轿,丫头金英追了出来,道:“少爷,下雪了,带上手炉吧。” “不错,知道心痛少爷了。”易知足打趣着接过手炉,笑道:“瞧这天色,今晚必然是一场大雪,明儿别在客栈闷着,让他们带你出城赏雪去。” “谢少爷体贴。” 易知足一笑,钻进轿子里吩咐道:“去王中堂府。”轿子是青布小轿,是临时雇来的,他之所以选择这个时间段出门,是怕让道,京师里大员多如牛毛,大街上随处可以见八人抬大轿和装饰漂亮讲究的马车,二人抬的青布小轿只能靠边走。 道员在府县也算是一方诸侯,威风八面,出行都是鸣锣开道,但是在三品四品满地走的京师,可说是连颗葱都算不上,更别提什么威风了,得夹着尾巴做人。 既然明白了上海道是怎么回事,他也隐隐猜到王鼎晚上见他,多半是交代或是叮嘱他赴任上任的事情,要说这上海道对于他来说,还真是个麻烦,他眼下如何能够离得开广州?道光是不是刻意如此,让他主动请辞,如此,既能顺利发行国债,又无须让他染指江海关,还能让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主动辞去这个上海道,他还真是不甘心,毕竟他很清楚,上海的发展前景要远远大于广州,况且,对他来说,上海如今就是一张白纸,可任由他这个上海道描绘,而且他管辖的苏州、松江、太仓两府一州,也都是繁华富庶,手工业兴盛之地,这可比他在广州更有发挥的余地。 一路纠结着到了王府路口,他下了轿一路步行过去,帖子一递进去,门房管事就迎了出来,殷勤的领了他进去,王鼎正在书房里秉烛疾书,见他进来见礼,搁笔起身,道:“知足无须拘礼,坐。”说着又对外吩咐道:“上茶。” 两人落座,王鼎便问道:“知足以弱冠之年得授上海道,对上海应该打探清楚了罢。” 易知足含笑道:“下官在京师官场上可没熟人,左右要来见中堂,何必费事向他人请教。” 王鼎也不废话,径直道:“分巡苏松太兵备道,素来为朝廷所重视,虽只是四品,但历来任满,无大的过错,皆会迁升为正三品按察司或从二品布政司,皇上未将江海关监督剥离出来,而是直接实授知足分巡苏松太兵备道,足见对知足期望颇高。” 略微顿了顿,他接着道:“本阁也不瞒你,皇上询问之时,本阁是建言将江海关从上海道剥离出来,直接委任你为江海关监督,但皇上却没采纳。” 道光果然是刻意的,易知足心里暗忖,略微沉吟,他才道:“下官从未为官......,这道员承上启下,又无属官......下官怕是会有负皇恩。” “知足也有露怯之时?”王鼎不以为意的道:“元奇名下银行、义学、厂子、矿场、团练,应有尽有,东伙、团勇数以万计,知足不也打理的井井有条? 易知足估摸着这应该是道光的原话,当即谦逊的道:“下官这个元奇大掌柜,不过是个甩手掌柜......。” “这上海道,知足可不能做甩手道台。”王鼎说着顿了顿,待的下人奉上茶退下,他伸手让茶之后,才接着道:“知足虽无属官,却可以聘请幕僚,好幕僚更甚于属官,京师这些荐人的,你千万别要,最好是去两江募请。” 清代官场有句谚语——无幕不成衙,所谓幕就是幕僚就是师爷,大清的官员就没有不请师爷的,而且请的不是一个两个,一般知县都会聘请三五个分管钱粮、刑名、章奏、账房、知客等等,易知足在广州与官员们往来密切,自然清楚,也明白对于官员来说,师爷不是一般的重要,王鼎建议他去两江请,自然是让他请熟悉江南官场详知当地民情的师爷,他连忙欠身道:“谢中堂点拨。” “上海道职责有三。”王鼎缓声道:“一为监督地方行政,二为维护地方治安,三为管理江海关,知足本就是冲着江海关去的,无须本阁赘言,监督地方行政,知足多请教幕僚即可。本阁要着重说的是维护地方治安这一条。” 维护地方治安?易知足敏锐的感觉到,道光实授他上海道,应该就是冲着这点来的,这是想借重元奇团练来守卫上海? “分巡苏松太兵备道,乃是分巡、守土、兵备,三道合一。”王鼎看着他道:“兵备道乃军政合一,军民两管,上马管兵,下马管民,有权节制地方绿营,维护地方安全亦是份内职责。”说着,他问道:“听闻澳门防务如今是元奇团练接管?” “是。”易知足道:“英军舰队盘踞广州外洋,林部堂担忧英夷再次偷袭澳门,特意着元奇团练协防。” 王鼎点了点头,道:“英夷增兵,极有可能再犯江浙,苏松二府临海临江,知足于此时接任上海道,可谓是临危受命,须的慎重处之。” 还真是打元奇团练的主意!易知足半晌没吭声,元奇的基业都在广州,元奇团练既要防守广州,又要防守上海,哪来那么多的兵力? 见易知足愣愣的没吭声,王鼎默然片刻,才开口道:“知足进京,皇上接连三日召见,授上海道,知足就无须再引见,发行国债,刻不容缓,如今天气渐寒,不日恐有大雪,知足明日就出京罢。” 连引见都免了?明日就出京?易知足心里暗忖,这显然是道光的意思,王鼎哪敢擅自做主,如此着急是为哪般? 次日一早,天才放亮,易知足就起了身,推门一看,见的外间并无大雪,只是湿漉漉的,仿佛下了一场大雨,他不由暗松了口气,道光着他即刻离京,他也没想着在京师多呆,此行主要就是为了江海关监督,却得了个上海道,令他一肚子腹诽,打算一早就离京。 听的动静,金英快步赶了过来,道:“少爷昨晚半夜才睡,怎的起如此早,可是要赏雪景吗?” 听的这话,易知足有些意外,道:“昨晚不是通知了,今儿一早离京,你不知道?”话才落音,李旺连忙赶了过来道:“英丫头睡的早,小的就叫醒她了。”说着,他又禀报道:“禀少爷,都已经准备妥善了,随时可以启程。” 易知足点了点头,回房间取了一封信递与他,道:“这是留给肃顺的信,在掌柜的转交给他。” 李旺接过信转身就走,不一会儿又匆匆赶了过来禀报道:“少爷,户部有为官员在客栈候着,说是与咱们一道去广州。”说着,递上一份帖子。 易知足瞟了一眼,户部员外郎——王茂荫,不由的眉头一皱,户部安排的是左侍郎吴其浚南下广州协助监督元奇发行国债,怎的来的是位五品的员外郎?梳洗齐整,他才道:“我去前面看看,你们收拾妥当在外候着。” 客栈大堂里,四十出头的王茂荫在大堂里搓着手来回的走着,这次户部派员南下广州主持国债发行,可说是极为难得的肥差,他根本就没想到,如此好事会落在他头上,直到回家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英军舰队如今就停泊在广州外洋,一众官员这是怕遭遇兵灾。 他是安徽歙县人,道光十二年进士,初授户部主事,十八年升的员外郎,虽然年纪不小,但在户部却不算资深之辈,不过,对于钱法,纸钞,他颇有研究,对于元奇银行银子极为关注,此次能南下广州参与国债发行,他可说是喜出望外。 见的一身便服的易知足大步走进来,他连忙迎上前躬身道:“下官户部员外郎王茂荫见过易大人。”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吴大人呢?” “吴少司农说是要迟一两日才能动身。”王茂荫道:“易大人在天津应该会逗留一两日罢。” 看来,人家将他的底细摸的很清楚,易知足微微颌首道:“那咱们就在天津等候。”说着他扫了大堂里一眼,道:“王大人是与我们同行,还是与吴大人同行?” “下官不过一穷京官,自然是与易大人同行。”王茂荫说着一笑,“易大人如此匆忙离京,可是怕荐人?” 怕见人?易知足一楞,这话怎么听都不是好话,但对方不可能如此放肆,王茂荫连忙解释道:“京师达官贵人最喜给新任肥缺举荐自己奴仆,江海关虽不如粤海关,却也是有数的肥缺......。” 易知足听的一笑,道:“正是,怕荐人,咱们早早开溜。” 原本预计在天津最多等候三日,但易知足在天津却足足等了五日,待他从大沽口炮台返回天津,才等到户部左侍郎吴其浚,来的不止是他一人,另外还有一个钦差——督办国债发行事宜的钦差,辅国公绵性,不入八分辅国公,乾隆帝皇十七子庆僖亲王永璘第六子,正经八百的宗室子弟,年纪倒不大,才二十六岁。 易知足不知道道光怎的巴巴的又派了个宗室子弟随他下广州,督办国债发行,那明显是一个借口,况且广州还有个钦差大臣——琦善,真不知道道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修整了一日,易知足一行才乘船离开天津,一上船,绵性就好奇的道:“这是什么船?模样如此古怪?这能装多少东西?还有这帆.......。” 易知足自然不愿意轻易得罪这位宗室钦差,含笑解说道:“这是花旗国产的飞剪船,以速度卓称,英吉利、花旗国不的、法商贩,多以这船走私鸦.片.....。” 听的是走私鸦.片的快船,吴其浚登时来了兴趣,道:“看这船上,装载的火炮也不多,不怕水师缉拿?” “水师战船的速度还及不上这船的一半。”易知足说着指了指船帆,道:“这叫纵帆,可以借助八面风,即便是逆风,也能快速前行。” “逆风也能前行?”绵性一脸不可思议的道:“这如何做到的?” “船行几日,国公爷就知道了。”易知足说着他一笑,“诸位都没出过海罢,都去船舱歇着,否则一会有的罪受了。” 众人都知道他说的是晕船,吴其浚带着王茂荫去了船舱,绵性却满不乎,东溜溜西看看,易知足身为主人,自然不好丢下他不管,叼了支雪茄一路陪着。 转悠了一圈,绵性兴致盎然的道:“这船多少银子?” 易知足淡淡的道:“二十多万。” 这么贵?绵性吓了一跳,道:“用这船走私鸦.片合算?” “国公爷知道鸦.片利润有多高?”易知足道:“从印度到大清,二十五倍利润,用这船,一年能够跑几趟来回。” “鸦.片利润竟然如此之大?”绵性一脸的难以置信。 易知足笑了笑,道:“反正是闲着,在下给国公爷好好说一下鸦.片的情况......。” 宗室子弟一般不奉旨不能出京,绵性虽然二十多岁,也是足不出京的主,更没有出过海,飞剪船一入海,便全速前行,虽然风浪不算大,但绵性很快就开始晕船,吐的昏天黑地,易知足可说是有着丰富的防晕船的经验,不过,他丝毫没有给他们这行人准备,原因自然简单,图个耳根清净。 飞剪船船速极快,一路南下丝毫未做耽搁,船过上海也没停留,而是直接赶往广州,易知足很清楚,当务之急是筹备发行国债,他就算是推迟两三个月赴任,也耽搁不了什么事,不定苏松太二府一州的官员们还巴不得他迟些时日接任。 倒是广州那边,却是离不开他,证券交易所筹备开张,一千万两现银的筹措,国债债券的印刷等等都需要他拍板定夺,元奇一众掌柜此时只怕都是望眼欲穿等他回去。(未完待续。) 第三四零章 没安好心 易知足归心似箭,加上一路顺风,“海燕”号飞剪船仅仅只用了十一天时间,就从天津抵达广州,船进海口,风浪小了许多,已经适应调整过来的绵性站在甲板上望着两岸的陆地,有些不敢相信的道:“到广州了?” 易知足往前一指,道:“前面就是虎门炮台。”说着,他一笑,“六爷该不会是喜欢上了航海罢?”两人年纪相差不了几岁,一路上,绵性这个宗室子弟,钦差大臣也没架子,两人关系自然是很快就熟络起来。 “还甭说,真是有些喜欢上了,这速度太快了。”绵性说着问道:“铁路火车,比这速度还快吗?” “那是自然。”易知足道:“若是京师与广州通了火车,三五日就足够了,此番六爷来的正是时候,稍稍停留,就能赶得上佛广铁路通车,届时亲自体验体验,回京也好多一条见闻。” 两人正说着,户部左侍郎吴其浚也上了甲板,踱过来,道:“从天津出发,满打满算才十一日,就是五百里加急也没这般快,广州官员迎接钦差,只怕得耽搁了。” 官场上迎接钦差是马虎不得的大事,尤其这绵性还是宗室子弟,那更是不能有丝毫的马虎,易知足还真是忘了这茬,略微沉吟,他才道:“船到黄埔,六爷在船上休息下,在下去给广州官员们报信......。” 绵性初次出京,对这些个虚礼倒也不计较,无所谓的道:“成,就依知足说的。” 广州城,两广总督府,签押房。 林则徐正伏案疾书处理案牍,闻报易知足在外求见,不由的一喜,连忙吩咐道:“让他进来。”随即搁笔起身,走了两步又矜持的驻足,站着等候,他是真没想到易知足如此快便从京师赶回,不消说,发行国债的事情定然颇为顺利。 对于朝廷发行国债,他的态度较为含糊,无可无不可,但元奇若是能够积极协助朝廷发行国债,承接这笔巨额国债发行,至少能封住广州城一些官员的口,也能让他心安不少。 易知足进来的很快,一见林则徐站在书桌前,连忙上前行礼,道:“下官易知足拜见部堂大人.....。” “知足无须多礼。”林则徐微笑着道:“京师之行,可还顺利?” “部堂大人。”易知足起身道:“皇上着辅国公绵性为钦差南下广州前来督办国债发行事宜,辅国公如今就在黄埔。” 一听这话,林则徐连忙对外吩咐道:“来人。” 一个长随连忙进来躬身道:“部堂大人有何吩咐?” 林则徐吩咐道:“马上遣人分头禀报钦差行辕,广州将军府,知会城内各大小衙署,即刻赶往天字码头恭迎钦差。”待的长随躬身退下,他才伸手道:“知足无须拘礼,坐。”说着,他随意落座,问道:“皇上可有召见?” “三日三召见。”易知足道:“皇上详细询问了有关英吉利的情况以及广州的情况......。” 林则徐关切的道:“与英夷谈判之事,可有提及?” “详细禀报过。”易知足道:“对于英军提出的九条,前三条是段无可能的,后面六条,下官结合国际惯例详细的解说过,估摸着,皇上应该不会太反对。” 林则徐听的一喜,后面六条若是道光不太反对,与英夷谈判就大有回旋余地,说不定这场战事极有可能通过谈判和平解决,眼下不是详谈的时候,他站起身道:“知足与钦差同来,就无须去迎接了,先回府,明日再来详说。” 易知足跟着起身道:“有件事......,下官怕是得劳烦部堂大人......。” “说——。” “此番进京,下官得以实授上海道。”易知足道:“想聘请几个熟悉江南官场和地方实情的幕僚,下官对两江不熟,时间又紧.....。” 他话未说完,林则徐就笑道:“何须去请,有人慕名来投.....。”说着,他对外吩咐道:“快请包先生来.” 不一会,一个身形清瘦,胡须花白,精神矍铄的走了进来,见的易知足,他略微一顿,不待林则徐开口,便道:“是易大掌柜?” 林则徐笑道:“如今不仅是易大掌柜,还是上海道台。”说着他伸手介绍道:“这位是安吴包世臣,人称安吴先生......。” 包世臣?易知足,连忙拱手道:“安吴先生何时来的广州?在下可是慕名已久,久仰久仰!” 包世臣道拱手还礼道:“易大掌柜之名响彻东南.....。” 见两人这情形,林则徐笑道:“本部堂得去安排迎接钦差事宜,先行一步,二位自便。” 送走林则徐,包世臣又拱手道:“恭喜易大人。” “在下还未赴任,先生别一口一个大人。”易知足拱手还礼,道:“还是叫在下知足罢。” 易知足在海上飘荡了十来日,胡子拉碴,头也没剃,可谓是风尘满面,又听的林则徐说安排迎接钦差,包世臣转念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当即笑道:“老夫此番入粤,就是奔着元奇而来,易大掌柜也无须跟老夫客气,先回府,老夫明日去磊园拜访。” 见他如此爽快,易知足不由的一喜,他本就是一摊子事情在身,当即便笑道:“明日在下来总督府恭请安吴先生大驾。”说着他一笑,“在海上飘荡了十余日,这一身都泛着汗酸味。” 出的总督府,易知足便吩咐李旺道:“先派人回易府报平安,晚上回府去请安。” “是,少爷。”李旺连忙应了一声,才道:“少爷现在去哪里?” “就这副模样,能去哪里?”易知足道:“回磊园!另外,着人去将孔掌柜、解掌柜请到磊园来。” 待的易知足洗浴更衣,收拾一番之后出来,小厮便禀报道:“孔掌柜、解掌柜已经来了。” “带他们去书房,我随后就到。”易知足说着又吩咐白雪道:“拿几块点心来填填肚子。” 胡乱吃了几块点心,易知足才赶往书房,孔建安、解修元两人连忙起身见礼,解修元含笑道:“大掌柜如此快就赶了回来,可是国债之事异常顺利?” “确实顺利,顺利的超乎想象。”易知足说着径直坐了,这才伸手让座,随即问道:“证券交易所地方可已选定下来?” “初步定了三个地方。”孔建安道:“还等大掌柜回来定夺。” 易知足从桌子上取过雪茄烟盒,让了一圈,才自个点了一支,慢条斯理的问道:“这段时间,《西关日报》可是在连篇累牍的介绍国债?” “已经连续刊载了十二篇有关国债和证券交易的文章。”解修元道:“只要是读报的,基本上都应该明白国债是怎么回事,知道购买国债风险小,回报稳定。至于证券交易,介绍的也很详细。” “一千万两现银,不是个小数目,仅靠《西关日报》大肆宣传是不够的,咱们元奇自个也的做好带头作用,才能收到羊群效应的效果。”易知足缓声说道:“我考虑了下,仅有大户带头还不够,购买国债,必须要尽可能的发动各个阶层,如今元奇的存银都被取空了,士绅商贾,平民百姓手里都有银子,得借这个机会吸纳。”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你们今晚就给各府县分号去信,着元奇银行在个分号大肆宣扬国债,积极鼓励发动当地的官绅士商前来广州购买国债。这笔国债,咱们是亏本发售,赚钱是肯定的,让他们大着胆子放手鼓动。” “好。”孔建安道:“回去就写信。” “再有。”易知足吩咐道:“给所有机器缫丝厂的一众股东去信,着他们六日内赶来广州会议,稳妥起见,这事得先给他们吹吹风。” “明白。”解修元连忙道。 “还有件事情,我已经被朝廷实授上海道,不仅管着苏州、松江、太仓二府一州,还兼管江海关。”易知足斟酌着道:“元奇入两江,就以这二府一州为跳板,一俟国债之事落幕,元奇就大张旗鼓的进驻这二府一州。” 听的这话,孔建安、解修元两人都是喜不自禁,连忙起身齐齐拱手道:“恭喜大人。” “你们可别叫大人。”易知足摆了摆手,道:“再说了,区区一个道员,也及不上元奇大掌柜的身份。” 将两人打发走,易知足赶回易府给两老请安,陪着吃了顿晚饭,为防老爷子激动,实授上海道的事情他没敢说,只到临出府时,才告诉了送他出来的大兄易知书,这虚衔三品与实授四品道员的差距可不是一般的大,听的这消息,易知书心里犹如打翻了五味瓶,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个自小就一直不着调不靠谱的三弟,如今居然成了实实在在的朝廷四品大员,而他这个自小被家里看好的长子,却是毫无作为,两兄弟间的差距已经犹如鸿沟一般。 出了易府,易知足没回磊园,而是去了伍家花园,船在伍家后园码头靠岸,已是晚上九点,才一上岸,伍长青就带着几个小厮打着灯笼快步迎了上来,笑道:“听闻知足兄回来了,就估摸着会连夜来见老爷子,还真被料中了.....。”说着,他夸张的提起灯笼照了照,道:“可有见着皇上?可得了彩头?” “那自然是见着了。”易知足笑道:“彩头嘛,见着皇上,自然也不能少了彩头,否则这趟京师不是跑的太亏。” 听的这话,伍长青连忙挥手屛退随行的小厮,这才低声道:“江海关监督?” “上海道。” “实授上海道?”伍长青又是羡慕又觉诧异,不解的道:“怎会实授上海道?” 听的他这话的语气,易知足笑道:“老爷子走眼了?” “还真是走眼了。”伍长青道:“阿爷估计最多也就是实授江海关监督。” “走罢,去见老爷子。” 两人一路走,伍长青一路好奇的问道:“知足兄得见天颜,皇上长的啥模样?” “一个老头子。”易知足道:“很瘦。” “哪有这么说皇上的。”伍长青道:“能用点心吗?” “我这完全是实话实说。” 两人一路说笑着进了延辉楼,进的房间,见伍秉鉴坐在烛台下悠然的喝着茶,易知足连忙快步上前,躬身一揖,道:“晚辈见过平湖公。” 见他依然执礼恭谨,伍秉鉴微微颌首,和煦的道:“知足别闹那些个虚礼,坐。”俟其落座,他接着问道:“京师一行,可有收获?” “算是得偿所愿。”易知足说着将进京后的情况,尤其是觐见道光时的情况详细述说了一遍。 伍秉鉴听完之后,仿佛是有些走神,半晌才开口道:“你将见王中堂的情形详细说说。” 易知足本就记性好,而且那晚与王鼎的谈话,他回去后也仔细的琢磨过,当下便毫无疏漏的将当时的情况说了一遍。 略微沉吟,伍秉鉴就开口道:“此事知足怎么看,又有何打算?” 一路从天津出海,在海上无所事事,易知足就一直在琢磨,当即便道:“实授上海道,无非是想将晚辈调离广州,如此,晚辈对元奇的掌控就将大为削弱,再则,英军攻占过上海一次,援兵抵达之后,江浙依然是英军攻击的重点,晚辈也曾指出,江宁很可能会是英军攻击的重点目标。 上海道本身就有节制地方绿营之权,晚辈赴上海就任,为了防止上海或是所管辖的苏、松二府之地被英军攻占,必然会携带一部元奇团练去上海协助当地绿营防守。 如此一来,元奇团练则一分为二,实力大减,再有,若是英军攻击上海或是江宁,在上海的那部元奇团练都将与英军恶战,这无疑会极大的消耗元奇团练的实力。” 听的这番话,伍长青暗暗心惊,如此说来,朝廷实授易知足上海道,根本就是没安好心,再往深里想,朝廷这是对元奇团练,对元奇起了戒备之心,他心里不由的一紧,若是朝廷与英吉利通过谈判和平的解决了这场争端,朝廷会不会转过身来解决元奇?(未完待续。) 第三四一章 各有盘算 “至于说该如何应对——。”易知足呷了口茶,这才不急不缓的道:“自然是如朝廷所愿。” 如朝廷所愿?伍长青不解的道:“明知朝廷不安好心,为何还要遂朝廷心意?” “不让朝廷称心如愿,元奇以后的麻烦会更多。”易知足说着一笑,略带讥讽的道:“朝廷有朝廷的盘算,咱们也有咱们的盘算,上海,元奇是志在必得,有了上海道的身份,更利于元奇在上海大展拳脚。” 略微一顿,他接着道:“上海距离广州,海路并不远,不到一千海里,以飞剪船往来,也就是五日航程,即便是长驻上海,也能兼顾广州,况且,上海的发展前景要远大于广州,元奇的重心也要逐步向上海转移......。” “元奇重心向上海转移?”伍秉鉴的手指轻轻的在椅子上有节奏的叩着,“朝廷对于两江的重视远甚于广东,既然对元奇有所忌惮,怕是不会让元奇在上海大肆发展。” “这一点,平湖公无须担心。”易知足语气轻松的说道:“英军提出的那几条谈判条件,平湖公难道没听说?” 伍秉鉴还真不知道有这事,不由的看向伍长青,易知足与懿律等在澳门私下会晤,伍长青也是在场的,对于英夷提出的条件他自然清楚,不过,他认为这事与他们伍家没什么关系,是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有向伍秉鉴提及,见的老爷子看过来,他连忙将那九条谈判条件逐一背诵出来。 听的第八条,外人在口岸可以开办银行,工厂,兴办学校,开办报馆。伍秉鉴眉头皱了皱,道:“朝廷会同意这些条件?上海会成为为通商口岸?” “晚辈早就说过。”易知足道:“战争一爆发,英夷必然会提出额外增开通商口岸,广州一口通商将成为历史,十三行也将因此而解散,上海的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必然是增开的通商口岸之一,晚辈要掌控江海关,可不只是为了打开两江的大门。 至于朝廷会否同意,相比起前面三条,朝廷肯定会选择后面这六条,况且,作为战败的一方,朝廷讨价还价的余地并不多。” 伍长青道:“知足兄是打算让元奇假借外商之名,在上海发展?”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不如此做,朝廷根本不可能会让元奇壮大起来,这几年,若不是元奇大力捐输,主动提高缴纳税银,出钱出力为朝廷排忧解难,元奇怕是早就被查封了。但若是将一应银行报馆工厂公司学校等等都挂在洋人名下,朝廷怕轻启战端,就只能坐视。” 欧洲各国对私产的保护,伍秉鉴是十分清楚的,当即就颌首道:“不错,如此一来,知足倒是可以放开手脚折腾了.......只是,这一战能打的起来吗?打起来,朝廷会否输的十分难看?” “割地,赔偿烟价,赔偿军费,这三条朝廷是断然不会同意的。”易知足缓声道:“欲求不得满足,英军绝对会开战,开战,大清必败!这是毋庸置疑的。” 伍秉鉴看着他半晌没吭声,他记的很清楚,元奇银行和西关报馆在筹建之时,易知足就提出让花旗商人入股,看来,对方是早就有这方面的打算,这小子,从一开始,就下的是一盘大棋,这一步步走来,直到此时,终于可以隐隐看出这盘棋的大致轮廓了,好算计! 半晌,他才开口道:“元奇团练,知足是如何打算的,不必藏着掖着。” “就知瞒不过平湖公。”易知足道:“五千精锐全部带往上海。” 伍秉鉴沉声道:“那广州呢?” 易知足笑了笑,看向伍长青,笑而不语,伍长青楞了一下,才恍然明白过来,难以置信的道:“知足兄交还英夷六千战俘之时,就已经考虑到这一点了?”见伍秉鉴一脸不解的盯着他,他连忙解释道:“在交还六千战俘之时,知足兄就与英军约定了,英军若是攻击广州,不得侵犯元奇名下以及所有行商的所有产业。” 伍秉鉴却是担忧的道:“英夷反复无常,他们的保证能够相信?” “仅靠这个约定自然不能让人放心。”易知足道:“但若是有利益存在,就能放心了。” “什么利益?” “当然是生意。”易知足含笑道:“英吉利是当今世界工业程度最高的国家,元奇要大力发展工业,避免不了与英吉利合作,例如,铁路修建,桥梁建设,机械制造,冶金冶炼等等都可以与英吉利合作,仅是铁路修建,就足以带动英吉利钢铁产业的复苏,他们能不保护元奇的产业?” 伍长青却道:“元奇团练五千精锐前往上海,难道就不与英吉利正面开战?” “这不是咱们该考虑的。”易知足笑道:“是否与元奇团练正面作战,这个问题,该由英军去头痛,我就一个态度,敢来我就敢打,咱们是陆军,也不可能主动去打他海军。” 伍秉鉴难得的笑道:“朝廷的算盘打的可没知足的精。” 从伍家花园出来,夜已经深了,快船出了伍家的私人水道,小六子试探着道:“少爷,回西关吗?” 易知足点了支雪茄,缓缓抽了一口,才道:“去榕青园。” 快船转道前往花地,进了榕青园后院的水道,小六子熟门熟路的在船头挂了一串由五个灯笼组成的红灯笼,在夜里,老远就能看见。 榕青园,后院,已经睡下了的苏梦蝶听闻易知足的船来了,不由的一楞,随即问道:“没看错?” 丫鬟黛青连忙道:“不会有错,奴婢也是不相信,亲去看了一眼。” 苏梦蝶哪里还敢迟疑,腾的一下坐起身道:“还楞着做什么?赶紧的帮我梳妆.....另外,吩咐后厨,弄点宵夜.......。” 船在码头靠岸,就见几盏灯笼逶迤而来,待的灯笼到的跟前,易知足才缓步上岸,苏梦蝶连忙蹲身行礼,笑盈盈的道:“奴家可没想到,三郎这时辰还会过来。” 易知足笑道:“是没想到我从京师一回来,就先来蝶儿这里罢。” 苏梦蝶猜到他有可能是从伍家花园顺道过来的,却也不点破,轻声笑道:“三郎就喜欢给奴家惊喜。” 易知足来这榕青园可不只是想念苏梦蝶,而是想了解一下天地会这段时间有没有什么动静,英军大举增兵,天地会是继续观望?还是准备搅浑水?仰或是干脆充当马前卒?他如今已是上海道台,国债之事一了,就要去上海赴任,对天地会的动向自然要弄清楚,至少心里要有个底。 广州,越华书院,钦差行辕。 夜已深,书房里仍然灯火通明,琦善正伏案疾书,草拟给道光的折子,钦差绵性的到来,给他透露了道光对于与英夷谈判的最基本的要求——地方不给尺寸,烟价不允分毫。但对于英夷提出的后面六条却是一字未提,这让他在绝望中看到了一点希望,他最怕的就是道光全盘否定,那谈判可没有什么可谈的了,既然后面六条没提及,自然是不太反对,他与英夷谈判回旋的余地就大多了。 当然,最让他欣慰的还是元奇顺利的承揽了一千万国债,易知足也如愿以偿的得到了江海关,来广州两份差事,总算是圆满的解决了一件,若是再能与英夷谈判化解这场战事,入军机,那可说是毫无悬念。 让他心里稍稍有点不满的,就是易知足回了广州,居然没有第一时间来见他这位促成他京师之行的钦差大臣,钦差的接风宴上也没见他人影,晚上也不见来参见,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 易知足倒也不是不懂规矩,次日一早,进了城,他就直奔越华书院的钦差行辕,帖子一递进去就被门房领了进去,进的院子,见琦善站在门口,他连忙快步上前大礼相见,琦善满面笑容的道:“知足无须多礼。” 两人进屋落座,琦善便含笑道:“此番进京,知足获益匪浅......。” 易知足拱手道:“此番进京,全系大人极力促成,下官感激不尽。” 琦善笑着摆了摆手,道:“都是知足自己的功劳。”说着,他径直进入主题,“知足进京,三日三召见,倍极荣宠,圣眷之隆,实为罕见,皇上三次召见不全是垂询国债事宜吧?” “皇上极为关心广州局势。”易知足当然知道他关心的是什么,当即将觐见道光时,但凡与英吉利谈判有关的情况详细的叙述了一遍。 细细听完,琦善终于是明白了道光为什么对英夷提出的后面六条条件一字不提,原来依照国际惯例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苛刻的条件,稍稍琢磨,他就回过味来,觉的有些不对,既然后面六条不是什么苛刻条件,那也就不是谈判的重点,重点还是前三条,赔偿烟价、赔付军费,割地。 略微沉吟,他才道:“对于与英夷谈判,皇上明确提出——地方不给尺寸,烟价不允分毫,至于赔偿军费,更是不可能了,知足以为当如何与英夷周旋?” 听的道光是这个态度,易知足心里暗喜,这可是不想打都不成了,他就是全权参与谈判,也不必担心背负‘汉奸卖国贼’的骂名,至于如何与英方谈?反正怎么谈,最后都只是一个结果,打!打了再谈!但跟琦善,他可不能如此说,对方满腔心思都是通过谈判化解这场战争。 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后面六条大体同意,已经足够表明大清的诚意,英方若是坚持前面三条,那就足以说明英方没有谈判的诚意,下官窃以为,先与英方谈一谈,看看对方的态度再说。” 琦善点了点头,道:“好,知足准备下,三日后咱们去虎门。” 从院子里出来,易知足正待快步离开去总督府,他今日的主要任务还是招揽包世臣,他一早就收到了有关包世臣的详细资料,昨日初见,听闻名字,他只是觉的有些耳熟,一看资料,才知能让他耳熟的,果然不简单。 这包世臣居然曾做过两江总督陶澍的幕僚,是东南有名的‘全才幕僚’,对农政、漕运、盐务、河工、银荒、货币以及水利、赋税、吏治、法律、军事等方面的实际情况,都相当熟悉,如此人才,送上门来,他自然不能错过。 虽说对方做过两江总督陶澍的幕僚,又做过一任知县,名满东南,不是轻易好招揽的,但对方对元奇感兴趣,那就不是什么难事。 穿过一条长廊,易知足不由的放缓了脚步,前面站着一个小姐两个丫鬟,他不放慢脚步不行,那女子虽的一身汉装打扮,但能在钦差行辕的除了琦善的千金——金玲,还能有谁?对方明摆着是在堵他。 缓步走到跟前,易知足略微瞟了对方一眼,一身女装的金玲显的明艳动人,一身气质也不是寻常的大户人家女子所能相比的,一瞥之后,他收回目光,微笑着拱手道:“金公子。” 见对方依然称呼她金公子,金玲嫣然一笑,道:“易大掌柜在京师,肃顺陪侍的可周到?” “十分周到。”易知足说着拱手道:“还要谢.......。” “谢就免了。”金玲笑道:“那艘飞剪船也回来了罢,借我玩几日。” “没问题。”易知足爽快的道:“不过,方才长途航海归来,须的检查维护一下,船员水手亦要休息调整,稍迟几日,如何?” 见他如此爽快,金玲欣喜的道:“一言为定。” “在下岂敢失信于金公子?”易知足说着左右张望了一眼,他心里有些虚,毕竟是在钦差行辕,跟琦善的千金如此私下相见,传出去可不好听。 金玲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放心,早就打发人四下里看着。”略微一顿,她接着道:“听绵性说,你要请他夜游珠江,可别忘了叫上我。” 大老爷们夜游珠江,捎上你还怎么尽兴?易知足也不想扫了她的兴,怕她胡搅蛮缠,当即笑道:“一定。”(未完待续。) 第三四二章 聘请师爷 卖麻街,总督府,偏院。 包世臣正指点着小厮整理行装,一抬头看见林则徐一身便服缓步跨进院来,连忙迎了上去,拱手道:“部堂大人有事遣人来唤便是,何劳亲自过来。” 林则徐是闻报包世臣在收拾行李,特意放下公事过来的,含笑还了一礼,才道:“慎伯这是准备回江南?” “来粤数月,也该回去了。”包世臣直言不讳的道,说着拱手道:“在粤期间全乃部堂大人照拂,慎伯在此谢过。” “慎伯何须跟我客气。”林则徐笑道。 包世臣自然清楚林则徐不会那么闲暇,过来必然有事要说,当即伸手礼让道:“大人请。” 两人进屋落座,林则徐也不兜圈子,径直问道:“慎伯决定去上海?” 包世臣一笑,道:“昨日未及与易大掌柜详谈。” 未详谈就收拾行装?林则徐也不点破,语气诚恳的道:“两江防备空虚,战备松弛,是英夷攻击的重点,朝廷此时实授易知足上海道,乃是有意借助元奇团练协防上海,易知足对江南情形不熟,也是初次为官,慎伯须的助他一臂之力。另则,我还给在江宁闲居的墨生(魏源字)写了封信,希望他也能去上海......。” 听的这话,包世臣不由的有些动容,道:“英夷还会荼毒两江?” 林则徐一笑,“这是易知足的推测,慎伯不妨去问他,他最为清楚。”略微犹豫,他还是说道:“易知足乃难得一见之经济大才,既谙熟西洋,又擅知兵事,但终究年轻,性情未定,慎伯要善加引导......。” 听的这话,包世臣心里一紧,沉声道:“部堂大人疑心......有不臣之心?” 林则徐缓缓摇了摇头,道:“元奇一众东家,皆是士绅商贾富户,这一点无须多虑,易知足长于西学,行事风格近似西洋外夷,若不善加引导,只怕难容于官场,难容于朝廷,如此大才,若不能为朝廷重用,未免太过惋惜。” 听的这话,包世臣不由的暗松了口气,以易知足之才若不得重用,确实是朝廷的一大损失,林则徐这纯属一片爱才之心,他正待开口,一名长随快步进来禀报道:“禀部堂大人,易知足在外求见。” ”说曹操,曹操到。“林则徐笑着吩咐道:“带他过来。” 听闻林则徐在包世臣的院子里,易知足不由的暗喜,不消说,这肯定是在为他做说客,快步走进院子,他含笑拱手与二人见礼,林则徐一边伸手让座一边关切的问道:“这些日子元奇银行也是频频出现挤兑,承接国债,可能周转的过来?” “部堂大人放心。”易知足落座后才从容说道:“元奇承接这一千万国债,并非是元奇吞下,而是通过元奇银行将国债发行出去,亏损是在所难免的,但是在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内。” 听的这话,包世臣不无担心的道:“一千万两白银,这可不是小数目,能全部发行出去?” “为顺利的发行这笔国债,元奇专门成立了一家证券交易所。”易知足说着看向林则徐,道:“一千万的数额确实有些大,此事还须的部堂大人鼎力相助。” “说。”林则徐毫不迟疑的道:“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本部堂定然不遗余力。” “这是朝廷首次发行国债。”易知足缓声道:“须要官绅士商各阶层踊跃购买,才能引发轰动效应,元奇的东家不乏士绅商贾富户,也有不少官宦人家,但跟现任的官员没法比,此番发行国债,还希望部堂大人股东广州官员,踊跃购买,在下能够保证,购买的国债,都能稳赚不赔,即便稍后几日转给元奇银行,元奇也可以全数收购。” “朝廷发行国债,地方官员应当大力支持,这是份内之事。”林则徐爽快的道:“这不是难事,发行之前禀报一声便是。” 易知足拱手道:“在下先谢过部堂大人。” 林则徐摆了摆手,站起身道:“我先去处理一下公务,你们先聊。” 易知足连忙起身道:“安吴先生来粤,在下理当一尽地主之谊,今日特在磊园设宴,还请了南山公,还望部堂大人赏脸.......。” 听的这话,林则徐看向包世臣,笑道:“瞧瞧这小子,请慎伯,不仅让子树(张维屛)作陪,还让老夫这个两广总督作陪.......成!知足既开了口,可不好驳了这情面,不过,须的是晚宴。” 两人将林则徐送到院子大门外,见的林则徐走远,易知足才对着包世臣拱手道:“今日既磊园宴请先生,也是请先生搬去磊园,好方便在下就近讨教。” “讨教可不敢当。”包世臣还了一礼,道:“论经济之道,知足若认第二,无人敢认第一,老夫来广州数月,实地了解元奇的情形之后,实是钦佩不已,知足才是真正的经世致用之楷模。” ”先生如此谬赞,在下何敢当之。”易知足谦逊了一句,随即道:“此间国债事了,在下即将赴上海上任,先生熟知东南军政民政,洞悉各行各业利弊,如是不嫌在下年少位卑,还望先生能鼎力相助。” 这就是正式出言聘请了,包世臣拱了拱手,正容道:“易大人学贯中西,谙熟经济,且学以致用,以弱冠之年,创立元奇,名闻朝野,既蒙抬爱,岂敢推辞,老朽不才,愿竭心尽力,附之骥尾。” 说着,他正了正帽子,躬身一揖,道:“包世臣见过东翁。” 易知足正经肃立受了一礼,然后才拱手一揖,道:“易知足见过先生。”这等于就是将名分定下来了,他心里不由的大喜,当然,聘请师爷没那么简单,还须的有正式的聘请礼仪,不过,那些都只是过场罢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易知足紧锣密鼓的忙着筹备发行国债,每日都里连轴转的见人说事,交易所选址,报纸宣传,游说一众股东,发动元奇名下各个厂子的职工,还有国债票劵的印刷等等,除此之外,元奇团练的训练,弹药局的生产,陆战铜炮的铸造等事情他也不敢稍有懈怠,各种各样的事情凑在一堆,他一天到晚忙的跟打仗似的。 至于与琦善约好的三日后去虎门与英吉利谈判的事情,他是干净利落的推了,让琦善派官员先与英方谈,待他忙过这段时间,再与英方接触。 转眼便是半月,这一日,易知足正在容园与孔建安、解修元商议在苏州、松江二府开设分号的事宜,李旺快步进来禀报道:“卫三畏在外求见。” 卫三畏是负责国债票劵印刷的,易知足心里一喜,连忙吩咐道:“快请他进来。” 进的房间,卫三畏操着一口流利的中文,似模似样的拱手道:“见过易大掌柜。” 易知足笑着起身还了一礼,道:“先生的中文说的越发流利了,可是带来了好消息?” “是的。”卫三畏笑道:“我今天是专门来送票样的。”说着,他取一个信封,从里面抽出几张纸钞,说前摆放在桌子上,道:“易大掌柜看看,若是没有意见,就开始大量印刷。” 票样一共五张,票额分别为一元、五元、十元、五十元、一百元,这是易知足为了节省雕板赶进度,特意一再压缩的,易知足拿起一张看了看,这纸钞的图案正面是团龙,背面则是广州的城门,四周饰以龙纹,下为波浪纹图案,三色套印的图案很精美,印刷的质量也很好,但纸张的质量欠缺,入手的感觉让易知足不太满意。 解修元却是轻声赞道:“不错,比那些银票好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迎着光看了看上面的水印和隐藏的图案,易知足才问道:“造假的几率有多大?”之所以要求纸钞印刷的如此精致,可不是为了美观,而是为了杜绝造假。 “易大掌柜尽管放心。”卫三畏自信满满的道:“别说是在广州,就是在英吉利和美利坚,也没人能够伪造。” 这么自信?后世的假钞可是层出不穷,看来,这年头纸钞造假难度不是一般的大,易知足放下心来,抖了抖纸钞,道:“纸张不行,国债流通性不大,还勉强可以,但要作为纸钞发行,还有欠缺。” 卫三畏笑道:“是的,我们也如此认为。” “开印吧。”易知足吩咐道,他清楚这事不能急,得慢慢来,从美京印钞厂采买机器设备,聘请技师技工才两年,能够达到这水平也算不错了。 “好,那我就先告辞了。”卫三畏说着朝三人拱了拱手。 待的卫三畏离开,解修元一边欣赏着钞票一边随口问道:“大掌柜准备什么时候发行纸钞?” “什么时候能印刷出质量上乘的纸钞,就什么时候发行。”易知足说着起身道:“都拿来,我的赶去藩台衙门,给他们过过目,他们估计也等的心慌了。” 藩台衙门如今早已是鹊巢鸠占,钦差绵性的行辕就设在藩台衙门,至于藩台大人,只好委屈一下,暂时迁往别处,与绵性同船而来的户部左侍郎吴其浚以及户部的几个属官也都跟着绵性住在藩台衙门。 易知足赶到藩台衙门递了帖子,随即就被请了进去,迎接他的是户部左侍郎吴其浚,至于钦差绵性,却是不知去向,不知道又去哪里闲逛了。 见礼之后,易知足就笑道:“国债的票样已经出来,特来请大人过目。”说着,就将那几张纸钞拿了出来。 国债票样出来,也就意味着可以大量印刷了,吴其浚自然高兴,拿起票样一看,见的印刷精美,登时就有些爱不释手,一张张逐一看过之后,他才轻赞道:“好,好,想不到广州究竟能有如此之高的印刷水准,这图案也设计的好,不错,知足费心了。” 见他赞不绝口,易知足含笑道:“大人满意,元奇这段日子也就没算白忙活。” 吴其浚问道:“何时能够发行?” “一千万不是小数额。”易知足道:“虽说大面额的占了将近一半,但印刷仍需要些时日,估摸着还的一个多月时间,主要是机器太少。” 吴其浚点了点头,对于他来说,一个多月时间他已经觉的很快了,略微沉吟,他才问道:“这印刷的监督......。” 易知足听的一笑,道:“大人今日就可以派官员进驻印刷厂。” “好。”吴其浚随即对外吩咐道:“去将王大人请来。” 很快,四十多岁的王茂荫就走了进来,吴其浚吩咐道:“国债票样已经出来,准备交付印刷,即日起,你带人进驻印刷厂,收拾下,随易大人去罢。” “下官遵命。”王茂荫连忙躬身道。 “下官告退。”易知足也跟着一拱手,退了出来。 发行国债,户部派员全程监督,主要是预防元奇借着发行国债的机会滥发圈钱,虽说国债的利率还不及元奇的存款利率,但国债毕竟是朝廷发行的,元奇滥发,最终是朝廷背黑锅,是以吴其浚对各个环节尤其是印刷这个环节的监督,不敢有丝毫的疏忽。 易知足原本准备亲自将王茂荫几人送去印刷厂,但出的藩台衙门,李旺就带着元奇总号一个伙计快步迎上来,道:“禀少爷,钦差大人琦大人急召。” 看来是与英吉利谈判的事情有了眉目,急倒是不急,但易知足不想来回的奔波,略微沉吟,他对王茂荫几人拱手道:“琦大人急召,我也不便耽搁.....。” 王茂荫连忙还礼道:“易大人请自便,随便安排个人送咱们过去就成。” 易知足点了点头,吩咐李旺道:“你送这几位大人去印刷厂,一应事宜,不拘大小,都要安排妥当。” “小的明白。”李旺连忙躬身道。 转身上了轿子,易知足才琢磨与英吉利谈判的事情,其实对于这次谈判,他没报一点希望,要想让英军体面的退兵,割地赔款是无法避免的,道光却指示——地方不给尺寸,烟价不允分毫,这还如何谈?真不明白道光是怎么想的,在明知国力远不及英吉利的情况下,依然还如此强硬,这底气究竟是哪里来的?(未完待续。) 第三四三章 怂恿琦善 藩台衙门距离越华书院并不远,不过两刻钟,易知足便赶到了钦差行辕外,帖子一递进去,很快就被门房领了进去,书房里,琦善正提笔凝思,见他进来见礼,随即搁笔起身,含笑道:“知足来了,无须拘礼,坐。” 见琦善一脸和煦,易知足暗忖,莫非与英吉利谈判有了转机?果然,他刚一坐下,琦善便道:“此番与英夷谈判,接连磋商了五日,英夷的态度终于是有所松动,放弃了割地和赔偿军费两条,但依然坚持索要烟价,额外又提出,增开厦门、福州、宁波、上海四处为通商口岸.......。” 听的这话,易知足略微有些意外,转念他就明白过来,懿律急了,想尽快的达成协议,至少是争取在援兵抵达之前,与清廷达成协议,体面的完成他的使命。 “本爵阁认为,增开通商口岸,才是英夷最根本的目的,虽说亦属无理,但相较于割地赔款,却要容易接受的多......,知足如何看?” 略微沉吟,易知足便开口道:“广州一口通商,乃是高宗皇帝(乾隆)定下的祖制,皇上有无应允的可能?” 琦善缓缓的摇着头,一脸苦涩的道:“难——。” 易知足能够体谅对方的心情,英方放弃割地和赔偿军费两条,转而提出增开通商口岸,可说是做出了很大的让步,但这一条,道光同样不可能允准,到这个地步,谈判基本是陷入了僵局,再要英方让步,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 默然半晌,琦善才道:“急着召知足前来,就是为商议此事,在本爵阁看来,两害相权取其轻,一场根本不可能打赢的战争与增开通商口岸,孰轻孰重,不言自明。眼下,英夷是不可能再让步,问题是,如何能让皇上应允,有无这方面的国际惯例?” 易知足听的暗笑,摇了摇头,道:“没有。欧洲各国重视商贸,所有适宜贸易之港口皆是极力开放,鲜见禁止商贸的.......。”略微一顿,他反问道:“当年高宗皇帝为何变四口通商为一口通商?” 乾隆为什么定下一口通商?这一点,琦善很清楚,当年乾隆颁发的谕旨:“嗣后口岸定于广东,不得再赴浙省,此于粤民生计,并赣、韶等关均有裨益,而浙省海防亦得肃清。”重点自然是肃清浙省海防。 这一点,熟读祖训的道光想来更为清楚,出于长期稳定东南沿海的考虑,道光是断然不会同意增开四口通商口岸的! 默然半晌,他长叹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的道:“难道就没有一点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东南糜烂?”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也不是没有。” “知足有法子?”琦善登时来了精神,身子不自觉的向前倾了倾,道:“快说说。” “这法子对大人不利,还是不说的好。” “如何个不利?” 易知足一字一顿的说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琦善眼睛一下瞪的溜圆,愣愣的看着他道:“什么意思?私下签订协议?” “大人是钦差大臣,代表皇上。”易知足沉声道:“大人若与英夷签订协议,英方绝对会认同。” 他这话可不是心血来潮随口一说,他记的很清楚,真实历史中,就是琦善私下与义律签订了割让香港,赔款六百万的《穿鼻草约》,这说明琦善有这个胆子也有这个气魄。 琦善胆子是不小,但乍一听到这个提议也是倒吸口冷气,明知道光不可能同意,私下与英夷签订协议,等待他的是什么后果?这是用屁股也能想明白的事情,这小子纯粹是在坑他!但这也确实是唯一能够避免与英夷开战的法子。 见他默然不语,易知足微微一笑,道:“中堂大人还真动心了?” 这小子难道是在开玩笑?琦善转念就否定了,不可能!这小子不是不知轻重之人,也非轻浮之辈,如此大事,岂会玩笑?略微沉吟,他才道:“知足这话可是只说了一半?” “中堂大人有这份胆魄,能够为国为民不计较个人得失,在下也才敢接着说。”易知足从容说道:“磨刀洋、定海两役,英军可说是颜面扫地,在咱们交还全部的战俘之后,英方两个全权代表——懿律、义律,都已无心再战,只想在援兵到来之前,体面的完成他们的差事。 问题在于,这样一份协议,英吉利朝廷是否会满意?在下可以肯定的答复中堂大人,英吉利不会满意!即便是签订了这份协议,英夷援兵抵达之后也会撕毁协议,继续战争,以争取更大的利益!” 琦善听的一口雾水,不解的道:“那本爵阁为什么要冒诺大的风险与英夷签订这份协议?” “在下说过,国与国外交,不外乎两条——势与理。”易知足缓声说道:“中堂大人与英夷签订了这份协议,英夷撕毁协议,继续发动战争,则是背信弃义,毫无道理。” 略微沉吟,琦善才道:“知足的意思,战后还要谈判?这是为日后的谈判预做准备?” “正是。”易知足点头道:“大战之后,不论胜败,双方最终还是要坐回谈判桌来......。” “英夷挟大胜之威,还会跟咱们讲理?”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若是英夷大胜,自然是没用,但若是英夷没能大胜呢?若只是小胜,惨胜,又或是不胜不败呢?” 琦善疑惑的道:“知足有把握?” “在下岂能有把握。“易知足含笑道:“不过,若是皇上坚决抵抗,结果就难说,这.....,算是未雨绸缪吧。” 略微沉吟,琦善才道:“如此做,只怕等不了战事结束......。” “中堂大人可以如实奏报皇上。”易知足道:“不过,须的先斩后奏。” 琦善犹自不放心的道:“英夷真会撕毁协议,继续挑起战端?” “在下久与英商往来,知悉他们秉性。”易知足笃定的道:“大人将赔偿的烟价压低点,最好不超过三百万,英夷援兵抵达,后继统帅,必然会撕毁协议。大人若是不放心,在下可以在奏折上具名。” 见他连这话都说出来了,显见是极有把握,琦善略微思忖,问道:“国债发行可有进展?” 这是在问他有没有时间,易知足虽然不愿意参加谈判,却也知道躲不过去,当即痛快的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等国债票劵的印刷。” 琦善颌首道:“好,那明日随本爵阁去虎门。” 次日午后,易知足随着琦善的官船抵达虎门,前来迎接的关天培一行武将见的易知足也虽行而来,一个个都甚是高兴,恭迎钦差礼仪之后,相熟的一众武将纷纷上前道贺,嚷嚷着要易知足请客。 易知足情知这一顿逃不了,爽快的应下来,当即掏了一张银票着人去安排酒宴,一众武将这才哄然而散。 琦善被恭迎进虎门寨安置在提督署,一安顿下来,他就吩咐人联络英夷,安排谈判事宜,见这架势,易知足知道他已经决定下来要先斩后奏了,心里不由的暗暗佩服,以琦善的身份地位,敢如此冒险实属不易,一般官员到了他这个份上,基本上事事都讲一个稳字,追求一个四平八稳,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待的琦善布置妥当,回房休息,易知足才溜了出来,一出大门,麦廷章就迎了上来,道:“这半晌才出来,走,军门在我那里坐了半晌了。” 两人快步赶到麦廷章的副将府,走进大堂,就见关天培正俯在桌子上在看海防图,听的脚步声,他转头看了一眼,直起身来,笑道:“恭喜,恭喜。” 易知足打趣着道:“军门如此开心,该不会是巴望着在下早些离开广州吧?” 关天培瞪了他一眼,道:“老夫正在犯愁,你小子去了上海,广州这摊子谁来打理?” “还能谁打理?”易知足道:“元奇大掌柜又没换人。” “坐。”关天培说着随意的坐下,道:“知足不来,老夫都准备过几日去广州......。”说着,他竖起手掌轻轻往后摆了摆,麦廷章连忙将大堂中一应人等都屛退,关天培这才接着道:“知足准备何时去上海赴任?” “不出意外的话,下个月。” “准备带多少团勇?” 这才是对方关心的问题,易知足笑了笑,道:“军门认为在下带多少妥当?” 关天培翻了他一眼,道:“想考较老夫?还是想给老夫出难题?” 敛了笑容,易知足正容道:“不瞒军门,在下准备带十个营前往上海。” “河南大营还是花地大营?还是一半一半?” “河南大营。”易知足如实说道,这事他不可能满着关天培,必须的实话实说。 关天培点了点头没有吭声,他当然知道河南大营是元奇团练的精锐,花地大营基本上还是新兵,这等于是将元奇团练的所有精锐全部抽走,他哪能没有压力,如今广州上下,谁不知道,元奇团练才是整个广州的主心骨。 见他不吭声,麦廷章开口道:“河南大营尽数调往上海,知足就不担心英军舰队攻击广州?” 长叹了口气,易知足才道:“广州还有虎门,上海的吴淞口却是有等于无。” 这话是实情,吴淞口炮台与虎门炮台根本是无法相提并论,尤其是虎门炮台更换了清一色的西洋火炮之后,两者之间可说是天差地别,英军舰队攻击上海,不费吹灰之力就攻占了吴淞口炮台。 关天培不知道朝廷究竟是如何想的,元奇承接了一千万的国债,不给好处也就罢了,反而在这节骨眼上实授易知足上海道,上海道道衙驻上海,与上海知县一样,都是守土有责,这不是摆明了要分化削弱元奇团练的实力。 默然半晌,他才闷声道:“朝廷的意思?”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允准元奇团练协防苏松,但没有涉及具体兵额。” “何须具体兵额?”关天培哂笑道:“知足身为上海道守土有责,不怕你不尽心,元奇产业尽在广州,也不怕你将元奇团练尽数调往上海,或许,元奇团练尽数调往上海,更合有些人的心意。”说着,他轻叹了一声,道:“知足是如果打算的,能否给老夫交个底。” 抽出一支雪茄点燃,缓缓吸了一口,易知足才开口道:“花地大营虽未经历过战事,但基层头目——班长、排长、连长都是参加过磨刀洋和定海之战的团勇充任的,虽然无法与河南大营相比,但协助水师依托完善的战壕防守虎门却是足够......。” 麦廷章道:“澳门呢?” “澳门放弃,交给葡萄牙人。”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年底就从澳门撤防,各营轮流驻防虎门,熟悉虎门的防御工事和地形。” 麦廷章道:“英夷有没有可能绕过虎门,从其他地方登陆,直接攻击广州?” “当然有可能,英军惯于迂回包抄。”易知足道:“不过,不攻下虎门,英军不敢大规模的登陆包抄,后勤辎重跟不上,小规模的迂回包抄,元奇团练完全能够对付。” “老夫不担心英夷攻击广州,担心他们迂回包抄攻击虎门。”关天培道:“英夷攻击上海吴淞口炮台和厦门石壁炮台,皆是从侧面迂回攻占的,若是大举进攻虎门,怕是难以长守。” “虎门如今已堪称要塞。”易知足缓缓说道:“英军远来,必然不会先啃虎门这块硬骨头,一战不下,会极大的影响士气。江浙海防远不及虎门,英军必然会先挑软柿子捏,况且,英军攻打广州的意义并不大。 相较而言,江宁和天津都比广州更具有吸引力,另则,在下此番进京面圣,曾极力游说皇上南巡江宁,若是皇上南巡,英军定然会直接进攻江宁。” 听的这话,关天培眉头一扬,“知足是建言在江宁与英夷大战?”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对于英军来说,江宁的吸引力比广州要大的多。”(未完待续。) 第三四四章 澳门谈判 抽调河南大营前往上海,无异于是削弱了广州的防守兵力,关心此事的当然不仅仅只是关天培这个水师提督,一旦消息传出,广州城大小官员以及士绅商贾必然是一片哗然,因此,对于关天培的询问,易知足不得不详加解释和引导。 英军会不会攻击广州,他心里其实也没底,如今整个局势都已经完全被他搅乱,他根本无从判断,英军骄横,对于大清不屑一顾,是先捏软柿子,还是先啃硬骨头,这实在是不好说,不过,抽调河南大营去上海,是从大局考虑,广州,他真顾不上了,他能做的,也就是尽力争取与英军私下达成协议,保住元奇名下的产业不遭破坏。 跟关天培透露江宁的设想,也是出于无奈,不透露一点,怕是广州上下都会对他一片指责,若是英军攻击广州,他更会成为千夫所指。 麦廷章才因战功连升三级,听闻易知足透露出准备在江宁大战英军,又是兴奋又是失望,半晌才道:“大清水师本就羸弱,江南水师更是不堪一提,论水师战力,首推广东,其次福建,知足选择江宁,可有把握?” 听的这话,易知足一笑,“麦将军可是担心错过这一战?” 麦廷章听的一喜,连忙追问道:“广东水师也会参战?”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关天培,道:“若是不奉旨,军门可敢私下调动所有西式战船赴上海参战?” 这小子是打算将英夷堵在大江,关门打狗?真要如此,那倒是能够一战定输赢,关天培毫不迟疑的道:“有什么不敢的!定海咱们不也是没奉旨就越境跨省出兵。” “好。”易知足笑道:“那咱们就看老天是否保佑大清。” 澳门,兵头花园。 一大早,葡澳总督边度就忙开了,布置谈判会场,安排警卫,检查食谱,虽说是已经不是头一次接待中英双方谈判,但他还是不敢有丝毫的马虎大意,事无巨细,都亲自过问,他心里很清楚,若是出了什么纰漏,不仅他倒霉,怕是葡萄牙都被牵连。 在澳门兵头花园谈判是懿律提出来的,最初懿律是要求在战舰上谈判,但琦善不同意,该提在虎门进行谈判,懿律哪里肯去虎门,最后折中,选择在澳门澳葡总督官署——兵头花园,这是双方都能够接受也都放心的地方,当然,苦的是边度,不仅要费心费神,提心吊胆,还的出钱,双方代表在这里都是白吃白喝。 八点,穿着一身簇新的三品官袍戴着蓝宝石顶子官帽的易知足在广州知府余保纯,澳门海防同知蒋立昂、提标副将麦廷章以及一众文书翻译的簇拥下准时抵达兵头花园。 身为主人,早就恭候在大门口的边度一眼瞧见领头之人是易知足,顿时满脸笑容的迎了上去,热情的道:“听闻易先生要来,特意为您准备了上好的大红袍和正宗的古巴雪茄。” “谢谢。”易知足握着他的手,笑道:“谢谢阁下的盛情款待。” 边度笑道:“借用你们中国的话,我这是尽地主之谊。” 这话有问题,易知足笑了笑,没接这茬,问道:“英方代表到了吗?” “到了,已经在会议室恭候了。”边度说着,又连忙招呼蒋立昂等一众官员。 一行人缓步走进会议室,懿律、义律两人连忙起身迎了上来,懿律还离着几步就伸出手来,微笑着道:“很高兴能在谈判桌上见到易先生。” “阁下是希望我能带来好消息吧?”易知足随意的与他握手,义律伸出手道:“易先生已经为我们带来了意外的惊喜。” 易知足进京之前刻意的与他们详谈过谈判条件,从京师一回广州,双方谈判的僵局就被大幅度打破,懿律、义律哪还能猜不到其中的原由。 随行的蒋立昂见的这情形不由的暗自咋舌,他是一直参与中英谈判的,前面几轮,英方就只来了个义律,而且每次都是姗姗来迟,态度傲慢,这易知足一来,不仅是英方的舰队总司令懿律亲自前来,而且这态度还热情的出奇,同时,他心里也隐隐担忧,双方这关系,如何谈判? 略微寒暄,相互介绍了一番,双方才在长条桌相对而坐,易知足一开口便径直说道:“此番谈判,双方都体现出了足够的诚意,谈判也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只是,我很不明白,贵方为何一定坚持要赔偿烟价?” 坚持要赔偿烟价的是义律,当初林则徐禁烟,围困英国馆,是义律以不列颠女王政.府的名义并代表政.府让一众烟贩上缴鸦.片,并且一一清点,登记造册,若是清国不赔偿烟价,那么,这笔银子就将由不列颠女王政.府出,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略微沉吟,义律也不解释,强硬的道:“赔偿烟价,这一条没有商谈的余地。” “如此说来,谈判又将再一次陷入僵局。”易知足直言不讳的道:“大清禁烟,历来已久,贵国不法商人长期,大规模,明目张胆的走私鸦.片,这是公然藐视我大清律例,广州禁烟,收缴走私鸦.片,并且予以公然销毁,这是大清行使正当的司法权,凭什么理由赔偿烟价?请总监督阁下给咱们一个赔偿烟价的正当理由。” 义律沉声道:“易先生应该很清楚,贵国的两广总督林大人是采取何种办法收缴的那些鸦.片。” “兵不厌诈。”易知足缓声道:“对于不法走私烟贩,没有必要采取正大光明的手段。”略微一顿,他才道:“以文明号称的不列颠女王政.府不会保护犯罪所得的财产吧?”说着,他掏出一份折子,道:“这是总监督阁下收缴走私鸦.片商手中的鸦.片时所写的通知.....我想,不仅伦敦的报纸会对这份通知感兴趣,欧洲其他各国的报纸对这份通知也应该极有兴趣。” 义律的脸色登时有些难看,懿律则接过那份通知,迅速的看;了一遍,他便抬头瞪了义律一眼,义律在通知中将不列颠女王政.府保护鸦.片贸易说的清清楚楚,这份通知若是流传出去,必然有损不列颠政.府的声誉,不说国外,国内必然是一片哗然,清国禁烟,不列颠政.府却公然支持不列颠商人走私鸦.片,这与支持犯罪有何区别? 缓缓放下那份折子,他开口道:“此事咱们暂且不谈,方才易先生未提及增开通商口岸之事,贵国可是对此无异议。” “重点就在这两条。”易知足沉声道:“贵国若是放弃索赔烟价的武力要求,增开通商口岸,不是不能商量。” 听的这话,懿律心里暗喜,若是能够谈妥增开通商口岸之事,他也能体面回国了,放弃割地,改为增开通商口岸,并不是他擅自做主,外相巴麦尊的训令为他们与清国交涉预留了伸缩余地,若清国不愿割地,也可与中国订通商条约,加开通商口岸。 若是能够谈妥这条,他可以说是圆满的完成了此次来清国的任务,不过,放弃索赔烟价,义律回国怕是难以交差,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若是能够增开通商口岸,烟价也不是不能商量。” 看来要对方放弃烟价索赔,难度不是一般的大,不过,对方总算是有所松动,可以乘这机会好好杀杀价,他可没心思软磨硬泡拉锯一般的讨价还价,当即看了余保纯、蒋立昂二人一眼,道:“接下来,由二位来主谈.....。”说着,他在桌子下伸出三根指头比划了一下。 站起身来,他向众人微微欠身,看了懿律一眼,道:“抱歉诸位,我得去喝点早茶。” 见他径直退席,蒋立昂一阵无语,看了余保纯一眼,只得主导话题,“增开通商口岸一事......。” 一直留守在外的边度见易知足走出了房间,心里一紧,这么快就出来了,谈崩了?他连忙迎上前,道:“易先生......。” 易知足笑了笑道:“有咖啡吗,不要放糖不要加奶,谢谢。” 见他一脸笑意,边度放下心来,笑道:“易先生到休息室休息一下,咖啡马上送来。” 易知足在休息室一杯咖啡没喝完,懿律就缓步走了进来,在他对面坐下,道:“易先生提供的那份通知上,没有义律的签名,也没有印章......。” 易知足笑道:“原件是证据,我自然不会带来,阁下不妨问问义律总监督,看看他是否回收了通知的原件。” 懿律也不敢肯定对方手头是否真的有原件,想了想,他才道:“贵国皇帝真会同意增开通商口岸?” 易知足笑了笑,从桌子上取过雪茄烟盒,抽出一支在鼻端轻嗅了嗅,慢条斯理的点燃,才慢悠悠的道:“阁下消息灵通,应该知道我现在已经是大清朝廷的正式官员,分巡苏松太兵备道,这个官职,阁下或许不明白,我告诉你,简称上海道,阁下如果还不明白,我不妨再详细点说,上海的江海关归我管。” 上海道,管理江海关?懿律反应过来,一脸欣喜的道:“哦,那真是太好了,绝对没有人再比易先生更适合做这上海道了。” 易知足笑了笑,伸出两根指头道:“一,烟价索赔必须大幅缩减,我在上海可以酌情补偿。二,通商口岸,福州是福建省城,不适合,宁波距离上海太近,这两处要去掉。” 懿律不以为意的道:“这个可以慢慢商谈。”说着,他也取了一支雪茄点上,试探着道:“易先生这次带队前来谈判,不仅仅是为了谈判吧?”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我想知道,阁下的继任者是否还会遵守阁下对我的承诺。” “这一点,易先生尽管放心。”懿律正容说道:“我和义律都坚信,英吉利要想在清国取得更大的利益,离不开元奇的支持,离不开易先生的支持,我的继任者——璞鼎查爵士,他在印度四十年,对广州有着足够的了解,一定会遵守我的承诺。” 易知足点了点头,放下心来,略微沉吟,他才道:“阁下回国,能否帮点小忙?” “易先生客气了。”懿律笑道:“能为易先生效劳是我的荣幸。” 易知足也不客气,径直说道:“资本逐利,贵国如今爆发严重的经济危机,放贷不易,不少银行家应该在为资金的出路犯愁,元奇可以低息大额借贷,主要用于两点,一是铁路修建,一是上海港的建设,另外,上海作为通商口岸,允许外商投资开办银行,兴建工厂,开办学校。 作为上海的管理者,我会向欧洲所有国家发出邀请,热烈欢迎各国商人来上海贸易,来上海投资,我会给予他们优惠的待遇,贵国作为对华最大贸易国,我希望贵国的商人不要错过这一千载难逢的良机。” 楞了半晌,懿律才道:“贵国皇帝能任命易先生为上海道,实在是正确无比,看来,我对贵国的看法必须有所改变才行。”说着,他微微笑道:“易先生放心,我不仅会尽力宣传,还会尽力鼓动我国的银行家、实业家和商人来上海。” “非常感谢。”易知足笑着端起咖啡杯,道:“希望他们能够尽快谈妥,中午咱们小小的庆祝一下。” 英吉利银行的利率低,元奇若能大额借贷转手放贷出去都能赚上不少,况且,他也真是打算修建铁路,不仅广州要建,上海也要建,再则,上海的建设也需要大笔的启动资金,都靠元奇,确实有些周转不过来,在国内拆解,利息又太高,能从英吉利低息借贷,自然是最好不过。 他相信,这个消息放出去,英吉利绝对会动心,大额借贷不仅能为资金找到出路,也能乘机承揽铁路修建工程和上海的港口建设工程,这能极大的刺激英吉利国内的经济,没理由不动心。(未完待续。) 第三四五章 腊八开业 休息室里,易知足、懿律相谈甚欢,会议室里的谈判却是艰难无比,蒋立昂、余保纯在烟价赔偿方面坚决不肯让步,死死咬住三百万,义律对这个价位则是无法接受,原因很简单,这个价格仅仅是被销毁鸦.片在印度的批发价,他无法向一众烟贩交代。 菜市场讨价还价般的谈判僵持了将近两个小时,义律突然反应过来,易知足才是关键,跟他们在这里耗个什么劲?他当即找了个借口离席,出了会议室,一问得知易知足、懿律都在休息室,立时就赶了过去。 休息室里,易知足与懿律喝着咖啡正在谈论新加坡自由贸易港的模式,见的义律进来,易知足不由的一笑,这家伙终于反应过来了,礼貌的点了点头,道:“这里的咖啡味道不错,要不要来一杯?” “谢谢。”义律道:“在会议室喝了一肚子的苦茶。”紧靠着堂兄懿律坐下后,他才问道:“谈的怎么样?” “很好。”懿律道:“现在的问题就是烟价,我希望你能让步。” “让步可以。”义律说着看向易知足道:“烟价总额不能低于五百万,协议赔偿三百万可以,差额,由易先生用茶叶补偿,如何?” 他之所以如此说,是因为当初在发现上了林则徐的当——五担茶叶换一箱鸦.片变成了五斤茶叶换一箱鸦.片的时候,伍家和易知足跟他明确表态,愿意私下出十万担茶叶以补偿英商的损失,他如今也不过是旧话重提。 易知足减缩索赔烟价的数额,削减通商口岸的数目,目的就是为了让英方难以接受而继续扩大战争,哪里还肯答应私下补偿,当即就摇了摇头,道:“此一时彼一时,当初,咱们愿意私下补偿,是想维护广州一口通商的局面,想保住十三垄断对外贸易的地位,但阁下拒绝了。 如今增开通商口岸,十三行垄断地位已被取消,不论是十三行行商还是元奇,都没有私下补偿的可能,我们中国有句俗话,过了这村可就没了那店,是总监督阁下自己错过了机会。 当然,也不是没有可能,若是贵方能够放弃增开通商口岸,别说五百万,一千万,元奇也认赔!” 听的这话,义律半晌作声不得,放弃增开通商口岸,这是不可能的!见这情形,懿律开口道:“方才易先生不是说可以在上海补偿?” “不错。”易知足点了点头,道:“我是上海道,直接管辖江海关,对于贵国遭受禁烟损失的商人,他们若是改过自新,从事正当的商贸,我可以在我是职权范围之内,比如通过江海关的关税减免或是返回等方式进行补偿。” 这是一种长期的缓慢的补偿方式,义律自然不会接受,不过,他也清楚,与增开通商口岸相比,烟价索赔根本不值一提,再强硬也硬不过对方,他只能是求助的看向堂兄懿律。 懿律也是爱莫能助,他不可能因为烟价索赔而影响谈判大局,耸了耸肩膀,他才道:“易先生的补偿方式虽然缓慢,但不得不说,很有诚意。” 易知足笑了笑,道:“总监督阁下其实也无须犯难,从印度购进鸦.片赔偿烟贩便是,我给出的价位足够阁下从印度采买相同数量的鸦.片。” “这是个不错的主意。”懿律道:“你跟璞鼎查爵士商量下,应该还能拿到更低的价格。”说着,他站起身,道:“易先生,咱们还是回谈判桌吧,否则中午无法庆祝。” 三人回到会议室,再次谈判,主要的焦点就是宁波是否增开为通商口岸,易知足对此并不很上心,多一个少一个通商口岸,对他来说无足轻重,反正这份协议很快就是废纸一张,不过一刻钟,双方很快就达成了协议,增开厦门、上海、宁波三处通商口岸,赔偿烟价三百万,其他六条条款完全同意。 对此,蒋立昂、余保纯都是一阵无语,他俩在谈判桌上根本就是摆设,易知足没时间顾及他两人的感受,仔细的看了一遍谈判记录后,他才抬起头看向懿律,道:“根据国际惯例,这份条约,应该是对等的条约,是不是?” 略微迟疑,懿律才缓缓点了点头,道:“不错,是对等条约。” “好。”易知足道:“加上一条,我国国民在贵国的通商口岸也享有同样的权利。另外,劳烦贵方将贵国对外开放的港口也列三四个,作为对我国增开的通商口岸。” “如易先生所愿。”懿律吩咐道:“加上这一条。”他心里很清楚,这一条毫无实际用处,清国的商船根本就没出过南洋,别说到英吉利了,当然,一份对等的条约也更利于清国皇帝同意增开通商口岸。 虽然易知足没有明说,但他很清楚,要清国增开通商口岸,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自清国一口通商以来,英吉利就一直不遗余力的想增辟宁波为通商口岸,一直没能如愿,清国皇帝之顽固保守由此可见一斑。 虎门寨,提督署。 细细看完草拟的协议,琦善看了一眼易知足,不加掩饰的赞赏道:“论对外交涉,大清无人能及知足。” 易知足谦逊道:“无非是知彼知己罢了,可不敢当中堂大人如此谬赞。” “知彼知己,说来容易。”琦善笑道:“遍观朝野上下,有几人能对英夷知彼知己?”说着,他又看了一遍协议,道:“最后一条,有画龙点睛之妙,如此一来,这完全是一份公平的条约,既不损朝廷威信,也足以堵天下悠悠之口。” 沉吟了一阵,他接着道:“这烟价赔偿,虽然数额不大,但影响不小,不宜公然列之,最好是换个名目,否则不利于朝廷禁烟,再则,皇上也有旨意,烟价不允分毫,知足可有法子?” 这还真有些难办,作为军费赔偿也不可能,要想让道光不反感的名目,还真是不容易找,他不自觉的摸出一支雪茄,正要点,才意识到琦善在跟前,连忙又收起来,琦善一笑,道:“抽,没关系。”说着起身将窗户打开。 易知足也不矫情,点燃雪茄缓缓抽了几口,突然一笑,道:“以偿还商欠的名义支付这三百万,中堂大人觉的可行?” 在原本英夷提出的条款中,本就有偿还商欠这一条,以商欠的名义支付这烟价,可说是天衣无缝,琦善笑道:“好!很好!明日本爵阁就与英夷签订这份条约。” 转眼便是腊月,腊月初八,腊八节。 “腊八粥,腊八饭,小鸡吃了就下蛋。”清脆的童声一早就在广州城的大街小巷回荡,每逢节日,最欢快的莫过于无忧无虑的孩童了,对他们来说,这意味着有好吃的,能够敞开小肚皮美美的吃一顿。 与童谣一同散播开来的,还有元奇证券交易所开张的消息,在《西关日报》上宣扬了数月之久的证券交易所终于开张了,不少手头殷实的人家都纷纷赶往西关,去看热闹。 西关,同安街,证券交易所,一早,交易所大门外便人声鼎沸,大门外,一溜八口大锅,锅里煮的自然是腊八粥,香气四溢,吸引了无数人前来,锅前的大方桌上,摆满了一碗碗腊八粥,皆可免费领取。 元奇的腊八粥用料考究,用黄米、白米、江米、小米、菱角米、栗子、红豆、去皮枣泥等,合水煮熟,外用染红桃仁、杏仁、瓜子、花生、榛穰、松子及白糖、红糖、琐琐葡萄,以作点染,不仅香味扑鼻而且极为赏心悦目,消息传开,前来领粥的人也就越来越多。 腊八节腊八粥,除了祭祀祖先,还广为分赠亲友,以示祝福,不少大户人家还效仿佛门施粥送福,特地送给穷苦人家,易知足选择这一日开业,并广为赠粥,也有为交易所取个好彩头之意。 上午九时,腊八粥赠送完毕,大门外清理干净,净水洒街,披红挂绿一派喜庆,易知足身着一袭纹锦夹袍,浑身上下收拾的干净利落,精神抖擞的站在大门口等着迎接一众宾客登门,他身后伍长青、潘仕明、马应龙、吴云栋、容坤宜、谢安州等一众行商子弟则三三两两的交头接耳轻声的交谈着。 容坤宜一把捞过吴云栋脑后的假辫子看了看,啧啧道:“瞧这辫子,油光水滑的,可比你原先的那条好看多了。” 吴云栋不满的将辫子拉回来,下巴冲着前面的易知足一扬,道:“大掌柜的也是假的,你去看看,比我这条还要好。” 这几年来,易知足威信日重,尤其是组建元奇团练以来,容坤宜可不敢跟他开玩笑,当即话头一转,道:“你跟着大掌柜去上海不?” “自然是要去。”吴云栋道,家里不赞同他在元奇团练厮混,如今易知足去上海,如此好的机会他哪里肯错过,说着,他一笑,“你也想去上海?” “咱这文不成武不就的,何必在老爷子面前碍眼。”容坤宜道:“江海关如今不是归大掌柜管理......。” “想去江海关?”潘仕明缓步踱过来,接过话头道:“你小子要是想捞银子,我劝你最好别去,大掌柜要在江海关推行海关革新。” 推行海关革新?容坤宜还真不知道有这回事,他毫不示弱的道:“谁要捞银子了?跟着大掌柜,还能缺了银子不成?咱文不成武不就,就想跟着大掌柜混个出息。” “那你可得要抓紧机会跟大掌柜说说。”潘仕明笑道:“交易所一开张,只要没有大的意外,大掌柜马上就会赶赴上海上任。” “那个......长青去不去?” “长青要留守广州。” “来人了。”门口外有人轻喊了一声,听的这话,众人跟了出去,第一波到来的宾客不是外人,是十三行一众行商,相约而来,大家相互间都熟络,站在门口好一阵寒暄,直到见的有宾客来了,众人才进院子。 第二波来的是山西票号的一众掌柜,日升昌票号广州分号的大掌柜——王德昌领头,一见面他就高声笑道:“恭喜,恭喜易大掌柜。” “感谢诸位前来捧场。”易知足拱手笑道。 “这话就见外了。”员辻宽笑道:“元奇有喜,咱们西票岂能不来凑热闹?” “这话说的是。”天成亨票号的任天德笑道:“咱们现在跟元奇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元奇有是事,咱们岂能不来。” “说的好。”易知足笑道:“日后还欢迎诸位票号前来上海开张。” “说到这事,易大掌柜可不厚道。”王德昌笑道:“放了上海道也不请客。” “忙完这阵子,一定请。”易知足笑道:“不请谁,也不能不请西票众掌柜。”说着,他抬眼见的有宾客过来,连忙伸手道:“诸位里面请。” 紧随而来的宾客是一大群,都是丝商,顺德、南海、香山、三水四县的丝商聚到一块赶来了,易知足忙的应接不暇,其实他认识的也就是顺德的丝商,其他三县,他仅仅认识几个大丝商。 紧随而来的是黄子昌领头的茶商,佛山的铁商,易知足一众人根本就忙不过来,广州城里也有不少士绅商贾陆续赶来,见的人越来越多,伍长青有些着急了,轻声提醒道:“这么多人,交易所怕是容不下。” 易知足道:“不怕,容不下就在外面。” 上午十一点,一阵锣声由远而近传来,不消说,这是广州城里的一众官员到了,前来看热闹和参加开业典礼的众人也没想到还会有官员前来恭贺,“钦差大臣,辅国公到!” “钦差大臣,琦中堂到!” “两广总督,林部堂到!” “广东巡抚,怡抚台到!” .......................................... 听着一声声唱名,一众人心里都暗自惊讶,钦差、总督、广州将军、巡抚、粤海关监督、水师提督、布政使、按察使、道台、知府、知县广州城里的大小文武官员几乎是一个不拉的全部前来,这场面可真是难得一见。(未完待续。) 第三四六章 不乐观 同安街街口,张维屛一下轿就看见那一长溜极为显眼的大小官轿,心里暗自诧异,瞧这阵势,广州城里所有官员似乎都赶来了,这动静可真够大的,再瞧一眼被挤得水泄不通的同安街,他心里不由的打鼓,这如何进得去? “南山公也来迟了?”随着话音,林伯桐、梁廷枏缓步走了过来,林伯桐笑道:“没料想,一个证券交易所开张居然会有如此大的动静。”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越华书院监院,林则徐幕僚——梁廷枏指着人头攒动的同安街,道:“元奇发行国债,乃是九折.....。” “不仅是有利可图,还有名可沽。”张维屛道:“老夫倒不为这点子小利,而是冲着‘爱国’二字而来。” 购买国债是爱国行为,是为君分忧,为国抒难,这是《西关日报》推销国债的宣传语,听的这话,林伯桐、梁廷枏都是一笑,梁廷枏道:“既来之则安之,易大掌柜请咱们来,看中的可不是咱们的银子,而是咱们的笔。” 张维屛有些犯难的道:“这如何进的去?” 梁廷枏拱手道:“林部堂的官轿在,二位稍候片刻,在下去找几个总督府的衙役来开道。” 待的张维屛三人挤到交易所大门外,剪彩揭牌仪式刚刚完成,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易知足陪着广州一众文武官员进了交易所的交易大厅,大厅宽阔敞亮,大厅中的每根柱头上都挂着醒目的红牌,上面写着,国债001,现价1元。 钦差大臣,辅国公绵性指着红牌道:“这是什么意思?” “回辅国公。”易知足含笑道:“国债001,这是编号,以后陆续发行的国债将会,按照顺序编为002,003.....。现价一元,这是国债当天当时的价格,方便人们根据价位买卖,这上涨的是红牌,下跌的则是绿牌,即便离的远,也能一眼看出涨跌。” “看《西关日报》国债001是九折发行?”绵性看着他道:“这岂不是说,一买就能够获利一成?” “是这个道理,不过,要卖,还的有人买,卖掉了才能获利。” “若是没人买呢?” “有卖无买,价格下跌,有买无卖,价格上涨,这国债价格的波动以及波动幅度是根据买卖的比例决定的。” “若是一直没人买,会是什么情况?” “跌!跌成废纸一张。”易知足说着一笑,“不过,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国债是以朝廷的信誉担保,永远不可能跌成废纸一张。” “说的好!”绵性说着又问:“那最高能涨到多少?” “最高价格,当然是国债连本带利的收益。”易知足道:“国债001是五年期国债,月息八厘,最高价格不会超过一元五。” 一直捻着胡须没吭声的琦善这时开口道:“国债的价格应该很稳定,不会出现大的波动吧?” “琦中堂明鉴。”易知足道:“国债的价格一般不会出现波动,除非爆发危及大清存亡的战争,否则不会出现大的波动,不过,在利息发放前后,会有小小的波动。元奇以九折推出这期国债,但凡购买的,可以说是稳赚不赔,价格会缓慢上涨,下跌的可能几乎是没有。” “诸位都听明白了吧。”琦善笑道:“那咱们就开始购买吧,别耽搁元奇的时间,外面等着买国债的人可不少。” “朝廷发行国债,咱们身为朝廷官员,自然要积极支持”辅国公绵性扬声道:“我买五千元!” “本爵阁也买五千。” 两位钦差都买五千,这等于是给一众官员定了基调,易知足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这数额不高也不低,作为宣传是足够了,当即伸手礼让道:“诸位大人请随在下请前往柜台交易。” 一众大大小小的官员买了国债离开,易知足就下令,敞开大门,欢迎所有人进入证券交易所,不论是前来购买国债的还是来瞧热闹的,立时纷纷涌了进来,好在一路都有伙计维持秩序,人虽然多,但却不乱,不到盏茶功夫,诺大的交易大厅就挤得满满当当,一片嗡嗡的议论声,有询问购买流程的,有打听国债是否保险是否有利可图的,有询问交易规则的......。 一众行商、西票掌柜、丝商、元奇股东则带头排队开始踊跃购买,整个交易大厅一片忙碌,见这番热闹景象,易知足不由的暗松了口气,这几个月功夫没白费,正打算转到后院去抽支烟,一个伙计快步迎上来,道:“禀大掌柜,有人求见。”说着递上帖子。 一看是张维屛三人,易知足点了点头,道:“请他们去后面的会客厅,我随后就来。” 在后院抽了半支雪茄,易知足才缓步走进会客厅,一进门,他就拱手笑道:“今日抽不开身,没能远迎三位,还望见谅。” 张维屛没跟他客套,直接问道:“一个证券交易所怎的弄那么大的排场?” 梁廷枏笑道:“易大掌柜素来走一步看三步,这交易所不仅仅只是为了发行国债罢?” “既是为了扬名,也是为了正名。”易知足说着径直在下首落座,缓声道:“交易所交易的不仅仅只是国债,以后还会陆续发行各种证券,元奇毕竟没有正式的官方身份,仅有雄厚的资金是不够的,需的官方正式认可。” “陆续发行各种证券?”张维屛道:“知足还打算发行什么证券?” 易知足笑了笑,道:“股票,比如铁路公司股票,若是要修建广州到其他各省会城的铁路,甚至是到京师的铁路,就必须发行股票以筹集资金......。” 股票这个词,三人还是头次听说,张维屛连忙伸手打断他话头道:“知足能否详细点?”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诸位对元奇熟悉些,就以元奇银行为例说吧,元奇银行发行股票一千万,诸位卖了元奇的股票,就是元奇的东家,股票拿在手上,每年可以分取元奇的红利,当然,股票也可以在交易所自由的买卖。有关股票的详细介绍,稍后会在《西关日报》连续刊载。” “我就说这个交易所不会那么简单。”林伯桐笑道:“知足这是借发行国债之机,为元奇日后的扩张预为铺垫。” “开办交易所不仅仅是为了元奇的发展。”易知足正色道:“可以说是为朝廷,为所有有志创办实业的士绅商贾开办的,咱们大清的金融很不发达,借贷利息太高,这不利于大规模的创办和发展实业,就说铁路,铁路的回报大,但投资成本也大,若是不能吸纳民间闲散资金,就是以元奇的实力也很难独立完成一条铁路的修建。 除了铁路之外,大型的矿场,比如昌化铁矿那样的大型矿场,需要投入的资金也是数以百万甚至是千万,大型的钢铁厂,大型的机器厂,造船厂,军工厂都需要借助交易所这个平台来筹集资金,另外,一些小型的民生类的厂子,比如自来水厂、表厂、加工厂,农场、玻璃厂、水泥厂等等之类的也都需要通过交易所这个平台来筹集资金。” 听的他这一番话,三人都愣愣的有些反应不过来,但却已经意识到,这个交易所一点不简单,半晌,梁廷枏才道:“也就是说,这个交易所主要就是为了筹集资金?” “当然不止于此。”易知足含笑道:“交易所既是筹集资金的平台,也是金融投资的平台,把银子投入交易所远比藏在银窖里合算,这些年鸦.片贸易猖獗,白银流失严重,这其实只是表相。 咱们中国,从明代以来,对外贸易就一直是处于出超的地位,可以说近三四百年以来,全世界开采的白银大部分都源源不断的流入咱们中国,鸦.片贸易才多少年,能够流出多少白银?咱们中国现在不是没有白银,而是大部分白银都在地下的银窖里睡大觉。” 张维屛抚了抚长须,笑道:“知足的意思,是希望咱们呼吁一下?” “国人喜欢储藏白银,这个观念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扭转的。”易知足缓声道:“诸位都是广州学院的学长山长监院,在下不仅是希望诸位能在《西关日报》上呼吁,更希望诸位能影响学院的先生和学生。” “知足可比咱们都要想的远。”梁廷枏笑道:“这一届届的学生出去,可比咱们在《西关日报》上的呼吁要强的多。” 看了三人一眼,易知足缓声道:“广州几大学院历来提倡经世致用,在下建言,学院必须重视金融经济教育,金融经济是富国强兵,发展经济,发展实业不可或缺的。” 张维屛笑道:“知足莫非有意来咱们学院讲课?” “在下也只是略知皮毛。”易知足笑道:“不过,在下可以为学院提供教材,聘请外籍先生并提供翻译,前段时间《西关日报》刊载的《国富论》其实就是不错的教材。” “我留意过,确实很有意思。”梁廷枏道:“闲暇之余,让学生看看,也不无裨益。” 易知足笑道:“既是如此,元奇就印刷一批《国富论》译本,赠送各大书院。” 下午四点,交易所关门,开始进行紧张的盘点,户部左侍郎吴其浚、易知足、伍长青坐在后院里静静的等着,不多时,解修元便快步进来,道:“大掌柜,已经统计出来了今天一天,总计卖出国债五百三十六万元。” 半天就卖出五百多万?吴其浚心里暗自震惊,元奇的能耐再次让他感到吃惊,如此看来,一千万两国债,对于元奇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事,他当即含笑道:“都说两江富甲天下,看来,广东才真真是富甲天下。” 易知足皱着眉头缓缓摇了摇头,道:“大人,这情形很不乐观。” “还不乐观?”吴其浚有些意外的道。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一千万两国债,约合一千四百万元,第一天才卖了五百万元,堪堪才超过三成。”说着,他看向解修元,道:“购买一万元以上的有多少,都是哪些人?” “回大掌柜。”解修元看了一眼手中的统计表道:“一万以上者,总计一百一十二人,都是十三行行商和顺德、南海、香山、三水的丝商,再有就是西票的票号。” 听的这话,吴其浚登时就不吭声了,除了西票,那些人都是元奇的东家,而西票也就那么几家,说白了,是元奇自己人在买,不用想他也知道,这是元奇的主力资金。 解修元道:“大掌柜,今天时间有限,关门之时,尚且还排着长队......。” 易知足微微摇了摇头,虽然只是半天,但这半天都是元奇资金最为雄厚的两大群体在买,后面的人虽多,但购买的实力却是无法相比的,不过,人气还是能够维持的,想到这里,他缓声道:“明、后两日,必须维持足够的人气,吩咐下面各个厂子做好准备,不论买多买少,交易所必须维持火爆的场面。大后日,停止国债售卖,对外一律宣称,国债已经售光。” 在场几人听的都是一楞,吴其浚一肚子纳闷却不好相问,伍长青催问道:“然后呢?” “那还要问?”易知足道:“自然是抬高价格。” 伍长青不解的道:“抬高价格还能卖的出去?” “今天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易知足缓声道:“来的人不少,这说明对国债感兴趣的人不少,原因很简单,因为有利可图。但国债和证券交易所都是新鲜事物,人们不熟悉不了解,咱们得帮着他们熟悉了解,顺带也刺激下他们,激发他们购买的欲望。” 解修元道:“如此说来,这价格上涨的幅度不宜太大。” “那是当然。”易知足颌首道:“金融投机,必须掌握大众的心理,涨的幅度大了,容易引发人们继续观望,具体涨幅,视明后两日的销售情况再定。”(未完待续。) 第三四七章 小心呵护 元奇证券交易所开业发行一千万两国债,广州文武大员一个不拉的全部前往恭贺并且购买国债,广州周边府县大商巨贾云集西关踊跃抢购国债,这事对于广州城来说不是一件小事,官绅士商,平民百姓在茶余饭后闲暇之余谈论的几乎都是这个话题。 但凡只要元奇有什么动作,西关大小茶楼的生意就会火爆,西关老字号天海阁茶楼更不会例外,一大早,一楼大堂就坐了一大半,瞧着有不少生面孔,一众伙计们都打足了精神前前后后里里外外的忙碌,殷勤的侍候着,他们都清楚,这些个生面孔都是附近府县的富商大贾,或许其中不少都是元奇的东家,可不敢因为他们是外地人就敢怠慢。 大堂里谈论的话题自然是国债,这些个茶客早早赶来喝早茶,为的就是打探有关国债的事情,虽说《西关日报》这几个月以来连篇累牍的介绍国债和证券交易所,但凡是看报的,对此几乎都可说是耳熟能详,但这毕竟是他们从来没有接触的新鲜事物,拿真金白银去购买国债之前,自然是想多听多看。 “客官里面请。”在伙计的殷勤招呼下,粘着八字胡须,戴着一副黑色宽框平光眼镜,传着一袭夹袍的易知足缓步迈进了大堂,他一早过来喝早茶,也是想在茶楼了解下风向,国债发行的好坏,对他对元奇来说都意义不小,他可不想只听下面的汇报,想亲自听听。 在伙计的带领下才刚刚走到桌子边,就听的不元处一桌客人高声道:“别听元奇宣传的国债风险小,朝廷为什么发行国债,是因为与英吉利打仗,虽说咱广州不怕英吉利,但东南和北方可比不上咱广州,英吉利在东南沿海连番烧杀抢掠,朝廷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这仗打输了,朝廷能偿还得了这国债?” “这话有道理。”随即有人附和,“朝廷这些年可没少用兵,皇上御极之初用兵西北的时候,也没见朝廷发行国债,会不会是朝廷揭不开锅了?” “瞧这话说的......。”一人不紧不慢的说道:“西北用兵,朝廷是没有发行国债,可那时候不是还没有元奇嘛,众所周知,是元奇易大掌柜上疏《国债论》首倡发行国债。再说了,西北用兵,各地士绅商贾捐输了多少?别的地方咱们不说,就说咱们广东,张格尔叛乱五年,广东捐输至少在三四百万两白银以上。 朝廷发行国债,总比勒令地方捐输好吧?况且,这国债还有利可图,月息八厘,又是九折发行,与月息一分相差无几......。” “别扯远了,什么息不息的,先确保本钱再说,咱们担心的是朝廷能否偿还国债,若是与英吉利打上五六年,耗费数千万两银子,朝廷拿什么偿还国债?” “朝廷若是不偿还国债,必然是威信扫地,声誉全无,我不担心朝廷无法偿还国债,就算朝廷没银子,也会勒令各省捐输以偿还国债。” “这可难说,与英吉利开战,遭殃的可是东南沿海,东南历来是财赋重地,若是东南连年兵祸,朝廷不仅岁入无法保证,就是勒令捐输,怕是也收不了几个银子。” “你这是危言耸听,英吉利来犯,皆是水师,不可能大举登陆作战,如何能祸乱整个东南?无非是沿海几个府县遭殃而已,无碍大局。” “咳咳。”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开口道:“诸位难道没听说过,钦差大臣琦善琦中堂已经与英吉利签订协议,这仗怕是打不起来了。” “与英吉利签订协议?有这事?” “这事知道的人可不少。”那中年人缓声道:“其实,你们的担心毫无必要,元奇既然敢承接国债,就不必担心偿还的问题,元奇从创建到现在,什么时候做过亏本的买卖?再说了,元奇银行这么大的摊子,元奇能允许这一千万国债坏了元奇的名声?杞人忧天!” 听到这里,易知足微微笑了笑,看来还是有明白人,那中年人却接着道:“你们还不知道吧,这次发行国债,易大掌柜号召元奇所有的东家积极购买,并鼓动元奇名下所有的掌柜、伙计、工人还有义学的先生,积极购买国债,你们说说,易大掌柜会害元奇的下属职员不?” 七点半,易知足赶回交易所,大门外的街道上已挤满了人,有不少是身着长乐机器厂蓝色工作服的工人,易知足一路行过来,招呼见礼者接连不断,进的大门,解修元就快步迎上来,含笑道:“今日人不少,怕是金额不会大。” “那可未必。”易知足道:“召集众掌柜去会议室。” 元奇有早上开碰头会的习惯,解修元自然了解易知足的习惯,早就吩咐了交易所一众大小掌柜管事的早早候着了,进的会议室,易知足扫了众人一眼,道:“原本是担心人气不足,才让各厂工人轮流放假前来交易所,如今看来,这个担心有些多余。 派人通知下面各厂,各厂购买国债,采取统一购买方式,不必放假,另外,开辟专门的大户柜台,负责办理千元以上的业务,三千元以上的优先办理。” 听他如此吩咐,解修元心里暗喜,看来外面反馈回来的消息不错,果然,一个上午下来,销售就已经突破百万,达到一百三十二万,虽然跟昨日没法比,但却已经远远超出他的预想。 听的禀报,易知足不由的暗松了口气,今天虽然有不少元奇的职员参加购买,但职员的购买力有限,能破十万都算不错了,这等于是实打实的销售了一百多万,看来,一天二百万不是问题,只要明天还能维持这个销售额,他就无须担心了。 到的下午关门盘点,总计卖出来二百零六万,第二天,势头有增无减,总计卖出二百上一十八万,总计三天时间,一共买九百六十万元。 禀报完之后,解修元试探着道:“大掌柜,如今国债售卖势头良好,预计最多三日,就能销售一空,是不是再销售两日......再则,剩余四百多万,正常交易抛出去,会引起动荡。” “考虑的有道理。”易知足满意的看了他一眼,道:“明天再卖一天,咱们手头必须留存一两百万。” “留存一两百万?”解修元道:“为什么?” “交易。”易知足道:“涨个一分两分,怕是没人愿意出售,咱们手头不留存一点,就无法促进交易正常进行,这债劵就好比是筹码,咱们手里必须掌握一定的筹码,如此才能掌控整个局面。”说着,他又吩咐道:“催促下面各厂,统一购买,明日下午就终止。” 证券交易所国债售卖仅仅只卖了四日,第五日一开门,就宣布国债已经卖光,所有债券进入自由交易阶段,交易大厅里的柱头上挂出了醒目的红色价牌,国债001,竞拍价为0.91元。 第一日就涨了0.01元,这让没有购买持币观望者后悔不已,购买者则是欣喜无比,有些人好奇尝试着去柜台卖掉,但都卖的不多,数元十数元的卖,主要是看看是否能够卖掉,很快,大厅里的价牌上就标出了以0.91元售卖的数目。 只不过,这价牌刚刚挂上去,售卖的数目马上就被擦掉了,众人纷纷询问,伙计连忙解释,“已经被买了。诸位要买要卖,皆可去柜台预先登记。” 到的中午,竞拍价涨到了为0.92元,见这势头,一众持币观望者哪里还敢犹豫,纷纷前往柜台挂单购买,而且数目越来越大,见这情形,解修元连忙赶到后院征询易知足的意见,“咱们现在是不是可以大量的抛售手头的债券?” 易知足不慌不忙的点了支雪茄,才问道:“交易所当前的任务是什么?” “促进交易正常化。” “这只是其中一个任务。”易知足缓声道:“别忘了咱们开办交易所的初衷是什么?咱们开办交易所是为了发行股票,为了筹集民间的闲散资金,国债001作为第一个交易证券,咱们要保证让大家赚钱,如此,以后才能顺利发行股票。” “在下明白了。”解修元说着又问道:“价位拉到什么位置合适?” “不是咱们拉。”易知足笑道:“要根据买卖的比例来决定价格,不到危险地步,交易所轻易不要干涉价格,咱们手头的债券,为了活跃交易气氛,可以适当的抛一些,但不要多抛,价位若是太高,涨的太快,就大量抛,尽量让价格稳定。” 解修元道:“那若是跌的太低太快呢?” “那自然是大量吃进。”易知足道:“第一支债券,尽量不要让大家吃亏,不能让大家丧失信心,咱们现阶段是培养市场阶段,让大家稳定盈利是主要任务,你记住,金融投机,必然是几家欢乐几家愁,有人赚钱就有人亏钱,交易所才起步,需要咱们小心翼翼的呵护,要严防大起大落。” 国债001是九折售卖,持有者的期望都较高,目标价几乎都看到一元,大家都惜售,好在有元奇不断的抛售,价格才的以稳住没有出现快速上涨,但不过四五日,仍然是涨到了0.95元,到了这个价位,买卖双方的交易就活跃起来,有人见好就收,有人冒进吸纳。 见的交易活跃起来,解修元终于是松了口气,这几日为了活跃交易气氛,稳住价格,不使价格快速上扬,他陆续抛出了二十多万元,如今总算可以不用理会了。 国债的顺利发行,交易所正常运转,国债自由交易,不仅是元奇上下长松了口气,钦差大臣辅国公绵性、琦善,户部左侍郎吴其浚以及广州一众大员无不暗暗松了口气,绵性特意在藩台衙门设宴宴请易知足。 易知足这段时间的注意力早就从交易所转开,一天到晚不断的见人说事,为前往上海赴任做准备,国债顺利发行,与英吉利谈判也已经结束,他这个上海道已经没有理由再赖在广州不走,接到绵性的请柬,他不敢怠慢,匆匆赶到藩台衙门。 进的大门,就见户部左侍郎吴其浚迎了出来,易知足连忙拱手道:“大人亲自出迎,可折杀下官了。” 吴其浚笑道:“顺利发行这一千万国债,知足功莫大焉,当得起老夫亲迎。” “下官如今忝为上海道,为朝廷分忧,乃是份内之事。”易知足微笑道:“再说,发行国债,下官不过是尊旨而行,可不敢居功。” “知足如此年纪就知居功不傲。”吴其浚笑道:“难怪王中堂对你如此赏识。”说着他伸手道:“走罢,两位钦差可都在后院等着。” 听的这话,易知足才知琦善也来了,两人一路前行,吴其浚试探着道:“此番国债发行顺利,是否意味着朝廷日后可继续发行?” 这话易知足可不敢乱表态,略微沉吟,他才道:“大人,此番发行之国债,概由广东一省担之,若是再发行,广东怕是承受不了。” 吴其浚含笑道:“知足这是话里有话。” “下官倡议朝廷发行国债,自然不是为了只发行一期。”易知足斟酌着道:“广东可说是偏居一隅,不论是地理位置还富庶都不及两江,下官琢磨着,在江宁再建一个交易所,如此,则有能力承接更大规模的国债。” 江宁确实是比广州更为适合,而且江宁距离京师也近的多,吴其浚放缓了脚步,道:“户部是否适合出面开办证券交易所?” “当然适合。”易知足毫不迟疑的道:“户部开办交易所发行国债才是名正言顺之事。” 听的这话,吴其浚不由一笑,“名正言顺倒是不假,可问题是要能顺利发行,此番一千万国债,一多半都是元奇购买的,户部可没有元奇那么大的号召力。” 听他如此说,易知足也不虚与委蛇,缓声说道:“目前大清没有成熟的金融体系和金融市场,户部也没有属于自己的金融网络,要开办证券交易所确实难度不小,还须从长计议。”(未完待续。) 第三四八章 总督对调 听的易知足嘴里吐出一连串从来没有听闻过的新鲜词,户部左侍郎吴其浚不由的皱了下眉头,这话的大体意思他明白,户部要开办证券交易目前不具备这个条件,所谓从长计议,不过是一种委婉的说法。 略微沉吟,他才道:“知足能否详细说说?” “这要详细说,可就是说来话长。”易知足含笑道:“就说金融体系,就包括金融调控、监管、企业、市场、环境等五大体系,象银行、银号、钱庄属于企业体系,证券交易所属于市场体系.......。” 他话没说完,就听的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转过身一看,就见门房长随领着一个不入流的官员疾步而来,他没在意,吴其浚却是驻步问道:“可是京师的急件?” 那官员见对方身着二品官袍,连忙躬身道:“回大人,京师五百里加急......。” 五百里加急?吴其浚微微侧过身子,道:“辅国公在后院,去罢。” 听的是五百里加急,易知足微微蹙了下眉头,广州如今可没什么大事,国债发行顺利,与英吉利谈判也.....算顺利,他登时想到琦善与英吉利谈判是先斩后奏,莫非是道光因此而震怒?那他可也脱不了干系,琦善上奏的折子,他也是具名了的。 吴其浚也意识到有重大事情,否则京师不可能有五百里加急文书,心中有事,两人都失去了说话的兴致,一路默然,缓步走向后院。 进的院子,转到正厅前面,吴其浚一眼就看到大厅中绵性、琦善两人一站一跪,当即就停下脚步,轻声道:“有谕旨。” 听的有谕旨,易知足心里有些打鼓,这时琦善已经磕头起身,随即就听的绵性爽朗的招呼道:“二位进来吧。” “瞧着似乎是好事。”吴其浚说着加快了脚步。 进的大厅,易知足便躬身向二人见礼,绵性笑道:“琦中堂如今已不是钦差,接任两广总督。” 原来是人事任免?易知足看了琦善一眼,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说,琦善原本是八大总督之首的直隶总督,如今却调任两广总督,这等于降了,恭喜的话却是说不出口,而他更关心的是林则徐,当即就问道:“林大人呢?” “林则徐着调任两江总督。”绵性说道:“两江总督伊里布着调任陕甘总督,陕甘总督讷尔经额,调任直隶总督。” 三大总督对调!林则徐接任两江总督?这可有些令他意外,这意味着什么?易知足一转念就反应过来,道光这是决心与英吉利开战了,既是如此,为何还会让琦善这个极力主抚者接任两广总督?马上他就反应过来,是为了谈判!看来道光这是做两手准备。 想到这里,他向着琦善拱手笑道:“恭喜琦中堂。” 见他道喜,琦善瞥了他一眼,道:“喜从何来?” 易知足含笑道:“朝廷与英吉利大战在即,琦中堂于此时接任两广总督,足见皇上对琦中堂之倚重。” 这话说的含糊,但琦善明白,对方指的是与英吉利的谈判,对方早就说过,与英吉利一战,不论胜败,最终都要谈判,其实在接到调任两广总督的谕旨的瞬间,他就已经明白道光的意图,他当即一笑,招呼道:“坐,都坐,私下宴客,无须拘礼。” 四人入席落座,绵性便看向易知足,道:“皇上既已决意与英吉利开战,是否会南巡江宁?” “南巡江宁?”琦善惊愕的道:“这话从何说起?” 绵性笑了笑,道:“二位有所不知,咱们易大掌柜胆大包天,在京师面圣之时,曾极力建言皇上南巡江宁,以引诱英军攻击江宁。” 还有这事?建言皇上以身为饵,吸引英军攻击江宁!琦善当即沉声道:“糊涂,皇上身系天下安危,身为臣子,岂能进言置君父于险境?皇上若真是南巡,在江宁遇险,会是什么后果?” 这话看着疾言厉色,但易知足清楚,对方是为他担忧,当即欠身道:“琦中堂训诲的是,在下当时求胜心切,出言莽撞,心中早已后悔不迭。” “琦中堂不必苛责。”绵性不以为意的道:“知足并无置皇上于险境的意思,只是建言皇上大张旗鼓南巡江宁,然后悄悄离开,皇上提及此事之时,并无不喜,反倒是还夸赞知足有勇有谋,一心为国。” 有勇有谋,一心为国。从这两句赞语来看,道光似乎是有南巡江宁的意思,易知足略微沉吟,才道:“对方引诱英军攻击江宁,眼下还言之尚早,这得看英军增兵情况,得看江宁的部署情况,若是悬殊太大,还真不敢引诱英军攻击江宁。” 也就是说,这事目前还无法定下来,绵性不免有些失望,他关心道光是否南巡江宁,不是关心战事,而是关心有没有机会前往江宁,江宁不仅景色优美,繁华富庶也不亚于京师,若是道光南巡江宁,他就有机会前往江宁见驾,顺带在江宁玩玩。 他好不容易出京师一趟,前来广州又是坐船,除了大海什么也没看到,自然是想借着这难得的机会多玩几个地方,若是有机会去江南,回京他就可以取道湖广。 投资话,琦善倒是稍稍心安,暗忖这小子虽然胆大,但却不失谨慎,也不固执,当即就附和着道:“知足说的是,军情瞬息万变,计划也须随调整,岂能以不变应万变?”说着,他看向绵性,道:“辅国公,客人也到了,该开席了罢。” 绵性轻轻拍了拍手,吩咐开席,随即又问道:“佛广铁路通车还须多长时间?” “铁路修建已经完工。”易知足道:“通车典礼暂时是定在正月初五。” 琦善道:“知足打算初五之后就赴上海?” 易知足点头道:“计划是赶在开印之前上任,否则怕是会遭人诟病。” 绵性却道:“正月初五?是不是早了点?”说着,还冲易知足眨了眨眼睛,见他这小动作,易知足不由的一笑,他清楚对方的意思,千方百计的想在广州多逗留,当即就道:“不早,林部堂调任两江,在下还打算根据林部堂的行程提前几日,在腊月就举行通车典礼。”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铁路通车,火车试运行,要经过一段时间的调试,正式营运,估摸着得到半月后,这是大清第一条铁路,火车的运行速度,运载能力,盈利能力,经营管理等等,都需要一系列的详细调查,希望诸位能为朝廷提供一份翔实的资料,以供朝廷决策是否有必要大规模的修建铁路。” 听的这话,绵性连连颌首道:“言之有理,咱们必须向朝廷提交一份真是详尽的调查报告。” 几人说话间,各种酒水菜肴流水一般送了上来,绵性举起酒杯笑吟吟的道:“来来来,这第一杯酒,咱们庆祝元奇顺利完成朝廷第一期国债任务,干。” 接任两广总督的琦善根本没心思喝酒,酒宴不到半个时辰就散席,从藩台衙门出来,恭送琦善升轿离开,易知足这才转身上轿,正欲吩咐轿夫回府,一个长随快步赶到轿外,轻声道:“易大人,琦中堂请大人前往越华书院喝茶。” 这是有事要谈?这才上任有什么要谈的?不过,琦善相请,哪能不去?易知足当即吩咐道:“去越华书院。” 两顶轿子一前一后在钦差行辕外落下,琦善下轿后便驻足等候,待的易知足出轿,他才热情的招呼道:“日头正好,在院子里走走。” 进的院子,琦善放缓了脚步,踱了一阵,他才开口道:“看来皇上是决意先战后抚了,知足且说说,英夷有无攻击广州的可能?” 琦善如今已是两广总督,易知足自然不会再宽他的心,当即便道:“这很难说,按理说,英军远道而来,应捡着软柿子捏,先打防备空虚的江浙,但英军骄狂,也有可能先啃虎门这块硬骨头,攻占广州,以此来震慑朝廷。 如今对于英军继任舰队司令璞鼎查的情况了解极少,不知道此人性格,不知道此人指挥风格,无法做出判断。” 这是很客观的说法,琦善微微点了点头,随即闷声道:“本爵阁部堂接掌两广,可不利于与英夷谈判。” 这话是什么意思?略微落后半步的易知足看了其侧面一眼,对方身为两广总督,守土有责,他倒不担心对方敢不抵抗,但却担心对方患得患失,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琦中堂不了解英夷习惯,他们尊重对手,尤其的值得他们尊重的对手,战场上打的他们越狠,越容易得到他们的尊重。 与英吉利这一战,每一个胜利,都是是我们在谈判桌上的筹码,筹码越多,咱们的底气就越足,否则,英夷将会再次提出割地赔款等条件。” 略微沉吟,琦善才问道:“知足去上海,准备带多少团勇?” “五千。” “如今才是腊月,还有五六个月才是海贸旺季。”琦善说着沉吟了下,仿佛些费力的道:“元奇能否再招募数千团勇?” 听的这话易知足颇有些意外,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对方身为两广总督,首要任务就是保证虎门不破,广州不失,丢失省城,轻则革职,重则斩首,相较于这点,其他什么都是次要的,这也是邓廷桢、林则徐都纵容元奇团练的原因。 沉吟了片刻,易知足才开口道:“中堂应该清楚,元奇团练现有的规模已引发朝廷不安,若是再扩大规模,怕是会给元奇带来祸患。” “广东绿营的战力,知足应该比本爵阁更为清楚。”琦善沉声道:“若是英军攻击虎门,就靠水师和现有的五千元奇团练,知足认为抵挡的住?” “那要看英军舰队的规模有多大。”易知足道:“若是不超过二万人,虎门应该能够守得住。” “英军现在就不止一万人,既然大举增兵,规模不会小于现有之规模。”琦善道:“若是达到三万甚至是四万,再临时招募团勇不成?一旦英夷攻破虎门,广州无险可守,知足就不虑元奇毁于战乱?” “元奇毁了,还能重建。”易知足毫不迟疑的道:“但若是为朝廷猜忌,连重建的希望都没有。” “那就不以元奇的名义招募团勇。”琦善沉声道:“以地方士绅的名义组建团练,不过,元奇得捐输银子,提供枪械粮饷并且负责训练。” 闹了半天,是跟他要银子,还好没有上当,易知足摸出一支雪茄点燃,缓缓吸了一口,才问道:“琦中堂打算组建多大规模的团练?” “一万。”琦善停下脚步,转身盯着他道:“一应待遇完全仿效元奇团练。” “琦中堂或许不知,元奇团练一万团勇一年的开支有多大。”易知足说着伸出二根手指比划了一下,道:“二百万元,至少二百元。”缓缓摇了摇头,他一脸苦涩的道:“元奇真没银子了,国债还有二百万押在手头,五千团勇开拔上海也需要不菲的开销。” 琦善还真不知道元奇团练的开销如此之大,一脸狐疑的道:“一万团勇一年要二百万?” 易知足哪里肯为琦善做嫁衣,何况这支团练培养起来,还很有可能成为钳制元奇团练的力量,当即缓声道:“琦中堂面前,在下岂敢虚言,元奇团练的开支之所以大,是因为装备的火枪火炮贵,因为实弹训练多,一次实弹训练,耗费的弹药就是数万元。” 琦善将信将疑的道:“实弹训练如此耗费银子?” 微微点了点头,易知足也不多解释,缓声道:“兵在精,不在多,琦中堂且放心,元奇所有的基业都在广州,在下若无十分的把握,岂敢分兵五千去上海?” “知足惯于冒险。”琦善道:“本爵阁可不敢拿广州来冒险,一万不行,最少也得组建五千团练,况且也不是要元奇一口气拿出一百万来,先捐输五十万元。” 易知足摇了摇头,道:“五十万元,就算元奇拿不出,在下募捐也能凑得齐,现在最主要的问题不是团练,而是武器,花旗国商船已经不敢来广州贸易,根本买不到火枪火炮,再则,弹药局现在的生产能力有限,必须储备弹药,没有武器没有充足的弹药,人多有什么用?”(未完待续。) 第三四九章 各谋其政 没有武器弹药,人再多也是于事无补,在天津见识过英军舰队威力的琦善对此是深以为然,他不由的暗叹了一声,看来,扩大团练规模这条路根本走不通,有道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之前只是钦差大臣,广州防务轮不到他来操心,如今他接任两广总督,主客易位,广州防务登时就成了他的第一要务。 深悉道光秉性的他心里十分清楚,广州万不能有失,否则他这个两广总督怕是凳子都没坐热就会被锁拿进京问罪,在广州几个月,他对广州的情况大致也有所了解,广州真正可以倚重的力量就只有元奇团练,水师的两场大捷,完全都是依仗元奇团练。 偏偏易知足这节骨眼上被实授上海道,要带走元奇团练一半兵力,他如何能不急?英军大举增兵,若是攻击广州,如何守得住? 见他不吭声,易知足缓声道:“大人,广州除了元奇团练,还有一万多义勇,眼下一则是时间来不及,再则是武器弹药供应不上,与其另建团练,不如从义勇中选拔青壮,组建成营,义勇手中并不缺火枪。” 对于总督府和水师组建的义勇,琦善还真没上心过,在他印象中,义勇不过是一群临时纠集起来的乌合之众,听闻义勇手中有火枪,他大为意外,道:“义勇手中何来的火枪?” “总督府和水师组建义勇,也是元奇出的银子,包括义勇手中的火枪,都是元奇从花旗商手中采买的。”易知足不急不缓的说道:“水师官兵之前纵容鸦.片走私,在下倡议组建义勇,并捐输了一千多枝花旗火枪,前番磨刀洋、定海大捷,缴获英军火枪近五千枝,也分给义勇一千余枝。” 琦善眼睛一亮,道:“义勇训练情况如何?” 义勇的训练自然与元奇团练不能相提并论,充其量也就是民兵的档次,元奇团练借助训练义勇的机会对义勇的渗透力度不小,易知足对义勇的情况可说是了如指掌,但他不敢如实说,略微沉吟才道:“义勇的训练都是仿照元奇团练,采用西式训练,应该不比元奇团练差,只是没经过战阵,协助防守广州,应不在话下。” 听他左一个应该,右一个应该,琦善哂笑道:“知足心里也没底气,一万多义勇,两千枝火枪,能济得什么事,不如留下精锐,其他解散,以免空耗粮饷。” “万万不可。”易知足连忙道,没人比他更清楚,英军里还掺杂有天地会,这些义勇一旦解散,弄不好就可能被天地会给网罗过去,要是如此,可就是一大麻烦。 琦善一脸不解的看着他,不明白他反应为何如此大,义勇不过一群乌合之众,值得如此上心? 天地会的事情,易知足可不敢乱说,略微沉吟,他才解释道:“义勇都是从广州城及其附近的县、镇招募来的,还有不少是长常年生活在水上的疍民,虽说要耗费些钱粮,但却能够起到凝聚人心的作用,利于发动民众齐心协力抗击英军。 英军舰队大规模远征,后勤补给是硬伤,若是能够发动民众,坚壁清野,英军必然不能长期作战......。” 听他如此一说,琦善微微颌首道:“发动民众,坚壁清野,是林大人提出的抗击英夷的策略罢。”说着,他稍稍一顿,接着问道:“元奇团练抽调一半去上海,林大人就不担心广州的安全?” “这是经过仔细权衡的。”易知足从容说道:“磨刀洋、定海两战两捷,水师官兵已是重振信心,虎门炮台更换了清一色的西洋火炮,购买的和缴获的西洋火枪也大量装备,还有二十余艘西式风帆战船,如今水师上下可说是焕然一新,非昔日可比,一众官兵都摩拳擦掌期待与英夷交战再立战功,以获得朝廷封赏。 再则,虎门炮台的防御工事经过这半年时间的修建已经基本完善,攻防一体,堪称要塞,再加上五千元奇团练协助,英军即便全力进攻,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攻陷虎门。另外,虎门地方不大,兵力再多,也展不开,一万多人防守已经是极限。” 琦善在虎门呆的时间不短,各个炮台也都一一视察过,听他这一说,倒也确实是如此,虎门那地方确实展不开太多兵力,虽说心里仍然是不放心,但眼下却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前往上海的那五千团勇,他是不敢有异议的,万一道光南巡江宁,必然会过问此事。 见他沉吟不语,易知足接着道:“广州与上海,海上航程并不远,以飞剪船的航速,五日之内就能抵达,风帆商船队速度慢些,七日内也能抵达,英夷分兵攻击的可能不大,两地之间可以互为增援,至于报讯,两地之间可以使用飞鸽传书,这方面在下早已做手准备。” “互为增援?”琦善大为意外的道:“从海路增援不怕英军舰队拦截?” 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不一定非要进入广州和上海的海口,在附近登陆,英军舰队根本无法拦截。” 见他计划的如此周详,琦善虽然仍是有些不放心,却也不好再说什么,转身迈步,道:“知足实授上海道,要长驻上海,元奇这一摊子事,交给谁打理?” “伍家的伍长青。” 总督府,后院,花园。 林则徐背着双手沿着小颗卵石铺砌的小径缓步踱着,朝廷再次调他接任两江,着实是让他有些意外,早在他为钦差在广州禁烟有成之时,就委任他两江总督,随即又改任两广总督,他自然明白这中间有蹊跷,不仅仅是为了贯彻禁烟,不想这才过了一年,他又转回了两江,看来这回道光是乾纲独断,决意与英吉利开战了。 不消说,道光态度的转变,应该是受了易知足的影响,不过,如今的两江可不是善地,从易知足所说的情况来看,道光极有可能是采纳了在江宁伏击英军的建言,真要如此,江宁就是风口浪尖,比广州更为凶险。 尤为棘手的是时间,距离海贸旺季也就是英军援兵抵达,已经不到半年时间,英军若是兵锋直指江宁,这时间可就紧迫的很,要下年关将近,朝廷以及地方大小衙门都封印在即,等到开印,已经是正月月底,剩下的时间不过三四个月。 “老爷。”一个小丫鬟快步赶了上来,蹲身道:“门外长随禀报,有位易大人求见。” 来的正好,林则徐吩咐道:“着人带他去书房。” 从越华书院出来,易知足就径直赶了过来,他如今是上海道,林则徐调任两江总督,又成了他的顶头上司,他自然的第一时间赶来拜见,这是官场规矩,撇开官场规矩不谈,林则徐调任两江,也肯定会召见他,他可不想明儿又进城跑一趟,年关将近,他又即将赶赴上海,事情多的很,他可不想浪费时间一趟一趟的往城里跑。 进的书房落座,待的下人奉上茶来,他也不管那些个规矩,端起茶杯就喝,喝了点酒,他有些口干,才呷了几口,就见林则徐缓步走了进来,他连忙放下茶杯,起身拱手笑道:“恭喜部堂大人接任两江。” “知足的信息倒是灵通。”林则徐说着伸手道:“坐,无须拘礼。”说着,他径直在座位上落座,接着道:“飞剪船前往江宁需要几日?今日十六,可能赶在衙门封印之前抵达江宁?” “到上海须的五日。”易知足试探着道:“大人是想令两江衙门过年照常开衙办差?” 林则徐缓声道:“这一封印,便要耽搁一月时间,如今还真是耽搁不起。” “大人无须担心。”易知足道:“皇上既是有心与英夷一战,调兵遣将应该早已展开,至于江宁,无须做任何准备,也不能有异动,大人开印之日抵达江宁即可。” “知足是担心走漏风声?” 易知足点头道:“既要引诱英军攻击江宁,就不能让英夷察觉到丝毫异常,唯有江宁防备空虚,英夷才会大胆冒进。” 林则徐道:“江宁若不做防备,岂非有破城之危?” “若能以江宁破城的代价换取全歼英夷,在下以为千值万值。” “若是江宁失陷,英夷又获大胜,又当如何?” 易知足抬起头平视着他,沉声道:“若是这个结果,唯有签订城下之盟。” 林则徐沉声道:“如此军国大事,岂容儿戏?” “在下岂敢视大清百年国运为儿戏?”易知足毫不相让的道:“适合并且值得英夷舰队深入内河攻击的城池,唯有广州、江宁、天津三城,广州防备森严,偏处一隅,未必是英军的主要攻击目标,若是不引诱英军攻击江宁,难道让英军攻击天津? 再退一万步说,江宁、天津,皆重兵云集,防备森严,英军无隙可乘,又将是何反应?庞大的舰队必然沿海攻击所有港口城池,甚至是兵分两路,北上南下,沿途攻击劫掠,这将导致什么结果?朝廷依然得跟英夷签订城下之盟! 与其如此,引诱英军舰队深入大江攻击江宁,主动寻找战机,放手一搏,咱们还有一丝赢的机会,即便是输,也能赢得英夷的些许尊重,利于日后与英夷谈判。” 林则徐摆了摆手,道:“本部堂不是反对引诱英军攻击江宁,而是反对江宁不做任何防备,江宁乃东南首屈一指之大城,城内外居民过百万,岂能如此轻率?” 易知足暗松了口气,他还担心林则徐为自身仕途前程考虑而极力反对引诱英军攻击江宁,略微沉吟,他才道:“在下具体不清楚从大江入海口到江宁有多长的水路,少说也得有六七百里吧?英军舰队从入海口抵达江宁,两日总是要的,足够疏散临江百姓,若是时间不够,还可以派出兵船在半途拖延迟滞英军舰队速度。” 听他如此说,林则徐也不再说什么,转而问道:“知足打算何时前往上海?” 易知足道:“转眼就是年关,衙门封印在即,在下打算正月初五,佛广铁路通车典礼之后便赶赴上海,部堂大人若是不怕晕船......。” “晕船也得乘船前往。”林则徐道:“那就初六动身罢。” “谨遵大人吩咐。”易知足连忙欠身道。 “元奇团练呢?”林则徐道:“也一道乘船前往?” “那不妥。”易知足道:“五千团勇乘船前出海,目标太大,况且,元奇团练前往广州,在下还想隐藏行迹。” 林则徐有些惊讶的道:“隐藏行迹?”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定海一战,英军在元奇团练手中吃了亏,必然会重视元奇团练,若是得知元奇团练前往上海,必然有所警惕。再则,元奇团练抽调五千人前往上海,无异于是削弱了广州的防守实力,消息传开,不利于稳定,当然,最主要的,元奇团练突然出现在江宁,能打英军一个措手不及。” “好主意。”林则徐颌首道:“知足打算如何瞒天过海?” “在下打算,将五千团勇化整为零,以连为单位分头分批出发,化装成商队离开广州,走陆路前往江宁。”易知足沉吟着道:“至于大营,则招两三千义勇进来,****操练,足以混淆视听。” 略微沉吟,林则徐才道:“是个好法子,不过,团勇携带的枪支弹药怕是过不了关防,两广之内,不会出什么纰漏,但沿途还要经过福建浙江......。” 易知足含笑道:“闽浙总督是邓部堂,大人修书一封加以说明,邓部堂必然会大力支持。” 林则徐笑道:“看来知足是早就谋算好了,成,本部堂这就修书一封,三百里加急送往福州。” “谢部堂大人。”易知足说着略微犹豫了下,才道:“琦中堂颇为担心广州的防务,若是江宁需要广东水师大力援助.......。” “知足放心。”林则徐道:“调动广东水师,本部堂会向皇上请旨。”(未完待续。) 第三五零章 改变路线 河南岛,河南大营。 黄昏,晚饭后,燕扬天绕着军营散了两圈,然后随意的走进一间营房,猛然见他进来,正在闲聊的几个团勇连忙起身立正,班长肖云开敬礼后正待开口,燕扬天已是伸手虚按了按,道:“坐下。”稍稍打量了下营房里的情形,他随意的问道:“听说有不少团勇购买国债,你们班买了没有?” “报告团长。”班长肖云开连忙回道:“买了,咱们班一共买了五十元。” “哦?买了这么多?”燕扬天说着自己拉了张凳子坐下,道:“津贴都买了国债,不用给家里汇?” 一个团勇朗声道:“大掌柜号召元奇所有职员积极购买国债,咱们元奇团练可不能落后于人。” “说的好。”燕扬天笑着点了点头,道:“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报告团长。”那团勇兴奋的道:“小的罗德标,是惠州府,海丰人。” “罗德标,好名字。”燕扬天含笑道:“津贴买了国债,怎么跟家里交代?” “小的已请班长代写了家书,说明购买国债的情况。”罗德标说着试探着问道:“团长,咱们购买的债券怎么处理?寄回家里?留在手中眼怕弄丢了。” “先留着,这事我的问问大掌柜。”燕扬天说着转移了话题,“最近一段时间,训练量明显加大,有没有什么问题?” “报告团长,没有问题。”肖云开朗声道:“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训练再苦,咱们也没怨言。” “好,明白这个道理就好。”燕扬天微微颌首道:“没有怨言是好事,但有怨言一定要及时上报。”说着他站起身,看向肖云开,道:“你是班长,要详细掌握班里每个人的情况,要随时掌握他们的思想动态,及时上报。” “标下明白。”肖云开连忙立正敬礼道。 目送燕扬天离开,营房里一众团勇立时就兴奋起来,仿佛得了彩头一般的罗德标朗笑道:“这下咱们班可算是露脸了,团长都亲自来咱们班了,前两日唐营长去了隔壁三班,瞧把他们美的......。” 班长肖云开却是暗暗松了口气,团勇们不清楚,他身为班长却是知道的,元奇团练最近开展一项‘爱兵如子’的活动,要求班排连营团各级武官积极掌握了解属下的基本情况和思想动态,他身为班长,必须随时知道手下的团勇在做什么想什么缺什么要什么,必须了解每个战士的基本情况和性格特长等等。 他是真没想到连团长燕扬天都会下到班一级来了解情况,看来,这个活动是一点都马虎不得,稍后一段时间,怕是会进行考核,可别为这事将班长给弄丟了。 对于易知足提出的开展‘知兵爱兵’活动,熟读了几本兵书的燕扬天倒是极力赞成,历来名将皆是爱兵如子,所有兵家也都提倡爱兵如子,‘知兵爱兵’活动则是将爱兵如子落到了实处,具体化了而已。 从营房出来,眼见的天色还没黑尽,他正准备再转一圈,抬眼就见一个团勇快速朝他跑来,当即驻足等候,到的跟前,那团勇立正敬礼,禀报道:“报告团长,大掌柜来了,在旅部。” “我马上去。”燕扬天说着便快步赶往旅部,心里也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易知足实授上海道的消息他早就知道了,也猜测易知足赴上海上任必定要带一部分团练,问题是易知足离开广州,对于元奇团练来说,就好象是失去了主心骨一样。 赶到旅部,就见的二团团长陈洪明,三团团长肖明亮以及三个副团长都已经在门外候着了,冲几人稍稍点了点头,他便朗声道:“报告。” 房间里,正昂着头看挂在墙上的广州建议地图的易知足随口吩咐道:“进来。”待的六人进来敬礼,他回了个礼道:“都坐。” 待的几人落座,他才缓慢开口道:“转眼就快过年了,英军的援兵估计在五月也就该到了,第二阶段,也应该是最后阶段的战事很快就会爆发,这一阶段的主战场会在哪里?”说着他扫了几人一眼,才沉声道:“我计划将主战场定在江宁。” 听的这话,陈洪明跃跃欲试的道:“咱们要开赴江宁?” 一团副汤灶生却是不解的道:“大掌柜,咱们在广州占尽地利人和,弹药补给也方便,为什么不将主战场定在广州?” “这有多方面的原因。”易知足说着点了支雪茄,缓声说道:“在海面上,咱们远不是英军舰队的对手,水师的战船和咱们那几艘战舰,连给英军舰队塞牙缝都不够,所以,这一战,要想赢,就必须将英军舰队诱入内河。 虎门炮台的存在,不利于引诱英军舰队深入内河,而且英军对于广州的兴趣也没有江宁大,还有一点,江宁的河道弯道多,适合堵截英军舰队。 另外,林部堂已经调任两江总督,必然会全力配合打击英军,至于地利,眼下还有几个月时间,还不够你们熟悉江宁的地形?” “江宁太远,补给是大问题。”燕扬天开口道:“增添了炮营之后,咱们的弹药消耗不是一般的大,从陆路运输,补给线太长,从海上运输,又极不安全,若是弹药补给不能保证......。” 轻轻磕了下烟灰,易知足才道:“五个月时间,还不能向江宁运送足够的弹药?这一点无须担心。” 听他如此说,众人都不再开口,易知足缓缓扫了几人一眼,才道:“定海一战,咱们元奇团练打出了威风也打出了名头,英军必然分外关注元奇团练,为了不破坏引诱英军攻打江宁的计划,咱们赶赴江宁,必须不引人注目。 从海路开拔,想不引人注目都不行,只能从陆路经过福建、浙江前往江宁,广州有不少英军的耳目,部队开拔,必须化整为零,乔装成商旅出行,而且还的分批分时。” 听的这话,几人既觉新鲜刺激又有些担心,毕竟从陆路穿福建浙江前往江宁,实在是太远了,估摸着得走大半个月时间。 见几人表情,易知足道:“自由讨论,各抒己见。” 话一落英,三团团副,湖南人尹有才就道:“大掌柜,标下觉的走陆路去江宁,路线不对,经福建浙江去江宁,还不如走由粤入湘,从衡阳即可乘船顺水而下,经长沙、岳阳、九江顺水而下直达江宁,这样即便被人察觉,亦猜测不透咱们的目的地,速度也快的多,另外,后勤补给,也可以沿这条线。” 听的这话,易知足眼睛不由一亮,怎么就没想到利用水路呢?思维模式还是没有改过来,从由粤入湘?略微沉吟,他才问道:“广州距离衡阳多远?” 尹有才道:“一千一百余里,以咱们的脚程,急行军十日可到,再顺江而下,估摸着半月时间就能抵达江宁。” 那确实快的多,也更容易混淆视听,而且辎重也不用冒险走海路,完全可以走水路,从三水经清远一路到韶关,沉吟了片刻,易知足才道:“这个提议好,一团从福建浙江赶赴江宁,二团三团从由粤入湘,走水路赶赴江宁。” 听的这话,几人一头雾水,为什么还要一团走福建浙江?燕扬天忍不住道:“大掌柜.....?” 扫了众人一眼,易知足才道:“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一路上不要只顾着埋头赶路,沿途山川关隘城池,都的给我记下来。” 燕扬天反应最快,连忙起身道:“是,标下等遵命。” 与众人反复商议,一直到十一点过,易知足才离开大营,他也没回西关,直接去了花地的榕青园。 对于易知足的到来,苏梦蝶自然是欢喜无比,将他迎入后院正房,便笑问道:“这大半夜的从哪里来?饿了吧?奴家已吩咐下人做夜宵了。” “从伍家花园来。”易知足说着将她拉入怀里,轻拥着道:“过年人客多事也多,开年之后又要去上海,怕是没机会再过来。” “难为三郎如此惦记奴家。”苏梦蝶说着轻轻在他脸上啄了一口,道:“这一去上海,何时才会回来?” “今日来,就为这事。”易知足柔声道:“可放的下广州的事情随我去上海?那可是一片新天地,没人认识你,完全可以自由自在......。” “自由自在.....。”苏梦蝶呢喃着道:“得知三郎实授上海道,奴家就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了,不过奴家向黄二当家的许了三年之期,可不好言而无信。” “两年多时间,一晃即过,我在上海等你。”易知足说着一只游鱼一般滑进了衣裳里,苏梦蝶娇笑着一跃而起,道:“今儿可不行,要不,让黛青那丫头侍候你,那丫头反正早晚也是你的人。” 黛青是苏梦蝶的贴身丫鬟,若是苏梦蝶过门,黛青确实可以说是他的人,不过,易知足有些担心苏梦蝶安排黛青随他去上海,他府中两个女子都是苏梦蝶送的,可不想再多要一个了,当即便笑道:“黛青那丫头招人喜欢,有人看上了,日后我给她指个人家做正室。” “指个寻常小厮,怎比得上跟着三郎?”苏梦蝶道:“那丫头心思可在三郎身上。” “可不是寻常小厮,是元奇团练的武官,已经授了六品的衔。”易知含笑道:“堂堂正正的正室夫人,可不比跟了我强。” “那丫头还有这等福气。”苏梦蝶登时来了兴趣,道:“是谁?有机会带过来瞧瞧。” 易知足白了她一眼,道:“还带过来瞧瞧,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与你的关系?”说着,他招手道:“来,今晚上就陪着说说话。” 苏梦蝶缓步走过来,坐在他大腿上,道:“这事咱们说了可不算,得问问那丫头自己的意思,她从小就跟了我奴家,奴家可不想她也落得个跟奴家一样的下场。” “想什么呢?”易知足道:“仗打完了,再谈婚论嫁也不迟。” 听他如此说,苏梦蝶也不好再说,再说可就太显痕迹了,当即就转了话头,道:“白雪她们俩,可有动静?” 什么动静?易知足略微转念才反应过来,是问有没有怀上,当即就摇了摇头,说起来这事他也挺郁闷,他府中四个女人,算上苏梦蝶是五个,平日耕耘也算勤恳,怎的就没收获呢?是底子太差?还是压根就是因为他的问题?这可不是小事,他要无后,可就不利于凝聚人心。 见他突然不吭声,苏梦蝶缓缓偎依在他胸口,轻声道:“都是奴家不好......,要不,孩子都该三岁了.....三郎也该注意身子,别太耗神。” 听她提起这茬,易知足轻拍了拍她后背,道:“这两年确实太耗费心神了,忙完这档子事,也该好好轻松轻松。” 林则徐调任两江,琦善接任两广总督的事情几乎一天时间就传遍了广州城,一大早,茶楼里议论的都是这事,有高兴的,自然也有担心的,林则徐在广州厉行禁烟,可没少得罪人,调离广州,自然是有人高兴叫好。 但林则徐在两广总督任上整顿水师,鼓励地方士绅组建团练,发动民众坚壁清野积极抗英,并且组织水师与英军大小交战十余回合,取得了一系列的胜利,尤其是磨刀洋和定海两场大捷。 如今英军舰队还在广州外洋,战事未歇,是否会有反复,尚且难说,此时调换总督,颇有临阵换将的味道,不少人担忧琦善这位新总督能不能象林则徐一样强硬,保得广州安全太平。尤其是琦善作为钦差大臣起来广州,主要是与英夷谈判的,由他接任两广总督,主持广州军务,确实令不少士绅商贾担忧。 易知足赶回西关,进的元奇总号,离着老远就见孔建安、解修元两人守在容园门口,走到跟前,待的两人见礼,他才含笑道:“一大早就过来当门神,有什的急事?”(未完待续。) 第三五一章 通车典礼 “林制台调任两江,利于元奇在两江迅速打开局面。”解修元说着拱手笑道:“在下等前来恭喜大掌柜。”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一大早在门口守着,就为了恭喜?” “林制台调任两江是喜。”孔建安道:“调离两广却是忧......年关将近,逢此大变,大掌柜必然会有所安排。” 这是担忧琦善接任两广总督会对元奇不利,易知足伸手道:“走,进园子说。” 三人进的园子,解修元轻叹道:“元奇创建四年,三换制台,前两任邓制台、林制台对元奇皆是大力扶持,这一任琦制台.....却是难说。” 易知足道:“因为琦制台是满人?还是因为琦制台主抚不主战?” “两者皆有。”解修元道:“元奇发展到现如今这地步,朝廷已有防范之心,主抚不主战,则有可能打压元奇团练,进而打压元奇。” “不论琦制台对英吉利是何主张,身为两广总督,守土有责,他必须先保证广州安危,打压元奇团练,无异于是自剪羽翼,如此蠢事,以琦制台之精明,岂会为之?”易知足放缓脚步,缓缓说道:“朝廷与英吉利这一战,方兴未艾,战事一日不休,朝廷一日不会对付元奇。” 孔建安惊愕的道:“与英吉利还有大战?” 英军大举增兵,仅仅局限于广州几个大吏知晓,没人敢泄露消息,怕引起恐慌,易知足对此也是守口如瓶,如今他即将离开广州,前往上海,不得预先透露一点风声,不过,对于元奇团练调动五千兵力赶赴江宁之事,他还是不敢透露丝毫。 微微点了点头,他才道:“这一战,朝廷不甘心,英吉利也不甘心,自然还有的打,琦制台乃是局中人,你们无须担心他对元奇不利。” 三人说着话几了房间,招呼二人落座之后,他敞开了窗户,而后点了支雪茄,待的金英进来奉上茶水,解修元才开口道:“大掌柜,与英吉利一战能打几年?战事结束之后呢?” “英军舰队跨洋远征,英吉利国内又正闹经济危机,战事不会旷日持久,两年三年已是极限,至于休战之后.......”易知足说着缓缓吸了口雪茄,才笑道:“那将是一个完全崭新的局面,不必再担心朝廷的打压,也不必担心朝廷无休止的盘剥,元奇将迎来第一波快速发展的黄金时代。” 完全崭新的局面,不受朝廷打压和盘剥,这可能吗?那是个什么局面——造反?割据?似乎都不太可能,以元奇目前的实力根本不可能,况且,朝廷也不可能容忍! 元奇在短短几年时间就发展到如今这规模,在易知足眼里居然还不算是快速发展?第一波快速发展将会是什么情形?孔建安、解修元两人虽然对易知足的才干和眼力佩服的无以复加,但对这番话却还是有些将信将疑。 等了片刻,见易知足不主动解说,两人也就索性不问,反正问也是白问,两人都清楚易知足的性子,若是有心说,不问他也会解说,既然不说,问也不会说,迟疑了下,解修元才道:“两三年时间,一晃即过,咱们需要做什么?” “积累。”易知足道:“资金积累,人才积累。” 将孔建安二人打发走,易知足正准备去铁路公司问问情况,李旺却进来禀报道:“伍公子、潘公子来了。” 一脚迈进房门,潘仕明就笑道:“林大人调任两江,咱们报馆在江宁立足,可就无须担忧了。” 易知足起身给二人递了支雪茄,这才道:“这确实是个难得的机会,两江管辖江苏、安徽、江西三省,闽浙总督是邓廷桢邓大人,如此一来,广东、福建、浙江、江西、江苏、安徽,东南六省已经全部没有障碍,则诚兄可的好好把握这个难得的机会,详细的筹划一下,争取在两年时间之内,覆盖东南。” “那难度可不小,主要是交通不便。”潘仕明道:“如果东南六省都能通火车就好了。” “迟早会通的。不过,得一步一步来,一口气吃不成大胖子。”易知足道:“急递铺的速度也不慢,日行三百是能保证的,先将就着。佛广铁路开通,浓墨重彩的进行报道,加强国人对铁路火车的了解,如此,也便于我在两江鼓动修建铁路。” “这事何须叮嘱。”潘仕明笑道:“初五通车典礼,我已妥善安排,准备铺天盖地的宣传。” “好。”易知足说着看向伍长青,道:“长青一早就赶过来,可是老爷子对新上任的琦制台不放心?” 伍长青点了点头,道:“知足兄跟琦制台接触颇多,阿爷着我前来探探底细。”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琦制台久历地方,善于权衡,颇识时务,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掣肘。” “既是如此,那我也就放心了。”伍长青暗松了口气,道:“知足兄前往上海,又换了位不熟悉的新制台,我这心里还真是没底。” 听的这话,易知足不由的一笑,“元奇如今可不是地方官员想拿捏就能够随便拿捏的,不过,与地方官员的关系也须的处理好,避免些不必要的麻烦,年关将至,长青陪我一道去各衙门走动走动。” 卖麻街,总督府,签押房。 琦善殷勤的给林则徐斟了杯茶,伸手道:“少穆兄请。”他是接到林则徐催办交接事宜才匆匆赶来的,当然,具体的一应交接事宜自然是由下面一众幕僚负责,无须他两人亲自办理,他们需要交接的,只是大印而已。 浅浅的呷了几口茶,琦善才道:“少穆兄来广州两年,禁烟成效斐然,署理两广,也是有声有色,抗击英夷,尤为突出,英夷虽是船坚炮利,却也未敢越虎门半步。” 林则徐笑了笑,放下茶杯,道:“静庵兄就别给在下脸上贴金了,禁烟是卓有成效,但却挑起了边衅,署理两广,无非是按部就班罢了,至于抗击英夷,也只能说是一个胆大罢了。” “胆大?”琦善有些意外的道。 林则徐点了点头道:“实则也是逼于无奈,禁烟挑起边衅,皇上严旨苛责,英夷骄横狂妄,炮击澳门,出于无奈,才冒险一搏,方有磨刀洋大捷和定海大捷,说起来,都是易知足与元奇团练的功劳,在下不过是胆大,采纳了他的建言而已。” 琦善道:“也就是少穆兄,换了别人,可没这份胆魄。” 换了别人,确实没这个胆子,林则徐对这话颇为受用,磨刀洋大捷,他就已经化危为安,定海一战,不奉旨越省跨海出兵,这可是将一世清名,仕途前程甚至是身家性命都交付给了易知足,到了他这个位置,还敢如此冒险的,确实是寥寥无几。 看了琦善一眼,他含笑道:“静庵兄也是不遑多让,与英夷谈判,敢于先斩后奏,要说胆大,咱们可是彼此彼此。” 听的这话,琦善一笑,“那都是因为易知足之故。” 见他提及易知足,林则徐顺着话头道:“此子虽则年少,却着实不凡,行事不落俗套,看似喜欢弄险,实则却是深思熟虑,此番实授上海道,却仍是元奇大掌柜,元奇的根基都在广州,日后他怕是免不了要搅扰静庵兄,还往静庵兄多多照拂。” 易知足有什么让他照拂的,这是让他照拂元奇,琦善微微颌首道:“皇上对于元奇也是极为关注,少穆兄放心。”说着,略微顿了顿,他接着问道:“少穆兄何时启程?” 这是要为他饯行?林则徐摆了摆手道:“难得闲暇几日,静庵兄就无须折腾了,至于启程......,佛广铁路正月初五通车,总要亲眼看看,甚至是做做火车,体验一下,再安心赴任。” “好,那咱们一道坐坐火车,亲身体验一下。”琦善笑道:“看看究竟有没有易知足说的那般神奇。” 正月初五,珠江南岸,石围塘码头。 佛广铁路的起点,石围塘火车站就在码头不远,由于《西关日报》从年前就宣传起,广州以及附近府县不少人都知道,正月初五佛广铁路举行通车典礼,过年本就闲暇,又是难得一见的西洋的新奇玩意,一大早,就有不少人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都想亲眼目睹一下这能拉动上百万斤,还能跑的飞快的机器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易知足也是一早就赶了过来,负责修建佛广铁路的伊利铁路公司的安德森一见他,就急忙道:“易先生,来的人太多了,需要维护秩序。” “放心。”易知足含笑道:“已经调派元奇团练前来维持秩序,八点之前就能赶到。” 进的车站,易知足一眼就看见停在铁轨上的那列火车,式样古老的出乎他的想象,而且机车个头似乎也不算大,比起他见过的蒸汽机车个头小一圈都不止,他很怀疑这机车有没有足够大的动力。 他指了指火车,道:“测试过没有?” “当然。”安德森不满的看了他一眼,道:“在美利坚就经过反复测试,在广州组装后,也经过反复的测试。”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今天通车典礼,钦差大人和两位总督大人很有可能会乘坐火车,这对于在大清扩大铁路修建十分重要,我不希望出现哪怕是一丁点的失误。” 听的这话,安德森登时显的有积分兴奋,连忙道:“易先生,我敢担保,绝对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这机车是多大的马力?” “二千。”安德森连忙道:“这是目前最为稳定成熟的机车型号,能够在平直线路上牵引六百吨的列车,速度可以达到每小时三十五公里。” 一小时三十五公里,广州到佛山这一段铁路十七公里都不到,也就是说,半个小时就能到佛山,易知足点了点头,这速度对于习惯了乘船、走路、坐轿、骑驴、骑马,坐马车出行的人来说,无异于是极快的,更何况,这火车还能负重六百吨,这可一百二十万斤。 八点过后,随着花地大营的团勇抵达车站,广州城的一众士绅商贾也陆续抵达,很快,站内就被挤得满满当当,一眼望过去,黑压压的一片人头,车站外的铁路两边,也满是看热闹的人群。 上午十点,钦差大臣辅国公绵性、两广总督琦善、两江总督林则徐、户部左侍郎吴其浚,广东巡抚怡良、广州将军德克金布、水师提督关天培、粤海关监督豫堃等广州大小官员浩浩荡荡的抵达火车站。 一众大小官员被迎进站内,登上临时搭建的高台,一见到火车,绵性就问道:“就这铁疙瘩能拉动上百万斤?” “回钦差大人。”易知足朗声道:“这是西洋目前最常用的火车机车,能拉动六百吨,也就是一百二十万斤,时速可达七十里,也就是一个时辰可以跑一百四十里,从广州到佛山,两刻钟可到。” 话一落音,一众大小官员纷纷交头接耳,这实在超出了众人的想象,拉负一百二十万斤,还能跑那么快?广州知府余保纯笑呵呵的道:“易大人,这机器吃什么?” “烧煤。”易知足道:“还需要水,一般跑个百里,就需要加煤加水。” 绵性道:“那得要多少煤?” “回钦差大人。”易知足含笑道:“这机器肚量小,吃得不多。” “人也到齐了。”绵性道:“开始吧。”他是迫不及待想看看这火车究竟是咱们回事,更是跃跃欲试的想亲自上火车体验一把。 易知足一笑,伸手道“请钦差大人主持佛广铁路通车典礼仪式。” 绵性一楞,随即摆手道:“这不妥,还是琦中堂适合。” 琦善一笑,“这是林大人任内修建的,该由林大人主持才最为适合。” 林则徐连忙谦让道:“琦中堂如今是两广总督,此事非琦中堂莫属。”(未完待续。) 第三五二章 铁路之利 在喧天的锣鼓和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停在站台的火车一声长鸣,喷着滚滚浓烟,缓缓的驶离了车站,看着拖着十二节满载的庞大的货厢的列车逐步加快速度,渐渐的消失在视线中,看台上一众官员才回过神来,纷纷交头接耳,议论不休。 有道是百闻不如一见,虽然易知足在《铁路兴国十八条》中列数铁路诸般好处,虽然《西关日报》连篇累牍的介绍火车的种种优越性,但那都是虚的,今日亲眼目睹火车的诸般不可思议,人人心里都满是震撼。 高台下,一众士绅商贾也是议论纷纷感慨不已,对他们来说,火车完全是超乎想象的存在,就那么一个铁疙瘩,居然能够拉动上百万斤的货物,而且还能跑的飞快,不是亲眼目睹,说破大天去也没人相信。 林则徐招手将易知足叫过来,道:“知足想过没有,铁路火车一开通,有多少人会因此失去生计?沿线船夫车夫,驿站客栈,茶铺酒肆等等都将大受影响。” 这是反对修建铁路的一个主要原因,易知足一转念便反应过来,林则徐这是要他当众驳斥,他当即朗声道:“部堂大人不能片面的看问题,确如大人所言,会有不少人因为铁路的开通而失去生计,但大人也应该看到,铁路修建给无数人提供了生计。 铁路修建需要大量的铁路工人,需要火车司机,列车员、调度员、养护工人,扳道工人等等,这且还只是表面的,实则,铁路修建不是单纯的修铁路,它包含一个完整的产业链,诸如,铁矿的开采冶炼,铁轨锻造,机器制造等等,这都需要大量的工人。 这笔帐仔细算下来,铁路修建提供的生计至少是十倍,甚至可能百倍千倍于丢失生计的人数,而且,尤为重要的一点是,铁路修建能创造大量的财富,能拉动带动地方经济,能为朝廷源源不断的缴纳丰厚的赋税。” 听的能够为朝廷带来丰厚的赋税,绵性登时来了兴趣,道:“易大人能否详细说说。” “还望钦差大人见谅,这里可不是详细说的地方。”易知足含笑道:“铁路运输不仅胜在量大,而且胜在速度快,运费低,在陆地可以大范围的调运物质,就以广州为例,广州如今需要大量的优质煤,但附近却不产优质煤。 广州的优质煤从哪里来的?从安南海运而来,不仅速度慢,而且限制了运输量,运费也因此而高昂,咱们大清并不是没有优质煤,在山西就是有大储量的优质煤,若是广州至山西修通了铁路,山西的煤就可以源源不断的运来广州。 这将极大的促进山西的优质煤开采,也将极大的促进广州对煤炭的消耗,因为煤炭价格降下来了,而且能够保证足够的供给。那么朝廷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山西开采煤矿,朝廷可以收税,煤炭铁路运输,朝廷也能受益,广州因为山西低廉而充足的煤炭,促进了工商业的发展,反过来也为朝廷提供更多的赋税。” 听的这番话,琦善问道:“广州对煤炭的需求很大?” “不只是广州,以后大清的所有省城府城县城都将大量需要优质煤炭。”易知足道:“广州如今正在逐步的推广高效节能煤炉,若是煤炭价格低廉又能保证充足的供给,煤炭将完全取代木柴。除此之外,工厂也需要大量的优质煤,所有的蒸汽机都是以优质煤为燃料,如今广州的优质煤是供不应求。” 听的这话,林则徐一笑,“知足所言的高效节能煤炉就是元奇免费提供给各大小衙门的蜂窝煤罢,确实方便好用,既无烟也无煤味,且干净,只是听闻煤价不菲,比用柴薪还贵,原来那煤是从安南运来的。”微微一顿,他才接着道:“若是煤价能够降下来,倒真是值得大力推广。” “京师用煤人家颇多。”户部左侍郎吴其浚开口道:“这蜂窝煤若确实有这般好处,京师倒是大可推行,京师的煤价并不高。” “看来吴大人平素是远庖厨。”林则徐含笑道:藩台衙门后厨应该也是用的蜂窝煤,吴大人回去可仔细查看了解。” 见的几人将话头扯到煤炭上面去了,易知足自然不愿意,今天如此好的机会,正是大力推销兴建铁路的机会,可不能被岔开了话题,他当即不急不缓的道:“在西洋,煤炭已经被广泛的用于工业燃料和生活燃料,咱们大清对于煤炭的应用可说是还没起步,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煤炭的广泛应用将会极大的促进大清的地方经济。” 说着,他话头一转,“铁路运输,可不仅仅只是用于运煤,铁路运输的优越性,将极大的促进东南西北各地商品的快速流通,商品流通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财富!意味着赋税!就说山西的煤,煤在山西不值钱,运到广东就值钱了,这一流通,山西、广东、朝廷,三方面都受益。 还有,铁路运输不只是加快了商品的流通速度,还加快了货币的流通速度,不论是商品还是货币,流通的速度越快,产生的财富就越多,朝廷从中得到的赋税也就越多,大清要想富国强兵,兴建铁路,势在必行。” “若论经济之道,大清怕是无人能及知足。”林则徐说着看了绵性和琦善一眼,道:“兴建铁路,争议颇大,此番借着佛广铁路通车之机,知足最好是将《铁路兴国十八条》再加以阐述引证完善,如此方能得到更多的支持。” 话才落音,“呜”一声长鸣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一俩客运列车缓缓的驶进了站台,待的列车停稳,易知足才含笑道:“诸位大人,这是客运列车,有兴趣的可以上车乘坐,到佛山转一圈回来。” 绵性率先起身笑道:“自然是要亲身体验一番,才能尽知火车诸般好处。” 林则徐跟着道:“钦差大人有此雅兴,下官自当奉陪。” “末将也凑个趣。”关天培跟着道。 见的绵性、林则徐、关天培都要试乘,琦善便含笑不语,总不能一众大员都去试乘,毕竟不清楚这洋玩意是否安全。 受邀请试乘的自然不只是一众官员,广州稍有名望的士绅商贾都在邀请之列,广州几大学院的先生士子也在邀请之列,原本不少年纪较大的士绅商贾对乘坐火车还有些担忧,见的钦差大臣辅国公绵性,两江总督林则徐、水师提督关天培、粤海关监督豫堃等大员都欣然登车,一个个自然也没什么好担心的,纷纷跟着登车,当然,也有不少人将机会让给自家的子弟。 登上火车,林则徐等人在易知足的带领下兴致勃勃的参观熟悉车厢,待见的还有厕所有自来水洗手,他不由的笑道:“设计的可真是周到。” “不周到可不行。”易知足道:“佛广铁路是路线短,长的路线要坐好几天,甚至是十多天,吃喝拉撒总的解决好,以后还会增加卧铺车厢,可以睡觉,这木椅子也要改进,改成软垫坐椅,否则时间长了受不了。” “不错。”林则徐轻赞了一句,一行人回到车厢,三三两两的分头坐下,这节车厢是专为一众官员准备的,上来人不是很多,显的空荡荡的。 落座之后,林则徐抬头张望了一下,才看向易知足,道:“知足知道蜀道难,闽道难,可听说过晋道更比蜀道难?山西境内,大山重重,深涧沟壑,丘陵连绵,可非广州这一马平川可比,要想修铁路出晋,可非易事。” “晋道难行,在下听闻过。”易知足道:“不过,山西出好煤,而且储量极大,即便再难,也要修一条铁路进去。” 林则徐担忧的道:“铁路造价昂贵,佛广铁路不过三十余里,且是一马平川,尚且要数百万银元,山西.......。” “山西老抠,富甲天下。”易知足道:“修铁路进山西对山西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晋商比谁都清楚,只要让他们实实在在看到修铁路的好处,游说晋商修铁路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话一落音,就感觉微微一晃,他连忙提醒道:“车开了,大人留神。” 也就是微微一晃,列车就缓缓向前滑行,往着窗外向后倒退的站台,林则徐有些诧异的道:“这么平稳?” 易知足点了点头,笑道:“火车不颠簸,看报喝茶都可以。” “哦,那可是免了舟车劳顿。” 出了站台,火车渐渐加速,看着窗外景色飞快的倒退,林则徐感慨的道:“这似乎不比奔马慢,但却毫不颠簸,若是真能在大清推广普及,出行倒是方便多了。” “不仅方便,而且快捷。” “确实快。”林则徐说着话头一转,“这铁路要多少年才能收回成本?” “这可不好说。”易知足斟酌着道:“看地段来,象佛广铁路,修建难度小,成本低,又是经济繁华之地,货运客运量大,五六年就能收回投资。若是偏僻荒凉之地,估计二十年也收不回投资。” 说到这里,他略微一顿,才接着道:“西洋修建铁路,极少是朝廷出钱,都是商人组建铁路公司修建,毕竟投资铁路的回报相当丰厚,就象佛广铁路,再怎么算,十年也能回本,可这条铁路养护的好能够使用百年,回报之丰厚,非同一般。” 回报如此之大?林则徐惊的半晌没有吭声,良久,他才道:“朝廷如何受益?” 易知足道:“不花银子就能在大清建立起铁路网络,这是最大的益处,再则,铁路公司每年的税银也不是小数目,还有因为铁路发展而带动的经济,这算是间接受益,另外,考虑到铁路的巨大作用,朝廷可以成立部门统一管理铁路公司,核定票价运费税银,在战时或是重大突发事件——比如大的自然灾害,朝廷有权利临时征用调度车辆等等。” 沉吟半晌,林则徐才颌首道:“知足说的不无道理,倒也不是不可尝试。” 易知足可不想一直跟他聊,笑了笑,道:“大人稍坐,后面车厢多是广州有名望的士绅商贾,在下得去招呼一下。” 林则徐听的一笑,挥手道:“今日你也算是主人,去罢。” 后节车厢里一色都是广州城里有名望的商贾,行商、票号、茶商、丝商、盐商、米商、铁商等等,易知足大多都熟识,进的车厢,一路走一路见礼寒暄,走到山西票号一众掌柜跟前,他站脚道:“初次乘坐火车,诸位掌柜感觉如何?” “好,相当好。”日升昌票号掌柜王德昌说着起身伸手让座,随即才道:“西洋这火车,可真是令人匪夷所思,原本读《西关日报》,还有些将信将疑,今日亲眼所见,亲身乘坐,才知确实一点不虚。” 易知足含笑道:“诸位掌柜应该清楚广州的煤价,山西出好煤,诸位就没点想法?” 志诚信票号掌柜员辻宽快人快语的道:“易大掌柜是打算在山西修铁路拉煤来广州?这太远了点吧?” “山西的煤只要能出山西,那就是银子。”易知足说着扫了一众西票掌柜一眼,道:“若是晋商没兴趣,元奇倒是极有兴趣。” 身为山西人的一众票号掌柜自然清楚,山西煤矿储量大分布广,最大的局限就在于有煤难运,车推舟载,输出实在是有限,而火车强大快速的运输能力他们刚刚见识到了,听的这话,一个个都有些兴奋,员辻宽沉声道:“咱们山西可不比广东,向东向南可尽是大山,能修铁路?” “当然能。”易知足笃定的道:“能穿山凿洞自然好,不能,绕点远路也无妨,火车速度快,而且还能不断的改进,速度会更快,拉载的也更多,不碍事。” 听的这话,一众掌柜登时大为兴奋,山西若是能修建铁路,对于山西来说,意味着什么?山西将富的流油!王德昌轻咳了一声,才道:“听说铁路造价不菲,佛广铁路这点距离就要四百万银元。”(未完待续。) 第三五三章 别有用心 佛广铁路造价确实不低,易知足修建这条铁路时,处处要求高标准,为的是引起朝廷和士绅商贾的高度重视,听的王德昌这话,他不以为意的道:“这是咱大清修建的第一条铁路,所需材料全部是从西洋跨洋运来,价格难免贵些,山西地形复杂,要修建铁路,仅是勘测线路,就需数年时间,待的动工修建,这铁路造价早就降下来了。” 王德昌将信将疑的道:“这造价能够降下来?” “当然。”易知足笃定的道:“昌化铁矿再有一年多时间就能大量的提供优质铁矿,届时,广州自己能够生产修建铁路所需要的优质铁,也能自行锻造铁轨,生产蒸汽机车,铁路修建完全可以自力更生,这造价焉能降不下来?” 王德昌暗忖,难怪元奇舍得在昌化投入那么大的人力物力财力,原来是冲着这铁路修建来的。略微沉吟,他才道:“在下还有一点不明白,广州如今的煤都是从安南购进的罢,似乎用不着山西的煤,易大掌柜何以对山西修建铁路如此有兴趣?” 听的这话,易知足一笑,“原因很简单,因为修建进出山西的铁路最赚钱,谁能控制进出山西的铁路,谁就控制了山西的煤。” “易大掌柜快人快语。”王德昌笑道:“修建铁路所需金额巨大,在下等做不了主,但会将铁路火车的情况详尽的禀报总号,并极力建议修建铁路,易大掌柜的意思,咱们也会如实转告。” “好。”易知足道:“烦请诸位转告各自总号和东家,晋商修建铁路,元奇必然会鼎力相助。” 蔚丰厚票号的范器贵忍不住开口道:“易大掌柜似乎并无染指山西铁路之意,为何却极力促成山西修建铁路?” “投桃报李。”易知足笑道:“西票对于元奇屡有援助,元奇自然也要有所回报。”说着他起身拱手道:“在下还的去后面看看,改日再叙。” 起身礼送易知足离开,王德昌才缓缓坐下,看了几位掌柜一眼,道:“怎么样?” “必须的修。”员辻宽道:“诚如易大掌柜所言,谁能控制进出山西的铁路,谁就控制了山西的煤,这可是一本万利之事,怎么着也不能让元奇来修。” “山西的铁路,元奇修不了,这点自知之明易大掌柜还是有的。”王德昌缓声道:“否则他也不会如此鼓动咱们来修。” “王大掌柜这是不赞成?” 王德昌笑了笑,道:“一本万利之事,岂能不赞成?不过,这条铁路没个几千万怕是修不下来,资金都用于铁路修建,票号怎么办?” 员辻宽疑惑的道:“这是别有用心?” 天成亨票号的任天德道:“这话可别乱说,人家口口声声说的是晋商,可不是票号。” 王德昌摆了摆手,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回去再议。” 佛广州铁路通车,轰动了整个广州城,火车的力大无穷,快速平稳都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不过,易府的老爷子易允昌却不关心铁路火车,而是关心易知足的婚姻大事,易知足今年已经不小,虚岁都二十三了,婚姻却是一拖再拖,与他同龄的,人家孩子都几岁了,不由的他不急。 着急当然不止是易允昌,夫人林氏比他更着急,吩咐人安排了晚宴事宜之后,她看向易允昌,道:“乐儿明日就赴上海上任,今儿无论如何得说清楚,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婚姻大事,不能一味的由着他的性子。” 易允昌掏出怀表看了看,已经是四点了,估摸着三小子也应该回来了,中风之后他将孚泰行交给两个儿子打理,就基本已经不管事,如今,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三小子的婚事,对这事他心里有些内疚,当年若不是孚泰行经营不善,欠债累累,三小子的婚事早就定下来了。 “儿大不由爷,这事咱们急有什么用?”易允昌慢条斯理的将怀表放回袋子,这才慢悠悠的道:“乐儿自有主见,他如今已是实授的四品道员,瞧着架势,估摸着还的往上升,若能有个好姻亲,也是一大助益,提提就好,没必要逼他。” “都是老爷一味的纵容......。”林氏埋怨了一句,想到对方急不得,当即顿住,道:“好,就依老爷的,不逼他,提提总可以吧?” “提,当然要提,也老大不小了。”易允昌话才落音,易知书就满面笑容的走了进来,他才从火车站回来,不等他见礼,林氏就问道:“乐儿没跟你一道回来?” “回母亲。”易知书含笑道:“三弟事务繁杂,怕是还得一阵子才能过来。” 易允昌看了他一眼,道:“那两个喜欢女扮男装找你三弟的丫头,你可打探清楚了?” “回父亲。”易知足点头道:“打探清楚了,一个是许家的,不过听说已经订了亲,夫家是洞庭湖那边的,一个是金家的,尚且待字闺中。” “天壕街盐商金家?” “正是。” “那倒也门当户对。”易允昌颌首道:“待会找机会探探他口风。” 林氏却问道:“那金家女子如何?” “乐儿喜欢的还能有差?”易允昌道:“问那么多做甚?门第不差就行了。” 五点过一点,易知足才赶回易府,明日要去上海上任,还说不定什么时候能回广州,自然是要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吃顿饭,进的大门,他便径直赶往正院,才到门口,易知书就迎了上来,满面笑容的道:“三弟回来了。” “见过兄长。”易知足含笑拱手道。 “三弟何须如此客气。”易知书说着还了一礼,道:“三弟投数百万修建佛广铁路,原本非议不小,今日通车,可全是一片盛赞,这得多长时间收回成本?” 听的这话,易知足有些意外,他这位大兄素来比较本分,今日对铁路火车怎的如此上心?他斟酌着道:“这可不好说,主要还是看运输量,尤其是货运。” “货运怕是不太乐观。”易知书道:“三水才是粤西粤北的货物集散地,火车只到佛山,货物从广州用火车运到佛山,又的转运一次到三水,怕是没多少商人愿意倒腾,除非是货物只到佛山。” 易知足听的一笑,“那就再往前面修,修到三水。” “铁路真打算修到三水?”易知书欣喜的道。 看来是真是有想法,易知足也不问,也不走,摸出支雪茄点上,静等下文,易知书笑了笑,道:“火车站,三弟打算如何管理?” 这是想荐人?易知足沉吟着道:“对于铁路的管理,咱们没有经验,如今正处于铁路推广的关键时期,一丁点的事故都不能出,所以,元奇高薪聘请了花旗人来管理佛广铁路,同时从义学抽调一批会英语的学生跟着学习管理。”说着,他一笑,“兄长若是有人要照拂,先让他进义学学习英语。” 易知书有些失望的道:“还的先学夷语?” “学英语好,以后元奇需要大量的会英语的人才。”易知足含笑道:“铁路以后也会大规模的修,不要担心没有机会。” 听的以后有的是机会,易知书笑道:“谢三弟提点。” 进的正堂,一眼瞅见易允昌、林氏都端坐在上首,易知足心里暗自纳闷,这是什么情况?他也无暇多想,连忙快步上前见礼,抬起身,他便笑道:“父亲的身子一日好似一日,如今瞧起来,已是完全康复了。”说着,又对林氏道:“母亲这几日瞧着倒似清减了些。” 林氏绷着脸道:“****的人客不断,都是拐弯抹角的夸赞这家女人容貌好,那家女子贤淑,这能不清减?” 这又是要说亲事,易知足登时头大,连忙陪着笑道:“都是孩儿不好,累母亲操劳了。” “不用站规矩,坐。”易允昌说着指了指椅子,待其落座,他才和煦的道:“你也老大不小,现如今又是实授的上海道,还没成亲,传出去象什么话?你母亲为此也是终日操心,这些日子,精挑细选,终于是有一家合意的,已经着人上门提亲,这次可不许再推脱了。” 都上门提亲了?易知足不由的一呆,半晌才迟疑着道:“哪家的女子?” 易允昌老神在在的道:“南城,天壕街,金家,广州城里有名的书香门第,也是有数的大盐商,与咱们家可谓是门当户对.....。” 金兰香?易知足一转念便反应过来,这是在诈他,当即笑道:“父亲可别乱点鸳鸯谱。” 听的这话,屋里几人都是一楞,不是金家的,那是许家的?可许家的那丫头不是已经许了人家?两老口登时齐齐看向易知书,难道是弄错了?见这情形,易知书连忙道:“许家那姑娘可是订了亲事的,三弟如今是朝廷命官,这声誉......。” “兄长说哪里去了?”易知足郁闷的道:“我跟那俩丫头可是清清白白......。”他心知这只会越描越黑,当即打住,看向易允昌和林氏道:“父亲母亲且别着急,孩儿这才多大年纪?二十二,如今正是一帆风顺之时,三年,再等三年如何?说不定还能升个三品大员,到时候娶个公主回来。” “公主就算了,咱们侍候不起。”易允昌笑着摆了摆手。 易知书却道:“三弟不喜欢金家那女子?” “不是不喜欢。”易知足道:“这事得讲究个缘分。”说实在的,他心里也没底,这年头要想遇上一个心仪的女子,那可不是一般的难,等闲人家的女子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见一面都难,对于金兰香,他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压根就没往那方面想,许怡萱,他倒是有几分喜欢,可人家却是订了亲的。 安静了片刻,易允昌才开口道:“这事你可的仔细想清楚,婚姻还是门当户对的好。” 次日一早,两顶青布小轿就停在了磊园的大门外,轿帘一开,女扮男装的许怡萱从轿内走了出来,负手望着磊园的大门,心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同样是女扮男装的金兰香缓步走过来,道:“姐姐,咱们是不是来早了。” 许怡萱转身吩咐小厮道:“去禀报一声。”然后才看向金兰香道:“昨晚一宿没睡着吧,半夜还在翻身。” 金兰香道:“想着今天要乘坐火车,自然是兴奋。” 听的这话,许怡萱打趣着道:“是想着今天要见某人,兴奋的睡不着吧?” “我看姐姐才是。”金兰香毫不示弱的回击道:“姐姐不是也没睡着。” 许怡萱轻叹了一声,道:“姐姐睡不着,是因为就要出嫁了。” “啊?”金兰香一呆,道:“席家来人了?” 许怡萱点了点头,道:“也就是下个月。” 听的连许怡萱也要远嫁了,金兰香心里登时堵的慌,眼圈一瞬间就红了,道:“姐姐这一走,只怕今生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那倒未必。”许怡萱道:“只要妹妹不远嫁就行。” 什么意思?金兰香不解的看着她,却张不开口问,许怡萱却不以为意的道:“急于成亲,是为了冲喜,估计是凶多吉少。” “啊?这不是将姐姐往火坑里推吗?” 许怡萱冷笑道:“如此也好,就当是还债了。” 两人正说着话,易知足已是迎出门来,人家今日明摆着是来送行的,他当然要迎一迎,“许兄、金兄。”他拱手笑道:“不过是去上海暂住,隔三差五还会回广州,何敢劳二位前来送行。”说着,他伸手道:“二位请。” “谁来送你。”许怡萱道:“咱们要去坐火车,顺道......。” 听的这话,金兰香连忙拱手还礼道:“隔三差五回广州,易兄这是上海广州两头住?” “在下有快船,广州到上海也就五六日行程。”易知足说着一笑,“昨日通车典礼,就想着二位不会错过......。” “昨日人多,咱们可不敢去。”金兰香道:“想着今日应该人少,特意邀约了几个姐妹一道去看看。” 易知足点了点头,笑道:“这事要大力支持,我吩咐他们特意给你们安排一节车厢。” 金兰香连忙拱手道:“谢谢易兄,也祝易兄一路顺风。”(未完待续。) 第三五四章 新官上任 上海县衙,签押房。 正是春节期间,衙门封印,诺大的县衙里冷冷清清不见几个人影,知县刘光斗独自枯坐在签押房里,愣愣的出神,乘着衙门封印之机,他前去江宁打点,想调离这个平日里抢不到手如今却是唯恐避之不及的上海知县,不过,他在江宁上下打点,礼送了不少,事却没办好。 原因很简单,自英军舰队攻陷上海,知县王文柄殉难以来,一年的时间上海知县已经走马灯一般换了两任,他是这一年的第三任上海知县。 要说在平日里这上海知县可是难得的肥缺,根本轮不到他头上来,但眼下英夷舰队还未退兵,天知道会不会再杀一个回马枪?尤其是林则徐调任两江的消息传开后,更是让他如坐针毡。 林则徐坚持严禁鸦.片,强硬抗击英夷,此番接任两江坐镇江宁,只怕两江又会挑起战端,有道是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辛苦半生才熬出头,他可不想以身殉国,也不愿意整日里提心吊胆的做这知县。 “东翁。”门外传来师爷董千秋的声音。 回过神来,刘光斗才道:“进来。”说着站起身来,随同他前来上海上任的五个师爷,如今已经走了四个,对于这位一直不离不弃的董师爷,他心里满是感激。 四十出头,蓄着山羊胡,戴着副眼镜的董千秋推门进来,县尊从江宁回来就将自个闷在签押房,不问可知,江宁之行定然是未能如愿,他拱了拱手,道:“今日已是正月初十,再有几日,新任道台易大人也该到上海了。” “先生请坐。”刘光斗伸手让座后,又将火盆移了过来,这才落座道:“易大人去年就已实授上海道,却迟迟不见上任......。” “易大人可是个大忙人。”董千秋含笑道:“朝廷发行国债,易大人岂能不亲力亲为?况且,林部堂调任两江,易大人焉有不来之理?看最近的《西关日报》,佛广铁路定于正月初五开通,若是所料不差,通车典礼之后,林部堂、易大人也就该启程了。” 默然半晌,刘光斗才闷声道:“林部堂接任两江,于两江而言,祸福难料。” 董千秋看了他一眼,道:“如今也只能往好处着想。” “那也未必。”刘光斗烤了烤手,闷声道:“实在不行,还可以挂印辞官。” 挂印辞官?董千秋一阵无语,半晌才开口道:“在下窃以为大可不必,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未能调离上海,于东翁而言,可能是一个十分难得的机会。” “机会?”刘光斗一楞,随即道:“还望先生点拨。” “定海大捷,皆言是广东水师之功。”董千秋缓声道:“但浙江好友来信却言,定海一战,乃是以元奇团练为主,再看朝廷对元奇团练的大肆封赏,这个说法应该是可信的。东翁且想想,能一举全歼并俘虏数千英夷,元奇团练之战力怕是远在绿营之上。 从《西关日报》的报道来看,易大人虽实授上海道,却仍是元奇大掌柜,上海如今非是善地,易大人岂能不知,前来上任,必然会携带元奇团练,有元奇团练协防县城,东翁何须担忧?” 刘光斗疑惑的道:“易大人难不成还能携带数千元奇团练前来上海?” “如何不能?”董千秋道:“上海不是也招募了不少福建水勇?” 略微沉吟,刘光斗才道:“所谓的机会......?” 董千秋一笑,清脆的道:“易大人。” 易大人?刘光斗一转念便反应过来,易知足不过二十出头就已经是实授上海道,在京师,皇上连着三日召见,且又深受林则徐青睐,可说是前程无量,上海县衙又处于上海道衙的直接管理之下,来往的机会多,与易知足处好关系,这日后的好处必然是不少,如此说来,倒也确实是个机会,说不定,还真有可能是因祸得福。 县城大东门内侧,上海道衙。 衙门里同样冷清,后院里,已调任苏松督粮道的原上海道台巫宜禊在书房拥着火炉悠闲自得的看着书,他也是刚从江宁回来,新任的上海道台易知足迟迟没来上任,他无法办理交接,无法离上海,心里自然着急,说实在的,他一天也不愿意在上海多呆。 在上海提心吊胆且不说,上海这小县城也无法与苏州相比,他只想早早办理交接然后赴苏州上任,苏松督粮道不仅是衙署在苏州,而且是归漕运总督管辖,谁来主理两江都跟他没多大关系。 江宁之行,打探的可靠消息,林则徐、易知足在年后就会赴任,这让他彻底的放松下来,匆匆赶回上海等候,元奇有快船,从广州到天津也只要半个月,这事他是听闻过的,估摸着也就是这几日,对方就会来。 察觉的天色有些暗,他掏出一块怀表看了看,才下午四点多,当下书起身踱到门外瞧了瞧天色,见的天空阴沉沉的,估摸着怕是有一场大雨,他正担心易知足在的行程会不会因为大雨而延误,一个长随满脸欣喜的快步进来,躬身禀报道:“老爷,到了,易大人到了。” 一听易知足到了,巫宜禊不由的一喜,随即问道:“林部堂可在船上?” “没有。”那长随连忙回道:“林大人乘洋船直接去了江宁。” 巫宜禊点了点头,道:“派人去县衙、海关、游击署通知一声,让他们去码头迎接。” 易知足来的如此之快,着实是让刘光斗有些意外,听的消息,连忙临时召集了几个属官一众衙役,又派人分头去通知县城内有名望的士绅商贾,这才匆匆赶往大东门外的码头迎接,到的码头,他才发现前来迎接人不少,码头上已有绿营兵丁在维持秩序。 黄浦江上,一艘大船缓缓的逆江而上,船头上,身材明显有些消瘦的严世宽指着前方道:“大掌柜,前面就是大东门,您的官衙就在大东门内。” 一身便装的易知足望着两岸桅杆林立的景象笑道:“上海比我预料的还要繁华几分。” “大掌柜有所不知。”严世宽含笑道:“沿海航线,以大江口为界,划分为南洋航线和北洋航线,由大江口南下浙江、福建、广东、南洋,统称南洋,北上江苏、山东、河北、辽宁,统称北洋。 包先生在《安吴四种》所述,南洋多矶岛,水深浪巨,非鸟船不行。北洋多沙碛,水浅礁硬,非沙船不行。上海则是南洋北洋两条航线的交汇之地,更兼有大江的内河航运,可谓是三条航线交汇,焉能不繁华。” 听的这话,易知足笑道:“这两年长进不小,连包先生的书都读。” “咳。”严世宽轻咳了一声,道:“元奇越来越大,大掌柜这官怕是也会越做越大,咱不读点书,以后如何去做一省之总掌柜。” “还记着这茬?”易知足笑道:“先别惦记一省总掌柜,先给我将苏松两府一州拿下来。” “这不是问题。”严世宽语气轻松的道:“大掌柜既然已经上任,咱们是否可以打出元奇的招牌来?” “不要有顾忌,大刀阔斧的整合。”易知足道:“先一统上海钱业。” 听的这话,严世宽笑道:“有大掌柜这句话,咱可就放心了,也是时候让咱露露脸了。” 两人说着话,船已缓缓的偏离主航道准备靠岸,岸上的兵丁却是大声的呵斥,不准靠岸,见这情形,易知足笑道:“这么好的机会,狐假虎威一次?” 严世宽二话不说,两步跨上船头,高声喝道:“分巡苏松太兵备道,易大人在此,还不快快迎接!” 一听的船上是易大人,码头上一众人连忙自觉排队上前迎接,上的码头,易知足一眼就瞧见包世臣站在人群外,他丢下一众官员士绅,快步迎上去拱手笑道:“安吴先生怎的也前来码头......。” 包世臣含笑拱手道:“东翁远道而来,小老儿岂能不来迎一迎。” 安吴先生?包世臣在江南可谓是大名鼎鼎,听的眼前这其貌不扬的老头就是包世臣,码头上一众人都是一楞,更令众人诧异的是,包世臣居然以东翁相称?包世臣做了易大人的幕僚? 回过神来,知县刘光斗连忙率领众人上前见礼,易知足众人一眼,道:“有劳诸位前来迎接。” 刘光斗连忙道:“大人舟车劳顿,下官等已备好接风宴......。” “诸位的心意本官心领了。”易知足摆了摆手,含笑道:“接风宴就免了,瞧着天色怕是有场大雨,诸位留下名贴,请回吧,改日再聚。” 留下名贴?一众官员士绅心里都是一喜,看来不枉前来码头迎接一场,这位行商出身的道台大人虽然年轻,却也谙熟人情世故。 刘光斗殷勤的道:“那下官送大人前往道衙。”说着他往后招手道:“轿子。” 易知足毫不客气的道:“要两顶,给安吴先生准备一顶。” 一行人由大东门入城,绕到道衙正门,易知足一下轿,一个四品官员就满脸笑容的迎上来,拱手道:“知足兄远来,在下未能亲去迎接,还望恕罪。”说着,他一笑,“没料到知足兄来的如此之快,这不,赶紧着给知足兄腾地方。” 依照官场规矩,官员离任就须的搬出衙门,但易知足迟迟不来上任,一应公务巫宜禊还的处理,是以一直没搬,不过,他早有准备,已经雇下客栈,陆续搬了不少东西。 上海城里的四品官员,易知足不用问就知道对方的身份,当即拱手还礼道:“事情太多,迟迟未能赴任,累兰亭兄滞留上海数月,在下实是愧疚。”略微一顿,他接着道:“地方不急腾,兰亭兄且慢慢收拾。” “知足兄别客气,这可不能坏了规矩。”巫宜禊说着伸手礼让道:“知足兄请。” “兰亭兄请。”易知足谦让了一番这才举步走进道衙大门。 好不容易盼到正主儿来了,巫宜禊是一天也不想多在上海呆,进的大堂,他便道:“一应库房已全部清点封存,不知知足何时方便交接?” 易知足道:“已经耽搁兰亭兄太多时日,可不敢再耽搁了,今日天色已经不早,明日交接,如何?” “也不在乎这几日。”巫宜禊笑道:“知足兄远道而来,歇息几日也无妨。” “不必了,在下聘请的幕僚已在上海多日。”易知足含笑道:“就明日罢,此间事了,兰亭兄也好赶赴苏州就任。” 道衙大门外,知县刘光斗心里却是大犯嘀咕,不是说易知足会带元奇团练来上海赴任?怎的连一个团勇都没见着,他正纳闷,师爷董千秋匆匆赶了过来,轻声禀报道:“后面没见有运送团勇的兵船。” 后面没有兵船,也就是说易知足没带元奇团练来?刘光斗脸色登时就沉了下来,看着董千秋不吭声,董千秋却是微微摇了摇头,道:“这没理由,是不是为了避嫌?” 刘光斗微微点了点头,这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带数千团勇上任,也确实有些惊世骇俗,略微沉吟,董千秋才道:“大人不如找个机会探探口风?” 待见的巫宜禊从大门出来,刘光斗连忙上前见礼,恭送对方升轿离开,他才快步进了大门,到的大堂外,见易知足与包世臣正在说话,他也不敢吭声,乖乖的站在外面候着。 大堂里,包世臣缓声道:“.....接到林部堂信,墨生(魏源)原本已经赶来上海,后面林部堂接任两江,又着其去江宁......,考虑到东翁初次为官,怕是还再请几位先生。”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林部堂调任两江,岂能没有熟悉两江的幕僚,这点倒真是疏忽了。”说着,他瞥了一眼立在外面的刘光斗,道:“可否请县衙的师爷帮着办理交接?” “这倒是可以。”包世臣颌首道。(未完待续。) 第三五五章 上海义勇 天空阴沉沉的,雨却一直没下下来,站在大堂外的知县刘光斗抬头看了看天色又看向大堂里正在说话的易知足、包世臣二人,他心里很是纳闷,名满江南曾经做过两江总督陶澍的师爷,号称‘全能师爷’且又做过一任知县的包世臣,怎的会做易知足的师爷,这事传出去,怕是都没几个会相信。 转念他又想到,易知足究竟有没有带元奇团练前来上海,这事可的尽快打探清楚了,若是没有,他也好早做打算,总不能等到兵临城下再挂印辞官。 正在东想西想,却听的易知足叫他“刘大人——。” “下官在。”刘光斗连忙应了一声,快步走入大堂,拱手道:“易大人有何吩咐?”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将你县衙师爷借调几个,协助包先生办理交接。” 这位易大人上任就只带了一个师爷?刘光斗一楞,县衙师爷,他如今也就只剩下一个钱粮师爷——董千秋,他连忙如实说道:“大人,县衙如今只有一位师爷,大人若是办理交接需要人手,县丞主薄以及六房书吏皆可抽调。” 县衙也只有一位师爷?易知足有些意外却也不以为意,毕竟眼下是各衙门封印之时,见他沉吟,包世臣开口道:“明日请县丞大人和董先生过来即可。” “下官遵命。”刘光斗连忙躬身道,随即,他大着胆子道:“大人,接风宴已经订下,不吃未免可惜,下官着人送来,可行?” 易知足听的一笑,对方这是拐着弯的想宴请他,初来乍到,他也不愿拂了对方的面子,毕竟很多事情离不开这位上海知县,再说,他也想多方面了解一下上海的情况,当即便颌首道:“行,刘大人将封将军也请来罢。” 见他同意,刘光斗登时喜笑颜开,连忙拱手道:“下官这就去安排,大人稍后。” 待的刘光斗离开,包世臣才道:“东翁急着交接,可是急于离开上海?”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得尽快赶往江宁,怕是要等到开印之后才能回来。”他急于赶往江宁是因为元奇团练的事情,元奇团练兵分两路赶往江宁,年前就已经分批出发,由粤入湘,顺长江而下的怕是再有几天就能抵达江宁,他得与林则徐一道妥善安置,以免走漏风声。 不过,这事却不宜对包世臣提起,不是不信任,而是事情太大,正面对战,他们根本不是英军的对手,唯有出奇制胜,而元奇团练就是奇兵,若是走漏了风声,这仗也不用打了,保密起见,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 虽然包世臣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急着去江宁,但对方不说他也不多问,身为幕僚,不该打探的坚决不要多问,这是规矩,不过,对方不说,很显然不是去江宁拜码头,看来极有可能与元奇有关。 小厮李旺这时快步走到大堂外禀报道:“少爷,外面有几个书吏和衙役,说是前来拜见。” 道员是独任官,手下没有属官,不象知县手下有县丞、主薄、典史、巡检之类的属官,但署内六房书吏和三班衙役却是必不可少的,如今正是封印期间,前来的拜见的应该都是住在上海县城消息灵通之辈。 见易知足不吭声,包世臣估摸着他是不愿意见,便开口道:“东翁且先歇着,在下去见见他们,六房书吏熟悉情况,利于办理交接。” 易知足确实不愿意见他们,当即点了点头,道:“有劳包先生。”随即又吩咐李旺道:“着人先将包先生的院子收拾出来,天气冷,木炭要备足。” “谢东翁体贴。”包世臣说着拱手离开。 点了支雪茄,易知足缓步步出大堂,站在台阶上打量着空旷的院子,一路进来他就留意到这道衙不仅规模较小而且有些破败,与广州的总督府自然是不能相比的,就是与广州的府衙相比,也是明显不如,不过想想也是正常,虽说品级相同,都是府级署衙,广州府府衙毕竟是在省城,岂是在县城的道衙能够相比的? 有时间得抽空将这署衙翻新一下,他心里暗忖,这可是上海的脸面,以后少不的要在这里接见会见一众外商,这破败的样子,可是有损上海的形象。 他正想着,严世宽快步进了院子,到的跟前便打趣着道:“该不会是想广州的磊园了吧,这道衙也忒破败了一点,那话怎么说来着,官不修衙。” 上海道员也算是肥缺,怎的不修整衙门?官员的家眷全都住在这里面,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避嫌?易知足递了一支雪茄过去,道:“官不修衙,还有什么讲究不成?” “咱又不是官,哪知道这里面的名堂。”严世宽大大咧咧的道:“三哥若是想长期留在上海,倒是不妨翻修一下。” “咱可是打算在上海落地生根的。”易知足道:“腾出手来,是得好好翻修一下。”说着,他话头一转,道:“先说正经事,抽调一笔银子出来,将县城东北方向的空地尽量买下来,沿江的荒地都要。” “三哥这是准备大兴土木?”严世宽连忙问道:“要买多少?” “十万八万的也不嫌多,量力而行。”易知足道:“以后修建工厂,要的是地,这上海城也会扩一扩。” “明白。”严世宽点头,随即又问道:“有多长时间?”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有两到三年时间,你尽可以从容的买。”说着他又叮嘱道:“可别干出什么强取豪夺的事情来,别坏了元奇的声誉,也别落了本官的颜面,否则,你就准备去南洋开辟新市场。” 严世宽连忙正容道:“大掌柜放心,借在下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打着元奇和大掌柜的幌子胡作非为。” 雨终究是落了下来,雨借风势,打的屋顶瓦面“啪啪”直响,花厅里,一大盆炭火烧的红彤彤的,两盏蜡台将屋子里照的亮堂堂的,易知足坐在首席,知县刘光斗,江南提督本标右营驻上海的游击封耀祖一左一右相陪。 四十出头,方面广额的封耀祖举起酒杯道:“末将久闻易大人之威名,今日总算是将大人盼来了,末将敬大人一杯。” 易知足端起酒杯,笑道:“依照军中喝酒规矩.....。” “早就听闻大人与广东水师一众将领关系极好,看来,传闻不虚。”封耀祖说着爽快的道:“末将连干三杯。”说着,他豪气的连饮三杯。 易知足一笑,将酒干了,自斟了一杯,道:“但凡是抗击英夷,作战勇猛的将领,我都敬重。”说着,他举起杯道:“希望以后有更多的机会与封将军喝酒。” “大人放心。”封耀祖端起酒杯道:“英夷若敢再犯上海,城在人在,城破人亡。”说着,头一仰,将酒干了,放下酒杯,他接着道:“陈军门听说大人实授上海道,欣喜无比,着末将及时通传,说会亲自赶来上海一晤。” 他口中的陈军门自然是江南提督陈化成,易知足含笑道:“听闻定海之战,陈军门也赶去了定海,可惜失之交臂......有暇,在下定会去松江拜访。” 见是话空儿,刘光斗连忙举杯道:“大人坐镇上海,实是上海子民之福,下官恭敬大人一杯。” 易知足心里暗笑,这话倒也不虚,他来上海,对于上海的百姓来说,确实是有福,当即也就举杯干了,见他喝酒爽快,刘光斗放下酒杯道:“英夷破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听闻英夷舰队如今仍滞留广州外洋,大人坐镇上海,可的多加防范,上海可经不起英夷再次蹂躏。” 这话似乎是话里有话,什么意思?易知足放下酒杯,缓声道:“两广总督琦部堂在广州与英夷谈判,已经与英夷签订条约,休战的可能很大。不过,英夷反复无常,一日不退兵,咱们一日不能抱以侥幸心理,须的严加防范。 英夷为什么不敢攻击广州?就是因为广州积极备战,严阵以待,从英夷祸乱东南沿海的情况来看,英夷也是指着软柿子捏的角儿,只要咱们积极备战,严加防范,英夷未必敢再犯上海。” 琦善与英夷谈判,签订合约了?这可是好消息,刘光斗一喜,道:“琦中堂真与英夷签订条约了?”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别急着高兴,英夷对条约并不太满意。” 不太满意是什么意思?还要再打?刘光斗心里一沉,略微沉吟,才大吐苦水,“大人,咱们也并非是不想积极备战,可招募义勇要银子不说,也需要时间训练,前番招募的福建义勇,英夷一打进城,他们也就由勇变成了匪。”说着,他迟疑着道:“听闻元奇团练训练有术,大人何不调些团勇来协防。” 听的这话,封耀祖也连忙附和着道:“若有元奇团练防守上海,英夷必然不敢来犯。” 轻叹了一声,易知足才道:“英夷舰队就盘踞在广州外洋,元奇的所有产业也尽在广州,元奇团练哪敢轻易调离广州,况且,就算本官想调,广州的大员们也不会同意。” 听的这话,刘光斗不由的大为失望,如此说来,根本就指望不上元奇团练守城了?封耀祖却没沮丧,沉吟着道:“听闻元奇团练,大人当初也就只训练了半年?” “不错。”易知足点头道:“与英夷谈判,本官是参与了的,英夷就算对订立的条款不满,回国请示,一个来回也要大半年时间,有这时间,咱们完全可以在上海组建团练,银子的事情,你们无须担忧,训练方面,本官也可以从元奇团练调一批头目过来,有半年时间,咱们完全可以训练出一支不逊色元奇团练的义勇出来。” 刘光斗将信将疑的看了两人一眼,才道:“大人有这把握?” “当然有把握。”易知足笃定的道:“训练元奇团练时还没经验,现在已经积累了不少经验,岂能没有把握,不过,这事须得二位鼎力相助。”说着他看了两人一眼,道:“咱们三人如今可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说句不好听的,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上海若是再被英夷攻陷,咱仨谁也没有活路。” 这倒是句实话,上海城破,他们三人就算苟且偷生,也会被朝廷革职问罪,封耀祖当即道:“大人有何吩咐尽管直说,力所能及之事,咱们必不推脱。” “招募训练义勇事宜,须得二位出面。”易知足缓声道:“不瞒二位,本官须的避嫌,元奇团练已经上万人,本官可不敢再以元奇的名义组建团练,为着身家性命和仕途前程着想,本官也不吝出钱出人出力。” 听的这话,刘光斗、封耀祖两人都是一喜,这可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事,出银子出人帮着组建训练义勇,却不挂名,这根本就是给他二人送功劳,对视了一眼,两人连忙起身离座,拱手道:“大人放心,咱们必定竭心尽力。” “坐。”易知足伸手道:“如今上海情形如何,民心是否可用?” 缓缓落座,刘光斗才斟酌着道:“英夷上次破城,肆意烧杀抢掠,民愤极大,招募义勇抗击英夷,上海百姓必然踊跃参与,大力拥护......。” 易知足接着问道:“士绅商贾呢?” “受害最大,损失最巨的便的士绅商贾。”刘光斗道:“英夷破城,城中店铺富户几乎都被洗劫一空。” 点了支雪茄,易知足才缓声道:“元宵一过,小范围内组织募捐......。” “募捐?”刘光斗一楞,迟疑着道:“大人方才不是说......。” “掩人耳目而已。”易知足缓声道:“本官可不想出了银子还被人攻讦,先募捐,不足的部分,本官补上。” “大人。”封耀祖道:“招募多少义勇合适?” “上海不过一县城,招募数量大了,有骇视听。”易知足道:“招募一千人。” 一千人能济得了什么事?刘光斗看了封耀祖一眼,道:“大人,英夷船坚炮利,且有数千之众,一千怕是少了,至少也得五千义勇。” “说得是。”封耀祖连忙附和道:“至少也得五千人。” 合着不是你们出银子,易知足翻了两人一眼,道:“兵贵精,不再多,二千,不能再多了,抗击英夷须得用火枪,五千人,到哪里去弄那么多火枪?”(未完待续。) 第三五六章 掺沙子 从道台衙门出来,雨已经停了,刘光斗瞥了一眼等候亲兵牵马过来的封耀祖,也不急着上轿,挥手屛退了前来迎接的下人,这才轻声问道:“易道宪真有能力为二千义勇配备火枪?” 封耀祖打了个酒嗝,转过身道:“看来刘大人不仅是对元奇团练不了解,对咱们这位新道宪也不了解.....。”说着他压低声音道:“元奇团练一万团勇全部装备的是西洋火枪,要不如何能够一战收复定海?还有,虎门炮台四百多门西洋火炮也是易道宪采办的。” 元奇团练居然全部配备的是西洋火枪?刘光斗还是头一次听闻,闻言不由恍然大悟,难怪元奇团练只训练半年时间就能如此厉害,原来是依仗西洋火器,也不怪易知足要避嫌,半晌他才长叹一声,道:“元奇可真是有钱。” “那是当然,大清第一号钱庄,还能缺了银子?”封耀祖道:“刘大人若是想升官发财,可得好好把握机会。” 升官发财谁不想?刘光斗心里登时热烘烘的,当即拱手道:“招募训练义勇,还要多多仰仗封将军。” “刘大人何必客气。”封耀祖笑道:“道宪不是说了,咱们如今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飞不了我,也迸不了你,自当同舟共济,精诚协作。” 小东门内,长生桥。 严世宽从道衙出来后径直就回转到长生桥北端马姚街的一栋宅院,这是他来上海后盘下的一处宅子,出入方便且安静,而且距离天官牌坊街的福康盛钱庄也不远。 一进院子,严小妹就迫不及待的迎了上来,道:“怎的冒着那么大的雨回来了,大掌柜没留饭?” “他的应酬上海那些官员。”严世宽说着便道:“赶紧的,弄些吃的来,饿死了。” “先去拿些点心来,再沏壶热茶。”严小妹吩咐完之后,便问道:“大掌柜有变化没有?” “有甚的变化。”严世宽说着取了一支雪茄叼上,不愿意多说,今儿见易知足,两人闲侃的时间不短,但对方却一句也没提及小妹,这让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这一晃就是四年,小妹都二十了,他这当哥子的哪有不急之理。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易知足一直也没订亲,也不知道那家伙心里是怎么想的?抽空的探探口风,这么下去可不是事,老爷子每次来信也总会提及这事,弄的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回信。 见他似乎闷闷不乐,严小妹关切的道:“不会是一见面就被大掌柜训斥了罢?” 严世宽白了她一眼,挥手将丫鬟小厮屛退,这才开口道:“父亲上次来信,说是你一年没回广州了,甚是想念,要不.......回广州一趟?正好可以搭乘快船。” 什么意思?严小妹一张俏脸随即沉了下来,易知足一来上海,就让她回广州,这是不想他两人见面?难道......?想到这里,她语气平淡的道:“大掌柜成亲了?” “想什么呢?”严世宽道:“大掌柜成亲必然轰动一时,能瞒得了谁?” “那五哥是什么意思?” “大掌柜如今已经不是昔日西关的易家三少了,也不只是元奇大掌柜,如今是正经八百的四品道员,还袭着三等轻车都尉的爵。”严世宽缓声说道:“不出意外的话,还会升,二品甚至是一品大员,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我可以不要名分。”严小妹想都没想便脱口道:“打去年回广州,我就想明白了,我不在意名分。” 严世宽沉声道:“可父亲在意,我也在意......而且大掌柜也很是为难。” “大掌柜为难什么?”严小妹不解的道:“我不在乎名分,大掌柜有什么为难的?” “大掌柜对咱们严家有大恩。”严世宽沉声道:“纳你为妾,人家如何看大掌柜,挟恩图报,乘人之危?再说,你五哥我与大掌柜又是自小的挚交......。” “这干五哥何事?”严小妹道:“谁不知道你与大掌柜的交情,难不成还会有人因为这事背后说五哥的闲话不成。”略微一顿,他接着道:“再说了,做妾又不是什么光彩事,谁会大张旗鼓宣扬不成?” 见她一副铁了心的架势,严世宽一阵无语,半晌才长叹道:“五哥明日帮你探探口风。” “不用五哥帮忙,我自己去。”严小妹道:“我又不是找不着道台衙门。” “别胡闹。”严世宽轻声呵斥道:“大掌柜这几日正忙着交接呢。” 上海县衙。 一进书房,刘光斗就吩咐道:“请董先生过来。”随即又道:“沏壶茶来。” 待的下人送来火盆奉上热茶,董千秋才缓步而来,进的房间,他先看了一眼刘光斗的脸色,这才上前见礼,含笑道:“东翁可是试探出了结果?” “先生请坐。”刘光斗很是亲热的道:“元奇团练倒是没来,不过,易大人却愿意出前出枪出人帮着招募组建二千义勇.....。”将情况简约的说了一遍,他才道:“这可谓是意外之喜。” 董千秋听的很仔细,略微沉吟,他才缓缓开口道:“易大人年纪虽然不大,却已执掌元奇四年,如此慷慨,怕是英夷进犯上海的可能较大,东翁需要仔细权衡。” 听的这话,刘光斗缓缓的点了点头,这话有道理,易知足是行商出身,显然不会没来由的慷慨,必定是预料到英夷有再次进犯上海的可能,否则不会如此大方。 见他不吭声,董千秋接着道:“风险不小,但机会更大。若是能够凭借这二千义勇守住上海县城,东翁必定高升。” “二千训练有素,配备西洋火枪的义勇,守得住上海吗?”刘光斗喃喃说道,象是询问,又象是在自问。 房间里安静了半晌,董千秋才缓声道:“这二千义勇若能及得上元奇团练之战力,机会倒是比风险大。”略微一顿,他才接着道:“上海并非兵家必争之地,英夷已经洗劫过一次,即便再次进犯,多半也是为筹集粮草,不会大举来犯,如此,这二千义勇配合绿营完全能够守住上海县城,这对东翁来说,是大功一件。 退一万步说,英夷再次大举来犯,亦可着义勇顽强抵抗,兵力悬殊,血战不敌,就算县城失陷,朝廷也不至于降罪,况且,这城里还有易大人在,林部堂断然不会坐视上海不管,易大人本人也不会坐以待毙。 再则,易大人说的不错,上海积极整兵备战,严阵以待,英夷未必前来进犯,沿海防备空虚的城池多的是,英夷没必要徒增伤亡。总的来说,在下窃以为,机会远远大于风险,东翁尽可放手一搏,毕竟机会难得。” 刘光斗点了点头,定下心来,略微沉吟,他才道:“易大人办理交接缺乏人手,还劳烦先生明日去道衙协助一二,另则,易大人对于义勇的要求很高,对年龄、身高、出身等等都有一定的要求,还得草拟一份招募义勇的告示,此事宜早不宜迟......。” 次日一早,休假的三班衙役纷纷提前结束休假,赶到县衙点卯,一个上午,盖着鲜红大印的招募义勇的告示就在上海的各大小码头、街道、路口张贴开来,登时就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县衙大张旗鼓的招募义勇为那般?自然是英夷有可能卷土重来,春节安静祥和的气氛立时就被这一纸告示搅的荡然无存,阖城士绅商贾百姓对此议论纷纷,有踊跃去报应募的,也有不少人盘算着开年了去乡下避避风头,城里大小商贾更是人心慌乱,做生意最怕的就是世道乱。 道衙里,易知足正忙着指挥下人更改布置签押房,交接的事情,他只是走个过场,查库对账,核对文案等一应具体事宜都由师爷和下面书吏操办,他只须最后画押便是,他若是亲力亲为,因为不熟悉,反而可能出事。 正忙着,李旺进来禀报道:“严掌柜来了。” “他倒是来的殷勤。”易知足道:“带他去书房。”说着便踱了出去。 严世宽快步走进书房,一见面就笑道:“大掌柜还真是雷厉风行.,昨日到任,今日这招募义勇的告示就出来了,难不成,英夷还真会再次进犯上海?” 招募义勇的告示就张贴出来了?易知足也有些意外,他还真没料到这刘光斗办事效率如此之高,昨晚才说,今儿上午就贴出了招募义勇告示,他笑了笑,递过一支雪茄,道:“人心惶惶,不正好便于你行事。” “那倒是,利用这机会,上海分行可以迅速的抢占市场。”严世宽说着点燃雪茄,抽了一口,才道:“不完全是为了分行着想吧?” 易知足不接这茬,却道:“分行尽快开张,同时,将我上任的事情散播出去,以便稳定人心。” 严世宽一皱眉头,道:“稳定了人心,可不利于咱们分行。” “孰轻孰重,你掂量不清?”易知足斜了他一眼,道:“上次英夷破城,你吞并的还不够?” “还有三十余家实力雄厚的钱庄还在强撑着。”严世宽试探着道:“能不能稍稍缓上几日?” “三日内挂牌开张。”易知足道:“以后元奇的实力,要一统上海的钱业,不是什么难事,别因小失大。” 严世宽正容说道:“谨尊大掌柜谕令,三日内挂牌开张。”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招募义勇这事,你如何看?” 严世宽不以为意的道:“只招募二千义勇,估摸着英夷再度来犯的可能不大,大掌柜应该是防范于未然。” 易知足磕了磕烟灰,道:“别说废话。” 废话?严世宽一楞,琢磨了下才试探着道:“招募义勇是县衙出面,大掌柜是想掺沙子?” 易知足笑了笑,道:“咱们可没有为他人做嫁衣的习惯,从学徒中挑选一些符合条件的送进去。” “万一走漏了风声怎么办?” “走漏风声?”易知足盯着他道:“元奇学徒第一条要求就是嘴严口紧,你是怎么挑的学徒?还有,元奇在上海就那么没吸引力?学徒不以进元奇为荣?还是元奇上海分行太容易进了?” “大掌柜别恼,在下也就顺嘴一说。”严世宽讪笑着道:“大掌柜放心,这事保证办的妥妥当当。” “这还差不多。”易知足说着站起身,道:“先去忙吧。” 严世宽站起身却没挪步,见这情形,易知足道:‘有事就说,什么时候变的婆婆妈妈了?” 略微犹豫,严世宽才有些为难的道:“小妹吵着要来见您,昨儿就要去接你,我死活才拦下来。” 易知足听的一笑,“选个地方,晚上我请她吃饭。” 见他如此爽快,严世宽心里一松,道:“还选什么地方,我在长生桥附近买了栋宅子,不算小,要不,就家宴罢。” “行。”易知足无所谓的道:“下午四点来接我。” 下午四点,严世宽准时赶到道衙,易知足换了一身便服出来,严世宽左看右看,才道:“昨日还没留意,你辫子什么时候那么粗了?” “假的。”易知足说着一笑,“走罢。” 出了衙门,严世宽道:“在小东门附近,有一段距离,要不要坐轿或者坐船?” 易知足摆了摆手,道:“时辰还早,走走,顺道也看看这上海城。” 上海县城远不及广州,城里几乎没有什么通衢大道,街道大多不宽阔,严世宽带着他在大街小弄间穿行,边走边道:“长生桥在方浜之上,上海是典型的江南水乡格局,城内河浜密布,一大特色就是河浜多,桥多,大大小小有六七十座桥,城里交通,是乘船的居多,素有“有舟无车泽国”之称。” 一路穿过几条河浜,见的河水浑浊,河面不时还能看到一些污秽之物,易知足忍不住暗暗摇头,很明显,城里没有修下水道,用水排水都是直接往河浜里排,这可真够糟糕的,日后开埠,改建的耗费怕是不会比修建新城少。(未完待续。) 第三五七章 明目张胆 穿行在曲折狭窄而又泥泞的巷弄间,易知足以一种挑剔的眼光审视着这座他治下的小县城,确实只是一个小县城,相比起广州,此时的上海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县城,只是因为地理位置和港口的优势,显的繁华些罢了。 大清朝野上下还没人意识到这座小县城拥有巨大的发展潜力,没人想到上海会开埠,没有人会想到开埠之后的上海在短短十数年间会一跃而成为大清对外贸易最大的通商口岸,会成为整个亚洲最大的港口城市。 原本易知足只想要一个江海关作为在上海的立足之地,不想道光居然直接给了他一个上海道,让他成为上海县城实际上的主政官员,他当然不能糟蹋了这个难得的机会,升迁什么的,他根本就不想,只想牢牢的将这上海道拽在手里,至少在上海没发展起来之前,他不想挪窝。 穿过一条窄巷,眼前为之一宽,一条大河浜出现在眼前,严世宽介绍道:“这是肇嘉浜,县城最主要的一条河浜,这桥叫做鱼行桥,前面不远就是县衙。” 缓步登上石桥,易知足凭栏而望,但见河浜里大小船只密密麻麻的,两岸商铺林立,行人如织,显见是县城一条最主要繁华的商业街,眺望了一阵,他才问道:“县城哪些行业最赚钱?” 严世宽随口道:“上海这地方,要说最赚钱的行业,自然是土行,其次是沙船,钱庄只能居第三。” “土行?”易知足疑惑的道:“烟土?” 严世宽点了点头,道:“江南这方禁烟并不象广州那般严。”说着他一笑,“不过,如今林部堂调任两江,这风声怕是会紧起来。” “未必。”易知足道:“广州的烟土价格现在已完全回落,比禁烟之前高不了多少。” 烟土价格大幅回落,说明烟土不缺货,供应充足,这无疑是说,广州禁烟已经失败,严世宽心里暗松了口气,他当然清楚他家老爷子在做什么,这下总算是可以松口气了。 易知足却是转移了话头,问道:“沙船如此赚钱?” 严世宽点头道:“沙船的北洋贸易是以量取胜,南方的棉布纱绸,茶糖烟纸,北方的豆麦皮毛木材等,尤其是豆,豆饼的量相当大,不论是南货北上,还是北货南下,皆是厚利,在上海,沙船是仅次于土行的暴利行业,一条黄浦江,粗粗估计,应有四五千只大小沙船。”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不解的道:“江南需要如此大量的豆和豆饼做什么?” 听的这话,严世宽不由的一笑,“在下当初也是纳闷,后面一打听才知,豆可以做豆油,豆饼,豆乳,而豆饼则主要是做肥地之用。” 原来是作为肥料,难怪需求如此之大,易知足笑道:“倒是忘了,豆饼是最好的肥料。” 两人一路走走停停,直到天色有些麻黑,才抵达马姚街严宅,进的院子,严世宽含笑道:“三进的院子,带一个跨院,寒酸了点,大掌柜可的屈尊。” 易知足边走边打量,笑道:“是小了点,不是让你买地嘛,自个顺带也买块,以后修建一个大园子。” 两人正说着,严小妹迎了上来,蹲身道:“见过大掌柜。” “不用多礼。”易知足说着一笑,“来的迟了,小妹久候了。” “大掌柜如今可是贵客......。”严小妹说着发觉语气不对,赶紧打住,道:“大掌柜请。” 进屋落座,严小妹也不用下人侍候,亲自张罗着奉茶递烟,布菜摆酒,张罗完毕,她才上前道:“大掌柜,五哥,可以入席了。” 两人入席,严世宽殷勤劝酒,严小妹则执壶候在一旁,弄的易知足老大不自在,酒过三巡,他看了看,见的没有下人在屋子,才开口道:“小妹也不用在旁侍候,一同上桌吃罢,没必要讲究那么多规矩。” 女子素来是不上桌吃饭的,见他邀小妹上桌,严世宽稍稍有些意外,随即笑道:“既是三哥相邀,小妹也无须客气。” 严小妹还真是没客气,大大方方靠着严世宽坐下,道:“五哥再去添几道大掌柜爱吃的菜罢。” 这就迫不及待的赶人了,严世宽腹诽了一句,当即一笑,道:“三哥且先吃着,我去去就来。” 待的严世宽离开,严小妹自斟了一杯酒,道:“来上海三年,奴家今年已经二十。”说着一口将酒干了。 女子二十,放在后世,根本不算什么,但这年头,却已经是老姑娘了,易知足轻叹了一声,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 “奴家不要名分。”严小妹道:“那就无须父母之命。” “小妹可为令尊考虑过?” “广州上海,相隔千里,加之庭院幽深,不刻意宣扬,有谁知道?” 易知足伸手,适宜她将酒壶拿过来,严小妹却起身给他斟了一杯,道:“奴家体谅三哥的难处,虽是苦等三年,却也毫无怨言,以三哥今时之地位,奴家也不敢有非分之想。”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轻叹道:“我已非是小妹当年的那个三哥,小妹这又是何苦?” 严小妹坐了回去,幽幽的道:“奴家早就是三哥的人了,即使三哥如何变,奴家也是死心塌地。” 早就是三哥的人了?易知足一阵无语,几年的侥幸心理被她这一句话击的粉碎,终于弄明白了两人的关系,却是最坏的一种,他还能说什么?一口将酒干了,他才缓声道:“今日来,也就是想将这事说清楚,三哥是元奇大掌柜,现在还是朝廷命官。 不论是为元奇着想,还是为自身在想,都不可能明媒正娶的迎娶小妹过门,这一点还希望小妹见谅。” “奴家明白这点。”严小妹轻声道,她确实早就想清楚了,严家走私鸦.片不仅是名声不好,而且随时都有不测之祸,易知足当初将他两兄妹打发来上海,说穿了,就是想保护他俩兄妹,以易知足现在的身份和地位,明媒正娶她,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这事传了出去,不仅是易知足名声扫地,就是元奇都要被牵连。 “那好,除了名分不能给你,什么都能给你。”易知足道:“道衙后院,随时欢迎小妹,令尊那里,我去说,总不能让你为难。” 这是答应了?严小妹楞了片刻,随即起身离席,逃也似的出了房间,弄的易知足茫然不解,不会是又说错了什么话罢?他取出一支雪茄缓缓的点了,感到一阵轻松,严小妹的事情,压在他心头几年,这次来上海,他就已经决心不再拖延,决定当面问清楚,说清楚,虽说这是个最坏的结果,却也比总是悬着强。 好半晌,严世宽才缓步走了进来,也不说话,端起酒壶给易知足斟了一杯,然后自个倒了一杯,觉杯敬了敬,一口干了,在才开口道:“老爷子那里,三哥准备如何说?” “还能如何说?当然是厚着脸皮说。”易知足道:“你去信劝老爷子收手,隐退,别误了你前程,至于小妹,即便没有名分,还能委屈了她?” 这倒也是,易知足断然不至于让小妹受委屈,严世宽长吁了一声,半晌才道:”三哥的婚事有眉目了没?您也不小了。” “别哪壶不开提哪壶。”易知足说着站起身道:“酒足饭饱,告辞。” 严世宽连忙起身道:“我送三哥。” 出的大门,严世宽从下人手中接过灯笼,道:“走走,消消食?” 易知足却是不愿意再走,道:“乘船罢。” 两日后,元奇上海分行在上海县城挂牌开张,同一天开张的还有三十二家分号,遍布县城内外,覆盖了上海所有的繁华街区和商贸中心,一举引起极大的轰动,元奇大掌柜易知足接任上海道,并已走马上任的消息也随之散播开来。 整个县城登时为之沸腾,大小茶楼、会馆、行业会所,码头到处都在议论,官员经商的不是没有,而是相当多,大多数官员都开有当铺钱庄甚至是茶楼酒楼,但却没有一个人会明目张胆的宣扬,都是明遮暗盖,象易知足这么明目张胆,一上任就就将元奇分行开遍县城的,绝对是蝎子拉屎——独一份。 议论归议论,腹诽归腹诽,不少士绅商贾和行会公所都急急忙忙的准备礼物前往分行庆贺,易知足这位新道台既然明目张胆的将元奇分行开到了上海县城,他们就不敢装不知道,即便再不乐意,也的捏着鼻子前去庆贺。 知县刘光斗却是有些犯难,他是真没料到易知足竟然一点不加以遮掩,不去庆贺吧,说不过去,上官过生和年节,他这个下官都要送礼,如此大事,不去,肯定不妥当,可是去庆贺,似乎也不妥当,董千秋又去了道衙,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在县衙纠结了半天,他灵机一动,干脆直接去问易知足得了,当即就匆匆敢往道台衙门。 南市董家渡马家厂,上海商船会馆,小会议厅。 得知元奇分行在上海挂牌开张之后,一众沙船业主纷纷赶来会馆商议,众沙船主都是消息灵通之人,元奇在广东是什么情形,他们都相当清楚,在闻知易知足接任上海道,他们就已经猜测,元奇会否乘机将分行开到上海来,谁也没想到,易知足刚一到任,元奇就在上海公开挂牌。 “沈生义”号沙船行行主,商船会馆董事之一的沈晚香扫了众船主一眼,朗声道:“元奇在广东就是垄断一省之钱业,此番既来上海公开挂牌,很明显是也是要一统上海钱业......。” 话未说完,“郁森盛”号沙船行的行主郁泰峰就打断他话头道:“元奇是否一统上海钱业,与咱们商船会馆没关系,对于咱们来说,元奇就算一统大清的钱业,对咱们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眼下,先商议下,如何送礼,这礼轻不得重不得。 如今这江海关可说就掌握在元奇手里,这礼送轻了,只怕易大人日后会刻意刁难咱们,送重了,又怕易大人以此为例,对于易大人这毕竟是头一次送礼,偏偏这事没有成例可循,而且这事也着实不小。” “王公和”号沙船行行主王仁伯笑道:“早就听闻这位易大掌柜不是善茬,没想到一来就给咱们出了道难题。”略微一顿,他才接着道:“元奇在上海公开挂牌开设分行,不是小事,看这架势也不可能只会局限于上海一地,至少苏州、松江两府肯定是要一统的。 元奇有通兑业务,而且收费远远低于咱们本地的钱庄,这对于咱们船主来说是好事,能节省不少银子,不妨送份重礼。” “我也赞成送份重礼。”郁泰峰附和道:“易道宪不是寻常官员,本就是行商出身,对于海关各种情形应是了如指掌,他掌管江海关,咱们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送份重礼,也算是结个善缘。” “送多少算是重礼?”沈晚香瞥了他一眼,道:“别忘了,他可是元奇大掌柜,眼眶可不小。” “王永盛”号沙船行主,商船会馆馆主——王桐春轻咳了一声,道:“前日县衙出告示招募义勇二千,此事必是易道宪授意,县衙哪来银子招募?估摸着还得跟咱们募捐,这礼也别重了,九大家,一家二百,其他小船商合凑二百,凑齐二千两,如何?” 谁家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沙船虽是暴利,风险也不小,听的还有可能要捐输,一众人登时都闭口,见没人吭声,郁泰峰沉声道:“捐输和送礼是两码子事,给县衙捐输再多,易道宪未必会领情,但送礼,他却不得不领情,这对咱们商船会馆有利。” 王桐春看了他一眼,沉默了片刻才道:“那大家再议议。” 县城,城隍庙东,内园,上海钱业公所。 “砰。”总董事魏德盛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的桌上的茶盅都跳了起来,“无耻!无耻之尤!”(未完待续。) 第三五八章 独门生意 魏德盛如此盛怒自然是因为元奇银行连招呼都不打一声便径直在上海公开挂牌,上海钱业公所自乾隆年间创立以来,将近百年,但凡上海新开划汇钱庄必先来公所登记入会,缴纳会费,订立同业行规。 元奇银行此举不仅是藐视上海钱业公所,更是意图一统上海钱业,让上海钱业公所象广州银行会馆一般摘匾关门,身为钱业公所总董的魏德盛如何不恼?更令他气恼的是,元奇银行此举,不是凭借自身的实力,而是借助易知足的官势!完全是以势压人。 听的这边的动静,副董倪思元匆匆赶了过来,见他满脸怒色,一时间也不知道从何劝起,半晌他才神情凝重的道:“元奇上海分行掌柜严世宽的情况已经着人打听清楚了,此人系十三行兴泰行严启昌五子,与元奇大掌柜易知足关系甚密,来上海已有两三年时间。” 严世宽来上海已经两三年时间?魏德盛大为诧异,抬起头看过来,道:“确切无误?” 倪思元点了点头,道:“严世宽在上海钱行较为活跃,认识他的掌柜不在少数。” 元奇早在两三年前就已开始在上海布局?魏德盛缓缓的坐了下来,脸色异常苍白,对方若是仓促为之,凭借着钱业公所与各行会的关系以及在上海在两江的人脉,他还有反击抵制的余地,对方若是筹谋已久,钱业公所怕是一丁点机会都没有,元奇的实力毕竟是众所周知,根本不是区区一个上海县城能够抗衡的,看来,上海钱业公所也将步广州银行公馆的后尘——摘匾关门。 倪思元缓步走过来在下首落座,轻叹了一声,才缓声道:“咱们上海不过一县城,不值得元奇如此重视,元奇既然能在两三年前就开始未雨绸缪,图谋的怕是两江,甚至是整个东南,元奇在上海公开挂牌,可能只是一个开始......。” 见他欲言又止,魏德盛默然一阵,才道:“静安有话尽管直说。” 略微沉吟,倪思元才道:“上海是元奇在两江第一个公开挂牌的地方,元奇若是志在两江,绝对不会允许咱们与之分庭抗礼,况且,易知足如今又是上海道台,咱们若是极力抵制,或是想分庭抗礼,怕是没什么好结果。” 魏德盛装做没听明白,故意问道:“静安的意思.....?” “与易道宪谈谈。”倪思元毫不迟疑的道:“既然阻止不了元奇一统上海钱业,咱们就该尽力为本地士绅商贾争取足够的好处,如今上海经不起折腾,不能让上海发生茶叶崩盘,生丝霸盘那样的事,那样对上海士绅商贾没有任何益处,只能是白白便宜了元奇。” 听的这话,魏德盛半晌没有吭声,元奇之所以能够迅速的一统广东钱业,就是通过操纵茶叶市场和生丝市场,挤兑的广东钱庄纷纷破产倒闭,虽然上海的茶叶市场和生丝市场不大,但是棉布、豆饼、糖、粮食的市场却不小,若是元奇在上海搅风搅雨,会是什么结局? “老爷。”一个随从在门口禀报道:“来了不少董事和掌柜,都吵着.....。” 魏德盛吩咐道:“将一众董事都请进来”说着,他看向倪思元,道:“如此大事,大家一起商议下罢。” 钱业公所设总董一名,副董一名,董事十二,出了那么大的事,一众董事哪里还坐得住,听闻消息后都全部赶来了公所,一进门,有那性子急的就迫不及待的问道:“元奇来上海开分行,可有入会?” 魏德盛招手道:“诸位稍安毋躁,都先坐下。”说着看了倪思元一眼,倪思元自然明白,这是让他来开这个口,他也不推让,待的众董事寒暄落座,他站起身清了清嗓子,这才从容道:“元奇上海分行公开挂牌,同时开业三十二家分号,诸位心里都明白,人家这是要一统上海钱业......。” 话未说完,一个管事急匆匆的赶到门口,张望了一眼,才迟疑着道:“禀总董,有人前来拜访。” 魏德盛这时哪里有心思见客,当即沉声道:“越发的没眼力劲了,不见。” 那管事有些局促的道:“可是......。” “可是什么?”魏德盛瞪了他一眼,道:“没见在会议吗?” “总董还是看看罢。”那管事说着上前将帖子呈上,魏德盛有些疑惑的接过名贴一看,脸色登时有些精彩,帖子上大大的写着——元奇大掌柜易知足,见他脸色阴晴不定,倪思元忍不住问道:“是谁?” “这是嫌打脸打得还不够,亲自上门来了。”魏德盛没好气的道,说着将帖子递了过去,一看帖子,倪思元也是一楞,转手将帖子递给身边的董事,才斟酌着道:“易道宪以元奇大掌柜的身份前来拜访,还是迎迎吧。” “不敢有劳诸位远迎。”随着话音,身着一袭藏青色夹袍的易知足缓步走进房间,扫了众人一眼,他拱手团团一揖,道:“在下元奇易知足,诸位有礼了。” 听他表明身份,房间里众人都是一呆,谁不知道易知足现在是上海道台,回过神来,一众人慌不迭的站起身来,都有些茫然失措,有人一撩前摆,就要下跪见礼,易知足摆了摆手,笑道:“不必见礼,我今日是以元奇大掌柜的身份前来的,诸位都请坐。” 倪思元看了魏德盛一眼,连忙上前一步,伸手礼让道:“易大掌柜请上座。” 这次易知足没客气,大马金刀的在主位上坐下,伸手一展,道:“诸位请坐。” 倪思元拉了拉魏德盛衣角,坐了下来,一众董事也都迟迟疑疑的落座,身上有功名的稍稍自在一些,没有功名的却是老大的不自然,商贾地位低在县太爷面前都没座位,更何况是在易知足这位道宪面前。 待的众人落座,易知足缓声道:“今日前来拜访,首先得跟诸位说声抱歉,元奇上海分行挂牌开业,没来得及知会公所一声,原本是打算开印之后再挂牌的,县衙张贴招募二千义勇的告示一经张贴,市井恐慌,人心惶惶,为了稳定民心,才不得已仓促挂牌开业。” 元奇挂牌开业就能稳定人心?众人一转念就反应过来,确实有这个可能,易知足身为元奇大掌柜和上海道台,元奇分行在上海大张旗鼓的挂牌开业,广开分号,确实能够极大的稳定人心,尤其能稳定上海商贾之心。 虽说这个理由足够充足,在座众人却没几个相信,再仓促也不至于连通知一声的时间也没有,况且,元奇这明摆着要一统上海钱业,哪会将钱业公所放在眼里,如此说,无非是给公所众人一个台阶下。 一个个心里明镜似的,也不好开口客气,索性都不开口,静听下文,以判断易知足的来意,众人当然明白,易知足屈尊登门,不可能只是为了给他们台阶下。 易知足说这话,不过是为了缓和下气氛,说着,他旁若无人的取出一支雪茄点上,而后才缓声道:“元奇远在广东,素来也与两江无甚往来,诸位或许对元奇不甚了解。”顿了顿,他才接着道:“简而言之,元奇银行只是元奇的一部分,元奇名下还有丝业股份公司,糖业股份公司,铁路公司,证券交易所,有机器制造厂,锻造厂,造船厂,弹药厂,有昌化矿场,元奇义学,另外,大型的钢铁厂正在筹建之中。 目前为止,元奇有大小东家二千余人,掌柜伙计、技师、工人等职员十二万余人,资产总额........。”说到这里,他一笑,“这是商业机密。”接着,他话头一转,“元奇为什么能在短短四五年的时间内发展如此迅猛?根本原因在于元奇一直遵循一个模式,合作共赢模式!” 听到这里,众人都有些发愣,他们知道元奇庞大,却没想到元奇竟然大到如此地步,大小东家二千余人,职员十二万!这得大到什么程度?这完全是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见众人都不吭声,倪思元有意缓和气氛,含笑问道:“何谓合作共赢模式?” “合作是手段,共赢是目的,模式是套路。”易知足说着扫了众人一眼,道:“大家做生意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赚钱盈利。什么生意最赚钱?毫无疑问,独门生意最赚钱,人人都想做独门生意,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独门生意可做?那咱们不妨换一种思路,将手头的生意做成独门生意。” 倪思元一楞,道:“这如何可能?” “当然可能。”易知足道:“合作经营,进行垄断,将不是垄断的行业变成垄断行业,这不就成了独门生意?” 在座众人不由的倒吸一口冷气,这简直就是异想天开!但转念一想,人家元奇还真是做到了,至少是垄断了广东一省的钱业。 见的众人表情,易知足笑了笑,语气轻松的道:“元奇在广东不仅垄断了钱业,还通过机器缫丝厂垄断了广东的丝业,通过机器榨糖厂,垄断了广东的糖业,上海蔗糖市场不小,糖商也不少,应该有所察觉,去年以来,广东的蔗糖不论是产量还是质量,都有大幅的提高。 这就是元奇出资金,出机器设备,出技术与广东各府县糖商、蔗农合作经营的结果,三方共赢,皆大欢喜。” 元奇已经垄断了广东的钱业、丝业、糖业?一众人不由的面面相觑,这等于是垄断了广东最赚钱的生意,难怪元奇如此财大气粗,底气十足。 易知足将众人的神情一一看在眼里,心知众人已是心怯,他今日登门自然不是来道歉的,而是来收编的,一统上海钱业,有利于元奇下一步在苏松两府展开,再则,他要在上海大展拳脚,也需要上海本地的士绅商贾大力支持,关系闹僵了对他没有什么好处,将上海士绅商贾融入元奇才是上上之策,当然,若是这钱业公所不识好歹,他也不介意杀鸡儆猴。 当着易知足的面,一众董事不敢交头接耳,也不敢随便乱说话,一个个都闷葫芦似的,易知足看了坐在他下首的魏德盛、倪思元两人一眼,暗忖对方需要时间商议,今日初次打交道,也只能是点到为止,当即站起身,道:“好了,今日还要与巫大人办理交接,告辞。” 一见他站起身,众人连忙跟着起身,易知足摆了摆手道:“诸位自便,外面人多,不送为好。” 魏德盛连忙道:“哪能如此失礼,静安,你送易大掌柜出去。” 易知足一离开,房间里登时就活跃起来,一众董事七嘴八舌的议论开来,“这易道宪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明知故问,还能有什么意思,威逼利诱。” “别说的那么难听,利诱则有之,威逼却是说不上,从头到尾,易大人可没说一句逼迫的话。” “虽无一语逼迫,逼迫之意却是扑面而来。” “元奇垄断广东一省钱业倒是听闻过,垄断丝业、糖业,可是确有其事?” “元奇垄断广东丝业,此事不假,元奇以机器缫丝厂垄断了广东所有的生丝,如今广东生丝质量远超福建和江浙,虽然价高,却依然供不应求。至于是否垄断糖业,就不得而知。” “寻几个糖商问问便知真假。” “易大人今日前来,是释放了善意,咱们该如何应对?” 听的这话,一直没吭声的魏德盛开口道:“此事关系不小,诸位都商议下。” 倪思元将易知足一直送到大门外,待其上轿后,他才开口道:“大人,在下等若是有事相商,是找大人您,还是找严掌柜?” 听的这话,易知足一笑,这倒是个明白人,略微沉吟,他才道:“我若在上海,可以直接来见我,若是不在,找严掌柜亦可。” 听的这话,倪思元暗松了口气,看来,易知足对他们很是重视,他连忙躬身道:“恭送大人。”(未完待续。) 第三五九章 自有分寸 目送易知足升轿离开,倪思元不由的长叹了一声,方才他送易知足出来,两人一路上一句话也没说,很显然,元奇是不可能主动上门与他们谈的,所以直到易知足上了轿,他才不得不主动开口服软,毕竟势不如人,实力也不如人。 他很清楚易知足今日以元奇大掌柜身份登门拜访的目的,既是释放给他们一个信号——元奇欢迎他们入股,但要他们主动拜矮,同时,也是给钱业公所一个台阶下,给他们回拜的机会,给他们商谈的机会,他们若是不识趣,对方怕是就没那么客气了,说白了,人家这是先礼后兵。 但他却担心上海这些个钱庄的东家掌柜不识抬举,不知进退。闷闷不乐的折回内院,才进院子,他就被一众钱庄的东家掌柜们给围住了,元奇上海分行公开挂牌,一家伙在城内外开了三十二家分号,把他们可吓的不轻,这完全是要一统上海钱业的架势,关系到他们钱庄的生死存亡,一个个哪有不急的道理,都急于知道钱业公所是什么态度。 一众人围上来就七嘴八舌的一通乱问,一片乱糟糟的,倪思元一句都没听清楚,连忙高声道:“诸位,诸位请安静。”待的稍稍安静,他才朗声道:“总董和一众董事正在会议,商议如何应对,诸位且稍候片刻。” 倪思元好不容易脱身回到晴雪堂,还没进门,就听的一人高声道:“自古强龙不压地头蛇,元奇凭什么敢如此肆无忌惮,不就是因为他易知足做了这上海道!可上海道也未必就能一手遮天,上面还有臬台、藩台、巡抚、总督,咱大清又不是没有王法,还能由着一个道台胡作非为?” “说的好!”倪思元说着一步跨进门,扫了众人一眼,哂笑道:“区区一个上海道还能一手遮天不成?”见他回来,冒出这么一句话,魏德盛心里一沉,其他人也是一楞,倪思元却是接着道:“道员不能一手遮天,两江总督能不能?如今两江总督可是林部堂,咱大清是有王法,可王法还能大过天?易大掌柜这上海道是如何得来的?你们没听说过?” 被他这一连番反问,屋子里登时一片安静,两江总督林则徐是从广州调来的,但林则徐在广州也就一年时间,未必就与元奇有瓜葛,至于易知足这上海道是如何得来的,更是没人清楚。 安静了片刻,魏德盛才开口道:“静安看来是知道些详情,别藏着掖着,说出来听听,大家心里也好有个底。” 易知足实授上海道的消息其实上海一众士绅商贾早就有所耳闻,但却没引起足够的重视,主要是没人想到易知足会如此胆大妄为,大清官员经商不是什么新鲜事,甚至可以说很普遍,但朝廷却是明令禁止官员经商,与民争利的。 康熙六年,康熙就曾颁发谕旨,王公以下文武各官不得经商牟利,家人亦不许与民争利,犯者,汉人枷号三个月,杖四十,旗人鞭一百,藩王罚银一万两,王公罚银一千两,督抚以下革职。 康熙这道谕旨可说是祖制,是以官员虽然普遍经商,但却没人敢明目张胆的经商,大多是幕后主使或是借钱放贷又或是私下撮合充当掮客,对于易知足实授上海道,众人都没当回事,商贾捐官得以补缺实授官职,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谁会想到易知足胆大包天,居然敢让元奇在上海公开挂牌。 倪思元扫了众人一眼,才缓声道:“在下也只是听闻一些传言,林部堂在广州禁烟抗击英夷,都曾得元奇大力相助,对易大掌柜甚是赏识。至于易大掌柜实授上海道,听闻乃是因为元奇承接一千万两国债,皇上特意下的旨,而且听巫道宪的语气,易大掌柜这上海道,怕是得很做几任。” 听的这话,一众人不由的面面相觑,难怪的易知足敢如此胆大妄为,原来有恃无恐,底气十足,这下没人吭声了,安静了半晌,才有人开口道:“元奇如此强势,不会逼迫咱们入伙罢?” “这应该不可能。”倪思元沉吟着道:“元奇在广东名声甚佳,况且钱庄银号素来极重声誉,元奇岂会做出那等强人所难的草莽行径?”略微一顿,他接着道:“元奇远在广东,咱们不甚了解,但元奇生财有道是毋庸置疑的,诸位不妨多方打听一下,仔细斟酌权衡再做决定。” “生财有道是不假。”魏德盛闷声道:“却也树大招风。” 倪思元点了点头,道:“元奇确实太过惹眼,而且易大人行事也有些张扬,不过.....。”他放缓了语气道:“元奇大小东家数千,想来也应都是士绅商贾等殷实之家,若是在两江扩张,以元奇的扩张模式,东家数目至少翻一倍,虽说是树大招风,却也有个法不责众。” 法不责众,魏德盛微微点了点头,道:“易大人既然摆出了这个姿态,也就不会逼迫太紧,诸位跟一众钱庄东家掌柜商议下,再做决定不迟,不过,切记叮嘱他们,不可生事,否则没人能护的他们周全。” 易知足回到道衙,刚进角门,门子就迎上来禀报道:“禀老爷,知县刘光斗求见。” 刘光斗前来有什么事?招募义勇虽说贴了告示,但至少要到元宵之后才会陆续有人报名,易知足也没多想,道:“人在哪里?” “在东厢房。”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请他去书房。” 听闻易知足在书房见他,刘光斗心里暗喜,一般来说,书房是纯私人地方,不是谈公务的地方,只有私交甚密,或是较为亲近,信任的才得以进书房,这无疑是一个信号,是易知足向他示好的信号,他怎能不喜? 道衙的书房在中轴线左侧,是一个独立的院子,三间开正房独占一院,院子颇大,院中花树错落有致,清幽雅静,进的院子,刘光斗抬眼就见易知足夹着支雪茄站在台阶上,连忙紧趋几步,上前见礼道:“岂敢有劳大人亲迎......。” “刘大人不必多礼。”易知足说着伸手道:“请。” “易大人请。” 两人进屋分主宾落座,易知足含笑道:“尚在封印期间,就让刘大人办差,辛苦了。” “大人这话可是折杀下官了。”刘光斗连忙陪着笑道:“英夷舰队来去如风,虽然是盘踞在广州外洋,但东南沿海各府县官员今年怕是都不敢安心休假,招募义勇,保境安民,乃是下官职责所在,份内之事,份内之事。”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随口问道:“上海县城有多少人口?” 人口?刘光斗不由的一楞,县城人口户数,土地田亩、赋税、城防、邮驿之类的都是一个知县必须要熟知的,可问题是他接任时间不长,又********想着调离避祸,哪里知道这些个详细的数据,搜肠刮肚想了半天,他才讪讪的道:“回大人,上海这一年换了三任知县,下官接任时日短,对于上海未能了然于胸,隐约记的似乎是六千余户,但上海外来人众,人口远超一般大县,估摸着在七八万左右。” 一年时间三换知县?易知足略微一想就明白过来,如今东南沿海府县做官已经成了高风险,一众官员都是千方百计的调离,他似笑非笑的道:“刘大人该不会是也想着调离吧?” “不敢有瞒大人。”刘光斗很是光棍的道:“非是下官不想调离,而是没有门路,有门路也不会调任上海来了。” 这家伙倒是实诚,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刘大人也无须沮丧,就当是为身家性命着想,为仕途前程着想,竭心尽力办差,漂亮话我不会说,只一句,咱们祸福与共。” 这一句话可比什么漂亮话都更让他安心。刘光斗连忙拱手道:“谢大人。”略微迟疑,他才道:“元奇上海分行开张,下官是前祝贺的......。”说着,就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礼单。 易知足摆了摆手,道:“刘大人忘了本官另外一个身份了?本官不缺银子,做这官,也不是为了发财,礼就不用送了,以后年节,冰炭敬什么的,都不要送礼。” 听他如此说,刘光斗讪讪的道:“大人为官即便不为发财,也不能亏本不是,这一年到头,也总的要孝敬上司......。” 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亏本生意,本官自然不会做,本官的上司孝敬的人多,少了本官这一份,也不打紧。” 刘光斗听的一楞,不收孝敬,也不孝敬上司,这官做的倒是洒脱,可问题是,如此做官,能做的长久?他心里纳闷,却也不敢多问,对方可不是才入官场的新人,元奇大掌柜做了这些年,他能不知道官场的这些猫腻?敢如此做,必然是有所依仗,这事可不是他能问的。 讪讪的将礼单收了回来,他忍不住提醒道:“大人应该知道,朝廷有明令,官员不得经商吧。” 易知足听的一笑,道:“刘大人且放心,本官自有分寸。” 太平街,上海县城最大最繁华热闹的街道,元奇上海分行就坐落在太平街中段,一溜六间门脸,既气派又装饰的富丽堂皇,这地方是严世宽在英军入城之前,乘着兵荒马乱之时买下的,否则在平时,有钱也难买,在得知易知足实授上海道之后,他就紧锣密鼓的开始装修,准备着开业。 宽阔的大堂里满是前来恭贺的宾客,元奇上海分行掌柜严世宽满面笑容的站在大门恭迎前来道贺的宾客,在上海混迹三年,有头有面的士绅商贾他几乎都能一口叫的出名字,见的前来的宾客不少,尤其是各个会馆公所的当家人都先后到来,他心里总算是暗松了口气。 说实在的,身为上海分行掌柜,他压力着实不小,分行开张,宾客多少直接关系到元奇能否顺利在上海打开局面,站稳脚跟,虽然易知足是上海道,但元奇在两江的影响力小,他担心上海这些个士绅商贾不卖易知足这个新道台的面子,更担心上海钱业公所捣乱,出面阻止各会馆公所前来道贺,他根本不知道,易知足演了一出单刀赴会,独自去了钱业公所一趟。 “商船会馆,王馆主一行前来道贺。”听的唱名,严世宽连忙笑着迎了上前,沈晚香、郁泰峰、王仁伯几人中规中矩拱手笑道:“恭喜。” 王桐春却是笑道:“还真是没想到,严掌柜竟然是元奇的人,失敬失敬。” “让王馆主见笑了。”严世宽说着拱手还礼,随后伸手道:“诸位,里面请。” 一边走,王桐春一便轻声道:“听闻易大人引见到任了,改日,还的请严掌柜为咱们引见引见。” 听的这话,易知足才反应过来,上海道还兼管着江海关,对方这话可不是客气话,他连忙道:“待忙过这几日,一定为诸位引见。” 话才落音,就听的礼官长声道:“商船会馆,贺银——一万两。” 一万两贺礼,这出手也忒大了,严世宽连忙拱手笑道:“诸位心意,元奇心领了,不过,咱们大掌柜有吩咐,一律不收礼,这笔银子,在下代商船会馆开户存上。” 不收贺礼?王桐春看了沈晚香、郁泰峰、王仁伯几人一眼,心里暗笑,合着商议了半天,人家根本就不收礼,郁泰峰却白了沈晚香一眼,他提议送两万,却被生生砍了一半,瞧这事办的,亏大了。 将众人让进大堂,严世宽赶紧揉了揉笑的有些发酸的脸,虽说是不收礼,但却借着这个机会让前来的宾客在分行开了户头,对于一般的贺礼来说,是分行赚了,但一万两的贺礼,这亏吃的有点大,得跟大掌柜说说。(未完待续。) 第三六零章 交接门道 上海道衙,书房。 易知足平心静气的练着毛笔字,这是他每天的功课,即便再忙,他也会尽力挤出时间来练字,上次进京觐见,道光就曾要求他亲笔写折子,如今身为上海道,他总不能事事都让师爷来代笔,再则,包世臣的一笔字写的极好,两人的字可说是判如云泥,对他也是不小的刺激。 上海分行挂牌开张,他并不太担心,他这个上海道的身份可不是摆着好看的,只要钱业公所不捣乱,就出不了什么漏子。 写完一张字帖,他正细细端详,李旺快步进来道:“少爷,包先生来了。” “快请。”易知足说着赶紧收拾书桌,而后迎了出去,才到门口,就见包世臣已上了台阶,当即含笑道:“钱粮仓库、仓廒廨舍等都已查核审计完了?” 包世臣微微颌首道:“英夷破城,库银仓粮皆已转运上交,所存极少,易于查审,主要是核对账目,并不繁杂。” 两人说着进屋落坐,包世臣接着道:“经查核审计,亏损白银四千有余,另则,仓廒库房废坏严重,廨舍破败,渗漏不一、马匹疲病瘦羸,坛庙祠宇器具不全......这些都是要前任赔付的,林林总总,合计亏空,银五千二百三十二两。” 亏空倒是不大,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前任赔付这笔银子,便可进行交接?” 包世臣笑了笑,道:“按例,凡属下职任有新旧交盘之事,其上级衙署都要派员到场监督,并随时协调或裁决争议,通称“监交”,所以,东翁还的报请藩台衙门派员前来监交,如此才能造具册结。” “还如此麻烦?”易知足皱眉道:“这一去一来,岂非至少要一月?” “这只是规矩。”包世臣道:“若是巫大愿意填补亏空,东翁又肯担责任,也无须如此繁琐,走走过场便可。” 易知足不解的道:“难不成还有不愿意填补亏空的官员?” “不是不愿意,而是扯皮。”包世臣道:“官员交接也就是俗称的交盘,这里面门道不少,有新任敲诈勒索前任的,有前任坑后任的,甚至有将交盘作为交易的。“略微一顿,他接着道:“巫道宪调任苏松督粮道,这是肥缺,眼下上海风声又紧,巫道宪急于交接完去苏州赴任,若是寻常新任,必然会借次机会,狠敲巫道宪一笔银子,这亏空数额,少说也要虚报到六七千两之多。” 易知足讶然道:“如此明目张胆的敲诈,那巫大人如何肯同意?” “不同意?那就拖延办理交接。”包世臣含笑道:“仓廒库房废坏严重,那就等修耸完整之后,再给予出结,修耸好仓廒库房,再说廨舍......。” 听到这里,易知足不由的哑然失笑,这官员是有任期的,早上任早受益,否则好处都给署理的官员装进腰包了,调任肥缺的官员一般是难以忍受的,笑过之后,他才道:“这也算是变相的均贫富了,包先生也不妨将亏空的数额改下,改为两万两。” 二万?这也太心黑了!包世臣楞了一楞,才道:“东翁何必为这点小钱坏了声誉。” 易知足道:“英夷破城,这巫大人不积极抵抗,打着解押库银的幌子逃往省城,岂能如此白白便宜他?不出力,总的出点银子,再说,这上海道本就是肥缺,一任上海道,他少说也搜刮了七八万两银子,拿出一万五,算得了什么。” 包世臣微笑着摇了摇头,在官场这秉性可不行,他缓声道:“东翁这话只能关起门来私下说,巫大人解押库银前往省城,也是担心库银落于英夷之手,况且,勒他两万,巫大人必然不肯私了,会报请藩台衙门派员前来监交......。” 略微一顿,他才娓娓说道:“官场事事皆有规矩,凡事皆有度,就说这勒索前任,也不能由着性子,上海道虽是肥缺,但勒二千两已是极限。这点银子,东翁根本不会瞧在眼里,况且,巫大人是调任苏松督粮道,以后还有公务往来.......须的留点情面。” 听他如此一说,易知足情知勒索不成,当即含笑道:“一时少年心性,让包先生见笑了,就依包先生所言,尽快办理交接。” 话才落音,李旺在门口禀报道:“禀少爷,巫大人前来拜访。” 包世臣站起身道:“必然是知晓查核审计已有结果,前来与东翁商议填补亏空事宜的。” 见他这样子似乎是要回避,易知足伸手道:“包先生无须回避。” 巫宜禊进的院子,见易知足、包世臣两人站在门前迎候,连忙加快脚步,还隔着老远就拱手笑道:“可算是找着包先生了。” 找包世臣的?易知足略微有些意外,包世臣这是他的幕僚,又主持查核审计之事,这家伙就算要找包世臣徇私也不至于找到他这里来,巫宜禊到的跟前,见礼之后才道:“上海是董文敏公故乡,本官从董家后人手中购得一副扇面,一轴水墨画,这方面包先生是大家,还请包先生鉴赏鉴赏。” 包世臣于书法极为自负,自称‘右军第一人’,听闻是董其昌的字画,也是兴致盎然,当即问道:“是从董家后人手中所购?” 巫宜禊笑道:“包先生一看便知。” 对于字画,易知足是一点不感兴趣,说是门外汉都是抬举他,根本就是一点不懂,别说是董其昌了,就是王羲之的字画摆在面前,他也没兴趣,不过见包世臣兴致极高,他也不好扫兴,当下三人进的书房,巫宜禊将字画在桌子上摊开,包世臣戴上眼镜,仔细看了半晌,才指着草书扇面道:“激越跳宕,技法娴熟。确有几分‘神仙起居法’的遗韵,确属文敏公真迹。” 说着,他又低头去看那副水墨画,易知足瞥了专心致志看画的两人一眼,心里暗自纳闷,不知这巫宜禊抽什么风,当着他的面如此投包世臣所好,是什么意思?对方此举显然是有目的,略微琢磨,他才反应过来,这家伙是想拿这字画填补亏空! 他这里想明白,包世臣已是抬起身道:“这副《墨卷传衣图》简远平阔,用笔秀逸率真,山石勾擦乃是用的黄公望的枯笔短皴之法,笔致浑厚润泽又不失苍率,堪称文敏公晚年佳作。” “包先生是当世书法大家。”巫宜禊笑道:“既说是真迹,本官也就放心了,这六千两银子花的总算是不冤枉。” 包世臣当然明白对方的意图,以古玩字画折价填补亏空,这在官场是颇为普遍的事情,对于字画的行情,他也颇为清楚,当即微微颌首道:“文敏公真迹如今在市场上的行情也值这个价。”他这话当然是说给易知足听的。 易知足却是一笑,“乱世黄金,盛世收藏,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文物古玩价格是节节走低,元奇银行对于文物古玩抵押担保,都是半价。” 听的这话,巫宜禊不由的暗自腹诽,果然是无商不奸,居然开口就砍价一半,当即笑道:“元奇银行也忒霸道了,即便是当铺,见这文敏公真迹,亦会开价八折。” 易知足含笑道:“元奇低息放贷,素来是供不应求,对于抵押,例来是说一不二。” 这根本就没办法谈了,巫宜禊求助的看了包世臣一眼,希望他能够出面解围,对方这根本就是不讲规矩,包世臣看向易知足道:“听闻邓、林二位部堂在广州招募不少义勇,东翁可知开支几何?” “包先生这话可算是问对人了。”易知足含笑道:“广州水师招募义勇,皆是元奇出资,一万义勇一年耗银二十万元。” 两人这一问一答,巫宜禊自然是听明白了,上海招募义勇要银子,县衙没银子,这银子只能是易知足这个道台出,这是让他别讨价还价,他也是急于交接,然后离开上海赶赴苏州上任,若是这补偿亏空谈不拢,免不了要走正常的程序,这也是他不愿意的。 略微沉吟,他才看向易知足道:“听闻查核审计已有了结果?”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兰亭兄在任上亏空五千余两。” “哎——。”巫宜禊长叹了一声,道:“都是英夷进犯闹的,否则也不至于出现亏空.....。”他对自己的亏空数额自然清楚,见对方没借机勒索,也就不想再讨价还价,略微一顿,他朝两人拱手道:“既是本官任上拉下的亏空,本官责无旁贷,稍后就遣人送来。” 待的巫宜禊离开,包世臣才笑道:“古玩字画折抵亏空,一般是八折、七折,东翁这一刀砍的,他回去定会心痛半晌。” “咱们没勒他,他也该知足了。”易知足说着,指了指桌子上的字画,道:“我没这雅好,先生收下罢,银子,年底扣除便是。” 包世臣手头并不宽绰,还真拿不出数千两银子来收购董其昌的字画,可是对董其昌的字画又很是喜爱,闻言便笑道:“东翁厚爱,老朽就恭敬不如从命,不过,老朽素来爱字,这副扇面,老朽收下,《墨卷传衣图》东翁不妨就挂在书房以做点缀。” 易知足也不勉强,点了点头,道:“也好。” 包世臣没去拿扇面,却缓声道:“元奇在上海布局已久,东翁实授上海道也有数月之久,老朽不解,东翁为何不在上任之前令上海分行公开挂牌开张?却非要授人以柄。” 易知足笑了笑,道:“上任之前开张和到任之后开张,并无多大差别,我这个上海道是元奇承接国债换来的,而且我也向朝廷许诺,在两江再开设一个证券交易所,如此,朝廷就能连续或是轮番发行国债,促进国债发行的正常化。 证券交易所需要完善的金融网络支撑,要在江宁建证券交易所,元奇银行就必须在两江构建一张完善的金融网络,换句话说,元奇银行在两江的扩张,朝廷应该是默许的。 之所以要等到上任之后才让上海分行大张旗鼓的开张,既是造势,也是试探,试探两江官员士绅商贾的反应,试探朝廷的反应。” 包世臣点了点头,放下心来,随即又忍不住道:“元奇实力势力如此快速膨胀,东翁就不虑引起朝廷朝廷忌惮?” “恰恰相反,元奇如果不向两江扩张,才会引起朝廷的忌惮。”易知足缓缓解说道:“朝廷对两江的掌控比对广东的掌控要强的多,元奇大举在两江扩张,表面看起来是势力大增,但实际上却是实力分散,朝廷更容易控制,因此,对于元奇在两江的扩张,朝廷应该是乐见其成。” 包世臣道:“东翁的意思,元奇将止步于两江?”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再扩张,可就会适得其反了。” 话才落音,李旺就出现在门口,神情有些焦急的道:“禀少爷,后院出了点状况......。” 后院能出什么状况?易知足一楞,随即站起身道:“先生自便。”走进院子,李旺才轻声道:“少爷快去看看,来了个女子,乘着轿子要从后门进院,却被栏住了不准进。” 一听这话,易知足登时反应过来,是严小妹上门了,这事情是他的疏忽,他没给后院众人交代,突然冒出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要进后院,不被拦下才怪,当即匆匆就赶往后院。 被拦在后门不让进的确实是严小妹,被丫鬟拦住,她才知道将事情想的简单了,这道衙后院岂容随意进出?而易知足显然也不会交代后院的丫鬟,她不由的有些后悔,应该沉住气等着易知足来接她的,可来都来了,再退回去,她也不甘心,五哥严世宽虽然没有明白反对,却总是让她仔细考虑,她就是怕夜长梦多,才乘着严世宽今日忙碌,家里人少,溜了出来。 她不清楚后院有些什么人,被问的急了,就径直道:“让大掌柜到后院来,不就就明白了。”这句话无异于是表明了身份,后院的人都被惊动了,纷纷赶了过来。(未完待续。) 第三六一章 商帮扎堆 易知足前来上海就任自然是带了家眷的,他虽然年纪不大,但一直没有所出,是以前来上海,将两个妾室——白雪、凌璇以及两个贴身丫鬟——春梅、夏荷都一同带了过来,另外还有个甩不掉的尾巴——金英。 听闻有个年纪美貌的女子在后门,而且听语气似乎是大掌柜的相好,本就在后院闷的无聊的几个女子又是意外又是警惕,立时纷纷赶了过来,金英最先赶到后门,瞥了一眼低眉垂首的严小妹,又看了看她身后跨着两个包袱的丫鬟,瞧穿着打扮,都是大户人家出身,当即就大大咧咧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会认识我家少爷?” 严小妹抬头瞥了她一眼,见她一身丫鬟装束,心里暗忖这丫头恁的没规矩,这些事情是你一个丫鬟该问的?当即身子微微转了转,不做理会。 被对方无视,金英也不着恼,对方抬头一瞥间,她已瞧的分明,确实是貌美如花,比起她师姐白芷也不遑多让,身条儿也高,比她至少要高半个头,她心里不由的暗忖,这便宜师弟才来上海几天,就勾搭上了如此一个美貌的小娘子,可见是本性不改,可怎的偏偏就对白师姐视若无睹呢? 金英缓步走近,仔细的瞧了瞧丫鬟身上的包袱,笑道:“瞧这模样,不会是约了咱们少爷私奔吧?” 听的这话,严小妹抬头看了她一眼,冷着脸道:“大掌柜怎会有你这样的丫鬟,如此放肆?这后院没有主事的人吗?” “啧啧,这还没进门呢,就训起人来了?”金英说着一笑,道:“听口音,你是广州人,难不成是从广州追来的?” “英丫头,不得放肆。”随着话音,白雪、凌璇带着一帮丫头缓步走了过来,一见严小妹主仆这模样,白雪就大致猜出了端倪,当即挥手道:“都散了,没什么可看的。”随即又对金英道:“英丫头,去帮我买些胭脂回来,要江南最好的。”说着,转身示意身后的丫鬟给钱。 金英最是好玩,虽然明知这是要支开她,但对她而言,出门玩耍的吸引力更大,登时眉开眼笑的道:“白姨太放心,一定给您买最好的。” 待的一众丫鬟都散开,白雪才看向严小妹道:“妹妹口中的大掌柜是谁?” 严小妹抬头看了白雪一眼,又看了看凌璇,暗忖这都娶了两房小妾了?心里不觉大为委屈,迟疑了下,才道:“易大掌柜,易知足。” 白雪点了点头,道:“妹妹且随我来吧。” 将严小妹待到正房,着人奉上茶水点心之后,白雪屛退丫鬟,这才温和的道:“听妹妹口音是广州人,怎的会在上海?” 严小妹不想透露身份,当即避而不答,反问道:“姐姐一口吴侬软语,却怎会结识大掌柜?” 见她如此,白雪看了凌璇一眼,含笑道:“妹妹稍坐片刻,已着人去请老爷了。”说着起身出了房间,凌璇也跟了出去,一到院子,她就迫不及待的问道:“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白雪摇了摇头,道:“瞧这模样,咱们怕是要多一个姐妹了。” “迟早的事。”凌璇不以为意的道:“象老爷这般的,纳个十房八房一点不稀奇。”话才落音,抬头就见易知足快步进了院子,她吐了吐舌头,连忙快步迎上前去。 见的两女在院子里,易知足心里暗自松了口气,待的白雪、凌璇迎上来,他才含笑道:“没闹误会吧?” “妾身等哪能如此不晓事。”白雪含笑道:“人在厅堂。” 见的易知足大步走进来,严小妹又是激动又是委屈,站起身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易知足缓步踱过去轻轻将她揽在怀里,半晌,才柔声问道:“瞒着你五哥偷跑出来的?” “嗯。”严小妹将头埋在他怀里轻声道:“五哥似乎不太愿意。” “换了我是你五哥,也不愿意。”易知足道:“不是没有办法,哪个做哥哥的愿意看着妹妹去做妾?” “三哥不一样。” “天下乌鸦一般黑。” “那奴家也乐意。” 易知足松开她,认真的道:“你可的想清楚,我现在就有两房妾室,还有两个通房丫头,以后还要娶正室,还要纳妾,通房丫头也不会少......。” 严小妹点头道:“只要能天天见着三哥,奴家就心满意足了。” 易知足道:“那就替三哥将这后院打理好。” 打理后院一般都是正妻大妇的职责,严小妹现在就开始管理后院,以后即便易知足娶了正妻,她的地位也不会低,见他如此照拂,严小妹心里甜丝丝的,有些扭捏的道:“奴家没有打理过,怕是.....。” “没有经验,慢慢学。”易知足笑道:“五哥哪里,你不用担心,晚上我请他吃饭。” 严世宽在天色黑尽之时才赶到道台衙门,易知足在书房里接见了他,闻着他一身酒气,不由的皱了皱眉头,吩咐小厮另外沏壶热茶来,待的小厮一离开,严世宽便急急问道:“小妹来大掌柜这里了?” 易知足点了点头,丟了支雪茄过去,自个点燃一支,才缓声道:“我让她打理后院,先这么着吧。” 严世宽自然明白打理后院意味着什么,却半晌没吭声,良久,他才闷声道:“老爷子那里,我如何交代?” 易知足道:“回广州再说。” 严世宽点了点头,道:“先瞒着也好,最好是先将小妹的身份也瞒着。” “小妹考虑到这点了,放心吧。”易知足说着转了话头,“今日开张,情形如何?” “出乎意料的好。”严世宽道:“上海三十多家公所会馆全部前来道贺,今天一天就开户六百二十多,完全可以说元奇分行在上海已站稳脚跟,眼下该考虑的是如何一统上海钱业。” “我上午去了一趟钱业公所。”易知足道:“应该不会有问题,我明日要前往江宁,他们有可能会派人去跟你商谈,上海是元奇扩张两江的桥头堡,必须的竖立一个好榜样,入股都循广东的例,另外,在估价方面,不妨优待些,尽快一统上海钱业。” 听的这话,严世宽不由的笑道:“我说今日开张,钱业公所怎的一点动静都没有,原来大掌柜亲自登门游说,好,一切谨遵大掌柜谕令。”说着,他关切的道:“大掌柜何时才能回来?” “这可不好说。”易知足微微摇了摇头,弹了弹烟灰,他才语气轻松的道:“不过,会争取尽快回来,我这个新官总不能一上任又溜没影了。” 严世宽跟着笑了笑,易知足这个新任上海道迟迟不上任,走马上任之后若是又长时间不见人影,也确实说不过去,略微沉吟,他才道:“统一上海钱业进展顺利,苏州府、松江府是不是也该紧锣密鼓的加快筹备?” “不急。”易知足道:“先看看两江和朝廷的反应,这段时间以巩固上海为主,两江不比广东,在两江,咱们是身处客位,不能图快,得先求稳,一步一步走扎实。” 略微沉吟,他才接着道:“两江富饶远胜广东,与咱们广东行商齐名的两淮盐商、江西铜商都在两江,除此之外,山西商帮、徽州商帮、洞庭商帮、江右商帮、山东商帮、福建商帮、宁波商帮、龙游商帮都扎堆两江。 两江的水可不是一般的深,民间资本之雄厚远不是广东可比,即便是有林部堂鼎力支持,咱们也须小心谨慎,如履薄冰,眼下,又正值元奇资金最为薄弱之时,更是切忌贪多求快。” 严世宽听的暗自咋舌,他在上海也就关注两淮盐商和宁波商帮,却不清楚两江之地居然聚集着如此多的商帮,半晌,他才担心的道:“眼下元奇正是最为虚弱是时候,咱们进军两江的时机是不是.....?” “我也想等,只须再等上七八年,元奇完全足以横扫两江一众商帮,可是机会不等人。”易知足缓声道:“错过眼下这机会,咱们将损失无数的机会,眼下说了你也不懂,十年之后,你或许能看明白。” 严世宽一双小眼睛瞪的溜圆,不敢相信的道:“大掌柜能看透十年内发生的事?” “我能看透的何止十年?”易知足笑道:“后知五百年不敢说,二百年还是有把握的。” “那赶紧给我算算.....。” “滚——。” 两人正自说笑,李旺托着茶盘进来,道:“禀少爷,钱业公所副董倪思元求见。”放下茶盘,他才递过一张名贴。 “请他进来。”易知足说着提起茶壶给严世宽斟了杯茶,自个也斟了一杯,浅浅的呷了一口,才道:“倪思元的情况,你可了解?” 钱业公所的副董,严世宽哪里不知道,张口便道:“倪思元,字静安,是松江府人,倪家在松江府有点名望,家中三代经营钱庄,‘倪盛和’钱庄在上海县城,在松江府城都有点名气,此人在家中排行老三,刚过不惑,在上海钱行人缘颇佳,哦,他还捐了个知县。”说着,他问道:“我要不要回避一下?” “回避什么?他来就是谈钱业公所的事情的。”易知足道:“你严掌柜才是上海分行的主事人,别什么事都往我这里推,我可没那么多闲功夫,今日引见一番,以后你们自个去商谈。” 两人说着话,倪思元已经在李旺的引领下走了进来,见的还有客人在座,他略微有些意外,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那胖子应该就是上海分行的严掌柜严世宽,当即躬身道:“在下见过易大人。” 易知足起身拱手还礼道:“静安兄无须客气。”说着一指严世宽,道:“这位是元奇上海分行严掌柜......。”待的两人见礼,他才伸手道:“静安兄请坐。” 倪思元是担心易知足离开上海短时间内不回来,又不好在白日里来道衙,是以才在夜里赶过来,见的严世宽也在,心里暗自庆幸这一趟来对了,落座之后,他客气的道:“易大人公务繁忙,在下冒昧前来拜访,多有搅扰。” 易知足却没心思跟他兜圈子,径直说道:“方才正与严掌柜谈及上海钱行,静安兄来的正好。” 见他说话直接,倪思元也就不兜圈子,开门见山的道:“在下今晚前来拜访,为的也是上海钱业。”说着略微一顿,他就单刀直入的道:“元奇上海分行挂牌开张,同时开张三十二家分号,在下斗胆问一句,元奇是否志在一统上海钱业?” 易知足含笑道:“元奇当然希望能够垄断上海钱业,毕竟垄断才能攫取最大的利润,元奇欢迎上海所有大小钱庄并入上海分行,但做生意讲究的是你情我愿,元奇不会采取逼迫手段,再则,元奇崇尚自由竞争,反对一切不正当竞争。” 这番话冠冕堂皇,倪思元却是听的腹诽不已,元奇上海分行不加入上海的钱业公所,不参加联号划汇,不遵守公所制定的规矩,以高息吸纳存款,连小额存款都不放过,却又是低息放贷,既有雄厚的资本做后盾,又有官府在背后撑腰,却口口声声说自由竞争。 这是自由竞争吗?他们上海钱业公所的钱庄连竞争的机会都没有,上海是南洋、北洋两条航线的交汇点,广州与上海可以联号汇兑,南洋航线的所有商贾会毫不迟疑的选择元奇,而且元奇还掌控着江海关,但凡是与江海关打交道的商贾,敢不选择元奇?而且所有与官府有往来的生意,他们也不可能再有机会染指。 自由竞争?双方掌握的资源根本就是天壤之别,上海本地的钱庄真要敢自由竞争,只有一个结果,倒闭关门! 不过话说回来,元奇能有这个姿态,至少能让一众钱庄有选择的自由,略微沉吟,他才看向易知足,道:“易大人,恕在下直言,元奇如此大规模,难道就不虑树大招风?”(未完待续。) 第三六二章 白土山 听倪思元如此问,易知足不由的一笑,担心元奇树大招风,这说明钱业公所里有不少钱庄东家掌柜倾向于入股元奇,却因为对元奇不了解而心中犹豫,笑了笑,他才语气轻松的道:“静安兄或许应该先问问,广东的地方大吏以及朝廷为什么会允许元奇发展到如此规模?” 听的这话,倪思元略微楞了下,确实,元奇创建于道光十七年,两广总督、广东巡抚这四五年时间更换频迭,朝廷对此也不可能没有耳闻,为何都默许或者是说坐视元奇一步步坐大? 略微顿了顿,易知足才缓声道:“自白莲教川楚做乱以来,朝廷财力便每况愈下,当今御极登基,西北连续用兵不说,自然灾害也是频繁不断,朝廷岁入乃是定数,接连用兵赈灾,朝廷多年来积攒的家底早已消耗一空,如今可说是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 说到这里,他看了倪思元一眼,接着道:“广州是大清对外一口通商之地,朝廷素来重视,元奇垄断广东一省钱业,开办机器制造厂,造船厂,机器缫丝厂、机器榨糖厂,大规模开采矿山,修建铁路,可说是轰动朝野,朝廷和地方官府为何会听之任之? 原因很简单,元奇为朝廷和地方官府提供了大额的税银,而尤其重要的是,元奇为朝廷开辟了一条财路,一条足以让朝廷摆脱财政窘困的财路。 早在元奇垄断广州一地钱业之时,我就假当时的两广总督邓部堂之手上书朝廷,阐述元奇垄断一省钱业的种种益处,换句话说,元奇垄断广东一省的钱业,是朝廷默许的。” 听到这里,倪思元心里一紧,元奇向两江扩张,也是朝廷默许的?否则易知足岂会一上任就让元奇上海分行公开挂牌?再说,朝廷既能默许元奇垄断广东钱业,为何就不会默许元奇垄断两江的钱业? “广州上海贸易往来频繁,静安兄应该看过广州的《西关日报》吧?”易知足说着伸手请茶,自个端起茶盅呷了几口,倪思元连忙道:“《西关日报》不同于寻常地方小报,刊载的内容颇为新奇,在下倒是断断续续看过几期。”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近段时间,《西关日报》主要报道的两件事,一是佛广铁路通车,一是朝廷发行国债。早在元奇一统广东钱业之时,我就先后上书《铁路兴国十八条》和《国债论》,建言朝廷兴修铁路,发行国债。前几日才通车的佛广铁路,是元奇奉旨修建的,以便于朝廷考察。” 上海虽说商贸兴盛,但毕竟只是一个县城,又非是交通要津,鲜少有官员前来,倪思元身处上海对于官场信息相对来说很是闭塞,还真是没听闻过这些内幕,此时听的易知足如此说,不由的暗暗心惊,闹了半天,元奇的背后竟然是朝廷在撑腰!枉他们还担心元奇树大招风! 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问道:“方才易大人说,元奇为朝廷开辟财路.....?” “静安兄难道不曾留意,元奇开办的厂子,多是机器开头?”易知足说着磕了磕烟灰,才慢条斯理的道:“元奇是以金融和实业这两个方面为主,所谓金融也就是俗话说的钱庄银号也包括广州新开的证券交易所等金融市场,实业,主要是发展工业,以机器生产应用为主,机器缫丝厂就是一个很好的典范。 机器生产效率高,产品规格一致,适合于大规模的生产,缫丝、纺纱、织布、印刷、矿产采掘、交通运输、农产品加工等等都适合机器大规模生产作业,当然,机器所创造出的利润也是相当的高,元奇如今每年上缴税银接近二百万,其中六十万就是出自机器缫丝厂,明后两年,机器榨糖厂普及开来,纳税额轻松突破二百万。” 一年上缴税银二百万!倪思元一脸的惊愕,半晌说不出话来,上缴税银二百万,元奇一年赚多少?上千万!难怪元奇敢于承接朝廷发行的一千万国债,人家根本就不怕,几年的税银就值上千万。 回过神来,他才问道:“不知——入股元奇有些什么章程?” “元奇是跨行业跨地域的商业集团,东家众多,也较为分散,为公平起见,不论本省外省,一概一视同仁,平等对待。”易知足说着看向严世宽,道:“严掌柜是元奇上海分行掌柜,具体事宜,静安兄跟他详谈。” 听的这话,严世宽站起身来,笑道:“易大人忙于交接,晚上还要核对账目,在下等就不打扰了。”说着他看向倪思元道:“咱们换个地方详谈。” 听他如此说,倪思元哪好拒绝,只得起身拱手行礼,道:“易大人公务繁忙,在下等就不搅扰了,告辞。” 易知足起身相送,边走边缓声道:“本官虽然书读的少,却也知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造福地方,莫过于振兴地方经济,还望静安兄给上海的士绅商贾传个话,本官愿与大家齐心协力,繁荣上海经济。” 振兴地方经济?这话听着还真是新鲜,倪思元颇觉意外,从来没有官员会如此说,他连忙拱手道:“易大人坐抚上海,实乃上海百姓之福,在下一定将大人的话如实传达。” 江宁,仪凤门, 仪凤门,是江宁城墙十三座内城门之一,位于下关卢龙山南麓与绣球山之间,架于两山凹之间,取尽地利之益,是江宁城北通往长江要道,军事位置十分重要。 元宵刚过,江宁城内大小衙门还没有开衙办公,整个江宁似乎都还沉浸在年节的气氛里, 一辆马车缓缓的出了仪凤门,轿帘一开,露出一张略显清瘦,蓄着山羊胡须的中年人的脸来,略微看了看,他有些诧异的道:“东翁这是想去江边散心?” 一身便服,正闭目养身的林则徐睁开眼,瞟了一眼车外,道:“出城了?” “刚过仪凤门。” “去白土山。”林则徐说着又闭上了眼睛。 “春牛首,秋栖霞,春日融融,东翁不去牛首山,来白土山看什么?” “墨生在江宁也住了些年头,可来过白土山?” 听的这话,魏源一笑,“还道东翁真有闲情逸致,出来赏景散心,却原来是实地勘察。” “如此说来,墨生知道当年白土山一战?” 魏源点了点头,道:“自前朝以来,白土山一战乃是江宁数百年来最大规模一战,岂能不知。” 林则徐将身子往后靠了靠,道:“说来听听。” “东翁这是存心考较了。”魏源说着略微整理了思路才缓声道:“顺治十六年,江宁城兵力空虚,郑逆(郑成功)率大小战船三千艘,兵马十万,从江口溯江而上,连克瓜洲、镇江,兵临江宁城下,就在这白土山下扎营八十余座营寨,但却中了诈降缓兵之计,坐失良机,最后江宁援兵到达,主动出城反攻,大败郑逆。” 说到这里,他赫然笑道:“时间久远,一应细节,无从得知,仅知大概,让东翁见笑了。” “英夷非郑逆可比。”林则徐坐起身道:“不过,两者皆是依仗水师战船之利,英夷若犯江宁,也必然由此而来。” 默然半晌,魏源才迟疑着道:“英夷果真敢深入内河,进犯江宁?” “墨生不相信?” “不敢置信。”魏源道:“英夷依仗战舰火炮之利,横行海上,自可肆无忌惮,无所顾忌,内河航道复杂,且英夷战船从未来过江宁,岂能不有所顾忌?再说,英夷多巨舰,焉敢轻易进入内河?” “南洋多汉奸!”林则徐冷声道:“英夷舰队肆虐东南沿海,各地官员皆有奏报,英夷舰队中不乏汉人。” 听的这话,魏源登时无语,半晌才道:“既是如此,是否有必要严加盘查?” 林则徐摇了摇头,道:“咱们不能先自乱阵脚。” 两人一路说着话,不知不觉中马车已是停了下来,长随拿了条凳子放在车门下,才道:“老爷,到了。” 林则徐下的马车,就听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后面传来,瞥了一眼,便知是督标的人马不放心,跟着来了,略微沉吟,他才吩咐道:“就说本部堂前来访友,严令他们不许扰民,不许声张,不许跟来。” 魏源跟着下车,道:“东翁多虑了,眼下还没开印,东翁出来散心,实属正常。” “正如墨生方才说的,春牛首,秋栖霞,春日融融,本部堂却跑来这白土山,赏的哪门子景,散的哪门子心?”林则徐说着一顿,略带讥讽的道:“本部堂刚上任,不知道有多少龌龊官员在费劲心思的琢磨本部堂的一举一动。” 魏源正想再劝,却一眼瞥见江中一艘漂亮的西洋帆船正快速的溯江而上,不由的指着道:“那可不是送东翁来江宁的西洋快船?” 林则徐手搭凉棚看了一眼,便笑道:“是知足来了。”说着,他便吩咐道:“着他们快马拦下那艘船,将人带过来。” 一听是易知足来了,魏源心里不觉有些纳闷,易知足不是才走马上任,而且跟林则徐刚刚分开没几天,怎的又巴巴的又跑来江宁?有要事?可看林则徐的神情语气,似乎早知道他这两日要来。 心里纳闷,他也不好多问,四处张望了下,见的不远处有个茶棚,便道:“前方有个凉亭,咱们去凉亭如何?” 林则徐颌首道:“好,总比坐在马车里强。” 一路缓步而行,魏源谨慎的道:“在下一直不解,东翁为何担忧英夷舰队会来攻打江宁?琦中堂不是在广州与英夷开始谈判?” 林则徐与魏源关系菲浅,林则徐在京师任职翰林编修的时候,加入宣南诗社,就结识了魏源、龚自珍,几人志同道合,交往甚密,对于魏源的才识品行,他是非常了解的,是以也不打算有所隐瞒。 回头看了一眼,见下人都离的远,他才缓声道:“英夷在谈判之前就已经大举增兵,易知足参与了在广州与英夷谈判,判断英夷不会满足谈判所得,必然会扩大战端。” 英夷已大举增兵?魏源心里不由的一沉,半晌才道:“可即便如此,英夷舰队也未必就会来攻击江宁。” 林则徐耐心的道:“去年英夷舰队就已经劫掠东南沿海,若是想获得更多更大的好处,就必须攻击大清沿海重要的城池,便于英夷舰队攻击的目标无非是广州、江宁、天津三地。广州因为偏居一隅,又防范森严,未必是英夷首选.......。” 说到这里,他打住了话头,虽然对魏源他是深信不疑,但是引诱英军攻击江宁的计划实在是有些骇人听闻,越少人知道越好。 魏源听的心惊不已,若是英夷真个来攻击江宁,这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他一直就居住在江宁,对于江宁城中的情况可说是清楚不过,根本就没有任何的防范,他反应极快,登时就想到这可能才是朝廷让林则徐接任两江总督的根本原因,在加上林则徐到任这几日丝毫不见有动静,也太不合情理了。 虽然明知不该问,可他还是忍不住试探道:“东翁这是在下一盘大棋?” “这盘棋是易知足提议的。”林则徐淡淡的道:“本部堂也只是一颗棋子。” 魏源听的悚然而惊,这天下能让林则徐做棋子的,除了当今天子还能有谁?更让他吃惊的是,这事竟然还是易知足促成的,看来,易大掌柜可不只是会赚钱那么简单,难怪林则徐对他如此看重。 这话题太大,他可不敢继续往下问,当即轻叹道:“江山代有才人出......。” “确实是难道的人才。”林则徐颌首道:“墨生倡导经世致用,主张革新变法,不妨多与他谈谈,定能获益匪浅。”略微一顿,他接着道:“老夫若是离开两江,还是希望墨生能去上海。”(未完待续。) 第三六三章 犹豫不定 魏源本就对元奇有着浓厚的兴趣,对于倡导修建铁路,发行国债,开办机器缫丝厂的易知足也是极为赏识,否则也不会因为林则徐一封书信就同意给易知足做幕僚,况且上海还有个与他志同道合的包世臣,两人一同在两江总督陶澍的幕府共事十数载,情谊非同一般。 对于去上海,他并无抵触之心,但林则徐这话却让他隐隐有些不安,林则徐这才走马上任,却就说到离任,而且这话的语气也有些不对,似乎有种不好的预感,难不成对于这盘棋,他是一点也不看好? 两人一路缓步走进路边的凉亭,落座后,魏源才谨慎的道:“东翁似乎肯定英夷必然来犯江宁,而且对这一战.....无甚把握?” “英夷势众,兼之船坚炮利,沿海水师难以抗衡......。”林则徐缓声道:“相比起天津,老夫更愿意英夷攻击江宁,至于胜负,实是不容乐观。” 魏源不解的道:“既知如此,为何不另做图谋?” 林则徐微微摇了摇头,道:“实力相差悬殊,没有更好的法子。” 虽然林则徐没有明说,但魏源已是隐隐猜了个大概,默然半晌,他才开口道:“元奇团练一战收复定海,足见战力不俗,英夷既然攻击广州的可能不大,何不将元奇团练调来江宁?” 林则徐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虽说对魏源他是深信不疑,今日携他出游也是有意透露出一些信息,但元奇团练暗中前来江宁的事情太过机密,他不敢透露,略微沉吟,他才道:“元奇团练是新练之军,规模亦小,且不善水战,难派大用......。” 话未说完,听的马蹄声声,他转身望去,就见易知足一马当先疾驰而来,忍不住道:“这小子还会骑马?” 易知足是在八所学的骑术,平日里也很少有机会骑马,逮着机会自然是手痒,还离着凉亭十数步远,他就松开了缰绳,绕了一圈才甩镫离鞍,纵身下马,魏源迎出凉亭笑道:“好身手。” 易知足在马上就打量了对方几眼,见他四十出头,瘦瘦弱弱,一副老夫子模样,便知必然是魏源,当即大步迎上前,拱手笑道:“只是会骑而已,可不敢当魏先生谬赞。” 魏源一笑,拱手道:“承接千万国债,佛广铁路又建成通车,易大掌柜如今可是名动朝野,今日有幸得见,实是幸何如之。” “魏先生名满天下,在下亦是仰慕已久....。”易知足说着大步走到跟前,因为之前有着聘请对方为师爷的缘故,他还待正寒暄几句,林则徐在凉亭里笑道:“知足那艘西洋快船可不是一般的惹眼.....。” “部堂大人提醒的是,在下下次来江宁换一艘。”易知足说着步进凉亭见礼。 “这里是白土山。”林则徐道:“墨生跟知足说说那场战事。”说着,他伸手示意两人落座。 听闻当年郑成功还曾经率战船三千,大军十万攻打江宁,败兵于此,易知足不由的大觉意外,他还是头一次听闻郑成功有如此败绩,默然半晌,他感慨的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非兵败白土山,郑成功也不会从荷兰人手中收回台湾。” “这话不无道理。”林则徐颌首道:“不过,知足这话似乎是有借古喻今之意?别藏着掖着,说说看。” 易知足也不谦让,略微沉吟,便开口道:“在下窃以为,与英吉利一战,不论结局如何,对于大清来说,都是一件好事,这一战至少是让大清朝野上下见识到了西洋的船坚炮利,认识到大清与西洋之间的差距,若是这一战爆发的再迟上数十年,那才是大清真正的悲哀。” “哦?”魏源不解的道:“为何迟爆发数十年,反而是真正的悲哀?” “因为西洋各国如今正处于快速发展的起步阶段。”易知足沉声道:“大清此时若能认识到自身的不足,认识到与西洋各国的差距,还不算晚,只要能奋起直追,还有希望赶上甚至是超越西洋各国,若是再晚上.....。 不须多晚,再晚上十年二十年,大清与西洋各国的差距就远不是如今这点差距,完全可以说是天差地别,那时再爆发战争,来的就不只是英吉利一国,怕是西洋各国会轮番上阵,前来进犯也不只是海军,而是陆海军齐上阵。” 魏源惊讶的道:“易大人何出此言?”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又看向林则徐,道:“花旗商才传来消息,英吉利、法兰西两国如今已研发出了无须借助风力远航的铁甲舰,并且说英吉利有可能在这场战争中使用铁甲舰以检验铁甲舰的威力,希望我们能够不择手段的缴获铁甲舰,两国共同研究仿造。” “铁甲舰?” “全部用钢铁建造的战舰,全舰上下没有一根木头,也没有风帆,采用蒸汽机为动力,听说排水量在二千吨,可装载兵力一千余人,火炮百门以上,寻常火炮无法伤其分毫。” 还能用铁造船?难道不会沉?林则徐、魏源不由的面面相觑,无法想象出铁甲舰是何等模样,又是如何建造的,不过,西洋匪夷所思的玩意多了,而且两人也清楚,易知足也不可能在他两人面前信口胡诌。 默然半晌,林则徐才开口道:“英夷若是真派铁甲舰参战,岂非极有可能攻打广州?” 铁甲舰云云,自然是易知足信口开河,听的林则徐如此问,他略微沉吟才道:“有这可能,英夷有可能用虎门炮台来检验铁甲舰的威力,不过,一艘铁甲舰应该不足以威胁虎门炮台,况且广州毕竟不是英夷的主要攻击目标。” 林则徐点了点头,放下心来,他还真担心易知足为了自保而抽调元奇团练兵力回广州,对方如此说,显然是为了顾全大局,他站起身来,道:“既然来了,咱们去白土山看看,看看这段江面。” 白土山这一段江面开阔,水流平缓,适合停泊规模庞大的舰队停泊,也难怪当年郑成功选择在白土山扎营围攻江宁城,易知足自然明白林则徐前来这里实地勘察的目的,自是用心勘察默记,别人不清楚,他可是相当清楚,给英军舰队引路导航的就是天地会,郑成功在天地会的地位十分崇高,由天地会引路的英军舰队,说不定还真有可能停泊在这段江面。 日头西斜之时,林则徐一行人才从白土山下来,易知足在江边与他分手,径直在附近码头叫了艘小船赶往三山门。 三山门在江宁城西南,俗称水西门,因为西水关紧靠在侧,水陆二门是江宁城西出要道,一直以来就是商旅繁辏之地,易知足乘着小船沿江而上,在黄昏十分才赶到水西门外码头,在两岸密密麻麻停泊的船只中,他轻而易举的就看见了自己那艘格外显眼的飞剪船。 他当然知道飞剪船显眼,此番刻意乘飞剪船前来江宁,就是因为飞剪船显眼,便于与元奇团练的官兵联络,小船才划近飞剪船,船长胡海生就带着几个水手船员就赶到船舷边警惕的注视着,待见的易知足从船舱中出来,众人连忙七手八脚将小船稳住,将他接上了船。 上的船来,易知足才道:“警惕性这么高,可是有人寻麻烦?” “回少爷。”胡海生漫不在乎的道:“有几个泼皮前来敲诈,被吓走了。” 还有那么不开眼的泼皮?易知足皱了一下眉头,这船一看就知道非富即贵,可不是一般的泼皮无赖敢招惹的,况且林则徐才坐这船来江宁上任,难道是帮会?冲着他来的?略微沉吟,他才道:“都警惕点,有事马上禀报,尽量不惹事,事情找上门来,也不要怕事,万事我兜着。” “是,小的明白。”胡海生连忙朗声道,说着,他压低声音道:“船一靠岸就有人来联络,已经随同李旺去了客栈。” 人已经到了?看来他们还算顺利,易知足暗自松了口气,道:“去客栈。” “六福安”客栈距离码头不远,不过一刻钟路程,易知足进的包下的独院,李旺就迎了上来,道:“少爷,他们已经到了,在东厢。” 易知足点了点头,转向东厢房,跨进门,三团一营营长佘苟成和两个团勇就连忙起身立正敬礼,道:“标下三团一营营长佘苟成见过校长。” 对于元奇团练营一级军官易知足都熟悉,微微点了点头,他才问道:“一路还顺利?” “回校长,一路顺利。”佘苟成道:“就是过年找不到船,在湘潭停留了两日。” 落座之后,易知足伸手虚按了按,道:“坐。”随即又问道:“大部何时能到?” “回校长,大部如今应该才抵达长沙。”佘苟成道:“大部带着辎重,一路乘船到韶关,再转陆路到衡水,需要的时间不短,估摸着还需半月光景才能抵达江宁。” 也就是说,押送辎重,一个半月时间足够抵达江宁?易知足心里暗忖,如此,就完全没有必要走海路,毕竟一旦开战,海上运输的风险就会变的无限大,后勤保障需要的是稳定,再则,从惠州府入海,他也担心瞒不过天地会的耳目,英军大举增兵,天地会的态度也就难以琢磨,他没有必要冒险。 次日一早,易知足早早起身就进了江宁城,直接赶往了街总督府,昨日碍着魏源在旁边,他不好与林则徐商谈驻军事宜,这事耽搁不得,须的早早敲定下来。 两江总督府在城中心,原为前朝汉王府,规模宏大,易知足递了禀帖进去,很快就被引了进去,他一路稍稍留意了下,就发觉两江总督府比起两广总督府规格似乎要高些,心里纳闷,琢磨了半晌,才想到这里可能还是巡宫,康熙、乾隆都是喜欢南巡的主,没少下江南,不定就曾下榻在这总督署里。 门子一直将他领到一个院子外,才止步道:“易大人请。” 易知足看了一眼院子门口,见上面写着潇湘馆,一进院子,他就看见林则徐站在门外台阶上,连忙快步迎上去见礼,林则徐摆了摆手道:“知足无须多礼。” 两人进屋,林则徐便径直问道:“可有消息?” 易知足连忙回道:“回部堂大人,团勇大部已到长沙,因带有辎重,速度可能慢些,估摸着半月之内能抵达江宁。” 林则徐没有吭声,半晌才道:“两江以及周边各省,没有兵马大举调动,本部堂也没接到相关的谕旨。” 这是什么意思?易知足一楞,随即试探着道:“部堂大人是担忧事情有变?” 林则徐闷声道:“绿营兵马集结调动,速度可是远不及元奇团练。”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如今还是正月,时间尚早,况且,既然要引诱英夷攻打江宁,此时也不宜大举调动兵马前来江宁。” 林则徐沉声道:“知足想过没有,英夷若是不来江宁,而是前往天津......。” “不会!”易知足笃定的道:“在下敢担保,英夷必然会前来江宁。” 林则徐看了他一眼,道:“皇上南巡,不在京师,英夷若是由天津登陆,兵锋直指京师,知足可想过后果?” “不会。”易知足毫不迟疑的道:“北方地势开阔,易于骑兵行动,英夷不可能冒险前去攻打京师,况且从天津到京师,战舰无法成行,英夷不可能弃长就短。” 他之所有敢虽然笃定,自然是因为知晓历史的走向,知道英军援兵抵达之后,直接越过广州,攻打江宁,逼迫大清签订了《江宁条约》。 “但愿如此。”林则徐轻声道,说实在的,他感觉这完全就是一场豪赌,若真是易知足的判断不差,在江宁能够获得一场大捷,那自然是锦上添花,若是判断失误,英夷直接攻打天津,那后果就不堪想象了,不仅易知足要倒霉,道光也定然会迁怒于他!(未完待续。) 第三六四章 举荐师爷 易知足能够体谅林则徐的复杂心情,身为两广总督,自然是不希望江宁城被英军舰队攻击,不希望江宁的繁华毁于战火,而且这一战,大清赢面甚小,甚至可以说是微乎其微,一旦江宁惨败,不仅有损他一生清名,大好仕途也将毁于一旦,但他也担心英军攻击天津,毕竟这场战争可以说是因为广州禁烟挑起的,若是天津兵败,危及京师,他同样是难辞其咎。 如此患得患失,可不是什么好事,易知足不自觉的摸出一支雪茄来,意识到场合不对,又收了回去,林则徐看了他一眼,道:“没有外人,想抽就抽罢。”说着起身支起一扇窗户,而后转身问道:“知足对江宁至海口这段内河航道可有详细的了解?” 易知足也不扭捏,划根火柴点了一支雪茄,缓了缓,才开口道:“大人是担心英夷舰队不敢进入大江?” 林则徐微微颌首道:“内河航道水文复杂,海口浅滩,江中暗礁,有些航段还有急流,英夷战船庞大,吃水颇深,仅是海口浅滩,怕是就难以通过。” 易知足没急于回答,却是问道:“魏先生熟悉大江航道情形?” “谈不上熟悉,但他居住苏州、扬州、江宁多年,大致了解。” “魏先生应该没见识过英夷的蒸汽轮船。”易知足含笑道:“海口浅滩,航道不深,可以乘涨潮之际通过,急流江段,可以利用蒸汽轮船拉拽,至于江中暗礁,熟悉航道,自然可以避开。” 说到这里,他突然明白过来,英军当年为什么要攻打江宁了,他如此提醒,林则徐尚且将信将疑,不敢置信英军舰队会进入长江航道逆水而上攻击江宁,看来,从道光到江宁地方大员,都是将长江倚为天险而疏于防范,而将防御的重点放在了天津,让英军避实就虚,轻松打到江宁城下。 听的这话,林则徐半晌没有吭声,他之所以犹豫,就是因为昨日魏源的提醒,江宁到海口这一段航道艰难,大船难行,回来后让人一打听,果然如此,英军体型庞大的战舰连通过海口都难,更别说逆江而上攻击江宁。 当年郑成功攻打江宁,船队从镇江到江宁短短一段航程就生生耗费了半个月时间,英夷可不比郑成功,沿途容易征集民夫纤夫,并且能够得到充足的补给,不敢在航道上如此耽搁时间。 但他却疏忽了英夷有蒸汽轮船,根本无须以人力拖拽战船,如此说来,英夷还真有可能铤而走险,出其不意的攻击江宁! 见他不吭声,易知足接着道:“大人不妨密陈皇上,调集重兵防守天津,声势越大越好,如此更利于引诱英夷前来攻击江宁,至于江宁,准备一二万精兵,及时增援即可。另外,大人最好能够争取到节制广东水师、福建水师之权。” 林则徐缓缓点了点头,随即问道:“英夷倾力而来,江宁可能守得住?” 江宁守不守得住,易知足哪敢乱开口,略微沉吟,他才道:“若是兵力充足,又足够精锐,且能部署周密,江宁未必就守不住,不过......。”略微迟疑,他才接着道:“在下窃以为,即便是以江宁一城,换取全歼英夷的机会,也是值得的,这是一场关乎大清百年国运之战,多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林则徐瞥了他一眼,沉声道:“知足是打算困住英夷?” 易知足道:“如果不能成功困住英夷舰队,那就只有一个结果,功败垂成!成功困住英夷之后,如何打?是围而不打,还是火攻,夜攻,强攻,那的看英夷是何反应,首要任务是围困住英夷舰队。” 不等林则徐问,他就接着道:“大江之上要围困英夷舰队?无非是堵住上下游航道,简单快捷有效的法子,莫过于选择适合的地段沉船。” 堵塞航道这方面,水师经验丰富,林则徐倒不太在意,略微沉吟,他才问道:“花旗商船抵达广州了?” 花旗国确实有船来,但不是商船,而是战舰,奥利芬行、卫特摩行在过年的时候交付了三艘巡防舰和一批火炮、线膛枪管,这批军火易知足可没打算做贡献,他的元奇团练需要。 他昨日信口胡诌花旗商新送来英吉利制造铁甲舰的情报,当然不能矢口否认,而且他也清楚林则徐有此一问,意在军火,江宁大战在即,急需军火,也很正常,笑了笑,他才道:“如今哪里还有商船队敢前来广州,只来了一艘商船,主要是为了传送消息,为防英夷战舰搜查,也没敢运送火炮火枪。” 听的这话,林则徐不由的有些失望,却也没多问,略微沉吟,他才问道:“元奇团练的驻防地,知足应该仔细考虑过罢?” 终于是说到正题了,易知足缓声道:“元奇团练虽做绿营装扮,但五千人不是小数目,入驻江宁,即便是江宁周边,也容易引人注目,为谨慎起见,在下窃以为,应驻扎在一交通便利,距离江宁城也不远的地方,安徽太平府,倒是颇为理想,乘船顺江而下,大半日就能抵达江宁。” 林则徐略微想了想,才颌首道:“太平府确实比较适合,本部堂这就行文用印,着督标副将随同前往太平府协调。” 从总督府出来,易知足一身轻松,太平府是什么地方,大名鼎鼎的马鞍山,是华东最大的铁矿,若是在江南建大型钢铁厂,太平府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他打算利用这个短暂的驻军机会,去实地考察一番。 走出街口,小厮李旺带着轿夫迎上来,待其上轿,才道:“少爷,去哪里?” “回客栈。”易知足吩咐道,江宁官场他没心思去应酬,逛江宁城,那还的寻个好向导,他最想去的是秦淮河,不过这个时辰游秦淮,显然不是好选择,还是等到黄昏时再说。 刚刚起轿,一个小厮急匆匆的追了上来,道:“易大人且停轿。” 听的有人叫他,易知足大觉意外,他在江宁可没什么熟人,当即吩咐停轿,掀开轿帘,看了那小厮一眼,那小厮甚是伶俐,连忙道:“易大人稍后片刻,我家老爷随后便到。” “你家老爷是.....?” “我家老爷姓魏。” 魏源?他追来有什么急事?易知足不敢怠慢,连忙哈腰出轿,出的轿子便见魏源正快步赶过来,连忙迎上前,笑道:“在衙署不便拜访魏先生,还望魏先生见谅。” 作为两江总督的得力幕僚,魏源等闲确实不见客,也没人到总督府去拜访他的道理,这涉及到幕僚的操守,听的这话,魏源摆了摆手,笑道:“听闻易大人刚从潇湘馆出来,这不,连忙追出来,寻个地方坐坐?” 知他有事要说,易知足笑道:“一大早,胡乱吃了些早点就进了城,如今已是正午,咱们寻家酒楼如何?” “好。”魏源爽快的道:“这条街我熟悉,咱们就去‘醉太白’。” ‘醉太白’离两人说话地方不过一箭之地,是一座庭院式的酒楼,魏源进门就吩咐伙计道:“要一间清净的独院。” 伙计连忙领着两人往后走,魏源一路走一路介绍道:“这家酒楼环境清幽,适合谈事,不少前来总督府的官员最喜欢选择在这里宴客说事。” 随着伙计传过游廊,拐进了一个跨院,易知足才发觉这家酒楼真是不小,估摸着消费也不会低,入院进房,两人谦让着落座后,魏源便径直道:“易大人如今可还欠缺幕僚?” 原来是荐人,不过,易知足如今也确实是急需幕僚,当即点了点头,道:“魏先生有合适的人选?” “有。”魏源含笑道:“不过,这人肯不肯来,在下不敢担保。” 自命清高的可不适合,易知足心里暗忖,“此人是湖南湘阴人,名叫左宗棠,字季高,师从长沙城南书院山长贺熙龄,功名不过一举人,却是当代奇才,遍读群书,钻研地理舆地、兵法,陶文毅公对其极为赏识,招入幕中,并与其接为儿女亲家.......。” 听他滔滔不绝的介绍,易知足却是有些发愣,左宗棠他岂有不知之理,晚晴四大名臣,‘天下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收复新疆,倡导洋务运动,开办福建船政局......,可谓是晚晴一大牛人,这个时候,他就开始展露头角了?他与两江总督陶澍还有这层关系? 略微沉吟,他才问道:“左季高多大年纪?如今在哪里?” “正是而立之年。”魏源道:“此人如今正在湖南安化小淹陶文毅公的宫保府第教授陶公子——也是他未来的女婿。” 易知足摸出一支雪茄点上,没有急于表态,晚晴四大名臣,也是晚清的中流砥柱,元奇可不想做大清的中流砥柱,不想力挽狂澜挽救大清,而是干的挖大清墙角的勾当,左宗棠虽然有才,也赞同洋务运动,但骨子里却还是忠君爱国的思想,三十岁了,他根本就无法左右影响其思想,招到幕中,不定是自找苦吃。 见他沉吟不语,魏源不觉有些意外,却也不再多说,静静的等着,半晌,易知足才开口道:“左季高之名,在下略有耳闻,眼下却是不宜聘请他......。” 听的这话,魏源有些意外的道:“易大人这是......有顾虑?”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不瞒魏先生,元奇团练规模略微有些大,左季高年轻,且熟知地理舆地、兵法,若是聘其入幕,怕是会引起无端猜疑。” 魏源并不清楚元奇团练的情况,听的这话,颇为惊讶的道:“朝廷如何会猜疑元奇团练?” “魏先生有所不知。”易知足缓声道:“元奇团练是仿西洋陆军规制所建,一应训练装备,皆是仿效花旗国,而且.....在下林部堂曾经向朝廷举荐在下为广州团练大臣。” 魏源缓缓点了点头,道:“易大人是想将元奇团练长期保存,难怪朝廷会有所猜疑。” “元奇这是典型的吃力不讨好。”易知足苦笑着道:“八旗绿营已不堪大用,元奇不惜花费巨资为朝廷打建一支新军模式,换来的却是猜忌。” 魏源听的一笑,“既是如此,易大人何不将元奇团练带来江宁,立下大功,朝廷或许还能回心转意。” 看来林则徐的口风也是蛮紧的,元奇团练来江宁的消息连最得力的幕僚都没透露,林则徐都没泄露,他自然更不会了,当即摇头道:“没有朝廷的调令,在下焉敢擅自调元奇团练来江宁?” 略微沉吟,魏源才道:“易大人最好早做准备,若是英夷攻击江宁,朝廷极有可能会调元奇团练来江宁。”说着,他好奇的问道:“元奇团练较之英夷,孰优孰劣?” 易知足笑了笑,道:“俗话说老婆是别人家的好,儿子是自家的好,元奇团练是在下一手组建的,岂能说不好?”说着,他话头一转,“如今道衙只有包先生一人,在下又是杂务缠身,还望魏先生帮忙物色几个幕僚,谙熟地方,擅理政务便可。” 魏源笑道:“易大人放心,部堂大人早有交代,江宁城最不缺的就是人才。” “咳。”一声轻咳远远的传来,随即就听的伙计的声音,“客官,酒菜来了。” 日头西沉之时,易知足才回到“六福安”客栈,正打算歇息一下,晚上去秦淮河逛逛,李旺却进来禀报道:“少爷,有人前来拜访。”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见是空手,不由的一皱眉头,“没帖子?” “没有,是个中年人,瞧着不象是善茬......。”李旺的话还没说完,就听的外面喝道:“什么人?未经许可,不得入内。” 易知足连忙起身走了出去,一出门就看见一个三十左右身材魁梧的精壮汉子被两个属下拦着,见的易知足出来,那汉子双手一分,轻松将两人分开,就往里闯,迎面却见几支黑洞洞的枪口对准着他,“再走一步,就让你横尸当场。”(未完待续。) 第三六五章 江宁漕帮 望着面前几支黑洞洞的枪口,那身材魁梧的精壮汉子立时收住了脚步,虽然没见过短火铳,但长火铳他是见过的,这玩意一枪一个血窟窿,而且根本就躲不了,他哪敢冒失,当即冲着易知足拱了拱手,一脸从容的道:“这就是易大掌柜的待客之道?” 易知足好整以暇的瞥了他一眼,轻蔑的道:“不请而至,强闯而入,你算哪门子客?”说着,他脸一沉,低喝道:“打折四肢,丢出去!” 那汉子一声冷笑,有恃无恐的道:“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我一根毫毛。” 易知足二话不说,上前两步,从身旁团勇手中顺过柯尔特左轮手枪,抬手就是一枪,“砰”的一声枪响,随着枪声,一帮穿着肥裤大袄的人快速冲了进来,一进院子,见的十几支黑洞洞的枪口对准着他们,一众人都吓了一跳,齐齐站住脚。 “易大掌柜,有话好说。”随着话声,一个二十多岁,身着长袍马褂,一副士绅打扮的年轻人快步走了进来,扫了一眼院中的情形,又瞥了木桩子一般杵在院中的那精壮汉子一眼,他才拱手笑道:“易大掌柜好大的杀气。” 听的这话,木桩子一般杵在院中的那精壮汉子似乎才回过神来,伸手摸了头顶一下,感觉湿漉漉的,放到眼前一看,满手都是血,他脸色登时一片苍白,很显然子弹是擦着头皮飞过的,在低一分,他怕是就没命在了。 易知足扫了众人一眼,冷声道:“你是什么人?” 那年轻人连忙拱手道:“在下漕帮江淮四,吴飞扬,今日有幸.....。” “打住。”易知足瞥了他一眼,冷声道:“漕帮恁的不懂规矩?” 吴飞扬讪笑着道:“一场误会,易大掌柜且毋在意。”说着,他轻喝道:“常四,还不快跟易大掌柜赔罪。” 那叫常四的汉子一脸畏惧的拱手道:“小的常四,一时鲁莽,还望易大掌柜见谅。” 易知足将枪交还给团勇,语气淡淡的道:“以后有敢在我面前放肆的,直接开枪击毙,畏手畏脚,要你们警卫连做甚?” “属下遵命。”一众团勇连忙轰然应到,一个个看向漕帮一众人等的眼光都有些不善。 见对方丝毫不给脸面,吴飞扬不由的暗暗叫苦,他是真没料到这位易大掌柜竟然如此跋扈,要知道漕帮虽是江湖帮派,却是取得了合法地位的,帮中不仅门徒众多,而且有不少门徒都是朝廷武官,运河两岸地方官员鲜有不卖漕帮面子的。 他今日原本是想给易知足一个下马威的,常四武艺出众,等闲十来个壮汉根本近不了身,却没想到对方的保镖居然全部配备了短火铳,反倒给他们来了一个下马威,而且还弄的他们下不来台来。 略微沉吟,他才一挥手,道:“都退下。” 常四正尴尬的不知该怎么办,听的这一声,连忙灰溜溜的快步退下,吴飞扬待的手下一众人都退出了院子,才缓步上前,不等他开口,易知足就先问道:“元奇与漕帮素无往来,漕帮何以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 “易大掌柜误会了。”吴飞扬连忙道:“易大掌柜的坐船太过出众,方送林部堂上任,不过几日又来江宁,且是停泊在水西门码头,自然是不难猜出是易大掌柜来江宁了。” 漕帮与天地会、白莲教齐名,实际却因为具有合法地位,其势力和实力远不是天地会、白莲教所能比,从杭州到天津,运河沿岸府县都是漕帮的势力范围,易知足要想立足上海,发展两江,就绕不开漕帮,早在打发严世宽来上海之时,他就让严世宽接触漕帮,自然是不想与漕帮交恶,不过,漕帮今日太过无礼,他不得不好好回敬一番,以免日后与漕帮交往中落于下风。 对方这番解释虽然合情合理,易知足却是不敢相信,要知道,他不仅是元奇的大掌柜,还是上海道台,对方今日的行为可不是孟浪,而是刻意为之,很显然,漕帮对他怀有极大的敌意,他还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得罪了漕帮。 “吴兄请。”易知足伸手礼让道。 “易大掌柜请。”吴飞扬连忙谦让。 两人进屋落座,着人奉上茶水,易知足自顾点了支雪茄,这才开口道:“元奇与江宁漕帮素无往来,吴兄今日率众前来,所为何事?” 吴飞扬今日率众而来,一来又想给易知足一个下马威,为的就是警告对方,听闻他如此问,便似笑非笑的问道:“咱们漕帮在江南江北,元奇在广东,可说是井水不犯河水......。”略微一顿,他敛了笑容,问道:“在下冒昧问一句,易大掌柜与漕帮远日有冤?” 易知足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道:“吴兄这话是何意?” 吴飞扬一撩长袍,翘起二郎腿,道:“既是远日无冤,那想必是近日有仇了。” 瞥了他一眼,易知足语气淡淡的道:“在下与漕帮既无冤亦无仇,吴兄有话不妨明说。” “既是远日无冤,近日无仇,在下就不明白了。”吴飞扬说着语气一沉,“元奇无端端的为何要断我漕帮上下十数万帮众的生计,易大掌柜难道没听说过,断人生计,犹如杀人父母,不共戴天!” 听的这话,易知足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铁路!他还真没往这方面想过,确实,铁路一旦修建起来,就等于是断绝了漕帮的生计,看来佛广铁路通车对于漕帮的震动很大,让他们产生了恐慌,转而他又想到,漕运改海运,朝廷是不是也是因为考虑到断绝了漕帮的生计,而被迫放弃?毕竟运河两岸断绝了生计的十数万有组织的漕帮帮众是极大的不稳定因素。 他当然不可能因为触犯了漕帮的利益而放弃铁路修建,略微沉吟,他才道:“吴兄说的是铁路?” 吴飞扬严禁一翻,道:“易大掌柜何必明知故问?” 易知足笑了笑,道:“是否大规模修建铁路,是朝廷的事,与在下何干?” “易大掌柜既是如此说,那咱们就没有必要再说了。”吴飞扬说着站起身来,作势要走。 易知足慢悠悠的道:“事关漕帮生死存亡,吴兄却如此沉不住气,回去如何回复?” 略微犹豫,吴飞扬缓缓坐下,道:“易大掌柜若是一心要修建铁路,那就是与咱们漕帮势不两立,还有何可说的?”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佛广铁路通车,贵帮应该派人去看过罢?” 漕帮对于铁路修建之事极为上心,事关漕帮十多万人生计,他们也不敢不上心,自然是派人去了广州实地观看,吴飞扬看了他一眼,默不吭声。 “广州还有一艘蒸汽轮船,是从英军手中缴获的,不知道贵帮可曾留意到。”易知足说着看了他一眼,放缓了语气道:“铁路轮船的出现,注定了交通运输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贵帮以运输业为生,可以说是大清运输行业的巨头,对于交通运输工具的革新,你们应该最为敏感。 我想说的是,一味的守旧,无法维持贵帮在运输行业的巨头地位,唯有跟上时代的变化,掌控最新的交通运输工具和方式,贵帮才能不断的巩固和发展壮大。 再则,贵帮不要只盯着漕粮运输这一点,大清疆域辽阔,海岸漫长,不论是陆路运输还是海路运输,在这二三十年内不仅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运输量也会急剧增长,贵帮若是不能把握这个机会,就只能是解散,成为历史。” 吴飞扬一时间有些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半晌才迟疑着道:“易大掌柜的意思,是让咱们漕帮修建铁路?可听说铁路造价高的吓人,咱们漕帮可没那份财力。” 易知足道:“吴兄不是担心贵帮十多万帮众失去生计吗?铁路修建需要大量技术熟练的铁路工人,就是将贵帮所有帮众转为铁路修建工人,也无法满足大清修建铁路的需要。” 修铁路?吴飞扬不由的一楞,迟疑着道:“易大掌柜不是开玩笑吧?漕帮可都是些船夫水手,如何会修铁路?” “修建铁路,不是一蹴而就之事。”易知足缓声道:“贵帮完全可以逐步将青壮安排去学习铁路修建技术,十年甚至是二十年时间的技术积累和人才培养,大清才会有可能开始大规模的修建铁路。” 吴飞扬瞥了他一眼,警惕的道:“易大掌柜这是要漕帮为元奇做嫁衣?” “元奇历来禀承一个原则,互利互惠。”易知足道:“吴兄想过没有,贵帮若是能够拥有规模庞大的铁路修建工人,完全可以自己成立铁路公司,集资修建铁路,那将极大的降低铁路的造价,此外,还可以承包修建各地的铁路,这可是极为赚钱的生意。” 吴飞扬将信将疑的道:“如此好事,元奇为何自己不做?” 听的这话,易知足一笑,“元奇总不能将大清所有赚钱的门路都霸占了,元奇即便有这分心思,朝廷也未必同意,再说,修建铁路还只有贵帮合适,贵帮不仅帮众多,而且组织性也强,最主要的是,朝廷对此也是乐见其成。” 吴飞扬放下了翘着二郎腿,规规矩矩的坐好,身子略微前倾,这才开口道:“易大掌柜真愿意相助漕帮?” 易知足道:“若是不能妥善的安置好贵帮,京师至江南的铁路修建必然是阻力重重,元奇不是相帮贵帮,而是与贵帮互利互惠。”略微一顿,他接着道:“随着蒸汽轮船的发展,不出二十年,不论是海上还是内河,大多数木船都将被蒸汽铁船所取代,即便没有铁路,漕运也将改为海运,这是趋势,大势所趋。 吴兄回去,最好是建议贵帮一众当家的都去广州看看,去看看铁路,看看工厂,看看蒸汽轮船,若是有兴趣,还可以去琼州府看看,看看铁矿石和煤炭的海上运输量有多大,陆路铁路运输,海上轮船运输的时代已经来临,任何人都阻挡不了,咱们,都应该顺应时代的潮流。” 吴飞扬从院子里一出来,常四就领着一帮人迎了上来,关切的问道:“少帮主,谈的如何?” 吴飞扬看了他一眼,道:“没事吧?” 常四连忙将头低下道:“擦了层皮,不碍事,不过.....也够玄的。” “人家那是艺高人胆大。”吴飞扬说着一挥手,“先回去。”说着大步前行,心里却是暗自好笑,今儿他前来是警告,甚至可以说是威胁易知足识相一点,让他放弃鼓吹铁路修建的,如今回去,他却是要劝老爷子,让漕帮转行改为修建铁路,想想也真是有意思。 铁路火车的速度和运输能力,《西关日报》上天天宣传报道,关心铁路情况的他自然是知道,那什么蒸汽轮船,他也是听说过的,去年英夷舰队攻打上海,就带了几艘蒸汽轮船,能够拖拽战船逆水而行,确实了不得。 最主要的是他感觉易知足说的有道理,与其阻止修建铁路,还不如顺势而为,铁路运输的优势如此明显,迟早有一天是阻止不了的,还不如抓住机会与元奇联手修建铁路。再则,易知足的态度也诚恳,不妥善解决漕帮的生计,京师到江南的铁路确实阻力不小,朝廷能不顾及漕帮的死活? 客栈院子里,见的易知足独自一个人在房间里,丫头金英端了壶热茶溜了进去,一边换茶,一边笑道:“少爷的枪法可真准,什么时候也教教我罢。” “你一个女子家家的,学什么枪?”易知足说着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可联系上了?” 金英也是一早出门去联络江宁城的青莲教,回来就听下面人说起刚才易知足枪法的神准,听他问正事,连忙回道:“联络上了,不过,江宁城的青莲教势力并不大,一则是省城,再则是漕帮的势力太大。”(未完待续。) 第三六六章 利诱漕帮 青莲教在江宁的势力,易知足本就没多做指望,听的金英这话,他随意的问道:“不是说,红花绿叶白莲藕,三教九流本一家,难道漕帮极度排外?” “话是如此说——。”金英放下茶壶,走到门口张望了一眼,这才转身低声道:“漕帮为朝廷做事,多为江湖门派不耻,天地会一度将漕帮视为叛徒和朝廷走狗,多有打压,是以漕帮不仅组织严密,而且在势力范围内对其他帮派也甚是排斥,”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势力大小无所谓,主要是让他们帮忙打探消息,收集市井间对元奇的议论,另外,道上的动静也要关注,留意这段时间前来江宁的道上朋友是否增多,前来江宁的目的。” 金英眼珠转了几转,兴奋的问道:“江宁是不是有大事发生?” “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易知足瞪了她一眼,道:“不听话,我就让真人换白师姐来。” 听的这话,金英小嘴一嘟,轻声嘀咕道:“什么了不起的,不问就是。” 易知足笑了笑,道:“将这事办好,月钱给你翻一倍。” “真的?”金英登时喜笑颜开,“少爷放心,保证给你办的妥妥的,不过......。”说着她眼珠一转,“在江宁的开销.......?” 易知足道:“放心,少不了你的,但不能大手大脚引人注目,另外,我给再安排几个人手,有消息随时禀报。” 水西关,下码头,吴宅。 吴飞扬回到家中,问明老爷子在后院便径直赶到后院,一进院子就见老头子吴朝阳正半躺在一张躺椅上抽旱烟,其实吴朝阳年纪并不老,才四十六岁,正值壮年,精力旺盛,见儿子回来,他坐起身磕了磕烟斗,道:“怎么样?” “回父亲,办砸了。”吴飞扬躬身道。 “办砸了?”吴朝阳看了他一眼,有些疑惑,有道是知子莫若父,儿子的秉性他最是清楚不过,这副神情可不象的办砸了事情的模样,他站起身就往屋子里走,“去书房说。” 两父子一前一后进的书房,吴飞扬才缓声道:“点子手里有短火铳,小巧漂亮,应该是西洋货,而且似乎是所有护卫人手一支短火铳,估摸着至少有一二十支......。” 短火铳可是稀罕玩意,别说低级武官,就是高级武官也极少有人随身佩戴,即便是有,也都宝贝似的收在家里作为把玩之用,易知足居然给护卫装备短火铳?吴朝阳心里暗暗吃惊,却是一脸不满的道:“怎么?几把短火铳就将你们镇住了?” “点子跋扈的紧。”吴飞扬苦笑着道:“常四今天就险些回不来了。”说着,他将当时的情况简单的说了一遍。 仔细听完,吴朝阳半晌没吭声,易知足胆大跋扈,这在他意料之中,元奇组建一万团练,易知足这个元奇大掌柜好歹也算是带兵之人,但他没想到,对方居然跋扈到了如此地步,在他们亮明了身份之后,还依然一点面子不给,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元奇在广东再强,在两江却也由不得他放肆,虽说对方有上海道这层官身保护,但元奇要在两江发展,区区一个上海道,济得了什么事? 见老头子不吭声,吴飞扬缓声道:“其实,易大掌柜还算是明事理,懂规矩.....。” “懂规矩?”吴朝阳冷笑道:“到了我漕帮地盘,却又不敬我漕帮,这是懂的哪门子规矩?无非是依仗着官身罢了。”说着,他一摆手,道:“这事你别管了,我另外安排人。” 听的这语气,吴飞扬心里一惊,这是打算做掉易知足?他连忙道:“父亲三思,对方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而且还是四品的上海道......。” 吴朝阳咬着牙冷声道:“别说是四品,就是二品大员,危及到咱们整个漕帮的安危,也要想法除掉!元奇上海分行公开挂牌,意图一统上海钱业,得罪的人还能少了?要寻个替罪羊还不容易?” 见老头子真是动了杀心,吴飞扬略微沉吟才道:“易知足若是不明不白的死在江宁或是大江上,咱们漕帮绝对脱不了干系,元奇也只怕也未必会善罢甘休。”略微一顿,他才接着道:“孩儿后面与易知足谈了一阵,对方有意与咱们漕帮联手.....。” 不待他话说完,吴朝阳便打断道:“联手?联什么手?咱们漕帮与元奇风马牛不相及,他开他的钱庄,咱们运咱们的粮,再说了,想与咱们联手,是这个态度?” 吴飞扬陪着小心道:“毕竟是咱们无礼在前,也不能苛责人家态度不好,元奇虽不是帮派,但论实力却在任何一个帮派之上,地盘不小,实力也强,易知足是元奇大掌柜,也是元奇的当家人,咱们应该礼待。父亲恼元奇鼓动朝廷修建铁路,断绝漕帮帮众生计,这事,元奇有补救之法.....。” 他生怕再被打断,一口气将与易知足谈话的内容原原本本的复述了一遍,听完之后,吴朝阳慢条斯理的装了一锅烟,抽了两口,才闷声道:“被人家说动心了?” “是。”吴飞扬毫不迟疑的道:“轮船能不能快速的发展起来先不说,铁路的运输优势却是明摆着的,从江宁到京师只要两天时间,运输量也不是咱们的漕船能比的,一列车就相当咱们于十条船,如此巨大的运输优势,朝廷很难说不会动心。” 吴朝阳沉声道:“京师有不少大员反对修建铁路。” “那是以前没见识过铁路的运输能力。”吴飞扬毫不退让的道:“如今佛广铁路已经开通投入营运,赞成修建铁路的必然更多,若是能够妥善解决咱们漕帮十多万人的生计问题,支持修建铁路的还要多。 再说了,咱们漕帮能够阻碍在江南修建铁路,却阻碍不了在广东在湖南在河南修建铁路,真要到那时候,漕运同样会衰败,到那时候,咱们可就什么机会都没有。” 吴朝阳冷笑的道:“说的轻巧,铁路是那么容易修的?佛山到广州不过四五十里,就是几百万银元,那是用银子铺路!朝廷就算是要修铁路,也是优先修江宁到京师的。” 吴飞扬被噎的半天说不出话来,略一沉吟,他才道:“孩儿去问问清楚,父亲且别忙布置。” 吴朝阳挥了挥手,道:“把你杜叔带上。” 听的这话,吴飞扬心里不由一喜,看样子,老头子也是有些动心了,否则不会安排杜长德陪同去,杜长德是秀才,见多识广,而且点子多,在帮里很受老头子重视。 吴飞扬、杜长德两人赶到“六福安”客栈正好碰上易知足出门,一番寒暄引见之后,吴飞扬便道:“易兄是头一次来江宁罢,不知可有兴趣夜游秦淮?” 易知足确实是打算去逛秦淮河的,不过,跟这两个不熟悉的人,他却是没有心情,况且,他是官身,怎么着也得注意一点,当即便笑道:“久闻孙楚酒楼大名,二位.....。” 吴飞扬抢过话头道:“易大掌柜远来是客,理当咱们略尽地主之谊。” 孙楚酒楼就建在西水关关闸上,是江宁一景,有名的金陵四十八景的第十三景——楼怀孙楚,生意相当火爆,易知足一行去的迟了,早已是人满为患,没有空位,吴飞扬生怕被易知足小瞧了去,径直找到掌柜的,才在二楼临时腾出一个雅间。 待的伙计收拾出来,走进雅间,见正对着秦淮河,易知足不由的一笑,“吴兄费心了。” “易大掌柜满意就好。”吴飞扬说着殷勤的为二人斟茶。 见他去而复返,前倨后恭,易知足估摸着他提出的建议已经让漕帮动心了,但他琢磨不明白的是,对方何以如此急?这边厢吴飞扬忙着点菜,三十出头一副士子装束的杜长德则开口道:“听闻易大人刚上任,若是有用得着漕帮的地方,漕帮上下愿意为易大人效劳。” 易知足笑了笑,道:“杜先生别客气,此番前来江宁,是为部堂大人送份公函,明日就会离开江宁。” 听他明天就要离开,吴飞扬挥手将伙计打发了出去,起身关了门,这才开口道:“听闻京师反对修建铁路的官员不少......。” 杜长德接过话头道:“修建铁路,听闻是遇水架桥,遇山钻洞,对风水破坏极大,” 听的这话,易知足不由的一笑,反对修建铁路,破坏风水是很主要的一个反对理由,他也仔细的了解过,这年头对于风水很重视,重视到他无法理解的程度,似乎什么事情都能跟风水扯上关系,小到私人的房间摆设,房屋朝向,地理位置,大到一个村庄,镇、城的风水,山川河流等等对于风水来说,都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 呷了口茶,他才缓声道:“遇水架桥,这是很正常的事情,试问哪条河流上没有架过桥?这金陵城里大大小小的桥还少了?怎的就没人说破坏风水?遇山钻洞,开采矿石钻洞的情形也不少见。 当然,讲究风水,是风俗习惯,咱们也不能不尊重固有的风俗习惯,修建铁路,事先的勘测线路,完全可以聘请风水大师,沿途勘测,尽量避免破坏风水。 铁路通过的地方不仅仅只是带来极大的交通便利,也能极大的带动当地的经济,在不破坏风水的情况下,我相信,大多城镇对铁路还是欢迎的。” 杜长德点了点头,这至少是能够堵住不少人的口,略微沉吟,他才道:“易大人考虑过没有,一条运河,养活了多少官员,修建铁路,就等于是断了他们的财路。” “杜先生说的不错。”易知足颌首道:“运河关系到漕运和税关等庞大的官员利益集团,修建铁路,就等于废弃运河,这就象打马吊,重新洗牌,利益重新分配,反对修建铁路,反对漕运改海运的,主要就是这些官员,不过,杜先生可否知晓,朝廷一年花在运河上的银子有多少?” 朝廷在河运上一年要投入多少银子?杜长德虽然在漕帮,但却不知道这点,见他不开口,吴飞扬连忙道:“应该不少吧。” “是不少。”易知足道:“少则六百万,多则一千万以上。”略微一顿,他才接着道:“铁路的修建是颇为昂贵,但是铁路的造价随着钢铁生产能力的提高会逐步下降,一条铁路建成,至少可以使用百年,每年的维护费用,只要数万两银子。 这笔帐,朝廷会算,皇上也会算,运河的官员利益集团虽然庞大,但与朝廷的巨大利益发生冲突时,杜先生想想,皇上会如何选择?” 听的这话,杜长德不由的一呆,对方这话不可能是虚言,毕竟一打听就能知道,不论是户部官员还是河道官员,都应该清楚河运每年的开支,这笔帐可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就算每年六百万,十年就是六千万,修铁路合算不合算?肯定是极为合算的。 呷了口茶,易知足接着道:“铁路建成,投入营运,朝廷不仅无须投钱给铁路,反而还能收取高额的运输费,四百万石漕粮对于铁路来运输来说,一两个月时间就能运完。另外,一条运河,对于两岸的农田水利破坏有多大,杜先生也应该清楚” 听的这话,吴飞扬好奇的道:“运河对农田水利还有影响?” 杜长德点了点头,道:“有,为保证漕运,一切都以河运为重,多雨水时,为防损坏河坝,放水淹没农田是常有之事,干旱之时,为保证运河水位,涓滴不容灌溉。” “如此说来,皇上会毫不犹豫的支持修建铁路?”吴飞扬一脸兴奋的看了看两人。 杜长德却沉吟着道:“银子呢?朝廷哪里来修建铁路的银子?” 易知足翻了他一眼,道:“朝廷哪来的银子?自然是民间集资修建铁路,否则漕帮又如何有机会?”(未完待续。) 第三六七章 朝议元奇 “笃笃笃”轻轻的敲门声响起,随即就听的李旺在外禀报:“少爷,酒菜来了。” 易知足打住话头,吩咐道:“进来。” 乘着伙计们进来布菜,杜长德仔细的梳理了下思绪,因为修建铁路关乎漕帮的存亡,所以漕帮高层对于有关铁路的事情极为上心,《铁路兴国十八条》在京师引起极大的争议,褒贬不一,这事他是清楚的。 反对修建铁路的,主要还是满蒙亲贵,破坏风水,断绝运河两岸百姓生计什么的,都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还是军事方面,一旦修建了铁路,调集兵力,运送辎重都将极为便捷,这对于以少驭多,以骑射夺取天下的满清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当然,这个理由是不会明白说出来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酒过三巡,杜长德放下酒杯,开口道:“易大人应该很清楚,反对修建铁路,还有一条是最重要的,那就是‘修建铁路,关隘尽失。’” 易知足放下筷子,呷了口茶,慢条斯理的道:“这纯属是妄自猜疑,庸人自扰,铁路又不是不能破坏,何来关隘尽失一说?再说了,朝廷只要屯兵铁路交通枢纽,就可轻易掌控铁路,对于国防而言,修建铁路,有利无弊。” 杜长德看了他一眼,点明道:“朝廷是以少驭多。” 这倒是说到点子上了,这位杜先生看来还是有几分眼力的,易知足笑了笑,道:“杜先生只往坏处想,却没往好处想,不妨反过来想一想。”顿了顿,他才接着道:“稍稍知晓点兵事的,都应该知道,兵贵神速。铁路有利于迅速调集输送兵力,在下认为,这恰恰更利于朝廷以少驭多。 另外,兵在精,不在多。铁路便于快速集结调运兵力,朝廷也就无须漫天撒网在各地都驻扎兵力,集中兵力驻防水陆交通中心便可以策应四方,如此,则可以削减兵力,大幅提高八旗绿营待遇,以厚饷训练精兵。” 杜长德听的一笑,“这可正应了那句俗语——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最后只能是皇上乾纲独断。” “皇上必定支持修建铁路。”易知足语气笃定道:“在国防军事方面,修建铁路与不修建铁路难以权衡利弊的时候,经济方面的因素就会起到决定性的作用,修建铁路能够极大的改善朝廷财政窘困的处境,这是毋庸置疑的,因此,皇上肯定会支持修建铁路。” 说着,他看了杜长德一眼,道:“漕帮目前无须急于做出决定,朝廷是否支持修建铁路,应该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见分晓,在佛广铁路通车之日,我已将《铁路兴国十八条》详加阐述,与钦差大臣辅国公的折子一并送往京师。” 杜长德点了点头,稳妥起见的话,自然是等朝廷做出决定之后,再考虑是否与元奇合作,不过,真到了那时候,元奇可谓是身价百倍,必然会坐地起价,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对于铁路修建,在下可谓是一窍不通,冒昧问一句,咱大清会修多少铁路?换句话说,咱们大清的铁路修建能够持续多长时间?” 听的这话,易知足笑道:“大清疆域辽阔,铁路修建从无到有,从干线到支线,最后形成完善的铁路交通网络,即便是十个漕帮,二百年也修不完。” “有如此大规模?”吴飞扬惊讶的道。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打个比方来说,运河以及水路交通就好比是日落西山,而铁路交通却是旭日东升。” 略微沉吟,杜长德才道:“元奇打算如何帮衬咱们漕帮?” “元奇准备从两个方面对漕帮子弟进行培养——短期的技工和长期的技术人才。”易知足缓声道:“短期的技工也就是修建铁路的工人,元奇手头不乏待建的铁路,漕帮可抽调一部分青壮子弟直接参与铁路修建,一边学习一边积累,另外,元奇在广州办有新式学堂,教授西方的物理化学,勘测测绘等方面的知识,漕帮可以选拔六七岁的孩童进入新式学堂读书,一应该用,元奇承担,各方面都能保证是最好的,如此,花费十年二十年时间,漕帮就能积储足够的技工和技术人才,届时,垄断大清的铁路修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杜长德道:“元奇有什么条件?” 易知足含笑道:“元奇在两江发展,自然是离不开漕帮的大力支持。” “在下敬易大人一杯。”杜长德举起酒杯道,一口将酒干了,他站起身拱手道:“在下不胜酒力,先告退一步,还望易大人见谅。”说着又看向吴飞扬道:“少帮主身为地主,须的将易大人陪好。”说着,又是一揖,这才缓步离开。 待的杜长德出了房间,吴飞扬连忙伸手道:“易大掌柜请坐。”说着举杯道:“易大掌柜明日启程,今日就算是饯行宴了.....。” 杜长德出了酒楼,随即上了艘小船,径直赶往下码头,进了吴宅,便直趋后院,见他如此快就折了回来,且是一个人,吴朝阳有些意外,让座后才问道:“如何?” “在下觉的,对于漕帮来说,这是一个十分难得的机会。”杜长德坐下后缓声道:“大清修建铁路,可能是势在必行.......。”说着,他细细的将与易知足的谈话复述了一遍。 默然良久,吴朝阳才开口道:“元奇在广东实力不小,更是出了名的有钱,咱们漕帮在江南江北十多万帮众,两家联手,会不会招来无妄之灾?” 这一点,杜长德还真是没有想到,元奇有钱,漕帮有人,两方联手,朝廷岂能不有所忌惮?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如此看来,那就唯有等到朝廷明确表态再做考虑,朝廷若是大力支持修建铁路,咱们漕帮十多万帮众的生计,朝廷也不可能置之不理,届时再提出,也就顺理成章。” 王朝揖微微颌首道:“这不是小事,得找机会召集众当家的吹吹风,另外再安排一批人去广州详细全面的打探一下铁路在西洋是个什么情形?元奇的那些个厂子义学什么的也要打探清楚。” 江南已是一派初春景象,京师却依然寒冷,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内,道光埋头批阅着奏折,总管太监蹑手蹑脚的进来,轻声禀报道:“皇上,有广州和江宁的折子。”说着,恭恭敬敬的将几本折子放在桌子上。 批阅完一份折子,道光才拿起那几份折子翻看,过年后他就吩咐过,广州和江宁的折子,无须写节略,随到随送,广州来的几份折子是钦差大臣辅国公绵性、两广总督琦善、广州将军德克金布、广东巡抚怡良、户部左侍郎吴其浚,粤海关监督豫堃等几人写来的。 所说的几乎都是佛山铁路通车一事,众口交赞火车速度快,运输量大,亲身乘坐了火车的还详细的叙述了做火车的感受,快如奔马,却不颠簸,坐火车犹如坐在屋内,能看报喝茶,洗漱入厕一应俱全,即便是长时间乘坐,亦无不适。 绵性的折子最长,详细的禀报了一列火车拖挂的车厢,一节车厢的大小和运载量,火车的速度,沿途的停靠等等,末尾写到,火车的营运盈利情况还有待进一步考核。 火车铁路,道光眼下并且不是很上心,他关心的是元奇团练的调动情况,但几份折子上却都没提及到元奇团练,他连忙翻看来自江宁的林则徐的折子,这才得知,元奇团练早在年前就已分批出城。 看到这里,他不由的放下心来,暗赞了声,元奇团练五千之众离开广州,居然能将广州城里一众大员瞒的死死的,这还真要几分能耐。 接着往下看,林则徐在折子里建言加强天津防务,若是天津囤积重兵防守,而江宁却毫无防备举措,英夷必然避实就虚,攻击江宁,并且详细说明,英夷有蒸汽轮船,完全具备逆江而上攻击江宁的能力。 道光原本就担心英军舰队直接攻击天津,然后兵临京师城,这个建言可说是正中他下怀,这远比让他南巡江宁,以身为饵,引诱英军攻击江宁的招数要高明的多,他却不知道,这也是易知足建议的。 最后一份折子是江苏巡抚裕谦的,在折子中,裕谦禀报了三件事,易知足已经上任,上海县衙张贴告示,招募义勇二千,元奇银行上海分行公开挂牌开张,并且一举开张三十二家分号。 合上折子,道光起身甩了甩手,随便缓步在房间里踱着,元奇此举很明显是要一通上海县城的钱业,上海不过一县城,他并不在意,可问题是元奇不可能只满足一统上海县的钱业,接下来必然是苏松两府,接着是江宁,然后是两江。 户部左侍郎吴其浚在上份折子中说的很清楚,元奇准备向两江扩张,然后在江宁增设一家证券交易所,以便于朝廷在江南发行巨额国债,他是没想到易知足一到任就迫不及待的,大张旗鼓的进行扩张。 踱了几圈,他才驻足道:“来人。” 一个太监连忙躬身进来,道光吩咐道:“宣穆章阿、潘世恩、王鼎以及户部、兵部满汉尚书觐见。” 军机处,听闻太监传旨,首席军机大臣穆章阿心里不由的一沉,才将广州、江宁的折子呈进去,道光就宣召几位军机和户部兵部满汉尚书,很显然,这是要议元奇的事情,不外乎是铁路和国债,当下心里便暗自琢磨。 待的户部兵部满汉尚书赶进宫,几人才一同前往乾清宫外递牌子,进的西暖阁,见礼之后,就听的道光吩咐道:“都平身,赐坐。” 一听赐坐,众大臣心里登时明白这是议事的节奏,待的众人谢恩落座,道光才缓缓说道:“年前,元奇不负朕望,承接了朝廷发行的一千万两白银的国债,并且通过广州证券交易所将所有的国债上市交易,如今,元奇恳请增开江宁证券交易所,以利于朝廷在江浙发行国债,你们且议议。” 话一落音,王鼎就率先开口道:“以广东一省之力承接一千万两国债,殊为不易,若是国债期满之前,朝廷欲再次发行国债,广东怕是无力承接,江浙富庶远胜广东,若能在江浙发行国债,朝廷则能轮番甚至是连续发行国债,此实乃朝廷之福,微臣赞同!” 户部满尚书隆文犹豫了下,才开口道:“皇上,发行国债要按期还款,且利息不低,频频发行国债,既增朝廷压力,又损朝廷威信,奴才窃以为,发行国债,须的慎之又慎。” “发行国债乃是朝廷为缓解财政危机之举。”户部汉尚书卓秉恬缓声道:“微臣窃以为,在广东发行国债,只是试行,而江浙才是发行国债之要地,毕竟富庶莫过于江浙,微臣赞同在江宁开办证券交易所,唯有如此,国债才能正常发行。” 兵部尚书裕诚清楚一开年就要大举调动兵马,没银子哪能行,当即开口道:“奴才赞同。” “微臣亦赞同。”兵部尚书祁寯藻也跟着道。 眼见是一面倒的局面,穆章阿不敢迟疑,缓声道:“元奇之所以能在广东顺利推行国债,是因为元奇一统广东钱业,如今元奇欲在江浙发行国债,是否欲一统江浙钱业?真要如此,恐有尾大不掉之患。”略微一顿,他才接着道:“奴才窃以为,即便要在江浙发行国债,亦不可再由元奇承接。” 道光担忧的也正在于此,元奇若是再一统江浙的钱业,朝廷怕是极难驾驭,江浙乃是财赋重地,是万万不能乱的,若是任由元奇扩张江浙,朝廷日后必然是投鼠忌器。 “穆中堂所虑甚是。”卓秉恬不急不缓的道:“不过,除了元奇,还有哪家票号钱庄银号敢于承接朝廷发行的巨额国债?”(未完待续。) 第三六八章 爱惜元奇 西暖阁里一片安静,一众大臣都仿佛老僧入定一般眼观鼻,鼻观心,人人心里都明白,除了元奇这个怪胎,没有哪家票号钱庄银行有胆子承接朝廷发行的巨额国债,动辄上千万两的白银,别说没这分实力,就算是有实力,也没人敢冒险。 原因很简单,民间私人之间借贷发生纠纷,还可以讨债,讨债不成,还可以将官司打到官府衙门,可是,把钱借贷给朝廷,朝廷不还债,跟谁讨要去?连官司都没地方打,况且,国债不仅利息低于市面上的利息,期限又长,谁吃饱了撑的,愿意做这风险奇高且还亏本的生意。 虽说众人心里都明白,但谁也没想到卓秉恬会当着道光的面如此问,一个个心里都有些忐忑,暗怨卓秉恬冒失,穆章阿也是低眉垂眼,不敢接这话茬。 见众人都不吭声,道光缓声问道:“为什么元奇敢于承接朝廷发行的大额国债?” 听的道光如此问,众人心里都是一紧,卓秉恬却不慌不忙的躬身道:“回皇上。元奇承接国债是为效仿西洋,在大清建立金融市场。” 这一点,户部左侍郎吴其浚在国债顺利推行的折子中提及过,道光也记得,但吴其浚在折子中语焉不详,道光也不明白元奇为何要建立金融市场,正自沉吟,穆章阿却是开口道:“元奇以亏损数百万的代价建立金融市场,目的何在?” 见他有意将众人往沟里带,王鼎沉声道:“元奇建立金融市场,自然是为了顺利推行国债,亏损一两百万元,总比将所有国债都在攥在手里强,将国债投放市场,自由流通,有利于国债的持续发行,有利于国债发行正常化,规范化,穆大人莫非不看报?” “《西关日报》对于西洋的国债发行,西洋的金融市场,金融体系等有着详尽的介绍。”卓秉恬接过话头道:“元奇银行从创建之初,便是仿效西洋——低息放贷,建言发行国债,创建金融市场,这一步步都是有迹可循,目的就是在大清建立成熟完善的金融体系。 英吉利之所以强盛,之所以能够建立强大的海军舰队,之所以能够支撑与法兰西国长达百年的战争,就是因为拥有完善的金融体系,有活跃的金融市场。” 王鼎故意问道:“金融体系,金融市场,很重要?” “很重要,甚至可以说是富国强兵的根本。”卓秉恬缓声道:“完善的金融体系,活跃的金融市场,有利于吸纳民间大量的闲散资金,这不仅是利于朝廷发行国债,也有利于商业繁荣,有利于手工作坊——也就是工厂的兴盛发展。 元奇为什么能在短时间内迅速发展壮大,就是因为手头掌控了巨额的资金,机器制造厂、造船厂、弹药局、机器缫丝厂、机器榨糖厂,铁路修建,昌化铁矿,哪一样不需要大额的资金投入? 元奇在快速壮大的同时,也为朝廷带来了大额的税银,仅是广州府的机器缫丝厂一年就缴纳税银六十万元,元奇如今一年上缴的税银已经将近二百万元,在过一两年,随着机器榨糖厂的推广和昌化铁矿的大量开采,元奇一年的税银将轻松突破三百万元。 英吉利为什么富庶?为什么能够有钱打造庞大的海军舰队,就是因为英吉利有着不少象元奇一样庞大的商业集团公司。数年前解体,以前一直垄断广州贸易的英吉利东印度公司,就是一家比元奇还要庞大无数倍的大公司。 大清若是多有几家象元奇一样庞大的公司,也能有充裕的财力打造庞大的海上舰队,何至于被英吉利威胁!” “如此说来——。”穆章阿似乎是自言自语一般的说道:“元奇敢于承接朝廷发行的巨额国债,是因为每年要交纳大额税银......。” “此言大谬。”王鼎毫不客气的道:“元奇敢于承接国债,是因为元有能力筹建金融市场,有把握将国债在金融市场流通,两淮盐商,江西铜商,山西票号,每年缴纳的税银亦不少,可敢承接朝廷国债?” 穆章阿沉声道:“元奇一家独大,非朝廷之福,亦非元奇之福!” 暖阁里再次安静下来,穆章阿这话不无道理,元奇本就垄断广东钱业,若是再垄断两江的钱业,对朝廷而言,对元奇自身而言,确实都不是什么好事。 默然半晌,道光才开口道:“英吉利东印度公司是怎么回事?” “回皇上。”卓秉恬躬身道:“《西关日报》对于东印度公司的介绍并不详细,微臣仅知道东印度公司是英吉利最大的公司,垄断英吉利与大清贸易一百余年,英吉利在海外众多殖民地,皆是该公司开辟的,印度的棉花贸易,鸦.片贸易,广州的茶叶贸易,皆是该公司掌控,为何会倒闭,微臣也不甚清楚。” 略微沉吟,道光才道:“着吴其浚在广州打探一下东印度公司的情况。” “微臣遵旨。”卓秉恬连忙躬身道。 道光为什么要了解东印度公司的情况?穆章阿心念一转,随即躬身道:“皇上,地方商团相互制衡,方合中庸之道,元奇若是一统江浙钱业,必然是一家独大之局面,日后难以制衡,奴才窃以为,朝廷在江浙发行国债,不必急于一时,可缓缓图之,元奇一统广东钱业,也不过只用了两年时间.......。” 听的这话,道光心里一动,元奇要想一统江浙钱业,也非是一蹴而就之事,至少也需要两三年时间甚至更长,有这时间,为何不能扶持其他钱庄银号?任由元奇发展,日后必然会有尾大不掉之患。 稍稍沉吟,他才缓声道:“此事稍后再议。”说着,他拿起林则徐的折子道:“林则徐建言,大张旗鼓调集重兵防守天津,以绝英夷攻击天津之念,转而吸引英夷攻击江宁.......。” 见道光将话题转到兵事,卓秉恬心里不由的一沉,很显然,穆章阿的话打动了道光,若是朝廷决意在江浙另外扶持一家钱庄银号垄断江浙钱业,又或是在江浙各省扶持钱庄银号各自垄断一省之钱业,会是什么情形?元奇又将是什么反应? 道光话一落音,江苏吴县人,熟悉大江航道情况的大学生潘世恩就开口道:“皇上,江宁至海口航道水文复杂,英夷舰队多大舰,岂敢冒险进入内河,逆水而上攻击江宁?” “这折子你们看看。”道光说着拿起折子看了一眼兵部尚书祁寯藻,道:“实甫,你来念念,最后一段。” 林则徐在折子里说英夷舰队可以乘着涨潮之机进入海口,并有蒸汽轮船可以拉拽战舰逆水而上,且有熟悉内河航道之汉奸领航。祁寯藻一念完,王鼎就开口道:“英夷舰队进入内河攻击江宁,能否把握机会一举全歼?” 这话可没人敢接,英夷舰队在东南沿海肆意劫掠,沿海府县对于英夷舰队战力都有详细的禀报,而且基本上是大同小异,一句话——不可力敌。就算是英夷舰队进入内河,那大江也甚是宽阔,甭说是一举全歼,能取得一场大捷,就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见的没人吭声,潘世恩迟疑着道:“江宁是江南都会,亦是兵家必争之地,毁于战火,或是陷落,必然导致两江糜烂,损失之大,不堪设想......。” 祁寯藻缓声说道:“林则徐、易知足预判英夷大举增兵,必然不会再满足于沿海骚扰,而是会攻击重要目标,以逼迫朝廷接受割地赔款等丧权辱国之条件,攻击目标不外乎三个,广州、江宁、天津,这三地皆便于英夷舰队攻击,而广州因为防备森严,遭受英夷攻击的可能性最小......。” 听的这话,潘世恩赶紧闭嘴,天津乃京师门户,英夷一旦攻占天津,必然会乘势兵临京师,两相比较,自然是天津为重,江宁为轻。 “潘大人说的是——。”穆章阿缓声道:“两江是财赋重地,若是英夷攻陷江宁,糜烂两江,没有十数年,怕是难以恢复元气,还望皇上三思。” 潘世恩不由的暗骂了一声“无耻。”他是坚决主张禁烟和抗击英夷的,哪能甘心被穆章阿当枪使,当即躬身道:“皇上,不坚决抗击英夷,禁烟便难以贯彻,微臣虽不忍江宁毁于战火,但更不愿鸦.片流毒天下。” 道光面无表情的看了两人一眼,没有吭声,兵部满尚书裕诚揣摩了下道光的心思,才缓声道:“引诱英夷舰队进入内河攻击江宁,虽无十足胜算,却有放手一搏之机会。”略微一顿,他才接着道:“英夷既有汉奸领航,应该也不乏汉奸打探军情,不可轻忽,如何向江宁增兵,须的妥善布置。” 道光当即顺着话头道:“说的好,只要英夷舰队进入内河,就是机会。至于如何调集兵力防守天津,如何向江宁增调兵力,军机处和兵部商议一下,限两日内递个条陈上来。” “微臣等尊旨。”一众大臣连忙躬身道。 略一沉吟,道光才道:“王鼎、卓秉恬留下,其他人跪安。” 待的其他人行礼退出暖阁,道光看了王鼎、卓秉恬一眼,道:“元奇低息放贷,积极缴纳税银,承接国债发行,主动大额捐输以增强广州防务,组建团练协助绿营水师抗击英夷,修建铁路以供朝廷考察.....堪称商团之楷模。”说着,他轻叹了一声,道:“朕何尝不希望大清能多有几个元奇这样的商团.......。” 多有几个元奇这样的商团?卓秉恬咂摸了下,躬身道:“皇上,微臣窃以为,元奇模式,难以仿效......。” “嗯?”道光略微有些意外的道:“为什么?静安且说说。” “回皇上。”卓秉恬从容说道:“元奇是通过茶叶崩盘,挤兑的广州钱庄银号纷纷面临倒闭,这才能一统广州钱业,随后又通过顺德的生丝霸盘,将广东丝商一网打尽,积累了巨额的本金,确立了钱行霸主的地位,随后,元奇银行采取低息放贷,高息存款的方式,挤压得其他府县钱庄无利可图,最终才得以一统广东钱业。 元奇银行规模虽大,本金也雄厚,但因为是低息放贷,高息存款,实则利润微薄,支撑元奇获取高额利润的,是机器制造厂、机器缫丝厂,后继还有机器榨糖厂和昌化铁矿。 微臣斗胆揣测,就算两江钱庄能够勉强捏合在一起,垄断两江钱业,筹建起证券交易所,却也没有胆量敢承接朝廷发行的巨额国债。” 道光皱着眉头道:“发行国债,广州不是有例可循?” 王鼎直言不讳的道:“发行国债,纯属吃力不讨好,而且还是亏本生意,最主要的是,他们担心朝廷赖账。” 道光一阵无语,半晌才道:“国债乃是朝廷的信用所在,朝廷岂有赖账之理?”略微沉吟,他才缓声道:“朕是爱惜元奇,才不让元奇一统江浙之钱业......。” 卓秉恬迟疑着道:“能否提高国债利息?让钱庄有利可图?” 这是什么馊主意?国债发行动辄上千万,一借三五年,甚至是更长,利息高了,如何负担得起,元奇还言之凿凿的表示要逐步降低利息,这里却让提高利息!道光瞥了他一眼,道:“江浙的国债利息提高,广东的国债也必然要提高,不说多,一分的息发行二千万国债,朝廷一年要还多少利息?贰佰肆拾万!朝廷背负的起?” 王鼎、卓秉恬登时都不吭声了,道光沉吟了一阵,才道:“元奇不是想在江浙推广机器缫丝厂.......?” 什么意思?卓秉恬一转念就反应过来,这是想让江浙的钱庄仿效元奇,垄断江浙的机器缫丝厂,如此公然挖元奇的墙角,元奇肯干?而且缫丝机、蒸汽机都掌控在元奇的手中,元奇还不卖出天价来!除非是夺了元奇的机器制造厂!(未完待续。) 第三六九章 户部银行 卓秉恬心里正自忐忑,王鼎微微躬身道:“回皇上,元奇确实有意在江浙推广机器缫丝厂,一旦江浙普及机器缫丝厂,对于朝廷来说,意味着每年增加一百万的税银。” 见他有意回避,道光转而看向卓秉恬,缓声道:“易知足首倡发行国债,元奇也为朝廷发行国债打开了局面,创立了模式,功不可没,但朝廷发行国债却不能长期假手元奇,长此以往.......必生弊端。” 道光这话等于是挑明了,卓秉恬心里不由的暗急,朝廷要拥有自己的发行国债的渠道,这事哪有如此简单,别看元奇在广州成立证券交易所,似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千万国债推入市场上市流通,实则元奇可说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吴其浚在给他的私信中,详细的谈及了元奇为推行国债所做的种种安排以及应对的手段,一统广东钱业,有着良好信誉和丰富经验的元奇尚且如此艰难,何况是朝廷? 略微沉吟,他就躬身道:“皇上圣虑深远,发行国债确实不能长期假手元奇,不过,如今发行国债尚在尝试之中,士绅商贾百姓对于国债还较为陌生,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了解接受熟悉,此番首次发行千万国债,元奇亦是备尝艰难,半数以上债券实则乃是元奇购买。” 半数以上债券是元奇购买的?道光略微有些意外,道:“不是说国债全数上市自由流通?” “吴其浚在给微臣的私信中说的很清楚,千万国债至少有四百万是元奇的股东和职员购买的,另外.....。”卓秉恬斟酌着道:“元奇手中至少还能留存有近二百万债券,这是为了预防国债出现大幅波动,也就是大幅下跌之时,以稳定国债价位准备的......。” 道光疑惑的道:“国债价格为何会下跌?” “正常情况,债券在不同时间段,价格都会有小幅的波动。”卓秉恬缓声道:“临近分红付息的时间,价格会涨,之后会落......另外,一些特殊情况,比如发生大的灾荒,战事,又或是未能按期支付利息本金等情况,都会出现大幅的波动,再有就是,防止有财力雄厚的商团恶意打压拉抬,操纵债券价格以谋取厚利。” 道光微微点了点头,看来,证券交易所远不是他所想象的那么简单,略微沉吟,他才问道:“既是自由流通,自由交易,元奇为何还要稳定国债价格?” “既为维护国债信誉,也为培养和呵护金融市场。”卓秉恬道:“金融市场初建,元奇要保证投资国债的士绅商贾百姓有利可图,如此才能集聚人气,活跃市场,也唯有如此方才有可能逐步扩大金融市场,吸纳更多的民间闲散资金。” 呵护培养金融市场,元奇还真是用心良苦,道光心里暗叹了一声,平心而论,元奇还是利大于弊的,但元奇掌控江浙的钱业,还是让他心里隐隐感到不安,江浙毕竟不是广东,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既说金融体系、金融市场是富国强兵之本,朝廷就不能听之任之,朝廷应该派员去广州交易所去学习去积累经验,另外,户部亦要开办银行。 再则,江浙自古东南膏腴之地,天下赋税,尽出其半,垄断江浙钱业者,只能是朝廷,定九给易知足去封信,元奇不允垄断江浙钱业。” “微臣遵旨。”王鼎说着抬起身,道:“还请皇上明示,元奇能否在江浙开设分号?” 道光看了他一眼,道:“定九直言无妨。” “皇上。”王鼎缓声道:“元奇银行乃是高额吸纳存款,低息放贷,获利微薄,若是允许元奇开设分号,江浙钱庄怕是竞争不过元奇,但元奇有功无过,朝廷也不宜严禁元奇在江浙开设分号,否则易招致非议,况且,朝廷也从无禁止钱庄开设分号之先例。” 略微沉吟,道光才道:“允许元奇开设分号,府县一城一号,规模不得超过当地最大钱庄银号,省城允许开设五家分号。”略微一顿,他接着道:“元奇在上海县城已成垄断之势,些许颜面还是要留存的,由得他罢。” “微臣遵旨。”王鼎连忙躬身道。 道光随即看向卓秉恬,道:“江宁一场战乱在所难免,着吴其浚赶往江宁,户部调拨一百万两白银作为本金,令其在江宁尝试开办银行。” “微臣遵旨。”卓秉恬说着又请示道:“微臣愚钝,是否以户部名义?” 道光颌首道:“就叫大清户部银行江宁分行。” 上海,黄浦江。 一艘方头方尾的大号载客沙船缓缓的靠上大东门外的老白渡码头,船一停稳,李旺便跳下船来,扬手叫了一顶青布小轿,易知足在一众长随打扮的团勇护卫下缓步上岸,径直上了轿子,吩咐道:“去道台衙门。” 其实从码头可以换乘小船沿河浜入城,不过,易知足近几日来一直是在船上,实在是不愿意再坐船,况且从码头沿河浜入城,河道上也是拥堵不堪,还不如坐轿子快,这段时日,他从江宁到太平府,安置妥当元奇团练的驻地之后,又匆匆乘船赶回上海,虽说内河风浪小,但却远不如海上航行令人心旷神怡。 太平府距离江宁不远,不过百五十里,走陆路骑马,一路不耽搁,快马加鞭,大半日就能到,徒步行军,两日也妥妥有余,从采石镇沿江顺流而下,可朝发而夕至。 在太平府停留了两日,易知足便乘船返回上海,他可不敢在太平府长时间耽搁,他这个迟迟到任的上海道台,一到任又不见了人影,可不利于稳定上海人心,对于他来说,上海才是最重要的。 轿子在道衙大门口落轿,门口值守的衙役连忙赶了过来,上海道在上海县城最大,一般是轿子,即便是县太爷的官轿也不会不懂规矩在大门口落轿,两衙役赶上前来正欲呵斥,李旺已是抢先道:“道宪大人回衙,不得无礼。” 听的这话,两衙役一楞,待见的易知足从轿子出来,年纪样貌都与平日议论的相符合,当即不敢怠慢,连忙大礼拜见。 “付钱。”易知足指了指有些发愣的轿夫,随即又对两衙役道:“非是公堂,无须大礼,起来罢。”说着,缓步拾阶而上。 进的大门,道衙一众衙役书吏闻讯之后纷纷赶了出来迎接,待的易知足走到大堂院,有那几个见过易知足的书吏,见的确实是道台大人,连忙就地跪下,道:“恭迎大人回衙。”刹那间,院子里就跪了一地。 易知足停下脚步,扫了众人一眼,道:“都各司其职,明日一早再行参拜之礼。”说着,径直往后而去,才到二堂宅门,包世臣就迎了出来,躬身道:“恭迎东翁回衙。” “包先生无须多礼。”易知足含笑还了一礼,道:“本想赶在开印之前回来的,却耽搁了几日,有劳包先生。” “份内之事,东翁何须客气。”包世臣说着伸手道:“东翁请。” 易知足边走边问道:“这几日可有要紧之事?” “事情不少。”包世臣含笑道:“墨生举荐了几位幕僚,人已经来了,目前暂且安置在三堂西厢的院子里,须的东翁定夺,另外,县尊来过,再有.....。”略微一顿,他才道:“京师有封私信,看戳记,应是五百里加急送来的。” 五百里加急?易知足脚步一缓,京师有反应了?若是肃顺来信,不可能是五百里加急,他虽是急于回后院洗浴,却更急于知道京师的反应,当即便道:“去签押房。” 查看了下火漆,易知足才拆开大牛皮信封,取出小信封一看是王鼎的来信,他登时就有种不好的预感,实则听闻是五百里加急,他就已经预感不妙了。 逐字逐句将信看完,他将信递给包世臣道:“包先生也看看。”说着,他摸出支雪茄点上,还好,他没有鲁莽,没有急于在苏松两府铺开,否则,怕是连上海县城的地盘都守不住。 不允垄断江浙钱业,府县只允许一城一号,万幸的是,道光毕竟还是给他留存了点颜面,让元奇垄断上海县城钱业,当然,对于他来说,这才是最为重要的,他甚至可以不要江宁,但不能不要上海。 包世臣缓缓放下书信,难掩心头的震撼,“元奇真有一统江浙钱业之打算?” “一统江浙之钱业,便可一统大清之钱业,元奇确有这个长期打算。”易知足直言不讳的道:“不过,朝廷明显是不会给元奇这个机会。”说着,他笑了笑,道:“允许府县一城一号,元奇也知足了。” 包世臣狐疑的看了他一眼,道:“元奇所要的也无非是一城一号罢?江浙商帮之多,财力之雄厚,可不是元奇一口能够吞下的。” “当然没打算独吞。”易知足道:“元奇从来就不吃独食,朝廷若是不反对,三五年时间,元奇就能把江浙钱业整合成铁板一块,如今,只能是退而求其次了。” 退而求其次是指的什么?包世臣想问,话到嘴边却生生忍住,转而道:“户部左侍郎吴其浚在江宁开办大清户部银行江宁分行,这是什么意思?没听说户部开办有银行?” “朝廷这是想创办国家中央银行。”易知足嘴角一翘,略带讥讽的道:“就目前朝廷的财政情况而言,没有二十年持续不断的大额投入,户部银行难成气候,不过,不得不说,当今很有气魄,也有远见,这么快就迈出这一步,着实有些令人意外,当然,也可喜可贺。” “东翁慎言。”包世臣轻声道:“哪有臣子如此说皇上的,须防隔墙有耳。” “这可都是称颂。”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 “敬畏。”包世臣道:“提及皇上,须的有敬畏之心,东翁在官场切忌慎言,颂圣之词,气吞天下,圣虑深远,哪能以居高临下之口吻,应景之时,就是一个大不敬之罪。” 易知足连忙敛了笑容,正色道:“在下受教。” 见他如此,包世臣转移话题道:“朝廷成立银行,对于元奇来说,并非好事,东翁何以说可喜可贺?” “朝廷必须有属于自己的银行,首期就投入一百万两白银,足见朝廷之决心,当然是可喜可贺。”易知足缓声道:“对于元奇来说,户部银行影响并不大.......。” 他打住了话头,没有接着往下说,鸦.片战争之后,大清就进入了多灾多难的时期,户部银行的成长必然会被打断,即使不被打断,也会被元奇远远的甩在身后,他根本就不担心。 见他欲言又止,包世臣笑道:“东翁离衙日久,且先回后院,否则老朽定会被人念叨。” 易知足一笑,起身拱手离开签押房,回到后院,一进垂花门,转过抄手游廊,就见严小妹、白雪、凌璇、春梅、夏荷等女笑盈盈的恭候着,见他过来,众女齐齐见礼道:“见过老爷。” “这才出去几日,没必要那么大的阵仗。”易知足笑着打趣了一句,才吩咐道:“春梅、夏荷,赶紧的烧水,这些天都在船上,身上都有股子味道了。”说着,他扫了严小妹、白雪、凌璇三女一眼,笑道:“欣儿去拿换洗衣裳。” 待的三女离开,他才轻声问道:“这些日子如何?相处的还好?” 白雪一笑,“老爷放心,欣儿姐大方得体,善解人意,极好相处。” “如今后院规矩了许多。”凌璇说着试探着道:“欣儿姐是大户人家的罢?” 白雪瞧了他身后一眼,问道:“英丫头呢?没跟着回来?” “那丫头要迟些日子回来。”易知足说着一笑,“旷了这些个日子,今儿得好好放纵一回,晚上都去璇儿房里。” 听的这话,凌璇略微有些羞涩,白雪却掩嘴笑道:“那可得让欣儿姐侍浴,要不那俩丫头不定先劫了皇纲。”(未完待续。) 第三七零章 厚待师爷 道衙三堂后东西两厢都是一个个封闭的独院,这里就是道衙幕僚也就是俗称师爷的居所,俗称夫子院,夫子院中的独院一般都不大,也就钱谷和刑名两师爷居住的院子稍大一些,因为一众师爷中,钱谷和刑名是最为重要的,地位也最高,俗称大席。 西厢大院里,刑名师爷——刚过不惑之年,面貌儒雅身形清瘦,蓄着漂亮八字胡的古元纯坐在房间里翻看着案卷,易知足回衙动静不小,他自然清楚,但却没有出去迎接,虽是魏源举荐而来,但易知足毕竟没有正式聘请,他不好贸然迎接。 按理,没有受聘之前,他是不会搬进道衙的,但却不过包世臣的情面,只得先入衙帮着打理一应事务,不得不说,如此不务正业的道宪大人,他还真是头遭遇见,上海道既是分巡道又是兵备道还直接管辖江海关,事务繁杂,远非一般道台可比,摊上这么个主,怕是有得忙活了。 “笃笃笃”轻轻的敲门声响起,随即小厮的声音在外响起,“先生,唐先生前来拜访。” 唐文静是书启师爷,功底不弱,文笔颇佳,且又比他大着数岁,古元纯不敢拿大,连忙放下手中案卷起身开门迎了出来,一见面,他便拱手笑道:“清和兄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说着,他侧身礼让道:“屋里请——。” 唐文静还了一礼,却没挪步,径直说道:“大人回衙,咱们是否应避一避?” 听的这话,古元纯一笑,所谓避一避,自然是出道衙,让易知足登门拜访,他心里暗笑,这也忒矫情了,人都来上海了,入道衙也有几日了,还计较那些个虚礼做甚,当即含笑道:“如是不出所料,大人沐浴更衣出来,便会前来拜访,此时回避,会否太着痕迹?” 听的这话,唐文静倒也不好说什么,有道是师爷不好请,但对师爷来说,一个好幕主,也是可遇不可求的,象易知足这样年轻富有而又前程无量的幕主更不是轻易能遇上的。 见他不吭声,古元纯笑道:“既来之则安之,清和兄进来坐坐,喝杯热茶。” 后院,易知足沐浴更衣出来,便吩咐道:“吩咐后厨,整治一桌上好的席面,十人左右,我要在东花厅宴客。”说着,他便快步出了后院。 包世臣早料到易知足会来,吩咐小厮烧盆旺火,准备好茶水,然后便静坐等候,易知足匆匆忙忙赶往江宁,一去半月,却连魏源举荐的几位师爷的面都没见,很显然是有极为要紧之事,但他却琢磨不出是何事,想来,应该不是为了元奇的事情。 想到元奇,他忍不住微微摇了摇头,元奇野心之大,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朝廷对元奇的关注,也是出乎他的意料,元奇上海分行公开挂牌,道光竟然亲自过问,仔细想来,朝廷限制元奇在两江扩张,对于元奇来说,对与易知足来说,都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他正自枯坐闷想,小厮进来轻声道:“先生,易大人来了。” “唔。”包世臣收起心思,起身迎了出去,易知足走进院子,略微打量了下,见包世臣出来,才快步迎上前,含笑道:“这院子局促了些,先生可还住的习惯?” “甚好。”包世臣说着伸手礼让,两人进屋落座,包世臣缓声道:“开印之日,不见东翁返回,老朽只好按东翁的吩咐,斗胆开衙,对一众书吏衙役宣称,部堂大人急召东翁,所幸没出什么纰漏。 墨生代为东翁聘请的几位幕僚,在下擅自做主,乘他们前来拜访之机挽留他们暂住道衙协助,实是不知东翁何时能回,怕冷落了他们。” “好。”易知足颌首道:“在下在西花厅备了一桌酒宴宴请诸位先生,还请包先生作陪。” 包世臣笑了笑,道:“是东翁去请?还是老朽遣人去叫?” 易知足站起身道:“理该在下登门去请。” 魏源办事甚是妥帖,给易知足请了全套的师爷,钱谷、刑名、书启、挂号、征比....都一应俱全,唯独没有账房师爷,一则元奇最不缺的就是账房,再则,账房师爷专司内衙银钱出入,是内衙财务总管,非是亲信之人不能充任。 将众师爷请进东花厅,一阵谦让之后,才分主宾逐一落座,待的众人坐定,易知足举起杯缓声说道:“诸位先生能来上海道衙,学生十分欢迎,这第一杯酒,学生敬诸位先生。”说着,他一口酒干了,众师爷连忙跟着干了一杯。 放下酒杯,易知足扫了众人一眼,缓声道:“诸位想来都清楚,学生还是元奇大掌柜,要说这银子吧,没人不爱,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学生没想过靠做官赚银子,元奇有的是能耐赚银子,学生想做个清廉的上海道员,也希望所管理的上海道衙是个廉洁高效的衙门。诸位若能成全学生,学生也能成全诸位!” 说到这里,他略微一顿,才朗声道:“诸位的束脩,学生按照一般府道衙门的标准双倍奉送,另外,元奇有好的机会,也会优先考虑诸位,多了不敢说,诸位在上海道衙,一年收入至少能有寻常府道的三倍。 除了丰厚的束脩,还有功名,诸位应该都清楚,元奇组建有规模不小的团练,眼下英夷肆虐东南沿海,元奇团练的保举机会可能会超过诸位的想象,除了元奇团练,另外还有不少保举的机会,例如江海关革新......。” 一桌子师爷都愣愣的看着他,尽管众人来之前就想到这位幕主可能会很大方,却也没人想到他竟然如此大方,开口就是不低于寻常府道的三倍束脩,还有保举机会,元奇团练要打仗吗?还有江海关革新是怎么回事? 听的这番话,包世臣心里不由的一阵激荡,元奇团练的保举机会可能会超过诸位的想象,这话是什么意思?元奇团练与英夷交战的机会多?还是与英夷有一场大战?易知足这段时间去江宁,是为了元奇团练的事? 见的众人被他这番话刺激的不轻,易知足举起酒杯起身道:“愿意成全学生的,请举杯,咱们干了这第二杯。” 一众师爷哪里还会犹豫,纷纷起身举杯,见包世臣不开口,古元纯朗声道:“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太尊如此厚待,学生等立身事主,定当竭尽所能,廉洁守法,一介不取。” “好!”易知足说着,爽快的一口将酒干了,随即伸手道:“诸位请坐。”落座之后,他又斟了第三杯酒,看向包世臣道:“这第三杯酒,学生单独敬安吴先生,诸位先生以安吴先生为首,学生若是不在衙,道衙大小事宜还望安吴先生多多费心。” 包世臣略微有些意外的看着他,这番话可不只是奠定他在师爷中的首席地位,而是给了他主理道衙的名分,想到易知足一到任就外出半月,这道衙也确实需要有人主事,他也不谦让推辞,端起酒杯起身道:“太尊不弃,老朽唯有鞠躬尽瘁,不负所托。” 包世臣本就名满江南,号称‘全能师爷’,又曾入幕两江总督府,且做过一任知县,以他为首席,众人都是心服口服,待的两人落座,古元纯、唐文静等一众师爷纷纷向包世臣敬酒。 待的一轮酒敬完,易知足才含笑道:“诸位的聘书,聘礼,学生明日送上,诸位若有家眷要接送安置,学生皆可代劳,诸位无须客气。” “多谢太尊。”一众人心里顿时都踏实下来,没有聘书聘礼,那终究是虚的,唯有收到聘书聘礼,双方的关系才能真正确定下来。 一时席散,宾主尽欢,易知足亲自送包世臣回院子,包世臣年纪不小,已经六十有多,席间多喝了几杯,脚步有些飘忽,一直将他送到房间,待他安稳入睡,易知足才离开,出了院子正准备回后院歇息,李旺却赶来禀报道:“严掌柜在外求见。” 这家伙信息倒是灵通,易知足随意的吩咐道:“带他去书房。” 易知足酒喝的不多,从暖和的房间里出来,经凉风一吹,酒已醒了大半,一路缓步前往书房,一路寻思着,严世宽这么急着来见他,显然是有急事,难道是分行在上海兼并的不顺利? 一路想着走进书房,已在书房候在的严世宽见他进来连忙起身迎了上来,“大掌柜——。”闻到一股酒气,他一抽鼻子,“没喝高吧?” “没事。晚上宴请几位先生,小酌了几杯。”易知足说着走到书桌边取了两支雪茄,丢了一支过去,自个麻利的点了一支,这才问道:“有急事?” “非的有事才能来?”严世宽吐出一团烟雾,道:“一走半月,音信全无,听闻你回衙了,特意过来看看。” 易知足可没心思跟他白话,直接问道:“上海的情况如何?” “已经有三家入股。”严世宽道:“还有几家在洽谈观望。”略微一顿,他才接着道:“估摸着还要二三个月时间才能完全一统上海钱业。” “上海钱业公所还没有摘匾?” “没有。”严世宽摇了摇头,道:“前前后后谈了几次,一帮宁波钱庄在撺掇公所抱团入股,想争取个好价钱。”说着他没好气的道:“都是些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东西。” “得寸进尺可不是什么习惯。”易知足缓声道:“既然敬酒不吃,那就吃罚酒,稍缓几日,我给你从江浙抽调一批资金过来。” 从江浙抽调资金?严世宽警觉的道:“有反应了?” 点了点头,易知足才道:“朝廷不允许垄断江浙钱业,府县只允许一地一分号,而且规模还不允许大。” 严世宽紧张的道:“上海呢?”问完他才反应过来,“上海例外?” “不错,上海钱业必须垄断。”易知足道:“唯有如此,才能最大限度的掌控上海的金融,咱们的对手不是国内的票号钱庄银号,而是外国银行,上海开埠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必须抢占先机,不给外国银行一丁点的机会。” “明白。”严世宽点头道,随即,他又担心的道:“府县只允许一地一分号,这几年的心血岂非是白费了?” “哪能白费心血。”易知足笑道:“无非是不能公开打出元奇旗号罢了,通过划汇联号,依然可以掌控,不过是步子要慢些罢了。” 严世宽不解的道:“哪大掌柜还从江浙各地抽调资金来上海?” “当然是做给朝廷看的。”易知足翻了他一眼,道:“大张旗鼓的调集资金来上海,让朝廷放心,也能给上海这些个钱庄施加点压力。” “那苏松太两府一州......。”严世宽试探着道:“分行公开挂牌,其他分号不改名挂牌?” 易知足颌首道:“不仅不要改名,划汇联号也不必着急。” 次日上午,易知足在大堂升堂,召集三班衙役六房书吏,一一点卯唱名庭参,一番折腾下来,又忙着给一众师爷下聘书送聘礼,刚刚忙活完,正准备去书房练练字,门房又报,“知县刘光斗求见。” “人他进来。”易知足随口吩咐道,他也想了解下义勇招募的情况,转眼已是二月,时间不等人,义勇的训练最迟在二月中旬就要展开,否则就赶不上趟了。 刘光斗昨晚就知道易知足回来了,但他知道易知足今天上午有一通忙活,是以特意掐着这点儿过来,进了签押房,瞥见易知足一身官袍端坐在案桌后,他连忙上前行上全拜礼。 待他礼毕,易知足才起身道:“刘大人无须多礼。”说着又伸手让坐,两人落座,他才问道:“招募义勇可还顺利?” “下官正是为此事而来。”刘光斗道:“今日已是初二,才招募了三百人不到。”说着,他谨慎的道:“是不是招募的条件苛刻了些?”(未完待续。) 第三七一章 江南提督 上海义勇的招募条件完全是仿照元奇团练,要求是高了些,但算不上苛刻,易知足一转念就明白问题出在什么地方,待遇!元奇团练是以招募元奇伙计职员的名义招募的,虽然开出的薪酬不高,但元奇的福利着实不低,尤其是元奇的顶身股,有着巨大的诱.惑力,相比之下,上海义勇就缺乏足够的吸引力。 拿什么吸引上海周边的青壮加入义勇?易知足习惯性的点了支雪茄,为了避嫌,不可能以元奇的名义招募,而且朝廷不允许元奇垄断江浙的钱业,元奇这块金字招牌在上海以及周边各县也未必好用。 雪茄的烟味不象旱烟那样呛人,相反还股甜熟的香味,不过,刘光斗还是不喜欢,但碍于身份,他不好干涉,只得微微向后仰了仰,尽力想离烟雾远些。 易知足留意到他这个小动作,笑了笑,起身打开签押房的窗户,转过身才道:“非是招募条件苛刻,应募的人少,是因为义勇缺乏足够的吸引力,英夷曾攻陷过上海县城,对于英夷战力,以讹传讹,估计已是无限夸大,再则,兵凶战危,亦是人所周知,没有足够的吸引力,谁愿意做义勇?” “义勇的饷银已是平齐绿营。”刘光斗迟疑着道:“再提一提?” 易知足道:“义勇的饷银若是超过绿营,那又该有的麻烦了。” 这一点刘光斗也早就考虑到了,所以给义勇开出的待遇才平齐绿营,听的这话,他也是大感为难,略微沉吟,才问道:“元奇团练是何情形?” “元奇团练的团勇都是元奇的伙计职员,工钱再高,绿营也无话可说。”易知足缓声道:“况且,元奇的伙计职员本身薪酬就高,缫丝女工一月都是四块银元。” 缫丝女工一月四块银元?刘光斗暗自咋舌道:“听闻广州的缫丝女工不少?” “是不少,有六七万人。”易知足随口回了一句,然后将话头拉回来,“上海与广州不同,唯有高饷,包吃住,另外每月开六两银子,二千人每月也就一万二千两,还撑得住。” 果真是有钱底气足,一下子就将饷银涨三倍,刘光斗又是欢喜又是担忧,迟疑着道:“那绿营......?” “绿营有异议,我来应付。”易知足道:“刘大人尽管照办就是,至于银钱,先与元奇上海分行暂借一万五千两,招募的义勇,先发一月饷银。”顿了顿,他接着吩咐道:“最近几日,召集县城一众士绅商贾,进行捐输。暂借元奇上海分行的那一万五千两,就算是元奇的捐输。” “下官谨尊大人谕令。”刘光斗只觉的浑身舒畅,这位易大人行事爽快,毫不推诿,出手更是阔绰,在他手下办差,实是令人愉悦。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最迟二月中旬,义勇的训练就要全面战展开,刘大人务必抓紧时间。” “下官明白。” 刘光斗确实也雷厉风行,赶回县衙就匆忙部署,到的下午,县城内外就张贴出来新的招募告示,整个县城登时为之轰动,一月六两的饷银着实是令人眼红不已,在码头上做苦力,扣除伙食一个月还挣不下一两银子,这义勇包吃住,一月尽的六两,两个月所得就比苦干一年还要多,如何能不眼红。 消息一传开,县城内外张贴告示处都被围的水泄不通,听的衙役书吏朗读讲解,确信这事不是假的,不少人径直就赶往城隍庙前的校场去应征,还有不少自知不符合条件的则赶紧的奔向码头,雇船回家通知自家子侄亲友,如此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事,自然是不容错过。 城隍庙就在县衙的西北方向,距离县衙不太远,庙前是一个宽阔的广场,是以前驻兵的校场,俗称旧校场,刘光斗将招募义勇的地点就设在这里,一字排开的五张桌子,冷冷清清的没几个人,几个衙役书吏正闲的无聊闲侃,一群十几个青壮汉子快步围了上来,“这里是招募义勇的吗?我们前来应征。” 一个衙役斜了他们一眼,往右一指,“看见那根横着的木杆没?去量一量,比木杆高再说,没木杆高的,一边凉快去。” 那根木杆的高度是四尺六寸,也就是将近一米六,易知足对于身高要求严,不是为了追求好看,而是因为枪支长度,个子太矮自然不行。 一群人身高还没量完,转眼又是一群人快步赶来,应征的人怎的突然一下多了起来?众衙役书吏正纳闷,皂班班头王大兴带着几个皂隶快步走了过来,吩咐道:“都打起精神来,大老爷不定会来巡视。” 一眼瞥见又来了好几群青壮,一个书吏忍不住问道:“王班头,这前来应征的人怎的突然多了起来?” “三倍!”王大兴伸出三根指头道:“义勇饷银涨了三倍,一个月六两银子,还他妈包吃,人哪能不多。” “一个月六两?”那书吏一楞,心里登时就不平起来,嘀咕着道:“咱们工食银一年才六两.......。” “少嘀咕。”王大兴瞪了他一眼,“你一家就指着那点工食银过日子?再说了,人家这可是提着脑袋玩命。”说着,他一转身,高声吆喝道:“别让他们都围着桌子,乱糟糟的象什么样子,让他们排队,都排好队。” 很快,原本冷冷清清的校场就变的热闹起来,前来应征的,看热闹的,打探应征要求的,黑压压一片人头,嗡嗡的议论声,热闹的仿佛是象开庙会。 刘光斗没来,易知足却来了,他不放心前来看看反响如何,顺带也看看县衙是如何征募义勇的,这批二千人的义勇,他可是准备长期使用的,不会事过即遣散,当然要上心。 县衙的选拔还算是细致,量过身高,称过体重,然后是举石锁,跑圈.....合格之后才准许报名,默默看了一阵,易知足缓步踱到一个僻静的对方,叫人将皂班班头王大兴叫了过来。 易知足抵达上海时,王大兴跟随知县刘光斗前去迎接,负责维持秩序,在码头上见过易知足一面,他倒是记性好,走过来一见面,立刻就认了出来,连忙就要行礼,易知足摆了摆手,道:“无须多礼。” 王大小不敢怠慢,连忙躬身道:“大人唤小的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招募义勇。”易知足缓声道:“面相油滑的不要,细皮嫩肉的不要,能说会道的不要,城镇居民不要,有纹身的不要,参加过帮会行会的不要,可记住了?” “小的记住了。”王大小连忙复述了一遍。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这算是预选,将名额扩大到四千,复选再刷掉二千,这批义勇要优中选优。” “小的尊命。” 如此高饷招募义勇,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欢喜的是小民百姓,一则是家中子弟有机会做义勇赚银子,再则是有二千义勇,让他们更有安全感,愁的是一众士绅商贾,二千义勇,一月开销就是一万五千两银子以上,英夷破城,县衙可说是一穷二白,水洗一般干净,这笔银子最终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当然,愁的不只是士绅商贾,驻扎在上海的江南提督本标右营游击封耀祖也愁,义勇开出如此高的饷银,下面一众官兵已是吵翻了天,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抚,索性出了署衙,前往道衙见易知足,他清楚这事肯定是出自易知足的授意。 在道衙一直等到黄昏,肚子都咕咕叫了起来,门子才匆匆进来禀报道:“大人已经回衙,请将军前去西花厅。” 进的西花厅,见易知足起身相迎,封耀祖一脸苦笑的拱手道:“易大人可将末将害苦了......。” “封将军请坐。”易知足含笑道:“听闻封将军早就来了,特意让人整治了桌席面,咱们小酌几杯。” 封耀祖也不客气,落座后拱手道:“恕末将直言,防守上海县城,主力还是绿营,这义勇开出如此高饷,末将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安抚手下一众官兵。” “高饷募勇,只是权宜之策。”易知足缓声道:“绿营官兵是长年累月吃饷的,义勇却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事毕即遣散,没有高饷,谁愿应征?大半个月时间,连三百人都没招募到,封将军就不着急?” 封耀祖轻叹了一声,道:“理是这个理,可眼下整个营房一片沸腾,真担心闹出什么意外来。” 易知足自顾掏出一支雪茄点上,对方这是以哗变来吓他,无非就是想他出点银子安抚一下,这事他是不会做的,没这个规矩,况且,他也不敢保证那些个老爷兵会不会得寸进尺,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封将军若是担心哗变,本官身为兵备道,可以代为弹压。” 封耀祖心里一跳,这才意识到对方也是统兵之人,统领的元奇团练足足一万,而且还从英夷手中收复了定海县城,他连忙摆手道:“大人说笑了,一众儿郎无非是心里不满发发牢骚,何至于哗变,大人放心,末将保证,绝对不会出什么乱子。” “那就好。”易知足说着一笑,“不过封将军也别大意,真要闹出什么乱子来,你我二人脸上可都不好看。” “大人说的是。”封耀祖连忙道。 “既然来了,也不能让你空手回去。”易知足含笑道:“转告他们,抓紧训练,若是英夷来犯,表现英勇,本官也不吝重赏,不用眼红义勇那几两卖命的银子。” 虽说这只是一张空头支票,但却总有胜于无,封耀祖连忙拱手道:“末将先谢过大人,回去一定督促他们严加训练。” 次日上午,易知足正在签押房里翻看道衙所属的三班衙役和书吏的名册,李旺进来禀报道:“少爷,有客来访。”说着,递上一张帖子。 接过帖子一看,见上面是名字是陈化成,易知足连忙站起身来,略一沉吟,又问道:“是微服而来?” “是。”李旺连忙点头道。 “请他去书房。”易知足吩咐道,说着就赶紧换下官袍然后径直前往书房,他是真没料到江南提督陈化成不是说笑,而是真的亲自登门,江南提督是从一品,可比他这个四品道员高了一大截,对方若是官服而来,他的开仪门迎接,不过微服而来,就不宜大张旗鼓了。 陈化成,字业章,号莲峰,福建同安人,行伍出身,历任把总、千总、参将、副将、总兵等职,一路擢升至金门总兵,道光十年,提升为福建水师提督,去年英军肆虐东南沿海,才调任江南提督。 易知足实授上海道,陈化成就有所猜疑,易知足一到任,上海县衙便张贴告示招募二千义勇,这让他心里更为疑惑,原本早就准备前来上海一探虚实,听闻易知足已离开上海,他才作罢,昨日晚间听闻上海县衙又招贴告示,高饷招募义勇,且知道易知足已回道衙,他终是按捺不住,匆匆赶了过来。 易知足在书房院子门外恭候着,见的一李旺陪同着一老者缓步过来,连忙快步迎了上前,躬身一揖,道:“在下易知足,见过莲峰公。” 陈化成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才含笑道:“知足名动东南,老夫可是闻名已久。” “晚辈惶恐。”易知足说着抬起身,打量了一眼这位一步步从底层做到武将极致,最后以身殉国,充满了传奇色彩的大员,侧身让步,伸手道:“莲峰公请——。” 陈化成已六十五,依然精神抖擞,腰板挺的笔直,他也不谦让,大步走进院子,略微打量了下院子,便直接进屋,两人叙礼落座,他便单刀直入的问道:“英夷可是还会再犯江南?” 见他问的直接,易知足谨慎的道:“莲峰公何以如此问?” “英夷舰队依然还盘踞广州外洋,当前,江南第一要务是军务。”陈化成缓声道:“林部堂接任两江总督已有时日,既无公函亦未召见,太过蹊跷,知足到任之后,急着招募义勇,且行踪隐秘......。”说到这里,他一顿,沉声道:“江南有一场大仗?”(未完待续。) 第三七二章 县衙募捐 尽管陈化成只是猜测,易知足也不得不由衷的佩服,对方能从把总一路迁升到提督,实非侥幸,仅这分见微知著的洞察力就不是一般武将所能比,不过这事他既不便泄露,也不敢肯定,道光究竟是否会下决心在江宁与英军大战一场,他还不敢确定。 见陈化成一双浑浊的小眼睛紧紧的盯着他,易知足露出一丝微笑,道:“江南是否有一场大战?如此军国大事,在下不过区区一道员,如何能知?上海招募义勇,乃是防范于未然,至于在下的行踪.....谈不上隐秘,是为了些私事前往江宁。” “高饷招募二千义勇,就为防范未然?知足可真是财大气粗。”陈化成揶揄了他一句,才道:“看来,老夫只有跑一趟金陵城了。” 易知足笑了笑,不做理会,也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开口,要引诱英军舰队进入长江航道攻击江宁,长江口及沿途的抵抗就不能露出破绽,换句话说,长江口及沿途的守军最好是不知情,如此才最为真实。 略微沉吟,他才缓声道:“陈军门一上任,便亲率部众赶赴吴淞口视察,加紧部署吴淞炮台防务,下官冒昧问一句,英夷舰队再犯,军门可有把握守住?” 盯着易知足看了足有移时,陈化成才长叹一声,道:“知足亦算是带兵之人,老夫不妨如实相告,江南绿营去年新败,将领畏敌如虎,兵如惊弓之鸟,皆是谈夷色变,将懦兵疲,已至无以复加之地,况且吴淞炮台,火炮老旧,防御工事几近于无,根本无力抵抗英夷进攻......。” 说到这里,他看向易知足道:“听闻广州虎门炮台、天津大沽口炮台还有定海的防御工事皆是知足设计规划并亲自督建,能够极大的抵御英夷的火炮攻击........知足身为分巡苏松太兵备道,似乎对辖内军务不甚关心.......。” 这话已然是带有问责的口吻,易知足微微欠身道:“非是下官不关心,实是初上任,事务繁杂,没能腾出时间来,下官原本打算过几日就前往松江府城拜访军门,再商议此事。”略微一顿,他才道:“不过,挖修防御工事,不仅需要大量的人力还需要不菲的银子......。” 合着招募义勇有银子,挖修防御工事就没银子了?陈化成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却不想与他打擂台,毕竟要借重对方的地方不少,他也不接这话茬,反问道:“知足与夷商往来频繁,能否代为采购一批火器?火炮火枪皆行。” 易知足微微摇了摇头,道:“战事一起,商贸断绝,西洋商船根本不敢前来广州贸易,有银子也没地方采买。” 陈化成顺了顺两撇八字胡,道:“老夫可是听说知足准备为二千义勇配备火枪。” 易知足连忙摆手道:“不过是为了激发他们招募义勇的积极性而已,陈军门可别当真。” “当真?”陈化成一脸狐疑的道。 易知足笑了笑,道:“磨刀洋和定海两战,广东水师缴获了不少英夷火枪,在下打算跟他们交涉一下,买一批过来。” 听他如此说,陈化成不免有些失望,听的封耀祖禀报,他还以为易知足有渠道购买西洋火枪,从广东水师手里买,哪能买到多少?大敌当前,谁都不会嫌弃西洋火枪多,即便是易知足出面,广东水师也不会大批量的卖,顶多也是半卖半送两三百支,他难以沾光。 见他一脸失望,易知足颇有些不忍,陈化成以勇猛著称,人送绰号‘陈老虎’,手下绿营也有两三万之多,江宁若有大战,少不得他配合,可不能第一印象就给他留下一个坏印象,略微沉吟,他才斟酌着道:“军门从江宁回转,下官陪同军门视察吴淞炮台。” 从这里探不出真实情况,陈化成也确实准备前往江宁见林则徐,当即起身道:“往返江宁无须几日,知足尽快将手头事宜处理妥善,别忘了,当前第一要务乃是军务。” “下官明白。”易知足连忙起身拱手道。 将陈化成送出大门,目送他升轿离开,易知足才暗松了口气,正准备转身会衙,一眼却瞥见县衙的师爷董千秋脚步匆匆的赶过来,前段时间办理交接,董千秋曾过来帮忙,他见过两面,当即站着未动。 董千秋早就看见易知足送客,待的轿子起轿,他才快步赶过来,上前面躬身见礼后,他便陪着笑道:“县尊正在县衙宴请县城的一众士绅商贾,特意着小的过来禀报。” 这个刘光斗的动作倒是不慢,今儿就迫不及待的召集众士绅商贾捐输了,易知足看了董千秋一眼,什么禀报,这是想请他去县衙坐镇壮胆,这事也确实该支持,当即笑道:“如此盛会,本官也该去凑个热闹,走,看看去。” 县衙大堂前的院子里,一溜摆了十多张桌子,一桌八人,全部桌子都坐的满满当当,县城内外稍稍有点名望的士绅商贾以及一众公所会馆的当家人全部都被知县刘光斗请了来,易知足虽是吩咐小范围内组织一场捐输,但高饷招募义勇,一个月开支就要上万两银子,他还是希望多募一些捐输。 不过,人来的不少,偌大一个院子人头济济,却没几个慷慨解囊的,除了几家公所会馆报了数字之外,其他人不是哭穷诉苦就是沉默以对,这让刘光斗既觉意外,又有些下不来台,原本是想将事情漂漂亮亮的办下来,眼看要办砸了,他不得不让董师爷去请易知足。 元奇上海分行掌柜严世宽也在座,而且是坐在首席首位,不独是因为元奇分行掌柜的身份,也因为捐输了一万五千两银子,刘光斗特意安排他坐首席首位,见的场面反应冷淡,县太爷板着脸一声不吭,他心里暗自好笑,这是要比耐心?这样下去,怕是坐到天黑,也是枉然,毕竟是要真金白银往外掏的,谁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眼见的日头已经过午,严世宽摸出一支雪茄客气的让了一圈,随即自个点上,说实在的,他有些饿了,这知县大人下帖子是说宴请,但桌子上除了一人一杯清茶,却是连瓜子都没备一盘,茶水倒是管够,随时有人续水,可问题是喝茶不管饱,反而是越喝越饿,他忍不住暗自腹诽,也忒抠门了。 瞧了瞧其他桌子,见一众士绅商贾都在交头接耳低声议论,他不由的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坐这首席干嘛?活受罪!正自有些坐不住,却听的一声长喝,“道宪大人到——。” 一听救兵到了,刘光斗连忙起身快步迎了上去,院子里一众士绅商贾也都赶紧的站起身齐齐望了过去,易知足一身便服缓步跨进院子,见的刘光斗要行全拜礼,连忙伸手架住,随即一摆手,朗声道:“大家都无须多礼。” 一路前来,董千秋已经将大致的情形详细的说了一遍,易知足心中有数,缓步走到中间的桌子,他才朗声道:“大家无须拘礼,都请坐。” 待的一众人迟迟疑疑的坐下,他才道:“本官有两个想不到——。”顿了顿,他才朗声道:“本官第一次与诸位见面,竟然是为了捐输。”说到这里,他问道:“钱业公所倪思元来了没?” 见易知足突然点到他名字,倪思元一楞,连忙站起身道:“大人有何吩咐?” “本官给你说过,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可还记得?” “在下记得。”倪思元朗声道:“大人说,为官一任,造福一方,造福地方,莫过于振兴地方经济,大人愿与地方士绅商贾齐心协力,繁荣上海经济。” 易知足伸手示意他坐下,随后才道:“俗话说,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本官这个上海道没个十年八年怕是流不走,要造福地方,振兴经济,咱们先的有能力护得上海的安全。”略微一顿,他接着道:“本官第二个想不到,上海士绅商贾竟然都是善财难舍的主。” 说着,他向刘光斗伸手道:“把捐输的名单给本官看看。” 刘光斗连忙将名单双手呈上,易知足瞟了一眼,高声念道:“商船会馆,捐输纹银一千两。”略微一顿,他问道:“商船会馆馆主王桐春可来了?” “小人在。”王桐春连忙站起身,他一开始只报一千两,就是估计到易知足会来,早就做好了加价的准备,拱了拱手,他才道:“小人一时糊涂,招募义勇实乃为维护地方安宁,商船会馆愿意报效纹银.......。” “先坐下。”易知足说着伸手虚按了按,随即念道:“饼豆业公所,捐输纹银八百两。” 不等易知足点名,饼豆业公所会长阮凯明连忙起身,道:“小人在。”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豆饼是上海最大宗的贸易商品,八百两不少。” 阮凯明背后冷汗都沁出来了,连忙道:“大人,豆饼贸易是薄利......。” “先坐下。”易知足道,说着他瞟了一眼单子也不在一个个念,看到潮惠会馆,他才大声道:“潮惠会馆,捐输纹银一百两。馆主钟海潮。” “小人在。”钟海潮连忙站起身解释道:“潮惠会馆去年才成立,一成立就遭遇英夷破城......。” 易知足问道:“潮惠商人都有哪些?各自捐输了多少?” 听的这话,钟海潮看了看同桌几人,迟疑着不敢回话,刘光斗记性甚好,指着名单下面道:“大人,应该是这几人。” 易知足看了看,居然都是捐输十两八两的,还有个捐输二两,他忍不住道:“还有捐输二两的,你们可真给潮惠人涨脸,方才本官过来,给诸位在禄庆楼叫了十五桌两红两白整烧烤席,够饭钱了。” 听的这话,院子里登时爆发出一片笑声,一桌子两红两白整烧烤席面就要十二两银子,一桌子八人,平均一人合一两五钱,捐输二两还真是只够这席面钱的,当然,不少人也是高兴,县太爷只给一杯清茶,道台大人却是叫了两红两白整烧烤席面,这差距可不是一般的大。 易知足慢条斯理的划了根火柴将名单烧了,随即扫了众人一眼,道:“元奇上海分行捐了多少?诸位应该都知道,相比之下,我想诸位应该汗颜无比,招募二千义勇,为的是什么?为的是保境安民,保护诸位的财产,保护诸位生命安全,诸位也无须诉苦,去年英夷破城,诸位的损失都不小,本官很清楚。” 略微一顿,他提高声音道:“诸位都是上海稍稍有些名望的士绅商贾,本官说过,愿意与诸位齐心协力,繁荣上海经济,这不是一句虚言,本官不仅是上海道员,还是元奇大掌柜,给诸位两刻钟时间,重新商议捐输的数额,声明一点,完全自愿,多少不限,一毛不拔也是可以的。” 说着,他大步走进大堂,严世宽早就坐不住了,当即就跟进了大堂,一边递上雪茄一边笑嘻嘻的道:“大人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小的愚钝......。” “摸底。”易知足接过雪茄点燃,慢悠悠的吸了一口。 摸底?摸的什么底?跟着进来的刘光斗一楞,吩咐衙役去搬桌椅之后,他才讪讪的道:“卑职无能,累及大人.....。” 易知足摆了摆手道:“上海知县一年三换,这些个士绅商贾心里也是没底,出现这种情况,怨不得刘大人,也怨不的他们。” 这倒是实情,刘光斗心里一热,喃喃着道:“大人体贴......。” 易知足一笑,转移话题道:“一杯清茶募捐,刘大人这是跟谁学的?” “县衙实在是没银子。”刘光斗愁眉苦脸的道:“英夷破城,县衙被洗劫一空,衙役书吏去年的工食银都拖着没发。” 易知足看了严世宽一眼,道:“严掌柜不在这里,跟他借贷,工食银不能拖,否则遭罪的还是城里的商贾百姓。”(未完待续。)29 第三七三章 总商会 随着易知足、刘光斗进了大堂,院子里沉闷紧张的气氛也为之一松,一众士绅商贾或是交头接耳轻声议论,或是四下里寒暄相互打探消息,气氛登时轻松活跃起来,议论打探的话题自然离不开新上任的道宪大人,尤其是这位道宪大人的任期。 易知足直言说十年八年不会挪窝,这对他们来说可不是小事,按照朝廷制度,上海道台是监督苏、松、太两府一州地方行政的一方大员,凡该地区内的一切政务均应由各衙门逐级上报于道,由道台实施监督,并呈送于省。 按例,上海县隶属松江府,其政务例由县上申于府,府上申于道,道报送于省,不过,因为上海道衙、县衙同处一城,上海县的行政事务事实上时刻处在上海道的监督之下。每遇大事,上海知县也是就近请示道台。 而上海道台在就近监督县政的同时也对县令直接发号施令,直接参与上海地方的治理,简单点说,上海道台才是上海县城实际上的行政主官,一众士绅商贾敢不卖知县的面子,但却绝对不敢不卖道台的面子,尤其是在这位道台有可能长期不挪窝的情况下。 对于易知足实授上海道的内情,没人知道,但易知足一上任就招募义勇,并让元奇在上海开设分行,这显然不象是随时准备开溜的模样,这让众人对他的话多少相信几分。 商船会馆一桌上,“郁森盛”号沙船行的行主郁泰峰见的馆主王桐春不吭声,忍不住道:“道宪大人只给两刻钟时间,王馆主有什么想法,不妨说出来大家商议商议。” 略微沉吟,王桐春才开口道:“元奇分行挂牌开张,咱们送了一万两礼金,那银子人家没收......。” 沈晚香撇了撇嘴,道:“那银子存在元奇,馆主好意思取?无非是句客套话罢了。” “那可不是客套话。”郁泰峰道:“开户存钱,那是为了招揽客户。” 沈晚香道:“那好,那一万银子若能取出来,咱们再凑一万,捐两万。” “我也是这意思。”王桐春说着看了几人一眼,缓声道:“招募义勇是善举,咱们得支持,而且我觉的,这位新道宪与一般官员不同,与其私下送礼,不如带个头积极响应捐输。” 王仁伯却担忧的道:“再有捐输,这数额可就成定例了。” “不至于成定例。”王桐春道:“二千义勇,一月开支就在一万二千两以上,若是只募捐个二三万两,义勇难以维持下去,我估摸着,义勇至少要维持到年底去,况且,元奇分行都捐输了一万五,咱们好意思比他们少?咱们沙船行可是名声在外。” “咱们沙船行是名声在外,可上面还有个土行。” “土行?”王桐春摇了摇头,道:“林部堂接任两江,土行都由明转暗了,指靠不上,你们看看,可有土行掌柜前来?” 沈晚香恨恨的道:“可真是便宜了那帮孙子。” “大家若是没意见,就这么着定了。”王桐春说着缓缓看了在座几人一眼,见没人反对,便吩咐道:“把咱们捐输的数额散播出去。” 商船会馆决定捐输二万,这消息仿佛是一记闷棍,敲的一众公所会馆,士绅商贾相顾失色,商船会馆这个数额等于是划下了比子,饼豆业公所、钱业公所、米豆业公所、布业公所、衣装公所、山东公所、浙绍公所、徽宁公所.......等等规模稍大的公所一时间都感觉有些无所适从,这个数额太大了,超出了他们的想象,他们根本就不敢按这比子送。 饼豆业公所阮凯明缓步走到商船会馆那一桌,豆饼是上海最大宗贸易商品,他与一众沙船行主也甚是熟络,冲众人拱了拱手,他半开玩笑办认真的道:“诸位财大气粗,却给咱们出了个难题.....。” “阮掌柜这话可就错了。”沈晚香笑道:“道宪大人说的很清楚,完全自愿,多少不限,一毛不拔也是可以的,阮掌柜何须为难。” “这话可不能正着听.....。” 郁泰峰含笑道:“阮掌柜,咱们多年交情,我可得提醒你一句,关键时刻别犯糊涂。” 听的这话,阮凯明微微一楞,随即满脸堆笑的道:“还望郁当家的不吝点拨。” “阮掌柜不妨将道宪大人方才说的话细细梳理一下.......。”郁泰峰道:“道宪大人是元奇大掌柜,一见面他就说两个想不到,一是头次见面是为捐输,二是咱们太抠门。” 阮凯明琢磨了下,却没想明白,便笑道:“郁当家的说话别只说一半,老夫可洗耳恭听着呢。” 笑了笑,郁泰峰才道:“这句话的意思很清楚,这次捐输,道宪大人根本就没打算露面,是因为咱们让县太爷下不了台,道宪才不得不来,是不是这意思?” “对对。”阮凯明点头道:“然后呢?” “道宪大人没打算露面,说明根本不关心这次募捐,也就是说不在意募捐的多少。”郁泰峰缓声道:“原因很简单,元奇有钱,不在意这点银子,这也是为什么县衙先高饷招募义勇,后募捐的原因。”顿了顿,他才笑道:“道宪大人那句‘完全自愿,多少不限,一毛不拔也可以。’应该是正着听,不该反着听。” 阮凯明一脸迷糊的道:“那郁当家的为何提醒老夫,关键时刻别犯糊涂?” “阮掌柜只关心山东辽东的豆子,对广州不甚上心。”郁泰峰打趣了他一句,才道:“元奇在广州开办了众多的厂子,还修建铁路,其实元奇真正赚钱的不是元奇银行,而是那些厂子。道宪大人说与咱们同心协力,繁荣上海经济,应该不是虚言,如何个同心协力?那自然要看咱们的表现。” 这话说的透彻的不能再透彻,阮凯明拱手正容道:“谢郁当家的点拨。” 两刻钟后,一众书吏将公所会馆,士绅商贾重新认捐的数额统计好,快步走进大堂呈送给易知足过目,略微看了看,易知足便笑道:“看来明白人不少。”说着将单子顺手递给刘光斗。 接过单子一看,刘光斗不由的有些傻眼,商船会馆纹银二万,饼豆业公所纹银一万、布业公所纹银八千、米豆业公所纹银八千、钱业公所纹银五千、浙绍公所五千、徽宁公所五千.....,加上零散的士绅商贾的捐输,合计捐输总额十五万六千八百两。 这相差也太悬殊了!他之前募捐的数额连八千两都不到,刘光斗苦笑着道:“大人出马,果然是非同凡响。” 易知足听的一笑,站起身道:“不是我这个道台面子大,而是银子的面子大。”说着便缓步走了出去,刘光斗听的一头雾水,略一楞神,才赶紧跟了上去。 缓步走出大堂,易知足在台阶上站定,冲着院子人拱了拱手,朗声道:“诸位慷慨解囊,襄助县衙招募义勇,本官代上海十万百姓感谢诸位。” 满院的士绅商贾见他出来就已忙不迭起身,听的这番话,一个个慌忙还礼,一片乱糟糟的谦逊,待的声音小下来,易知足伸手虚压了下,道:“合计捐输总额十五万六千八百两,全部存于元奇上海分行。” 听的这话,刘光斗一楞,合着一两银子也不给县衙?一众士绅商贾对这话却是毫无反应,他们认捐输,至于银子怎么用,跟他们没关系,历来也没人关心,想关心也关心不了。 略微一顿,易知足接着道:“一地一行,皆与公所会馆,本官认为,一县士绅商贾也应成立一个总商会,既便于与官府往来,也利于协调组织本县各会所公馆,当然,也便于争取维护士绅商贾的正当权益。” 所有士绅商贾听的都是一楞,这话从易知足这个上海道台嘴里说出来,实在是令人感觉有些怪怪的,易知足却没理会众人,自顾说道:“总商会初建,规模不宜大,暂且定十一人,会长副会长各一人,会董九人,由诸位自行公推,此次为招募义勇募捐所得银两,一应开支,亦由总商会监督审计核查,以免挪作他用。”说到这里,他一笑,“今日诸位难得齐聚一堂,不妨借这机会好好商议一番。” 待的易知足转身进入大堂,院子里登时“轰”的一下议论开来,一众士绅商贾谁都清楚这个总商会的分量有多重,这不仅是总揽上海一县之商务,而且还能争取维护士绅商贾的正当权益,简单说,总商会会长就是一县士绅商贾之领袖,就是能成为会董,那也是身价百倍。 大堂里,刘光斗看着易知足很是不解的道:“卑职愚钝,不解大人为何要鼓动士绅商贾成立总商会,卑职窃以为,总商会的成立无疑会加大施政的难度。” “凡是有利必有弊,得权衡是利大还是弊大。”易知足含笑道:“总商会或许会给施政带来一些难度,但也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好处和便利,且尝试一下罢,既能一言兴之,也能一言禁之,刘大人何须担忧?” 这倒也是,刘光斗点了点头,转而惦记起那笔捐输,犹豫了下,才道:“招募的这二千义勇,大人有何打算?” 看了他一眼,易知足才道:“先抓紧时间训练,待的英夷舰队退兵,或是两国议和,再做考虑。”说着,他转身吩咐道:“去将严掌柜叫来。” 严世宽快步进来,瞥了两人一眼,拱手道:“二位大人有何吩咐?” 点了点茶几上的捐输名单,易知足看了看刘光斗又看向严世宽,道:“刘大人抓紧时间将捐输落实,这笔银子存入分行,要按正常情况支付利息,别让人说闲话。另外,县衙的借贷,也抓紧点。”说着他站起身来,“这里你们应付着.....。” 刘光斗、严世宽陪着他从侧门绕了出去,见严世宽一直跟着,易知足停下脚步,看向刘光斗,道:“刘大人请回,一会席面送来,你这位主人不在,他们可不敢开席。” 刘光斗情知两人有话要说,略微客气,便行礼告辞,待他一离开,严世宽就笑道:“大掌柜,这总商会,我能进不?” “你说呢?”易知足缓步前行,慢悠悠的道。 “大掌柜是想通过总商会掌控所有的公所会馆罢。”严世宽亦步亦趋的道:“会长、副会长不说,会董总得有元奇一席之位吧?”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分行垄断上海钱业,不说会长,至少副会长是十拿九稳的,不过,以你的身份,做副会长也是浪费,就做个会董吧。”略微一顿,他接着道:“总商会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低调一些。” “在下明白。”严世宽连连点头道。 五日后,两艘载客沙船顺着黄浦江逆水而上缓缓的靠近县城,船上清一色壮小伙,一个个都靠着船舷打量着江面两岸的繁华的景色,不时的轻声议论着,船头上,一个身形挺拔,浓眉大眼,面相略显忠厚的年轻人遥指着前面江面繁华的码头道:“船老大,前面就是老白渡?” “那是十六铺。”船老大操着夹生的官话道:“老白渡是十五铺,还在前面。”对于这一帮年轻后生,自诩见多识广的船老大也有些看不懂,官兵不象官兵,匪徒不象匪徒,也不象是帮会的,几天交道下来,虽然对方都挺和善,他心里却是有些畏惧。 这一帮小伙自然是元奇团练的团勇,船头上的就是三团团长肖明亮,他带了两个连赶来上海,听说老白渡还在前面,他笑了笑,道:“上海这码头可不小。” 这一路从粤入湘,经长江下江宁再到上海,他一路见过的大码头也着实不少,原本想着上海不过一县城,不想这码头规模一点不逊色长江沿岸的那些个大码头,看来,大掌柜的是看上这地方了,否则也不会招募二千义勇,还让他们来训练。(未完待续。) 第三七四章 将才凋零 老白渡位于大东门外,地处乃县城最大的河浜——肇嘉浜与黄浦江的交汇之处,小船可以直接沿肇嘉浜入城,虽然及不上十六铺热闹,却也逊色不多,沿岸泊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江道河道上船只往来穿梭,一派繁忙景象。 客船还没靠上码头,站立船头的肖明亮一眼就看见了码头显眼处的一艘小船上挂着一面醒目的三角赤色旗,这是元奇团练用于联络的旗号,船靠上码头,他一个箭步跳上岸,正待过去,警卫连一班班长魏厚生已是快步迎上来,拱手笑道:“可算是把肖兄盼来了。” 肖明亮认的他,笑道:“怎么着,都招募齐了?” “没那么快。”魏厚生道:“县衙那些个酒囊饭袋不会挑人,大掌柜等着你们来掌眼。” “我先去见大掌柜。”肖明亮道:“来的两个连,你先妥善安排下。” 道台衙署里,易知足正在签押房里接见奉贤知县刘烺,刘烺也是去年上任的倒霉蛋,听闻上海县高饷招募二千义勇,号召士绅捐输所有得十余万两白银,他甚是心动,有心仿效,便随意寻了个由头前来上海拜见易知足这位新道台。 对于奉贤,易知足可说是两眼一抹黑,其实何止是奉贤,苏松太二府一州,包括上海县的情况,他几乎都是一无所知,刘烺前来拜见,他正好借机了解情况,热情的招呼对方落座之后,他才道:“刘大人上任一年有余,可熟知县内情形?” 见他要了解奉贤情况,刘烺心里暗喜,略微沉吟便道:“奉贤枕海带浦,既是上海的门户,又是连接浙江的水陆海要冲,为浦东南咽喉要地,虽称不上兵家必争之地,却也是兵家要地,在奉城,柘林分别驻扎有两个兵营,兵汛达七十二处之多。 此外相当数量的漕粮、白粮都经奉贤解支起存,因此本地还有为数众多的漕丁,盐丁也不少,全县人口约在二十八万,全年上缴田赋四万八千三百五十八石三斗四合一勺米,盐税八千八百四十四两......。” 对这些数据易知足不感兴趣,问道:“奉贤盛产什么?” “棉花。”刘烺不假思索的道:“奉贤盛产棉花,松江布名声在外,松江之布佳者,尤首推奉贤,奉贤棉花,青村渔网,远近驰名,除却棉花,便是渔业。除农业外,尤赖纺织渔业以助生计。” 易知足随口问道:“棉花是什么价?” “回大人。”刘烺没料到他会问的如此细,略微停顿,他才道:“奉贤棉花好,价格稍贵,每斤约在二百三四十文。” 对于棉花,易知足是颇为熟悉的,一直以来广州中英贸易,棉花都是主要商品,但是这两年印度的棉花在广州的销量并不好,港脚商在棉花贸易上屡屡亏本,行商也不愿意碰棉花,这其实也是刺激鸦.片贸易兴盛的一个诱因,不少港脚商不得不放弃棉花贸易,改为走私鸦.片。 这事他一直没有琢磨明白,为什么一度兴旺的中英棉花贸易突然就出现如此大的转折,他很清楚,硬行禁止鸦.片贸易根本就行不通,要想禁止鸦.片贸易就必须有一种商品取而代之,一种让那些港脚商有利可图的商品。 见他走神,刘烺犹豫了下,这才轻咳了一声,试探道:“听闻林部堂在广州号召地方士绅组建团练......?” 易知足收回心思,看了他一眼,道:“刘大人可是心中难安,打算招募义勇,组建地方团练?” 刘烺连连点头道:“英夷舰队盘踞广州外洋,局势难料,招募义勇,组建团练,也是防患未然之举。” 上海招募义勇,奉贤若是也招募义勇,组建团练,那还不闹的人心惶惶,笑了笑,易知足才道:“刘大人尽管将心放宽,不必穷折腾,英夷所依仗者,无非是舰队,即便再犯江南,也是攻击沿海繁华之港口城池,而且不会深入,奉贤断然不会遭受英夷攻击。 再说了,义勇岂是轻易好招募的?上海之前招募的义勇,一遇英夷攻城,便由勇变成了匪,要组建一支纪律严明,可堪一用的义勇,须的有雄厚的财力,上海这二千义勇,一年开销二十万两银子,奉贤能养得起?” 说到这里,他心里一动,这家伙不会是想借招募之名捐输吧?他当即放缓了语气道:“义勇不好招募,让士绅商贾捐输也非易事,上海之所以能募的如此巨额捐款,是元奇以利益交换,如今这些个士绅商贾,有几个不是铁公鸡? 还有,林部堂对于地方以组建团练,招募义勇为名的捐输所得督查甚严,上海捐输所得银两概由士绅商贾组建的商会进行监督审核,县衙和道衙一文都没敢擅动。”说着,他悠悠的道:“刘大人何苦没事找事。” 听他说的如此直接,刘烺脸上登时有些讪讪的,连忙道:“既是不会遭受英夷攻击,下官也就安心了。” “尽管安心。”易知足笑道,略微一顿,他接着道:“奉贤盛产棉花,还烦劳刘大人将奉贤近五年来的棉花种植亩数,产量,价格等情况详细调查一番报上来。” “下官遵命。”刘烺微微欠身道,一眼瞥见对方端起茶杯喝茶,他连忙起身客套着行礼告退。 瞥了他背影一眼,易知足取过一支雪茄缓缓点上,也不知道这家伙是担心遭受英夷攻击,还是想乘机捞个募捐的机会,不过,胆子还是不小的,正自想着,李旺一脸笑容的进来禀报道:“少爷,萧明亮来了。” 听的萧明亮来了,易知足心里一喜,吩咐道:“带他去书房。”说着,他站起身出门之后,他想了想,又折往后院换了身便服才前往书房。 肖明亮已在书房恭候,见他进来,连忙起身敬礼,道:“学生肖明亮见过校长。” 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易知足才颌首含笑道:“一路可还顺利?” “回校长,相当顺利。” “坐。”易知足说着缓步踱过去坐下,待的对方落座,他才接着问道:“人员辎重可有折损?” “没有。”肖明亮朗声道:“标下等一路都是雇请的大船,所有人员,一应辎重全部安全抵达太平府。”说着,他问道:“一团可有消息了?” 一团是走陆路,经由福建浙江前往江宁,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前日接报,大部已经进入浙江抵达金华府。”说着,他又问道:“带了多少人来?” “两个连。”肖明亮道:“过两日还有两个连押运辎重过来。” 抽调一个营来上海是易知足吩咐的,他这个元奇大掌柜就任上海道,若是没有元奇团练随行,那反倒是容易令人起疑,略微沉吟,他才道:“上海招募的这二千义勇,虽然暂时不属于元奇团练序列,但迟早是要并入元奇团练的,兵员挑选和训练,都不得有丝毫的马虎。” “学生明白。”肖明亮响亮的应了一声,才道:“校长可是看中上海这码头了?”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可是有人对前来上海训练这些义勇心有不满?” “回校长,确实有议论。”肖明亮毫不应的道:“江宁大战在即,却被抽调来上海训练新兵,不少人都有牢骚。” “生怕捞不到仗打,这是好事。”易知足笑道:“告诉他们,可着劲的给我训练那些个新兵,上海极有可能是第一战场,即便上海没有战事,也不会让他们闲着,有的是仗打,留给你们训练新兵的时间不过,眼下已是二月,五月就是海贸旺季。” 听的这话,肖明亮登时喜上眉梢,连忙道:“校长放心,学生定不辜负校长厚望。” “还有件事,得给你交代一下。”易知足道:“上海义勇是六两银子的月薪,比元奇团练高,但他们眼下不在元奇之列,不享受元奇的福利待遇,这些事情,大家心里明白就行,不要宣扬。” “学生明白。” “为什么不以元奇的名义招募这批新兵,你应该明白吧?” 肖明亮点头道:“学生明白。” “好,那我就不赘言。”易知足颌首道:“去县衙找知县刘大人,接管招募训练义勇的一应事宜,需要什么,尽管找他。” “是。学生告退。”肖明亮连忙起身敬礼,随即转身大步离开。 有肖明亮接手招募训练上海二千义勇,易知足也算是了了一桩事,剩下的就是等陈化成从江宁回来,给吴淞口炮台布置挖修防御工事,这事一了,他该的离开上海回一趟广州,元奇团练纯粹是热兵器部队,打仗对于弹药的消耗不是一般的大,他的回一趟广州安排好后勤补给,顺带也的跑一趟昌化,船队舰队都需要妥善布置。 至于上海道的政务,他眼下还真没心思打理,一股脑的都扔给了包世臣,打完这一仗再说,陈化成说的不错,眼下江南第一要务是军务。 “少爷。”李旺走了进来,递上一份小册子道:“抄录的邸报来了。” 接过邸报快速的翻看了一遍,却没看到一条与军事有关的消息,易知足不由的大为失望,放下邸报,缓步踱了出去,眼下已是二月,朝廷却依然没有一点动静,这是怎么回事?按理说,闻知英吉利增兵,道光不可能如此沉得住气,毕竟天津与江宁,是一明一暗,没必要都暗中布置吧? 两日后,江南提督陈化成从金陵微服返回上海,一进城就屛退随行人员,独自前往道台衙门,易知足依旧是在书房院子门前恭迎,陈化成板着个脸,一声不吭的直接进了院子,见这情形,易知足苦笑着跟了进去,随手将院门关上。 进了房间,陈化成大马金刀的落座,见的易知足进来,他才道:“好小子,非得让老夫跑一趟金陵,你就不怕耽搁时间?” 易知足讪笑着在下首落座,这才道:“林部堂都给陈军门说了些什么?” “还要打探虚实?”陈化成说着冷笑一声,道:“林部堂让老夫转告你,皇上正从口外调集重兵囤聚天津,而且已经密令河南山西以及两湖八旗绿营向徐州和九江集结。” 徐州是战略要地也是交通要道,可以利用运河输送兵力,陆路相距江宁也不过八九百里,九江就更不要说了,顺江而下,数日就能抵达江宁,看来,道光是终于下决心在江宁打一场大仗了!易知足心里一松,这一番心思总算是没白费。 看了一眼似乎怒气未消的陈化成,他笑道:“陈军门何须介怀,如此大事,小子岂敢妄言,况且,圣心难测,小子亦不敢妄加揣测。” “少废话。”陈化成道:“老夫且问你,元奇团练呢?” 易知足不由的一楞,他还真拿不准林则徐会不会将元奇团练的事情告诉对方,当即含混的道:“陈军门何以如此关注元奇团练?” “引诱英军攻击江宁,在江宁会战是你小子建言的吧?”陈化成翻了他一眼,道:“始作俑者,元奇团练会置身事外?” 看来林则徐嘴够严的,易知足放下心来,道:“英夷未必就会上当,广州也是防御重点之一,元奇的家业都在广州,元奇团练如何能离开广州?” 陈化成哪肯相信他这鬼话,江宁会战是易知足建言的,元奇团练哪有不参战的道理,见他不肯说,也懒的逼问,转而道:“朝廷已下决心在江宁伏击英夷,知足对于这一战的计划总该说一说了罢。” “陈军门这话可是折杀小子了。”易知足笑道:“四省,不,加上两江是七省兵马,数万甚至是十数万大军围聚江宁,如此大战,要么是林部堂居中部署,要么是朝廷派遣大将主持军务,哪轮得上小子说三道四。” 听的这话,陈化成暗叹了一声,林则徐虽是两江总督,在广州抗击英夷也确是打了些胜仗,但数省八旗绿营汇聚,岂是林则徐指挥得动的,肯定是要派遣钦差大臣主持军务,但问题是,朝廷将才凋零,根本无将可派。(未完待续。) 第三七五章 江宁主帅 对于江宁一战的主帅,易知足也费了些心思收集资料并详加琢磨,他最希望的当然是林则徐,若是林则徐为主帅,以两人在广州的愉快合作经历,他至少有机会进言影响整个战局,不过,他估摸着林则徐的机会不太大。 虽说朝廷武将人才凋落,青黄不接,但却不是无人可用,还有个深得道光器重的武将——果勇侯杨芳。 道光初新疆张格尔叛乱,西北大举用兵,脱颖而出的武将就是杨芳,一晃十多年,当年参与平定西北的老将诸如嘉道名将杨遇春以及一批满蒙将领长龄、玉麟等都先后亡故,如今硕果仅存的老将就是杨芳。 杨芳,字诚村,贵州松桃人。少时因屡试不中,投身行伍,早年从杨遇春镇压湘黔苗民暴动,升守备。嘉庆年间,随额勒登镇压川楚陕三省白莲教叛乱,又从那彦成镇压河南李文成叛乱,升甘肃提督,道光初年,历任直隶、湖南、固原提督。 新疆张格尔叛乱时,杨芳时任固原提督,奉命参与平叛,一路连战连捷,攻无不克,并生擒张格尔于喀尔铁盖山,因功封三等果勇侯,绘像紫光阁,排名还在杨遇春前面,堪称朝中久历戎行的一员宿将。 不过,易知足认为,杨芳虽然功勋累累,但挂帅的可能并不大,估摸着道光极有可能会借这一战培养满蒙将领,以杨芳为主将。 见陈化成不吭声,他试探着道:“湖南提督杨芳,久历戎行,功勋卓著,素有威望,朝廷会否调****侯前来协助林部堂?” 陈化成缓缓摇了摇头,道:“此次英夷大举进犯,意味着东南海疆从此多事,如今朝中几无能战之将,朝廷焉能不乘机历练人才?”说着他看了易知足一眼,道:“江南繁华富庶,又系朝廷赋税重地,若是一败涂地,后果不堪设想......知足身为上海道,又是江宁会战的始作俑者,不会没有具体的计划吧?” 对于江宁一战,易知足可说是毫无把握,实在是对八旗绿营没有信心,他也不敢奢求大胜,能够重挫英军气焰,他就烧高香了,听的陈化成这话,他略微沉吟才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如此大战,岂是在下区区一个苏松太兵备道能指手画脚的,况且,具体的战术,实非在下所长。 不过,在下窃以为,双方战力太过悬殊,即便能够引诱英夷舰队攻击江宁,怕是也难以围困,预防英夷突围乃是这一战重点和关键。” 陈化成沉声道:“知足就不虑英夷攻陷金陵?” 这问题,林则徐也问过,不过林则徐是文官,陈化成却是武将,易知足微微摇了摇头,掏出一支雪茄点燃,这才道:“英夷若真是攻陷金陵,那是求之不得之事,城内巷战,不利于英夷的火炮发挥威力,而我军却占尽地利,兵力也占优,只要敢战,一座金陵城足以埋葬上万英军。” 听的这话,陈化成露出一丝苦笑,与英夷巷战?这可真是高看了八旗绿营的战力,戎马一生,身为江南提督,他清楚不过,如今的八旗绿营打顺风仗那是没问题的,苦战血战肉搏战,根本就甭指望。 他也懒的说破,站起身道:“准备一下吧,明日随老夫去视察吴淞炮台,再顺江而上,仔细勘察沿途情形,林部堂着咱们草拟一份方案出来,最好是能保住金陵不失。”说着,他又叮嘱一句,“着便服。” 易知足不由的一楞,连忙起身道:“陈军门,下官这才刚上任,事情繁杂......。” “眼下第一要务是军务。”陈化成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开。 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 道光端坐在炕上,瞥了一眼跪在下面的军机大臣穆章阿、王鼎,兵部尚书裕诚三人,道:“朕已下密旨,抽调山西河南湖南湖北四省兵马分别进驻徐州、九江,主持江南军务者,你们可有适合的人选举荐?” 听的这话,王鼎心里一沉,主持江南军务,最适宜者莫过于坐镇江宁的两江总督林则徐,道光如此问,显然是并不中意林则徐,朝中难道还有适合人选? 穆章阿心里却是一喜,他最担心的就是林则徐主持江南军务,英夷舰队战力再强,进入大江内河航道,那也是龙困浅谈,虎落平阳,林则徐若是再取得江宁大捷,声望之高,在朝中怕是不做第二人想,极有可能出将入相,朝中汉员也必然是声势大涨。 道光为什么不中意林则徐?他心念一转,他便试探着道:“正白旗领侍卫内大臣,御前大臣,奕山,曾随长龄远征新疆喀什噶尔,历任塔尔巴哈台领队大臣、伊犁参赞大臣、伊犁将军.......。” 他略微顿了顿,见道光没吭声,心知猜对了,道光这是有意要培养宗室人才,当即顺畅的道:“奕山既是宗室勋贵,又不乏统兵经验,在伊犁将军任上,治军甚严,颇有好评,奴才举荐奕山督师江宁。” 听他举荐奕山,王鼎便意识到不妙,却不得不据理力争,“微臣举荐林则徐主持江南军务,林则徐在广东任上,与英夷多方交手,屡屡获胜,此战以江宁为战场,林则徐身为两江总督,节制两江三省兵马,且原任湖广总督,熟知湖南湖北兵将,实乃最佳人选。” 道光看着两人默然不语,半晌才轻叹一声,道:“朕缺人呐,文臣武将皆缺......。” 听的这话,作为首席军机大臣的穆章阿连忙叩首道:“天下之大,人才代出,朝廷缺人,乃是辅臣失职,请皇上责罚。” 道光瞥了他一眼,道:“这本帐算不到你头上,不过,你却是引以为鉴。” “奴才明白。”穆章阿连忙道:“奴才窃以为,朝中不乏人才,只是缺乏历练,缺乏机会。” 微微点了点头,道光才道:“朕御极之初,西北便大举用兵,先是张格尔之乱,后是浩罕军作乱,历时十年之久,这才过了几年?随着一众老将凋零,朝廷竟无可用之将......。”喟叹了一声,他才接着道:“西北不靖,东南不宁,朝廷得历练一批年轻的将才,以免日后再出现人才断层之局面。” 奕山又比林则徐年轻得了几岁?王鼎心里腹诽,却不好多言,毕竟历练宗室勋贵这等大事,不是他能插言的,只得叩首道:“皇上睿虑深远,非微臣等所能及。” “林则徐节制两江,熟知英夷,着其参赞军务。”道光缓声说道:“一等果勇侯,湖南提督杨芳,久经沙场,老成持重,亦着其参赞军务。” “皇上圣虑周详。”穆章阿奉承了一句,才道:“既是培养年轻将才,奴才恳祈在宗室子弟中挑选几人随征。” 这等卖人情的好机会,兵部尚书裕诚自然不愿意错过,当即躬身道:“奴才举荐扎萨克郡王,镶白旗满洲都统,僧格林沁。” “此事不急。”道光缓声道:“当务之急是引诱英夷舰队进入内河,须的严防走漏消息,宗室子弟,稍后再说。跪安吧。” 待的三人退下,道光抬腿下炕,在暖阁里来回的踱着,奕山、奕经都是他属意的督师江宁的人选,不仅是为了历练培养宗室将才,还有一点是不足为外人道的,元奇团练,这次前来江宁的五千元奇团练皆是精锐,他想借这次机会将元奇团练消耗殆尽,如此,日后裁撤广州那五千就轻松的多。 僧格林沁?他沉吟了半晌,才对外吩咐道:“来人,召奕山、僧格林沁觐见。” 刚刚三十岁,身形魁梧,留着络腮胡的僧格林沁快步走进了乾清宫,他出身于一个普通台吉家庭,幼年家境贫寒,曾随父亲为人放牧,但在道光五年却极其幸运的被选定为索特纳木多布斋郡王嗣子,承袭科尔沁左翼后旗扎萨克郡王。同年十二月,奉命御前行走,赏戴三眼花翎。 道光六年,赏用朱缰。道光九年,赏穿黄马褂。同年二月,管上虞备用处事。九月,管火器营事。 道光十四年,授御前大臣、正白旗领侍卫内大臣。 道光十五年正月,署镶红旗蒙古都统。二月,督管虎枪营事。七月,总理行营。十二月,为阅兵大臣。道光十六年,授镶白旗满洲都统。 短短十年间,他整个人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如今正可谓是春风得意,他不知道道光突然召见他是为什么事,但总不会是什么坏事,他如今虽然算不上圣眷深隆,但却颇的道光器重和信任。 脚步轻快的走进西暖阁,僧格林沁利索的行礼道:“奴才恭请圣安。”随即起身走至道光跟前的白毡毯上跪下,看着他进来见礼,道光嘴角带出一抹笑容,道:“这些年你一直在统兵,可愿上战场真刀真枪的厮杀?”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奴才随时准备着为皇上效命。”僧格林沁沉稳的道:“皇上但有驱使,奴才万死不辞。” “好。”道光颌首道:“回家准备一下,稍后会有旨意给你。” 僧格林沁走出乾清宫大门,迎面就碰上快步而来的奕山,这里也不是见礼寒暄的地方,两人一拱手便错身而过,奕山全名爱新觉罗.奕山,他是康熙十四子恂郡王胤禵的四世孙,是血统纯正的天潢贵胄、宗室觉罗,不过,造化弄人,胤禵和其长子弘春先后被革掉爵位,朝廷有制度,革退王公不准承袭,弘春被贬,夺了“黄带子”,使得奕山一支彻底丧失了获取封爵的机会,沦落为无品衔顶戴的闲散宗室。 虽然血统尊贵纯正,但奕山成年也就是一个四品闲散宗室,一个月四两银子,与披甲兵丁一个标准,经过数十年的辛苦打拼,他才一步步走到如今正一品的领侍卫内大臣、御前大臣的位置,与那些个庸碌无能、只知提笼架鸟、沉迷声色犬马的宗室子弟相比,他是极为出色的。 道光与奕山,按辈分算起来是叔侄关系,见奕山进来见礼,道光和煦的道:“平身,赐坐。”待的奕山谢恩落座,他缓缓的将英夷增兵,意图大举进犯,有可能重点攻击天津江宁广州,以及引诱英军舰队攻击江宁,密旨调兵等情况详细的说了一遍,随即开门见山的道:“朕欲委派你为钦差,南下江宁,全权指挥这一战。” 奕山兴奋的连呼吸都有些粗,这不止是道光对他的信任,也是机会,这一战大捷,不定能捞个贝子的爵位回来,他连忙沉住气,起身跪下道:“臣侄即便粉身碎骨,也誓必将英夷歼灭在江宁!” “这一战关乎我大清百年国运,静轩不可有丝毫的轻敌和侥幸。”道光神情肃然的说道:“除了要倚重林则徐、杨芳两人之外,另有一人,也须格外重视......静轩可知是谁?” 略一沉吟,奕山才试探着道:“易知足?” “不错。”道光颌首道:“引诱英夷会战江宁,就是易知足提出来的,另外,元奇团练五千精锐也早已抵达江宁附近的太平府。”略微一顿,他才接着道:“对于元奇团练,静轩要引起极度的重视,定海一战,元奇五千团练能够俘虏四千英夷,其战力应不逊色于英夷,要想江宁大捷,就必须善用元奇团练。” 听的还有五千元奇团练,奕山不由的大喜过望,连连点头道:“臣侄明白。” “还有一点,你不明白。”道光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道:“这一战不仅要全歼英夷舰队,也要拼光元奇团练,还有上海县城新招募的二千义勇。” 奕山一呆,满脸不解的看向道光,迟疑着道:“臣侄愚钝。” “元奇团练名为团练,实则却是一支私军,元奇还打算长期保存。”道光眼睛里闪着幽幽的光,“朝廷需要元奇,但不需要元奇团练。” “臣侄明白。”奕山一瞬间明白的不能再明白,有元奇团练的元奇就好比是一头猛虎,没有了元奇团练的元奇,就纯粹是一头肥猪,不过,他担忧的是,元奇团练能遂他的意吗?易知足怎么看也不蠢。(未完待续。) 第三七六章 援兵抵达 吴淞口处于黄浦江与长江交汇处的西岸,地理位置极佳,东控黄浦江,北扼长江,既是上海门户,也是长江口第一道军事屏障,素来备受重视,沿江两岸均构建炮台,吴淞炮台位于西岸,称为西炮台,东岸则为东炮台,东西两岸相隔约三百米,两岸炮台隔岸相望,互为犄角,可夹击、拦截江面之敌。 陈化成、易知足、宝山知县周恭寿一行先视察了东炮台,随后才到西炮台,沿着炮台一路步行前往宝山县城,从吴淞口到宝山县城东门六七里路,沿途都设有炮台,中途在一处炮台休息,陈化成看了一眼一直不吭声的易知足,笑道:“老夫这吴淞非是曹营,知足何以一言不发?” 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易知足轻轻拍了拍炮声锃亮明显是新铸造的火炮,笑道:“吴淞非曹营,在下也非徐庶,实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听的这话语气似乎不怎么好,新上任的宝山知县周恭寿有些担心的看了两人一眼,想走开却又不舍,毕竟吴淞炮台直接关乎宝山的安危。 “这些都是新铸的火炮罢?”易知足在炮身上摩挲了两遍才道:“东西两炮台,总计不下百五十门火炮罢。”说着,他取出两支雪茄,递了一支给常恩,道:“在宝山做知县,你得学会抽雪茄。”说着,微微扬了扬下巴。 这是赶他走人?周恭寿迟疑了下,有什么他不能听的?不过,人家是上官,他有意见也只得闷在肚子里,“下官去方便一下。”他说着拱了拱手,转身溜达到一边。 陈化成有些狐疑的看了他一眼,道:“有什么见不得光的?” “不过大半年时间,陈军门就能将吴淞炮台修整一新,花费的心血应该不小吧?”易知足含笑道:“看的出,这些壕沟土墙,藏兵避炮的土堡都是新修的。”顿了顿,他轻叹了一声道:“可惜白费了陈军门一番心血。” 略微沉吟,陈化成才闷声道:“知足是打算放弃吴淞炮台?” “不放弃,得让他们打出真实的水准来。”易知足道:“如此才能让英夷舰队安心的去攻击江宁。不过,这炮台咱们随后得夺回来。” “火炮呢?”陈化成道:“英夷会破坏火炮,上次就将这炮台火炮尽数摧毁,短时间内可铸不出如此多火炮。” “陈军门无须担心。”易知足道:“火炮可以从广东福建运送过来。” “知足想将这里作为主战场?” “这里是最后一道关口,若是江宁镇江拦不住,这里就是最后的机会。” “既是如此,这里的防御工事就不用修了。” “修,必须的修。”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 陈化成不解的看了他一眼,道:“炮台既然要易手,为何还要挖修防御工事,若是英夷留兵驻守炮台,岂非是自找麻烦?” “先挖修半人深。”易知足道:“虎门炮台、澳门都挖修了战壕,我在上海,吴淞炮台不挖修战壕,岂能不令英夷起疑?” 陈化成心里一惊,“英夷有能耐收集咱们的情报?” 天地会的事易知足不好说,略微沉吟,他才道:“英夷素来重视情报收集,遍布沿海的鸦.片贩子都是他们的耳目。” 广州,磨刀洋,英军舰队、商船队停泊的海面。 夕阳西下,懿律站在甲板上眺望着海天尽头,看着夕阳缓缓的落入海面,他才转身吩咐道:“拿根鱼竿来。”这段时间,他的日子过的甚是悠闲,每到黄昏时分,只要是天气许可,他都会在船头垂钓。 与琦善签订了《澳门条约》,他可以说已经圆满的完成了率舰队前来远东的使命,包括外相巴麦尊的交办的任务,他如今不想再节外生枝,只想安安静静的等待下一任全权代表——璞鼎查前来,完成交接后体面的回国。 副官早已熟悉了他的这个新习惯,送上钓竿之后,随即又指挥士兵搬来一张小方桌和一张帆布躺椅,当然,少不了酒,他最爱的金朗姆酒,船上所有官兵都清楚,黄昏是最不适合钓鱼的时候,因为这个时候,正是一天最热闹的时候,无数的小船会在这个时候赶来他们船队停泊的海面进行交易,在给他们带来新鲜的食物水果的同时也带走鸦.片。 挂上鱼饵,技术娴熟的将鱼线抛入海面,懿律倒了一杯酒,悠闲自在的躺在躺椅上,呷着酒,欣赏着眼前一片繁忙的景象,自林则徐调离,广州的鸦.片贸易实际上已经是处于半公开的状态,他实在没有理由打破眼下的和谐局面。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从后面传来,不待他回头,就听的义律笑道:“阁下可真是悠闲?” 懿律坐起身,伸手示意他自己倒酒,这才道:“有好消息?” “天津传来的消息。”义律说着递过几封信,道:“清国首都以及附近的传教士说,清国正从长城一带抽调兵力防守天津,他们还见到不少火炮正运往天津,看来,清国是担心咱们攻打天津,进攻他们都城。” “可怜的清国皇帝陛下一定是被咱们增兵的消息给吓坏了。”懿律笑着晃了晃酒杯,呡了一口,这才道:“璞鼎查有没有可能攻击天津?或是清国都城?” “明知天津有重兵防守,为何还非的攻打天津?”义律不假思索的道:“听闻天津大沽口炮台不仅增添了大量的火炮,还挖修了和定海澳门一样的战壕,总之,我不赞成攻打天津,那条运河太小,战舰无法航行,而且还不能直通清国都城,还有,我也不希望与清国大规模的骑兵交手。” “不打天津,打哪里?” “可供选择的目标并不多。”义律沉吟着道:“广州、福州、杭州、金陵,天津。除了天津,其他四个地方都是清国的省会城池,随便占领一处,都能逼迫清国皇帝做出让步。” “不,你这个想法是错误的。”懿律笑道,随意吩咐道:“请黄先生过来一下。” 懿律口中的黄先生不是别人,正是黄殿元,他就住在懿律的旗舰上,正在与精通中文的马儒翰闲侃,听闻懿律有请,两人随即赶了过来,懿律这些日子闲着无事经常向他打听请教清国各方面的情况,两人相处的很是融洽,也很熟络,见他过来,他站起身将方才与义律的话题说了一遍,道:“黄先生怎么看?” 听的翻译,黄殿元笑道:“义律先生不了解咱们大清的情况,攻占省会城市,并不能逼迫朝廷让步,反而还会让贵国陷入无休止的城池争夺战中,因为朝廷会不断的派兵前来收复城池。广州和福州就是如此。 若是想逼迫大清朝廷让步,杭州、金陵、天津,这三个地方都是可以考虑的,杭州是浙江省会,是京杭大运河起点,也是整个大清最为富庶的地方之一,不过,杭州钱塘江虽然通海,却不利航行。 金陵是前朝都城,是两江首善之地,繁华富庶胜过杭州,在政治经济军事方面的地位都远超过杭州,占领金陵,不仅能切断扬子江的航运,也能切断大运河的航运,大清京师的日常供给都是依靠大运河,一旦切断大运河,就等于是切断了京师的供给。 相比于杭州,金陵还有一大优势,就是战舰可以沿扬子江直接抵达金陵城城墙下。至于天津就无须多说了,乃是京师门户,占领天津,即可兵临京师,那必然是举国震惊。” 听完马儒翰流利的翻译,义律耸了耸肩膀,“看来,咱们的收集金陵的情报,以便于璞鼎查爵士做决断。” 对于长江下游的航道情况,英吉利做过详细的调查,懿律对此也相当清楚,闻言感慨的道:“扬子江堪称黄金水道,实在是令人不得不赞叹,还有黄浦江也是一样。”说到这里,他想到了易知足,当即补充道:“易知足如今在上海掌管江海关,对上海的情报也不能疏忽。” 黄殿元不懂英语,听的提及易知足的名字,心里诧异,不知道怎的说到易知足头上去了,却也不便多问,他可不想这些英人知道他与易知足的关系。 义律却看向他道:“黄先生,咱们需要金陵的情报,贵会可能提供?” 听的翻译,黄殿元略微沉吟才道:“可以,从下个月开始,就能源源不断的为阁下提供金陵的情报。” 义律欣喜的道:“哦,那真是太好了,非常感谢。” 待的黄殿元两人离开,懿律才道:“金陵未必好打,别忘了,金陵的总督可是你的老对手——林则徐。” “我只负责收集情报。”义律边说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浅浅的呷了一口,才道:“具体攻击哪里,得等璞鼎查爵士来决定。” 懿律笑了笑,他知道自己这位堂弟是对烟价赔偿数目不满意,是以主张继续扩大战争,他也清楚,璞鼎查率领援兵前来,必然不会甘心毫无作为,伯麦等将领也渴望用一场大胜来洗刷被元奇团练打败的耻辱,或许就只有他不愿意继续扩大战争。 缓缓的呷了口酒,他没心思跟义律浪费口舌,如今他只希望璞鼎查能早点来,他好尽快启程回国。 四月十八上午,一大片黑点出现在磨刀洋洋面,有过被清国水师战船偷袭的惨痛经验教训的瞭望哨果断的发出了警戒信号,接到报告,懿律迅速赶到船头甲板,他不相信清国水师战船有胆子敢来偷袭他们这支拥有大小三十余艘战舰的舰队,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璞鼎查来了。 来的确实是新的全权公使亨利.璞鼎查,随同他来的还有英国东印度海军少将巴加、英军驻印度兵团长陆军少将郭富。 三级战列舰“康华丽”号首甲板上,五十出头,略微有些发福秃顶,蓄着漂亮八字胡的璞鼎查志得意满的望着前方海面上的黑点,终于抵达广州外洋了,他在印度三十多年,对于远东的清国并不陌生,却是头一次来清国。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懿律率领的舰队居然会被清国的水师击败,并且被俘虏了四千士兵,这简直就是大英帝国的耻辱,这一次,他率领四十艘大小战舰,十二艘蒸汽轮船,四十多艘运输商船,海陆总计一万八千兵力,就是为了挽回帝国在远东的声誉。 两支舰队汇合后,懿律即率领一众将领登上“康华丽”号,璞鼎查在宽阔的大官厅里接见了众人,寒暄介绍见礼之后,众人落座,璞鼎查便道:“能介绍一下远东舰队的现在的情况吗?” “舰队主力战舰没有受损,现在还有三艘三级战舰,其他各类战舰三十艘......。”懿律缓声道:“兵力损伤也不大,我们已经赎回了所有的被俘的官兵,阵亡的官兵是五百二十人。另外......。” 略微沉吟,他才接着道:“我们已经与清国钦差大臣也就是清国的全权代表签订了《澳门条约》取得了赔偿烟价三百万元,开通厦门、上海、宁波三处为通商口岸,以及在通商口岸一系列的特权.......。”说着,他双手呈上《澳门条约》的副本。 璞鼎查快速的翻看了一下,随手放下道:“尊敬的女王陛下和巴麦尊外相有新的指示,舟山必须重新占领,条约不能在广州签订,而且必须得到清国皇帝的正式批准,也禁止清国代表用妄自尊大的口吻签订条约。 烟价赔偿和军费赔偿不得低于二千万银元,香港的作用必须特别加以研究,在远东必须有一块属于大不列颠的领土。” 懿律瞥了他一眼,道:“也就是说,这份《澳门条约》完全作废?” 璞鼎查冷冷的道:“尊敬的女王陛下和巴麦尊外相以及大不列颠的议员们都需要一份令他们满意的新条约。” “衷心希望阁下能够与清国皇帝签订一份比这更好的条约。”懿律说着站起身微微鞠躬道:“祝诸位先生们好运。”说完,转身走了出去。(未完待续。) 第三七七章 攻击目标 见的懿律大步走出官厅,璞鼎查却连他背影都没有看一眼,义律站起身道:“诸位尊敬的先生,我想大家都应该明白,战争充满了不可预测性,懿律将军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这份《澳门条约》是之前我们能够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 海军舰队司令伯麦也忍不住道:“咱们之前收集的情报不完全准确,清国水师并不完全那么糟糕,广州的水师拥有十多艘美利坚商船改装的战船,另外还有五艘美利坚轻巡防舰。” 陆军司令布尔利接着道:“因为得不到新鲜的食物果蔬和干净的淡水,咱们的士兵在舟山患上了可怕的疟疾,另外,我有充足的理由相信,清国拥有性能优良的火枪,比咱们士兵所使用的火枪有着更远的射程和更精确的准头。” 陆军少将郭富不以为意的道:“你说的是线膛枪?” “应该是线膛枪。”布尔利道:“不过,他们火枪的射速似乎不逊色于滑膛枪。” “怎么可能?”郭富惊讶的道:“古老的清国居然会有性能如此优良的新式火枪?你确定不是开玩笑?” 布尔利其实也不敢肯定,定海一战,他在城内,元奇团练在城外,射程远准头高,他敢肯定,但是射速快,他却不敢肯定,元奇团练攻城时火炮炮击几乎就没间断过,他无法从枪声判断对方开枪的频率快慢,但是有好些个上了城墙却侥幸没死的士兵信誓旦旦的说,对方的火枪射速快,不逊色滑膛枪射速。 在被关押在广州期间,他也仔细的留意过元奇团练的士兵装备的火枪,是美利坚的霍尔式m1819后装步枪,但却不是后装而是前装,略微沉吟,他才道:“元奇团练使用的是美利坚霍尔式m1819后装步枪,但应该是改装过的,不是后装而是前装。” 听到这里,璞鼎查脸色凝重的道:“美利坚在背后支持清国?” “目前还不能下这个结论。”义律道:“那五艘轻巡防舰很显然是早就订购了,而且不是清国水师订购的,应该是元奇购买的,至于火枪......,元奇早在三年前,也就是清国开始禁烟之前,就捐款数百万银元,开始购买火枪火炮加强虎门炮台的防御。战争爆发后,没见有美利坚商船前来广州贸易。” 璞鼎查听说过元奇的名头,但并无详细的了解,听闻接连提到元奇,他忍不住道:“元奇是怎么回事?还有元奇团练?” “元奇是广州行商联合开办的一家大公司.......。”义律将元奇的情况简单的介绍了一遍,才道:“广州禁烟时,元奇就组建了元奇团练,一万人规模,听闻是聘请美利坚退役军官进行训练的,舟山定海一战,实际就是败在元奇团练手中。 元奇的大掌柜也就是老板,名叫易知足,是一个会说流利英语,对于咱们大不列颠以及欧洲的局势包括美利坚在内都十分熟悉和了解,而且也很是精明和开通的行商,舟山定海一战,被俘的官兵都得到元奇的善待,交换战俘,两国谈判,都是此人主导......。” 郭富问道:“元奇团练不属于清国军队?如今驻扎在哪里?” “在广州。”义律道:“易知足很在意元奇的银行和工厂,曾与咱们私下协议,进攻广州,不得攻打破坏元奇名下的工厂和银行.......。” “元奇这是想在清国大力发展工业?”海军少将巴加沉声道:“这不符合帝国在远东的利益,帝国需要的只是一个象印度那样的殖民地。” 义律看了他一眼,道:“清国不是印度,清国是一个统一的庞大帝国,要想把清国变成象印度那样的殖民地,目前来说,并不现实。相反,我认为应该鼓励清国发展工业,这利于帝国迅速的摆脱经济危机,不说别的,清国修建铁路,就能让帝国的钢铁业迅速走出低谷,另外.......。” 璞鼎查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头,道:“这个问题,不是咱们现在应该关心和争论的,还是详细说说你们所了解的清国各方面情况。” 规模庞大的舰队船队的到来,令黄殿元欣喜不已,他连忙遣人去通知天地会的一众当家的,详细禀报英军来援的战舰兵力,不论英军是打天津还是江宁,如此庞大的兵力,完全足以碾压,天地会不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虎门寨,提督署。 看着由澳门转来的关于英军庞大舰队抵达磨刀洋海面的情况报告,关天培不由的倒吸了一口冷气,略微沉吟,便吩咐道:“来人,抄写一份,快船报送总督府。” 如今磨刀洋面英夷大小战舰八十艘,仅是三级战列舰就有八艘,还不知道后续还有没有战舰到来,如此庞大的舰队,虎门能否守得住?关天培忧心忡忡的在房间里来回踱着,如果元奇团练尽数在广州,他倒也不担心,可眼下元奇团练精锐尽数调往江宁,英军舰队若是强攻,他可真是一点把握都没有。 听闻消息后快步赶来的麦廷章一进门便压低声音道:“军门,英夷舰队规模如此庞大,真要攻击江宁,怕是凶多吉少。” 这小子还有心思关心江宁?关天培翻了他一眼,道:“英夷势大,极有可能会强攻虎门,派人去花地大营通知元奇团练,另外,将义勇精锐也调到附近协防,传令各营,严阵以待。” “标下领命。”麦廷章连忙躬身道,抬起身,他又问道:“上海是否要派快船通知?” 关天培挥手道:“易知足早有安排,用的是飞鸽传书,何须快船。” 广州城,总督府。 琦善是在天黑之后才收到英夷增兵的详细书报,仔细看完,他轻叹了一声,增兵近二万,战舰四十艘,看来,易知足的判断是准确的,英夷如此大规模的增兵,不可能会遵照先前订立的条约,只是这一战,怕不是一般的难打,也不知道英夷会不会先打广州?他没敢多想,连忙写折子,随即着人以八百里加急分送京师和江宁。 次日一早,琦善就带领一票官员赶往虎门,船到虎门炮台,他就吩咐广州知府余保纯乘船前往澳门,着其通过澳门总督边度与英方主帅联系,看看双方有没有在澳门和谈的可能,他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希望能够通过和谈来化解这一场几乎没有什么赢面的战争。 收到由葡萄牙从中转达的和谈请求,璞鼎查很是爽快的派出了麻恭少校前往澳门,双方接触,看到璞鼎查开出的条件,余保纯直接石化,连忙遣快船报送虎门。 赔款数额不得低于二千万银元,割让舟山群岛和香港,清国皇帝陛下正式批准.....只看了前面三条,琦善就彻底死心,不过,他却着余保纯回复英方,将这些条件报送京师,请英方暂在磨刀洋等候。 一来一回,到的第二天中午,麻恭少校才回到磨刀洋面的“康华丽”号,听完禀报,璞鼎查不以为意的摇了摇头,很明显,对方是想拖延时间,看来,他率领舰队在四月中旬赶到,有些才乎清国的意料,略微沉吟,他便吩咐道:“派人去将义律、巴加、郭富、伯麦、布尔利请来。” 待的一众人到齐,璞鼎查扫了众人一眼,道:“诸位,咱们在磨刀洋已经修整了三日,清国广东大吏虽有和谈的意愿,却没有和谈的诚意,只是想拖延咱们的时间,我想咱们该商议一下,下一步的行动方案。” 说着,他看向义律,道:“首先,咱们得尽量保证女王陛下子民的人身安全和财产安全,义律上校,你负责向在远东的英商们发布公告,把国家利益置于商务利益之下的时代已经过去。身为大不列颠在远东的全权公使,我非常在意远东商人们的生命安全、财产安全,但是,我的责任是迅速而满意地结束战争。 现在,我很遗憾的宣布,我们要对清国采取非常强硬的手段和措施,希望女王陛下所有的子民,不要把自己的生命和财产置于清国当局的势力范围之内,那无疑是很冒险的,而且我们也无法及时的营救。” 这无疑是开战宣言,义律连忙起身微微躬身道:“尊敬的爵士阁下,这份公告,在中午就会传遍澳门和广州,其实,广州已经没有女王陛下的子民。” “很好。”璞鼎查道:“现在我们来商议一下我们的进攻方向和目标。” 话一落音,海军少将巴加就开口道:“毫无疑问,咱们的攻击目标应该是天津,在白河甚至是在清国都城的城墙下逼迫清国皇帝签订合约。” 诺大的官厅里一片安静,半晌,璞鼎查才沉声问道:“还有没有不同意见?” “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义律毫不客气的道:“清国在天津囤积了重兵,虽然清国军队不堪一击,但天津是清国京师的门户,一旦我们攻击天津,会将清国北方所有的军队都吸引到天津。 不知道诸位是否清楚,天津到京师的运河不组以行驶庞大的舰队,而且,清国北方军队是以骑兵为主,我想,清国皇帝根本不会给咱们打到京师城墙下的机会。 相比较而言,金陵,在政治经济军事的地位都远远胜过天津,先生们,江南是清国最富裕的地方,金陵则是江南的中心,攻占金陵,就等于是掌控清国最富裕的江南。 而且金陵还控制着扬子江的内河航道和京杭大运河,在没有铁路海运也不发达的清国,扬子江航道和京杭大运河就是清国最大的两条运输动脉,诸位应该很清楚,切断这两条动脉,对清国来说意味着什么?对于咱们舰队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最最重要的是,金陵根本就是一座不设防的城市,清国人愚蠢的认为,扬子江航道是天险,咱们的舰队根本不可能进入扬子江,并且逆江而上去攻击金陵。” “我赞成攻打金陵。”伯麦开口道:“在能够完成任务的同时,我们必须最大限度的减少伤亡,也必须最大限度的为舰队的军官和士兵提供攫取财富的机会,金陵和天津,并不难做出选择。” “庞大的舰队进入扬子江内河航道,完全就是冒险。”巴加沉声道,他不是没有考虑过攻击金陵,而是反复的详细的了解过扬子江航道的情况,“从扬子江入海口到金陵,足足有二百海里,加上航道情况复杂,舰队抵达金陵,至少需要十天以上的时间,有这个时间,金陵早已做好防备,而且舰队还将面临着沿途遭遇各种攻击。” “巴加将军太高看清国军队的集结速度和行军速度了。”义律语气轻松的道:“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别说是十天,就是二十天时间,金陵也不可能集结足够多的兵力防守。” “至于沿途遭受攻击,完全无须担心。”伯麦接着道:“扬子江最大的防御炮台就是入海口附近的吴淞炮台,去年,我们在付出不到十人伤亡的情况下就轻松的攻占了吴淞炮台。” 璞鼎查实则心里也是倾向于攻打金陵的,只要能够一举攻占金陵,完全足以逼迫清国皇帝做出巨大的让步,当然,金陵的富庶,也是他倾心的理由之一,攻打天津,毫无疑问的将是一场苦战,若是清国皇帝决意抵抗到底,那将是一场毫无意义是苦战,说实话,面对数量庞大的骑兵,他真不敢派出陆军登陆去攻打清国的京师。 当然,攻打金陵,也确实是冒险,虽然扬子江是一条令人羡慕和眼红的黄金水道,舰队一旦进入,就将面临着无数难以预料的危险。 就在他难以取舍之时,伯麦又开口道:“还有一点,不知诸位考虑到没有,天津在冬季气候严寒,有着长达三四个月时间的结冰期,即便咱们攻打天津,逼迫清国皇帝签订合约的机会也不大。”(未完待续。) 第三七八章 江宁反应 上海,道衙,书房。 看完从澳门传来的鸽信,易知足神情有些凝重,沉默半晌他才点了支雪茄,缓步踱出了书房在院子里来回的踱步,不仅是英军援兵的规模超出了他的预料,时间也出乎他的预料,战争的规模和时间进程都已完全的改变了,英军是否还会跟以前一样攻打江宁? 八艘主力战舰——三级战列舰,舰队规模达到八十艘,尚且不算蒸汽轮船,兵力合计超过三万,更重要的是时间,现在才四月下旬! 对于第一次鸦片战争,英军舰队不攻击天津,而攻击江宁,他认为最根本的原因不是天津兵力部署的多少和防御的强弱,而是时间和气候,在原本历史中璞鼎查六月底才抵达澳门,随后发起攻击,八月才攻击吴淞口,而在这个时间段,根本就不可能去攻击天津,因为渤海在十月(阴历))就进入结冰期。 但是,现在璞鼎查抵达澳门的时间提前了整整两个月,完全有足够的时间攻击天津,他会不会放弃江宁而攻打天津?毕竟天津距离京师只有二百四十里,兵临京师,更为直接有效。 在院子里踱了一阵,他才回到书房,提笔给林则徐和陈化成各自写了封信,令人快马急送。 江南提督署在松江府城,距离上海并不远,不过百里,堪堪一个时辰,陈化成就收到了易知足的来信,英夷增兵二万,战舰四十艘?虽然明知如此大事,对方不可能骗他,他仍然将信将疑,连忙赶往上海。 上海县城,西郊,西林禅院外,义勇大营。 新建的操坪上,二千新招募的义勇正热火朝天的进行着训练,三团团长肖明亮坐在临时搭建的一个草棚里督促着义勇的训练,这批义勇如今虽然不属于元奇团练序列,不过他心里很清楚,这二千人马是他在接下来的大战中的本钱,是以极为上心也极为严厉,能够给他的训练时间实在太短,不严厉不行。 “报告。”一个团勇快步赶到跟前报告道:“大掌柜来了。” 一听易知足来了,肖明亮连忙站起身转身望去,一眼就看见十余骑疾驰而来,连忙快步迎上前去,易知足一马当先,疾驰而至,兜了半圈就利落的翻身下马,见的肖明亮上前敬礼,他将缰绳交给一名团勇,这才问道:“训练情况如何?” 这两个月时间,义勇的训练主要是体能和队列训练,肖明亮连忙立正道:“回校长,就体能和队列而言,虽然还及不上元奇老兵,但相差也不会太多。” 易知足点了点头,大步走向草棚,对于这批义勇的体能,他不太担心,招募之时挑选的很严格,体能差的根本进不来,他关心的是队列训练,队列训练的好坏,直接关系到这批义勇的战力,两个月的队列训练在他看来时间还稍有些短,元奇团练新兵一般都是三个月。 进入草棚落座,观看一阵操坪上的训练,他才开口道:“英军援兵已经抵达磨刀洋,新增战舰四十艘,兵力二万。” 那么快?肖明亮也有些意外,这个消息对他来说,意味着义勇训练的时间缩短,略微迟疑,他才道:“校长的意思,是加快义勇的训练进度?”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枪支弹药囤积的有限,不可能让他们进行大规模的实弹训练,不过,火枪的射击步骤,射击要领等可以先进行训练,还有挖修战壕修筑工事的训练也必须同时进行。” “是,标下遵命。”肖明亮响亮的道。 略微沉吟,易知足接着道:“另外,轮流分批前往吴淞口炮台,熟悉地势和环境。” 义勇的战场就在吴淞口?肖明亮不由一楞,那可是长江第一道防线而且也是最为重要和规模最大的炮台,应该是战斗最为激烈的地方,能指望这些个才训练两个月连战场都没上过的义勇?他试探着道:“一团是否也会移驻上海?” 听他如此问,易知足看了他一眼,没吭声,一团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已经赶到,驻扎在湖州府长兴县,距离上海四百里不到,距离江宁是四百多里,将一团安置在长兴,是为了策应两方。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最好最快的训练方法,就是实战。”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连长快步过来敬礼道:“报告大掌柜,江南提督陈化成在营门外......。” 他来的倒是不慢,易知足起身问道:“被拦在营门外了?” “是!”那连长朗声道。 易知足看了肖明亮一眼,道:“跟我去迎迎,以后不定要打交道。” 被拦在营门外,陈化成倒是没发火,好整以暇的背着手踱到一边打量军营的情况,这里他来过两次了,都是易知足陪同来的,没想到独自来,这些个义勇竟然不准进,还真是令他有些意外。 整个义勇大营占地不小,都用两人高的木栅栏圈了起来,而且用芦席遮掩的严严实实,外面根本就看不见军营里面是什么情况,相隔不远,就有哨楼,令他稀罕的是哨楼上的哨兵竟然在用望远镜观看远处,他不由的暗自咋舌,元奇不愧是经常跟西洋人打交道的,望远镜在他手里都跟宝贝似的,元奇倒好,连哨兵都配备的有。 跟随他的副将刘国标瓮声瓮气的道:“军门,这元奇可不是一般的阔绰,能不能让元奇给咱们捐送一批望远镜?” “白送怕是难,跟他们买一批倒是可以。”陈化成说着一顿,“上海义勇不是元奇团练,一应开支都是由上海总商会监督,不是易知足说送就送的。” “咱是跟元奇要,又不是跟上海义勇要。” “哼,你当元奇那么好说话。”陈化成冷哼了一声,道:“元奇火药都论个卖的,而且有银子还未必买的到,白送一批望远镜,你可真是敢想。” 提到元奇火药,刘国标不由的一肚子腹诽,元奇火药性能稳定,威力也大,而且不是松散粉末,是压实的圆柱形状,装填起来要省事不少,但元奇不仅卖的价钱贵,而且还不肯多卖,这事着实令人恼火。 “易大人来了。”一名亲兵过来禀报道。 陈化成转过身来,就见易知足带着一个年轻人快步迎出来,当即一脸不满的道:“这义勇大营规矩森严,非同一般。” 听的这话,易知足一笑,“上次招募的福建义勇不抗击英夷却抢劫百姓,这批义勇可是上海的士绅商贾出资招募的,规矩不严可不行。”说着,他拱手笑道:“陈军门请。” 进的大营,一见操坪上的义勇还在进行队列训练,陈化成有些诧异的道:“这都两个多月了,一直是训练这玩意?” 易知足缓声道:“这些个义勇可不是兵籍之家子弟,都是农家子弟,不知军规号令为何物,不强化训练,根本不堪一用。” 这话倒是有理,陈化成点了点头,队列训练的好处他一眼就能看的出来,不仅能够规范动作而且能够培养严格的纪律观念,能够让这些义勇养成遵从号令的习惯,不过,他今日前来不是为视察义勇的训练。 随着易知足走进草棚,将身边人屛退下去,陈化成才开口道:“英夷增兵的消息知足是如何得知的?” 易知足随口说道:“虎门关军门飞鸽传书。” 一听是关天培飞鸽传书,陈化成哪里还会怀疑,当即问道:“知足确定英夷会攻击金陵?” “军情瞬息万变,哪能以不变应万变?”易知足缓声道:“不过,军门想过没有,英夷舰队在海上,咱们根本没有半点的机会......。” “打天津呢?” “天津的内河航道九曲十八弯,而且海口到天津距离也不远,不过百五十里,即便是英夷舰队攻打天津,机会也不大,无法与扬子江相提并论。”易知足沉声道:“要想给予英夷舰队重创,引诱英夷舰队进入扬子江攻击金陵,是唯一的机会。” 看了他一眼,陈化成闷声道:“英夷舰队若是攻击天津,就不会再攻击金陵。” “所以咱们才必须引诱英夷攻击金陵。”易知足也不愿意跟他争论,缓了一缓,道:“容在下稍稍安排下,后日一早去金陵罢,林部堂肯定是要召集咱们商议的......。” “已将军情报送金陵?”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六百里加急。” 金陵城,两江总督府。 收到易知足六百里加急送来的军情汇报,林则徐丝毫没敢耽搁,连忙修书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分头通知徐州和九江的三位钦差大臣,同时又修书着陈化成、易知足即刻微服来金陵。 四日后,陈化成、易知足赶到两江总督府,径直被领到林则徐的书房,一进门,易知足才发现书房里不只是林则徐,还有三个人,一个年纪很大,须发皆白,一个保养的很好看起来应该四五十的中年人,还有一个三十左右孔武有力,四人正围着一张摊开在桌子上的地图指点着,一转念他就反应过来,这三人应该是杨芳、奕山、僧格林沁——一正两副三个钦差大臣。 见的两人进来,林则徐抬起头,伸手介绍道:“这位是钦差大人,奕大人.......。” 陈化成、易知足两人连忙大礼参见,奕山态度倒是挺温和,受礼之后便和颜悦色的道:“无须多礼,起来罢。” 起身之后,易知足瞥了僧格林沁一眼,对于这位日后赫赫有名的僧王,他印象是很深的,不想对方此时就已经有如此大年纪了,而且已经是崭露头角,否则道光不会派他为钦差副使前来江宁。 僧格林沁也正打量他,见他眼光瞟过来不由的一笑,“知足名躁京师,等闲难得一见,今日也算是有幸。” 易知足在京师根本就不卖京师一众王公大臣的帐,推了无数的宴请,听他开口就提这茬,当即一笑,“元奇薄有微名,在下以元奇大掌柜的身份入京,岂敢交接王公勋贵?” 奕山、杨芳也在打量他,听他说话如此直接,心里都暗自一乐,这小子也不知在官场是如何厮混的,要知僧格林沁不仅是钦差副使,还是郡王身份——承袭科尔沁左翼后旗扎萨克多罗郡王爵,在几人中算是身份最尊贵的,这小子回话这语气,似乎根本不懂礼仪,完全是平等的口吻。 奕山对这份差事极为重视,也清楚易知足的作用之大,其他的且不说,仅是那五千元奇团练,就得好好笼络对方,这小家伙一看就是属驴的,不能犟着来,当即就笑道:“英夷大举增兵,知足如何看?” 林则徐连忙伸手道:“大家都无须拘礼,请坐。” 叙礼落座,易知足却没回答,而是扫了众人一眼,道:“英夷大举增兵,不知诸位大人如何看?” 林则徐瞪了他一眼,轻斥道:“知足不得无礼。” 意思眉头一皱又迅速的舒展开来,冲着林则徐摆了摆手,他才语气平和的道:“英夷大举增兵,证实知足之前的情报和分析无误,不过,英夷增兵规模甚大,知足就不虑英夷直接攻打天津?”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下官斗胆,敢问大人身为钦差前来江宁,所为何来?” “放肆。”僧格林沁呵斥道。 奕山却缓声道:“知足可知徐州如今情形?如今徐州已汇集来自山西河南西藏甘肃陕西五省兵力,总兵力超过三万,若是英夷攻击天津,徐州兵力极有可能会被抽调支援天津.......。” 一直没有开口的杨芳补充道:“听闻英夷舰队速度甚快,由吴淞口海面至天津,仅需数日就能抵达,而徐州到天津,至少在一千三百里以上,即便用运河大规模运兵,亦需一月之久。” “还有。”林则徐接着道:“英夷舰队规模如此之大,有没有可能兵分两路,分别攻击天津和金陵?”略微一顿,他沉声道:“知足既说这一战关乎大清国运,当知非同小可,若是判断有误,以致战败,在座诸位,怕是都难辞其咎。”(未完待续。) 第三七九章 慈不掌兵 三人接连开口,各自是什么心思?易知足身子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细细的琢磨着,奕山是钦差大臣,也是宗室,但却是没落的闲散宗室,他是从大局着想为大清的国运担心?还是为自身着想,担心英军势大,江宁一战毫无赢的希望?又仰或是担心被调往天津,失去主持江宁一战的机会? 杨芳是参赞军务的副使,而且统领湖南湖北两省绿营驻扎九江,增援天津的机会微乎其微,应该是担心江宁的局势,林则徐就不消说了,他只关心江宁,担心徐州兵力被抽调往天津,削弱江宁的防守兵力。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开口道:“英军援兵才抵达,目前尚无行动,无法分析英军的战略意图,江宁会战是既定战略,还是静观其变为上。” 林则徐看了他一眼,道:“知足的意思,是上折子,坚定皇上的决心?” 听的这话,易知足才恍然明白过来,原来几人是担心道光动摇,而上折子坚定道光的决心,却又担心英军攻击天津,事后难辞其咎,他当即点了点头,毫不迟疑的道:“不错。” “说的轻巧。”僧格林沁冷笑道:“这折子递上去,万一英军攻击天津.....知足倒是无须担责。” 易知足瞥了他一眼,道:“那以王爷的意思,该当如何?” 僧格林沁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不予理会,他们之前就是为此犯难,上折子坚定道光打江宁会战,怕贻误军情,事后道光肯定要秋后算账,若是不上折子,又怕道光动摇,抽调徐州之兵增援天津,错失江宁会战的机会,是以易知足一来,几人就接连询问,如今易知足反问回来,他能如何说? 见这情形,奕山起身到桌子上拿过自己的水烟壶,慢条斯理的填了烟丝,然后埋头抽烟不吭声,见状,,僧格林沁也摸出一个精致透明的鼻烟壶来,易知足烟瘾本就不小,见两人一个水烟一个鼻烟,不甘示弱,掏出一支雪茄来点上,杨芳则抽出了一根铜烟杆来。 林则徐很是无语的看了四人一眼,又看了一眼不抽烟的陈化成,摇了摇头,起身将窗户打开,烟雾缭绕中,易知足缓声道:“诸位都是老军务,知彼知己,百战不殆的道理都明白,如何才能知彼知己?自然是通过收集情报,也就是所谓的情报战。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实则,情报收集更行在粮草之前,英夷早在很多年前就开始收集咱们大清的情报,但咱们却从来没有去收集过英夷的情报,可以说,情报战咱们已经一败涂地。 去年,英夷为何敢于派遣由三艘主力战舰组成的舰队,兵力一万余人就敢来大清耀武扬威?这完全是因为“阿美士德号”沿海收集了各省水师以及沿海港口城池的情报,对于“阿美士德号”,诸位应该都不陌生吧?” 这事陈化成知道,他点了点头,道:““阿美士德号”沿海北上乃是道光十二年的事情,其时,末将任福建水师提督,曾在厦门驱逐过该商船,听闻该船之后又闯入江浙各洋。”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阿美士德号”在吴淞口一带逗留了半个多月时间,另外,去年英夷舰队肆虐东南沿海,也完全可以看做是一次全面的军事试探和考察,我相信,英夷舰队一直将重点放在东南沿海,而不是天津。” 听的这话,僧格林沁忍不住道:“就凭此断定英夷舰队不会攻击天津,未免太过轻率了吧?” 易知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接着道:“英夷这次援兵规模不小,不知诸位留意没有,大小战舰四十艘,十二艘蒸汽轮船,而运输商船也是四十多艘。” 林则徐连忙问道:“有何端倪?” “去年英夷的战舰和运输商船的比例是一比二。今年增援的战舰与运输商船的比例却是一比一。”易知足缓声道:“英夷的火器威力不俗,弹药的消耗相当大,此次援兵只来了四十多艘运输商船,装载的应该都是弹药补给。” 杨芳沉声道:“知足的意思是说英夷没有携带足够的粮草?” 易知足缓缓点了点头,道:“粮草可以在咱们东南沿海筹措,但弹药不可能就地筹措,当然.......不排除英夷后继还有运输船队前来......。” 听的这话,众人心里都是一沉,英夷若是后继还有运输船队前来,必然还有战舰随行,半晌奕山才问道:“以知足判断,后继还有运输船队的可能大不大?” “不大。”易知足笃定的道:“这可以从两个方面来分析,一是广州的面粉价格持续走高,这说明有人在持续不断的大量收购,英夷是以面食为主食。二,南洋和远东的英军粮食是由印度供应,随同璞鼎查前的英海军少将、陆军少将皆是从印度抽调来的,若是有船队应该随同前来了。” 奕山听的微微颌首,心里暗自赞叹,这小子不愧是行商出身,连面粉价格都留意到了,他语气轻松的笑道:“处处留意皆学问,我看应该改一改,处处留意皆情报。” “大人说的极是。”易知足认真的道:“收集情报本就应该全方位的收集,细枝末节反映的情况最为真实。” “早就听闻知足熟知英夷,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奕山毫不吝啬的夸赞了一句,接着道:“以知足分析,英夷舰队接下来会如何行动?” “大人这可是出了个难题。”易知足含笑道:“这事如何敢妄言?” 听这话的语气,他还真对英夷的行动有所分析,在座几人登时都大感兴趣,林则徐扫了几人一眼,笑道:“知足姑妄言之,咱们也姑妄听之,但说无妨。” 在座几人,就数易知足的官位最低,他若不掏点干货出来,很可能就会被忽视,难以进入这个核心的决策圈子,再则,他也希望能够通过这几人去坚定道光江宁会战的决心,当下也不推诿,缓声道:“广东水师如今大大小小有三十艘风帆战舰,以英夷对战舰的划分来说,都属于五六级辅助战舰类,不过,英军舰队不会对广东水师放任不管,一定会留下一支足够封锁广州海口的舰队将广东水师关在虎门内。” 林则徐反问道:“英夷不担心重蹈粤海舰队磨刀洋被全歼的覆辙?” 易知足道:“广东水师,英军舰队必须封锁。否则就有后顾之忧。” “知足言之有理。”杨芳赞许的道:“接着说。” 略微顿了顿,易知足才接着道:“鉴于磨刀洋的教训,也因为广东水师有一战之力,英夷舰队一路北上必然会沿途攻击沿海的军事港口,既为扫清海路,也为消除后顾之忧——避免福建水师南下广州内外夹击留守舰队,厦门可能是第一个攻击目标。” 陈化成道:“去年英夷舰队不是已经清理了一遍,连台湾基隆都未能幸免......。” “不过是举手之劳,英夷舰队应该不会放过。”易知足缓声道:“接下来,应该是定海,宁波,打定海是因为英夷舰队在这片海域需要一个基地,打宁波则是为了筹集军需粮饷。” 僧格林沁道:“英夷不是以面食为主食?”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王爷或许不知,英夷舰队中有不少汉奸。” 英夷舰队中有汉奸,去年各地遭受英军舰队攻击的地方文武官员都频频提及,在座几人都清楚,奕山接着道:“接下来,就是吴淞口?” 林则徐扫了众人一眼,道:“是否有必要快马通知福建浙江早做准备?” “没必要。”奕山不假思索的道:“这不过是知足的猜测,再则,这一战江宁才是关键,万不能因小失大,另外,不通知,或许少些伤亡。” 听的这话,陈化成不由的暗叹了一声,易知足这番分析可谓是头头是道,英夷舰队十有八九会沿途攻击北上,不通知,等于是见死不救,不过,通知的话,就只有两个可能,一是未战先溃,一是徒增伤亡,还有可能让英夷起疑,虽说是慈不掌兵,但想到不知道有多少绿营官兵会战死,他心里还是隐隐作痛,他的两个儿子都在去年死于英夷之手,不知道是不是也是如此被放弃的结果。 听的易知足的这番分析,杨芳对他不由的刮目相看,当即笑道:“元奇团练一战收复定海,实非侥幸,知足稍加历练,日后必然能为一代名将。” “侯爷如此谬赞,知足可不敢当。”易知足连忙谦逊道:“不过是纸上谈兵,诸位姑妄听之,姑妄听之。” “知足何必谦逊。”奕山含笑道:“对战英夷,论及知彼知己的功夫,大清怕是无人能及知足。” 见高帽子一顶接一顶不要钱的送上来,易知足连忙客气了几句,随即看向林则徐道:“一上岸就急急赶了过来,饥肠辘辘,部堂大人能否赏顿饭?” “这可真是疏忽了。”林则徐笑着起身道:“诸位大人且稍稍歇息一下.....。” 杨芳笑道:“年纪不饶人,老夫也正想歇息片刻。” “下午还要商议,西厢就是卧房,侯爷不妨就在西厢歇息。”奕山说着站起身看向僧格林沁,道:“这院子景色不错,王爷可有兴趣走走?” 众人行礼分开,奕山和僧格林沁缓步踱到书房后面的院子,沿着游廊漫步,默然良久,奕山才轻叹道:“易知足聪明过人,心思缜密,要想把元奇团练当枪使,怕是没有可能。” 僧格林沁点了点头,道:“元奇团练五千兵马分驻三地,不与绿营往来,一应供给都不仰仗朝廷,根本无法探知详细情况,可见已有防范之心,而且易知足那小子也不是好拿捏的主,真要拿元奇团练当枪使,那小子不定敢当场翻脸,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唯有取舍了,孰轻孰重,当无须赘言。” 孰轻孰重,奕山自然清楚,江宁会战大捷,这是大功劳,就算不能借机削弱元奇团练的实力,道光也不会苛责,相反,若是这一战打输了,就算元奇团练伤亡殆尽,他身为钦差大臣,也是在劫难逃。 略微沉吟,他才轻笑道:“既是如此,王爷这白脸也无须再唱了,咱们好好笼络下他,这一战要借重他的地方怕是不少。” “不是笼络。”僧格林沁说着掏出鼻烟用力的嗅了嗅,随即长出了口气,道:“英夷瞧着势大,但要分兵防堵广东水师,分兵驻扎定海,可用兵力最多只有一半,天津有重兵防守,英夷极有可能避重就轻攻击江宁,不出意外,江宁会战已是定局,要想大捷,得精诚团结,得拿出诚意,消除易知足的戒心。” 紧靠着厨房的东花厅里,林则徐伸手让座,待的下人奉茶离开之后,才道:“知足也不赞成通知福建、浙江?” 易知足给两人斟了杯茶,自个也斟了一杯,这才看向陈化成,道:“陈军门认为是否该通知?” “好小子,拿老夫当枪使?”陈化成说着浅浅的呷了口茶,才看向林则徐道:“慈不掌兵,末将觉着应从大局着想。” 林则徐看了看二人,道:“江宁一战,可有把握?” “没有。”易知足肃然道:“不管输赢,江宁一战都是难得的一次机会,而且是仅有的一次机会。” 林则徐反问道:“为了江宁一战,把元奇团练五千精锐全部填进去,也在所不惜?” “别说是五千,就是一万,也在所不惜。”易知足沉声道:“这一战的意义和影响之大,可能远远超过咱们的想象,别说是元奇团练,把元奇填进去,也是在所不惜。” 听的这话,林则徐不由的为之动容,他可是清楚知道元奇的规模有多大,易知足能说出这话来,足见这一战在他心目中有多重要,陈化成却是不相信他这鬼话,乘机道:“知足能否送给咱们一批元奇火药和西洋望远镜?” 易知足白了他一眼,假装没听见,端起茶杯喝茶。(未完待续。) 第三八零章 开战了 四月二十二日上午,璞鼎查通过澳门向两广总督府发出照会,正式废除实际上双方都没承认和执行过的《澳门合约》,提出赔偿军费,烟价三千万元,割让舟山群岛和香港岛等新的要求,并且声明,一日没签订新的合约,两国就一日处于战争状态,简而言之就是三个字——开战了! 同日,英军舰队从磨刀洋开往九龙海面。 二十三日一早,九龙海面响起了隆隆炮声,英军从海陆两路猛攻官涌、九龙炮台,仅仅坚守了半日,九龙官涌营参将王季辉就率众逃离炮台,英军占领香港,义律随后张贴告示,宣布香港为自由贸易港,同时还宣布,即日起封锁珠江口。 虎门寨,提督署。闻报英军攻占官涌、九龙炮台,占领香港,关天培连忙下令,全面戒备,并派快船分赴总督府和花地大营求援,以防英军攻击虎门。 璞鼎查根本没心思啃虎门这块硬骨头,在任命伯麦为粤海舰队司令封锁珠江口,任命布尔利为香港陆军司令驻守香港之后,他率领五十艘大小战舰北上。 五月初一,英军攻陷厦门。 五月十八日,英军攻陷定海。 五月二十三日,英军攻陷镇海。 五月二十六日,英军攻陷宁波,随即分兵数路,焚掠慈溪、奉化、余姚等县。 五月二十七,英军一支舰队离开定海北上。 消息传开,东南恐慌,举国震惊,朝野上下一片沸腾,英军卷土重来,短短一个月时间横扫东南沿海,犹如无人之境,兵锋所指,无一合之敌,谁也不知道英军下一步会攻击哪里? 上海道衙,书房。 易知足叼着一支雪茄愣愣的出神,离开定海北上的英军舰队规模是三艘三级战列舰,其他四五六级战舰二十艘,几乎是璞鼎查率领的舰队的一半实力,璞鼎查想干什么?兵分两路?攻击天津?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一则现在时间还早,再则英军一路攻击,打的极为顺手,璞鼎查在自信心极度膨胀之下,分兵攻击,或是来个沿海各省四处开花,都有可能,而且英军也有这个实力。 元奇团练的横空出世,早已让这场战争变的面目全非,战争的走向和进程或许会依照原由的轨迹或许会大为改变,他可不能犯刻舟求剑的蠢事。 而最令他担心的,还是朝廷的反应,面对这种局面,朝廷会如何应对?英军再占定海,洗劫宁波,与去年懿律抢一把就走完全不同,朝廷若是不调兵围剿,怕是会朝野沸腾,出兵,道光会不会抽调杨芳的湖南湖北绿营甚是元奇团练? 就在他凝神思虑之时,李旺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口,探头看了一眼,才轻声道:“少爷,陈军门来了。” 松江府城距离上海不远,在英军攻打厦门之后,陈化成就已成为道衙的常客,隔三差五就会跑来一趟,易知足早已习惯,当即吩咐道:“请他进来。”说着放下雪茄,起身缓步迎了出去。 一身便服的陈化成不急不缓的走进院子,见的易知足站在台阶上迎接,他也不以为意,到的跟前,两人略微拱手就算是见礼,他也不寒暄,径直道:“英夷进犯宁波已数日,接下来,会否前来松江?要否调集兵力布防连接浙江的水陆海要冲之地?松江富庶可是名声在外。” 易知足一边伸手相请一边不急不缓的道:“军门是江南提督,英夷进犯近在咫尺的宁波府,调兵遣将布防也是情理中事,不至引人生疑。” 陈化成询问的重点是英夷会否在松江府沿海几县登陆劫掠?这是他的职责所在,如今他对易知足是打心里佩服,能将英夷的行动判断的如此准确,他自问没这个本事,怕是大清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见易知足避重就轻,他也懒的兜圈子,径直道:“英夷究竟会不会来松江府?知足也是苏松太兵备道,可别一点不上心,英夷犯境,知足少不了也要吃挂落的。” 松江府几个县都濒临杭州湾与宁波府隔海湾相对,走海路相当近,易知足身为上海道,不是没考虑过这个问题,略微沉吟,他才道:“英夷以定海为据点,轻松掌控整个杭州湾,嘉兴府、松江府都环杭州湾,皆在英夷骚扰劫掠的范围之内。 不过,英夷不是倭寇,不是以劫掠为主,而是有着极为明确的目的,再说,宁波府也足够富饶,能够满足英夷所需,再一个,英夷舰队已分兵北上,舟山英夷四下散开,四处劫掠的可能不大。” 听他分析的头头是道,陈化成放下心来,身为江南提督,管辖苏州、松江、常州、镇江四府,他可是憋着劲在扬子江与英夷恶战一场为两个儿子报仇,不想将兵力分散调到松江府沿海几个县来。 易知足顺手取过雪茄缓缓吸了一口,道:“英夷占据定海,攻占宁波府,有蔓延之势,朝廷会如何应对?” “还能如何应对?”陈化成不以为然的道:“无非是严令浙江大员或是闽浙总督派兵收复失地,委派钦差也有可能......。”略微一顿,他才试探着道:“知足担心什么?担心朝廷会从两江抽调兵力?” “这倒不担心。”易知足微微摇了摇头,道:“借这机会将江西兵力调到杭州嘉兴等地,反倒是有利于江宁会战。” 陈化成追问道:“那知足担心什么?”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缓声道:“福建要抽调兵力布防沿海,怕是抽调不出多少兵力来浙江,仅凭浙江绿营是不可能收复失地的,从江西安徽和湖南湖北调兵的可能性更大,若是出现这种情况,英夷会是何反应?” 听的这话,陈化成不由一楞,半晌才迟疑着道:“知足担心英夷以逸待劳,将浙江作为主战场?” “确切的说,是以杭州作为主战场。”易知足沉声道:“英军已经打到宁波府余姚、慈溪,距离杭州不过二百余里,以英军的兵力和战力,要攻打杭州,并不是难事,一旦英军摆出攻打杭州的姿态,朝廷会是何反应?” 杭州是浙江省城,是大运河起点,繁华富庶不逊于南京,一旦被英军攻陷,必然天下哗然,朝廷断然无法坐视容忍,必然倾力防守,想到这里,陈化成心里一沉,真要如此,英军先机占领宁波府,以逸待劳,占尽地利,各省绿营却是远道而来,那是什么情况? 主客易位!原本绿营就不是英军对手,如此一来,劣势更为明显,而且对于英军而言,以杭州为战场,比攻打江宁要轻松的多,果真是这样,会是什么情形? 略微沉吟,他才道:“知足不会是多虑了吧,英夷已经分兵北上,若是意图攻打杭州,他们就不会分兵,或许英夷并不了解杭州的情况。” 英军不了解杭州,天地会难道也不了解杭州?英军攻打镇海宁波,焚掠慈溪、奉化、余姚,都有大股汉奸参与,很显然那些汉奸大多都是天地会的会众,易知足默默的抽着雪茄没吭声,英军确实没有打过杭州,是什么原因让英军对近在咫尺的杭州无动于衷? 沉吟良久,他才开口道:“这事不能不防,不能让英军将杭州作为主战场,那样的话,咱们没有丝毫赢面,还的劳烦陈化军门跑一趟金陵,向林部堂详细分析,陈明厉害。” 陈化成有些意外的道:“知足不去金陵?” 易知足笑着磕了磕烟灰,道:“我高价雇了几艘沙船出海打探英军北上舰队的情况,得随时守在上海,咱们的机动性不如英军,早一日确定英夷的意图,也就能多一分胜算。” “好,让老夫跑腿也可以。”陈化成笑道:“不过,知足最好是写封信,老夫年纪大了,这记性可不好。” 所谓年纪大了不过是托词,易知足也不以为意,他才不怕担风险,当即爽快的答应下来,洋洋洒洒写了封信,交由陈化成将他送出院子,这才折回书房,李旺就来禀报道:“潘公子、严掌柜还有位薛掌柜的,在外求见。” “潘仕明到了?”易知足问道,见李旺点头,他微笑着道:“先请他进来。” 潘仕明还是头一次来上海道衙,进的院子抬头见易知足在台阶上候迎,不由的一笑,加快了步子,还离着十几步,他就拱手笑道:“英夷攻陷宁波,杭州人心惶惶,士绅商贾富户大多出逃,在下可是到大掌柜这里避难来了。” “则诚兄避难可选错了方向,上海如今比杭州更危险。”易知足笑着拱手,随即关切的道:“一路可还顺利?” “有漕帮护送,还能不顺利?”潘仕明说着一叹,“这次可算见识了什么是兵荒马乱......,运河上挤满了各种船只,两岸也尽是扶老携幼的百姓,一眼望不到头,哎.......朝廷无能,百姓遭殃。” “英军还离着杭州二百里,杭州就乱成这样了?”易知足一边问一边伸手礼让,两人进屋落座,潘仕明不客气的从桌子上取了支雪茄点上,长长的吐出一股烟雾,象是要将满腹的怨气吐出来一般,“英夷占领宁波,抢掠****,无恶不作,且又出兵攻占慈溪余姚,距离杭州不过两三日行程,杭州焉能不乱?所幸那些大员未敢逃离,否则,杭州跟宁波一样,还未见着英夷的人影,就已是空城一座。” 宁波的情形易知足很清楚,镇海失陷,浙江提督余步云、宁绍台道鹿泽良、宁波知府邓廷彩及鄞县知县王鼎勋等大小文武官员就已弃城而逃,提镇二营也溃散一空,英军不到千人,一枪未发就轻松攻占宁波府城。 听的这话,他轻笑道:“杭州是省城,敢弃省城而逃,阖城大小文武同样难逃一死。”略微一顿,他才接着问道:“听闻新任浙江巡抚刘韵珂积极备战,宁波失陷,杭州岌岌可危,他采取了那些措施?” 略微沉吟,潘仕明才道:“宁波失守,刘抚台便着在籍布政使郑祖琛率师扼曹娥江,总兵李廷扬、按察使蒋文庆、道员鹿泽良驻守绍兴,同时募兵二万守省城,招抚沙匪十麻子等投降效用,并下令全城戒严,肃清奸细。” 宁波化妆的情报,易知足不是没有,但没潘仕明了解的这么全面,他起身笑道:“看来则诚兄在杭州城已站稳了脚跟......。” “《临安日报》的一众东家都是杭州的士绅名流,而且创办以来一直积极的宣传抗击英夷,这些消息根本不算什么。”潘仕明边说边转过身,见的易知足在书桌上摊开一张地图,忙起身凑了过去。 桌上地图是勾画简单的浙江地图,易知足用手指点着曹娥江的位置,沉吟着道:“曹娥江守不住,英夷蒸汽轮船完全可以乘涨潮之机逆江而上进行攻击......。” 听的这话,潘仕明一惊,“英夷会攻击杭州?” “难说。”易知足缓声道:“不过短时间内不会打杭州,要打早打了,不会在宁波耽搁如此长时间,让杭州有足够的时间部署防务。则诚兄会杭州还请转告刘抚台,若是英夷进攻,最好是退到钱塘江北岸,依江而守。” 还回杭州?潘仕明愕然道:“杭州现在是危城.....。”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有漕帮,则诚兄担心什么?就算英夷攻打杭州,漕帮也定然能够护得则诚兄安全。” 听的这话,潘仕明放下心来,从杭州一路过来,他是深刻领会到漕帮在运河沿线的能耐,漕帮的防护绝对比八旗绿营官兵更为安全,想到这里,他一脸狐疑的看向易知足,既然不是让他躲避战乱,巴巴的将他叫来上海干嘛? 易知足一笑,伸手道:“坐下说。”两人落座,易知足给他斟了杯茶,这才缓声道:“对杭州官兵士绅百姓而言,《临安日报》能够起到正面宣传,引导舆论,激励士气,稳定民心的作用,不过,则诚兄想过没有,英夷也能通过《临安日报》收集情报,掌握朝廷官兵的动向。”(未完待续。) 第三八一章 一步闲棋 英夷能通过《临安日报》收集情报,掌握朝廷官兵的动向?潘仕明不由的一呆,他平时只是没想到这层而已,一经点拨,登时就反应过来,确实是存在这个可能,略微迟疑,他才讪讪的道:“还请大掌柜指点,该如何才能防范。” “这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楚的。”易知足呷了口茶,不急不缓的道:“正所谓术业有专攻,如何防范报纸在不经意间造成情报泄露,我会安排专人给你详细解说,并且安排去报馆,专门负责审查。” 听的这话,潘仕明暗松了口气,道:“还是大掌柜思虑的周全。” 易知足笑了笑,不是他思虑的周全,而是任安想的周全,发现报纸泄露军情的也是任安,那小子不愧是锦衣世家出身,在收集情报和发展情报网络方面都有着极高的天分,江南的情报体系如今都是任安在负责。 “兵不厌诈,这句话用于情报战最是贴切不过。”易知足缓声说道:“报纸既然能够泄露消息,咱们也就可以利用报纸散播虚假情报......。” “假新闻?”潘仕明脱口道:“大掌柜不是说,真实是新闻的生命是报纸的生命。” “非常时期,岂能拘泥不化?”易知足看着他道:“如果一个谎言能够赢得一场战争,而且是一场外族入侵的战争,你还会犹豫吗?” 潘仕明缓缓摇了摇头,道:“在下听大掌柜的。” “我希望你能明白,报纸只是一种工具。”易知足沉声道:“在和平时期,报纸是让大众了解社会了解外界了解重大事件的传媒工具,是引导舆论的宣传工具,在战争期间,报纸的舆论引导和正面宣传要占据主要地位。 换句话说,在战争期间,报纸的主要任务就是为战争服务,利用报纸散播虚假情报,宣扬抗击英夷的将士,宣扬朝廷抵抗英夷的决心,批判鞭挞目光短浅,见利忘义的汉奸,真实反映英夷犯下的累累罪行,真实反映敌战区百姓悲惨的生活,讴歌敌占区百姓不屈的反抗斗争........。” 听的这番话,潘仕明登时反应过来,易知足为什么要让他在兵荒马乱之时跑一趟上海,很明显,这是对最近《临安日报》极度不满,略微迟疑,他才开口道:“英夷两度祸乱东南沿海,朝廷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抨击海防之薄弱,水师之积弱,抨击地方文武......。” “我知道。”易知足伸手打断他的话头,道:“刊载这些文章,大快人心,有利于《临安日报》迅速打开局面,不过,这不利于抗击英夷,容易让读者产生悲观的情绪,而且也会将报馆置于险境,浙江巡抚刘韵珂能容忍,其他大员未必就容忍的下,如果不出意外,朝廷很快就会派钦差大臣前往杭州主持军务。” 潘仕明不再多说,点头道:“明白了,《临安日报》按大掌柜的要求改版。” “明白就好。”易知足颌首道:“就怕你转不过弯来,所以专门让你跑一趟上海,不止是《临安日报》,《西关日报》也要如此。” “那《江宁日报》呢?” 易知足缓声道:“《江宁日报》没必要,战事要报道,但不要占据显著的位置,毕竟战争没有蔓延到两江,等英夷打到两江再说。” 潘仕明沉吟着道:“英夷沿海攻击,两江怕是难以幸免。” “瞧英夷的架势,一时半会怕是不会来两江,则诚兄无须担心。”易知足说着一笑,“一路舟车劳顿,则诚兄先休息一会,就住在道衙,院子已经给你安排好了,晚上叫上世宽,咱们好好喝一杯,算是为你接风洗尘。” “咱这酒量可不是大掌柜的对手。”潘仕明说着起身拱手告辞。 一直将潘仕明送出书房的院子易知足才停步,带的对方走远,他才吩咐守在门口的李旺道:“请严世宽、薛良桂两人来。” 跨进书房院子,薛良桂心里稍稍有些激动,他是才开张挂牌的元奇杭州分行的二掌柜,原本是西关六大钱庄之一‘恒泰钱庄’的四掌柜,并入元奇银行之后,便被安排到杭州,一晃四五年光景,他从小小的‘恒泰钱庄’四掌柜升到如今元奇杭州分行的二掌柜。 而当年一统广州钱业的元奇大掌柜——尚且不满二十的易知足如今已摇身一变成为朝廷官员,正经八百的四品道台大人,元奇也不仅是一统广东一省钱业的大银行,还开办了众多的厂子,如今更是把手伸到江南来了。 对于大掌柜易知足,他原本是佩服,如今则是敬畏,说实在的,他根本不敢想,元奇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 见他一路不吭声,同行的严世宽提醒道:“待会见了,叫大掌柜,别叫大人,躬身见礼就成。” 薛良桂点了点头,道:“多谢严掌柜提点。” 两人进的房间,见易知足起身相迎,薛良桂连忙上前一步躬身道:“杭州分行二掌柜薛良桂,见过大掌柜。” 易知足打量了他一眼,见他一副精明干练的模样,便微笑着道:“杭州分行的大掌柜二掌柜,都是我亲自点的将。” 一听这话,薛良桂连忙道:“在下谢大掌柜赏识提拔之恩。” 易知足摆了摆手,道:“坐。”待其行礼落座,他才接着道:“杭州分行,实则是一省总行,朝廷不允许元奇垄断江南钱业,府县只允一城一号,你们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浙江的钱庄有可能联手打压挤兑,你们须的如履薄冰,处处谨慎,分号暂开到府一级,一步步走踏实,不要象咱们在广东一般。” 薛良桂微微欠身道:“属下必定谨记大掌柜之言。” 缓缓吸了口雪茄,易知足随口道:“杭州眼下有些乱吧?” “是。”薛良桂道:“英夷已经打到慈溪、余姚,距离杭州不过二百来里,杭州城人心惶惶一片混乱,市井萧条,城里大小商铺关门歇业者十之七八。” “钱庄呢?” “钱庄更甚,其他行业商铺是关门歇业,钱庄则是被挤兑倒闭。”薛良桂知道他想问什么,略微犹豫,才一脸讪然的道:“杭州此次钱庄倒闭风潮远甚于当年广州,但咱们却只招聘到三百多掌柜伙计.......。” 三百多?易知足有些愕然,杭州大小钱庄怎么着也有数百家之多,这才招了三百多人?他瞬间就反应过来,“有人在争抢?” “是。”薛良桂道:“属下们详细打探了下,另外还有两家在招揽倒闭的钱庄掌柜和伙计,一是洞庭席家,一是歙县曹家,咱们因为不能以元奇的名义招揽......。” 歙县曹家?易知足沉吟着道:“歙县徽商?我记得曹振庸好像是歙县的?” “大掌柜记得不错。”薛良桂连忙道:“前任首席军机大臣曹大人确实是歙县人,咱们也怀疑......。” 一下跳出来两大商帮争抢杭州的钱业,看来元奇的成功令不少人眼热,都看准了这个时候是最好的一统杭州钱业的机会,易知足抽着雪茄没吭声,曹振庸过世才没几年,若是曹振庸的后辈子弟,多半还有可能与户部银行有瓜葛,徽商与朝廷联手,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略微沉吟,他才问道:“宁波方面可有消息?” “属下离开杭州之时还没有宁波的消息。”薛良桂道:“大掌柜放心,常德贵素来稳重,行事谨慎,不会有什么意外。” 易知足早就预料到英军可能再次攻击定海宁波,事以没有在宁波开设分号,但却派了人去宁波招揽钱庄掌柜伙计,宁波作为通商口岸,元奇肯定是要开设分号的,就算明面上不能垄断,暗里也要进行垄断,这自然是少不了宁波本地的掌柜伙计。 虽然他消息灵通,但英军不打定海,宁波的钱庄不会大面积受到冲击,根本就不可能招揽到足够人手,他还真是有些担忧常德贵的安全。 略微沉吟,他才道:“一路奔波也乏了,薛掌柜先去歇息一下。” 薛良桂连忙起身行礼告退,待其出了房间,严世宽才顺手取了一支雪茄点上,道:“朝廷限制元奇的风声是不是已经泄露了?” “哼。”易知足不屑的道:“你还指望那些官员能为元奇保密?只怕早就拿这消息卖银子了。” 严世宽试探道:“那怎么办?争还是不争?” 默然半晌,易知足才道:“急什么,杭州的情况一时半会不会好转,让他们先争,再说了,咱们不能光明正大的争,也未必争的赢,先隔岸观火。” 严世宽眼珠转了几转,笑道:“大掌柜这话听着......难不成元奇还有光明正大的争的机会?” “离京的时候,布了着闲棋。”易知足云淡风轻的道:“应该是时候了。” 京师,紫禁城。 六月一日,也就是英军攻陷宁波,焚掠慈溪、余姚的消息在京师官场传开的当日,郑亲王乌尔恭阿之子,三等辅国将军,散秩大臣,肃顺利用当值的机会递牌子求见,禀说有重要机密事情密陈。 乾清宫西暖阁内,正为英军攻占宁波府而焦头烂额的道光,等肃顺见礼跪下后才一脸不快的道:“何事?” “禀皇上。”肃顺沉声道:“奴才听闻一事,不敢不向皇上禀报。”略微一顿,他才接着道:“奴才听闻,京师户部银库,存在巨额亏空,存银不及一半,奴才不敢轻信,又向江南道监察御史骆秉璋询问,户部银库存在极为严重的陋规,一个监察御史一年陋规所得便高达二万两白银!” 户部银库亏空过半?道光心里一惊,清查户部银库是江南道监察御史职责之一,一个监察御史一年陋规收入就高达二万两白银,要说这里面没有猫腻,谁信?况且眼下英夷为祸江南,朝廷四处调兵,正是需要大额白银的时候,他是宁可信其有,也不敢信其无。 盯着肃顺看了足有移时,道光才沉声道:“召骆秉璋觐见。” 道光十二年进士,今年已经四十八岁的吏部给事中骆秉璋一脸紧张的快步走进乾清宫,心头七上八下的极为不安,他很清楚户部银库这盖子一旦掀开会波及到多少人,得罪多少大员,尤其是主管户部银库的首席军机大臣穆章阿,不过,他今年已经四十八岁,快五十了,他是真不愿意在京师慢慢的熬资历,对他来说,这是一场豪赌,赌赢了,青云直上,赌输了,大不了不做这官了。 走进殿内,他迅速的平静下来,在领侍卫内大臣的带领下进了西暖阁,瞥了一眼跪在道光前面的肃顺,沉稳的跪下道:“微臣吏部给事中骆秉璋恭请圣安。” 道光脸色阴沉的看了他一眼,待其在白毡毯上跪下,才开口道:“你是何年任江南道监察御史?” “回皇上,微臣去年受命稽察户部银库一年。” “户部银库存在亏空?” 略微迟疑,骆秉璋心一横,叩首道:“江南多事之秋,微臣恳请皇上下旨严查!” 骆秉璋与肃顺不同,他是奉命查库的监察御史,他敢说这话,也就是说户部银库绝对存在大额的亏空,默然半晌,道光才沉声道:“传旨——。” “着军机大臣王鼎、潘世恩、刑部尚书阿勒清阿、刑部尚书李振祜,即刻清查核实户部银库存银。” 户部银库是由首席军机大臣穆章阿主管,王鼎、潘世恩素来与穆章阿不合,尤其是王鼎,与穆章阿简直是水火不容,听闻户部银库巨额亏空,而且当前又是朝廷急需在东南用兵的节骨眼上,哪里敢有丝毫怠慢,当然也不会给穆章阿有任何弥补的机会。 接旨之后,王鼎一行雷厉风行,点齐兵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查封了户部银库,迅速清点,原本打算连夜清点盘查的,哪知道根本就没必要,银库里码放的整整齐齐的一袋袋(每袋一千两银子)银袋,绝大多数都是装着木头的样子货,轻飘飘的,手一提就能分辩真假。(未完待续。) 第三八二章 亏空大案 次日一早,道光还不到五点就早早起身,因为牵挂户部银库亏空的数额,他一晚上都没睡好,这些年朝廷年年都是入不敷出,每年亏空少则数十万两多则数百万两,户部银库的那点子家底是逐年减少,如今又可能出现巨额亏空,他岂能不忧? 他根本不敢奢望户部银库没有亏空,去年稽察户部银库一年的江南道监察御史骆秉璋恳请清查银库,岂能没有亏空?他只希望亏空的数额不是太大,眼下江南用兵在即,要的是银子,真要亏损过半......,他实在是不敢想象! 更衣洗漱毕,他愣愣的出了阵神,只到太监提醒该去请安了,他才起身前往寿康宫去给孝和皇太后请安,其实道光并不是孝和皇太后所出,但他对皇太后却尊崇备至,每日问安,一丝不苟,生活起居,毫不马虎。 道光崇尚节俭,身体力行,皇后嫔妃也跟着一同节俭,但对于皇太后的日常供给,他却是尽力满足,一应所需,丝毫不打折扣,皇太后吸食鸦.片成瘾,在他最坚决禁烟之时,对王公大臣和宫中吸食鸦.片者严惩不贷,却唯独对皇太后不加过问,还千方百计不让皇太后知道在禁烟。 道光如此谨守孝道,是因为大清以孝治天下,身为天子,身体力行,以为表率,也是因为孝和皇太后识大体,守祖训,不干预政务,更是因为孝和皇太后在道光登基之时表现出过人的胸襟气度,相助道光平稳完成权力交接,有着拥戴之功。 例行请安毕,从寿康宫出来,道光回到乾清宫西暖阁,值守太监就进来禀报道:“军机大臣穆章阿在外递牌子求见。” 照例,早朝之前,轮值军机大臣都会先觐见将要紧事情先行汇报,但道光今日关心的是户部银库的亏空,而穆章阿又主管银库事务,瞥了太监一眼,他才淡淡的道:“不见。”随即又吩咐道:“王鼎、潘世恩、阿勒清阿、李振祜几人,随到随传,让穆章阿随同一起觐见。” 不过盏茶功夫,王鼎一行就鱼贯而入进了西暖阁,待的一众人等请安见礼,道光径直问道:“可有结果了?” “回皇上。”王鼎语气沉重的道:“微臣等奉旨之后,迅速封库盘查,户部银库现有存银四百六十五万四千余两......。” “多少?”道光失声问道,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户部银库只有四百多万两银子? “回皇上。”刑部汉尚书李振祜沉声道:“银库现有存银四百六十五万四千三百二十二两五钱四分八厘。” 道光深吸了口气,强自稳住自己的情绪,右手却紧紧的捏成拳头,穆章阿也吓的脸色苍白,原本准备好的辩护推诿的话都忘了说,实在是这个数额太过下人人,也大大的出乎了他的意料! “奴才等盘查库房之后,又连夜核对账目.......。”刑部满大尚书阿勒清阿声音干枯的有些刺耳,“户部银库实应存银一千三百四十七万八千零四十五两一钱一分一厘,短缺八百八十二万三千七百一十二两五钱六分三厘。” 道光面无表情的看着几人,一时间都不知道如何开口,一千三百多万存银居然只剩下四百多万,亏空八百八十多万!这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想。 穆章阿已是吓的面无人色,一句话也说不出,唯有将头在金砖上磕的砰砰直响,“够了!”道光疾言厉色的呵斥道:“银子呢?银子哪里去了?王公大臣私自挪借了?” “回皇上。”潘世恩叩首道:“没有借条,也没有欠条。” “没有借条?也没有欠条?”道光一楞,一脸狐疑的从几人身上缓缓扫过,银子哪里去了?八九百万两银子还能不翼而飞了?陋规!一个监察御史一年的陋规就是二万两!银子都被这群贪官污吏上下其手,通同作弊给侵吞了,国库的银子也敢如此公然侵吞,胆大妄为竟至如斯!实在是令人发指!他瞬间出离了愤怒,咬牙切齿的道:“查!给朕彻查!” “微臣等遵旨!”王鼎等人连忙叩首道。 “奴才死罪。”穆章阿叩地有声的道:“奴才忝为内阁首揆,首席军机,主管户部银库,出此惊天巨案,奴才罪无可恕!不过,如此巨案,必然牵连甚广,眼下正值多事之秋,大张旗鼓彻查必然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奴才窃以为,当务之急,是追回巨额亏空。” 听的这话,道光已是冷静下来,眼下英夷攻占定海,占据宁波,朝廷正在全国范围内调集兵马,若是传出户部银库近千万两库银亏空,必然动摇军心,而且数额如此巨大的亏空案,牵连个官员绝对也不会是一个小数目,一旦彻查,影响的就不只是京师。 见道光没有呵斥,穆章阿心里升出一丝希望,他从道光十年开始就断断续续的担任管库大臣,成为首席军机又主管户部银库,可没少收过银库的陋规和孝敬,昨日听闻清查银库,便心知要糟,银库的亏空肯定是有的,但数额如此之大,也是出乎他的意料。 他心里极其清楚这事的后果有多严重,朝中汉臣不论是主战派还是清流派绝对都不会轻易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必然大肆攻讦,就是满臣中的宗亲勋贵一派怕是也会落井下石,他若没有得力的措施自救,必然就是一个革职问罪的下场。 眼下要自救,推卸责任,肯定是不行的,那只能让道光更加厌恶,唯有积极的追回亏空,才是挽回圣眷的唯一办法! 不等道光开口相问,穆章阿就接着道:“户部银库守卫森严,制度严谨,出现如此巨额银两亏空,无非是几个方面,一是收、运、支方面出现疏漏,二是地方积欠,三是官员侵蚀,挪用,四是银库官员库丁监守自盗。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银库亏空数额如此之大,定非一朝一夕,而是经年累月长期积累而成,非三五日间能查的清楚,非有数月之功不能清查,眼下当以江南为重,不宜节外生枝......。” 听他在为自个开脱,道光不悦的皱了下眉头,道:“如何追回这巨额亏空?” 不等穆章阿开口,王鼎抢着道:“回皇上,微臣窃以为,银库巨额亏空,无非是管库大臣、查库御史、王大臣以及银库大小官吏渎职,侵蚀,勾结库丁盗窃。 当前要尽快追回银库巨额亏空,唯有一个法子,抄没银库一众官吏以及库丁家产,有来路不明之巨额银两者,革职问罪。” 一听这话,穆章阿后背冷汗都沁出来了,这分明就是要置他于死地,身为内阁首揆,首席军机,他一年收的各种孝敬、陋规都不是小数目,一旦抄没家产,他如何说的清楚? 当即连忙叩首道:“奴才恳祈皇上慎虑,自皇上御极以来,户部银库之管库大臣、查库御史,临时盘查之王大臣,银库之郎中、员外郎,司库、笔帖式、库使等大小官吏不知凡几,若是尽数追查,必然是天下不宁。” 这竟然是一个法不责众的局面?道光看了看王鼎,又看了看穆章阿,不由的左右为难,王鼎的法子不错,抄没一众与银库有关官吏家产确实能最快追回巨额亏空,可能也是唯一能够追回亏空的法子。 但穆章阿所言也不无道理,银库之郎中、员外郎,司库、笔帖式等清一色都是满人担当, 他御极登基已经二十一年了,这些个官员怕是有为数不少都已调到地方任要职了,真要尽数追查,抄没家产,京师地方怕都是鸡犬不宁。 见道光不吭声,刑部尚书李振祜开口道:“户部银库亏空八百八十余万两之巨,此案实乃本朝立国以来所罕见,不论是渎职、侵蚀还是偷盗,微臣窃以为都必须彻查,昨日清查银库,动静不小,风声已泄,当务之急是须及时控制住一众有关官吏库丁,不能让他们隐匿转移财产或是潜逃,亏空库银,务必尽力追回。” 他这话算是提醒了道光,如此罕见之大案,要想捂住,绝对是捂不住的,这盖子既然已经打开了,就再没有盖回去的道理,除非是朝廷不追缴这笔巨额的亏空,问题是将近九百万两白银,他敢不追回?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略微沉吟,他才沉声道:“传旨,宣载铨、敬微、裕诚、塞尚阿觐见。” 听的这话,穆章阿不由的一喜,虽说道光下决心要彻查此案,但看样子是要将一众汉臣屏除在外,想想也是,此案涉案官员绝大多数都是满人,闹的太大,怕是收不了场。不过,载铨、敬微、裕诚、塞尚阿这几人都是宗亲勋贵一派,与他平日里也是矛盾不小,看来,道光也没打算轻轻放过此案。 缓缓扫了众人一眼,道光拉回话题道:“穆章阿,如何追回亏空?” “回皇上。”穆章阿连忙将身子伏低,道:“奴才窃以为,银库出现如此巨额亏空,近十年之银库大小官吏,皆难辞其咎,可先向众官员追缴赔付。” 这倒是一个可行的法子,道光看了他一眼,沉吟了半晌,才道:“下去写个条陈上来。” “奴才遵旨。”穆章阿如蒙大赦一般,暗松了口气,缓缓起身,躬身却步退了出去。 待的穆章阿退出,道光扫了四人一眼,道:“阿勒清阿、李振祜去殿外候着,载铨一行来了,与他们通通声气。” “微臣遵旨。” 待的殿中只剩下王鼎、潘世恩,道光才道:“平身,赐坐。”俟两人谢恩落座,他才长吁了一声,道:“追缴亏空银两非是易事,如今江南局势已是箭在弦上,一旦开战,局势难料,总不能就指望着这四百余万两银子。” 听的这话,潘世恩谨慎的道:“朝廷去年不是发行了一千万国债,总能应付.....。” 他话没说完,道光就气就不打一处来,“去年英夷肆虐东南沿海,两广、闽浙、两江、直隶纷纷要求整军备战,加强海防,哼,银子都扔海里了!” 一千万都扔海里了,这自然是气话,不过,道光心里有火是真的,福建浙江划拨了三百万两银子用于整顿海防,结果英夷舰队一个回马枪,依然是不堪一击,再则,朝廷从各省调集兵马,耗费的银子也不是小数,原本他心里还瓷实,毕竟户部银库还有一千多万,哪知道竟然是这个情况,这仗一打起来,谁也无法预料是什么情况,总不能打到一半,朝廷无银可调了吧? 见潘世恩一开口就碰了一鼻子灰,王鼎不由的暗自琢磨,道光独独留下他俩提这话头是什么意思?到哪里去弄数百万两银子来填补这个窟窿?难不成又是在打元奇的主意?前不久才限制元奇垄断江浙的钱业,这当口又去跟元奇借银子,别说元奇眼下日子也不好过,就算是有银子,也未必愿意,易知足那小子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见两人不吭声,道光缓声道:“英夷如今占据定海、宁波、镇海、奉化、慈溪、余姚,不仅威胁杭州,还隐然有长期占据之意,朕原本有意派钦差前往杭州督师收复失地,不料却出了这档子事,朕欲以林则徐为钦差前往杭州督师,以易知足参赞军务,如何?” 这算盘打的实在是精不过,以林则徐、易知足前往杭州主持军务收复失地,浙江的军费开支完全可以压到最低限度,“皇上圣明。”王鼎微微欠身,试探着道:“两江总督由谁接任?” 道光不以为意的道:“江宁杭州相距不远,着林则徐仍兼两江总督,误不了事。” 略微沉吟,王鼎才道:“如此一来,两江和浙江等若合并为一大战场,两位钦差,令出多门......。” “奕山那里,朕会去信叮嘱。”道光缓声道,将奕山召回京师,他不想,两江浙江陆续汇集的兵马可能要超过十万,他不放心让林则徐独自节制,也不希望林则徐军功太大。(未完待续。) 第三八三章 参赞大臣 道光这话的意思很明白,江南战场虽是两位钦差,但却以林则徐为主,王鼎瞬间就明白过来,道光为何要留下他和潘世恩俩人商议这事,英夷战力强横,在东南所向披靡,江南战局实是不容乐观,在朝廷没有多余钱粮调拨、支持的情况下,甚至可以说是凶多吉少。 但如今已是箭在弦上,这一战不打也是不行的,让林则徐以两江总督的身份督师杭州,实际上就是将林则徐置于江南主帅的位置上,胜了还好说,无非是功劳均沾而已,一旦败了,却是要林则徐负全责的,那下场不用想也知道。 这些个意思在圣谕中自然不能明说,这是要他俩人给林则徐去信说明情况,既有让林则徐放开手脚的意思,也有让林则徐不要与奕山互相推诿的意思。 想明白这层意思,王鼎不由的大为犯难,这是典型的又要马儿不吃草,又要马儿跑的快,但他和林则徐都是极力主战的,根本就没有回绝的可能,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微臣身子还算硬朗,虽不擅兵事,但尚且能知人善任,微臣恳祈南下,督师杭州。” 道光缓声道:“林则徐是两江总督,最为适合督师杭州,定九无须再争。” 见道光不准,王鼎又道:“元奇去年底才承接千万国债,微臣担忧元奇纵使有心,却也是有心无力。” “定九可别小看了元奇,也别小看了易知足。”道光斟酌下才道:“告诉易知足,江南大捷,朕不吝啬封赏。” 什么封赏?一句含含糊糊的不吝啬封赏就想让元奇大出血,易知足有那么好糊弄?王鼎心里暗自腹诽,却也不好再多言。 让两人跪安,待的两人躬身退出,道光忍不住长叹了一声,起身在暖阁里缓步的来回踱步,户部银库亏空竟然高达八百八十万两白银,这是他不敢想象的,也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银子亏空可以慢慢追缴,官场风气败坏也可以从容整饬,但江南战局却是箭在弦上,容不得延误。 打仗打的是钱粮,这是毋庸置疑的,绿营平日里饷银低,待遇差,一旦打仗就需要高额的军费支出,以林则徐为钦差督师杭州,令易知足参赞军务,这不是他一时的突发奇想,昨晚难以入眠,他就生出了这个念头。 唯有林则徐为钦差,知足参赞军务,江南这盘棋才能盘活,林则徐声望高胆子大,敢于发动士绅,也控制得住局面,易知足长袖善舞,生财有道,让他们俩去折腾,江浙民间富足,局面再坏也不至于糜烂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总比朝廷派钦差去杭州强。 且说王鼎、潘世恩心事重重的走出乾清宫,一出门,迎面就碰上宗人府宗令,定郡王载铨一行,载铨显然已经知晓了事情的始末,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喜色,王鼎两人连忙拱手见礼,“二位中堂无须多礼。”载铨说着轻声嘀咕了一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潘世恩一楞,王鼎却闷声道:“定郡王慎言。” 慎言?载铨眉头一皱,缓步跨进大门,满汉不和,世人皆知,但满官也不是铁板一块,以载铨为首的皇族宗亲勋贵一系与穆章阿一系双方争权夺利,矛盾也是日益激烈,户部银库巨额亏空,让载铨看到了扳倒穆章阿的机会,但与穆章阿矛盾尖锐的王鼎却让他慎言,难道这次还不能扳倒穆章阿? 载铨带着满脑子疑惑走进西暖阁,请安见礼毕,道光扫了众人一眼,径直道:“国家正项钱粮,胆敢通同作弊,任意攫取,实是丧心病狂,行同背国盗贼!”恨恨的发泄了一句,他才接着道:“此案亏空之大,闻所未闻,必须彻查。着以宗人府宗令定郡王载铨为主,彻查此案,着穆章阿、敬微、裕诚、塞尚阿、阿勒清阿协助调查。” “奴才等遵旨。”载铨心里象吞了一只苍蝇一般腻味,居然还让穆章阿协助彻查,这算哪门子彻查?难怪王鼎让他慎言。 不容他多想,道光接着道:“如今英夷侵扰江南,非常之时,凡事以大局为重,彻查此案,声势不宜过大,暂不牵扯地方,但必须彻底查清,一查到底,不论涉及到谁,都绝不姑息!” “奴才等遵旨。”载铨心里稍稍松了口气,有这个态度,事情就好办多了。 户部银库巨额亏空的消息传开,骆秉璋是忐忑不安,忧心不已,如此大案,得罪的人可就海了,他不知道对他来说,这事究竟是福是祸。 始作俑者的肃顺却是欢欣雀跃,他才不怕事大,越大越好,天色黑尽之后,他便来到定郡王府,帖子一递进去,很快就有人出来将他领进了载铨的书房,候了不到一刻钟,载铨就摇着折扇踱了进来,一见面就笑道:“好小子,将天都快捅漏了,谁借你的胆子?” 肃顺迎上前麻利的打了个千儿才起身笑道:“王爷过奖。” “坐坐坐,不必拘礼。”载铨毫无架子的道,他也清楚,郑亲王乌尔恭阿对这个庶出的六子颇为喜爱,随意的落座之后,他才道:“如此大事,你小子事前都没跟你阿玛通气?谁的主意?” “这事要跟我阿玛说,铁定没戏。”肃顺大大咧咧的道:“今儿前来见王爷,可是来讨赏的。” “讨赏?”载铨笑道:“先说清楚是怎么回事,少不了你的赏。” 肃顺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语气轻松的道:“原因很简单,穆章阿主抚,有人看他不顺眼。” “谁?主战的汉员?” “是汉员,但不是京官。”肃顺说着起身到门口张望了一眼,关上房门,才低声道:“是一个王爷绝对想不到的人。” “别卖关子。” “易知足。” 易知足?那个元奇大掌柜,上海道员易知足?载铨眉头一扬,不敢置信的道:“易知足如何知道户部银库亏空?” 肃顺撇了撇嘴,不屑的道:“户部银库亏空除了皇上不知,谁不知道?” “为什么挑这个时候?” “让穆章阿自顾不暇。” 载铨狐疑的看了对方一眼,朝廷在江南酝酿一场大战,他是清楚的,前往江宁主持军务的钦差大臣奕山就是他的人,不过,什么让穆章阿自顾不暇的话他是不相信的,江宁会战是道光钦定的,穆章阿有几个胆子敢搅局? 再说了,易知足不过是远在广州的一个小小的行商,也就是今年才实授了一个区区四品的上海道员,他会关心朝堂上的党争?即便是关心,也要有这份眼力和见识才行。 见载铨不吭声,肃顺接着道:“有一句话要转告王爷,别指望一把扳倒穆章阿,得逐步削弱,朝堂满汉之争势若水火,穆章阿一倒,会打破现有的平衡格局,这是皇上不愿意看到的。” 载铨手中的折扇停了下来,神情凝重的道:“这是易知足说的?” 肃顺点了点头,没有吭声,他当初听易知足的这番分析也是有些不敢相信,毕竟这话从从地处偏院广州,连官员都不是,只是一个行商嘴里说出来,实在是令人惊诧,要知道朝廷上的局势还是他给对方解说的。 略微沉吟,载铨痛快的道:“要什么赏?” “希望王爷支持元奇开办洋务运动,诸如修建铁路,兴办厂矿等。” “这可是狮子大开口。”载铨笑道:“户部银库亏空案,可是把咱们都给卷进去了,听说穆章阿已向皇上进言,向所有沾边的官员追缴赔付,咱们要赔付的数额怕是不会少。” 肃顺听的一笑,“王爷可真是太小看元奇了,广州到佛山的铁路修建就耗费了二三百万两银子,赔付能赔付几个银子?”顿了顿,他接着道:“开办洋务运动是大清富国强兵唯一的途径,谁支持谁就是最大的赢家。” “成。”载铨果断的道:“江南休战让易知足进京一趟。” 听的这话,肃顺眉开眼笑的道:“在下还想跟王爷讨个赏。” “还有?” “小事一桩。”肃顺道:“在下想去江南挣点子军功。” 这倒真是小事,道光本就有意借这次战事历练宗室子弟,载铨笑了笑,道:“你可想好了,兵凶战危,英夷那枪子儿可不长眼。” “嗨——。”肃顺满不在乎的道:“富贵险中求,咱们这些宗室子弟要想功名富贵,只能靠自个打拼。” 四日后,远在上海的易知足就收到了肃顺的来信,这些日子江南至京师的八百里加急每日里不断,以肃顺的身份花点银子,搭个顺风车可说是轻而易举。 肃顺的信写的很简单,只是将打探到的有关户部银库案的情况简单的介绍了下,有关与载铨的见面谈话,信上只字未提,细细看了两遍,易知足划了根火柴将信烧掉,道光朝户部银库亏空案是清朝最大的亏空案,易知足对此案印象颇深,隐约记得亏空数额高达千万两白银,随后又引发了一系列的追缴,最后从经济案演变成一场政治博弈,如今,这案子才拉开帷幕而已。 亏空八百八十余万,国库仅仅只剩下四百多万两白银,道光这可真是越节俭越穷,不过,元奇要如何从这场亏空中捞取好处?自然是要督促朝廷再次发行国债,广东是不可能再承接国债了,能够承接国债的只有江浙! 过两日得抽空去一趟金陵,他心里暗忖,发行国债的事情不能由元奇主动提起,得让林则徐或是钦差大臣奕山提出来最好。他正自心里盘算,小厮李旺快步金陵禀报道:“少爷,金陵急报。” 拆开一看,易知足不由的一皱眉头,林则徐让他火速赶往金陵干嘛?是因为户部银库亏空案?还是浙江的战事? 两江总督府,潇湘馆。 林则徐背着双手静静的看着墙上悬挂的大幅浙江地图,目光紧紧的盯着杭州和宁波那一片,道光的谕旨已经下来了,着他为钦差大臣前往杭州督师收复浙东失陷的府县同时兼任两江总督,简而言之,由他主持整个江南军务。 不过,之前王鼎、潘世恩两人来信已将京师户部银库案的详情以及道光的意思说的很清楚,朝廷对于江南没有能力提供足够多的军费,且先不说这仗要如何打,只是如此多远道而来的客军就够令他头痛的,他很清楚绿营的军纪有多差,安置不妥当,就会由兵变成匪,‘匪过如梳,兵过如篦’这话也不完全是诋毁,绿营的军纪确实是差到极点。 “禀部堂,上海道易知足求见。”一个随从在门外禀报道。 “带他过来。”林则徐随口吩咐道,道光谕旨着易知足参赞军务,用意十分明显,说实在的,他还真担心易知足装痴充傻,江南这一大摊子,到底要投多少银子进去,他心里是一点底都没有,而且,他也清楚,元奇如今的日子也不好过。 易知足进的房间,见没有外人,十分随意的躬身道:“下官见过部堂大人。” 林则徐看了他一眼,随即道:“跪下,接旨。” 接旨?易知足心里顿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听完林则徐干巴巴的念完谕旨,他才反应过来,叩首道:“微臣领旨。” 林则徐这才露出笑脸,伸手道:“知足无须拘礼,坐。” 一落座,易知足就掏出一支雪茄点上,闷声道:“在下愚钝,不解参赞大臣之职责。” 就开始装痴充傻了?林则徐抚了抚下颌长须,含笑道:“战时临时置参赞大臣,实为钦差副使,其职在于辅佐统帅,助理军务,分统军队。”说着,他一指墙上地图,道:“听陈军门说,知足不赞成收复宁波?” 这根本就是连发牢骚的机会都不给他,直接就进入正题,易知足瞟了一眼地图,道:“英军近段时间在宁波按兵不动,也未摆出攻击杭州的架势,极有可能就是在等咱们从容调兵,然后在宁波或是在杭州进行一场大战,彻底的摧垮朝廷的抵抗意志,毕竟在宁波或是杭州附近开战,都利于英军。”(未完待续。) 第三八四章 退堂鼓 易知足的这个想法,林则徐早就听陈化成详细的禀报过,不过,之前他只是两江总督,操心不到浙江的战事,最多也就是从江宁会战的角度来考虑,眼下他却是负责浙江军务的钦差大臣而且还兼任两江总督,不仅得从全局考虑,也必须重新审视浙江的战局。 当即他便问道:“以知足之见,浙江战局当如何应对?” “维持现状。”易知足缓声道:“咱们拖得起,英夷拖不起。” “维持现状,大致要维持多长时间?” “这可不好说。”易知足斟酌着道:“如今是六月,瞧英夷的架势似乎并不着急,极有可能会拖延到明年夏秋之季。” “那咱们也拖不起。”林则徐苦笑着道:“时日一长,朝野非议,朝廷必然施加压力催促出兵,再说了,数省兵力齐集杭州,人吃马嚼一年下来得多少银子?指靠朝廷持续调拨军饷,怕是指靠不上。” “其实——。”易知足沉吟了一下,才道:“浙江战场若是维持现状的话,根本无须其他外省兵马前来支援,有福建、江西、江苏三省兵力已是足够,部堂不妨上书朝廷,令前来增援兵马打道回府,江浙也能节省些银子。” 林则徐缓缓摇了摇头,道:“朝堂之上,主战主抚之争本就激烈,咱们若是按兵不动,任由英夷占据宁波,别说一年,半年时间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轻则调离,重则革职问罪。” “户部银库亏空案一出,穆中堂怕是无暇顾及江南战局。” “汉臣主战,满臣主抚。”林则徐轻叹了一声,才道:“主抚的可不只是穆中堂一系,战局胶着或是不利,都会动摇皇上的决心。” 道光确实不是一个立场坚定之君,一场鸦.片战争,态度多次转变,而且易知足也清楚,户部银库亏空案扳不倒穆章阿,时间一长,道光很有可能变卦,他可不想林则徐调离两江总督任上,不论是发展上海,还是元奇在江浙扩张,短期都离不开两江总督的大力支持。 道光让林则徐主持江南大局,着他参赞军务,还真是戳中了元奇的软肋,这是算准了元奇会极力支持林则徐,问题是江南那么大的局面,就算元奇竭尽全力支持,怕也是有心无力,且不说其他的,那么多兵马就够他们喝一壶了。 抽着雪茄默想了良久,他才开口道:“若说规模稍大一点的陆战,也就是元奇团练与英军在定海交过手,恕在下直言,即便没有战舰火炮的支援和配合,八旗绿营也远不是英军的对手。 虽然绿营装配火枪的数量占比并不低,但所装备的火枪与英军有着不可弥补的差距,而且,绿营火枪兵也没有经过系统的严格的射击训练,中高级武将的作战思维仍然还停留在冷兵器时代,与英军相比,两者之间的战力悬殊真正是天壤之别。 再则,外省远道而来的绿营,因为是异地作战,不可能有顽强的战斗意识,加之缺乏大规模火器对阵的经验,面对英军,绝对是一击即溃。在下敢断言,外省援兵前来,除了徒耗钱粮之外,就是害民,对于战局没有半点益处。” 听的这话,林则徐半晌没有吭声,与英军交战还能得胜的确确实实只有元奇团练,磨刀洋大捷是怎么回事,他心里最为清楚,真正称得上大捷的,就只定海一战,而且他也清楚,元奇团练的火枪都是购自花旗国,确非自制的火枪可比,真要如此,还真是没必要劳师靡饷来那么多援兵。 良久,他才问道:“知足有把握保得杭州不失?” “没把握。”易知足干脆的道。 林则徐一楞,若是连杭州都没把握保住,这仗还怎么打?易知足磕了磕烟灰,语气笃定的道:“部堂大人尽管放心,英军最多做做样子,摆出一个进攻杭州的架势,不会也不敢大举攻打杭州,虽说慈溪距离杭州不到三百里,但英军弹药消耗大,在无法保证弹药补给的情况下,英军不敢让陆军孤军深入二三百里的内陆。” 林则徐担心的道:“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没有万一。”易知足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英军若敢孤军深入,早就攻占杭州了,部堂大人别忘了,英军中有不少熟悉浙江情况的汉奸,攻占杭州的意义和影响,英军不可能不清楚。” 这话倒是不无道理,林则徐抚着长须沉吟了一阵,才道:“英夷会否是因为兵力不足?” “不存在兵力不足。”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英军在香港只留下了八千人,在定海宁波的兵力足有二万以上,不存在兵力不足,况且,英军还一分为二,分兵沿海北上......。” 听他提及这茬,林则徐打断他话头道:“北上英军舰队可有消息?” “有消息回报。”易知足道:“派去的沙船在进入山东海面就跟丢了。” “跟丢了?”林则徐疑惑的看着,英军舰队那么大船队,居然能跟丢? “英军战舰开炮驱赶,并派快船追击。” 林则徐心里一沉,“如此说来,英军还真是兵分两路,一路去攻击天津了?” “一晃已经半个月,英军舰队若是攻击天津,也应该有消息传来了。”易知足缓声道:“部堂大人无须担忧,天津有重兵把守,大沽口炮台也增强了防务,即便英军舰队是前往天津,那点兵力也无济于事。” 他这话纯粹是宽林则徐的心,英军二十多艘战舰其中还有三艘三级战列舰,兵力至少在七八千,若是攻打天津,绝对够天津守军好好喝一壶的,顿了顿,他将话头拉回来道:“英军分兵北上,却不集中兵力攻打杭州,这本身就足以说明,英军根本没有攻打杭州的计划,窃以为,在杭州附近驻扎一二万兵力已足够应对。” “这可不是小事。”林则徐说着一笑,“知足一路辛苦,暂且歇息一下,客院都已收拾妥当,本部堂晚上为你接风洗尘。” 易知足被安置在一处甚是幽静的院子里,洗了个澡,随意吃了些点心,他便挑了一处阴凉的地方,着人搬了一张躺椅,半躺在椅子上抽着雪茄想心事,户部银库亏空案居然导致了这么一个结果,确实是出乎他的意料。 国库亏空,只剩四百多万两银子,但道光的小金库总能凑个几百万两吧,去年的一千万国债也总能剩下个四五百万吧,凑凑巴巴一千二三百万总是有的,再不济,还可以勒令各省士绅商贾捐输,平定张格尔叛乱,不就是这么干的,何至于这么着急打元奇的主意?也不嫌这吃相太难看。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或许不揭开户部银库的盖子,那些个官员还能拆东墙补西墙,挤出个七八百万两银子来先将江南这一仗撑过去,好在,也不是没有收获,总算是给了他一个参赞大臣,让他有机会影响甚至是左右这一场大战。 说着实在的,对于这场战争,他心里十分纠结,既希望大胜,又担心大胜之后,战争规模会再次扩大,没人有比他更清楚,以大清目前的实力根本不是英吉利的对手,战争扩大的后果,不是大清能够承受的,尤其是大清目前的经济状况,根本无法维持一场旷日持久的倾国大战。 “少爷,他们送来一盆冰镇杨梅汤......。”李旺从后面快步过来,殷勤的道:“给少爷盛一碗来?冰化了,口感就差了。” 易知足不喜欢杨梅,摆了摆手道:“跟下面人分了,买几个西瓜浸在井里,晚上好消暑。” “是,少爷。”李旺正准备转身,易知足又叫道:“等等,送杨梅汤的小厮,给了赏钱没有?” 听的这话,李旺笑道:“小的可不敢给。” 不敢给?易知足一楞,随即赶紧坐起身来,他先就听的后面不止一个人脚步声,但听的李旺开口,他只当也是小厮,回身一看,却见林则徐的首席幕僚——魏源笑吟吟的站在身后,当即瞪了李旺一眼,不及开口,魏源已是笑道:“不怨他,老夫不让他通报的。”说着拱手笑道:“知足不喜酸甜之物?” 易知足拱手还了一礼,便吩咐道:“快给魏先生盛一碗来。” “不用不用。”魏源连连摆手道:“凉茶就好。” 待的李旺离开,易知足便拱手笑道:“魏先生为在下举荐几位得力的幕僚,一直想寻个机会......。” “老夫可不敢贪功。”魏源笑道:“为知足物色幕僚,是部堂大人亲自过问的.....老夫前面来总督府,部堂大人心里甚是过意不去。”说着,他摆摆手道:“这事休提。” 说着话,李旺已是飞快的搬来桌椅,又送了一壶凉茶,这才远远的退开,两人落座,魏源才缓声道:“前段时间,部堂大人还交代老夫,日后去上海做知足的入幕之宾。” 听的这话,易知足一笑,“部堂大人对于江南的战事没有信心?” “知足有信心?” 易知足一笑,“魏先生可有信心?” 缓缓摇了摇头,魏源才道:“太平日久,八旗绿营早已不堪一用,英夷不论是水战陆战都展现出了惊人的战力,说实话,老夫是深感担忧,若是粮饷充足,将士用命,或许还有机会,如今这局面,难!” “是难!”易知足点头道:“不过,再难,这一仗也得打,咱们别无选择。” 魏源盯着他道:“若是有台阶下呢?” 有台阶下?什么意思?英军不可能给他们台阶下,朝廷?易知足转念间就反应过来,沉声道:“英军北上的舰队攻打天津了?” 见他反应如此之快,魏源暗自惊讶,摇了摇头,道:“没有。”略微一顿,他也不卖关子,缓声道:“英军舰队出现在山东登州,并劫掠了往来的几支商船队,天津急报,京师震动,皇上已下旨抽调徐州兵力北上驰援天津,僧王连夜疾驰而来.......。” 登州是什么地方?登州就是山东半岛最东端,就在渤海口,英军舰队在登州劫掠了往来的几支商船队?这是什么意思?抽调徐州兵力驰援天津,如此重大的事情,林则徐不召他前去商议,却让魏源来试探,又是什么意思?林则徐打退堂鼓了,想借这机会放弃江宁会战,转而专一的收复宁波?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徐州的兵力抽调的不多吧?” 魏源道:“抽调了一万精锐。”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魏先生想过没有?英军舰队为什么在登州劫掠过往的商船队而不直接攻击天津?魏先生再想想,英军占据宁波,却不攻击杭州,这一南一北,为的是什么?” 魏源听的一呆,不等他仔细琢磨,易知足就沉声道:“这是战略欺骗!”说着他站起身来,兴奋的道:“英军的目标不是天津,也不是杭州,而是江宁!” “知足的意思——。”魏源迟疑着道:“英军舰队出现在登州,是为了制造假象,是为了将徐州的兵力抽调往天津?可英夷根本不知道徐州屯集了重兵!” “英夷是不知道徐州屯集了重兵。”易知足一脸轻松的道:“魏先生仔细想想,英军舰队在登州与在天津相比,所造成的压力,哪一个更大?不出意外,定海的英军舰队最近也会离开,造成北上的假象! 如此一来,就能让朝廷将北方的兵力都调往天津,魏先生别忘了,英夷舰队的速度不是八旗绿营能比的,一旦英军舰队掉头南下攻击江宁,天津的兵力根本就来不及救援。”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笑道:“璞鼎查倒是有些手段,封锁珠江海口,将广东水师关在虎门,沿途北上,摧毁闽浙水师战船,以消除后顾之忧,完全掌握制海权,接着制造进攻天津威胁北京的假象,等他回马一枪,攻打江宁,朝廷已是鞭长莫及。”(未完待续。) 第三八五章 祸不单行 易知足一脸的兴奋和欣喜,魏源却是惊疑不定,英夷会主动攻击江宁,而且是早就计划攻击江宁,这实在是令他难以置信,毕竟一直以来英夷舰队都是沿海攻击,从未进入内河,更何况江宁距离海口三百余里,英夷怎会一早就计划攻打江宁? 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若是加强吴淞炮台兵力,加强狼山、镇江防御,江宁也积极备战,即便英夷早有计划,也会被逼改变计划。” 听的这话,易知足仿佛是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从头凉到脚,真要如此,借璞鼎查一个胆子,他也不敢来攻打江宁,他缓缓的坐下,沉声道:“部堂大人是铁了心要放弃江宁会战?” “既无兵,又无银子,这仗怎么打?”魏源说着端起茶杯浅呷了一口,眼光却瞟向一旁。 “徐州不是只被抽调了一万,还有二万兵马,九江还有湖广的绿营......。” “别看徐州、九江距离江宁都不远,但要调动两地的绿营,必须的银子开路。”魏源慢悠悠的道:“数万大军开拔,至少需要上百万两银子,朝廷拿不出银子,两江藩库也一个劲哭穷.......。” 听到这里,易知足不由的暗松了一口气,合着魏源前来,要银子才是正经差事,可被他吓的不轻,不过,开口就要一百万,这口张的也太大了,元奇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略微沉吟,他才道:“两江富甲天下,人所周知,要募捐一百万两,想来应该不是难事。” 魏源看了他一眼,含笑道:“两江富裕不假,但要大额募捐,须的师出有名,如今不能以守卫江宁的名义募捐,只能以收复浙东失地的名义募捐,不关切身厉害,谁会大额捐输?” “两淮盐商呢?” “两淮盐商已是昨日黄花,知足难道不知?” 两淮盐商已成昨日黄花?易知足大觉意外,接任上海道前来上海,他关注的重点是战事,对于盐商扎堆的扬州还真没上心过,当下连忙道:“在下还真不清楚,怎么回事情?” 略微沉吟,魏源才道:“道光十二年,盐政革新,改‘纲商引岸’制为‘票盐法’打破了食盐运销的垄断,两淮盐商陷入困境,大量盐商一夜之间,由富变贫,一蹶不振,如今哪里还能指望盐商捐输。” 说着,他微微摇了摇头,苦笑着道:“以前‘纲商引岸’富了两淮盐商,但朝廷每遇大事,战争、庆典、赈灾、工程等需要花大钱的时候,盐商们都踊跃捐输,多则数百万,少则数十万,乾嘉年间,盐商报效捐输军需一项,就高达白银三千万两之多。改行‘票盐法’,穷了盐商,朝廷也没见富。” “朝廷没富,官员们却富了。”易知足笑道:“朝廷这笔帐可没算清楚,盐商口袋里的银子,还能通过捐输,逼迫他们吐出来,官员口袋里的银子却是没法子逼迫他们吐出来。” 魏源可不想将话题扯远,林则徐还等着的,当即拉回话头道:“兵不如人,器不如人,又无银子,纵使英军舰队抵达江宁城外,亦不过是徒增伤亡而已,放弃江宁会战,是最为明智之举。” 易知足缓缓摇了摇头,道:“募捐不急,待的英夷舰队进入长江口,攻打吴淞口炮台,逆江而上的时候,再募集也不迟,兵临城下,不怕他们不积极捐输。再有,烂船还有三千钉,两淮盐商富甲天下,岂能没有一点家底?” 魏源眉头一扬,“兵凶战危,岂能儿戏?” “军国大事,在下岂敢儿戏?”易知足沉声道:“朝廷没银子,地方官府没银子,元奇有银子,别说一百万,就是三百万,五百万,元奇也出得起!” 魏源心里一喜,连忙追问道:“这话当真?” 易知足正色道:“部堂大人是担心元奇筹措不出足够的银子吧?放心,砸锅卖铁,元奇也会支持部堂打完江南这一战!” 魏源点了点头,道:“看来知足对这一战很有信心?” “关门打狗若是都没有信心,在下也不会蹚这趟浑水了。” “知足想过没有,这一战若是大败,会是什么后果?” “在下执掌元奇以来,不敢说没做过亏本的生意,但亏本的大生意还真是从未做过。”易知足缓声道:“这一次,元奇在江宁投下了五千团练,数百万银子,可说是元奇创建以来最大的一笔生意,岂容亏本?” 听的这话,魏源起身拱手道:“那老夫这就回覆部堂大人。” 待的魏源告辞离开,易知足缓步踱了两圈又坐回躺椅,虽说魏源用的是以退为进的法子来试探元奇的底细,但林则徐怕是也真有放弃江宁会战的想法,先前对于绿营和英军战力对比的话有可能将他吓到了,不过,说实话,那些外省来援的绿营兵马究竟能够发挥多大的作用,还真是难说。 江宁这一战,不能放弃!这是唯一能够打击英军气焰的机会,就此放弃,实在是太可惜,至于银子,他倒不是吹牛,三五百万,元奇还真拿的出,而且这笔银子也不可能是白给的,怎么着也得翻倍赚回来,眼下是要先坚定林则徐的信心,若是林则徐有心放弃,随便放出风声,就能令英夷止步。 不过两刻钟,李旺就快步赶来禀报道:“少爷,林部堂带人来了。” 带人来了?带的僧格林沁?这两人方才一直在一起?难不成僧格林沁也有意放弃江宁会战?易知足心里想着,脚下却不慢,快步迎了出去,传过院子,一拐角,就见僧格林沁、林则徐快步而来,他连忙拱手道:“在下见过王爷、部堂大人。” “私下相见,知足无须多礼。”僧格林沁满脸笑容的摆了摆手。 “二位请。”易知足客气的伸手礼让,三人进的厅堂,叙礼落座,林则徐便径直道:“方才让魏先生来探探知足的口风,元奇真能筹措到三五百万两银子?” 这两人果然是串通好的?易知足隐隐觉的不对,忍不住道:“还有其他变故?” 林则徐点了点头,道:“黄河决口,河南祥符三十一堡堤顶漫塌,水围开封,洪水奔注洪泽湖,初步估计,安徽甚至是江苏都有一部分州县遭灾,这次水灾可能是数十年罕见的。” 那么大的水灾!易知足听的一呆,这可真是雪上加霜!户部银库亏空案才出,黄河又决堤,难怪素来坚决主战的林则徐会打退堂鼓,起了放弃江宁会战的念头,难怪他会派魏源前来试探他口风,如此大面积遭灾,光是赈灾要多少银子? “祥符决堤,河道总督文冲已八百里加急奏报朝廷。”僧格林沁缓声道:“户部银库的那点子家底,知足想必也清楚,加上英夷舰队出现在渤海口,估摸着皇上有可能会放弃江宁会战。” “河工历来最耗银子。”林则徐补充道:“南河东河每年支用的河工银高达七八百万两,遭遇大灾,上千万也稀松平常,这次水灾严重,遭灾面积广,除了赈灾,还要堵筑决口,朝廷可能无力支撑江南大战。” 易知足看了看两人,缓声道:“王爷和部堂大人应该都是不甘心放弃这一次难得的打击英夷的机会吧?” “元奇如果能够有足够的实力支持。”僧格林沁向北拱了拱手,道:“本王马上上折子,恳祈皇上继续执行江宁会战计划。” 林则徐却道:“知足可要想清楚,此事非同小可,一旦开战,局势就不是咱们想要掌控就能掌控得了的。” “与英吉利一战,关乎大清百年国运,元奇即便是倾尽所有也在所不辞。”易知足沉声道:“王爷和部堂大人放心,江宁战事一日不歇,元奇就保证江宁参战绿营的粮饷一日不断。” “好!”僧格林沁朗声道:“以后元奇的事就是本王的事,但凡是力所能及之事,绝不推诿。” 林则徐颌首道:“江宁一战大捷,知足当是首功!” 易知足连忙拱手道:“谢王爷和部堂大人。” 略微沉吟,林则徐才道:“如今英夷分舰队尚在登州,知足估计,英夷何时才会攻击江宁?” 斟酌了片刻,易知足才开口道:“英夷既然做出了攻击天津的假象,就说明近段时间就会行动,十月,长江就会进入枯水期,那将不利于英军大型战舰逆江而上,在下估摸着,八月,英夷就会开始攻击。” “那浙江方面是否还需要调派兵力?” “当然要,不能让英夷起疑。”易知足道:“部堂大人最好是前往杭州坐镇,摆出收复宁波的架势。” 京师,西郊,圆明园,勤政殿,竹林清响阁。 道光俯在书案上专心致志的绘画着院子里的竹林,天色热再加上心里烦闷,他想借着绘画调整下心情,勤政殿外,载铨、穆章阿两人各自寻一处阴凉的地方等候着,两人本就矛盾不小,虽然不至于公开撕破脸皮,但相互之间却也是没什么好脸色,尤其是私下场合,道光在作画,近侍太监不敢进去禀报怕搅了道光的兴致,两人也只能是候着。 对于户部银库亏空案,道光极为上心,作为主办这个案子的载铨和协助的穆章阿两人每天都要来觐见汇报进度,道光移驾圆明园,两人一天有一半时间在轿子里度过。 载铨扇着折扇正闲的无聊,抬眼瞧见潘世恩、王鼎两人急匆匆而来,本想招呼二人,但见两人脸上神情肃然,便住了口,赶紧的整理朝服准备着觐见,近侍太监曹进喜见的是王鼎来了,心里不由的暗暗叫苦,这位王中堂可不是好说话的人,他陪着笑迎上前道:“皇上在歇息.....。” 王鼎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道:“八百里加急,赶紧去禀报。” 曹进喜还真有些怕他,况且听说是八百里加急,估计是军情,连忙道:“二位中堂稍候......。” 正在专心绘画的道光听闻禀报,有些扫兴的搁下笔,道:“带他们去西暖阁。”洁手净面之后,他才缓步踱了过去,进的暖阁,待的四人见礼,他才看想潘世恩,道:“哪里的急报?” “回皇上。”潘世恩连忙道:“开封,东河总督文冲八百里加急奏报,黄河在河南祥符决堤,水围开封,洪水奔注洪泽湖.......。” 穆章阿这几日都围着亏空案转,军机处是潘世恩主持,听的这话,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妙,这可真是祸不单行,这节骨眼上黄河决堤,道光只怕会雷霆大怒,他赶紧将身子俯低一点。 看完折子,道光安静了半晌,似乎才回过神来,缓缓扫了四人一眼,不胜感慨的道:“圣祖爷时,河费一年才六十万两,到高宗时,涨到五百万两,到朕手里,一年河费已经高达七八百万两.....。”说到这里,他声音徒然沙哑起来,“祥符大堤如何会决口?贪!一层层的贪!” 顿了顿,他沉声道:“传旨,东河总督文冲着既革职,下南同知高步月,守备许樵,摘去顶戴,河道四品以上文武以及所在府县正印一体革职留任,戴罪在河工抢修。” “皇上。”潘世恩连忙叩首道:“此次灾情不小,开封被围,洪水注入洪泽湖,须的尽快抢修黄河决口,否则不仅是开封不保,安徽甚至是江苏都会大面积遭灾。” 略微沉吟,道光便道:“定九熟知河务,又曾为河南巡抚,熟悉河南民情,尤为难得的是清廉,着暂署东河河道总督,尽快堵筑大堤决口。” “微臣遵旨。”王鼎躬身道,他也预料到道光会指派他去河南,抬起身,他便道:“河道衙门一笔糊涂账,微臣没时间封账查账盘查清点,救灾如救火,开封被围,危在旦夕,微臣恳祈户部先行调拨三十万两白银。” 听他提到银子,道光脸上肌肉不自觉的抽搐了一下,户部银库只剩下四百多万了,光是这一下救灾修筑决口得花多少银子?虽然心痛,他也知道这银子省不得,犹豫了下,他才道:‘照准。’(未完待续。) 第三八六章 抠门道光 见道光允准,王鼎接着又道:“祥符决堤八十余丈,水围开封,浪高数丈,黄水弥望无际,四顾不见村落,可见水势凶猛,以微臣之经验,至少会有四五十州县遭灾,恳祈皇上尽快调拨银两自湖广、江浙采买粮食用于赈济救灾。” “祥符黄河决堤,运河必受影响。”潘世恩跟着道:“恳祈皇上下旨,着安徽、河南境内漕粮就近交付地方州县,用于赈济灾民。” 听的两人这话,穆章阿这才意识到这次黄河决堤非同小可,怕是一次罕见的大灾,他反应极快,连忙跟着道:“皇上,当前正值英夷侵扰沿海非常之际,务必着遭灾州县全力赈济灾民,妥善安置,以免祸起肘腋。” 道光缓缓扫了三人一眼,沉声道:“定九,祥符决堤,运河有何影响?” 王鼎不仅做过河南巡抚,而且还主持过河务革新,对于河务十分熟悉,当即不假思索的道:“回皇上,祥符决堤,水注洪泽湖,最直接的影响就是下游将会断流,运河徐州至淮安一带,须借黄行运,将无法保证正常水位,无法航行。” 听的这话,就连反应最为迟钝的载铨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运河断航,英夷舰队又封锁洋面,这意味着京师与江南的航运将断绝,这可就不是小事。 道光六年,漕粮海运,最直接的原因就是高家堰大堤溃决,运河水势低弱,重运北上成为难题,如今海疆不宁,漕粮海运根本不敢想,默然半晌,一脸峻然的道光才沉声道:“堵筑祥符大堤决口,需要耗时多长,耗银多少?” 这事王鼎可不敢贸然回答,半晌才斟酌着道:“微臣不知具体情形,不敢妄言,黄水泛滥,物质调运艰难,耗银费时皆数倍于寻常......。” 道光放缓了语气道:“但说无妨,朝廷亦好有所准备。” 听的这话,王鼎大着胆子道:“以微臣之经验,粗粗估算,耗银至少得四五百万两,费时须得三四个月。” 仅是河工银就要四五百万?这还是粗粗估算,再加上赈灾,没个千儿八百万的银子根本就应付不过来!道光脸色变的极为难看,目光在穆章阿身上停留了一下又转向载铨,略微停顿,他将目光投向窗外,他眼下实在是没心情过问户部银库亏空案的进展,他心里很清楚,要追缴这八百多万亏空,不是短时间能够追缴得上来的,远水难解近渴。 见道光不吭声,善于揣摩道光心思的穆章阿轻轻磕首道:“河南特大水灾,奴才恳祈皇上特开大捐。” 所谓大捐就是常例捐纳之外,因为暂行事例如战争、灾荒、河工重大工程等而特开的捐纳,听到穆章阿提议大捐,王鼎沉声道:“河工、赈济动辄数以百万甚至上千万,大捐能筹措多少银子?一年百十万两无异于杯水车薪,微臣恳祈皇上发行国债!” 发行国债?道光仿佛是在黑暗中看见一丝曙光,怎的忘记还有发行国债这个法子?不允许元奇垄断江浙钱业,他潜意识里已对发行国债没做指望,如今内外交困,国库空虚到难以为继的地步,却处处需要大笔银子,或许发行国债是唯一的法子,至于元奇形成尾大不掉之势,那是以后的事情,先将眼前的难关度过去再说。 听的王鼎建言发行国债,载铨也有意卖元奇一个人情,而且也希望借此缓和与汉员的关系,当即附和着道:“臣窃以为,发行国债乃是正途,还请皇上明鉴。” 见载铨居然支持王鼎,穆章阿心里一惊,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正待开口,道光已是开口道:“元奇如今还有能力承接国债?” 王鼎微微躬身道:“若能一统江浙钱业......。” “万万不可!”穆章阿连忙反对道:“江浙乃朝廷财赋重地,岂能任由元奇垄断钱业,奴才恳祈皇上慎虑。” 道光看了他一眼,没做理会,略微沉吟才道:“定九接着说。” “皇上,户部银行既缺雄厚的资金,也缺人才。”王鼎缓声道:“若是能与元奇携手......官商合办银行,垄断江浙钱业,对于朝廷来说,未尝不是一个捷径。” 官商合办银行?道光登时大感兴趣,连忙追问道:“定九可有详细章程?” “皇上,这事得户部派员与元奇商议。”王鼎缓声道:“不过,微臣窃以为,官商合办银行,股份多少在其次,主要是重在监管,若是能将元奇银行置于户部的监管之下,别说一统江浙,就是一统大清所有省份钱业,朝廷也是乐见其成。” 这个思路是不错,但如何监管?如何才能有效的监管?道光对此也是一无所知,但他对这个建言颇为心动,略微沉吟,才道:“定九给江宁户部银行的吴其浚去封信,让他跟易知足商议下,尽快回复。” “微臣遵旨。”王鼎说完抬起身道:“此事怕是短时间内商议不出结果。” 道光微微颌首道:“在江宁发行国债之事,不妨也着吴其浚与他谈谈,看看元奇有哪些困难。” “微臣遵旨。”王鼎连忙躬身道。 见这情形穆章阿大为着急,一旦元奇在江宁开办交易所,再次承接大额国债,就等于在江南扎下了根,以后要想遏制元奇,怕就不是一般的难,他反应极快,连忙重重的磕了个头,道:“皇上,若是江南无战事,仅是河南水灾,即便不发行国债,朝廷也能周转的过来。” 道光盯着他看了足有移时,才沉声道:“英夷再度兴兵,所为何来?赔款二千万!割地!江南无战事?你能让英夷退兵?” 听的道光疾言厉色,穆章阿连冷汗都吓出来了,连忙磕首道:“英夷舰队已出现在登州洋面,显见是欲攻击天津.......。” 对于这事,道光心里也疑惑,他烦闷的道:“都跪安吧。” 奕山、僧格林沁的八百里加急仅仅迟了一天,第二天午后就送到了圆明园军机处值房,穆章阿不在,军机处以潘世恩为首,略微看了几眼,他便吩咐小章京道:“将折子送给祁中堂。” 祁中堂,祁隽藻是才调任的户部尚书,新任的军机大臣,看完折子,他便明白了潘世恩的意思,皇上昨日才提到户部与元奇合办银行的事,这是让他去呈送这份加急快递,不过,对于官商合办银行的事情,他同样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正犹豫着,潘世恩已是起身踱了过来,道:“走罢,正好顺带禀报下灾情。” 两人出了值房,一路前往勤政殿,祁隽藻忍不住道:“元奇究竟有多大的财力,竟似有用不完的银子?” 听的这话,潘世恩含笑道:“叔颖之前一直在兵部、吏部、都察院,对于元奇关注的不多,如今主掌户部,可的多关注元奇。”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元奇资金雄厚不假,却也经不住如此折腾,是易知足长袖善舞,叔颖若能将他网罗到户部来,可就省心多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祁隽藻有些纳闷,易知足如今是上海道员,又是参赞大臣,哪能离得开江南?一转念,他就想到官商合办银行的事,利用这机会让易知足在户部挂个虚衔,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想到这里,他笑道:“易知足是难得的经济大才,但眼下却只是四品的上海道,而且年纪也轻,把他网罗到户部来,可不好安置,如此年纪,总不能给个侍郎吧。” “如今朝廷急缺经济人才,何必拘泥?”潘世恩缓声道:“再说了,这次江南若能大捷,易知足论功行赏,三品,甚至是二品也都有可能。” 这倒是真有可能,祁隽藻琢磨了下,才道:“皇上可有意召他来京师?” “元奇初创之时,王中堂就想提携他,被拒绝了。” 两人说着话来到勤政殿外,递了牌子,随即就被领了进去,进的暖阁,请安见礼毕,潘世恩便道:“禀皇上,奕山、僧格林沁送来八百里加急。” 一听又是八百里加急,道光心里一沉,这些日子的八百里加急就没一件好消息,接过折子翻开一看,他眉头不由的微微一扬,虽说不是好消息,却是颇令他欣慰,不过,欣慰的同时,他也深感担忧,能让在徐州的奕山、僧格林沁担心朝廷因为河南水灾而放弃江宁会战,足见灾情之严重。 他看了一眼潘世恩,道:“河南灾情可有新的消息?” “回皇上。”潘世恩道:“具目前收到的急件统计,河南安徽遭灾州县已有十一。” 道光轻叹道:“看来这次灾情远胜往昔。”瞥了祁隽藻一眼,他才缓声道:“银库乃天下财赋总汇,乃是朝廷根本所在,此案影响不小,从内务府调拨四百万两白银充实银库,大张旗鼓的转运。” 内务府属于皇室,大清建制以来,就将国家财政与皇室财政严格区分开来,分属户部和内务府管理,一般户部将每年的常额经费六十五万两拨给内务府,两者之间便不再互相牵涉,如今国库亏空,道光一口气就划拨四百万两白银充实户部银库,着实是令两人有些激动。 道光崇尚节俭,一登基就大幅削减各地的进贡的贡品,将宫廷每年的开销降到二十万两,并且以身作则,带头用普通的毛笔、砚台,每餐不过四样菜肴;规定除太后、皇帝、皇后以外,其他人非节庆不得食肉。 皇后生日庆宴,他特意批准御膳房宰猪两头,用打卤面招待前来恭贺的群臣,就这还是格外开恩,因为他明确规定:万寿节(皇帝生日)、千秋节(皇后生日)以及除夕、元旦、上元(元宵节)、冬至的庆贺宴席一律取消,为皇后祝寿赐宴算是破了例。 道光对别人苛刻,对他自己也同样苛刻,除了龙袍外,衣服穿破了就打上补丁再穿,被人私下里戏称为“史上第一抠门皇帝”。 如今这个抠门皇帝却从自个的腰包掏出四百万两银子充实户部银库,祁隽藻眼圈瞬间就红了,正要磕头,道光却摆手道:“这是借的,以后户部宽裕了,还须的还回来。” 合着还要还?祁隽藻一楞,转念就想到,瞧这情形,猴年马月才能还得起,反正不会是在他的任上,当即连忙磕头,干巴巴的道:“皇上圣睿.......。” “罢了。”道光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看了奕山、僧格林沁的这份折子,他心情确实不错,元奇能在朝廷危难之际毫不犹豫的表态承担江南的军费开支,这比元奇承接千万国债更让他感到欣慰。 潘世恩可是有些日子没见道光露出笑颜,自然清楚他为什么心情好,当即凑趣道:“元奇实是堪称商团楷模,若是大清商团皆如元奇,区区英吉利又何足道哉。” 道光含笑道:“朝廷还不至于供应不起江南的军费开销,难得的是元奇有这份心意。”说着,他看向祁隽藻道:“划拨的四百万两白银,调拨二百万给江宁户部银行,以备不时之需,祥符的河工银,王鼎但有所需,要尽力满足,及时调拨。” 祁隽藻连忙叩首道:“微臣遵旨。” “跪安吧。”道光将两人打发走,又拿起折子细看,因为元奇团练的规模和展现出来的战力,他对元奇一直抱有很大的戒心,令林则徐为督师杭州,易知足参赞军务,他就有着试探的意思,没想到河南一场大水灾,却让他彻底看清楚了易知足,能够如此不遗余力的支持朝廷,元奇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转念,他又想到了河南的水灾,这次可能是特大的水灾,不知道要花费多少银子,朝廷一年在河工上的投入着实是令他心痛,或许,真的应该考虑修建铁路,若是不用朝廷出银子,何乐而不为?其它且不说,就修建一条杭州到京师的铁路,朝廷河工银一年就节省七八百万两,还有漕粮的庞大运费,这两项加起来,朝廷一年至少能够节约一千多万两白银,一千多万两,那能做多少事情!(未完待续。) 第三八七章 难得机会 一年能够节约一千多万两白银!道光想到这里心里有些烘热,放下折子起身在暖阁里缓步的踱着,这不仅能从根本上扭转财政亏空,而且还能有大额的节余,有充裕的财力,象元奇团练那样的新军,朝廷养个十万八万根本不费力,也有能力建造象英夷那样庞大的舰队。 被英夷舰队两次肆无忌惮的横扫东南沿海,不仅是他,许多大臣都已经清楚的认识到,现有的海防体系已经太落后,要保海疆安宁,须得重新训练甚至创建新型的水师,建造能与英夷战舰抗衡的大型战舰。 虽说能认识到这点,但一支庞大舰队的建造和日常养护的费用高昂的怕人,他之前是直接选择无视,朝廷年年都是入不敷出,哪来的银子去建造庞大的舰队?一艘战舰动辄数十万甚至是上百万两银子的价格,哪里是他敢轻易问津的。 但若是修建一条杭州至京师的铁路,一年就能节省下上千万两白银,凭什么不修?经历过这次战争和他水灾,他确实是动心了。 “来人。”道光停下脚步吩咐道:“把易知足那篇《铁路兴国十八条》找来。” 朝廷没有银子修建铁路,完全可以商办,道光心里暗忖,只要朝廷每年能够将河工银子和维持漕运的银子实实在在的省下来,就算朝廷无法掌控铁路又有何妨?如今当务之急,是要保证东南海疆和东南各省的太平,朝廷眼下实在是经不起大的折腾。 这边太监刚刚领命出去,又有太监进来禀报,“定郡王在外求见。” “让他进来。”道光随意吩咐道,河南大水,东南用兵,天津可能也会爆发战事,处处都急需银子,户部银库亏空案必须的加快进度,尽快拿出追缴亏空的方案,不能拖延。 载铨自然也清楚当前的局势,而且还打算借这机会狠狠打压穆章阿的势力,因此对于案子的进度也是分外上心,进的暖阁,请安见礼之后,他正待主动禀报案情进展,不料道光却道:“朕记的,对于修建铁路,你是极力反对的?” 修建铁路?载铨一楞,随即反应过来,河南这次大水可能激发了道光修建铁路的念头,他原本确实极力反对修建铁路,但与肃顺一番谈话,他起了支持元奇洋务运动以打压穆章阿的心思,如今道光既然有意,他乐的卖个顺水人情,当即躬身道:“回皇上,奴才之所以反对修建铁路,实在是因为铁路造价昂贵,以朝廷之财力不堪负重。” 这个回答让道光略微有些意外,似乎反对的并不强烈,载铨是皇室宗亲的领军人物,修建铁路毁誉参半,争议颇凶,道光要修建铁路,至少要先争取皇室宗亲的支持,略微沉吟,他才缓声道:“元奇修建的佛广铁路已经通车营运半年有余,对于火车营运情况,绵性是一月一报,你抽时间查阅一下。” 略微一顿,他接着道:“英夷舰队肆虐沿海,不少朝中大员和地方大吏皆呼吁建造能与英夷战舰抗衡的大型战舰,易知足熟知西洋情形,奕山、僧格林沁在江南,不妨着他二人详细询问了解,具折上奏。” 建造战舰?如今银库都快见底了,哪里还有银子建造战舰?载铨一转念就反应过来,这也是道光起意修建铁路的原因之一,他连忙躬身道:“奴才遵旨。” 略微沉吟,道光才道:“银库亏空一案,可有新的进展?” “回皇上。”载铨缓声道:“以奴才愚见,银库亏空一案,非是短期能够彻查,经奴才这些日子查核,银库出现巨额亏空,除了管库官员长期渎职,吏役长期侵蚀,库兵长期盗窃之外,还存在常年累月的积欠——这包括各府县对各省藩库的积欠,各省藩库对户部银库的积欠,要详加查核,非有数月之功不可。 总而言之,银库亏空,首要之责在于管库大臣、查库王大臣、查库御史、银库司员等大员收受贿赂,长期严重渎职,方有如此巨额亏空出现。 奴才窃以为,自和珅以后,凡担任以上之职务者,皆应按任职长短进行追缴,过世者,由其子孙赔付,赔付不出者,家产籍没入官,在职官员一律依照溺职罪革职,奴才亦曾任管库大臣,难辞其咎,恳祈皇上削去郡王爵位,以正视听。” 说着,他双手摘下自己头上的凉帽摆放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个头道:“奴才恳祈皇上恩准。” 道光微微有些动容,半晌才长叹了一声,才道:“事隔多年,官非一任,尽数追查,恐人心慌乱,如今却是乱不得。” “皇上,八百八十余万库银,不如此,实难以追缴。”载铨说着叩首道:“如今多事之秋,处处皆需银子,奴才恳祈皇上三思,不如此严惩,一众官员必然心存观望或是侥幸。” 八百八十万两库银,道光哪有不追缴之理?当略微沉吟便沉声道:“将自嘉庆五年以来的历任管库大臣、查库王大臣、查库御史、银库司员等各职名开单呈览,按月罚赔数额也须早日核记上奏。” “奴才遵旨。”载铨连忙躬身道,抬起身,他接着道:“奴才思虑,即便如此,怕是仍然难以如数追回亏空库银,再三斟酌,窃以为,除向以上官员追缴罚赔之外,还应追缴库丁书吏侵蚀库银,并从重治处,积极退赔者,许以从轻发落。 另则,眼下朝廷各处急需用银,奴才恳祈将库支各款,减平发放,先济国用。所有王、贝勒、贝子、公、满汉大臣、文武职员、世职官员每季应领俸银养廉,并一切由户部库银领项,以及兵饷,皆减平发放。” 再则,没收各省榷关、海关‘库吏规费’等陋规银以弥补库亏。清查历年积欠,敦促地方各省完纳欠银,提解部库。” 听他说如此全面,道光颇为满意,很显然,载铨是很费了番心思的,略微沉吟,他才道:“细细拟份条陈上来。” “奴才遵旨。”载铨心里一喜,连忙躬身应道,这个案子他办的妥当,削掉的郡王爵位不消一两年就能赏回来,但其他官员可就难说了,连他这个只担任过一年管库大臣的郡王都削了爵位,多次担任管库大臣,并且主管户部银库的穆章阿能逃脱革职的命运?不信扳不倒他穆章阿! 江宁,两江总督府,易知足暂居独院。 正值六月,素有‘火炉’之称的江宁又闷又热仿佛一个大蒸笼似的,虽然已是夕阳西下,却依然酷热,书房里,易知足一身短纱褂,正端坐书写一份折子,这次河南大水,正是为修建铁路造势的好机会,他自然不会错过。 其实在佛广州铁路通车之时,他就将《铁路兴国十八条》做过详细的阐述,但当时觉的还不完善,再一个也觉的机会不好,是以没上折子,这次机会难得,他想一举造出声势,打动道光。 “少爷。”李旺在门口禀报道:“部堂大人和魏先生来了。” 听的林则徐和魏源一道前来,易知足连忙搁下笔,道:“快,拿长衫来。” 待他穿上长衫出的书房,林则徐、魏源两人已经进了院子,他连忙快步迎上前,拱手笑道:“部堂和魏先生这个时辰来,可是叫了席面,犒劳在下?” “咱们可是来蹭酒席的。”魏源笑呵呵的道:“你个元奇大掌柜,难不成还好意思让咱们掏腰包?” 易知足一笑,“在两日多有叨扰先生,理当在下设宴答谢。”说着,他便吩咐李旺,“去叫桌上好席面,清淡些的。” “是,少爷。”李旺指挥人将桌椅搬到院子里,奉上茶水后,便将院子里的人都叫了出去。 林则徐是听魏源提及易知足在准备上书修建铁路,特意过来的,落座后便含笑道:“英夷侵犯东南,户部银库亏空大案,黄河决堤,运河断航,事情都凑一块了,确实是难得的奏请修建铁路的机会。” “此事还的劳烦部堂大人。” 林则徐抚须笑道:“利国利民之举,本部堂责无旁贷。” 见他如此爽快,易知足连忙起身去书房将草稿拿了过来,道:“请部堂斧正。” 细看了一遍,林则徐转手递给魏源,才道:“对于筹建铁路的方式,知足也该草拟一个条陈,如今国库空虚,若无妥善可行的法子,怕是难以壮大声势。” 易知足笑道:“谢部堂点拨。” “无须客气。”林则徐摆了摆手,随即道:“河南大灾,听闻元奇已派人前去赈济?可有需要本部堂出力之处?” 河南特大水灾,对于元奇来说,是极为难得的机会,一则是可以借赈灾的机会在河南安徽江苏打响元奇的名声,为日后元奇进驻打下良好的基础,再则,元奇可以借着机会收容大批儿童和少年,再则,还能招募大批的流民前往上海,而且,此举还能为朝廷减少不小的压力。可谓是一举数得,如此机会,易知足自然不会放过。 听的这话,易知足毫不客气的道:“部堂既是有心,在下就不客气了,大灾之后往往是大疫,除了运送粮食之外,最重要的就是防疫病之药材,但最近各地药材纷纷坐地起价,这银子花的可着实有些心痛。” “知足放心。”林则徐肃然道:“本部堂明日就传令两江各府县,严惩囤聚居奇,坐地涨价之奸商。” 魏源却道:“只是药材涨价?难道知足没有采买粮食?” “粮食的采买,在下通过漕帮从两湖采买。”易知足缓声道:“江宁大战在即,粮食不宜外调,元奇在江浙采买的粮食数额并不大。” 林则徐看了他一眼,道:“元奇赈济的手笔似乎不小?” 易知足知道他担心什么,含笑道:“部堂大人放心,轻重缓急,在下分得清。” “好。”林则徐颌首道:“知足须的抓紧,三日后,咱们就得启程前往杭州。” 次日一早,天才刚放亮,易知足便早早起身前往水西门,说是喝早茶,实则是与元奇江宁分行掌柜、漕帮吴飞扬等几人碰头,昨日是在聚宝门,今日约的是水西门的‘孙楚酒楼’一天一个地方。 水西门一如既往的繁忙,易知足乘船在水西门上了岸,径直就前往‘孙楚酒楼’,才到大门外,江宁分行的掌柜——四十出头的姜雨恒就迎了上来,拱手见礼道:“大掌柜来了。”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飞扬来了吗?” “吴公子和杜先生都已在二楼雅间候着了。”姜雨恒说着伸手礼让道:“大掌柜请——。” 为方便说话谈事,吴飞扬特意要了一个转角的雅间,既能欣赏秦淮河的美景又清净,见的易知足缓步踱进来,他和杜长德两人连忙起身相迎,神情恭敬的拱手道:“见过易大掌柜。” 还了一礼,易知足才含笑道:“坐,都坐,没必要拘礼。”说着,径直在主位上落座,吴飞扬殷勤的为他斟了杯茶,这才落座笑道:“易大掌柜所需的船只昨日都已备齐,何时启运,吩咐一声便是。”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辛苦了。” “易大掌柜这话可就见外了。”吴飞扬笑道:“元奇这次大手笔赈济河南安徽灾民,咱们漕帮上下可是佩服的紧,家父已经捎信给漕帮各个码头,但凡是插有元奇旗帜的赈灾船只,一律沿途护送,妥善照顾,但有所需,竭力满足。” “有漕帮大力协助,这次赈灾必然顺利不少。”易知足说着拱手道:“代我谢过令尊。” “易大掌柜无须客气。”杜长德缓声道:“漕帮有不少帮众都是安徽河南两省的,漕帮这次既是帮元奇,也是帮自己,大当家说了,此次元奇所用船只一律免费,也算是咱们漕帮为赈灾尽一分力。” “吴大当家高义。”易知足道:“以在下所知,河南安徽两省已有二十三个州县受灾,如此大面积,元奇人手严重不足,漕帮能否调派些人手协助?” 杜长德有些意外的道:“元奇不打算通过地方官府赈灾?”(未完待续。) 第三八八章 官商合办 元奇这次赈灾相当于在河南安徽打广告,岂会通过地方官府之手?再则,对于地方州县的官员,易知足也不信任,那些个雁过拔毛的龌龊官儿但凡银子过手都会捞一把,一众胥吏也是猪过拔皮,层层侵吞克扣,落到灾民口中的还能剩下多少? 他可不希望元奇用于赈灾的银子大部分都落入贪官污吏的腰包,不过,他自己就是官员,这些话却是不好说出口,当即就瞥了吴飞扬一眼。 吴飞扬一笑,大包大揽的道:“易大掌柜放心,元奇此次赈灾,堪称从未有过的壮举,漕帮上下必然竭尽所能帮衬,漕帮什么都缺,唯独不缺人。” “有飞扬这话,我可就放心了。”易知足含笑道,说着话的功夫,一应早点已是流水般的送了上来,糖粥藕、糖芋苗、五香蛋、荤素干丝、酥烧饼、小笼包、锅贴.....林林总总摆了一大桌。 吴飞扬一早就来了,灌了一肚子的茶水,早就饥肠辘辘,当即连忙殷勤的招呼,易知足也确实有几分饿了,当即打住话头,先填肚子。 吃过早点,用茶水漱口之后,易知足点了支雪茄,这才缓声道:“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大事不少,我打算借机上书朝廷,再次建言修建铁路,明确提出修建京杭铁路——京师至杭州的铁路,希望漕帮也能乘势而动,以为呼应。” “那么快?”吴飞扬大为意外的道。 “不过是乘这机会造造声势罢了。”易知足道:“眼下朝廷根本无暇考虑修建铁路事宜,怎么着也得等安定下来,才会考虑修建铁路之事,至少得等到一两年后。” “京杭铁路?”杜长德试探着道:“易大掌柜有几分把握?” “英夷侵犯沿海,户部银库亏空案、河南大水,这三件事情接连发生,根子都在于银子.....。”易知足顿了顿,才道:“如果说以前促使朝廷下决心修建铁路只有三分把握,经历这一串的事情之后,如今至少能有六七分的把握。” 那么大的把握?杜长德有些将信将疑,吴飞扬却道:“咱们素来不问政事,易大掌柜能否详细的说说,修建铁路跟英夷有什么关系?” 易知足笑了笑,道:“英夷舰队侵犯大清沿海,水师无一战之力,只能任由英夷舰队在沿海横冲直撞,恣意肆虐,朝廷对此如何想?最迫切的便是整饬沿海水师,建造能与英夷舰队抗衡的战舰,如此,才能保得东南财赋重地的安宁。 战舰有多贵,知道吗?一艘战舰少则数十万,多则上百万,甚至是数百万两银子,建造一支庞大的水师舰队,那需要数千万两甚至是上亿两的白银。 户部银库亏空案的爆发,说明国库空虚已经到了一个十分危险的地步,河南大水对于朝廷来说更是雪上加霜,朝廷眼下最需要什么?银子!铁路修建,尤其是京杭铁路,一旦建成,一年至少能为朝廷节省数百万两银子,你说朝廷会不会动心?对于朝廷来说,眼下没有什么事情比增加国库收入更为紧要!” 杜长德点了点头,道:“还是易大掌柜看的透彻。” 闲谈了几句,见易知足再没提什么正事,吴飞扬、杜长德两人便起身告辞,这事他们得尽快回禀,毕竟不是小事。 待的两人离开,江宁分行大掌柜姜雨恒谨慎的道:“此次黄河决口,河南有十余州县遭灾,江宁分行颇有些周转不开,且河南并无分行,能否将赈灾数额压低一些,一个州县五千两......。” 此番元奇赈灾,易知足定下的是一个州县一万到二万的赈济规模,不仅是因为遭灾的州县数目多,也是考虑到元奇这段时间手头紧,听的这话,他摇了摇头,道:“元奇在河南是没开设分行,但迟早会开,还有,元奇团练有不少河南籍的,一视同仁,有利于增强元奇的凝聚力,再则,上海会接纳不少的河南流民灾民,眼光的看长远一点。” 姜雨恒哪里想得到一个赈灾还能牵扯到这么多事,当即讪讪的道:“还是大掌柜的虑的长远。” “广州很快就有大笔汇款过来,不用担心周转不过来。”易知足说着起身来,边走边道:“此次赈灾,事无巨细都要细问,要积累经验,事后还要做好总结。” “属下谨尊大掌柜吩咐。”姜雨恒连忙应道。 出了‘孙楚酒楼’与姜雨恒分手之后,易知足没回总督府,而是沿着秦淮河西岸一路缓行,欣赏秦淮河景色,走走停停了小半个时辰,来到一座不甚起眼的院子前面,他略微偏头示意警卫上前拍门,很快,门一开,露出金英俏丽的脸庞来。 待的易知足缓步入内,关上门,金英才惊喜的道:“少爷来金陵了?” 打量了院子里情形一眼,见拾掇的甚至是整洁,易知足才含笑道:“来几日了,最近可有什么异常?” “那少爷定然没有看到奴婢新禀报的消息。”金英领着他进了厅堂,才道:“近些日子,江宁来了不少道上的朋友,都是打广州广西福建来的。”边说她边麻利的给易知足斟了杯凉茶。 喝了一杯凉茶,易知足才道:“没打听他们的来意?” “哪能不打听.....。”金英道:“这些人来江宁是给一位收山的老前辈祝寿的。” 祝寿?易知足随口问道:“谁过生,有这么大的面子?” “说了少爷也不认识。”金英笑道:“徐庭山,金陵‘顺泰镖行’徐老爷子,今年六十大寿,徐庭山走南闯北四十年,交际广,手面宽,在江湖上也算得上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 “寿辰还有多长时间?” “下个月初八,还有大半个月。” 不出所料,这些前来江宁祝寿的江湖人应该都是天地会的,只不过为了保密,天地会将这些会众都蒙在鼓里的,等到英军战舰进了吴淞口,天地会才会部署具体的任务,很明显,这是为里应外合做准备,易知足心里暗忖,天地会这次可是走的有些远了。 不过,从这一点,他也能更加肯定,英夷的攻击目标是江宁,七月初八,看样子,英夷攻击江宁,也确实是定在七八月间,这一切都附和他的猜测,半晌,他才问道:“青莲教有没有人来凑热闹?” “有——。”金英点头道:“江西湖广零星的来了几个,都不认识。”说着,她眼珠一转,道:“不会有危险吧?” 易知足笑道:“能有什么危险?只要他们不生事,没人愿意理会他们。” 将近中午,易知足想回到总督府,回到暂住的独院,洗了个澡,他正准备睡个午觉,李旺却进来禀报道:“户部左侍郎吴大人前来拜访。” 吴其浚?易知足略微有些意外,他来江宁并未在官场上走动,知道的人并不多,吴其浚如何知道的?心里疑惑,他还是快步迎了出去,对方虽然是在江宁筹备户部银行,但毕竟是户部左侍郎的官身,他还真不好怠慢。 易知足赶到门口,就见吴其浚一身长衫,不慌不忙的摇着折扇,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当即连忙拱手笑道:“吴大人有事遣人来知会一声便是,何敢劳大人亲自登门。” 吴其浚含笑还了一礼,道:“知足悄然前来江宁,老夫敢公然召唤?” “大人请。”易知足连忙伸手礼让。 两人进的房间寒暄落座,易知足便含笑道:“户部银行筹备的如何,打算何时挂牌开张?” 提起这茬,吴其浚微微摇了摇头,道:“如今这情形,老夫还真是有些担忧,不敢贸然开张。” 易知足拿不准对方是否清楚江宁会战之事,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说,笑了笑,他才含糊的道:“这是大清第一所官办银行,大人谨慎一些,也是情理中事。” “听说元奇的动作倒是够快的,如今在江苏、安徽、江西、浙江四省都已相继开设了分行。”吴其浚缓声道:“户部银行开张,知足可得多多帮衬。” 这是什么意思?易知足试探着道:“大人的意思,户部银行与元奇联号划拨?” 吴其浚看着他道:“有没有可能更进一步合作?” 更进一步合作?易知足一楞,随即道:“大人不妨明言。” 话说到这份上,吴其浚也不兜圈子,径直道:“王中堂给老夫来信,提出一条新思路——官商合办银行。” 王鼎这是出的什么馊主意?易知足不由的暗自腹诽,官商合办银行,朝廷现在穷的叮当响,拿什么跟元奇合办?打着合办的名义吞并元奇?这胃口未免太大了,也不怕绷掉牙。取了一支雪茄缓缓点燃,喷出一团烟雾,他才闷声道:“官商合办,可有具体的章程?” “暂时还没有具体章程。”吴其浚如实说道:“不过,朝廷希望与元奇联手,垄断江南的钱业。” 易知足略带讥讽的道:“朝廷能拿出多少银子来?” “重在监管,股份是其次。”吴其浚毫不讳言的道:“朝廷目前的窘迫境况,知足想必很清楚,如今朝廷急于垄断江南钱业,以便于能够尽快在江南发行国债。” 易知足抽着雪茄没吭声,朝廷急于在江南发行国债,却又不放心让元奇垄断江南钱业,所以才想出一个官商合办银行,主要目的在于监管,这个想法,不算过分,甚至可说是合情合理,但问题是如何监管?这年头,要监管遍布几省数以千计甚至是上万家银行分号,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见他不吭声,吴其浚接着道:“王中堂在信中说的很明白,若是能够官商合办银行,别说是垄断江南,就是垄断整个大清的钱业,朝廷也是乐见其成。” 垄断整个大清的钱业,这个诱惑倒是足够大,易知足身子略微往后靠了靠,道:“朝廷打算如何监管?” 听的他如此问,吴其浚心里暗喜,看来还真是有戏,当即便斟酌着道:“朝廷充分尊重元奇的意见,最好是既不有损元奇的利益,又能有效的监管。” 易知足听的心里暗笑,也就是说,朝廷如今只是有这个意向,没有具体的章程,也没有具体的监管办法,而是想通过与他洽谈协商,看有没有可行的法子,说白了,这是让他提出可行而又有效的办法来,这简直就是让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过,不得不说,官商合办银行,对于元奇来说有着巨大的好处,有朝廷的参与,实施垄断,可说是事半功倍,若是拒绝,元奇在江浙必然是举步维艰,而且朝廷还有可能与其他商帮联手开办银行以打压元奇,杭州如今就已经有这个苗头了。 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官商合办银行,这在西洋各国没有成例,无例可循,而且在下也不清楚,朝廷所谓的监管,是监管哪些方面?这事需要从长计议。” 听的这话,吴其浚略微有些失望,沉吟了片刻,他才道:“元奇如今能否尽快在江浙发行国债?”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在江浙发行国债,待的江南战事结束,安定下来,可以尝试,但是元奇不能象在广州那般承接包揽,大人也清楚,元奇在江浙还没有站稳脚跟,而且近段时间元奇的资金实力在大幅缩水。” 大幅缩水?吴其浚看了他一眼,道:“赈灾?” “赈灾不过数十万两。”易知足苦笑着道:“大人不为认为在下这个参赞大臣仅仅只是参赞军务吧?” 吴其浚登时反应过来,朝廷任命易知足为参赞大臣完全是冲着元奇的银子去的,他有些无语的摇了摇头,真不知道朝廷是怎么想的,元奇就算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这么着折腾,也亏的是元奇,换做其他商团,早跨了! 略微沉吟,他才道:“户部银库巨额亏空,朝廷眼下处境是艰难一些,不过,眼前总还能应付的过去,往后才更为艰难,若是不能尽快在江浙发行国债,才是最为堪忧,孰轻孰重,知足可的掂量清楚。” 这话说的含糊,但易知足却是听的明白,当即拱手笑道:“谢大人提点。”(未完待续。) 第三八九章 督师杭州 江宁,大胜关码头。 原本密密麻麻停泊在码头附近大大小小的商船货船漕船等民船都被驱逐一空,码头上下如今全部是清一色的水师战船,江面上水师战船来回游弋,河岸上全副武装的兵丁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派肃杀景象。 早在十日前,就不断有水师战船和大队兵丁源源不断的汇集大胜关,江宁城里外也早都传遍了,钦差大臣,两江总督林则徐将领兵前往杭州,收复被英夷侵占的宁波府县。 上午辰时四刻,林则徐就摆开钦差仪仗浩浩荡荡的前往大胜关,江宁城阖城大小文武官员齐齐相送,满城士绅商贾百姓纷纷夹道相送,整个金陵城一片沸腾,还有不少特意赶往大胜关下游江面去观看难得一见的盛大的出征场景。 近段时间以来,《江宁日报》每天都会刊载英夷舰队肆虐东南沿海,攻打劫掠沿海府县,侵占宁波府所犯下的烧杀淫掠等累累恶行,同时刊载文章颂扬抗击英夷战死的文官武将等英烈事迹,地方士绅乡民组建团练积极抗击英夷的报道也是频频刊载。 当然,林则徐在两广总督任上连战连捷,大败英夷的战绩也没少介绍,如今林则徐再为钦差,率领水陆二万大军南下杭州,督师抗击英夷,收复宁波,彻底点燃了江宁城官绅士民抗击英夷的热情。 庞大的钦差仪仗队穿过半个江宁城抵达大胜关,身为参赞大臣的易知足不由的暗松了口气,钻身出轿,见的码头上下战船密布,旌旗招展,他暗忖这动静可真是足够的大了,大张旗鼓,举行出征仪式的主意,就是他出的。 这次出征杭州,林则徐从湖南、安徽、江苏抽调了二万兵马,水陆并进前往杭州,就是要给英军造成假象,江宁上下防御空虚,虽然易知足已经断定英军极有可能就在今年的七八月间会攻击江宁,但他还是希望尽量为英军创造攻击江宁的机会,增强英军攻击江宁的信心,说实在的,他但心英军拖延,若是拖延到明年,朝廷没给拖跨,元奇有可能会先被拖垮。 经过简洁的仪式之后,满载兵丁的水师战船队在隆隆的礼炮声中缓缓的离开了码头,甲板上,身为钦差的林则徐拱手告别一众相送的官员士绅,宽大的官舱中,从来没见过英军战舰,也极少乘船的僧格林沁好奇的问道:“英夷战舰究竟有多厉害?” 听的这话,老将杨芳也看了过来,他虽然戎马一生,却都是在内陆,也没有接触过英夷战舰,自然是关心,易知足慢条斯理的抽了口雪茄,这才缓声道:“情况上不是已经说的很清楚,英军这次来犯最大的战舰,是三级战列舰,也就是他们的主力战舰,标准配置是七十四门火炮,定员六百八十人,一侧火炮有三十多门,可以同时开炮,那威力你们想想。” 杨芳道:“听说英夷战舰有三层高?那的多大?” “有咱们乘坐的这艘战船四五个大。”易知足缓声道:“英军战舰不仅是高大,而且也十分坚固,海船与内河的船完全不是一个慨念,因为海上风浪大,不坚固根本无法出海远航。” 僧格林沁道:“那样一艘三级战列舰要多少银子?” “西洋的战列舰是按排水量的吨位来计价的,单价是一吨一百五十两,三级战列舰一般排水量在二千吨以上........。”易知足沉吟着道:“仅就战船造价,在三十万两,加上火炮,若是都用西洋火炮,四十万两罢。” 一艘战舰就要四十万两银子?僧格林沁、杨芳眼睛都瞪得溜圆,那打造一支舰队要多少银子?数百万两?半晌,杨芳才道:“英夷如此有钱?” “英吉利远比咱们想象的有钱。”易知足颌首道:“这种三级战列舰是他们的主力战舰,至少有六七十艘,其他辅助战舰就难以统计了。” 沉吟了一阵,僧格林沁才道:“若是要护得东南海疆安宁,朝廷要建造几支舰队?多少艘战舰?要多少银子?” 听的这话,易知足心里不由的暗喜,看来道光是起意要建造舰队以保护东南海疆了,略微沉吟,他才道:“咱们大清海岸漫长,至少需要两支规模不小的舰队——南洋舰队和北洋舰队,按二十艘主力战舰,一百艘各种辅助战舰来算,三千万两银子应该差不多。” “三千万!”僧格林沁喃喃道:“这将近是朝廷一年的岁入了。” 三千万,易知足这已经是大打折扣了,怕的是吓着道光,他可是巴不得朝廷起意打造舰队,如此,朝廷才会急缺银子,这有利于他推动铁路修建,也有利于朝廷放纵元奇的发展,毕竟元奇有能力为朝廷额外增加足够多的银子。 笑了笑,他才不急不缓的道:“打造舰队,确实相当的耗费银子,不过,不能只看开支,不看节约。” “这话如何说?” “大清现有的海防,别说是抵御西洋各国的舰队入侵,就连缉查鸦.片走私都没有能力,说句不好听的,形同虚设。”易知足毫不客气的说道:“海防策略应该转换思路,改被动性防守为攻击性防守。 打造舰队,就属于攻击性防守,两支规模庞大的舰队,完全足以防守大清万里海疆,如此一来,沿海各省的水师可以大规模裁撤,沿线海防工事也没必要再维护,只需要守住几个重要的点便可,每年能节省多少银子? 再则,打造舰队,也不是一蹴而就之事,可以分批投入,十年之内,舰队能够成形,就已经不错了。” 僧格林沁点了点头,每年三四百万的投入,朝廷紧紧裤腰带还是能够拿得出来的,看来,这打造舰队,还是大为可行的。 就在水师战船队浩浩荡荡的沿江南下,经运河前往杭州之时,一支由一百多艘大小货船组成的船队也正经岳阳一路顺江而下,所有的船上都满载着一包包的粮食,船舷两侧都标写着大大的“赈济安徽河南水灾”,船头上飘扬的白底蓝框的旗帜上则写着“元奇”两个大字。 随着元奇在江南扩张,东南半壁各省如今不知道元奇名号的士绅商贾还真没几个,大江之上过往船只,看到元奇如此大规模的赈灾手笔,都是暗暗咋舌,在感慨元奇实力雄厚的同时,也佩服元奇的善举,如此大手笔的善举可说是闻所未闻,不少船只纷纷主动避让,更有人高声为元奇喝彩。 居中的一艘大船上,四十多岁的范学举坐在船舱里悠闲的抽着旱烟,他原本是广州西关“四海钱庄”的二掌柜,在元奇兼并广州钱业之时,率先并入元奇,这一冒险之举为“四海钱庄”的所有掌柜伙计都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好处,他身为二掌柜更是受益匪浅,如今已是元奇安庆分行的大掌柜,实则就是元奇在安徽的一省总掌柜。 这次元奇赈济安徽河南水灾,前往湖南采购粮食,因为数额巨大他不放心,亲自出马,他很清楚,元奇这次大手笔赈灾不仅利于元奇在安徽迅速打开局面站稳脚跟,而且还能为元奇向周边几省扩张打下基础,自然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看着沿途避让的船只,听着不时传来的高声陈赞,他对大掌柜易知足着实是佩服的五体投地,这一次赈灾,元奇的名号怕是要响彻大江南北,虽说投入不少,但还真是值得! 杭州,北关码头。 浙江巡抚刘韵珂带着杭州城里大小文武官员恭候在码头上迎接钦差大臣,天气正是最酷热的时候,虽然坐在临时搭建的长棚里,但烈日当顶,又没有一点风,一众官员仍然如同坐在蒸笼里一般,尽管不停的摇着折扇,但一个个前胸后背都湿了一片。 刘韵珂年纪不大,还差一年才到知天命之年,他是嘉庆十九年进士,宦海二十年,从七品小京官做到一省巡抚,而且还是浙江巡抚,实则也算是一帆风顺了,当然,没有这一场战争,他怕是还在四川做布政使,他很清楚,之所以能够接任浙江巡抚,是因为他积极主战。 不过,自英军攻占宁波之后,与英军小打小闹了几场,他却是有些动摇了,英军的战力与他之前想象的相去太远,完全可以说不是一个级别,这次林则徐率领两万大军前来杭州,他心里没有一丝喜悦,反而是深深的担忧,林则徐的强硬,他是极为清楚的,他担心林则徐在宁波碰的头破血流。 “来了!来了!”长棚里一阵骚动,一众官员都暗暗松了口气,总算是来了,不用遭这罪了。 待的钦差官船抵达码头,刘韵珂连忙率领一众文武迎了上去,迎接钦差礼仪毕,林则徐才上前伸手虚扶了刘韵珂一把,待其起身,才含笑道:“玉坡兄坐镇杭州,积极备战,致使英夷不敢轻犯,实是劳苦功高。” “惭愧,惭愧。”刘韵珂客气道,心里却是暗忖,什么英夷不敢轻犯?英夷压根就没攻打杭州的意思,说着,他却步伸手礼让道:“钦差大人等舟车劳顿,在下等已备好酒宴为诸位大人接风洗尘。” “酒宴就免了。”林则徐缓声道:“待退了英夷,收复了宁波,本钦差再摆庆功宴与诸位同庆。” 听的这话,杭州一众官员一根弦登时就绷紧了,看这架势,钦差大人是迫不及待的要用兵收复宁波,刘韵珂心里也是一沉,不过,当着众人的面,他也不好多说什么,连忙伸手道:“恭请钦差大人入城。” 林则徐将钦差行辕安在西湖白堤孤山南麓的诂经精舍,这是以前的浙江巡抚阮元创办的,时间不长,但这里景色好,距离城中一众官衙也不远。 下的轿来,见钦差行辕对面就是西湖,易知足不由的满心欢喜,久闻西湖之名,这下倒是有时间以好好逛逛西湖了,别看他们这次率领两万大军杀气腾腾的赶来杭州,实则只是做做样子,压根不会跟英军发生大战,有的是闲暇时间。 林则徐下轿扫了杭州众官员一眼,道:“诸位都散了罢。” 一众官员早就等着他这句话,纷纷见礼告退,浙江巡抚刘韵珂却没走,陪着林则徐缓步进了行辕,林则徐随口问道:“杭州现在情况如何?” “还算稳定。”刘韵珂回了一句。 “一路进城,市井间却不甚繁华。” 何止是不繁华,分明就是萧条,刘韵珂苦笑着道:“英夷已经侵占慈溪,距离杭州不过二三百里,三日可至,城中百姓大多都已出城避祸,何来繁华可言。” 两人说着话进了院子,在厅堂落座之后,刘韵珂才迟疑着道:“有句话,在下不知该不该说......。” 林则徐看了他一眼,道:“玉坡兄有话尽管坦言。” “英夷并无进攻杭州之意。”刘韵珂沉声道:“攻占慈溪之后,英夷便不再北犯,似乎有意和谈......。” 听的这话,林则徐面色一冷,道:“玉坡兄对英夷战力了解多少?” “恕在下直言。”刘韵珂沉声道:“英夷所依仗者,并非只是船坚炮利,上岸陆战,八旗绿营也绝非英夷之敌,英夷火枪犀利,阵形熟练,足以以一挡十,如今宁波府县包括定海在内,驻扎的英军至少有万余。” 说着,他轻叹了一声,道:“宁波,咱们浙江上下也不是不想收复,总兵李廷扬、按察使蒋文庆在绍兴与英夷几番交手,皆是徒增伤亡,为防动摇军心,引发恐慌,在事一直压着没敢上报。” 讳败不报,这是官场风气,林则徐倒也没想责怪他,毕竟对方还是敢打的,比起那些个望风而逃,不战而逃之辈强的不是一星半点,对方说这番话的意思,他也清楚,这是婉转的让他不要出兵收复宁波,以免大败。(未完待续。) 第三九零章 大战在即 林则徐大张旗鼓的率领二万大军前来杭州,在北关码头一下船就毫不讳言的要收复宁波,不过都是虚张声势,其实并无意在浙江大动干戈,但下车伊始,身为浙江巡抚的刘韵珂便迫不及待的婉转进言,阻止他出兵收复宁波,这令他无比的郁闷。 若是前任巡抚乌尔恭额如此,尚且说的过去,但这个刘韵珂却是主战派,而且接任浙江巡抚以来一直是积极备战,他的态度出现如此大的转变,可不是什么好事。 略微沉吟,林则徐才道:“玉坡兄该不会是被英夷吓破胆了吧?” 这话说的很不客气,刘韵珂却丝毫不恼,身子稍稍往后仰了仰,平视着林则徐,道:“大人是主持浙江军务的钦差,只要杭州城不丢,浙江战事胜败,与在下这个浙江巡抚有多大的干系?” 这倒是实情,有林则徐这个钦差坐镇杭州,即便是兵败,与身为浙江巡抚的刘韵珂干系也不大,除非是丢了杭州城,才会牵连到刘韵珂,见对方将话说的如此明白,林则徐清楚必然事出有因,当即道:“玉坡兄有哪些担忧,不妨明言。” 沉吟了一阵,刘韵珂才沉声道:“在下曾经亲往绍兴督战,亲眼目睹与英夷交战,英夷不独火枪精良,有火炮助阵,还有火箭火弹,既能及远,又密集如雨,非血肉之躯可敌。双方战力悬殊之大,实是超乎想象。此是其一。 其二,英夷进可攻,退可守。此战咱们没有丝毫胜算,至少在下看不到一丁点胜利的希望,就算大人能凭借兵力优势,不计伤亡,侥幸击溃英夷,英夷尚且能够退回战舰,退回定海,然后重整旗鼓,卷土重来。 其三,英夷在宁波并非如报纸所言,恶行累累,反而是以小信小惠邀结人心,虽然大户巨室不会为英夷所诱,但不少无赖之徒却为英夷所诱,充当汉奸,乐为效力。 其四,大人可曾想过,若是大败,将是何后果?即便英夷不乘胜追击,溃兵游勇,也足以糜烂浙江,更为可虑者,是盗贼蜂拥而起。尤为可虑的是,一场大败,不仅增添英夷气焰,也会为日后朝廷与英夷和谈埋下后患。” 说完,他长叹了一声,道:“要败英夷,重在海洋制胜,而非是陆战,” 听的他这番话,林则徐微微点了点头,虽说是怯战,但分析的却不无道理,说的也是实情,默然良久,他才顺水推舟道:“玉坡之言,本钦差会慎重考虑。” 见他说的郑重,刘韵珂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他怕的就是林则徐刚愎自用,听不进意见,急于派兵收复宁波,那对朝廷,对林则徐,对他本人来说,都非是幸事,他心里很清楚,若是收复宁波,必定是大败,绝无幸免,除非是元奇团练......。 想到元奇团练,他试探着道:“易大人既为参赞大臣,元奇团练是否已调来杭州?” 听他问及元奇团练,林则徐看了他一眼,元奇团练有一部是从广州经由福建进入浙江如今就驻扎在浙江湖州府长兴县,而且已经有几个月之久,对方身为浙江巡抚,是毫不知情?还是有所怀疑? 笑了笑,他不答反问,“元奇团练前来难道就能改变战局?” 刘韵珂点头道:“元奇团练能够一战收复定海,战力非同小可,若能前来杭州,收复宁波,或有可能。” “玉坡兄是想元奇团练再度收复定海吧?”林则徐笑道:“易知足可不会做亏本的买卖,英夷势大,他哪里舍的把元奇团练拼光?” 宁波府,定海县。 东岳宫山,黄殿元站在山顶,眺望着杭州方向,神情有些阴郁,英军战力强横,虽然兵力不多,但纵横沿海,所向披靡,八旗绿营根本不是对手,但英军目的十分明确,轻易无法影响,这让他很是有些沮丧。 当初英军攻占宁波的慈溪、余姚,他就建议全力推进,乘清兵溃败之机,直接攻打杭州,一举占领杭州,但璞鼎查根本就不予采纳,他实在弄不明白,那些个英军统帅脑子究竟是怎么想的,如此大好机会,竟然白白放过! 林则徐率领两万大军抵达杭州,扬言收复宁波,让他心里再度升起一丝希望,但林则徐却是一改在广州的风格,居然将两万大军尽皆部署在钱塘江北岸,一看就是采取守势,根本就没有打算收复宁波的迹象,这让他无语到了极点。 他渴盼英军和清兵在杭州或是围绕着杭州爆发一场大战,不论谁胜谁败,对于天地会来说都是难得的浑水摸鱼,染指浙江的机会,但眼下这局势,浙江这一战,怕是很难打起来了。 肥肥胖胖的姚启昌快步过来,一脸欣喜的道:“少主,有舰队回来了。” 听的这话,黄殿元连忙绕到对海一面,一眼望去,海面上一溜黑点正向定海移动,没有听到报警,这自然是英军的战舰,姚启昌将一个单筒望远镜递给他,道:“少主猜猜,是南上的,还是北下的?” 距离太远,用望远镜也没起什么作用,只比划着瞧了瞧,黄殿元便道:“香港的舰队要封锁珠江口,怎会南上,肯定是从登州来的。”说着,他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英夷这是要准备动手了! 定海县衙,大堂——英军指挥部,璞鼎查扫了一眼在座的义律、巴加、郭富一眼,缓声道:“林则徐的援兵已经在钱塘江北岸布防,诸位分析一下,是在杭州打一仗,还是直接去打江宁?” “我不赞成打杭州。”陆军少将郭富开口道:“清兵明显是采取防御的态势,咱们若是攻打杭州,钱塘江不容易过,而且无法保障后勤补给,就算能够攻下杭州,也没法长期占领。” 海军少将巴加也不赞成打杭州,杭州离海太远,战舰又不能沿钱塘江逆流而上,若是打杭州,海军就只能看热闹,当即就附和着道:“我也不赞成打杭州。海军无法参战,仅依靠陆战队,兵力严重不足。” 略微沉吟,义律才开口道:“杭州是浙江的省会,城墙高大厚实,没有强大的火炮支援,不可能短时间内攻下,那对陆战队来说,完全是冒险。” “这么说来,大家都赞成打江宁?”璞鼎查看了几人一眼,实则,他觉的,最为理想的就是清兵收复宁波,在宁波与清兵大战一场,那绝对是十拿九稳,无须冒一点风险,遗憾的是,清兵不肯上当。 见的三人点头,璞鼎查接着道:“再有三个月时间,就是扬子江的枯水期,届时,水位将大大降低,不利于大型战舰航行,如今林则徐又从江宁抽调了二万兵力前来杭州,可以说,眼下是攻击江宁的最好机会!” 略微一顿,他便沉声道:“北上的舰队已经回港,修整三日,郭富将军,后天早上开始正面攻击绍兴,规模大一点,最好一举攻占绍兴,吸引一下他们的注意力。” 杭州,钦差行辕。 眼见的日头西沉,易知足偕同潘仕明缓步走出钦差行辕,准备泛舟西湖,晚上好好的轻松轻松,才出大门,就听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易知足循声望去,见是驿差,心里登时有一沉,敢快马直接到钦差行辕大门外,肯定是急报。 他当即缓步走到一处树荫下,点了一支雪茄,才对潘仕明道:“等等,估计是军情。” 他料的不错,不一会,一个亲卫便快步奔了出来,一眼见到树荫下的易知足,连忙上前躬身道:“易大人,钦差大人有请。” “看来只能改日了。”易知足一脸抱歉的看了潘仕明一眼,随即快步返回行辕,一进房间,林则徐便对他道:“方才驻守绍兴总兵李廷扬、按察使蒋文庆急报,英军于今日上午突然大举进攻,于午后攻占绍兴城。” 英军突然攻占绍兴?易知足眉头一皱,也不与林则徐客气径直在下首落座,道:“英军攻占绍兴,是冲着大人来的?” 林则徐苦笑着道:“英军一直没有大举攻打绍兴,偏偏在咱们到达之后,才攻占绍兴,这是给咱们一个下马威。” “不对。”易知足缓缓的摇了摇头,道:“这事透着蹊跷,大人试想一下,英军若是要吸引咱们救援绍兴,没有必要打的如此干净利落,不给咱们增援绍兴的机会。” 林则徐沉吟着道:“会不会是想围绕着杭州与咱们大打一场?” “有这个可能。”易知足缓声道:“但也有可能是吸引咱们的注意力,英军北上的舰队已经返回定海,大人觉的英夷攻打杭州的可能大?还是攻打江宁的可能大?” “江宁?” “在下觉的也是攻打江宁的可能大。”易知足缓声道:“大人为钦差,率领大军前来杭州的消息,早已经散播开,从大胜关水陆兵马开始集结,到咱们抵达杭州,已是大半个月,英军舰队这个时候返回定海,为什么?若是围绕杭州开战,完全没有必要调北上的舰队回来。” “知足的意思......。”林则徐沉吟着道:“英军的异动,意味着马上即将攻打江宁?” “不可不防。”易知足道:“大人坐镇杭州,在下连夜赶回上海。” 江宁会战毕竟才是主战场,而江宁会战的重中之中,又是易知足负责的吴淞口炮台,能不能将英夷舰队堵在长江,吴淞口至关重要,林则徐也不敢大意,当即颌首道:“如此也好,英夷舰队动向,本钦差随时八百里加急传递上海。” 英军攻占绍兴后,并没有向曹娥江防线发起大规模攻击,而是一反在宁波、慈溪的温和,在绍兴城里大肆的烧掠抢劫,随后留下五百人驻守绍兴,其他部队携带大批劫掠的物质撤回定海。 杭州到上海不过三百余里,易知足没走运河,而是径直走陆路,经嘉兴府直接穿插而过,两日后抵达松江府,他便没有前行,而是进了松江府城寻了一间客栈包下一个清净的独院住下。 他不敢回上海,上海鱼龙混杂,是消息集散之地,他身为参赞大臣,在杭州销声敛迹,问题不大,若是出现在上海,那必然是会令英夷生疑,他可不想功亏一篑,临门一脚之时露出老大一个破绽。 饱饱的睡了一天,次日一早,他才遣人去江南提督署请陈化成微服而来,不多时,一身便服的陈化成就火烧火燎的进了院子,一见面就道:“幸亏来的早,再迟一脚,老夫就去上海了。英夷舰队主力已经离开定海。” 易知足对此早有所料,不以为意的道:“什么时候?” “昨天上午。”陈化成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道:“知足似乎一点不急?英夷舰队这会想必已经在吴淞口了。” “急什么?”易知足道:“英夷舰队还在陷阱外面转悠,有什么可急的?” “你不急,老夫急。”陈化成瞪了他一眼,道:“老夫得快马赶去吴淞口炮台指挥,要不那些龟孙子乱放一通火炮就会跑人!” 易知足微微点了点头,若是吴淞口炮台抵抗的太差劲,也容易引起英夷舰队生疑,不过,让陈化成去吴淞口炮台,他还真是有些不放心,毕竟陈化成就是战死在吴淞口炮台的,他不是什么宿命主义者,但这种事情,能避免还是尽量避免的好。 他可不希望陈化成稀里糊涂的把命丟在吴淞口,关门打狗,要借重这位水战经验丰富的老将的地方多的是,略微沉吟,他才道:“吴淞口炮台,陈军门就别去了,派个总兵去罢,咱俩还是好好商议一下,如何夺回吴淞炮台......。” 陈化成一脸诧异的道:“在松江府商议?” “那总不至于去宝山县城吧?” “就是不去宝山,也该去上海吧,这里离着上海可有百余里。” “成。”易知足爽快的道:“那在下赶回上海,在义勇大营恭候军门。” 听他说在义勇大营恭候,陈化成也是反应过来,笑道:“知足可够谨慎的,成,晚上在义勇大营见。”(未完待续。) 第三九一章 江宁会战(一) 长江口外,一大片黑压压船只停泊在海面上,大小船只桅杆上悬挂着的米字旗在风中烈烈做响,抵达海口的英军舰队并没有急于进入江口,而是耐心的等待着。 江口航道上,十多艘先遣船异常忙碌的进行着最后的各项水文探测确认,并且沿途安放浮标,设置水标船,标识航道,为舰队通航做着各项周密的准备。 “康华丽”号旗舰上,璞鼎查面无表情的放下望远镜,望着宽阔的江口久久无语,舰队进入扬子江航道,逆江而上攻击江宁,要冒很大的风险,这一点,他十分清楚,虽然经过了反复的侦查,做好了充分周密细致的准备,也制定了应急方案,但他心里一点也不觉的轻松。 义律缓步踱了上来,道:“明天一早,就能发起攻击了吧?” 璞鼎查头也没回的道:“你担心什么?” “时间耽搁的越久,对方集结的兵力就越多。” “再多的兵力也是不堪一击。”璞鼎查语气很是不屑的道:“我很乐意一战摧垮对手的抵抗信心。” 英军舰队大举压境,吴淞炮台的气氛登时紧张起来,一众官兵都忙着做战前的准备,宝山县城则是一片慌乱,城內百姓蜂拥着出城躲避,在城墙上去巡视防务的宝山知县周恭寿看着城里一片混乱的情景不由的一脸郁闷,百姓可以出城避祸,他身为知县,却是守土有责,真他娘的晦气! 陈化成午后才赶到宝山县城,闻知英军舰队并没攻击迹象,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略微歇息就亲往吴淞炮台巡视,以鼓舞士气。 上海县城比宝山好不了多少,同样是人心惶惶,士绅商贾百姓纷纷涌出县城避祸,略微有些不同的是,县城里大街小巷都有背着火枪的义勇兵丁四处巡逻,虽是人心慌乱,却并不混乱。 苏州河口、陆家嘴两岸却是一片忙碌,这里是上海县城的第三道防线,也是最后一道防线,也是完全由义勇防守的一道防线,除了了五百人在城中维持秩序外,所有的义勇都在阵地上忙碌着,加固工事,安置火炮,搬运弹药。 三团团长肖明亮在阵地上来回的巡视检查,心里既是兴奋,又是担忧,英军主力舰队终于出现在长江口,这意味着江宁会战将正式打响,这半年的部署总算是没白费心血,担忧的却是上海能不能保得住。 他很清楚,吴淞炮台不是虎门炮台,根本就阻挡不了英军舰队的攻击,一旦吴淞炮台失守,仅靠这二千新训练出来的义勇和这些有限的火炮,要想挡住英军舰队,那无异于是痴人说梦。 “肖团长。”一名团勇快步过来敬礼道。 来人是易知足警卫连的班长胡一波,肖明亮一喜,正待开口,胡一波却抢着道:“请肖团长回营。” 肖明亮一喜,交代了几句便迅速的赶回义勇大营,因为义勇都抽调一空,大营里相当的安静,打马直接冲到议事大帐外,他才纵身下马,进入大帐,见的易知足正在看挂在墙上的地图,连忙上前敬礼道:“肖明亮见过校长。” 易知足连身都没回,淡淡的问道:“可有把握守住上海县城?” 楞了楞,肖明亮才道:“若是能将一团调来,上海或许能保住不失。” 易知足听的一笑,转身过来,道:“对自己一手训练出来的义勇没信心?” “回校长。”肖明亮朗声道:“不是对义勇没信心,而是严重缺乏火炮火枪。” “即便有足够的火炮,凭二千义勇就守得住上海?”易知足慢条斯理的点了支雪茄,缓声道:“义勇一直没有经历过实战,此番防守,就当是实战练兵,也让他们见见血。” 听他口气,似乎不想调一团前来上海,肖明亮心里有些打鼓,应了一声,才犹豫着道:“校长说过,吴淞会是主战场,仅靠这二千义勇,学生担心会贻误军机。” “这一点,你无须担心。”易知足道:“你的主要任务是待英夷舰队离开吴淞口前往江宁后,率领义勇夺回吴淞炮台和宝山县城,然后修筑工事,上海一战,折损不能太大。” 肖明亮连忙敬礼道:“学生领命。” 天黑之后,陈化成才赶到大营,一见易知足,他便径直道:“英军今天在探测航道,估计明日一早,涨潮之时就会发动攻击......。”略微一顿,他才沉声道:“打到什么程度才能撤离?” “撤离?”易知足摇了摇头,道:“不撤离!” “不撤离?”陈化成一楞,随即一脸不满的道:“他们也是爹生娘养的,知足就忍心让他们白白送死?” 见他一头一脸的汗,易知足笑了笑,道:“陈军门先别动怒,坐下再说。”说着,顺手将自己的大蒲扇递了过去,这才缓声道:“军门该不会认为吴淞炮台和宝山的守军会死战不退吧?” 听的这话,陈化成半晌无语,英夷肆虐东南以来,一触即溃就例子比比皆是,死战不退的,也不是没有,但却是凤毛麟角,轻叹了口气,他才道:“日后还用得着他们,再一个,若是他们知道真相......。” “好。”易知足道:“英夷登陆,从侧面包抄之时,下令撤退。”顿了顿,他才道:“明日一战,军门就别去了。” “老夫不去,军心不稳。”陈化成毫不迟疑的道:“明日一战,还是要打出点模样来,否则会让英夷起疑。” 见他执意要去,易知足也不好多劝,当即叮嘱道:“一旦两翼崩溃,军门不可恋战,大局为重。” 送走陈化成,易知足随即也离开大营赶往城南咸瓜街,前去拜访商船会馆馆主王桐春。咸瓜街,王宅,东跨院里,郁泰峰、沈晚香、王仁伯等几位大沙船主坐在院子里纳凉,有一句无一句的闲侃。 几位沙船主都身家不菲,值此兵荒马乱之际,一个个心里都有些恐慌,只盼着早早离开上海避避风头,却被易知足派人通知在王家等候,心里难免有几分不安。 就在几人等的焦急之时,王桐春打着灯笼陪着易知足缓步走进了院子,进的院子,见的影影绰绰的几个人影,易知足含笑拱手道:“让诸位久候了。” 一听这话,几人连忙站起身就要见礼,易知足摆了摆手,道:“不必多礼,都进屋罢。” 进屋落座,易知足扫了几人一眼,才道:“诸位想不想保住上海?” 听的这话,几人都是一呆,想不想保住上海与他们有什么关系?要筹措银子也不能只找他们几个不是?略微沉吟,王桐春才开口道:“还请大人明言,力所能及之事,咱们必不推诿。” “我要船。”易知足也不兜圈子,径直道:“要大量的船。” 郁泰峰试探着道:“火攻?”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微微点了点头,道:“吴淞炮台陷落是必然的,东沟口的防线更不足为峙守,咱们能依靠的就是苏州河口的防线,但是靠二千义勇,无法阻挡英军舰队,要想守住上海县城,至少需要五六百艘船作为火船,配合苏州河口防线。” 五六百艘船!几人不由的面面相觑,半晌,王桐春才道:“大人,咱们可凑不出那么多船。” 易知足笑了笑,道:“本官已经快马传令奉贤知县,征用江面上所有大小船只。” 啊!几人登时失口出声,惊的说不出话来,听闻英军舰队出现在吴淞口,上海江面的船只大多都是沿江而上,以免被战火波及,他们几家的船只也都是如此,估计今天还没抵达奉贤,如果这是真的,他们的船只都逃不掉。 见的几人神情,易知足缓声道:“诸位放心,沙船造价不低,在下也不忍付之一炬,收集船只火攻,重在威慑,英军已经抢劫过上海一次,对于上海并无非攻不可的理由,不会冒险强攻。 退一万步说,若是与英军拼个鱼死网破,所有损失的船只,元奇照价赔偿,不会让诸位蒙受这巨大的损失,诸位带个头,宣扬一下,并将征集的船只,编号估价,列份清单给本官。” 这话是真是假?王仁伯大着胆子道:“大人能否写份告示.......。” “可以。”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明日上午诸位来元奇分行来领取,本官在告示上加盖道衙、县衙的大印以及元奇银行上海分行的印章。” 听的这话,几人无不动容,郁泰峰当即起身跪下,道:“大人坐镇上海,实是上海百姓之福,在下“郁森盛”号沙船行船不多,所有船只服从调遣,即便全部焚毁,亦无须赔偿。” 见他如此,几人哪里还坐得住,纷纷跪下,王桐春也朗声道:““王永盛”号沙船行也......。” “诸位快快请起。”易知足起身虚扶了一把,道:“诸位有这番心意,本官就心领了,五六百条船,元奇赔得起,几十条船却是诸位的身家,本官哪能让诸位倾家荡产。” 次日一早,长江海口,“康华丽”号,前甲板上,水手们在天色微明之际就早早忙碌开了,将甲板上一应物事整理的井井有条,并卖力的将甲板擦的铮光发亮,海军少将巴加叼着一支雪茄站在船头,望着江口,一声不吭,他睡不着,听的有动静就起来了。 睡不着的可不止他一个,水手们刚刚离开甲板,璞鼎查、义律就联袂走上了甲板,听的动静,巴加连忙迎了上去,道:“今天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好天气才有利于舰队进攻,义律看了璞鼎查一眼,道:“中国有句话,叫兵贵神速,咱们不宜拖延太久。” 看了两人一眼,璞鼎查才不急不缓的道:“咱们不需要什么神速,咱们要沿江而上,一路打到江宁,逼迫清国皇帝与咱们签订令咱们满意的条约。”说着他套出怀表看了看,道:“距离涨潮还有两个半小时......。”顿了顿,他沉声道:“传令各舰,做好战前准备。” 涨潮了,随着哗哗的浪声,江口水位也开始逐步提高,一艘艘冒着烟的轮船登时忙碌起来,各自拖着一艘艘战舰进入江口航道,抵达预定的攻击位置。 吴淞西炮台上,通过望远镜看着一艘蒸汽轮船缓缓的拖着一艘庞大的战舰进入航道,陈化成一脸的苦涩,这什么蒸汽轮船还真是厉害,也难怪英夷有底气敢逆江而上攻打江宁,他沉声道:“命令各炮位,沉住气,放近了再打!” 聚集在长江口海面的英军舰队拥有三十艘大小战舰,十二艘蒸汽明轮,六艘运兵船,五十二艘运输船,但参加战斗的战舰,却只有十二艘,包括两艘三级战列舰——‘梅尔维尔’号和‘布朗地’号。 看着两艘庞大的战舰径直大摇大摆的开到西炮台的正面,陈化成忍不住暗骂了一句,“他娘的,欺人太甚!”对方这举动,压根就没将他们炮台上的火炮放在眼里,“都给我瞄准了——。”深深的吸了口气,他才暴喝道:“开炮!” “轰轰轰”西炮台上的几门火炮接连开火,沉闷的炮声震耳欲聋,举着望远镜观看的陈化成猛的高喝一声,“打得好!”他看的分明,一颗炮弹正正的打中了一艘战舰的甲板上,至少有几个英夷被打死。 随着西炮台开火,东炮台的火炮也相继开炮,英军战舰自然不会示弱,随即开炮还击,一时间炮声隆隆,响彻江面。 上海县城距离宝山不远,听闻炮声,县城里的百姓更是惊恐,纷纷加快速度离开县城,各条大街都挤满了逃难的人群,大小河浜上也挤满了大小的船只,城里各个商号尽皆关门闭铺,就连元奇银行各大小分号也不例外。 县衙里,知县刘光斗急的在大堂里转圈,这节骨眼上,易知足这个道台却远在杭州,一旦英军舰队打到上海来,他是坚守?还是逃跑?这会竟然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说实话,对于苏州河口的那二千义勇,他压根就没敢做指望。 着急的不只是刘光斗,元奇分行的大掌柜严世宽也是急的跳脚,分行和各个分号是都关闭了,可银子怎么办?分行在上海县城还足足有二十多万两现银,万一英军破城,那不都送给英军了!(未完待续。) 第三九二章 江宁会战(二) 上海道台衙门。 隐隐传来的炮声和街道上的喧哗声惊醒了易知足,一个翻身坐起,见的外面天光大亮,他不由的暗叫一声“糟糕。”刚刚下床穿衣,房门一开,严欣儿一脸娇羞的进来,蹲身道:“老爷醒了。” “怎的不叫我?”易知足一边麻利的穿衣一边吩咐道:“叫李旺来。” 转身吩咐丫鬟之后,严欣儿才喏喏的道:“老爷睡的迟,妾身想让老爷多睡会。” 易知足昨晚回道衙就迟,一直忙碌到凌晨二点左右才回到后院,小别重逢免不了又是一番折腾,听的这话,也不好埋怨,当即吩咐了一身,“换官袍。”在严欣儿的侍候下麻利的更衣洗漱之后,一步跨出正房,他才回头叮嘱道:“晚上未必能回来吃饭,不要等我。” 匆匆出的垂花门,李旺已快步迎了上来,易知足边走边吩咐道:“带一个班前去元奇分行,叫严世宽带上公章赶往县衙,另派人去县衙通知一声,我随后就到。” “是,少爷。”李旺连忙应道。 匆匆赶到二堂,里面一众师爷书吏正忙碌着给一张张新誊写好的告示盖上鲜红的大印,见的众人要见礼,易知足摆了摆手,吩咐道:“马上派人将告示送往县衙用印。”说着,又吩咐道:“备马!” 上海县衙,知县刘光斗听闻易知足已经连夜赶回,不由的大喜过望,仿佛一瞬间有了主心骨,连忙赶到门口恭迎,不一会,严世宽就匆匆赶到县衙,见他赶过来,刘光斗有些意外,不过,看到李旺跟他一道前来,便知是易知足安排的。 两人寒暄见礼,刘光斗便关切的道:“元奇的存银转移走没有?”他之所以如此问,是知道这几日有不少人将银子存入元奇分行,就连他本人也托人将大笔现银在元奇分行换成了银票。 兵荒马乱之际,一般的钱庄银号出现的是挤兑情况,但元奇分行却是生意火爆,存钱的和兑换银票的都要排队,原因很简单,携带银票比现银可方便多了,尤其是数额较大的。 听的这话,严世宽微微摇了摇头,他也正为大笔的现银发愁,还好是划拨了一笔银子去杭州,否则留存在上海的现银数额将更大,也将更令他头痛,略微沉吟,他才道:“江口究竟来了多少战舰?” “百多艘。”刘光斗忧心忡忡的道。 两人都没心思说话,默默的站在大门外等候,心里琢磨着,这种情形下易知足会如何决断,是死守?还是撤退?仰或是打一仗再撤?可能后者的可能最大,毕竟身为朝廷官员,守土有责,不打一仗是无法交代的。 不一会,易知足便带着一帮亲卫(警卫连)骑马赶了过来,在大门外下马,不待两人见礼,他便道:“元奇分行怎的都关门了?” 听的这话,严世宽不由一呆,这英军都快打到门口了,还要继续营业?刘光斗也是一楞,回过神来连忙见礼,略微迟疑,严世宽还是如实说道:“如今分行存银已有二十余万,若是继续开门营业,怕是还会更多。” “元奇名下所有分号马上开门营业。”易知足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道,边说边走进县衙,听的这话,刘光斗心里一沉,这是要死守县城?他连忙跟上去,亦步亦趋的道:“大人有把握保住县城不破?” “没把握。”易知足毫不讳言的道:“但上海士绅商贾捐输了那么多银子筹建义勇,咱们必须的尽力防守......。” 吴淞口,炮声震天,陈化成红着眼睛盯着停泊在炮台正前方江面的那两艘庞大的英军战舰,心里泛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虽说炮台的火炮准头不怎么样,但几轮炮击下来,也有多发炮弹命中英军战舰,可他从望远镜里看的分明,就算击中了,也没能造成什么伤害,火炮威力太小了! 眼见的一颗炮弹朝他们炮台飞来,提督署堂官许林惊恐的叫了一声,“军门,小心。”随即眼疾手快,一把将陈化成扑倒,“砰”一声剧烈的爆炸声震的众人耳膜发痛,陈化成摆了摆头,正欲爬起身,几个见势不妙的亲卫抢上前来,不由分说,直接将他强行架下了炮台。 “开花弹!”陈化成大声吼道:“这是开花弹,让他们躲避!” “砰砰砰”接连几发炮弹相继落在炮台附近,一时间泥石飞溅,硝烟弥漫,陈化成一瞬间有些失神,英夷这开花弹的威力实在是太大了。 “军门,这开花弹不是大船,是右边两艘战船打来的。” 陈化成一楞,随即绕到炮台后向对面张望,对面东炮台已没了动静,他沉声道:“望远镜!”举起望远镜一看,对面东炮台上确实已经不见守军人影,他心里不由一沉,驻守东炮台的川沙英参将崔吉瑞率众逃跑了!这他娘的才多大一会功夫? 略微沉吟,他才沉声道:“传令,着水师战船迎战,不可追出江口。” 上海县城,衙役兵丁四处,加盖了道衙、县衙大印和元奇分行印章的征调所有民船的告示在县城四处张贴开来,同时,元奇分行各个分号也相继开门,正常营业。 告示一张贴出来就引起了轰动,道台大人以元奇银行做担保,征集奉贤至上海这段江面上所有民船抵抗英军舰队攻击上海县城,这可是从来没有听闻过的事情,不是没有官员散尽家财以协助守城,但象元奇这般大手笔的却是闻所未闻,奉贤至上海这段江面上有多少船只?怕是上千艘都不止,这得要多少银子?这得要数百万银子!元奇这是耗尽家底守卫上海县城! 没有人质疑道台大人的决心,告示上不仅有道衙、县衙的鲜红大印,还是元奇分行的印章,这绝对不可能言而无信,元奇是开银行的,信誉至上,根本不可能拿自个的信誉开玩笑。 几乎是一瞬间,上海士绅商贾百姓抗击英夷的积极性就被迅速彻底的调动起来,城外江边各大小码头上停靠的正忙碌着上人上货的船只又开始卸货下人,已经离开码头的船只也被一艘艘快船追了回来。 苏州河口炮台,易知足在肖明亮等人的陪同下视察着炮台工事,肖明亮遥指对岸的陆家嘴,道:“校长,这处地理位置是极好的,扼守苏州河和黄浦江,可惜火炮少了些,学生建议将对岸的火炮全部调过来以加强火力.......至于对面陆家嘴,安排一个连,防止英军登岸即可。”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颌首道:“好主意。”以元奇团练的米尼枪,完全可以有效阻止英军在对方登陆,而且一个连的兵力机动灵活,情形不对,完全可以全身而退。“不过,对岸的战壕不能马虎。” “学生遵命。”肖明亮兴奋的道。 转身环视了一眼炮台,易知足接着道:“既然要加强火力,干脆就将火炮都集中到一处,东沟口的防线干脆撤掉,反正也守不住,不入将东沟口火炮尽数拉来。” 肖明亮听的一喜,试探着道:“东沟口防线是绿营防守,校长......。” “没开战,那铁定是不行的。”易知足不屑的道:“这一开战,只要吴淞炮台失守,他们恨不得赶紧跑,我去谈,你让刘知县安排船只准备装运火炮。” 吴淞口,十六艘水师战船缓缓的压向突入黄浦江口的两艘英军战舰,逼迫两艘英舰不得不放弃侧击西炮台,转过船身迎战,见这情形,陈化成稍稍安心,高声道:“传令,水师战船依托沿岸炮台,进行牵制即可。” 他很清楚,水师战船与英舰根本就没有可比性,火炮不如人,船也不行,水师战船铁定是一炮一个窟窿,哪象敌舰,被击中几炮都浑然无事,能起到牵制作用就不错了。 台守备韦应福大声道:“报告军门,敌舰正在不断的向炮台逼近。” 听的报告,陈化成心里一惊,敌舰一旦抵进,就能发射开花弹,那可是能够造成极大伤亡的,他正自观察,又是一声“报告,敌舰炮击宝山县城。” “这帮畜生!”陈化成恨恨的骂了一句,转过头来,吩咐道:“将炮药量再加一成,给我瞄准了打,瞄准敌舰船尾打。” 他如今隐隐有些后悔,火炮太过分散,西炮台这边火炮其实不少,有一百多门火炮,却是分散在五六数里长的防线上,根本无法对敌舰造成威胁,难怪易知足前来视察吴淞炮台时,只说好看,人家根本就是笑他这吴淞炮台是银枪蜡样头。 “军门,快看,宝山。” 陈化成转头看去,眼睛不由的微微一缩,一大片火箭正落向宝山县城里,仿佛是一片火雨一般,他不由的万分疑惑,英军还有火箭?这可不象是弓箭手射的。 一连串的爆炸声从宝山县城里响起,不一会城里就浓烟四起,看着这一幕,陈化成觉的有些口干,还好英军没用这些火箭来攻击炮台,这个想法刚刚冒出来,就见一波火箭落向海神庙炮台。 “赶紧转移炮台上的火药!”陈化成唬的连忙下令,一旦炮台上的火药被引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报告,小沙背守军溃逃。” “报告,敌人从宝山方向登陆。” “报告,敌人从蕴藻浜登陆。” 陈化成掏出怀表看了看,从开战到现在,才一个多时辰,吴淞这一线可是四千多守军,这仗打的.......,长叹了一声,他才沉声道:“传令,退兵,退回上海。” 易知足刚刚赶到东沟口,就遇上了从吴淞方向撤退下来的溃兵,赶鸭子一般乱哄哄的,毫无队形可言,他不由暗赞了一声,正所谓做戏做全套,真要有组织的撤退,英军怕是会起疑,见这情形,他索性懒的下马,就在马上在乱军中搜索,很快,他就看到了陈化成的将旗。 满怀失落的陈化成也看见了易知足,随即催马过来,到的跟前才道:“知足怎的在这里?” “吴淞口都守不住,这东沟口想来也守不住。”易知足说着一笑,“这里的火炮都运回上海吧,我准备在苏州河口建一条防线。” 听的这话,陈化成拔马走到江边,待的易知足跟上来,他才闷声道:“知足打算死守上海?” 易知足点头道:“总的守一守,否则如何跟上海的百姓交代?” “可别因小失大。” “军门放心。”易知足含笑道:“真要诚心在上海打一仗,岂会用这些火炮?” 吴淞一战,就是火炮威力太小,陈化成为此窝了一肚子火,听的这话,他略微一楞,道:“知足在上海存得有火炮?” 易知足直接无视他这个问题,转而问道:“战果如何?” “何必明知故问?”陈化成没好气的道,顿了顿,他才闷声道:“英夷有一种火箭,威力奇大......。” “是康格里夫火箭。”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炮台挖有战壕,应该伤亡不大吧?那火箭只适宜大范围的攻击,基本没有准头可言。” “他们用火箭攻击宝山县城。” “一群丧心病狂的东西!”易知足忿忿骂了一句,却是突然想到,他准备用大批的火船威胁英军舰队,若是被康格里夫火箭攻击火船,那可就悲哀了!康格里夫火箭的射程高达一千五百米以上,可不是米尼枪的射程能媲美的,真要被英军烧毁几百上千艘民船,那可就亏大了! 其实对于江宁会战来说,上海守与不守,都毫无意义,他之所以玩这么一出,也是临时起意,无非是想借着这个机会,为元奇彻底的融入上海打下一个良好的基础,若是亏损太大,可就弄巧成拙了。 见他愣愣的有些走神,陈化成道:“这里火炮知足只管安排人运走,不过,别玩的太大。”说着一拔马头,“驾。” 易知足连忙高声道:“在下晚上在道衙设宴为军门压惊。”(未完待续。) 第三九三章 江宁会战(三) 宝山县,南门,谯楼。 一身长衫的黄殿元眺望着宽阔的江面上不断沿江而上的英军船只,不胜感慨的道:“宝山南为上海门户,西为苏常藩篱,素称‘东南第一险要’,历来皆是兵家必争之地,却只短短一个时辰,便为英军攻占,看来,这满清也是气数将近......。” 听他感慨,姚启昌点头道:“自广州北上,英军一路犹如摧枯拉朽,何曾有一合之敌,东南不保,这满清也即将步蒙元后尘。”说着,他缓步过去拍了拍城墙上安放的火炮,“少主得跟英军交涉一下,这些火炮要尽快移交给咱们,打铁还的自身硬。” “放心,早有协议。”黄殿元道:“英军不用之火器,尽归咱们。”说着,他转首南望,姚启昌试探着道:“少主,英军会不会攻打上海?” “英军要攻击江宁,岂能不扫清后路?”黄殿元话音未落,一名会众快步登上城楼,递上一份告示,道:“禀少主,这是刚送来的。” 黄殿元快速的看了看,冷笑道:“螳臂当车,易知足也有如此不理智的时候。”说着,便转身下了谯楼。 杨家嘴西炮台,璞鼎查、义律、巴加、郭富等一众英军高层正志得意满的指点着战场,议论着这一战的得失,闻报黄殿元有重要消息禀报,璞鼎查微笑着点了点头。 黄殿元、马儒翰两人登上炮台,略微寒暄,马儒翰就用英文将告示朗读了一片,璞鼎查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征集船只,无非是用火攻。” 略微沉吟,义律才道:“若无必要,我建议最好不要攻打上海。” “为什么?”满脸得意之色的海军少将巴加扬了扬眉头,有些疑惑的看向他,璞鼎查、郭富也一脸的不解。 顿了顿,义律才道:“上海道台易知足,是元奇大掌柜,咱们大不列颠以后想在清国攫取更多的利益,需要与元奇合作。” “不可能。”巴加想都没想就开口道:“我们要在吴淞口留驻兵力防守,上海必须打。” “好吧。”义律耸了耸肩,道:“换个说法,上海是铁定要开辟成通商口岸的,我不希望咱们的海军给上海留下一个恶劣的印象,这将不利于以后的通商。” 璞鼎查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两圈,才道:“宁波也将开辟成通商口岸,怎么没见你反对?” “我只是建议。”义律看了三人一眼,道:“希望你们重视元奇,没必要与元奇正面冲突,减少不必要的伤亡。” “减少不必要的伤亡?”璞鼎查疑惑的道:“什么意思?” 义律看了一眼黄殿元,道:“黄先生,请详细介绍一下上海的守军情况。” 听的翻译,黄殿元略微沉吟,才缓声道:“上海绿营兵力不多,就一个提标营约五百人左右,还有年后新招募的二千义勇,元奇团练派了五百人的一个营在上海训练那二千义勇,另外,今日从吴淞口溃败的兵丁数额不小,应该在三千以上,若是驻扎上海,那上海将有六七千兵力。” 听的有六七千人,巴加也不敢轻视,问道:“上海防御如何?” “几乎没有防御。”黄殿元道:“东沟口一道防线,苏州河口一道防线,安置的火炮都不多,与吴淞口炮台没有可比性。” “哼。”巴加轻蔑的笑道:“一群溃兵,又无坚固的炮台,人数再多也是一群鸭子。” 璞鼎查却吩咐道:“继续打探上海的情况。另外,从现在起,江宁、镇江、扬州、杭州等地的情报,我希望能够一日一报。” 黄殿元点了点头道:“我会尽力满足阁下的要求。” 待的黄殿元、马儒翰两人离开,璞鼎查才接着道:“先驻扎在宝山,派遣先遣船沿江而上确定沿途水文资料,吴淞口是战略要地,派人挖修工事,构筑阵地。” 上海,苏州河北岸。 易知足从河口顺着江岸缓步而行,一见他停下脚步,两个亲卫随即拿起铁锹迅速在做上记号,一路用脚步丈量了三公里,易知足才停下脚步,待的亲卫做上记号,他随即吩咐道:“连夜挖修战壕,对岸也是如此。” 说完,他望向宝山方向,如今只能希望英军的攻击速度不要太快,能给他宽裕的时间挖修战壕,英军的康格里夫火箭虽然准头不行,但却是大范围的攻击武器,不论是攻城攻击炮台还是烧毁火船,都是一大利器,他必须加以防范。 几匹战马疾驰而来,到的跟前,陈化成一拉缰绳兜了半圈,道:“不是晚上设宴压惊吗?还在这里磨蹭什么?”说着,他略微有些意外的道:“这是准备挖修战壕?英军会在这里登陆?” 易知足懒的解释,拉过战马翻身上马,朗声笑道:“陈军门宝刀未老,咱们赛一赛?” “驾——。”陈化成一抽马鞭,径直窜了出去。 策马入城,进的道衙,易知足两人径直进了书房,灌了一杯凉茶,陈化成才道:“明知守不住,何必徒增伤亡?” 易知足取过一支雪茄点上,才缓缓开口道:“上海的情况,英军应该是了如指掌,训练了二千义勇,不打一打,英军岂不起疑?” “英军沿江而上攻打江宁,吴淞口炮台必然要派兵和战舰驻守,这是英军退路,不会不守。”陈化成沉声道:“知足想过没有?若是抵抗强烈,将逼迫英军增加驻守吴淞口的兵力,那将增大夺回吴淞口炮台的难度!” 易知足笑了笑,道:“英军舰队已经到了吴淞口,军门认为英军会不会放弃攻打江宁?” “除非是出现大的变故,否则轻易不会改变计划。” “这不就结了。”易知足笑道:“上海守与不守,都不会影响大局,至于吴淞口增加留驻兵力,这也是好事,至少减少了江宁的压力,至于夺回吴淞口,这一点,军门无须担心。” 陈化成盯着他看了足有移时,才道:“都这个时候了,知足该给老夫透透底了吧,元奇团练二千人,真有把握夺回并且守住吴淞口?别说老夫没提醒你,英夷在定海还有二十艘战舰,一旦夺回吴淞口,定海英夷极有可能来援,届时,吴淞的战事比江宁还要激烈!” 易知足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军门既然深知厉害,那么一定要想法子将英军舰队拦截在江阴以上的江段,准备好充足的船只,若是吴淞口面临上下夹击,可别怪我不顾全大局。” 陈化成不接他这话茬,自顾问道:“老夫一直没琢磨明白,英军已经封锁广州,知足的火炮从哪里来?” “这一点,军门无须操心。”易知足却是一点口风也不露,“林部堂都相信在下,军门又何必担忧?”说着,他含笑道:“还是说眼前的事情,上海这一战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过,从吴淞口溃败下来的绿营,明天一早最好是退往松江,留在上海,英军会认为是一大威胁。” “这事知足不用担心。”陈化成道:“明天一早就撤离,不过,老夫要留在上海。” 易知足笑道:“欢迎军门观战。” 宝山县城,县衙,大堂。 璞鼎查双手撑在桌子上看着一副简易的长江航道图,凝神不语,舰队沿江而上攻击江宁的巨大风险,让他不敢不慎重。 义律快步进来看了他一眼,道:“最新情报,溃退到上海的三千多清兵已经向松江府方向撤退,如今上海只剩下元奇团练和心招募的义勇二千五百人。另外,林则徐依然坐镇杭州,兵马没有动静,仍然沿钱塘江部署。” 璞鼎查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江宁呢?” “江宁没有情报。”义律道:“黄殿元说,一般情况下,江宁的情报是五日一报,特殊情况除外,没有情报就说明没有变化,至于一日一报,至少还的等几日。” 璞鼎查随手拿起桌子上的铅笔敲打着手心,半晌才道:“上海就二千多民兵?” “阁下,元奇团练可不是民兵。”义律道:“清国正式军队的战力远远赶不上元奇团练。” “吴淞口炮台极为重要,不能有失......。” 义律抢白道:“没有火炮的炮台,还能称之为炮台?” “可是,据说上海城外还有六十多门火炮。” “都是吴淞口炮台淘汰的小炮。” “意志。”璞鼎查用铅笔有节奏的敲打着手心,“要摧毁清国人的抵抗意志,避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苏州河炮台,易知足掏出怀表看了看,已经过了十二点,见他看表,肖明亮道:“此时还不见报警,英军今日应该不会前来,想来是忙于加强巩固吴淞口炮台。” 这个璞鼎查还真是有些意思!易知足心里暗自琢磨,都说兵贵神速,这英军舰队却是拖拖拉拉,在长江口就整整耽搁了两日,昨天不到中午就攻下了吴淞口炮台,却不乘胜前来攻打上海,而且今天居然还不来,这是谨慎过了头?还是压根就对上海没兴趣? 知县刘光斗这时匆匆赶了过来,拱手道:“易大人,城里百姓基本都已疏散出城。” “刘大人辛苦。”易知足说着起身,“英军今天应该不会来了,且先回衙歇息。” 刘光斗眨巴着眼睛道:“英军会不会不来了?” “这可不好说。”易知足转过身来,瞥了一眼江面上密密麻麻的大小船只,心里一阵无语,告示张贴出去之后,一天时间就毫不费力的征集了一千二多艘大小船只,而且上游还源源不断的有船只赶来,等到明天,起码会超过二千艘,真要一把火烧了,只怕得把天宝表厂赔进去。 “已是正午。”易知足看了肖明亮一眼,道:“安排午餐吧,天气大,轮流着休息。”说着,他看了一眼江面上的船只,对躲在远处树荫下的王桐春招了招手,待他到的跟前,才问道:“那些船夫的伙食是怎么安排的?” 船夫的伙食哪里需要安排?王桐春一楞,连忙道:“大人放心,这事小的会妥善安排。” “哪能让商船会馆出了力还出银子。”易知足含笑道:“寻常不是有红白喜事包席的,招几家过来,让他们给船夫水手开席,一日两餐,流水席,本官出银子。” 王桐春连忙躬身道:“小的带一众船夫水手谢大人赏赐。” 待的王桐春离开,刘光斗才低声道:“大人,那可是一千多人,一天得多少银子?” “能花多少?一天不过二三百两银子。”易知足道:“这银子可是花在刀刃上的。” 杭州,钦差行辕。 林则徐扫了僧格林沁、杨芳、刘韵珂三人一眼,沉声道:“刚刚接到上海陈化成、易知足送来的急报,英军舰队主力已经攻占吴淞口炮台占领宝山县,海陆总兵力在一万五千以上。” 听的这话,僧格林沁一喜,连忙道:“英军既然已经攻占吴淞,是否可以下令着九江、徐州的兵马赶往江宁?” “不急。”杨芳沉声道:“如今还无法判定英军的下一步动向,不能打草惊蛇。” 刘韵珂不知道江宁会战的计划,听的这番话不由的一呆,什么情况? 林则徐微微颌首道:“英军舰队中不乏汉奸效力,英军收集情报的能力可能超乎咱们的想象,如今英军尚且处于进退自如的地步,确实得防备着打草惊蛇,不过,英军主力舰队攻占吴淞口占领宝山县,咱们总不能无动于衷。” 杨芳迟疑着道:“大人的意思,是发兵宝山?” “收复宁波。”林则徐说着扫了几人一眼,道:“诸位可有异议?” “妙!”杨芳轻赞道:“如今英夷主力在宝山,宁波府境内兵力薄弱,此时不借机收复宁波更待何时?再则,收复了宁波府,进可威胁英夷侵占的定海县。” 刘韵珂道:“定海孤悬海上,没有足够的水师战船,如何威胁定海?” “未必就要水师战船。”林则徐道:“收集足够的民船亦能威胁定海。”说着,他加重语气道:“是威胁!”(未完待续。) 第三九四章 江宁会战(四) 威胁定海!僧格林沁转念就反应过来,威胁定海的意义何在,威胁定海,可以最大限度的削弱定海的英军增援进入长江航道的主力舰队!实际上是起到牵制的作用。 反应过来,他心里暗喜,既要收复宁波,林则徐这个钦差大臣兼两江总督就会坐镇杭州甚至是直接坐镇宁波府,江宁的指挥权就有可能完全的落入奕山之手,他暗自琢磨着,是不是要主动请求回江宁以相助奕山。 听的林则徐刻意强调威胁定海,刘韵珂心里大为疑惑,威胁被英夷占领的定海有什么意义?不过,听的三人对话,似乎早已预料到英军舰队可能会攻击江宁,而且早有计划,当下自然不好再开口。 见三人不吭声,林则徐略微沉吟,便沉声道:“浙江巡抚刘韵珂听令。” 刘韵珂心里一震,这是要他打头阵?即便心中不愿,他还是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起身微微躬身道:“下官在。” “令退守曹娥江之浙江绿营,明日一早全力攻击绍兴府,务必两日内收复绍兴府!” 两日内收复绍兴府?那可是被英军打怕了的残兵败将,这难度可不小,但刘韵珂不敢讨价还价,连忙躬身道:“下官遵命。” “扎萨克郡王,僧格林沁听令。” “小王在。”僧格林沁连忙起身拱手道。 “命你率领钱塘江北岸一万五千兵马,以最快速度,不计代价的收复宁波府全境,定海除外。” “小王遵命。”僧格林沁虽然有几分不愿意,却依然朗声道,刘韵珂却是暗松了一口气,有僧格林沁这一万五千兵马协助,那倒是不用担心了。 林则徐瞥了两人一眼,道:“浙东战事,以僧格林沁为主,刘韵珂全力协助。” “遵命。”僧格林沁、刘韵珂两人连忙躬身道。 “参赞大臣,一等果勇侯杨芳听令。” “末将在。”杨芳连忙拱手道。 “即刻微服赶往镇江。”林则徐沉声道:“一旦英军舰队沿江而上,务必在镇江尽力拦截。” “末将遵令。”杨芳声如洪钟的道。 屛退几人,林则徐又遣人将刘韵珂召回,将江宁会战的计划细细给他述说了一番,听的这个计划,刘韵珂不由的大为惊愕,忍不住道:“大人有把握一口吞掉英军舰队主力?” “英夷舰队纵横海上,咱们根本没有机会,不管有没有把握,这都是难得的一次机会。”林则徐说着轻叹了一声,“七分在人,三分在天,尽力罢。”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浙东战事,玉坡最好是亲临前线,坐镇宁波府,在收复宁波之后,僧格林沁所部就会调往长江沿线,浙东战事须的玉坡主持。 江宁会战,吴淞口炮台的争夺将极为重要,收复宁波,威胁定海,在于牵制定海英军,使其不敢大肆增援吴淞口,可说是关系全局,玉坡切忌掉以轻心。” 听的这话刘韵珂有些急了,“虽说英夷舰队主力已往长江,但在宁波兵力至少还有四五千之多,仅是浙江绿营,下官殊无把握,别说威胁定海,甚至还有可能被英夷反攻宁波。” “玉坡尽可放心。”林则徐含笑道:“本钦差已从江西调兵五千,另外,闽浙总督邓部堂已派兵一万赶赴浙东,其中有五千水师。” 听他如此说,刘韵珂长松了一口气,拱手道:“大人放心,但凡下官有一口气在,断不会让浙江拖累江宁战事。” 上海县城,北门谯楼。 官袍齐整的易知足坐在一把宽大的太师椅上,手中不停的摇着折扇,烈日当空,酷热难耐,他后背官袍早已湿了一片,与他并排而坐的陈化成也是官袍齐整,两人有一句无一句的闲聊着,但却不时的扫一眼江面。 江面上没英军战舰的影子,一骑快马却是沿着江堤疾驰而来,易知足眼尖,一眼瞥见连忙抓起望远镜观看,待见的骑手背上插着绿旗,他才顺手将望远镜递给陈化成。 放下望远镜,陈化成沉吟着道:“已过正午,看来今天又不会来了。” “有点古怪。”易知足皱着眉头看向陈化成,道:“英军攻占吴淞已经三日,却迟迟不来攻击上海,为什么?” “人的名,树的影,知足坐镇上海,英夷会不会不敢来犯?” 易知足笑道:“军门可别拿在下打趣。” “不是打趣。”陈化成道:“知足在广州归还了四千英军战俘,上海也无足轻重,英军投桃报李,也不是没有可能。” “如今英军全权公使可是璞鼎查,他才不会领情。”易知足道:“再说了,此战事关两国利益,哪有私情可言。”说到这里,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他脸色不由的一沉,随即站起身道:“不好,英军极有可能是水陆两路来犯!” 听的这话,陈化成心头一亮,点头道:“确有这个可能,若是以战舰来犯,无须等待几日,想来是知足准备的火船数目太过庞大......。” “水陆两路进犯......。”易知足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那倒是可以借这机会好好锻炼下义勇。”说着,他吩咐道:“马上将肖明亮和刘大人叫来。” “等等。”陈化成担忧的道:“知足别玩的太大。” “不能示弱。”易知足道:“英军应该很清楚上海的防守兵力,元奇团练有一个营在上海,不可能瞒的过英军,没必要藏着掖着。” 陈化成沉声道:“英军若是上海吃了亏,会否影响江宁会战?” “英军岂会因为元奇团练一个营的兵力而改变计划?”易知足道:“军门尽管放心,元奇团练会见好就收,不会给英军造成太大的伤亡。” 陈化成赖在上海不走,就是想详细的了解元奇团练的战力,当即颌首道:“知足知道克制就好。” 不多时,刘光斗、肖明亮两人便联袂上了北门谯楼,见礼过后,易知足便径直道:“英军可能会水陆两路来犯,不仅是苏州河炮台要加强防范,县城北郊要挖修战壕,以便于防范,事不宜迟,马上征集民工开始挖修,另外,警戒游哨再向北推五里,严防走漏消息。” 一行人顶着日头赶往北郊,城外房屋街道并不少,城北虽然不如城南繁华,却也稀稀拉拉的绵延了三四里,到了地头,易知足四下里环顾了一阵,却是有些泄气,原因很简单,在这里挖修战壕狙击英军,将会遭受英军的水陆夹击。 肖明亮显然也想到了这点,有些迟疑的道:“英军若是明日进攻,时间怕是来不及。” 默然半晌,易知足才看向刘光斗道:“尽量多召集青壮民工,连夜轮番挖修,一天一夜三百文工钱。” 一般民工打散工一天不过四五十文,易知足竟然开出三百文的工钱,这可是五六倍的工钱,刘光斗连忙道:“大人放心,这个工价,他们会挣破头。” 易知足叮嘱道:“要他们自带工具。” 陈化成有些无语的摇了摇头,“知足就不怕把风气带坏。” 易知足懒的解释,战壕能够极大的减少伤亡,元奇团练的抚恤高的惊人,多花几百两银子,减少伤亡,这笔帐怎么算都合算。 次日一早,吃过早点,易知足就迫不及待的骑马赶到北郊,战壕已基本完成,大量的青壮民工正在几个团勇的指点下忙碌着进行修整,陈化成比他来的还早,见他过来,感慨的道:“有这么一个战壕,对战的时候,这便宜可就占大了。” 易知足笑道:“英军若是不来,咱们可就亏大了。” 这笔银子没有白花,不到九点,就有探马来报,英军四艘战舰——两艘四级舰两艘五级舰,四艘蒸汽轮船,沿黄浦江向上海进犯,陆路,约一千人沿江而来,水陆两路齐头并进。 听闻禀报,易知足毫不迟疑的吩咐知县刘光斗道:“不拘你用什么手段,尽快将依然滞留在县城以及城外的百姓尽快疏散,撤往松江府。” 刘光斗脸色苍白的道:“上海守不住?” “得做好最坏的打算。”易知足沉声道。 “那......下官呢?” 易知足一笑,“刘大人不会存了心与上海共存亡吧?撤,有事本官给你担着。” “谢大人。”刘光斗满心感激的道。 在一队队荷枪实弹的义勇和元奇团勇开往北郊的同时,苏州河炮台的气氛也紧张起来,一箱箱炮弹火药接连不断的搬运到炮台,见这情形,一众船夫水手哪有不明白的,纷纷也跟着紧张起来。 对于陆战,易知足根本不担心,看着一队队义勇进入战壕,他将三团团长肖明亮叫到一边,道:“这一战的目的是什么?你可明白?” “请校长示下。”肖明亮干脆的道。 “上海能守就守,不能守,不勉强。”易知足缓声道:“这一战的目的是实战练兵,义勇没见过血,没上过战场,借这一战,练练他们的胆。要切记的是,伤亡不能大,最多两成伤亡,情形不对,就撤离。后面还有大仗硬仗等着咱们。” “学生遵命。”肖明亮响亮的道。 “这里就交给你了。”易知足说着翻身上马,“炮台那里我去看着。”说着一夹马肚,折回到陈化成身边,道:“军门是在这里观战?还是去炮台?” “老夫就在此处观战。”陈化成想都没想便回道,苏州河炮台上的火炮还比不上吴淞炮台的,有什么看头,呆在这里还能就近仔细的观察一下元奇团练的战力。 易知足也不多言,一扬马鞭,催马赶往苏州河炮台,对于这一战,他并不是很担心,英军水陆并进,一旦陆军受阻,战舰必然不会抛下陆军不管,其实,英军单纯的战舰来犯,更让他头痛。 策马抵达苏州河炮台,三团一营营长宋大春就快步迎了上来,翻身下马,易知足掏出怀表看了看,已经十点过了,装回怀表,他掏出一支雪茄点上,这才道:“紧张吗?” “回校长,有点紧张。”宋大春如实说道:“这些火炮太差,炮手也缺乏实弹训练,学生担心战绩太差。” 易知足听的一笑,“一百二十二门火炮集中炮击,就是三级战列舰来,也讨不了好,别担心。”说着他指了指火炮阵地,道:“这一战放手打,主要是练胆,战绩好坏不要考虑,另外,注意伤亡,要尽量减少伤亡。” “是,学生遵命。”宋大春连忙敬礼道,放下手,他迟疑了下,才提醒道:“校长这身官袍忒扎眼了点......。” “提醒的好,不过现在还不能换。”易知足说着又牵过马,翻身上马后,又叮嘱道:“阵地上的火药包要妥善藏好,英军的康格里夫火箭你应该见识过,小心防范。” “学生明白。” 沿着江堤赶到祥记码头,见着王桐春等几个沙船主,易知足才一松马缰,翻身下马,待的众人见礼之后,他才问道:“都准备妥当了?” “回大人话。”王桐春连忙回道:“已按大人吩咐,全部准备妥当,必然不会误事。” 中午刚刚过,英军四艘战舰便缓缓出现在北郊的江面上,两列身着红色军装的英军也出现在江堤上,战壕里,肖明亮举着望远镜细细的观察着,身旁同样举着望远镜观看的三连连长唐富贵一脸羡慕的道:“这些个英军的军装可真好看,比咱们这身好看多了。” “望远镜收起来。”肖明亮边说边放下望远镜道:“太阳下望远镜镜片会反光,容易被察觉。”顿了顿,他才道:“喜欢英军的军装?等打完了这仗,老子让人扒一身给你换上。” 唐富贵讪笑着道:“说说而已,娘们才穿红色,咱们一大老爷们.......。” “滚蛋。”肖明亮没好气的道:“义勇都是新兵,初次上战场不免紧张,吩咐各级军官缓和下气氛,别******敌人还没进射程就给老子走火暴露目标。”(未完待续。) 第三九五章 江宁会战(五) “警戒!发现敌人阵地!”英军四战舰上的瞭望哨相继发出报警,站在高高的桅杆上的瞭望手轻易就发现了西岸规模不小的战壕。 当先一艘轻巡舰——‘摩底士底’号上,听闻瞭望哨报警,舰长沃尔生举起望远镜朝西岸扫了一片,随即沉声道:“战舰减速。马上用旗语通知郭富将军。” “报告,前方一点方向发现敌人火炮阵地。” 火炮阵地?沃尔生举起望远镜一看,心里登时一颤,确实只能用火炮阵地来形容,密密麻麻的火炮少说也有一百门之多,虽然大多都是他不屑一顾的火炮,但架不住数量多,即使都是九磅十二磅炮,一轮齐射也足以重创他这艘轻巡舰,他沉声道:“马上向巴加将军报告。” 三级战列舰“伯兰汉”号上,海军少将巴加也看见了苏州河口的火炮阵地,如此多火炮集中到一块,也着实令他有些震撼,没加多想,他就沉声道:“停止前进,就地抛锚。” 江堤上,骑在马上的陆军少将郭富用望远镜仔细的观察了那一片规模不小的战壕,神情凝重的举起手,“停止前进。” “这么远就被发现了?”战壕里的肖明亮有些纳闷,不过,当望远镜扫过那几艘战舰高高的桅杆,他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当看到战舰上一扇扇炮门接连打开,他就意识到战斗要开始了,当即沉声道:“注意,躲避炮击。” 战壕侧后方,江南提督本标右营游击封耀祖放下望远镜,满脸担心的道:“有战舰火炮配合,这一战怕是凶多吉少。” “少涨英夷志气。”陈化成轻声训斥道。 封耀祖苦笑着闭上了嘴,他倒不是有意涨英夷志气灭义勇威风,四艘英舰战舰六七十火炮的密集炮击,就算有战壕掩护,造成的伤亡只怕也不会小,更何况,这是一支才训练四个月,从来没上过战场的新兵,说不好,一轮炮击就会溃败,英夷战舰的炮击可不是闹着玩的。 “快,快!敌人要开炮了,都给我进掩体躲好。”唐富贵一边跑一边高声喊道:“不想死的都进掩体!” “轰——轰。”零星的炮声响起,稀稀落落的炮弹砸在战壕四周,就算是躲在掩体里,也能感觉到地面在震动,不大的掩体里挤了一个班十二个人,气氛很是沉闷,头一次上战场的义勇,一个个心里都紧张的要命。 “这是英军在试射。”站在掩体最外面的班长秦二狗开口道:“试射之后就是齐射,大家待会注意,火炮一停,听我命令。” “班长,听说英军有开花弹。” “躲在这里面,你还怕什么?”秦二狗笑道:“除非咱们运气差到极点,一颗开花弹就在掩体门口爆炸。” 肖明亮却没急于躲进掩体,仍在用望远镜仔细观察,江堤上的英军正在整理队形,没有看见有陆战炮,这让他心里稍安,陆战炮抵进发射开花弹,那才是他最担心的,至于舰炮,他根本就不怕,毕竟距离太远。 江堤上,英军陆军少将郭富一脸平静的望着前面的战壕,在定海他吃过这战壕的亏,两军对阵,躲在战壕中的清兵让他蒙受过不小的损失,不过那一战他们也总结出来对付战壕的方法——步炮配合。 清兵的火枪射程有限,只八十米左右,炮兵进行炮火压制之后,步兵一个冲锋,就能冲到战壕前,轻松解决战斗,原因很简单,清兵火枪没有刺刀,一旦近身肉搏,火枪压根就没用。也可能是这个原因,一旦发起冲锋,清兵往往不战而溃。 不过,对面的敌人不是清兵,而是曾经在定海打败过他们的元奇团练,虽然只有五百人,但还有新训练出来的二千民兵,他一点也不敢轻视,看着零星的炮弹在战壕四周落下,他转身看向江面。 江面上,一艘艘舢板正在江面上忙碌穿梭,将一门门大口径短炮身重量不大的卡隆炮和弹药运上江岸,他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对付战壕,采用步炮配合,最好的火炮就是卡隆炮,重量轻,机动性强。 “轰轰轰”江面上的四艘战舰相继开炮,密密麻麻的炮弹象雨点一般倾泻向战壕,砰砰声不绝于耳,不时有炮弹落进战壕里,躲在掩体里的一众义勇一个个都是心惊肉跳,脸色苍白。 炮声一停,肖明亮钻出掩体正准备观察下敌情,一匹快马疾驰而来,马上骑手高声道:“肖团长!肖团长!” 肖明亮连忙高声应道:“我在这里。” “大人有令,马上撤离!” 马上撤离?肖明亮一楞,不待他开口询问,骑手就道:“英军正在搬运卡隆炮上岸。” 卡隆炮?肖明亮心里一惊,江面舰炮,陆地卡隆炮,那绝对打的他们抬不起头来,他当即下令,“二营掩护,三营先撤,交替掩护撤离,撤往苏州河边。快!” 看到一队队义勇急匆匆放从战壕撤离,陈化成目瞪口呆,这是搞什么,一轮炮击就吓破胆了?这可是三倍高薪训练的义勇! “新兵怕火炮......。”封耀祖一脸惋惜的道:“三倍的高薪,银子都丢江里了。” 江堤上的郭富看到这一幕,也是一楞,才一轮齐射就逃跑了?这也太不经打了,比清兵还不如,追还是不追?一瞬间他就做出了决定,没有顽强战斗意识的军队,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他沉声道:“全体都有,做好追击准备。” 话音一落,江面上又响起了隆隆的炮声,第二轮齐射开始了! “嘣绷嘣”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响成一片,有的在空中爆炸,有的落地后弹出好远才爆炸,整个战壕登时硝烟弥漫,空气中都是一股呛人的硝烟味,钻出掩体,肖明亮伸上战壕一看,就吓了一跳,在密集的军声中,两列队形整齐的英军正快速的向战壕推进。 “敌人上来了!”肖明亮连忙高声道:“准备战斗!” “准备战斗!快!”一声声吆喝相继在战壕里响起。 三百米......。粗粗估计还有三百米,肖明亮紧张的额头冒汗,若是米尼枪,他早就下令开枪了,可惜义勇装备的都是与英军一样的伯克式燧发枪,他没料到英军炮兵步兵配合的如此紧密,看来今天是有点玄了,一旦被英军缠住,待的卡隆炮上来,想撤离都没机会。 二百米......。 眼见的进入射程之内,肖明亮仍然沉住气,今天这情形怕是难以全身而退,那无论如何也的拉些个英军垫背,一直将英军放近到一百五十米,他才猛喝一声,“打!” “乒乒乓乓”枪声登时响成一片,第一次实战的义勇不少人都紧张的打抖,尤其是两轮炮击,很多人根本就没适应过来,一听枪响,下意识就把扳机扣了,什么瞄准,什么射击要素,早就丢爪哇国去了。 虽然义勇的命中率低,但是列成两列长队快速推进的英军目标实在是太大,距离又近,五百来支火枪一轮齐射,也撂倒了三四十个英军。 用望远镜观战的陈化成看的眼皮直跳,就这水准?似乎比绿营也强不了什么,真不知道元奇团练当初是如何一战收复定海的,难不成真是英军爆发疫病,被元奇团练捡了个大便宜! 见这情形,郭富笑了,什么元奇团练,比清兵还不如,当即扬手用力一挥,“fortheemperor!(冲锋)” “上刺刀!”肖明亮高喝了一声,一百米多点,根本不可能来得及装填子弹,虽然明知义勇没有练过多少刺刀肉搏,但现在他已经没有了选择,上刺刀是最好的选择! “上刺刀!”战壕里的各级军官瞬间都高喝起来。 就在战壕里高喝着上刺刀时,“乒乒——。”枪声再次响起,随即密集起来,正向前冲锋的英军一瞬间象割麦子一般一茬一茬的倒。 肖明亮抬头一看,心里顿时长松一口气,元奇团练赶来增援了,虽然易知足有心磨炼义勇,但毕竟是义勇第一次实战,他哪敢如此托大,安排了元奇团练一个连在战壕外策应,在苏州河炮台发现英军在运载卡隆炮上岸后,他担心义勇无法顺利撤退,将在炮台的一个连和他的警卫连都派来增援。 枪声稍稍稀疏,随即又密集的响成一片,刚刚从战壕撤出的义勇三营在前来增援的元奇团练的带动下也杀了一个回马枪,直接将火力延续起来。 一时间,整个战场枪声响成一片,正在冲锋的英军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就成了一个个近距离的移动靶,在接连不断的枪声中一片片倒下,两条长长的队列已经不成队形。 瞧见这一幕,郭富直接石化,已经冲锋了,根本不可能停下来,而且这个时候,不论是停下来还击还是撤退,都只会造成更大的伤亡,如今只有一条道走到黑,硬着头皮冲锋,近身刺刀肉搏,或许还有机会扳回战局! 瞧见这一幕,陈化成喜不自禁,高声赞道:“漂亮!打的漂亮!这一招佯败诱敌,实在是漂亮!” 封耀祖放下望远镜,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前来增援的元奇团练根本不成队列,稀稀拉拉的,哪里是什么佯败诱敌,不过,不得不说,增援的很及时,直接打了英军一个措手不及,他微笑着道:“军门留意到没有,元奇团练的火枪......。” 陈化成点了点头,他自然是注意到了,元奇团练的火枪射程很是令他惊讶,三四百米外就开枪了,而且根本不象绿营那样乱打一气,随意开枪,或战或半蹲开枪都有瞄准,看英军一片一片倒地就可知准头很高,想来这也是元奇团练的依仗了。 三级战列舰“伯兰汉”号上,海军少将巴加只看的心惊肉跳,就这一会儿功夫,得有多大的伤亡?攻打吴淞炮台占领宝山,可是只伤亡了二十多人!他急忙下令,“偏左五度、开花弹,三连发——开炮。” 命令才下,江岸上就响起了嘹亮的冲锋号,带队前来增援的营长宋大春自然不会忘记还有四艘战舰在江面上虎视眈眈,两轮射击之后,见已方人数已占绝对优势,当即毫不犹豫的下令吹响了冲锋号,眼下,只有与英军混战在一起,才是最为安全的。 嘹亮的冲锋号一响,元奇团练一众团勇就带头呐喊着向前冲锋,随后的义勇也都是热血沸腾跟着大声呐喊着向前冲,江岸上登时杀声整天。 见的元奇团练和义勇呐喊着冲锋,陈化成顿觉热血沸腾,转身扫了一眼身后的百余亲卫,一指战场,高声道:“儿郎们,敢不敢冲杀?” 亲卫队长许林当即出列拱手道:“有何不敢?标下等早已看的眼热无比!” 封耀祖也不甘示弱,连忙拱手道:“末将愿率队冲杀!” “好!”陈化成朗声道,随即往前一指,“替我江南绿营一雪前耻!杀!” 翻身上马,封耀祖刷的一声抽出随身配剑向前一指:“雪耻!” 看见一百余骑兵旋风一般的冲向战场,郭富心头一跳,脸色登时一片苍白,完了,彻底完了!他做梦也没想到,元奇团练和上海的民兵竟然还敢主动发起冲锋,来清国大小打了十多仗,这是他头一次看到主动向英军冲锋的。 三级战列舰“伯兰汉”号上,巴加也是目瞪口呆,通讯官迟疑着道:“将军,命令还需要执行吗?” 恨恨的瞪了他一眼,巴加没好气的道:“待命。” 苏州河炮台与北郊战壕相距并不远,听着嘹亮冲锋号,震天的喊杀声,易知足不由的一呆,居然冲锋了,转念他就想明白了冲锋的原因,不过,能在这种情况下果断的发起冲锋,宋大春也算是个将才。 这一战将会是什么结果?想避免大的伤亡,怕是不可能了,只希望别伤筋动骨就成,不论是元奇团练还是义勇,可都经不起大的伤亡,想到这里,他暗叹了声,从一开始,这一战就完全的脱离了他的掌控,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未完待续。) 第三九六章 江宁会战(六) 一千多人冲锋时发出的有如潮水一般的呐喊声几乎掩盖了英军军鼓有节奏的鼓点声,久经战阵的英军士兵虽然有一丝丝的慌乱,但却仍然机械的向前迈动着脚步,眼睛却不时的瞟向指挥官手中竖立的军刀。 引领冲锋的中校指挥官——波纳森长松了一口气,放缓了脚步,先前两轮来自侧面的密集射击打的他心慌意乱,对方火枪的射程射速以及命中率都有种让他喘不过气来的感觉,若是再来三轮,不,只要两轮齐射,绝对让他们崩溃。 如今对方发起冲锋,却是给了他喘息的机会,前进的速度一放慢,原本被打的稀稀拉拉的队列随即就变的齐整起来,略微瞟了一眼,他果断的停下脚步,身体左转了半个身位,手中的指挥刀向前一挥。 “乒乒乓乓”沉闷的枪声随即响了起来。 带头冲锋的营长宋大春见的英军停步瞄准,就知情况不妙,连忙高声下令“卧倒!卧倒!”冲在前面的元奇团勇们或是听到了命令,或是养成了习惯,见势不妙都迅速的卧倒,但跟在后面冲锋的上海义勇反应却慢了不少,在沉闷的枪声中,不少人惨叫倒地。 紧随着一轮整齐密集的枪声之后,又是一阵参差不齐的枪声,这不是英军第二排的齐射,而是战壕中的义勇开枪射击,战壕太深,而且与援兵距离较远,冲锋号响起,肖明亮没下令冲锋,而是下令装填子弹。 见的英军停下脚步开枪,肖明亮急了,迫不及待的下令开枪,手忙脚乱的义勇听的命令也是机械的趴到战壕上射击,不少义勇紧张之下,连枪里有没有子弹都不清楚。 杂乱的枪声中,中校指挥官波纳森被一枪击中左胸,一声不吭的向后倒下,不仅是波纳森,队列中的英军军官都被战壕中的元奇团练老兵特别照顾。 在日常的训练中,元奇团练所有的官兵都被反复灌输,优先射击军官,战壕中的老兵也就是义勇的各层军官不仅心里素质好,用的也是米尼枪,在相距不到百米的距离,准头不是一般的高,这一直接后果就是大量的英军军官被打死。 战壕里这一通乱枪不仅是打死了不少英军军官,更重要的是打乱了英军的节奏,刚刚接过指挥官波纳森军刀的伯纳德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正面是战壕里零星的枪声,左侧是密密麻麻冲锋而来的敌人,右侧是旋风一般卷来的骑兵。 只一瞬间,伯纳德就将军刀指向了对他们威胁最大——距离他们已经不到二百米,正在加速冲锋而来的骑兵,很简单疾驰而来的骑兵能够不费吹灰之力的冲散他的阵形,而且骑兵近身的杀伤力是十分恐怖的。 看到英军调转枪口,对准了他们,一马当先的封耀祖心里惊恐的无以复加,连忙一个蹬里藏身,随着一阵沉闷的枪声响起,就听的战马一声嘶鸣,他腾云驾雾一般飞了出去。 一匹匹战马在疾驰倒地,一个个亲卫从马背上摔出去,看着人仰马翻的这一幕,陈化成又是震惊又是心痛,他实在没料到英军火枪威力如此之大,距离如此远就能造成如此大的伤亡,稍稍让他安慰的是,剩余的二三十骑亲卫没有逃跑,而是径直冲进了英军的队列中。 嘹亮的冲锋号再一次响彻战场,潮水一般的喊杀声再次响起,看着英军的阵列被二三十骑骑兵搅的一片乱糟糟的,肖明亮心里大喜,连忙下令,“自由射击。”随即就端起枪瞄准一个拿着军刀的英军军官。 江堤上,郭富脸色变的铁青,扫了身后的一队士兵,却终是不敢下令增援,他很清楚,大势已去,战场上的英军已经不可能救的回来,却略微沉吟,他就沉声道:“都去帮忙,迅速拉几门卡隆炮上来。” “砰砰。”随着几声枪响,最后两名骑士从马背上栽下来,冲入英军阵列的二三十骑骑士被全部被射杀,不等英军松口气,大量的义勇已经冲到他们跟前不足四五十米远,再要组织一轮齐射已经不可能了,逃跑更不可能,临时接过指挥权的上尉里森毫不迟疑的高声下令,“上刺刀!” 原本在战壕里的肖明亮此时带着一帮人快速的冲了上来,挥舞着手枪,高声用英语叫道:“投降不杀!” 率先冲上来的元奇团练官兵也相继用英语高声道:“投降不杀!” 元奇团练官兵倒不是都会英语,不过“投降不杀”这一句却是人人都会,一时间战场上吼声如雷,“投降不杀!” 听的用英语喊出来的“投降不杀。”一众英军都是一楞,队伍中军阶最高的指挥官上尉里森看着逐渐围拢上来的敌人,回头看了一眼江堤上的郭富,又望向江面上的战舰,一时间犹豫不定,对面可不是他们熟悉的清兵,而是敢于向他们发起冲锋的民兵。 战场上双方的力量对比十分悬殊,他们如今剩下的兵力不足六百,而对方至少有一千多人,手里拿着与他们相同的武器,而且,他还看到率先冲上来的敌人有不少人手中拿的是手枪——柯尔特左轮手枪,至少是五连发的柯尔特左轮手枪,这要是拼刺刀,绝对是全军覆没的下场,没有人能够救得了他们。 肖明亮满脸紧张的注视着眼前的英军指挥官,他不顾危险抢先冲上来,高喊“投降不杀。”主要是担心伤亡太大,拼刺刀的伤亡且不说,他怕的是对方的火炮,江面上四艘战舰数十门火炮,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炮口这时候肯定是对准着战场的,一旦面前的英军被杀光,炮击就会开始,那个损失有多大,他不敢想象。 上尉里森这一犹豫,迅速冲上来的义勇立马团团将英军围住,看着眼前一片明晃晃的刺刀,里森脸上的汗水大颗大颗的往下滴,也是元奇团勇将英军的军官杀的太狠了,否则,根本轮不到他一个上尉接掌指挥权。 五六百人的生死操纵在他一念之间,里森觉的压力无比巨大,是为荣誉而战?还是投降保住这五六士兵的性命?很快,他就有了决断,这一战,他们已经尽力了,不过,他不知道,下令投降,等待他的会是什么结果。 就在里森左右为难之时,一个英军军官大声道:“将军派传令官过来了。” 郭富一直一瞬不瞬的盯着战场,战场上的情形他一一看在眼里,见的对方围而不攻,他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迅速的派出了传令官汤姆森。 见的两手空空的汤姆森骑马赶过来,营长宋大春迟疑了下,才下令让开一条路,放他进去,走进最里面,见的拿着指挥刀的是一个上尉,汤姆森不由的一楞,随即才飞快的道:“将军让我转告你们,战舰火炮正对着这里,不要怕!” 里森听的一惊,连忙道:“他们会英语。” 会英语?汤姆森也是一呆,连忙举起双手道:“不要误会,不要误会!”见的对方没有异动,他才道:“咱们应该谈一谈。” 肖明亮哪里知道他叽里咕噜说的些什么,他根本不懂英语,正暗自焦急就听的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回头一看,见是易知足骑马赶来,不由的一喜,外围一众义勇见的易知足过来,连忙让开一条路。 快马赶来的易知足见这情形,不由的暗自好笑,双方打成这样子,也算是奇葩了!瞟了江面上那四艘战舰,他用流利的英语道:“先生们,你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没必要做无谓的牺牲,我们优待俘虏!之前被俘的四千英军官兵,我们都尽数释放。” 见他一身官袍,又能说一口流利的英文,而且一上来就劝降,汤姆森连忙道:“阁下,这一战我们没有输......。” 易知足瞥了他一眼,见他只是中尉,径直问道:“谁是队伍的最高指挥官?” 看了他一眼,里森才开口道:“我是,不过,这位中尉是我们将军派来的传令官。” 传令官?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郭富将军不肯让你们投降?要你们全部战死?很好!如你们所愿.......。” “不不不,阁下——。”汤姆森急了,连忙道:“我们将军不希望双方再出现大的伤亡,希望能够和平解决眼前的胶着状态。” 眼下这个情形,易知足也很头痛,他不希望出现大的伤亡,如今他的一千多人马就处于英军的炮口之下,杀了这些英军,他们肯定会遭受英军战舰报复性的炮击,那个伤亡绝对不会小,最好的办法就是俘虏这些英军,但对方不投降,就一直会僵持下去。 略一沉吟,他向北方一指,道:“你们郭富将军有没有胆子过来跟我谈一谈,我是上海道台,元奇大掌柜易知足,带十名护卫。” “阁下,我马上去禀报。”汤姆森连忙道。 等的汤姆森一离开,易知足转身看向肖明亮,道:“这一战打的不错,处置的也很恰当。”轻赞了一句,他才吩咐道:“马上安排两个营回战壕,瞄准这些英军,一个营准备好,再去一个营。” “是。”肖明亮连忙敬礼道。 “分出两个连打扫战场。” “是。” “不准他们装填弹药,有装填弹药者,杀!”易知足交代了一句之后,转身用英语道:“先生们,我会跟郭富将军商议一个妥善的办法,希望你们保持现状,若是有异常举动,会是什么结果,相信你们应该很明白,希望你们珍惜自己的生命也珍惜战友的生命。” 一战伤亡四五百官兵,郭富心里都在滴血,被围困的数百官兵他自然要全力营救,听闻易知足的身份之后,他看了看刚刚拉上来的四门卡隆炮,道:“两门火炮瞄准我们谈判的地方。” “将军。”一直留意着战场动静的尉官禀报道:“有一部分敌人撤回了战壕。” 郭富张望了一眼,然后一言不发的翻身上马,向北方疾驰而去,一部分敌人撤回战壕,对方打什么主意,他很清楚,但是他根本没办法阻止,估摸着已到卡隆炮的最大射程,他才一兜马头,转了一圈停下来。 见郭富已经到了,易知足快马加鞭赶了过去,一见面便朗声道:“贵军四千俘虏,我元奇无偿的交还,说好了停止战争,贵军为何私下撕毁协议,再次挑起战事?” “很抱歉,我只负责打仗。”郭富缓声道:“咱们还是商量一下,如何解决眼前的事情。” “那五六百英军已尽在包围之中,郭富将军有什么打算?” “你的一千人也在战舰炮口之下。” “没有一千了。”易知足说着扬起马鞭一指,“阁下看看,两个营已经进入战壕。” 举起望远镜看了看,郭富脸色登时有些难看,随着对方两个营兵力进入战壕,战场的形势已是急转直下,他们已经完全的落入下风,略微沉吟,他才道:“易先生有什么条件?” “投降!”易知足毫不客气的道:“那些英军要想活命,投降是唯一的活路。” 郭富指了指江堤,道:“那些卡隆炮,易先生应该认识吧?还有一千海军陆战队正在登陆,易先生不会认为躲进战壕里就安全了吧?” 还有一千陆战队在登陆?易知足扬了扬下巴,一个亲卫随即打马赶往江边查看,很快就打了个属实的手势,易知足登时也淡定不起来了,略微沉吟,他才道:“行,我退一步,枪留下,人放走。” “不可能。”郭富寸步不让的道:“各自撤回。”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加个条件,不准再进犯上海。” 郭富耸了耸肩,道:“抱歉,这个我做不了主。” “那没的谈。”易知足脸一沉,道:“鱼死网破吧。”说着一抖缰绳,“驾——。” 一见易知足要走,郭富急忙道:“等等,易先生。” 易知足兜了一圈回来冷冷的看着他,却不开口。 “义律上校也不赞成攻打上海。”郭富连忙道:“我保证不再来攻打上海,并且极力劝说阻止,如何?”(未完待续。) 第三九七章 江宁会战(七) 江面上,四艘英军战舰在蒸汽轮船的拖拽下缓缓的调转船头,三级战列舰“伯兰汉”号上,海军少将巴加一脸不甘的望着上海县城,就这么灰溜溜的退兵,他是真不甘心,不过今天的损失已经够大了,他也不敢再犯险。 面对苏州河口聚集了上百门火炮的炮台和黄浦江面上密密麻麻一二千艘大大小小的木船,他心里确实有些发怵,炮台他倒不是太担心,他担心的是江面上绵延数里的木船,一旦发动火攻,结果是难以预料的。 如果陆军能够顺利推进,攻占县城,完全能够将江面上的木船一把火烧光,但眼前这情形,从陆路进攻他已经不做指望了,伤亡太大,他同样承受不起。 眼看着英军战舰灰溜溜的撤退了,江边顿时响起了一片欢呼声,团勇、义勇、征召的船夫水手都忘形的欢呼起来,他们打退了英军,上海县城保住了! 江堤上,看着缓缓远去的英舰战舰,骑在马上的易知足长松了口气,他最终还是妥协了,双方各自安全撤离,英军损失不起,他同样损失不起,真要消灭被包围的那五六百英军,他的损失绝对不会小。 “吁——。”陈化成骑马赶了过来,看了一眼江面,道:“伤亡了三四百人,英夷还会不会来犯?或者是说报复?” 略微沉吟,易知足道:“如果他们不打算进攻江宁,极有可能会大举报复,但若是想打江宁,就不会跟咱们死磕,犯不着。” 陈化成不无担忧的道:“他们就不担心你收复吴淞?” “收复吴淞?”易知足取出了一支雪茄,缓缓点燃,吐出一团烟雾,才接着道:“仅靠火枪根本收复不了吴淞,英军占据吴淞炮台,不仅有炮台上的火炮,还有战舰的火炮支援,哪里是咱们轻易能够攻下的。” 听的这话,陈化成不由一呆,“知足没把握攻下吴淞?” “凭上海这点兵力和装备是肯定没把握的.......。”话未说完,肖明亮跑步过来,道:“报告。” 易知足催马转过身,看向他道:“战损如何?” “轻伤一百零五人,重伤四十八人,牺牲七十六人。” 听的元奇团练和义勇也伤亡那么多,陈化成忍不住暗叹了一声,他的亲卫可说是伤亡殆尽,万幸的是游击封耀祖只是轻伤,没有折损高级武官。 伤亡二百二十三人!这还是只是短短几分钟的战斗,易知足沉声道:“救治伤者,重伤要尽全力抢救,牺牲的,按照招募协议抚恤,不得有丝毫克扣......。” 陈化成却问道:“战果如何?” “回军门。”肖明亮朗声道:“击毙击伤英军三百一十七人,其中校官尉官一十八人。” “这也算得上是大捷。”陈化成试探着道:“能将俘虏和首级交给老夫吗?” 易知足毫不迟疑的道:“不能,我答应英军少将郭富,善待俘虏,英军尸首会火化。这关系到上海县城的安危。” 其实,易知足最大的依仗就是手中的这批英军伤员,当然,扣下伤员和尸体,也是担心英军发现米尼弹的秘密,虽说米尼弹不可能保密多长时间,但保的一时是一时。除了这批伤员,这一战还缴获了三百来支火枪,这也是易知足吩咐提前打扫战场的原因。 当然,对他来说,这一战最大的收获还是守住了上海县城,这将极大的提高他这个上海道的威信,元奇以后在上海的发展也会轻松的多,而且,这一战时间虽短,义勇也算是经历了也场实战。 见易知足拒绝的如此干脆,陈化成也不再说什么,这一战他虽然死了百十个亲卫,但这一战却是以元奇团练和上海义勇为主打的,他可厚不下脸皮抢功劳。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这一战陈军门亲自参与筹划,又亲临前线,报捷的折子还的拜托军门,明天我将义勇请功名单报给军门。” “别——。”陈化成摆手道:“老夫可没抢战功的恶习,战死的那些个亲卫,知足别忘了就行。” “军门战死的亲卫,元奇额外给一份抚恤,按元奇团勇阵亡抚恤。”易知足诚恳的道:“勇于抗击英夷的勇士,元奇不吝啬重赏。” 元奇团勇阵亡抚恤有多高,陈化成是听说过的,朝廷发放的那点抚恤根本无法与元奇团练相比,他连忙拱手道:“知足高义,老夫带他们在此谢过。” 宝山县衙,大堂。 璞鼎查看完手中的情报,用笔标记了一下,转手递给义律,然后身子稍稍往后一仰,靠在高高的椅背上,闭目沉思,江宁、镇江、扬州等地都没有丝毫动静,杭州的清军却大举攻击绍兴,慈溪、余姚,大有收复宁波之势。 看完情报,义律沉吟了一阵,才开口道:“得知我们主力前来吴淞,杭州清军却急于收复宁波等地,他们难道丝毫不担心咱们沿江而上,攻击江宁?” 璞鼎查也觉的有些蹊跷,沉吟了一阵,才吩咐道:“来人,去请黄先生来。”说完,他取过雪茄烟盒,递给义律一支,自己点了一支,这才缓缓道:“咱们舰队主力出现在吴淞口,上游的镇江、江宁居然没有丝毫反应,这有些不合常理......。” 话没说完,一个军官快步金陵禀报道:“将军,攻击上海的舰队回来了。” 这么快就回来了?璞鼎查隐隐觉的不妙,水陆两路总计四千兵力进攻上海,应该是万无一失,怎的如此快就回来了? 义律第一个反应就是出事了,他是极力反对攻打上海的,潜意识里对于元奇团练,或者是说对于易知足,他心里有些发怵,因为对于元奇团练的战力他一直看不透,元奇团练收复定海的那一战,虽然有太多的意外,但元奇团练的战力是不容否定的。 抬头见黄殿元、马儒翰两人进来,璞鼎查压下心头的不安,招呼两人落座,便径直道:“黄先生对今天送来的情报有什么看法?” 听的翻译,黄殿元随意的问道:“可是情报有什么问题?” 义律将两人的疑惑说了一遍,黄殿元不以为意的道:“杭州清兵乘机收复绍兴、宁波,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林则徐作为钦差大臣,领兵南下,坐镇杭州,任务就是收复浙江的失地。还有一点,浙江与江苏是两个不同的省,福建浙江属于闽浙总督管辖,而江苏属于两江总督管辖,清廷的官员,都是各扫门前雪.....。” 顿了顿,他接着道:“贵军攻占吴淞才三日,镇江、江宁就算收到加急战报,短短两三日也做不出什么反应,况且,他们未必会相信贵军会沿江而上,估摸着他们都会认为贵军的目标是松江府,贵军进攻上海的消息传开,相信镇江、江宁的官员都会长松一口气。” 璞鼎查道:“林则徐还是两江总督吧?吴淞、宝山失守,他能没反应?” “反应肯定有。”黄殿元不急不缓的道:“宝山、吴淞失守,最着急的不是林则徐这位钦差大臣两江总督,而是江苏巡抚裕谦。” “江苏巡抚裕谦?” 黄殿元颌首道:“江苏巡抚裕谦驻扎在苏州,他是极力主张抵抗的,不出意外,裕谦会督促江南提督陈化成尽快收复宝山和吴淞。” 喷出一口烟雾,璞鼎查缓声道:“如此说来,咱们得防备江苏清军的反攻?” “吴淞口一战,陈化成战败,就算裕谦有心收复宝山吴淞,怕是也有心无力.....。”黄殿元话没说完,脸色阴沉的郭富和巴加就快步走了进来。 一见两人神情,璞鼎查心里一沉,随即递给马儒翰一个眼色,让两人离开,待的两人离开,义律迫不及待的问道:“什么情况?” “在上海北郊遭遇上海义勇,一交战,就伤亡了三百多人,军官损失惨重.....。”郭富也不隐瞒,如实将情况述说了一遍。待他住口,巴加又将江面上的情况详细说了一下。 璞鼎查抽着雪茄半晌没吭声,从广州北上以来,攻打定海伤亡最大,也不过五百多人,打上海居然死伤三百多人,而且死伤了一十八个校尉军官,这个元奇团练还真是不能轻视,瞥了义律一眼,他才问道:“对方都是使用的火枪?” “全部使用的与我们一样的火枪——伯克式燧发枪,应该是上次缴获的。”郭富皱着眉头道:“还有一部分是线膛枪.......。”当时元奇团练反击,并不是齐射,而是凌乱的还击,从射程和命中率来看,他能轻松判断对方用的是线膛枪,但射速他却是无法分辩出来。 略微沉吟,他才道:“一千多艘火船铺满江面........,打上海,还是要以陆军为主,上海满打满算也不过三千兵力......。” 不等他话说完,郭富就直接道:“这一战伤亡的官兵都被易知足扣下了,他扬言说,若敢再打上海,就杀了所有伤员。” 璞鼎查脸色登时阴沉下来,“怎么回事?” 这事,郭富也是无比的郁闷,仗还没打完,那些义勇就打扫了战场,不仅是把伤员抬走了,连尸体都抬走了,战场上干净的象狗舔过一样,他还能从对方手里抢不成,郁闷归郁闷,他还是将情况细说了一遍。 “不管伤员有多少,咱们得派军医前去上海治疗。”义律缓声道:“另外,我不赞成继续攻打上海。” “元奇团练一个营的兵力,上海义勇二千。如果都是这个战力......。”巴加斟酌着道:“他们来攻打吴淞,是件麻烦事。” 郭富随即反驳道:“今天他们是依仗战壕,火炮对他们造成的杀伤力有限,尤其是卡隆炮,根本没发挥作用,他们若是来攻打吴淞,绝对伤亡惨重。” “攻打江宁才是主要目的。”义律看向璞鼎查道:“咱们没必要在这里耗着。” 璞鼎查叼着雪茄起身走到宽大的书桌前看着桌子上的地图沉吟不语,他不是不想早日进攻江宁,而是出于谨慎,在等待先遣船回来,攻占吴淞后,他第一时间就派出了先遣船沿江而上进行最后的勘测,攻击上海也纯粹是为了扫清后路。 默然半晌,他才沉声道:“沿江而上攻击江宁,风险极大,必须得等先遣船探测归来,咱们最大的敌人不是清军,而是长江航道!” 顿了顿,他接着道:“吴淞的重要性,想必不要我多说,元奇团练曾经从广州出兵收复过定海,易知足未必就不会率领元奇团练和二千上海义勇来收复吴淞,另外,江苏的清军有可能会组织大规模的反攻,咱们不妨等一等,在吴淞以逸待劳,彻底清扫后路。” 义律不假思索的道:“咱们三十艘战舰,一万五千陆军驻扎在宝山吴淞,不论是易知足还是江苏的清军,都不敢前来攻打宝山吴淞。” “那也的等!等先遣船回来!”璞鼎查毫不迟疑的道。 郭富问道:“先遣船还须多长时间?” “半个月左右是要的。”璞鼎查道:“这段时间,咱们不能坐等。”说着他看向义律,道:“还记的刚才黄先生说的吧,咱们攻打上海、松江,能够让上游的镇江、扬州、江宁等城市放松警惕。” “我不赞成攻打上海。”义律坚持道。 “伤员中军官不少,我也没打算攻打上海。”璞鼎查说着转身来到挂着一副简易版江苏地图的墙壁前,点着地图道:“不打上海,咱们可以打距离宝山最近的嘉定,摆出一副攻击江苏省省城苏州的架势,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听的这话,几人纷纷起身走了过去,略微看了看,巴加就皱眉道:“嘉定没有水路......。” “是没有水路,但是距离不远。”璞鼎查道:“约莫也就二十英里,带上火炮辎重,也就一天的行程。”顿了顿,他接着道:“我问过黄先生,嘉定虽然没有上海富庶,却也算是富庶的县城。”(未完待续。) 第三九八章 江宁会战(八) 收到英军攻击嘉定的消息,在上海严阵以待的易知足暗松了口气,既然英军转移了攻击方向,再来进犯上海的可能性几乎可说是微乎其微,能让上海免遭英军荼毒,招募组建二千义勇,也算是能对上海的士绅商贾百姓有了一个满意的交代。 其实这两日,随着义勇击退来犯英军的消息传开,大量百姓陆陆续续返回县城,易知足的威望随之大幅提高,相应的,义勇也获得一众士绅商贾百姓的交口称赞,不仅是因为义勇击退了来犯的英军,更因为义勇日夜巡逻,秋毫无犯,城内的宅院商铺全部都保护的完好,基本上没有丝毫损失。 吩咐人去请知县刘光斗和元奇分行掌柜严世宽之后,易知足便低头审核元奇团练和义勇报上来的有功名单,前日那一战,他心里很清楚,有着极大的侥幸,若不是肖明亮、宋大春两人反应敏捷,伤亡不知道会有多大,结果也很难说。 根据事后反馈上来的报告,这二千义勇还是可用的,虽说训练时间短,实弹训练也不足,但初次上战场,能够遵守号令,没有炸窝,仅是这一点就让易知足颇为满意了,他相信,若是给予义勇享受元奇团练的待遇,再经历一两次实战,绝对可堪大用。 刘光斗和严世宽两人来的很快,易知足在书房接见了两人,待的两人见礼之后,他看向刘光斗,直接说道:“两件事,一是张贴安民告示,尽快恢复原有的秩序。二是做好准备接受容纳流民,刚收到消息,英军大举进攻嘉定,怕是有不少流民前来上海避难。” 英军大举进攻嘉定?刘光斗脸上的喜色一闪而过,随即皱眉道:“大人,接受容纳流民,所费钱粮可不是小数额。” “这可是政绩。”易知足斜了他一眼,道:“县衙若是不愿意出头,道衙不会推让。” 刘光斗当然清楚这是政绩,也不愿意往外推,见易知足没有划拨银子的意思,不由的看向严世宽,苦笑着道:“看来又的麻烦严掌柜了。” 这是易知足交办的事情,严世宽哪会打脸,当即就笑道:“大人放心,元奇分行不会推诿。” 听他如此表态,刘光斗心里一松,连忙起身拱手道:“下官尊命。”见的易知足往外颌首,他便道:“下官告退,这就着人张贴安民告示。” 待的刘光斗离开,易知足随意的丢了一支雪茄过去,严世宽一边剪角一边道:“如今县城内外的商号都以元奇分行马首是瞻,分行是不是可以开门营业了?” “明天就开门营业吧,英军应该不会来上海了。”易知足说着话头一转,“已经有些时日了,购置田地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听他问起这事,严世宽笑道:“大掌柜交办的事情,在下岂敢不上心?从县城北郊沿江而下,十里之地,几乎尽被收购,总计约有二万亩,大多都是荒地,不值几个银子。” “才十里?”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不够,至少要二十里地,三十里更好,另外,宝山沿江荒地也可以大量吃进。” 略微沉吟了下,严世宽才有些为难的道:“如此大手笔,只怕银子周转不过来。” “无妨,银子我来筹。”易知足道:“这事得抓紧,这次黄河决口,河南安徽两省遭灾州县不少,我已经安排招募大批灾民前来上海,届时会采取以工代赈的方式,组织灾民修堤,修路,沿江岸纵深二里之地,以后都是繁华之地,清楚不?” 严世宽眨巴着眼睛道:“那么大一片区域,得多少年才能发展起来?” “别怕占用资金。”易知足笑道:“一旦修路修堤,价格马上会番几番。”话才落音,李旺在外禀报道:“少爷,陈军门来了。” 陈化成快步走进院子,对向他行礼的严世宽看都没看一眼,就急匆匆的上了台阶,易知足含笑拱手道:“军门来的正好,有功名单......。” 陈化成看了他一眼,道:“四千英军进攻嘉定,知足可有听闻?”说着,他大步进了房间,易知足缓步跟进来,道:“军门不会是想增援嘉定吧?” 陈化成没好气的道:“裕抚台担心英军攻占嘉定之后,经昆山直取苏州。” “这么说,裕抚台是着陈军门率军增援昆山?”易知足试探着道:“裕抚台不知江宁会战计划?” “知道。”陈化成道:“否则吴淞也不会只有那么点兵力防守。” 易知足沉声道:“既然知道,他就不怕因小失大?” “知足确保英军不会进犯苏州?苏州可是有运河。” “裕抚台乱了分寸,军门难道也乱了分寸?”易知足缓声道:“苏州到嘉定二百里,且无水路,英军若有心攻打苏州,就不会只派四千人,至少要一万人。” “焉知这四千兵力不是前锋?” 易知足懒的跟他浪费唇舌,“既担心是前锋,那不妨看看再说。” “等英军兵发昆山,根本就来不及救援。”话说到这份上,陈化成也不兜圈子,径直道:“裕抚台着老夫从上海抽调兵力赶赴昆山,昆山不容有失。” “我这里没兵。”易知足硬邦邦的道:“二千义勇是上海士绅商贾捐输招募组建的,不可能去救援嘉定。” “裕抚台倒是没打义勇的主意......。” 易知足冷笑一声,道:“元奇团练更不可能!” 见他这态度不是一般的强硬,陈化成苦笑着道:“裕抚台也是为苏州安全着想,知足身为苏松太兵备道,增援昆山也是份内之事。” “军门莫非忘了,在下如今是钦差大人林部堂的参赞大臣。” 眼见的越说越僵,陈化成恼怒的道:“你小子咋就那么犟?你一个上海道,就算有林部堂给你撑腰,可得罪了江苏巡抚,也必然是处处受掣,何必为这点小事把关系闹僵?” 对于易知足来说,这还真不是小事,元奇团练他是不会交给别人指挥的,太危险,就算是让他亲自带领前去增援昆山,他也不干,天知道昆山有多少兵马,他既不想被人吃的连渣都不剩,也不想在这个时候与八旗绿营正面冲突。 略微沉吟,他才道:“上海就二千义勇,五百团练,军门也清楚,这五百团练就是义勇的主心骨,英军战舰随时都有可能沿江进犯,我不可能置上海的安危于不顾。 至于苏州,四千英军英军断然不会敢于攻击,军门只管让裕抚台把心放宽,退一万步讲,就算英军发兵攻击苏州,杭州、镇江也可以通过运河迅速增援,没什么好担心的。” 他这话说的还算婉转,哪里不能调兵,怎么非的从上海一小县城调?况且上海的这点兵力还不是属于八旗绿营体系的。 陈化成也是大半辈子在军营里打滚的,这点意思岂有听不出来的道理,略一沉吟,他才笑道:“正所谓病急乱投医,裕抚台估摸着也是听闻上海一战,元奇团练战力强悍,所以才有就近调用元奇团练之意,得得得,这擂台老夫去跟裕抚台打。” 能不得罪裕谦这个江苏巡抚那自然是更好,易知足拱手道:“裕军门面前,有劳军门美言。” “知足跟老夫犯不着客气。”陈化成爽朗的道,两江这一战,借重元奇团练的地方多,他可不愿意因为一点小事与易知足弄僵,而且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他也清楚,这小子极有主见,不是轻易能够左右的。 顿了顿,他将话头又绕了回来,“吴淞至江宁水道五百里,曲折迂回,节节俱有浅滩,且关隘重重,而苏松之地却一马平川,既无关隘,又无重兵,苏州不仅富庶,而且能控制运河,知足真不担心英夷改变计划,直取苏州?” 默然半晌,易知足才道:“据可靠消息,英军在攻占吴淞之后,即派船只沿江而上勘测航道,目标很明确,除非是舰队无法沿江而上,否则不会轻易改变计划。苏州繁华富庶,紧傍运河,但论地位之重要,还不及杭州,军门别被英军迷惑。” 次日清晨,英军向嘉定县城发起攻击,仅仅一个时辰就攻占嘉定,随后英军再次从宝山增兵五千前往嘉定,消息传开,昆山、苏州登时人心惶惶,江苏巡抚裕裕谦此时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大局不大局,直接下令,抽调松江、狼山、徐州、淮阳几镇兵马驰援苏州。 收到军报,易知足一阵无语,他敢断定,英军随后会攻击昆山,摆出进攻苏州的架势,逼迫整个江苏的兵马向苏州汇集,也让两江和江苏大员将目光都聚焦苏州。 英军似乎并不急于进攻昆山,在嘉定足足停留了五日,这才出动六千人向昆山进发,六月二十八,昆山大战爆发,昆山外围地势平坦,无险可守,聚集在昆山的一万清兵只能据城而守,在英军火炮和康格里夫火箭的密集打击之下,一万清军仅仅支撑了半天就放弃了昆山县城,退往苏州。 上海道衙,签押房。 包世臣递上刚送来的战报,语气沉重的道:“东翁,苏州虽非兵家必争之地,但繁华富庶却仅次于江宁,若是被英军攻占苏州,必然朝野震惊......。”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浑不在意的道:“先生不必担心,英军已是强弩之末,不会攻打苏州。” “强弩之末?”包世臣有些惊讶的道:“英军兵锋正盛,东翁是何以断言是强弩之末?” 易知足笑了笑,伸手让座,待其落座,这才缓声道:“英军与元奇团练都是火器部队,对于弹药的消耗非同一般,在下一直在密切的注视宝山吴淞的英军动静,这段时间,宝山吴淞根本没有向嘉定运送弹药,而且后面增援的嘉定的五千英军押运的辎重亦不多。 简单说,攻打嘉定、昆山所消耗的弹药几乎都是第一批四千英军所携带的,两战下来,消耗已经不小,不可能再对苏州发起攻击。” “东翁是说英军弹药不继?”包世臣疑惑的道:“英军舰队随行的运输船高达五十二艘,岂会弹药不继?” 看了他一眼,易知足才道:“英军弹药尚算充足,但却不敢继续在苏州浪费弹药,原因很简单,英军的目标不是苏州。” 包世臣并不知道江宁会战的计划,听的这话颇为吃惊,正待再问,一个亲卫领着个驿差在外禀报道:“大人,杭州八百里加急。” 杭州的八百里加急自然是林则徐发来的,匆匆拆开一看,易知足登时无语,林则徐竟然要他率领上海这二千多兵力去攻打嘉定,以解苏州之围,这简直是在开玩笑,英军据城而守,既有火炮,又有康格里夫火箭,兵力比他还多了将近一千,二千宝山吴淞的英军还随时能够增援,这简直是让上海义勇去送死! 包世臣仔细看完,迟疑着道:“东翁要不领兵去嘉定转一圈?” 略微沉吟,易知足缓缓摇了摇头,道:“咱们这支人马必然是处在英军密切的关注之下,一旦出动,必然会被英军察觉,不宜轻举妄动。”顿了顿,他才道:“直接回复林部堂,就说英军不会攻打苏州,没必要节外生枝。” 杭州,钦差行辕。 收到易知足的回复,林则徐苦笑着摇了摇头,这小子,居然连他这个钦差大臣,两江总督的命令都敢置之不理,也难怪江苏巡抚裕谦告状说指挥不动,不过,不得不说,这小子的分析有道理,略微沉吟,他才将信递给魏源,吩咐道:“直接转给裕谦。” 魏源看完之后,犹豫着道:“东翁,易知足的分析虽然不无道理,但万一有甚变化.......,裕抚台怕是会借题发挥。” “无妨。”林则徐摆了摆手道:“要说对英夷的熟悉了解,无人能及易知足,转给裕谦,也挫挫他锐气。”(未完待续。) 第三九九章 江宁会战(九) 苏州,江苏巡抚衙门。 一脸疲惫的江苏巡抚裕谦放下林则徐从杭州八百里加急转来的易知足的回复,轻轻揉了揉了有些涨痛的太阳穴,若是易知足的判断准确的话,他这个将门世家子弟可真是没脸见人了。 “来人,去请江南提督陈化成。”对外吩咐了一声,他缓缓往后斜靠在椅背上,自英军攻占昆山以来,苏州城里是人心惶惶一日数惊,虽然各路援兵源源不断的向苏州汇聚,但因为昆山一役,英军以少胜多,轻松攻占一万绿营防守的昆山县城,别说城内的士绅商贾百姓,就连城内官员,也没几个相信苏州城能守得住。 他这段时间极其强硬的调兵遣将,招募青壮,加强城防,连着轴的见人说事,四处巡查城防,实是疲累不堪,但易知足却说英军根本不会进攻苏州,这事传出去,他这位将门之后绝对会成为官场上的笑话。 陈化成来的很快,进门见礼之后,便拱手道:“大人有何吩咐?” “无须拘礼,坐。”裕谦说着将易知足的回复递给我,道:“业章看看。” 快速看完,陈化成半晌不语,对于易知足的判断,他不是没给裕谦反应,但正所谓关心则乱,英军轻松攻占嘉定、昆山,兵锋直指苏州,坐镇苏州,守土有责的裕谦哪敢冒如此大的风险? 见他不吭声,裕谦直接问道:“业章是何看法?” “在刺探、收集情报和情报分析方面,末将自愧不如。”陈化成沉声道:“易知足身为参赞大臣和上海道,敢如此断言,必然有着十足的把握。”说完,他顿了顿,从底层武官一路迁升到一品提督,他靠的可不仅是勇武,官场上勾心斗角的事情他见的多了。 不等裕谦开口,他接着又道:“苏州虽非兵家要地,但繁华富庶却堪比江宁、杭州,断不容有失,英军威胁苏州,大人调兵遣将增援苏州,乃清理中事,无可厚非。 再则,易知足曾分析过,英军此举,意在声东击西,真实意图还是攻击江宁,大人此举,能收麻痹英军之效,对于江宁会战,利大于弊。” 听的这话,裕谦心头一亮,这等于是坏事变好事了!略微沉吟,他才道:“若是易知足判断无误,昆山英军何时会退兵?” 在心里默算了下,陈化成才道:“短则五日,长则十日。” 陈化成判断的极准,七月五日,昆山英军撤回吴淞,九日,璞鼎查、巴加、郭富率领二十五艘战舰,十二艘蒸汽轮船,五艘运兵船,五十艘运输船浩浩荡荡沿江而上,留下五艘战舰封锁长江口,三千陆军驻守吴淞。 上海。北郊靶场。 沉闷的枪声在靶场上空回荡,空气中满是呛人的硝烟味,易知足站在一颗大树下观看着义勇进行实弹训练,击退来犯的英军后,义勇的训练不仅没有松懈下来,反而是抓的更紧了,尤其是实弹训练,明显增多,他隔三差五也会亲自前来巡视一番,以显示对义勇实弹训练的重视。 “砰砰砰”随着一阵沉闷的枪声,一大团烟雾在队列中弥漫开来,这是黑火药燃烧后所产生的烟雾,易知足想象不出,上万规模的火枪齐射,那烟雾会有多大,怕是连对面的人影都看不清楚。 “嗒嗒嗒”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易知足转过身看了一眼,见最前面的是任安,当即就意识到有重要情报,否则任安不会亲自来,。 来到跟前,任安敬了个军礼,随即送上一份情报,略微只瞟了几眼,易知足便沉声道:“回营。” 英军终于还是按照原有的轨迹,向江宁进发了!这让易知足长松了一口气,回到大营,他仔细的将情报反复的看了两遍,这才转手递给肖明亮。 这份情报十分详细,不用问他也知道是黄殿元送来的,英军将所有船只编为一个前锋舰队和五个纵队,前锋舰队由五艘战舰、二艘火轮、一艘测量船组成,五个纵队,每个纵队由四艘战舰,一艘测量船,一艘运兵船、十艘运输船组成,每个纵队相隔五到十里,一边测量一边沿江而上。 快速将情报看完,肖明亮略微迟疑了一下,才道:“校长,英军在吴淞留驻了三千陆军以及五艘战舰,其中一艘还是三级战列舰,足见英军对于保障后路安全极为重视,仅凭一团和上海的兵力,收复吴淞,怕是会出现大的伤亡。” “放心,我自有安排。”易知足说着吩咐道:“快马通知一团,马上启程前来上海。”说着他看向任安,道:“启动a计划。” 快马回到道衙,易知足随即将情报以八百里加急分头传递给杭州、苏州、镇江、江宁等地。 杭州钦差行辕。接到易知足急报,林则徐接连发出一连串的命令,又给道光上了份折子,随即连夜启程赶赴江宁。 随着林则徐的一道道命令,驻扎在宁波的僧格林沁将一应防务交割给浙江巡抚刘韵珂,率领一万余大军迅速返回,赶赴江宁。 苏州,江苏巡抚裕谦、江南提督陈化成率领抚标二营、提标五营以及前来驰援苏州的狼山镇、福山镇兵马迅速赶赴江阴。 徐州镇、淮阳镇兵马赶赴镇江受参赞大臣杨芳节制。 苏松镇总兵前往上海受参赞大臣、上海道易知足节制。 安徽巡抚程采率领安徽兵马前往赶赴江宁。 为了赶时间,林则徐没走水路而是走的陆路,经长兴一路前往江宁不过六百来里,一路急行,也不过是几日的功夫,坐在颠簸的马车里,他不由的想起了火车,佛广铁路通车典礼,他是亲身试乘过火车的,不仅速度快,而且一点不颠簸,在火车上还能喝茶看报,哪里象马车,浑身骨头都快抖散架了。 若是杭州到京师真能修一条铁路,那出行可就太方便了,调兵也方便,不过,眼下不是考虑这事的时候,他很快收回心思,英军舰队主力既然已经北上,目标就已经十分明确了,除了江宁,其他地方不值的英军冒如此大的风险。 长江一线,按照拟定的计划,战场只有四处,江宁、镇江、江阴、吴淞,英军西进,江阴是要放过的,那么英军第一个攻击的目标,无疑就是镇江。但是英军兵力雄厚,不排除兵分两路,分头攻击镇江和江宁。 不急,不能急,得沉住气,从情报来看,英军舰队的速度不会快,就算分兵攻击江宁,也至少需要十日以上才能抵达江宁,至于镇江,他倒不太担心,杨芳前往镇江已经有些时日,而且兵力也充足,无须太过担心。 不过,他总觉的哪里有点疏漏,凝神默想,将之前的部署一遍又一遍的梳理,他总算是反应过来,英军一路沿江西进,大江之上鹅鼻嘴、福山、圃山关、焦山、象山等关隘锁钥,皆需要抵抗,即便是轻微的抵抗也行,否则英军怕是会起疑,可不能功亏一篑。 上海道衙,书房。 易知足闷在书房里静心练字,这段时间,道衙的事情他基本就没多过问,一应政务全部都扔给了包世臣等一众师爷,包世臣如今也清楚江南一场大战已经拉开了序幕,一般很少来打扰他,也就每日早晚汇报一次。 “少爷。”李旺在门外禀报道:“江南苏松镇总兵周世荣前来拜访。” 周世荣?易知足搁下笔想了想,才道:“请他进来。”说着便慢条斯理的收拾,虽说大清是以文制武,但周世荣是苏松镇总兵,正二品武官,不是他这个四品的分巡苏松太兵备道可以制约的,不过,他没打算出门迎接,更别说开仪门了。 见的只出来一个小厮引他进去,周世荣心里老大的不高兴,不过,林则徐的命令很清楚,如今他这个苏松镇总兵归易知足这个参赞大臣节制,他纵有不满,也只能埋在肚子里,待的进了院子,也没见易知足的身影,他心里可真就有些恼怒了,娘的,这四品的道员架子也太大了! 听的院子里传来脚步声,易知足才缓步出了书房,踱到门口,见他还是出迎了,周世荣暗松了口气,连忙拱手道:“末将江南苏松镇总兵周世荣,见过大人。” 拱手还了一礼,易知足伸手道:“周总戎请——。” 分主宾落座,易知足便径直道:“吴淞一战,陈军门未退,苏松镇兵马便先行撤退,可有此事?” 见他一开口就揭短,周世荣老大不自在,连忙讪笑着道:“非是撤退,是溃败.....是溃败,英军炮火猛烈,火箭密集,实是无法抵挡。” 易知足清楚,林则徐给他调拨一镇兵马,是怕他兵力不足,可问题是这苏松镇兵马根本就不堪一用,最多也就是能够拿来做做苦力,略微沉吟,他才问道:“周总戎手下还有多少兵马?报实数,别害人害己。” 这话可是一点不客气,周世荣也不计较,如实说道:“经吴淞、昆山两役,末将手下兵马已只剩八百余人。” “在县城西北郊扎营罢。”易知足随意说道:“不过,还请周总戎管束好手下人马,无故不得出营门,更不得骚扰百姓。” “一定一定。”周世荣连忙拱手道:“大人放心,末将一定严加约束手下儿郎。”略微一顿,他才道:“听闻上海义勇饷银三倍于绿营,如今苏松镇尽归大人节制.......。” 听他还想要待遇,易知足忍不住笑道:“义勇饷银是三倍于绿营,不过,那是刘知县向上海士绅商贾募集的银两,苏松镇兵马寸功未立......。” 不等他话说完,周世荣就接过话头道:“咱们没功劳还有苦劳不是。” “我这里只看功劳。”易知足冷声道,说着端起茶杯径直送客。 从道衙里出来,周世荣一肚子邪火,见他脸色不好看,前营游击王凤祥凑上来道:“那小子没答应?” “哼。”周世荣冷哼了一声,道:“那小子咱们惹不起,上海知县咱们难道也惹不起?走,去县衙。” 不到一个时辰,知县刘光斗就哭丧着脸来到道衙,一见易知足便连连拱手道:“大人,大人,您可的为卑职做主,周总兵一开口就要五千石粮食,每日里还要肥猪五头,菜蔬若干......。” “混账!”易知足忿忿的骂了一声,眼珠一转,他横了刘光斗一眼,道:“刘大人怎的忘了,上海二千义勇可是县衙招募的,我给你调两营过来随时听命?” 刘光斗哪敢接这烫手的山芋,连连摆手道:“大人,就是有二千义勇,卑职也没那份胆气。” 易知足一阵无语,略微沉吟才道:“那本官着人去传令,着苏松镇兵马即刻开拔,回崇明待命!” 听的这话,刘光斗心里一喜,连忙道:“那些个兵油子,心眼不少......。” “你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易知足横了他一眼,道:“本官这可是为你出头。” “卑职不敢,不敢。”刘光斗连忙道:“卑职是担心他们祸害上海百姓。” “粮食百石,肥猪五口,菜蔬五十担,去犒劳他们。”易知足说道:“我另着人去传令,命他们明日一早开拔回崇明。” 这倒是温和的多,刘光斗连忙拱手道:“下官这就去筹备。” 看着刘光斗离开,易知足有些无语的摇了摇头,他倒不是怕惹事,苏松镇兵马驻地就是吴淞对岸的崇明,这一战少不得要在崇明部署,苏松镇兵马虽然打仗不行,但兵丁都是当地土著,熟悉地利,用得上他们。 令易知足意外的是,接到命令后,周世荣就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一见面他就拱手道:“还望大人给咱们一条生路。” 易知足冷冷的看着他道:“什么意思?” 周世荣哭丧着脸道:“吴淞如今被英夷占据,江面江口又被英夷战舰封锁,末将等回转崇明,即便绕道海门,亦有被英夷战舰炮击的可能。” 易知足瞥了他一眼,道:“周总戎不愿回崇明,那就去江阴罢。” 江阴?周世荣一楞,他倒不傻,裕谦、陈化成都带兵去了江阴,那明显是战场,与其去江阴,还不如回崇明,当即便道:“末将谨遵大人谕令,率部回崇明。”(未完待续。) 第四零零章 江宁会战(十) 京师,圆明园,勤政殿。 道光放下林则徐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折子,一时间忧喜交加,喜的是英夷舰队终于是进入长江航道,近半年时间的部署总算是没有落空,忧的是英夷舰队规模庞大,江宁一战,怕是未必能得偿所愿,若是最终无法重挫英夷,后果不堪设想。 与英夷一战,事关大清百年国运。他不自觉的又想起易知足说的这句话,若说以前他对这话还将信将疑,如今却是确信不疑,无他,英夷舰队既然敢深入长江航道,那为祸的就不仅仅是东南沿海!而是整个东南腹地!甚至是整个大清!一旦英夷攻占镇江,控制住京杭大运河,就等于是掐住了大清的命门! 百年国运,大清能有几个百年?这一战,哪怕是倾尽国力,亦要重创英夷舰队,使之以后不敢轻入内河! 英军主力舰队沿江逆流而上,沿江府县官员士绅商贾百姓顿时有若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消息传开,朝野震惊,天下瞩目,谁也没有料想到纵横海上的英夷舰队居然敢进入长江内河,一时间,海防之议,遍及朝野。 广州,虎门,码头。 夜色中,五艘快速巡防舰缓缓的驶离了码头,麦廷章满心不甘的站在码头上,见他一脸的失落,关天培笑了笑,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别眼馋,一旦江宁大捷,咱们说不定还有机会收拾堵在门口的这帮家伙。” 广州火车站,气氛一派肃杀,各个出入口皆有荷枪实弹的元奇团练把守着,一箱箱弹药源源不断的搬运进车站装车,车站站台上,六个营,三千元奇团练整整齐齐的站立着,等候着上车。 候车大厅里,伍长青扫了一眼面前的八个团营级军官,沉声道:“我再给诸位重申一遍,二十日内,必须押运所有辎重赶到江宁,否则军法不容,都听清楚了吗?” “标下等明白。”代团长冯仁轩带头敬礼道。 “好,出发!” 待的八人整齐的敬礼离开,伍长青不由的轻叹了一声,这次看玩的够大了,一个江宁会战,仅仅是明面上的元奇团练就投进去八千人,加上八艘巡防舰,总兵力至少是一万以上,这一战要是打败了,损失可就大了! 吴云栋一脸郁闷的看着冯仁轩一行人离开,这次江宁会战没能参与,他心里说不出的憋屈,伍长青瞥了他一眼,道:“顺德、香山的团练都安排妥当了?” 吴云栋点了点头,道:“四千人分驻花地大营、河南大营。” 点了点头,伍长青道:“回吧。”边走他边缓声道:“大掌柜安排你留守广州主持团练事务,这担子可不轻......,你要办砸了,以后可就真没机会了。” 吴云栋连忙道:“长青兄放心,在下知道轻重,这段时间会抓紧训练。” 琼州,八所港。 尚且简陋的港湾里停满了西式帆船,码头上一片忙碌,高大的吊塔忙碌着将一门门火炮吊装到船上,另一边,一队队团勇井然有序的开始登船,一个个脸上都流露出既紧张又兴奋的表情。 上海道衙,书房。 黄昏十分,院子里,一张桌子,一壶清茶,包世臣、易知足两人相对而坐。 “......本朝立国之初,郑成功率领水师十万,大小战舰三千攻打江宁,大败而返,至今已几近二百年,不想英夷舰队居然亦敢溯江而上,深入内河......。”包世臣说着看向易知足,道:“不出所料,英夷舰队中必有大量熟悉沿江情况之汉奸会党,东翁可有详察?” 易知足放下手中的大蒲扇,给他续了一杯茶,这才道:“先生放心,部堂大人等对此皆心中有术。”说着,他试探着道:“郑成功当年可有攻击江阴?” “没有。”包世臣缓缓摇了摇头,道:“当年江阴闭门坚守,郑成功未曾攻城,越江而上。”略微一顿,他才接着道:“江阴可以不攻,但镇江,英夷却是非攻不可。” “先生接着说。”易知足说着掏出支雪茄点上。 “镇江城雄峙长江南岸,地处长江和运河两条黄金水道的交会处,是南北交通的要冲。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包世臣说着呷了口茶,这才缓声道:“占据镇江,进可攻,退可守,且能掌控运河,英夷岂有不攻占之理?” 易知足点了点头,第一次鸦片战争,镇江之战就是最后一战,也是最为激烈惨烈的一战,江宁虽是签订条约之地,但英军似乎没有攻打江宁。 他也预料到,镇江可能是英军溯江而上的第一个战场,不知道杨芳坐镇镇江能够能否多拖延些时间,至于打赢,他根本没敢想,对于镇江这一战,他也没打算让元奇团练参与,一则是不想损耗元奇团练的实力,再则,也是不想让英军过早的发现元奇团练抵达江宁。 再一个,他也想让朝廷好好体验一把英军舰队的真实战力,这一战,不论输赢,最后都要签订条约对外开放的,不让英军将清兵打痛,朝廷只怕不会乖乖的开放沿海的几个通商口岸,况且,他也散心朝廷不识趣,这一场战争变成持久战,那可就真成了罪人了。 见易知足没吭声,包世臣斟酌着道:“部堂大人在广东发动地方士绅组建团练,悬赏杀夷,坚壁清野,在两江会否亦是如此?” “应该会。”易知足说着看了他一眼,道:“先生可是有些担心?” 略微沉吟,包世臣才道:“地方士绅组建团练,一旦尝到了甜头,怕是未必肯轻易解散团练,日后隐患不小。” 易知足笑了笑,未及开口,李旺带着任安快步进来,躬身见礼后,任安禀报道:“少爷,吴淞又来二艘西洋战舰....瞧旗帜,并非是英吉利国,是三色旗......。” 易知足问道:“红白蓝三色?” “正是。”任安道:“还请少爷指点。” “你应该见过,是法兰西的国旗。”说着,他眉头一皱,法兰西战舰出现在吴淞,法兰西这是什么意思?略微沉吟,他才道:“只有二艘?” “是。”任安道:“而且他们也未与英军战舰联系,双方离的颇远,彼此似乎很警惕。” 这是观战来了?易知足想了想,才道:“想法子派小船打着元奇的旗号联络他们。” 待的两人退下,包世臣才道:“东翁不是说法兰西与英吉利是生死对头?” “国与国之间,比商人更实际,一切都从利益出发,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 “有没有可能拉拢这两艘法兰西战舰?” 易知足笑道:“不可能,能够让他们保持中立就不错了。”说完,他又吩咐道:“还的劳烦先生将这事迅速向部堂大人禀报。” 常州府,宜兴,县衙。 烛光下,魏源写完《谕江苏沿江府县民人团练自卫告示》搁下笔吹了吹,这才看向林则徐道:“东翁,两江非比广东,这组建团练之事,是不是再斟酌下?” “不用。”林则徐干脆的道:“这是国战,易知足连焦土政策都提出来了,何况是组建团练。不如此,难以收到坚壁清野之效。”说着,他指了指书桌,道:“再写一份《悬赏缉拿英夷首级告示》《严惩汉奸告示》。” 待的魏源写完两份告示,他又给钦差大臣奕山、参赞大臣杨芳分别写信,封锁长江航道和运河,严查奸细,严惩汉奸。 次日一早,加盖了鲜红的钦差关防大印和两江总督印的《谕江苏沿江府县民人团练自卫告示》《悬赏缉拿英夷首级告示》《严惩汉奸告示》就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被迅速送往各地。 江阴县城,北门谯楼。 陈化成坐在太师椅上,摇着折扇,看似悠闲,心里却是有些烦闷,无他,英军舰队的速度太慢了!他从苏州赶到江阴,等了两日,居然还没见到英军舰队前锋的影子,若非探报英军舰队已过狼山,他真有些坐不住。 “军门,来了!”徐州参将王志文指着江面欣喜的道:“英舰来了。” 一听来了,陈化成连忙站起身快步走到城墙边举起望远镜观看,果然,一艘桅杆上飘扬着米字旗的西洋战舰缓缓的出现在江面上。“可算是来了。”陈化成冷哼了一声,随即沉声下令道:“关闭城门。” “末将尊令。” 陈化成继续道:“传令,石牌炮台、黄山台炮台、黄田港炮台守军,稍做抵抗,一旦遭遇英夷猛烈炮击,可自行撤离。” “遵命。” 当英军先锋舰队五艘战舰、二艘火轮、一艘测量船全部出现在江面,陈化成数了数,心里暗忖易知足的情报准确,居然一点不差,参将王志文却是有些意外的道:“不是说英军舰队主力吗?怎的只有八艘?” “英军舰队分成前锋和五个纵队,各队之间相隔五到十里。”陈化成缓声道:“慢慢等罢,就他们这速度,预计今天也未必过的完。” 听的这话,王志文不无担心的道:“军门,鹅鼻嘴一带江流颇急,英舰航速甚慢,若是天色不早,后继纵队会不会靠岸停泊,顺带攻击县城?” 陈化成微微颌首道:“虑的甚是,着江阴知县疏散县城百姓,暂且出城躲避一下,以防英夷炮击造成不必要的损伤。”顿了顿,他又吩咐道:“另外,快马通知上游,英军前锋舰队抵达江阴。” “轰!”不等英军先锋舰队进入射程之内,石牌炮台的守军便迫不及待的开炮轰击,炮弹落在距离英军老远的江面上,仿佛是提醒英舰这里有炮台一般。 由火轮拖拽着前进的轻巡舰“宁罗德”号上,船长巴洛望了一眼江面上击起的水柱,脸上露出一个轻蔑笑容,那个炮台他早就瞧见了,炮台不大,仅仅只安装了四门火炮,他根本就没放在眼里,当即笑道:“先生们,让他们看看咱们战舰的火炮准头。” 缓缓停泊下来的“宁罗德”号两轮齐射就将石牌炮台打的乱世横飞,炮台守军登时四散而逃,看见这一幕,战舰上的英军登时大声嘲笑,一路行来,天气闷热不说,而且还十分枯燥,这些士兵也希望时不时能够开上几炮寻找点乐趣,不过,一路过来,几乎没有遇到一点有趣的事情,沿江的炮台城池,几乎都没进行过象样点的抵抗,这让他们觉的无趣到了极点。 中午之后,悬挂着海军司令大三角旗的“康华丽”号缓缓驶到江阴县城附近江面,璞鼎查用号望远镜看了一阵,转身看了黄殿元一眼,道:“黄先生,这就是江阴?” 黄殿元点头道:“对,江阴县城,根据情报,江阴附近有三处炮台,但火炮都不多。” 略微沉吟,璞鼎查才道:“江阴应该是个战略要地吧?” “算是。”黄殿元道:“这里江面是长江下游最为狭窄的地方,最狭窄的地方——。”他伸手指了指前面的鹅鼻嘴,道:“也就是前面那地方,只有二里多点,不过,这一段江面是长江下游最好的航道。” 璞鼎查举起望远镜看了看,道:“确实,这段二十多英里的江面堪称黄金水道。”说着,他话头一转,“从昨天开始,咱们在江面上就再没遇见一艘船只,黄先生觉的奇怪吗?” “很正常。”黄殿元微微笑道:“咱们中国的军队纪律很差,军队抢劫百姓的情况屡见不鲜,大军过境,寸草不生,不论是商人还是老百姓都习惯了,尽力躲避军队,不论是自己国家的军队还是敌国的军队,都是唯恐避之不及。” 这些情况璞鼎查也清楚,当即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这真是一个糟糕的帝国,咱们大英帝国的军队是保护自己国家子民的。”说着,他转身看向黄殿元,道:“这样的话,咱们就没法收到情报了,是吗?” 黄殿元点了点头,道:“不错,这种情况下,传递情报风险很大。”(未完待续。) 第四零一章 江宁会战(十一) 眼见的英军舰队大摇大摆的从江面驶过,对于江阴县城似乎连正眼都没瞧一眼,陈化成心里暗松了口气,看来,英军根本就没有攻打江阴的计划,对他来说,这无疑是一件好的不能再好的大好事。 不过,到第二天他就发现,高兴早了,英军包括前锋舰队在内一共六支纵队,两天时间过了五支,最后一支纵队却是连影子都没见,他隐隐意识到那支掉在末尾的纵队极有可能是刻意为之,这可就有些麻烦。 陈化成在江阴遇上麻烦的时候,镇江的杨芳也正焦头烂额,心急火燎的盼着钦差大臣奕山前来。 府城西门外大校场附近的一座大宅院里,参赞大臣,一等果勇候,湖南提督杨芳在大堂里来回的踱着,镇江来的援兵不少,但却碰上了一个奇葩,驻扎镇江的京口营副都统(正二品))海龄,此人乃满洲镶白旗人,郭洛罗氏,系京口营一千多八旗兵丁最高统领。 海龄虽是极力主战,但却极为骄横跋扈,坚持采取闭城固守策略,而且只准八旗兵丁入城,对于赶来镇江的绿营兵丁一概不允入城,丝毫不卖杨芳的面子。 林则徐、奕山两位钦差都意识到英军必攻镇江,事以调来增援镇江的兵马,足有一万五千人之多,除了荆州、开封、青州三地的二千八旗兵丁之外,尚且有一万三千绿营,不得入城,只能分驻镇江四周。 对于海龄的强硬,杨芳也是恼怒异常,却是无可奈何,只能是快马报信与林则徐和奕山,林则徐回信,已着僧格林沁前来镇江主持军务,但英军前锋舰队已过江阴,却迟迟不见僧格林沁抵达,他心里不由的焦急万分。 更让他不安的是,林则徐发布的《谕江苏沿江府县民人团练自卫告示》、《悬赏缉拿英夷首级告示》和《严惩汉奸告示》传到镇江之后,海龄借搜捕汉奸之名,在城内大肆乱捉乱杀,整个镇江城已是一片混乱和恐慌。 “禀侯爷。”一名亲卫在门口躬身道:“元奇镇江分行掌柜姜长福在外求见。” “不见!”杨芳正烦闷,哪有心思见人,下意识的就一口回绝,不过等的亲卫转身离开,他登时就反应过来,“等等,带他进来。” 姜长福不过四十出头,肥肥胖胖的,但却走的又快又急,上的台阶,还离着七八步远,他就冲杨芳跪下,哭丧着道:“笑道求侯爷救救元奇的掌柜伙计。”说着,就连连叩首,几下额头就叩的一片乌青。 见这情形,杨芳登时意识到不好,连忙道:“别只顾磕头,快说,怎么回事?” “城内兵丁洗劫了元奇银行在城内的两处银号,还抓捕了八个掌柜伙计,非说是汉奸,这会儿已押往小校场,准备开刀问斩!” 听的这话,杨芳后背冷汗都给吓出来了,连忙对外喝道:“备马!”说着大步跨出门去,边走边道:“点齐亲兵营,跟本侯去救人,快!”他还真是不敢不急,元奇的掌柜伙计要是被海龄给杀了,他不知道易知足会是什么反应,但他敢保证,易知足绝对不会忍气吞声。 元奇银行分号如今遍及两江,这种事情可是大忌!绝对是不死不休的局面,海龄这个天杀的,连元奇分行都敢抢,这简直是自寻死路!问题是,要作死,别连累他们啊! 一队骑兵旋风一般的冲向西门,守卫城门的兵丁见这情形连忙拖过拒马桩横在城门口,一马当先的杨芳急拉缰绳,一俟战马停稳,便一挥马鞭怒喝道:“夺门!” 见的杨芳发怒,城门轮值的千户舒录连忙上前拱手道:“侯爷——这是.....。” 杨芳二话不说,一马鞭抽了过去,骂道:“不开眼的东西,本侯的驾也敢挡?快快闪开,误了本侯救人,本侯拿你抵命。” 挨了一马鞭的舒录不仅没敢发火,反而一挥手,冲着手下一众兵丁喝道:“让开!”杨芳的怒火他看的出来,真要敢不识好歹,怕是要吃眼前亏,海龄敢不卖杨芳的面子,他一个小小千户却没那个胆子。 杨芳心急如焚,也不多话,反手一鞭催马快速入城,小校场距离西门不远,打马疾驰,转眼就冲到小校场边,抬眼就见一队兵丁正押着一队被捆绑的百姓走向校场阅兵台,他心里暗松了口气,催马径直冲了过去,吩咐道:“保护起来!” 见的这阵势,京口营副将孝顺武连忙大步迎了上来,拱手道:“末将见过侯爷,不知侯爷.....?” “海龄那混账呢?”杨芳这些日子憋的火气一瞬间爆发出来,“马上让他滚来见本侯。” 孝顺武一楞,立马意识到不妙,抄元奇分行就是他带人去的,很明显这是走漏消息了,他连忙拱手道:“侯爷,海都统巡查城防去了。” 杨芳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冷声道:“那好,这些人本侯带走了。” 一听这话,孝顺武急了,连忙道:“回侯爷,这些人都是刚刚抓来的奸细.....。” “汉奸?”杨芳沉声道:“可有证据?” 这几日城里大肆搜捕汉奸,哪有什么证据,外地口音,尤其是广东、福建口音的,见一个抓一个,前后都已经杀了几批了,迟疑了下,孝顺武才道:“侯爷说笑了不是,英夷已经打到门口了,这当口哪里还有功夫收集证据,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一个奸细,事关阖城百姓身家性命......况且,咱们也是遵从钦差大人严惩汉奸的谕令。” “放肆!”杨芳怒喝道:“钦差大人下令严惩汉奸,可没让你们乱杀无辜!”说着,他转身看了看了一眼,吩咐道:“把这些人都带走,本侯亲自审问。” “侯爷,这有些不妥吧。”孝顺武道:“这些个汉奸可能是咱们旗营官兵辛苦搜捕来的。”说着,他见手放在身后打了个手势,一大群兵丁随即围了上来。 “怎么着,你还想造反不成?”杨芳轻蔑的道:“带走,本侯看谁敢阻拦!” 见杨芳如此强硬,孝顺武还真不敢造次,毕竟杨芳的身份摆在那里的,参赞大臣,一等果勇侯,湖南提督,随便那个身份都不是他这个副将能比的,不过,让杨芳就这么将人带走,他也是不敢的,当下心一横,道:“杀了那些汉奸!” “谁敢!”杨芳顺手一马鞭就抽了过去,孝顺武猝不及防,登时被抽了个满脸开花,杨芳一拨马头,转身抽出佩剑,一扫众旗兵,厉喝道:“谁敢动手,本侯亲自斩了他!” 见的副将孝顺武都被抽的满脸是血,一众旗兵都吓傻了,哪里敢妄动,真要被杨芳杀了,那可是伸冤都找不到地儿,孝顺武也被一马鞭抽蒙了,回过神来,看了看杨芳手中的宝剑,当即嚎了一嗓子,“集合!” 见他色厉内荏的集合兵丁,杨芳露出一丝冷笑,索性骑在马上不动,他今天倒要看看这群王八蛋究竟敢放肆到什么程度? 不等孝顺武集合完兵丁,一阵闷雷也似的马蹄声隐隐传来,震动的地面都发抖,听声音是从南门那边传来的,杨芳神情登时有几分凝重,不消说,是海龄那混账赶来了,孝顺武心里也是一喜,一脸狰狞的看了杨芳一眼。 不过片刻,一队骑兵就赶到校场,看到旗帜上大大一个僧字,杨芳不由的一笑,来的居然是僧格林沁,骑队一进校场,便有亲卫高声吆喝,“参赞大臣,扎萨克郡王、镶白旗满州都统,僧郡王驾到,着京口营副都统速速前来参见。” 孝顺武不由的一呆,僧格林沁可不比杨芳,这可是郡王,而且还是镶白旗满州都统,他不敢怠慢,连忙吩咐人快马去叫海龄。 僧格林沁一进校场就看见了手持宝剑的杨芳,见的双方剑拔弩张的情形,估计是冲突不小,见杨芳不上来见礼,他一催坐骑缓缓迎了上去,他从浙江率领一万余人马原本是准备直接回江宁的,半途接到林则徐的命令,才快马赶来镇江,对于海龄,他也是一肚子怒火,是以一入城听闻海龄在校场就径直赶来。 见僧格林沁过来,杨芳将宝剑入鞘,拱手道:“老夫见过王爷。” 孝顺武也赶紧上前见礼,“京口营副将孝顺武拜见僧王爷。” 副将?僧格林沁皱了皱眉头,看向杨芳,用马鞭指了指被捆绑的那些百姓,道:“这些是什么人?值的果勇侯出面维护?” “回王爷。”孝顺武抢先道:“这些都是城中的汉奸。” “啪。”僧格林沁一马鞭抽过去,呵斥道:“没规矩的东西,本王有问你吗?” 这一鞭结结实实抽在背上,孝顺武一个哆嗦,不敢再吭声,杨芳拱手道:“回王爷,这群人中有元奇镇江分行的八个掌柜伙计。” 僧格林沁眉头一挑,沉声道:“可是属实?” 孝顺武一个激灵,连忙道:“回王爷,元奇分行窝藏汉奸.......。” 杨芳瞥了他一眼,冷冷的道:“是窝藏汉奸还是窝藏银子?” 见这情形,被捆绑的队列中,元奇分行的几个掌柜伙计连忙点头挣扎,可惜嘴里被塞了麻胡桃,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杨芳一指那几人,道:“带过来,松绑。” 一松绑,二掌柜胡连生连忙取出嘴里的麻胡桃,就地跪下叩首道:“小的元奇镇江分行二掌柜胡连生,叩见僧王爷、杨侯爷。” 僧格林沁语气温和的道:“本王为你做主,不要怕,将情况详细说一说。” “回王爷。”刚刚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的胡连生语气从容的说道:“从十二日起,京口副都统海大人就下令封闭城门,严厉阻止城中百姓迁徙出城,不少富户商贾谨慎起见,纷纷将大量现银存入咱们元奇镇江分行......十八日起,城中大索,搜捕汉奸,弊号就关门歇业,今日上午,大队官兵破门而入,说咱们窝藏汉奸........。” 他话没说完,几骑疾驰而来,当前一人身型欣长,身着二品武官袍,还离着十几步,他就纵身下马,快步上前,到的僧格林沁马前跪下道:“奴才海龄,叩见王爷。” “你就是海龄?”僧格林沁看了他一眼,微微一摆头,道:“拿下。”几个戈什哈迅疾扑上前,不由分说,就将海龄控制住,海龄也不挣扎,看向僧格林沁道:“王爷——。” 僧格林沁却一指孝顺武,看向胡连生道:“带队前去元奇分行的抓捕你们的,可是此人?” “回王爷。”胡连生沉声道:“正是。” 僧格林沁也不废话,径直问道:“银子呢?” 孝顺武惊恐的看了海龄一眼,道:“送去都统署了。” “来人。”僧格林沁沉声道:“即刻封了都统署。” 一听这话,海龄脸色登时一片苍白,连连磕头道:“王爷,奴才也是一时猪油蒙了心,想着大战在即,筹措些银子激励士气!” 他此时连肠子都悔青了,封闭城门,严禁城中富户出逃,放出风声,元奇分行遍布两江,信誉至上,诱使逼迫城中富户将银子都存入元奇分行,然后以窝藏汉奸之罪抄了元奇分行,大战之后,还不是由着他说。 他做梦也没想到,元奇分行的大掌柜姜长福居然漏网,更没料到姜长福居然搬动了杨芳,其实就算杨芳来了,他也不怕,杨芳还能从城内将人抢走不成?一旦灭了口,便是死无对证!千不该万不该,不应该将人押到小校场来杀,要堵什么口?就在元奇分行杀了,岂非是一了百了? 僧格林沁看了他一眼,冷声道:“为了江宁会战,元奇捐输了三百万两白银充做军饷开支,元奇团练五千精锐也全部开到江苏,你居然洗劫元奇在镇江的分行,本王是说你无知?还是说你狗胆包天?” 杨芳慢悠悠的道:“元奇团练一个团,一千五百人如今就驻扎在常州府。” 听的这番话,海龄脸色登时有若死灰一般,天地良心,他真不知道这些事情,他要早知道这些内幕,借他一千个胆子,他也不敢将主意打到元奇头上。 孝顺武也是听的呆了,回过神来,他甩手就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这都出的什么馊主意?抢谁不好抢?偏偏招惹到元奇头上,这事情怕是难以收场了!(未完待续。) 第四零二章 江宁会战(十二) 孝顺武这一记耳光扇的是又响又脆,僧格林沁瞥了他一眼,没心思废话,暗自琢磨着该如何处理这事,不论是对元奇还是对易知足,他都有着极大的好感,他最是清楚不过,在黄河决口之后,奕山、林则徐这两个钦差大臣都存了放弃江宁会战的念头。 不是易知足表态元奇会不遗余力的支持,江宁会战就会成为泡影,而且易知足也是说到做到,这几个月时间,元奇已经陆陆续续调拨了三百万两银子,这些个不开眼的东西,居然还敢乘着战乱洗劫元奇的分行,这事易知足绝对不会轻易罢手,这事可说是触碰到了元奇的底线,而江宁一战,根本就不可能离的了元奇。 想到这里,他心里已是拿定了主意,伸手指了指孝顺武,又指了指那些个押解的官兵,沉声道:“都捆起来!” 他一声令下,身后一众亲卫丝毫不带犹豫的,径直冲上前,不由分说的将孝顺武以及一众官兵尽数缴械,麻利的押到僧格林沁前面跪下。 见这情形,海龄心知不妙,僧格林沁这怕是要拿他们立威,他连忙挣扎着道:“王爷,奴才有罪,不敢求王爷宽恕,奴才恳祈,领兵打前阵,以死恕罪!” 僧格林沁丝毫不为所动,冷声道:“斩首示众,凡是参加洗劫元奇分行的将领兵丁,一律斩首,将首级送往常州。”说着,他一指跪着一边的元奇众掌柜伙计道:“押到他们面前杀!” 见僧格林沁连战死的机会都不给,海龄彻底的崩溃了,战死沙场,他还能荫萌子孙后代,就如此斩杀了,那就是祸及子孙!他当即强行挣扎着怒吼道:“我是朝廷二品武将......。” “恭请王命旗牌!”僧格林沁沉声道。 一听请王命旗牌,海龄登时就泄气了,一脸哀求看向杨芳,“侯爷,末将愿与英夷以死相拼,侯爷——。” 杨芳站在一旁没事人一样专心致志的剔着指甲,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压根就没有开口求情的意思,反而颇为欣赏僧格林沁的杀伐果断,唯有如此,才能平息易知足的怒火,也唯有如此,以后才没有官员敢轻易的打元奇的主意,不过,这个人情,僧格林沁可是卖大了。 祭出王命旗牌,僧格林沁沉声道:“京口营副都统海龄,骄横跋扈,以下犯上,不尊号令,主使部众滥杀无辜,纵兵抢劫城内富户商号,论罪当诛......京口营副将孝顺武.......行刑!” 话音一落,一帮如狼似虎的亲卫不由分说,架起海龄、孝顺武来来到元奇分行众掌柜伙计面前,按倒在地,钢刀一闪,两腔热血登时喷溅而出,稍后,一个个兵丁也被押了上来,一颗颗头颅西瓜一般滚了一地。 元奇一众掌柜伙计什么时候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一个个都吓的脸色苍白如纸,浑身筛糠一般颤抖不止,胡连生感觉就象是做梦一般,刚刚还是他们面临着被砍头,一转眼,居然是方才凶神恶煞一般的众官兵被斩杀。 安排亲卫随同元奇一众掌柜伙计去都统府查抄清点之后,僧格林沁又抚慰了一番京口营其他兵将,这才与杨芳一道出城,来到杨芳的临时占用的宅子里,顶着烈日连日的赶路,他虽是疲惫不堪,却不敢歇息,进屋连着喝了几杯凉茶,他才落座道:“情况如何?” “英军前锋已过乌唐镇,估计再有两日就会抵达镇江。”杨芳缓声道:“如今镇江汇集了湖南、湖北、安徽、江苏、河南、山西、山东等七省八旗绿营,总计一万六千余兵力,其中八旗包括京口营在内约有三千二百余人,绿营兵力一万三千余人。”说着,他起身,将一张地图铺开在桌子上,道:“王爷请看,这是西门,驻扎着湖南绿营......。” 听他将情况一一详细介绍完,僧格林沁才开口道:“林部堂一再叮嘱,镇江一战,目的是拖延英军,尽力为江宁布防争取时间......。”略微沉吟,他才道:“本王一路也在琢磨,英军火炮火箭擅长远距离密集打击,若是闭城坚守,怕是伤亡极大,最好还是派两部在城外牵制......。”说着,他看向杨芳道:“元奇团练一部怎的驻扎在常州?” 听他这语气,似乎是想调元奇团练过来,杨芳笑着摇了摇头,道:“元奇团练那一个团驻扎常州,是为支援江阴,仅靠陈化成的江南绿营,怕是堵不住英军舰队逃窜......。”说到这里,他略微一顿,接着道:“据陈化成禀报,英军舰队是一前锋五纵队,总计是六队,已有五队过江阴,但有一队却迟迟未至,怕是会有变数。” 围困英军舰队,江阴是第一道防线,吴淞是第二道防线,两道防线,又以江阴为主,这一点,僧格林沁是十分清楚的,听的如此一说,登时就打消了调元奇团练那一个团的念头,转而细细琢磨如何打好镇江这一战,对他来说,这是一个十分难得的机会,他不敢不慎重。 见他沉默不语,杨芳试探着道:“这一战,镇江最终怕是守不住,城内百姓还是要尽早转移,如今镇江并不缺乏兵力,一旦据城而守,也不至于被百姓羁绊,放不开手脚。” “说的是。”僧格林沁颌首道:“今天就开始让他们转移,以镇江为中心,方圆十里之内的百姓全部都必须转移,一个不许留,有违令者,以汉奸论处,就地格杀。” 杨芳没吭声,看了他一眼,这是不是矫枉过正了,这一道命令下去,怕是有不少人会遭殃,八旗绿营的军纪本就不好,这等于是给了他们滥杀的借口。 “果勇侯是没见识过英军的手段。”僧格林沁一脸苦涩的道:“本王在浙江可就是多有领教,就说收集情报,英军以十块银元甚至是二十块银元的价格诱使地方百姓为他们收集情报,不论真假,都一概付钱,一天能收数十条消息。 而且英军惯于以小恩小惠笼络地方百姓,以高价从百姓手中采买一应日常所需,重金聘请向导,甚至还雇佣地方游民,手段卑劣,实是一言难尽,清空十里方圆之百姓,既是避免地方百姓为英军所用,也有坚壁清野的之意。” 听他如此一说,杨芳当即点头道:“还是王爷思虑的周全,老夫这就着镇江知府张贴告示,配合坚壁清野。” 两人说话的功夫,整个镇江城已是一片沸腾,京口营副都统海龄、副将孝顺武以及参与洗劫元奇分行的兵丁尽数被扎萨克郡王——僧格林沁当着元奇一众掌柜伙计的面斩首示众的消息疯狂的散播开来。 这几日海龄率领旗兵以肃清汉奸为名,把守城门,满城大索,不仅是外地的口音抓,就是本地的百姓也是稍不顺眼就抓,一众兵丁更是肆无忌惮,指良为匪,勒索抢劫,奸淫掳掠之事屡屡不绝,阖城士绅商贾百姓惶恐不可终日,听闻海龄被杀,满城欢庆,对僧格林沁更是交口称赞。 元奇镇江分行则是因祸得福,名声大噪,稍稍有点眼力劲的都知道,海龄、孝顺武二人被杀,实是因为洗劫了元奇分行,这事不琢磨还好,一经仔细琢磨,不少人对元奇都是心生敬畏,元奇的背景究竟有多大? 要知道海龄、孝顺武二人虽然洗劫了元奇分行,但并没造成元奇分行的掌柜伙计伤亡,抢劫的银子也很快就送了回来,这要放在一般的商号或者富户身上,那根本就算个事,但发生在元奇头上,两个二品大员就丢了脑袋,连带着一帮兵丁尽数陪杀。 不少脑瓜子灵活点的士绅商贾纷纷借着这个由头前去元奇分行恭贺,不过,盖有僧格林沁、杨芳和镇江知府三枚鲜红大印的告示就象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将众人的那点喜悦冲的荡然无存,两日内,镇江城方圆十里之内,不得逗留,否则以汉奸论处,格杀无论! 看着这杀气腾腾的告示,阖城士绅商贾百姓纷纷赶回家里忙碌着收拾金银细软,扶老携幼涌向城外,僧格林沁、杨芳两人倒是好人做到底,特意安排了一队兵丁帮着元奇分行押运现银撤往丹阳。 上海道衙。 身着四品武官袍的燕扬天脚步轻快的走进院子,登上台阶,便响亮的道:“报告。” 听的他话音里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欢悦,易知足笑了笑,缓声道:“进来。” 燕扬天快步走进房间,看了一眼易知足,连忙敬礼道:“学生燕扬天,见过校长。” 他一身武官袍,敬礼却是元奇的军礼,模样看起来颇为滑稽,易知足笑了笑,道:“坐。”待其落座,这才道:“这段时间闷坏了吧?” “还真是闷坏了。”燕扬天毫不掩饰的道,将凉帽放在茶几上,他才道:“校长,这都到上海了,咱们能不能换回元奇军装?”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怎么,生怕吴淞的英军不知道是元奇团练大部到了?别忘了,英军在定海还一支规模不小的舰队,一旦发现情形不对,极有可能会向定海求援,真要那样的话,吴淞,咱们就没机会拿下来了。” 燕扬天连忙正色道:“学生糊涂。”其实他也就是随口一提,这绿营的官袍号褂穿着远不如元奇军装舒适方便,近几个月来下面官兵可没少抱怨,他也以为到上海了,没有必要再隐藏行迹,听的这话,才知事情远没那么简单。 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吴淞英军的情形,肖明亮已给学生详细的介绍过,吴淞,学生有信心拿的下来,可是江面上的那五艘战舰.......。”说着他一笑,“校长是不是已经着咱们的舰队赶来上海了?” “这一战可不好打。”易知足看着他道:“江面上是五艘战舰,一艘三级战列舰,一艘四级舰,三艘轻巡舰,吴淞炮台是三千英军,这段时间,他们一直在构筑防御工事,水陆两路强攻,咱们可能都要付出较大的伤亡......。” 这话,燕扬天可不敢接,他很清楚,易知足对元奇团练有多看重,而且他也明白,一旦元奇团练出现大的伤亡,极有可能就会面临着解散的危险,因为朝廷对于元奇团练一直都保有极大的戒心,若是元奇团练式微,朝廷绝对会落井下石。 略微一顿,易知足沉声道:“不过,这一战事关大清百年国运,伤亡再大,咱们也得硬着头皮打,而且还的打赢这一战,否则,整个江宁会战就是满盘皆输,你要给各营军官做好思想工作。” “校长放心。”燕扬天沉声道:“元奇团练不怕打硬仗!”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歇息几日,等候消息。” “学生遵命。” “为了避免让人起疑,这几****不会去军营看望你们。”易知足道:“你给大家说一声,另外,让肖明亮也别去大营,这衙门倒是可以来,不过,一次来的人别多了。” “学生明白。” 刚刚将燕扬天打发出去,包世臣就匆匆赶了过来,一见面就拿出一封急报,道:“东翁,镇江八百里加急。” 镇江?英军开始进攻镇江了?易知足接过急件就感觉有些不对,有点重,剪开信封,才发现竟然是四封信,僧格林沁、杨芳、镇江大掌柜姜长福,元奇团练二团团长陈洪明四人一人一封信。 镇江分行出事了?易知足迫不及待的先拆开姜长福的信,看过之后,他才暗松了口气,四封信一一看完,说的都是同一件事情,没吭声,将信推过去示意包世臣看,然后慢条斯理的点了一支雪茄,说着实在的,他心里有些后怕,这是僧格林沁恰好赶到了,若是没这个巧合,会是什么情况?他敢肯定,杨芳绝对镇不住那场面。 包世臣飞快的看完四封信,长松了一口气,道:“东翁对这个结果,可还满意?”(未完待续。) 第四零三章 江宁会战(十三) 易知足有些意外的看了包世臣一眼,一时间没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海龄、孝顺武二人已经被僧格林沁当着元奇镇江分行一众掌柜伙计的面斩杀,首级也送往驻扎在常州府的二团陈洪明处,他还能怎么着,毕竟镇江分行没有人员伤亡,没有银钱损失。 不过,略微一转念,他就反应过来,包世臣在担心什么,镇江这件事情,僧格林沁杀伐果断,处理的干净利落,有意无意的的提高了元奇的声望,但僧格林沁为什么如此做?原因很简单,江宁会战眼下离不开元奇的支持,不仅仅是财力上的支持,更为重要的是元奇团练! 若不是元奇团练五千精锐驻扎在江苏,对于江宁会战的成败有着最为直接的影响,这件事情完全有可能是另外一个结果!即便是按正常的情况来处理,顶了大天,也就是将海龄、孝顺武二人革职,锁拿进京问罪,他纵有不满也挑不出刺来。 说一千道一万,这件事情之所以能有如此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完全是建立在元奇雄厚的财力和元奇团练强悍的战力基础之上的,这两个基础缺一不可,若是江宁这一战,元奇团练实力大损,一蹶不振,等待元奇的是什么下场?对易知足这个元奇的掌舵人来说,这是一记警钟! 默默的抽了阵雪茄,易知足才开口道:“先生有话不妨明言。” 见他默然良久才开口,包世臣也就不绕圈子,径直道:“江宁会战,可以说是东翁极力促成的.......。”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先生放心,这件事情不会影响或是改变元奇团练对于江宁会战的态度。” 听他如此表态,包世臣长叹了一声,“这个度可不好把握.....。” 易知足心里暗笑,何止是不好把握,根本就是无法把握,战事一起,哪能由的他想,朝廷、英军、地方官府,有一方失控,这一战都一发不可收拾,即便是他掌控的元奇,他也不敢说没有意外,镇江这件事,若是僧格林沁处理的欠妥,他不敢保证他不会发火,毕竟这种事情已经触碰到他的底线。 宝山县衙,大堂。 俯身查看地图的英军陆军少将巴特雷随手端起杯子,一口水刚喝进嘴里,就察觉到一股难闻的腥味,当即就吐了出来,不满的道:“这是什么水?能喝吗?叫勃朗上尉来一趟。” 勃朗上尉是负责后勤,其实干净的淡水还储存的有一点,但他不敢用了,那的给伤号病员备着,快步走进大堂,他敬礼道:“将军——。” “上尉,请告诉我,这是什么水?” “将军,这是江水,也是咱们如今唯一能喝的水。”勃朗连忙道:“整个吴淞包括宝山县城在内,如今已经找不洁净的水源,所有的水井和河流都被污染。” “又是这些伎俩,该死的辫子猪。”巴特雷忿忿的骂了一句。 勃朗接着道:“将军,不只是淡水,蔬菜水果以及新鲜的肉食从今天起,也要断了,外出采买的,不论是士兵还是当地百姓,都是有去无回.....。” 巴特雷这才意识到问题严重,连忙问道:“损失了多少士兵?” “报告将军,听说有两队士兵超过一天没有返回......。”勃朗轻声道:“还有一百六十多人因为喝了不洁净的水而导致腹泻。” 巴特雷脸色登时就有些难看,淡水问题不大,海口这江水虽然腥味大了些,毕竟还勉强能喝,但断了新鲜的蔬菜水果和肉食,这可就是不小的麻烦,舰队沿江而上攻打江宁,天知道要多长时间,一个月甚至是两三个月都有可能,这么长时间没有新鲜的蔬菜水果和肉食,他的士兵将有可能大面积染上可怕的坏血病。 他正琢磨着,义律带着海军上校肖恩快步走了进来,一进来,义律就直接问道:“勃朗上尉,听说军营里已经无法提供新鲜的蔬菜水果和干净的淡水?” “是的。”勃朗敬了一个礼,从容说道:“江水最好是沉淀后再烧开,据回报,上游有大量的腐尸,包括人和动物的。” 听的这话,巴特雷顿时有种想吐的感觉,义律沉声道:“难道就不能想办法?” 勃朗紧紧的闭着嘴巴,这种事情可不在他的职责范围之内,义律转头看向海军上校肖恩道:“能否派战舰去清除?” 肖恩迟疑了下,才道:“腐尸区域,应该是在浅水区。陆军可能更方便。” 巫家村在宝山县城上游不远,也就七八里路程,江面上一大片腐尸,有猪牛羊鱼还有一部分是人的尸体,有从上游漂流下来的,也有从战场弄来的,仔细观察,还能隐约看到这些个腐尸都用绳子捆着的,四周还用渔网圈了起来,这是防止被鱼吃掉。 天气酷热,浸泡在江水中的尸体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离着老远都能闻到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在江边不远,一个头上顶着一圈杂草的义勇正趴在简易的战壕里用望远镜向外观察。 在被木板掩盖的稍微有些阴凉的战壕里,一帮义勇抱着枪有一句无一句的闲侃着,“那些个洋鬼子会不会上勾?这都下午了。” “就是,这味儿也太难闻了,洋鬼子不上勾,咱们这罪可就白遭了。” “急什么?今儿不来,明后儿也一准来。”连长翁有盛取下嘴里咬着的草根,道:“吴淞的洋鬼子如今就只能喝这大江里的水.....。”他将下巴往江边扬了扬,道:“那水是人能喝的?” “不是还有黄浦江嘛。” “就你聪明?”翁长盛没好气的道:“黄浦江一样有腐尸。” “连长,来了,来了。”放哨的义勇轻声叫到。 翁长盛连忙猫着腰窜了过去,接过望远镜一看,果然,一队英军正列队向他们这里赶来,看了一阵,他低声吩咐道:“仔细观察,看看来了多少人。”说着,他便快步赶了回去,沉声道:“各就各位,准备战斗,记住,没有命令,不准冒头,不准开枪。” 远远闻到尸臭味,带队的英军上尉保罗就提高了警惕,当从望远镜里看清楚江面上的那一大片腐尸,他不由的一阵反胃,他们喝的水就是取的这片腐尸下游的江水! “注意警戒!”沉声吩咐了一句,他才四处观察,这么大一片腐尸,肯定花费了不小的精力,对方不可能没人守护,不过,江边除了大大小小的十几个零散的土堆外,似乎没什么异常的,他尤其留意的就是战壕,但却没发现,这里地势平坦,一眼望去,无所遮拦,若是有战壕的话,绝对一眼能看出来。 “来人。”保罗吩咐道:“去土堆检查一下。” 战壕里,哨兵轻声禀报道:“连长,来了二百多人,应该是两个连。” 一听来了两个连,战壕里的气氛顿时有些凝重,不少义勇有些胆怯的看向连长翁长盛,县城北郊一战,他们可是清楚这些英军不是泥捏的,战斗素质比他们高的不是一星半点,以多打少还成,以少打多,哪怕是有战壕,哪怕是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他们也没有赢的希望。 见的众人神情,翁长盛不屑的道:“都给老子放开手脚打,这个陷阱布了好几天了,可不止咱们一个连在这里。” 十几个英军小心翼翼的上前绕着那十几个土堆转了一圈,却没有任何发现,当即向后面打了一个安全的手势,怎么回事?难道没有人守护这片区域?这不合理!保罗一肚子纳闷,又四处看了看,才率领大部向前。 大队英军才堪堪走到最大的一个土堆前,翁长盛就暴喝一声,“打!” 随着这一声暴喝,战壕里的义勇纷纷将头顶的木板掀开,一支支火枪从战壕里伸出来,不等英军回过神来,密集的枪声就响了起来,一百米的距离,经历过一次实战的义勇这次发挥的强多了,一轮齐射,就撂倒了二三十个。 就当英军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前面时,左侧百米远处也仿佛是凭空露出一条战壕来,三团八连连长孙占奎语气轻松,不急不缓的道:“优先照顾军官,都给我瞄准了打,不能让一个漏网。” 当发现左侧也露出一排黑洞洞的枪口,保罗登时惊恐万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组织反击,枪声不紧不慢的响起,听着并不齐整,但保罗却发现他手下的士兵一片一片的倒。 左侧战壕里这个连是元奇团练三团八连,清一色米尼枪,百米的距离,面对一排傻傻站着的靶子,基本上是一个打一个准。 正面战壕里的一众义勇听的枪声,一个个都是大为欣喜,也沉稳多了,在各自班长的号令下,有条不紊的装填弹药,很快,枪声再次响起。 两方夹击之下,尤其是在元奇团练刻意的照顾英军军官的情况下,两个连英军还没有来得及组织有效的反击,就被打的七零八落,溃不成军,失去了指挥官的英军转眼间就自行崩溃逃散,不过,在米尼枪的照顾下,一个也没能逃跑掉。 不到五分钟,战斗结束,孙占奎一连声的催促着道:“赶紧的打扫战场,只要枪支弹药!” 翁长盛却是问道:“伤员呢?要不要杀掉?” 翻了他一眼,孙占奎才道:“全部干掉,用刺刀补刀,不留一个活口。”说着,他一挥手,“尸体全部丢江里,动作麻溜点,要尽快撤离。” 吩咐下去之后,翁长盛一脸遗憾的道:“可惜了,准备了这多天,打一仗就废了。” “你小子别不.....满足。”他本意是说知足的,但为了避易知足的讳,才临时改口,“全歼两个连!自身才伤着几个?北郊一战,英军也才伤亡三百,这几天的辛苦还不值得?” 很快,战场就打扫干净,排长乌云起禀报之后,迟疑着道:“要不要将首级斩下来,这可都是军功!” 孙占奎瞥了他一眼,道:“你这是打算跟大掌柜报功?还是跟朝廷报功?” 楞了一下,乌云起才犹豫着道:“这不得跟朝廷报功?二百四十六人,这可是大捷!” 孙占奎指了指吴淞方向,道:“这算什么大捷!哪里还有五千英军,甭废话,赶紧撤离战场!” 翁长盛轻拍了他后脑一掌,没好气的道:“还楞着做什么?赶紧的撤离。那么多枪支弹药还不够你报功的?” 宝山县衙大堂。 巫家村一战,两个连英军被全歼,闻报之后,巴特雷惊的半晌说不出话来,他是真没料想到,元奇团练居然那么大的胆子,敢在他们眼皮子下埋伏,短短几分钟之内全歼他的两个连,并迅速转移。 义律匆匆走进来,道:“听枪声不过几分钟时间,两个连全部被歼?” 点了点头,巴特雷才道:“没留一个活口。”说完,他想是突然醒悟过来一般,连忙对外喝道:“来人,传我命令,快马通知所有在外的队伍,全部赶回大营。”他是真的有点怕了,如果再来那么一出,他都不知道怎么跟璞鼎查交代了。 义律脸阴沉着脸没吭声,能在短短几分钟内干净利落的歼灭掉两正规连,元奇团练的战力显然不是他们所想的那么差,可是上海北郊一战,对方展露出来的战力似乎也不过如此。 巴特雷看向义律道:“很明显,对方擅长小规模袭击,咱们不能派出小股队伍出去,我希望定海守军能向咱们提供大量的蔬菜水果,否则时间一长,士兵会患上坏血病。” 缓缓的摇了摇头,义律才道:“不可能。清军已经全部收复绍兴、宁波,如今定海的守军跟咱们面临着同样的情况。” 巴特雷听的一呆,愣愣的看着义律不吭声,如今这个局面,如何破解?十天半月还好说,总不能一两个月没蔬菜水果吃,天知道打江宁要多长时间,默然半晌,他才开口道:“要不,过几日派兵去对岸抢劫?” 义律点了点头,道:“最好是高价买,这些清国人都唯利是图。”(未完待续。) 第四零四章 江宁会战(十四) 巫家村伏击战,元奇团练、上海义勇以微弱的伤亡全歼英军两个营,随着两个连队回转上海,义勇大营一片沸腾,虽然没有带回英军的首级,但缴获了二百多支西洋火枪,那是实打实的,没人敢对这个战绩置疑,随着参战义勇对那一战绘声绘色的描述以及五千两现银的奖励下发,所有义勇都是摩拳擦掌,渴盼着有机会出战。 上海道衙,听闻这个消息的包世臣脚步匆匆的走进易知足书房,一进门便迫不及待的道:“巫家村大捷,以伤亡不到二十人的代价全歼英夷两百余人,可是属实?” 伸手让座之后,易知足才点了点头,道:“从缴获的二百四十多支伯克式燧发枪来看,应该属实。”说着他笑了笑,“元奇团练还没学会虚报战功。” “英军在吴淞的陆军也不过三千。”包世臣坐下后接着道:“能否积小胜为大胜,零敲碎打的消灭吴淞英军?” “包先生这可是得陇望蜀了。”易知足笑道:“巫家村伏击战,是经过好七八天时间的精心准备,再加上英军轻敌,根本不可能复制,这一战之后,英军必然大为警惕,严加防范,再说了......。”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从时间上说,也不允许咱们零敲碎打慢慢的消耗英军的实力,镇江之战可能就在这两日爆发,英军打的顺手则罢,打的不顺手,有可能会放弃攻打江宁,也有可能会增兵援助,咱们可不能拖延了。” 这话不无道理,包世臣满心惋惜的轻叹道:“可惜了。” “没什么可惜的。”易知足笑道:“我已经很知足了,这一战,主要目的就是提振士气,振奋军心,北郊一战,英军展露出来的战力和顽强,对于义勇的震慑颇大,通过这一场近乎完美的伏击战,能够极大的鼓舞义勇的信心,这就够了。” 原来是这个目的,包世臣不由的暗赞了一声,转而却又不无担忧的道:“吴淞英夷陆军三千,战舰五艘,总计兵力在五千上下,且是占据城池炮台,构筑防御工事而守,元奇团练,即便是加上二千义勇,也不过是四千人,若是强攻,怕是会损失殆尽,即便能够打下吴淞,也无力坚守。” 易知足笑了笑,道:“包先生无须担心,元奇不打没把握的仗。” 听的这话,包世臣惊讶的道:“还有援兵?” 易知足也不瞒他,点了点头,道:“还有五千援兵,不日就能赶到上海。” “广州的元奇团练都尽数调来了?”包世臣大为意外,广州可是元奇的根基所在,元奇团练抽调一空,难说不会发生什么变故,而他最为担心的就是元奇与朝廷交恶,那绝对是一个两败俱伤的结果。 “广州的元奇团练抽调了三千支援江宁。”易知足缓声道:“前来上海的,是昌化铁矿的护矿队,运输船队以及几艘护航战舰。” 听说还有几艘护航的战舰,包世臣眼睛一亮,迫不及待的问道:“有几艘战舰?” “十三艘。”易知足笑道:“都是花旗国制造的轻型巡防舰。” 元奇竟然有十三艘轻型巡防舰?包世臣一脸惊愕的看着他,愣愣的说不出话来,元奇究竟想做什么?短短几年时间就积攒了如此雄厚的兵力,这明里暗里的人马至少在二万以上了,而为了与英军一战,易知足竟然不惜将底牌全部亮了出来。 见他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易知足慢条斯理的点了一支雪茄,才含笑道:“先生无须惊讶,与咱们大清贸易往来甚少的法兰西都派了两艘战舰前来观战,作为咱大清第二大贸易国的花旗国,哪能坐的住?他们也派了战舰前来观战。” 听的这话,包世臣暗松了口气,道:“花旗国来了多少战舰?” “五艘,随同前来的还有一支船队。”易知足道:“元奇这几年为了维护海上运输昌化铁矿石和安南优质煤的船队安全,陆续采购了三艘战舰,同时还雇佣了五艘花旗国战舰,全部都调来了。” 包世臣疑惑的道:“花旗国战舰会掺和这场战事?” “当然不会,不过,咱们雇佣的那五艘可以参战,八艘轻巡舰再加上二三十艘武装商船,对付那五艘英军战舰,绝对能够稳操胜券。” 包世臣恍然大悟,这才是易知足真正的底气,难怪他有信心拿下吴淞,并且坚守吴淞,可以说,为了这一战,元奇把家底都给掏出来了,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这一战,不论输赢,朝廷怕是都会坐卧不宁,东翁没考虑过这点?” “这是国战,我没的选择。”易知足说的大义凛然,但实则他心里很清楚,不将昌化的兵力抽调来,朝廷那才叫是真正的坐卧不安,昌化那两千护矿队,朝廷是知晓的,他没有必要藏着掖着。 包世臣却是被他这话感动了,感慨的道:“天下商贾若都若东翁这般赤胆忠心,英夷何敢来犯......。” 话未落音,李旺快步走到门外禀报道:“少爷,有镇江来的急报。” “让驿差直接送进来。”易知足吩咐了一句,看向包世臣道:“看来,镇江开战了。” 易知足猜测的不错,镇江来的急报,说的就是英军舰队在七月十九日攻占镇江门户——实则也是长江继吴淞、江阴之后的第三道防线——由圌山炮台、顺江洲的大沙炮台和江都的三江营炮台组成圌山关炮台。 仅仅两日,重兵防守的圌山关炮台就告陷落,英军舰队长驱直入,兵锋直指金山——镇江江防的另一个重地。 看完战报,包世臣轻叹了一声,道:“金山若失,镇江江防尽失。” “江防根本靠不住。”易知足直言不讳的道:“厦门海防都没能阻挡住英军舰队,何况是镇江的江防,圌山关实则就支撑了一天,金山,估摸着也就是半天的功夫。” “镇江能坚守几日?”包世臣似的自问又似是在询问易知足。 镇江能坚持几日?易知足也甚是揪心,镇江一失,英军舰队就能长驱直入抵达江宁,镇江坚守的时间越长,对江宁会战就越为有利,若是镇江不过两三日就失守,那可就真的要命了!江阴迟迟没见急报,绝对是英军最后一支纵队还没有经过江阴,如果江阴不能布防,这乐子可就大了,一旦英军舰队毫不阻拦的返回,吴淞炮台绝对无法阻拦。 还有一点让他心焦的是,镇江已经开战,但昌化的船队却是迟迟没有消息,也不知道如今到了什么地方,为了避免被定海英军发行踪迹,他要求船队远远的绕过舟山群岛,他是真担心绕的太远了耽搁时间,说实在的,他也不知道要多长时间才能打下吴淞。 七月二十,英军攻占金山,同日,英军舰队宣布封锁长江航道和京杭大运河。 接到军报,易知足撇了撇嘴,长江航道和大运河,林则徐早就下令封锁了,英军舰队刻意又来宣布封锁,无非是想给清廷和江苏的地方官员施加压力罢了,不过,金山一失,也就意味着镇江外围已经全部郭清,接下来,英军就会直接攻击镇江了,真不知道僧格林沁能够支撑几日,镇江如今可是有一万五六的兵力。 “报告。”任安在门外响亮的道。 一听这精气神不同于平日,易知足就知道可能是船队有消息了,连忙道:“进来。” 任安大步走进房间,敬礼后,递上一个小竹筒,道:“大掌柜,昌化鸽信。” 总算是有消息了,易知足迫不及待的用小刀去掉封蜡,挑出里面的小纸卷,展开一看,他便吩咐道:“马上将燕扬天、肖明亮叫来。” 燕扬天、肖明亮每天都会前来道衙报道,任安出去不一会儿,两人就快步进来,敬礼之后,燕扬天就笑道:“校长,可是船队有消息了?” 易知足走到悬挂在墙上的大幅简易地图前,指着通州府海面,道:“为防被英军舰队察觉,船队包了个圈,如今在通州府海面的勿南沙礁岛附近,按照计划,稍做修整,后日一早就能出现在海口。” 一听这话,燕扬天、肖明亮两人连忙立正道:“请校长下令。” 易知足沉声道:“警戒线直接前移,推到宝山吴淞十里范围处。” 负责警戒这一块的是肖明亮带领的义勇,他连忙道:“学生遵命。” “部队开拔——。”易知足指着地图,道:“明天一早,必须进入指定的攻击位置。下午开始进行试探性攻击,后天涨潮之时......。”说着他走向书桌,略微查看了一下,才道:“后日涨潮时间是十点十二分,提前两个小时,八点十二分开始,全力攻击,尽量要将英军的战舰吸引到吴淞的江岸来,为船队争取时间。” “学生明白!”燕扬天、肖明亮响亮的应到,这几天来,攻打吴淞、宝山的作战方案,三人是反复的研究推演过,早已烂熟于心。 略微迟疑,燕扬天才开口道:“校长,从上海到吴淞将近百里,一日夜行军百里,咱们士兵没问题,但炮营速度慢,明天一早无法抵达既定位置。” “后天上午八点十二分才开始全部面攻击。”易知足道:“两天时间还不能移动百里?注意,炮营移动最好是隐蔽一些,不让英军提前防备,才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燕扬天直接道:“校长,能不能征用些骡马?” 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找肖明亮,让他去找刘知县。” 次日一早,宝山县城,城墙上,义律、巴特雷两人带着一票军官用望远镜看着十里外仿佛是一夜之间冒出来的一大片帐篷,一个个神情都有些凝重,对方摆出这架势,就是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到,这是准备大举进攻宝山、吴淞。 “不会是开玩笑吧?”巴特雷仿佛自言自语一般问了一句。 沉默了一阵,义律才放下望远镜,道:“根据前段时间收集的情报,上海县城来了一支清军,人数在一千五百人左右,如果这几日没有援兵的话,上海的兵力应该是四千人。” “将军阁下。”一个校官开口道:“从军营的规模和帐篷的数目来计算,对方应该不足四千人,当然,不排除后续还有军队开来。” 三千多人敢攻打有着二千六千英军防守的宝山和吴淞炮台?巴特雷有些不相信,吩咐道:“密切注意有无后续部队开来。” 距离吴淞杨家嘴炮台不过四里远的地方,燕扬天骑在马上举着望远镜肆无忌惮的近距离观察着对面英军的布防情况,一队警卫则是警惕的注意着四周的动静,眼见的燕扬天催马继续前行,警卫排排长常有道忍不住道:“团长,咱们这地方就已经在对方火炮的射程之内了,可不能再向前了。” “不碍事。”燕扬天不以为意的道,他从望远镜里观察的很清楚,炮台上的火炮应该是清军遗留下来的老式火炮,虽然射程足够不至四里,但是准头实在不咋的。 常有道却是不敢让他犯险,连忙催马上前阻拦,“小心,对方在装填弹药。”一个警卫大声提醒道。 “嗯。”燕扬天也注意到了,却是没有离开的意思,常有道急的上前就要拉缰绳,燕扬天却吩咐道:“都听我命令,随时准备打马离开。” 从望远镜里一看见英军点火,一行人连忙打马狂奔,跑出了数十米远,才听的“轰”的一声炮响,燕扬天哈哈大笑着一拔马头,吩咐道:“来人,去落弹点插上醒目标记。” 常有道疑惑的道:“插上标记做什么?那炮台上可是有十几门火炮。” “派人在标记后二百米处开始挖战壕。”燕扬天道:“这里土质松软,应该很容易挖,一开始人别多,一个班就成。” 这是要闹那样?常有道暗自嘀咕,在敌人炮口下挖战壕,对面可不是一年到头没开几炮的绿营兵,而是英军,再说,那么远挖条战壕有用吗?心里腹诽,他却是没敢质疑燕扬天的命令。(未完待续。) 第四零五章 江宁会战(十五) 沉闷的炮声惊动了在大帐中察看地图的易知足,他微微皱了下眉头,他的命令是下午才开始试探性进攻,怎的一早就交上火了?他随即吩咐道:“去问问怎么回事?” 很快,负责战场巡查的一名军官就快步进来禀报道:“报告,是副旅长燕扬天抵进侦查杨家嘴炮台,炮台英军开炮驱赶,没有伤亡。” 易知足挥了挥手,对于燕扬天抵进观察,他是颇为赞成的,虽然有地图,但毕竟比不上实地勘察,身为高级指战员,燕扬天的做法有些冒险,但却无可厚非,在制定好的作战部署中,杨家嘴炮台是首先必须打掉的。 宝山县城东门谯楼上,义律、巴特雷以及几名校官也在用望远镜观察,看着燕扬天一行打马回营,巴特雷的望远镜定格在大营那杆迎风飘扬的写着大大一个‘易’字的帅旗,对于清军的旗帜,他略有些了解,但却不识汉字,沉吟了一阵,他才开口道:“这支部队的统帅是谁?” 义律不假思索的道:“还能是谁,自然是元奇大掌柜,上海道员,易知足。” “敢逼的这么近来观察,这些清军与咱们见过的可是大不相同。”巴特雷缓声道:“看来,他们是真打算向咱们发起攻击。” “将军。”中校汤尼开口道:“清兵大营是一夜之间出现的,这说明那些清兵昨夜根本没休息,即便休息,时间也不长,而且他们营地正处于修建之中,应该还没时间挖修战壕,能不能乘着他们立足未稳,冲击一下,逼迫他们后撤,或是是干脆消灭他们!” 从望远镜里能够清楚的看到,对方大营正有士兵忙碌着大营外设立木栅栏,巴特雷不由的怦然心动,别说是清军,就是元奇团练,在没有战壕的情况下对射,也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上海县城城郊一战,即便对方事前挖好战壕,不也没占到便宜? “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他巴特雷说着瞥了义律一眼。 稍稍沉吟,义律才开口道:“依托炮台的防御工事进行防守,不是更好?” “在敌人没有战壕的情况下,咱们完全能够轻易的击败他们!”巴特雷自信的道。 义律皱了下眉头,不悦的道:“咱们的任务是守住吴淞。” “阁下想过没有?”巴特雷道:“没有数倍于咱们的兵力,清军敢主动来进攻吴淞?眼下对方还没集结完毕,兵力不过三四千,这是最好的击溃他们的机会,我希望能以最小的代价守住吴淞。” 听的这话,义律犹豫了一下,他可是清楚,杭州的清兵收复绍兴、宁波,是出动了二万大军,若是对面的清兵也集结一二万,对他们来说,确实是一场苦战,半晌,他才道:“我只想提醒将军,咱们的任务是守住吴淞,这是咱们主力舰队的后路,至于如何守,我不会过多干涉将军。” 正对着杨家嘴炮台的元奇团练大营,身着四品武官袍的燕扬天一脸兴奋的讲解着,“.......那片地方土质松软,完全可以分做三路挖战壕向炮台挺进,咱们米尼枪的射程和命中率远远高于英军的伯克式燧发枪,一旦接近炮台四、五百米,就可以横向展开,如此就能形成完全的火力压制,打的英军没有还手之力,可以极大的减少伤亡。” 易知足看着他,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赏,能够活学活用,而且善于动脑子,这小子以后完全能够独挡一面,仔细斟酌了一下,他才道:“有两点你考虑过没有,这里地势低,土质虽然松软,但挖下去一米,就可能见水。 再则,英军有卡隆炮,卡隆炮射程不远,四五百米却最为适合,如何防备卡隆炮发射的开花弹?那是足以对战壕里的士兵造成巨大伤亡的。” “木板,厚木板。”燕扬天不假思索的道:“巫家村伏击战采用的掩盖战壕的木板,稍厚实点的木板足以有效的抵挡开花弹,除非是被实心弹直接命中,至于战壕积水,完全可以克服,无非是挖战壕的速度稍微慢点,咱们可以连夜挖。”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木板可以着上海县城木匠紧急赶制,问题不大......挖战壕,可以调集义勇过来,轮流挖,一天一夜,绝对没问题。”说到这里,他笑了笑,道:“英军能够容忍咱们在他眼皮子下挖修战壕?” 燕扬天满不在乎的道:“英军若是敢派兵前来阻扰,那正合咱们心意。” 话一落音,一个军官快步进来敬礼道:“报告,敌人有异动,大股部队正开向杨家嘴炮台。” 什么意思?易知足、燕扬天对视了一眼,迅速起身快步出了大帐,来到大营前用望远镜观察,确实,大队英军正赶往杨家嘴炮台,略微沉吟,易知足才开口道:“江面英军战舰有无动静?” 很快,刚刚搭建好的瞭望架上就船会消息,五艘英军战舰依然停泊在长江江面上,没有动静。 大部英军想杨家嘴炮台集结,想干什么?燕扬天沉吟了一阵,才迟疑着道:“英军不会是想进攻咱们大营吧?” “会不会是疲兵之计?”一个军官轻声道。 “不可能。”燕扬天沉声道:“英军是守,咱们是攻,主动权在咱们手里,他疲的哪门子兵?”说着,他看向易知足,道:“校长——。” “无须着急。”易知足摆了摆手,道:“咱们可是做梦都想英军前来攻打咱们,可别把他们吓回去了。” “不可能吧?”一个军官揉了揉眼睛,“英军有防御工事,为何要主动出击?” “看看你们这一身号褂。”燕扬天笑道:“英军这是把咱们当做绿营了,以为咱们是软柿子,想给给咱们来个下马威!” “那可感情好。”营长谭章成笑道:“早就盼着有机会跟号称世界一流的英军堂堂正正的打一仗,看看他们究竟有多厉害!” 易知足琢磨着,英军可能是想乘着他们立足不稳,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毕竟他们的大营是昨晚上才立起来的,略微沉吟,他才吩咐道:“传令下去,修建营地的所有士兵,就地休息,集结号响,再回营取枪,然后慌慌张张的集合,仓促应战,尽量让他们远离炮台。” 众人轰然领命,四下散开,易知足抽出一支雪茄缓缓点上,他是真没想到,驻守吴淞的英军陆军少将巴特雷还会给他这么大一个惊喜,看来,英军上上下下都是骄横惯了,根本就没将他们放在眼里,说实在的,他很是期待元奇团练与英军进行一场正面的对抗,面对采用列队排枪战术的英军,米尼枪的威力将会展现的淋漓尽致。 虽然兴奋,他还是保持了高度的谨慎,沉声吩咐道:“传令,密切注意英军队伍中有无陆战炮,尤其是卡隆炮随行。”这地方土质松软,火炮随行不便,不过,他还是不敢大意。 杨家嘴炮台,少将巴特雷嘴里叼着一支雪茄,看了一眼下面正在列队的士兵,随后掏出一块精致的怀表,脸上露出一个满意的表情,从宝山县城到杨家嘴炮台有六里,他的士兵半个小时就赶到了。 他的第49团——夏洛特步兵团,成立于1744年。参加过美国独立战争,在拿破仑战争期间,曾经在丹麦哥本哈根作战,可不是印度那些个小娘养的军团,而是正正规规的英吉利陆军编制,对于49团,他充满了信心,他相信,一个冲锋就能够轻松的结束战斗。 乔治上校快步走到他跟前,敬礼道:“报告将军,队伍已集结完毕,请下令。” 取下口中的雪茄,巴特雷叮嘱道:“行进速度不要太快,对方若是缩在大营里,要防备对方大营里藏有火炮。” 这话之前就已经交代过了,乔治懒散的敬礼道:“明白,将军。” 巴特雷笑了笑,道:“出发。” 看着几队英军径直向大营而来,易知足微微摇了摇头,还真是不知道死活,连火炮都没携带一门,“校长,对方兵力应该在一千五百人左右。”燕扬天道:“咱们炮营还在后面,如今大营只有一千人,是否有必要从三团调两个营过来?”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怎么,没信心?” “那倒不是。”燕扬天摇了摇头,道:“一千对一千五,学生担心英军起疑。”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多虑了。”说着,他沉声道:“传令,报警!吹集结号!” 骑在马上的乔治上校从望远镜里看着对面清军大营里一片混乱,所有的士兵慌慌张张的赶回大营,足足十分钟时间,他才看见一队队的清兵列队走出大营,见这情形,他心里不由的长松了口气,对方出营应战就好,如此一来,双方兵力都摆在了明面上,对他们来说,这一战已经没有悬念。 杨家嘴炮台,瞧见这一幕,巴特雷语气轻松的道:“看来,这将是一场无比轻松的战斗。”说着,他问道:“少尉,对方有多少兵力?” “将军,大营外是一千人。” 巴特雷轻笑道:“无知无畏的将领!勇敢可怜的士兵!” 这边闹出那么大的动静,驻扎在宝山县城方向的三团自然是被惊动了,见的两支队伍缓缓的靠近,一众义勇的神情都有些凝重,一千清兵对一千五英军,那不是送死吗?不过,待见的他们各级教官——也就是元奇团练的老兵都是一脸的轻松,似乎是一脸幸灾乐祸的神情时,一个个都有些疑惑不解。 距离一团大营最近的三团八连,翁长盛瞧了孙占奎一眼,犹豫着道:“咱们要不要增援?” “你接到增援命令了?”孙占奎斜了他一眼,道:“没有命令,谁敢妄动?” 被噎了一句,翁长盛丝毫不以为意,一脸担忧的道:“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去送死吧?虽说是绿营,可现在总算的上是盟军不是。” “谁说他们是绿营了?”孙占奎似笑非笑的道:“你什么时候见过绿营全部装备火枪?” 翁长盛倒也不笨,随即反应过来,道:“是元奇团练?” “还不算太笨。” “那——能赢吗?”翁长盛小心翼翼的问道。 孙占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就仿佛是看白痴一般,翁长盛一缩脖子,赶紧转身离开,去散布消息去了。 行进中的乔治自然也留意到了出来应战的清军与以往所见的不同,竟然是清一色的火枪,他隐隐意识到这支清军不对劲,很不对劲!他猜测对方极有可能是上海的义勇,或者是元奇团练,不过,对方只有一千人,而且也没有火炮,让他心里稍安。 两支队伍迅速的靠近,在相距二里时,英军停了下来,开始列队,装填弹药,摆出战斗队形,瞧见这一幕,燕扬天也停下脚步,沉声道:“跟英军一样,两列横队。”之所以要模仿英军的战斗队形,他是为了尽最大可能的麻痹英军,至于装填弹药,他直接省了,早在大营里,一众团勇就已经装填好了弹药。 他很清楚,眼下这情况不知道有多少个望远镜正对着他们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他可不希望对方看出丝毫破绽。 一旦排列成了战斗队形,气氛随即紧张凝重起来,燕扬天沉声道:“压住步子,保持队形,前进!” 在沙沙沙的整齐脚步声中,两支横队距离越来越近,八百米、七百米、六百米......。 五百米!进入米尼枪的射程之内,燕扬天高声喝道:“停!停止前进!” 举着指挥刀引领着队伍前进的乔治,看到对方突然停下,明显的犹豫了一下,五百米,对方居然停下了,是胆怯了吗?不可能!他不知不觉中放慢了脚步,一直瞄着他手中指挥刀的队列也随即跟着放慢了脚步。 缓缓的,乔治停下了脚步,他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不安,眼见的队列停了下来,他举起望远镜仔细的搜索着两军之间的地面,巫家村伏击战,敌人将挖好的战壕伪装的极好,他不敢不小心。(未完待续。) 第四零六章 江宁会战(十六) 见的对面的英军也停了下来,一瞬间燕扬天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五百米的距离,他可不敢下令开火,距离太远,命中率太低,一旦开火极有可能将对面的英军吓回去,这么难得的机会,他要是弄砸了,回去都没脸见易知足。 战场上很是诡异的安静下来,双方士兵都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中,静静的等候着指挥官的命令。 杨家嘴炮台,举着望远镜观看的巴特雷脸上不复之前的轻松,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凝重,对面的一千清兵如果说在之前的行进中所展现出了松散还让他有些不屑一顾,但在排成战斗队列之后,却让他不得不重视起来,同样是两列横队,但在行进之中却步伐齐整,队列纹丝不乱,明显是经过严格训练的。 “巴特雷将军!”义律快步赶了过来,大声道:“是元奇团练!对面不是清兵,是元奇团练!” “那又如何?”巴特雷放下望远镜,看了他一眼,一脸傲然的道:“一千五对一千,阁下莫非认为咱们没有胜算?” 义律心头很不安,甚至是隐隐生出一丝恐惧,语速极快的道:“开炮!开炮吸引双方注意,发旗语,退兵!” “理由!”巴特雷沉声道。 义律一时间哪里说的出什么理由,清兵装备火枪的比例并不低,一般都在五成以上,出现一千纯火枪的清兵,他一开始并没在意,但却是越看越不对,越想越心惊,哪怕是觉的不可思议,他还是认定对面的这一千人是元奇团练! 一旦认定是元奇团练,他就有种莫名的惊恐,对于易知足以及元奇,他可说很是了解,没有十足的把握,元奇团练哪会以少打多? 这些个感觉分析根本不是三言两语说的清楚的,义律一楞,巴特雷却沉声道:“两军对阵之时退兵,对于士气是毁灭性的打击!” “动了!”一个军官提醒到。 战场上,经过短暂的停顿,燕扬天毫不迟疑的下令,“前进!” 他不敢等,对方的犹豫,对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他要逼迫对方尽快做出决断!随着一声令下,一千团勇登时加快了脚步向前推进! 英军阵列,乔治用望远镜来回的扫视了两军之间的地方,确认没有伪装的战壕之后也是反应过来,他那强烈的不安来自什么地方?他被人用火枪瞄准了!很显然,对方有线膛枪!从上海城郊一战反馈回来的情况,对方似乎有数量不少的线膛枪! 对于线膛枪,他并不惧怕,毕竟线膛枪装填子弹慢的惊人,在五百米的距离,线膛枪开一枪之后,几乎没有开第二枪的可能,眼见的对方开始前进,他将指挥刀向前一指,军鼓声随即响起,大队英军大步向前移动。 “报告,四百米!”随着观测员的大声禀报,燕扬天举起手,沉声道:“停,准备射击!” 见的对方再次停下,并且做出准备射击的姿势,乔治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他们跟法兰西多番交手,总结出来的经验就是,火枪兵对阵,先开枪的一方,往往都是失败的一方!火枪的命中率低,距离越近,命中率越高,而且开枪之后,面对敌人的步步逼近,会形成巨大的心理压力,说白了,火枪兵对阵,比拼的是士兵的心理素质,比拼的是士兵的战斗素质! 四百米就准备射击,就算对方全部是线膛枪,也不过如此,他沉声道:“快步前进!” “砰砰砰!”沉闷齐整密集的枪声瞬间响了起来,排成整齐队列正加快脚步前进的英军随着枪声应声倒了一片,安装有瞄准器的米尼枪在四百米的距离,面对排列成密集队形的英军,不敢说弹无虚发,但命中率至少能保证在五成左右,这一轮排枪,直接就打死打伤二三百英军。 早有预感的乔治刻意的规避了一下,倒是没有被击中,但看到队列突然多出了无数的缺口,他不由的一个哆嗦,这命中率也太高了,就算是线膛枪在四百米的距离也不应该如此恐怖!不等他反应过来,又是一阵密集的枪声响起,这是第二排排枪! 元奇团练的火枪能够在那么远的距离打死打伤敌人!观战的上海义勇一个个脸上都是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看了看手中的火枪,一个个迅速的瞟向他们教官手中的火枪,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都是西洋火枪吗? “mygod,这是怎么回事?”看着一排排倒下的士兵,巴特雷一脸见鬼了的神情! 义律则是举着望远镜紧紧的盯着正在快速装填子弹的元奇团练,虽然火枪发射之后散发出大量的烟雾,但这里风大,烟雾很快就消散,队列边缘的士兵装填弹药的动作一丝不拉的落在他眼里,看着对方士兵动作娴熟有步骤的装填弹药,他忍不住哀叹一声,“完了!” “什么?”巴特雷不满的看向他。 “看他们装填弹药的速度!”义律高声吼道:“撤退!快撤退!” 退的回来吗?白痴!巴特雷暗骂了一声,随即转移视线,当看到对方士兵将一颗子弹装进枪管,用通条轻松的捅紧,随即抽出通条时,他一身寒毛都竖了起来!前装线膛枪装填弹药的速度居然能够如此快!可以说完全与滑膛枪没有区别,他不由的一阵愕然,“谁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得不说,英军确实是堪称百战之师,军官和士兵的战斗素质和心里素质非同一般,战损三成,却丝毫没有崩溃的迹象,在战鼓声中,一个个迅速的调整位置,很快,又组成了两条紧密的横队,而且前进的速度丝毫没有受影响。 所有的军官和士兵心里都只剩下一个念头,快速的冲上前去,冲到他们手中火枪的射程之内,轮到他们开火了!最终的胜利是属于他们的! “砰砰砰!”沉闷齐整密集的枪声再次响起,才冲到三百米距离的英军再次遭到迎头痛击,那可是真正的痛击!队列中的英军军官士兵齐刷刷的成片成片的倒! 乔治心里都在滴血,不只是心在滴血,上半身都在滴血,他不相信对方线膛枪的装填速度如此快,根本没躲,至少五支火枪准确的命中他,在倒下的瞬间,他瞥了一眼割麦子一般倒下的士兵,眼睛睁的大大的,至死他都没明白,对方士兵手中是什么火枪? 三百米的距离,面对密集的队形,米尼枪的命中率至少达到六七成,造成的伤亡是惊人的,而且这一轮齐射,尤其倒霉的是军官和鼓手、旗手,被重点照顾,一众英军惊魂未定,又是一阵排枪打来。 就算是再坚韧的神经此时也绷不住了,从四百米到三百米,短短百米,他们遭遇到对方两轮齐射,而他们却一枪没开,距离如此远,开枪也是白开!所有人都清楚,这种情况下,他们冲到二百米的距离,还将迎来对方的一轮齐射。 看看四周稀稀拉拉的没剩下多少人,一众英军士兵心里都有些发毛,更让他们惊恐的是,他们看不到引领他们方向的战旗,看不到军官高举的指挥刀,也听不到军鼓的鼓点声,幸存的六七百英军登时成了一群无头苍蝇,一个个无所适从! 前进,那是送死!后退,同样是送死,两条腿跑的过子弹?在惊慌失措之时,侥幸没死的汤尼少校在确认他已是最高军衔的军官之后,接过了指挥权,下达了第一道命令,“原地卧倒!” 不得不说,这是最为正确的命令,卧倒之后,剩余的英军获得了暂时的安全! 看着卧倒的英军,燕扬天不由的皱了皱眉头,他想过英军会继续冲,会撤退,会崩溃,但唯独没想到英军会原地卧倒,这可是有些棘手,上前包围没问题,但不能靠近,毕竟这些英军手中都有上了子弹的火枪,对于一二百米外卧倒的目标,可不容易命中,面对这群卧倒的英军,他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元奇团练大营栅栏前,易知足放下望远镜,掏出一支雪茄缓缓点上,他也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那六七百英军且不说,如今这情形,就是连战场也没法打扫,那可是将近一千支伯克式燧发枪,就算元奇团练不屑,用来装备义勇,还是不错的。 上海二千义勇其实开始只有一半人配备了伯克式燧发枪,那是他留给黄殿元的存货,不过,上海城郊和巫家村两战,先后缴获了五百来支,如今至少还有一个营没有配备火枪,对于这批唾手可得的战利品,他还真不想放弃。 当然,他可不希望元奇团练为打扫战场而出现伤亡,那些英军虽然已经失去了斗志,但他不敢冒险,毕竟英军的伯克式燧发枪在一百米都有着较强的杀伤力和命中率。 略微沉吟,他才吩咐道:“快马通传距离战场最近的一个连,跑步前进,打扫战场。” 杨家嘴炮台,巴特雷暗松了口气,虽说被人打的趴在地上不敢起身,脸面上有些不好看,但能够保下六七百士兵的性命,却也顾不上脸面不脸面了,略微沉吟,他就沉声道:“赶紧调集一批卡隆炮、开花弹和火箭过来。” 康格里夫火箭适用于远程密集性打击,虽然准头不咋的,但覆盖面积广,对于密集的队列具有较大的威胁,至少驱散对方士兵还是不成问题的,而卡隆炮配上开花弹,不论是射程还是杀伤力,都不是对方火枪能比拟的。 义律微微摇了摇头,道:“来不及。” “什么意思?”巴特雷不解的道:“什么来不及?” “救援来不及。”义律沉声道:“战场距离炮台远,距离对方大营近,对方还有二三千部队没参战。” 巴特雷冷声道:“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略微沉吟,义律才道:“跟他们谈判,” “谈判?投降?” “不不不,不是投降。”义律连忙道:“跟他们协商,所有枪支弹药留给他们,放士兵们回来,咱们不缺枪支弹药,但士兵,咱们损失不起。” 巴特雷沉声道:“这是资敌!” “巴特雷将军觉的咱们的火枪比元奇团练的火枪还要好?” 巴特雷一脸悻悻的道:“那阁下安排谈判事宜。” “驾——。”易知足扬鞭催马赶往战场,三四里路,快马疾驰不过就是几分钟的事,见他快马赶来,燕扬天连忙迎了上去。 “打的漂亮!”易知足毫不吝啬的表扬了一句。 燕扬天敬礼道:“大掌柜谬赞。” 易知足也不客套,扬起马鞭一指卧倒的英军道:“接下来准备如何打?” “回大掌柜。”燕扬天朗声道:“标下准备逼近二百米,不计弹药损耗,逐个点杀!以防英军救援。” 不计弹药损耗,易知足心里一颤,这弹药运送到上海来,那可是豆腐盘成了肉价钱,不过,恐吓震慑一番还是有必要的,他当即颌首道:“先派一个连队以散兵队形上前尝试,注意自身安全,咱们团勇可是以一当十,别做亏本生意。” 燕扬天连忙敬礼道:“标下明白。” “砰砰。”零星的枪声在战场上响起,巴特雷举起望远镜看了看,登时一脸的苦涩,怒气冲冲的抱怨道:“失职!在定海与元奇团练打了一仗,居然不知道元奇团练拥有威力强大的新式火枪!” 义律白了他一眼,道:“在上海城郊也与元奇团练打了一仗。” “那是两回事!”巴特雷分辩道:“那一战郭富将军说的很清楚,元奇团练是增援过来的,队伍散乱,开枪也凌乱。” 义律懒的理他,直接转身看向战场,给了他一个背影,战场上,打着白旗的英军联络官赶到战场就被带到了易知足面前,听闻对方开出的条件,易知足冷笑道:“要保全这些士兵的性命,就一个办法,让他们投降!否则,不要一刻钟,他们就会变成尸体,咱们完全能够在你们援兵到来之前,打扫战场,撤离战场!另外,咱们元奇团练优待俘虏,这一点,你们应该知道。”(未完待续。) 第四零七章 江宁会战(十七) 看着疾驰而去的英军联络员,燕扬天迟疑着道:“是否继续点杀?” 易知足方才一直密切关注着点杀的情形,面对卧地的英军,点杀的难度确实大,一则战场上尸体多,目标只要趴着不动,对于没有望远镜的一众团勇来说,很难分辩死活,再则,面对卧地的目标,命中率低的也不少一星半点。 指望义律、巴特雷出于人道主义命令这帮被围的英军投降,这个可能有多大?几乎没有可能!吴淞陆军如今只剩下多少兵力?一千五都不到!对方不可能放弃这六七百英军!绝对会想方设法援救! 既然不可能指望对方主帅主动投降,那就只能杀!杀到被围的英军绝望而投降!就算是不计弹药损耗,也要杀的对方投降为止!手头有一批俘虏,元奇不仅能掌控一定的话语权,还能掌握一定的主动权! 略微沉吟,他就沉声道:“当然得继续!全团展开散兵队形进行点杀!投降不杀的英语还没忘记吧?边杀边喊!” 英军联络官还没跑回杨家嘴炮台,战场上的枪声就陡然密集起来,看着元奇团练分散开来,四面包围,并逐步缩小包围圈,且边开枪边前进边高喊着什么,巴特雷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很显然,对方根本就不接受他们开出的条件,而是以赶尽杀绝的方法逼迫被包围的部队投降! 义律的脸色也很难看,瞥了一眼正疾驰而来的联络官,又看向战场,远隔数里,他虽然听不清楚对方士兵喊的什么,都却猜的到,一定是在用英语高喊“缴枪不杀。”这一招对方的上海城郊就用过。 听的身后枪声密集,联络官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一路毫不爱惜战马,快马扬鞭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杨家嘴炮台向义律、巴特雷二人复述了易知足的话。 “元奇素来善待战俘,而且允许赎回。”义律沉声道:“鸣炮,升白旗,别让他们做无畏的牺牲!” “这对咱们的士气将是极大的打击!”巴特雷脸色铁青的道。 “难道眼睁睁看着被包围的士兵全部被对方枪杀?”义律毫不退让的道:“真要那样,将军的威信将荡然无存,而且士气也将更为低落!” 愣了愣,巴特雷才一脸无奈的挥了挥手,他原本还指望通过谈判来拖延时间,对方却丝毫不给机会,这一仗输的实在是太冤枉了,谁能想到清国这么一个古老的落后的帝国居然会拥有比大英帝国更为先进的火枪。 见的巴特雷让步,义律迫不及待的下令,“鸣炮,命令被围部队投降!” 随着战场上英军列队投降,战场上登时响起了一片欢呼!远远的瞧热闹的义勇比元奇团勇还要兴奋!元奇团练如此神勇,让他们对这一战充满了信心! 易知足心里也是说不出的畅快,一千元奇团练对阵一千五英军,以零伤亡全歼英军一千五百人,这根本就是一场屠杀!这份战绩传开,不只是大清,整个世界都会为之震惊!这一战之后,米尼枪必然会备受瞩目! “校长。”燕扬天一脸欢笑的过来请示道:“总计俘虏六百三十三人,那些个伤员,咱们要不要?” “不要。”易知足干脆的道:“伤员留给他们头痛去。” 迟疑了下,燕扬天才道:“这一战,可是打乱了校长的计划......。” 确实,易知足做梦也没想到巴特雷居然会抽调一半的兵力主动进攻他们,这一口吃掉了对方一半的兵力,吴淞这一战可就好打多了,不仅双方的兵力变的悬殊,对方的士气也必然会大受影响,略微点了点头,他才开口道:“你是想乘胜追击?” 燕扬天摇了摇头,道:“这一战远离吴淞炮台,英军战舰没有参战的机会,英军的火炮和防御工事也没能发挥作用,虽然眼下英军士气低落,但强攻的话,咱们的伤亡怕是不小....。”顿了顿,他接着道:“这一战英军损失了一千五百人,咱们兵力现在占据绝对优势,是不是可以考虑夜袭?” 夜袭?易知足一楞,这倒不是不可能,因为他素来注重营养,元奇团练的团勇几乎没有患夜盲症的,但英军就不好说了,发动夜袭,能够最大限度的减少火炮造成的伤亡,不过,夜战的风险不小,黑灯瞎火的,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 略微沉吟,他才道:“回营再说。” 杨家嘴炮台,看着元奇团练迅速的打扫战场,押解着大批俘虏返回营地,义律、巴特雷两人是相对无语,各个炮台的英军则是噤若寒蝉,集体失声,不论军官还是士兵眼中都充满了恐惧,这是什么火枪?居然能够打的又远又准,比他们最新式的布伦式威克步枪还要厉害,而且速度丝毫不亚于滑膛枪,除了新式火枪,对方手中还有没有给他们新式火炮? “对方为什么不乘胜追击?”巴特雷很突兀的问的一句,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在问义律。 义律心里一沉,巴特雷问这话的意思很明显,对方后继还有援兵!而且他也清楚,广州的元奇团练足有一万人,既然上海已经出现了一千,就有可能出现二千三千甚至是五千!面对装备了新式火枪的元奇团练,吴淞根本就守不住!至少凭当前的这点兵力是守不住的! 默然半晌,他才开口道:“向定海求援!” 巴特雷缓缓摇了摇头,轻叹道:“定海援兵抵达吴淞,最快也要到明天黄昏,元奇团练能给咱们两天时间?” “咱们江面上有战舰,炮台有完善的防御工事,还有数十门火炮,坚守两天都办不到?” “我有个很不好的预感。”巴特雷一连苦涩的道:“舰队进入内河航道攻击江宁,可能掉进了一个陷阱......。” 听的这话,义律不由的一个激灵,这不是什么预感,根本就是事实!元奇团练大规模的出现在上海,绝对不是一个巧合!广州距离上海有多远?舰队走海路都要十天以上,他们攻占吴淞才半个多月,元奇团练就出现在了上海,还不足以说明问题? 而且根据之前的情报,元奇团练早几日就到上海了,却一直拖延到这个时候才向吴淞发起攻击,为什么?他们在等什么?答案不言自明,他们在等主力舰队深入内河航道!元奇团练这是负责断掉主力舰队的后路! 想到这里,他不由的惊出一身冷汗,“吴淞必须坚守!必须坚守待援!” “就凭这些清国军队留下的老式火炮?”巴特雷一指炮台上的火炮,沉声道:“这些火炮打战舰都不行,还能打训练有术的元奇团练?你注意到没有?这一战,对方根本就是有意的误导咱们! 拥有新式火枪的元奇团练,他们根本不会排成整齐的队列冲锋,最后那种散兵队形才是他们常用的!这种只能发射实心弹的火炮对他们根本没有威胁!” “咱们还有卡隆炮和火箭!还有战壕!还有战舰!” “战壕?别忘了,战壕咱们是跟元奇团练学来的!战舰?江面上的战舰面对这种战壕,能有多大的杀伤力?”巴特雷冷声道:“火箭就更别提了,那只能对付密集型的队列,真正能威胁到元奇团练的只有卡隆炮,可即便是将战舰上的所有卡隆炮都调集过来,又能有多少门卡隆炮?对方现在就有四千人!稍后还会更多!” 顿了顿,他接着道:“还有,对方火枪的射程,显然不止四百米,极有可能是是五百米,甚至是六百米,真要如此,卡隆炮都无法威胁他们!” 冷静下来,义律才道:“不可能,对方新式火枪威力真要如此大,他们方才就会乘胜追击了!” 巴特雷沉声道:“我也奇怪,对方为什么不乘胜追击?” “无论如何,吴淞必须坚守!”义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马上派战舰去定海求援,宁愿放弃定海,也不能放弃吴淞,这是主力舰队的退路!” “我不认为坚守吴淞是什么好主意。”巴特雷看着他道:“不过,阁下如果坚持,我会如你所愿!”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希望阁下能从战舰上调一批火炮上岸。” 巴特雷正准备离开回城,一个军官快步迎上来禀报道:“将军,那些战俘又折回来了!” 折回来了?什么意思?巴特雷疑惑的举起望远镜,那批战俘确实是折回来了,一个个双手都被反绑着,在一大群士兵的押解下快步朝着他们的方向而来,对方这是干什么?杀俘? 他瞪向义律,怒喝道:“不是说元奇善待战俘?” 放下望远镜,义律的脸色也是一片苍白,犹豫了片刻,他才道:“上次四千战俘,元奇都没虐待,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巴特雷沉声道:“挟持战俘攻打炮台!” “混蛋!”义律一张脸登时胀的通红,他实在没想到元奇团练居然会如此利用战俘! 一步错,步步错!巴特雷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毫不顾及形象的一屁股做在一块石头上抽着雪茄默不吭声,这种情况下,就算他下令炮台上的火炮开炮,也不会有士兵会遵照命令开炮的。 半晌,他才看向义律,闷声道:“阁下还坚持坚守吴淞?” 义律一阵无语,他用望远镜看的清楚,被押解前来的战俘只有二百人,对应的元奇团练是一百多人,应该是一个连,他们要敢开炮,眼前的战俘固然有可能逃脱一部分,还被关押着的战俘命运就可想而知了,而且,他不敢肯定,炮台上的英军会不会遵守命令向自己的战友开炮!他现在也是后悔不已,早知道元奇团练如此无耻,就应该让那些士兵全部战死! 眼看着距离杨家嘴炮台越来越近,排长李来福紧张的满手心都是汗,看了前面的连长孙有贵一眼,他紧赶几步,轻声道:“连长,您说英军会不会开炮?” “你小子怂了?”孙有贵没好气的道:“咱们不靠近,就在五百米远的地方停下,那些火炮都是样子货,别怕!” “万一英军开炮,咋办?” “听命令!”孙有贵沉声道,说实在的,他心里也紧张的要命,一个连往对方炮口下送,哪能不紧张,但他清楚,这法子要是凑效,他们就能兵不血刃的拿下吴淞,这个险还真值得冒! “将军,又有战俘被押出来了!”听的禀报,巴特雷举起望远镜一看,果然,一队队被反绑着的战俘被押出了大营,每个战俘身后都站着一个士兵,枪上的刺刀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寒光。 这个架势很明白了,如果他们敢开炮,对方就会下令杀俘!巴特雷瞥了义律一眼,将头扭向一边,眼见的队伍越来越近,义律也不敢再犹豫,踱过来开口道:“先退让一步吧,退回宝山县城,如何?” 巴特雷露出一个讥讽的表情,“如果对方继续押着战俘来攻城,又如何应对?” “杀!”义律沉声道。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现在就杀?” 义律苦笑着道:“现在下令开炮,只怕没有士兵会开炮,因为咱们还有退路,真要下令开炮,只会让咱们威信扫地。退回县城,咱们就是退无可退,不开炮不杀俘就会危及到他们自身的安全,把情况说明白,所有官兵都会支持咱们。 再一个,咱们现在只有一千多人,与其分散防守,不如收缩兵力,据城而守,有着高大厚实的城墙,能够极大的削减对方新式火枪的威力,江面上的战舰可以攻击宝山东西两侧,对方只能从南面攻城,咱们完全能够坚守到定海的援兵到来。” 这话确实有道理,对方火枪太厉害,收缩兵力据城而守是个不错的选择,沉吟了片刻,巴特雷才沉声道:“传令,将炮台上的火炮全部炸毁,退回宝山。”(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八章 江宁会战(十八) 吴淞炮台对岸,崇明岛江边,苏松总兵周世荣心情忐忑的在沙滩上来回踱着步,对岸枪声密集,动静不小,很明显是上海易知足的人马跟英军交手了,枪声响的时间不长就安静下来,这让他忧心忡忡。 苏松镇兵马如今可是归易知足这位参赞大臣节制,若是战事不利,他们肯定是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的,枪声这么快就停歇下来,以他的经验判断,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他岂能不急? 来来回回也不知道踱了多少个来回,用望远镜观察对岸情况的一个白户突然惊喜的道:“大人,英军从杨家嘴炮台撤退了!” 什么?英军撤退了?这怎么可能?周世荣连忙快步上前接过望远镜观看,果然,一队队英军正从炮台撤离,他正纳闷,就见炮台上腾起一团团火光,这是在炸毁火炮?这么说,真是上海的义勇赢了?这怎么可能?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几骑快马疾驰而来,领先一骑是一个二十左右身着六品武官袍的年轻武官,此人是元奇团练三团九营的营副米正庆。 周世荣转身瞥了一眼,又回头观察对岸的情况,米正庆纵马来到他身后,兜了一圈,朗声道:“周总戎不必看了,元奇团练两个营全歼英军一千五百人,收复吴淞炮台。” 全歼英军一千五百人?就这么会功夫?周世荣不敢置信的转身看向他,道:“当真?” “瞭望哨方才通过旗语联络了对岸。”米正庆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道:“明天一早,元奇团练将发起全面攻击收复宝山,周总戎准备的如何了?” 听的这话,周世荣才确信这消息是真的,连忙道:“米千总放心,已经准备妥当!”说着,他试探着道:“元奇团练来了多少人?” 米正庆笑了笑,道:“一个团,三个营,一千五百人。” 听的这话,前营游击王凤祥惊愕的道:“这么说,元奇团练以一千人全歼了英军一千五百人?” “咱们元奇团练可不会虚报战功。”米正庆说着拨转马头,“这一战,大捷是肯定的,诸位能否分润战功,就看明日诸位的表现了。”说完,一挥马鞭,“驾——。”径直扬长而去。 见周世荣脸色有些不好看,王凤祥连忙道:“这元奇团练也忒没规矩,连上下尊卑.....。” “住嘴!”周世荣呵斥道:“你要有这号本事,老子也容的你蹬鼻子上脸。” 吴淞,元奇团练大营前,看着团勇迅速接管了吴淞沿江的所有炮台,易知足放下望远镜吩咐道:“着三****一个营迅速接管杨家嘴炮台,修整工事,扩增炮位,另,密切注意英军的动向!” “是!”传令兵响亮的应道。 燕扬天试探着道:“如今已收回吴淞炮台,炮营是不是没必要再掩饰行踪......。” “继续掩饰行踪。”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吴淞是英军主力舰队的后路,英军不可能轻易放弃,不出所料,英军会坚守宝山,以待定海援兵,明日一早,咱们要强攻宝山,快马传令炮营,明天天亮之前,炮营要抵达宝山南门外,天一亮,要炮击宝山!” 待的传令兵打马离开,燕扬天才道:“校长的意思,明天不挟持俘虏攻打宝山?” “英军如果是退守宝山,再挟持战俘就毫无意义,没的让人小看了。”易知足道:“明天咱们堂堂正正的攻下宝山,打的他们心服口服。” 话是如此说,回到大营,易知足还是给义律写了一封劝降信,能够虚张声势逼迫英军投降自然是上策,如果真能劝降义律,元奇团练的实力将会得到极大的提升,其他的不说,那艘三级战列舰,他可是垂涎已久,如今元奇有轻巡舰,却没有主力战舰。 宝山县城,巴特雷一进城就忙碌着部署南城的防御,小口径火炮、卡隆炮、康格里夫火箭,第二十六步兵团的精锐连——清一色装备的布伦式威克步枪都梯次部署在南城,对于义律的分析,他还是赞同的,元奇团练要攻打宝山,必然从南门主攻。 一直忙碌到黄昏,他才松了口气,站在南门谯楼上点了支雪茄,眺望着对面一片安静的大营,元奇团练今天没有乘胜追击一直让他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坚守,坚守到定海的援兵赶来,那至少要坚守到明天黄昏,或是后天的中午,不出意外,明天铁定是一场罕见的恶仗! “巴特雷将军——。”义律缓步登上谯楼,问道:“对面没有一点动静?” 巴特雷耸了耸肩,取下口中的雪茄,道:“元奇团练攻打定海一战的详细情况,阁下可知道?” 定海一战的情况,义律自然是详细的询问过,略微沉吟,他才道:“听布尔将军说过,元奇团练善于发挥火炮的威力,定海一战,城墙上根本立不住人......。” “我明白了。”巴特雷看向对面大营,神情凝重的道:“元奇团练在等火炮。明天,咱们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义律抿着嘴没吭声,一旦撤离宝山城,只怕他们再没有机会夺回吴淞,元奇团练可不是清国的绿营,既然敢打吴淞,想来应该有十足的把握守住吴淞。 凌晨五点,天边刚刚露出一丝鱼肚白,宝山县城南门外一公里处的元奇火炮阵地就已严阵以待,二十门青铜铸造的陆战炮一字排开,“一班准备就续。”“二班准备就续。”........。 炮营营长唐自晖看着前面的宝山县城,沉声道:“一二三班,单发试射,开炮!” 随着命令,三门火炮几乎是同时响起,“砰砰砰”三团火光在城墙上空迸裂,唐自晖脸上露出一丝自信的笑容,宝山县城城墙的高度早就测量过,距离,他更是一丝不苟的用自己的步子测量的,所有的炮击参数他都详细的演算过,这可凭不的半分运气。 “所有火炮,两连发,齐射!” 不等城墙上英军反应过来,二十门火炮便接连轰鸣起来,一时间炮声震天,城内英军根本没有预料到天还没大亮,元奇团练就发起了攻击,登时慌乱不堪,巴特雷冲出院子,举起望远镜只稍稍看了一眼,一颗心登时就冰冷冰冷的,对方火炮打的太狠了,而且还是用的开花弹,城墙上所有的守军,这时都只怕被打成筛子了,这城还怎么坚守? 唐自晖转身看了一眼身侧的瞭望架,两名瞭望手正在挥舞旗帜,通讯官随即打算禀报道:“报告,南段城墙上已没有人影,东西两面城墙上有不少敌人,但没有火炮。” 唐自晖沉声道:“传令,延伸炮击,五连发,齐射!” 在火炮轰鸣声中,一门门大口径卡隆炮迅速的向前移动到预定的炮位,一队队团勇分工明确的迅速跑向各自的指定位置,等候着命令。 易知足却没下进攻的命令,而是命令道:“火炮转移阵地!”他估摸着,江面战舰的重炮马上就会报复性炮击。看了看天色,他又吩咐道:“遣人送信!打着白旗,快马从北门投递。” 几轮炮击将宝山县城打的一片狼藉,驻守英军一片混乱,炮声停歇下来,义律才冲出县衙,准备前往江边叫江面上的战舰火炮支援,刚到北门,就见一骑快马疾驰而来,马上骑手打着一面白旗。 疾驰到跟前,骑手用英语喊道:“元奇易大掌柜有书信给义律阁下。” 看完劝降信,义律脸色有些阴晴不定,易知足在信中说道,两国之间的这一场战争,是因为鸦.片贸易而起,大清皇帝严禁鸦.片的态度很坚决,希望英吉利慎重考虑,不要因为鸦.片贸易而丢失与大清的正常商贸。 这一场战争,如果双方伤亡都太大的话,必然会导致战争进一步扩大,如今英吉利国内和整个欧洲,包括美洲的美利坚合众国在内都正爆发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经济危机,两国战争如果进一步扩大,对双方都不是好事。 而且,他郑重的声明,一旦两国战争扩大,他将毫不犹豫的将新式米尼步枪的技术以低价售卖给法兰西。 这一场战争能否将伤亡有效的控制在最小范围内,吴淞这一战是关键,攻占宝山县城对于元奇团练来说,不费吹灰之力,如果义律选择抵抗到底,那么,两国间这一场战争将是血战到底,不死不休! 信的最后,易知足以诚恳的语气希望义律为深入长江航道的英军主力舰队考虑,从大局出发,为两国今后的关系和商贸考虑,也为英吉利的财政考虑,继续打下去,这一战的战争军费开支,将是一笔庞大的数目。 有一瞬间,义律确实是动摇了,易知足说的不无道理,这一战如果他们伤亡太大的话,女王陛下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即便是为了大英帝国的荣誉,也会继续扩大战争,但是,如果易知足真将米尼枪技术卖给法兰西,英吉利敢倾力来东方吗? 而且庞大的战争军费对于正遭受经济危机的英吉利来说,绝对是雪上加霜,这一战如果再被打败!会是什么结局? 不过,转念他就坚定下来,宝山守军若是投降,会是什么情形?在远东的整支舰队都会处处被动!不仅是去攻打江宁的主力舰队会被置于极度危险的处境,就连定海和香港的分舰队都会有危险! “轰轰轰”江面上的战舰开始还击,站在高高木架上的瞭望哨、火炮观察哨望着呼啸而来肉眼可见的炮弹,一个个都是面无人色,只能祈求老天爷开眼,别被击中,其实别说被击中,哪怕只要擦着,对他们来说,都是灾难! 西南角,一处隐蔽的战壕里,易知足一眼瞥见送信的骑手疾驰而来,不由的露出一丝冷笑,看来,今天这场恶战是无法避免了。 “砰砰”声不绝于耳,实心炮弹落地发出巨大的震动,落地后的实心弹四处乱滚,依然有着巨大的杀伤力,看着满地乱滚的炮弹,感受着地面的震动,唐自晖暗道一声侥幸,亏的是及时转移了,否则这一轮炮击下来,损失可就大了。 心有余悸的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他才看向卡隆炮阵地,还好,阵地距离城墙近,而且角度也稍偏,并未遭到大的破坏,倒是有一个观察哨的高架被击中了,轰然倒地。 县城东北角的一个不大的战壕里,号称神枪手的孟云瞄准了站立在城墙角上的一个英军士兵,调匀气息,轻轻的扣动扳机,“砰”,沉闷的枪声中,城墙角上的英军应声而倒。 “好样的,不愧是神枪手,这是第三个了。”同在战壕里的钟小军轻赞道。 战壕里五个人,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枪杀站在墙角上为战舰指引炮击方向的观察哨,不仅这个角,县城四个墙角,都是专门狙击观察哨的枪手。 见的城墙两个角根本就立不住人,北门谯楼上的义律暗自咋舌,这元奇团练还真不容小觑,竟然还会布置枪手专门枪杀观察哨,没有观察哨的指引,舰炮就只能乱打一气,这一战之后,舰队要对元奇团练格外重视! “报告。”通讯官上前禀报道:“江口发行现一支旗帜不明的船队!” “旗帜不明?”义律心里一沉。 “是.....没见过的旗帜。” 义律接过望远镜望去,江口已经聚集了十多艘风帆船,船上桅杆上飘扬着的是一面蓝白线条相间的旗帜,对于这面旗帜他并不陌生,海魂旗——元奇船队的旗帜!就在他观察的时候,两艘同样悬挂着的海魂旗的轻巡舰从北面驶了过来,他心里一惊,元奇的那几艘轻巡舰不是被封锁在了广州? 江面上的几艘战舰显然也注意到了江口出现的船队,停止了炮击。 看着一艘接一艘的轻巡舰和武装风帆商船出现在江口,义律的脸色变是异常苍白,他终于是明白过来,元奇团练昨天没乘胜追击,不是等火炮,而是等这支船队,元奇这是要将吴淞的守军和战舰一网打尽!(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九章 江宁会战(十九) 崇明岛,吴淞水师营,望着海口那一大片黑压压的船队,苏松总兵周世荣以及一众将领皆是一脸的惊恐,“英军援兵来了!”游击王凤祥喃喃着道:“这仗还怎么打?” 见的众将领表情,营副米正庆朗声笑道:“诸位别慌,好好看看那些船上的旗帜,那不是英军的援兵,是咱们元奇的船队,赶紧的派船前去领航,这一战,咱们要全歼吴淞的英军。” “是元奇的船队?”周世荣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元奇居然还拥有如此大的船队?这实在是太令人震惊了!元奇竟然还有西洋战舰,而且数量还不少! “别废话!”米正庆没功夫跟他们解释,催促道:“赶紧的派船领航,上游的火船、兵船也全部出动。” 宝山北门谯楼上,通讯兵流水一般禀报:“报告,上游发现大量清国水师战船,其中有大量火船。” “报告,黄浦江发现有大量火船正快速向吴淞口而来。” “报告,八艘轻巡舰正通过江口全速而来。” 放下望远镜,义律木着脸没吭声,三面包围,不,算上陆地,是四面包围,吴淞的海陆两军都已全部陷入绝境!这种情况下,连突围的机会的没有! 巴特雷匆匆登上北门谯楼,只大致看了看,便沉声道:“元奇这是想将咱们一网打尽,请阁下下令,着战舰升‘圣乔治旗’。” 圣乔治是英格兰的保护神,升起圣乔治旗,即是告诉对手,也是激励己方所有官兵,这一战将死战到底,绝不退缩! 义律看了他一眼,指了指三个方向,沉声道:“至少是二百以上的战舰、武装商船、火船和战船,咱们就四艘战舰,逃都没地方逃,血战到底,有什么意义?” “身为军人,有责任有义务为大不列颠的荣誉血战到底!” 义律毫不客气的抢白道:“不是所有的官兵都愿意为大不列颠的荣誉献出宝贵的生命,没人愿意做无畏的,没有任何意义的牺牲!” “可吴淞是主力舰队的后路!”巴雷特压抑住心头的怒火,声音低沉的吼道:“吴淞一失,主力舰队有可能全军覆没!” “血战到底就能保住吴淞的话,我会毫不犹豫的下令血战到底!”义律丝毫不为所动的道:“眼下这局面,无论怎么样都保不住吴淞!我不希望徒增伤亡!” “吴淞丢了还能夺回来!”巴雷特道:“定海舰队黄昏或是明天早上就能赶来!咱们必须尽力消耗元奇团练的实力,为定海舰队夺回吴淞创造条件!一旦投降,就会壮大元奇团练的实力,极大的增加定海舰队夺回吴淞的难度!这一点,阁下难道不明白?” 义律不以为意的耸了耸肩,这一点他岂能不明白,但他看到的不仅仅是这一点,不说作为政客,就算是作为军人,眼界如此狭隘,他也有点看不起对方,不过,目前他的说服对方。 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江宁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陷阱,这一点已经确凿无疑,从元奇团练攻打吴淞的时间来看,清国这次是想将进入长江的舰队一网打尽,吴淞只是最后的收尾! 元奇团练在广州有一万兵力,在吴淞这里只出现一千五,其他的兵力在哪里?在江宁?镇江?还是江阴?连远在广州的元奇团练都出现在了吴淞,你想想,清国这次会调集了多少兵力来打这一仗? 不出所料,沿江而上的主力舰队必然会被层层拦截打击,吴淞,极有可能不仅仅是针对主力舰队,还有吸引定海舰队前来争夺,顺带消灭定海舰队的可能!这一点,你想过没有?” “这不可能......。”巴雷特说的有些心虚,两次交手,对于元奇团练的战力,他只能用震惊来形容。 “没有什么不可能。”义律沉声道:“元奇有能力将虎门打造成一个要塞,也有能力将吴淞打造成一个巨大的要塞!”说着,他一指江口,道:“好好看看,江口除了风帆船之外,还有大量的清国海船!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清国海船随行?除了火炮、弹药之外,我想不出,那些船上还会装载其他什么东西!” 顿了顿,他接着道:“元奇团练昨天在扩增杨家嘴炮台的炮位,你没留意到?不论是法兰西还是美利坚,都希望咱们与清国打的两败俱伤,甚至是打成世仇更好,如此,不仅能削弱咱们的实力,还能取代咱们在东西方贸易中的霸主地位!我相信,他们两国十分乐意向元奇大量售卖火炮!” 巴雷特愣愣的看着他,半晌,才梦呓一般的道:“这一战彻底的输了?” “输了!”义律干脆的道:“从舰队进入长江航道,沿江而上攻打江宁的时候起,就注定输了!咱们掉进了清国精心部署的一个陷阱!不过,却谈不上彻底输了。” 顿了顿,他接在道:“就算咱们进入长江航道的舰队输了,但咱们在定海和香港还有两支舰队,在海面上,咱们依然无敌,至少还有谈判的机会!我决定,将四艘战舰烧毁或是炸毁之后,再向元奇团练投降!” 这个主意确实不错,既能避免伤亡太大,又不会危害定海的舰队,巴雷特缓缓点了点头,道:“陆军的火枪是不是也尽数销毁?” “没必要!”义律摇头道:“元奇的新式火枪比咱们的火枪性能优良远了。” 江面上四艘英军迅速的燃烧,继而引爆船上弹药,发生爆炸,很快就沉入江面,江岸和江面上爆发出一阵接一阵的欢呼声,易知足却是暗自苦笑,对于元奇来说,最为迫切需要的就是战舰,他怎么着也没想到义律会自毁战舰! “校长,看——。”燕扬天指着宝山县城道:“英军升白旗投降了!” 易知足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城头升起的白旗,英军投降在他的意料之中,若是决意坚守,就不会自毁战舰了,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命令英军出城缴械投降,派一营入城接管,先查封城内弹药库,另外,将义律、巴雷特两人带到三团大营来见我。” “是。”燕扬天连忙道。 “传令,着苏松镇总兵周世荣马上组织人手进行打捞,将四艘英军战舰上的火炮尽快打捞起来送往吴淞炮台,英军定海舰队很快就会前来吴淞!” “命令船队尽快将运来的火炮送到吴淞东西两炮台,另外,命令昌化来的团勇就在宝山城外扎营。战舰船队暂时停泊在吴淞炮台外江面。” “着人前去转告法兰西、美利坚两国战舰领队指挥官,英军定海舰队今日黄昏或是明日一早将会抵达吴淞,请他们主意回避,另外,盛情邀请他们在战事结束之后上岸一晤。” 接连发布了几道命令,易知足才骑马赶往三团驻扎在宝山县城不远的大营,这一战出乎他意料的事情很多,预料中的恶战没有出现,期望中的收获也被付之一炬,总的来说,还是应该欣慰,几乎可以说是以零伤亡收复吴淞宝山,俘虏数千英军,这一战绩,比收复定海还要辉煌! 率领部下出城缴械投降之后,义律、巴雷特就被带到城外大营的大帐外,大帐里,易知足已经换了一身元奇团练的新军装,听闻禀报,他随口吩咐道:“让他们进来。”待的两人进来,他含笑迎了两步,伸出手道:“欢迎二位率部投降。” 义律原本心里有些忐忑,毕竟现在的身份是阶下囚,虽说是投降,但他却是烧毁了四艘战舰才投降,心里哪有不虚之理,见的易知足一脸微笑,他暗松了口气,快步上前与之握手,一脸惭愧的道:“真没想到,咱们会在这种情况下见面。” “胜败乃兵家常事。”易知足说着看向巴雷特,道:“很高兴认识巴雷特将军。” 巴雷特平视着他道:“如果知道元奇团练手中拥有威力如此大的新式火枪,这一战,咱们不会输的如此惨。” 伸手让座之后,易知足轻笑道:“贵国第一次大规模远征我大清,有关情报的收集分析,已经令我刮目相看了。” 巴雷特道:“易先生这是讥讽我们吗?” “不!”易知足说着拿过雪茄盒,给两人一人送了一支,自个也拿起一支,一边剪角一边漫不在意的道:“你们的情报收集分析确实做的不错,你们最大的错误是忽视了元奇,不过,这个错误,我想以后你们绝对不会再犯。” 义律却是关切的道:“元奇会一如既往的善待战俘吧?” “当然。”易知足点了点头,道:“我不会献俘,也不会杀俘,不过,所有的战俘都应该通过劳动来获得应有尊敬和充足的食物供给。” “劳动?”巴雷特狐疑的看了义律一眼。 “上海作为一个新开的通商口岸需要大力发展,需要修路,筑堤。”易知足微微笑道:“放心,我们不会虐待战俘,他们会得到体面的对待,当然,我们也允许你们赎回,可以用银子也可以用工程。” 义律知道,上一批战俘在广州也是如此,当即微微欠身道:“谢谢阁下的仁慈。” 缓缓吸了一口雪茄,易知足才道:“定海的援兵明天应该能够赶到了吧?” 义律颌首道:“应该是的,我们昨天上午派了一艘轻巡舰向定海求援。” “我希望二位写封信劝劝,没必要浪费弹药,也没必要增加双方的伤亡,二位应该很清楚,就凭定海舰队,攻不下吴淞。”易知足看着二人道:“不瞒二位,吴淞宝山,如今驻扎了六千守军,其中四千是元奇团练。” 义律有些意外的道:“元奇不想借这机会削弱定海舰队的实力?” “不想。”易知足笃定的道:“恰恰相反,我希望香港和定海的两支舰队能够保存实力,否则贵军将彻底失去谈判的资格和底气,这么说吧,我不希望两国再次扩大战争,这一战之后,我希望两国能够建立平等的外交和商贸关系,作为东西方两大帝国,咱们应该和平共处。 经过这一场战争,我大清皇帝陛下会给予贵国以平等的待遇,我希望贵国也放弃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否则,继续扩大战争,只会令两大帝国一起走向衰落。” 义律急切的道:“要想不继续扩大战争,必须让远东舰队体面的结束这场战争。” 易知足慢悠悠的道:“阁下是关心贵军攻打江宁的主力舰队的安危?” “是。”义律毫不讳言的道:“贵国虽然没有铁路火车,但却有八百里加急快报,我可以给璞鼎查将军去信,告诉他吴淞的情况,让他放弃攻打江宁,咱们在上海谈判,体面的结束这场战争!” 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易知足才道:“我能相信璞鼎查将军吗?阁下应该记得,咱们在广州签订了一份《澳门条约》,是璞鼎查将军背信弃义,单方面撕毁了条约,继续扩大战争。”顿了顿,他才道:“吴淞可经不住贵军主力舰队和定海舰队的两面夹击!” 听的这话,义律半晌说不出话来,对方没有歪曲,这次确实是璞鼎查单方面撕毁条约,扩大战争,对方不敢相信,也在情理之中,良久,他才沉声道:“璞鼎查将军率领的主力舰队若是损失惨重,双方只怕没有机会坐下来谈判的可能,为了大不列颠的荣誉,为了女王陛下的威信,议会极有可能会调集更多的战舰前来,继续扩大战争。” 易知足轻笑道:“据我所知,贵国出兵远征,只有一个目的,利益!为了帝国的荣誉,女王的威信而大军远征,议会怕是通不过,庞大的军费开支,足以让大多数议员做出正确的投票。” 见两人兜圈子,巴雷特心里着急,径直开口道:“只要能减少主力舰队的伤亡,易先生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出来。” “还是巴雷特将军快人快语。”易知足笑着伸出一个巴掌,“定海舰队的一艘三级舰,四艘四级舰。”(未完待续。) 第四一零章 江宁会战(二十) 要定海舰队的五艘战舰?义律、巴雷特不由的面面相觑,很明显,对方这是对他们烧毁四艘战舰表示不满,略微一楞,义律才勉强挤出一个笑脸,“易先生不是希望保存定海舰队的实力?” “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易知足缓声道:“我指的是,贵军主力舰队被重创或是全军覆没的情况下,希望贵军尽力保存香港、定海两支舰队的实力。” 听的这话,义律心里一动,试探着道:“我军主力舰队如今在什么地方?” 这种情况下,易知足也没必要瞒他,如实说道:“正在全力攻打镇江。” “元奇在镇江是否部署了兵力?” “没有。”易知足吸了口雪茄,缓缓吐了出来,这才不急不缓的道:“镇江只是拖延贵军主力舰队的行程,哪里让元奇团练露面......。” 义律暗松了口气,这么说来,主力舰队如今还没有什么损失,一切都来的及,不过,易知足张口就要五艘战舰,还是一艘三级舰、四艘四级舰,这胃口不是一般的大,略微沉吟,他才道:“易先生,我虽是对华谈判副使,但无权让定海舰队交出五艘战舰,即便下命令,定海舰队司令官也不会遵从。” “那就没办法谈了。”易知足摊了摊手,“我不能拿吴淞六千士兵的性命去赌璞鼎查将军的人品。”说着,他站起身来,吩咐道:“送客!” 一见这架势,义律是真急了,连忙道:“易先生,能否让我回定海舰队说服他们。” “当然可以。”易知足毫不迟疑的道:“二位都可以去,不过考虑到二位尊贵的身份,以二艘四级舰作为赎金,不过份吧?” 那么贵的赎金?义律吓了一跳,连忙道:“不不,易先生,咱们可值不了那么高昂的赎金。” “当然值!”易知足知色道:“阁下一道命令,就让元奇损失了四艘战舰,在我看来,这个赎金还开的低了。” 义律登时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烧毁四艘战舰,看样子把对方得罪的不轻,绝对不轻! 夕阳西下,海风阵阵,宝山东门谯楼上,易知足眺望着长江入海口一声不吭,燕扬天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其实从海口到吴淞、宝山、崇明都建有瞭望哨,一旦海面发现英军舰队,几分钟时间就能将消息传到宝山。 “报告。”一个亲卫快步登上谯楼敬礼禀报道:“包先生、刘知县求见。” “请他们上来。”易知足说着又吩咐道:“去搬几张椅子来。” 见的他开口,燕扬天连忙抓住机会道:“校长可是盼着英军定海舰队前来?” 易知足听的一笑,饶有兴致的道:“为什么要盼着定海舰队前来?” “定海舰队对吴淞宝山不够成威胁。”燕扬天朗声道:“定海舰队前来,对于咱们而言,是难得的实战练兵的机会,弄不好,咱们还能将定海舰队包了饺子。” “就凭这点子实力,定海舰队咱们可吃不下,会撑死的!”易知足含笑道:“实战练兵的想法倒是不错,但眼下情况不明,咱们可不能浪费弹药。”说着,他一指杨家嘴炮台,道:“一会安派几个人带义律、巴雷特去吴淞炮台一路溜溜。” 说着话的功夫,包世臣、刘光斗两人已经上了谯楼,易知足迎上去拱手笑道:“包先生、刘大人怎的来了?” 包世臣连忙拱手道:“听闻宝山大捷,特来恭贺大人。” 刘光斗则是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道:“宝山大捷是继定海之后又一罕见大捷,上海士绅商贾百姓阖城欢庆,特的筹备了一批猪羊菜蔬犒劳......。”说着他连忙取出一张礼单呈了上来。 元奇团练收复了吴淞宝山,上海也就安全了,易知足接过礼单漫不经心的瞟了一眼,肥猪三百头,羊五百只,大米三千石......,这至少是上万两银子,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吴淞宝山大捷,少不了上海义勇的功劳,义勇乃县衙一手招募组建,刘大人功不可没。” 听的这番话,刘光斗满心欢喜,吴淞宝山大捷,这可是天大的功劳,即便是顺带提一笔,也足够他终身受益了,他连忙躬身道:“大人栽培、提拔之恩,下官没齿难忘。” “刘大人无须客气。”易知足说着抖了抖礼单,“咱们可不是过境之兵,本官这个上海道一时半会也挪不了窝,这份礼可不轻.......。” 刘光斗连忙道:“大人,借下官一百个胆,下官也不敢勒令士绅商贾百姓犒军,这确实是总商会出面组织的募捐。” 听说是上海总商会组织的,易知足放下心来,将礼单转手交给燕扬天,吩咐道:“着各团分了,改善下伙食。”说完,他看向包世臣,道:“镇江可有急报?” “有。”包世臣说着递上几份急报,道:“镇江、江阴皆有急报。” “二位请坐。”易知足说着先拆开江阴来的急报,陈化成说的甚是简单,英军最后一支纵队抵达江阴,派遣了二支舢板登岸,被地方团练驱逐,随即舰队通过江阴,逆江而上。 看来英军警惕性还蛮高的,拖延了这么多天,最后一支纵队才过江阴,而且还派兵登陆试探,陈化成不愧是老将,居然能忍住,仅让地方团练驱赶,这下英军应该放心了,陈化成也可以在江阴放手布置了。 镇江的急报说的也简单,英军在攻占圌山、金山之后,没有急于对镇江发动攻击,而是停泊在金山江面,等待后继舰队。 将几份急报转给包世臣,易知足点了支雪茄,英军居然还没有对镇江发起攻击,这倒是一个好消息,上海到镇江不过五百里,一日夜的功夫绝对能够将义律的信送到璞鼎查手中。若是义律能够劝说定海舰队主动上缴五艘三四级战舰,或许镇江一战,能够避免!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的举起望远镜看了看海口,随即又放了下来,定海舰队若是来了,不等抵达海口,消息就会传来了。 包世臣看完几份急报,略微沉吟,便道:“僧王爷在镇江实行的坚壁清野,镇江方圆十里之内全部清空,英军怕是不会久候,这一两日就会对镇江发起全面攻击!镇江兵力虽有一万五六,但却缺乏对阵英军的经验,也没见识过英军火器之犀利,极有可能一战而溃,大人须的有所准备。” “僧王在浙江与英军大小也打过几仗,未必会如此不堪。”易知足斟酌着道:“或许僧王会给咱们一个惊喜。”说着,他站起身来,“天色不早,包先生、刘大人不防就在宝山县衙住一宿,我去视察一下炮台的情况,稍后回来给二位接风洗尘。” 匆匆下了谯楼,易知足便吩咐将义律、巴雷特带来,随后一路往杨家嘴炮台方向漫步,从东门到杨家嘴炮台这一路短短不过六里,到处都有士兵在忙碌着挖修防御工事,修整扩建炮台,安置火炮,一眼望去,仿佛就是一个庞大的工地,一片热闹。 义律、巴雷特两人很快就被带了过来,略微寒暄,易知足便径直道:“刚收到镇江战报,贵军目前尚未对镇江发起攻击。” 义律看着他道:“我很乐意与易先生一道将这场战争的伤害控制在最低限度,不过,易先生也的为我想想,一艘四级战列舰的赎金,定海舰队肯定不会同意。” “贵军前去攻打江宁的主力舰队是二十五艘战舰,这笔帐,相信二位应该会算。”易知足道:“我得提醒二位一句,镇江目前有清军一万六千人防守,贵军海陆军应该有二万吧?镇江之战一旦爆发,伤亡铁定不小,一旦出现大的伤亡,不论是哪一方,这一战怕是都无法善了!” 听的镇江有一万六千清军防守,义律心里一沉,据黄殿元的介绍,镇江就一千二左右的八旗兵丁镇守,如今居然冒出一万六千人,天知道江宁会有多少兵力?清国究竟在长江一线集结了多少兵力? 他登时没了心思讨价还价,沉声道:“我马上回去写信,定海舰队今晚若是抵达长江口,还劳烦易先生连夜派船送信。” “好。”易知足满口答应。 令人失望的是,直到第二天清晨,依然没有定海舰队的消息,下午三点,定海舰队才姗姗来迟,易知足将义律反复修改的信仔细审视一遍之后,才派了只快船赶往长江入海口送信。 令义律、巴雷特和易知足意外的是,定海舰队司令官梅特勒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以两艘战舰赎回义律、巴雷特的请求。 看着垂头丧气的义律,易知足沉吟了半晌,才道:“有两艘法兰西战舰,五艘美利坚战舰停泊在海口外,阁下可以选择在法兰西战舰或是美利坚战舰上与定海舰队司令官见面.......。” 这简直是柳暗花明,义律大为欣喜,毫不迟疑的道:“能联系法兰西战舰吗?” 几经往返,最终,易知足与法兰西战舰‘爱里贡’号上的则济勒舰长约定好,次日一早,送义律上舰。 镇江,都统署。 僧格林沁看着上海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战报,一脸的不可思议,元奇团练居然逼迫吴淞宝山的英军全体投降?将捷报转给杨芳,他仍然有些不敢相信,在浙江他可是见识过英军的战力,能够逼迫五千英军投降,元奇团练究竟有多厉害? 快速看完捷报,杨芳却是笑的合不拢嘴,“好家伙,逼迫五千英军投降,易知足这小子可真是了不得,元奇团练究竟是怎么......做到的?”瞧见僧格林沁神情不对,他有些疑惑的道:“王爷......,可是觉的有什么不妥?” “元奇团练在吴淞有多少兵力?”僧格林沁沉声问道。 “明面上,是一个团,还有训练上海义勇的一个营,也就二千兵力。”杨芳说着一笑,“不过,肯定是不止这点兵力的,能够逼迫英军自己放火焚毁四艘战舰,其中一艘还是三级战列舰,凭的肯定不会是苏松水师那几艘破战船。” “看来元奇团练还有水师战船......。”僧格林沁说着缓缓的摇了摇头,道:“也不对,英军自毁战船,兵力全部撤回宝山县城,完全可以据城而守,为何会投降?况且还有定海舰队来援救,难道五千英军连短短一两日的时间都无法坚守?” “呃——。”杨芳也是无语,主要是易知足的捷报写的太简单了,丝毫没有涉及到元奇团练的兵力多少,略微沉吟,他才强自笑道:“元奇团练毕竟不是朝廷经制之师,王爷何必为此纠结,元奇收复了吴淞宝山,截断了英军舰队的后路,就是振奋军心士气之大捷!应当晓谕全军......。” 僧格林沁摆了摆手,道:“不可!” “为何不可?”杨芳有些诧异的看向他,一张老脸上满是不解。 “这消息不能外泄。”僧格林沁沉声道:“英军今日已经登陆,明日一早就会发起攻击,若是有武将兵丁被俘,泄露了消息,英军舰队会是何反应?江阴如今可没部署好,元奇团练在吴淞也是立足未稳。” 杨芳连连点头道:“末将糊涂,还是王爷思虑的周全。” 僧格林沁轻叹了一声,道:“易知足在吴淞打了一场罕见的大捷,咱们的压力可就大了。” 杨芳点了点头,收复吴淞,等于是关上了长江的大门,接下来就是关门打狗,瓮中捉鳖,若是这一战还是败了,这战败的罪名可就尽数落在他们头上了。 “传令下去。今晚全军饱餐一顿。”僧格林沁沉声道:“明日,阳彭山、银台山、南山、北固山的守军,必须寸土必争,擅自放弃阵地溃逃者,杀无赦!” 听的这道命令,杨芳心中一凛,有些畏惧的看了僧格林沁一眼,英军火器犀利,若是死守,伤亡必然极为惨重,不过,他不敢多嘴,他心里清楚,这位心高气傲的郡王爷是欲与元奇争高下。(未完待续。) 第四一一章 江宁会战(二十一) 七月二十七日清晨,一万英军兵分四路分头攻击阳彭山、银台山、南山、北固山等镇江城外的制高点,江面上隆隆的炮声拉开了镇江之战的序幕。 西门谯楼,僧格林沁、杨芳两人一脸呆滞的看着密集如雨点一般的炮弹倾泻在阳彭山的防守阵地上,虽然早就从易知足嘴里听闻过英军战舰炮火密集,但两人压根没想到炮火竟然密集到这个程度! 舰炮一停,英军阵地又射出密密麻麻仿佛是漫天火雨一般的康格里夫火箭,转眼间,刚刚被实心炮弹砸的面目全非的阵地上迸闪过一团团火光,随即而来的是密集的爆炸声,整个阵地都被笼罩在硝烟之中。 看着那一枝枝落地如花一般炸开爆响的火箭,杨芳不由的瞠目结舌,张大着嘴半天也合不拢,“这是什么火箭?” 僧格林沁脸色瞬间变的苍白无比,英军的火箭威力奇大,他在浙江听绿营武官说过,却没遇上过,不想头一次遇上就是如此大规模的齐射,这一轮火箭怕是有三四百枝,看着英军排成整齐的队列端着火枪向前推进,他觉的嘴里又苦又涩,这仗还怎么打? 虽然僧格林沁下令死守,阳彭山守军在经过英军两轮火枪齐射,再发起冲锋时,还是无法遏制的崩溃了,不到一个时辰,僧格林沁认为足以坚守三天的阳彭山阵地就被英军攻占。 看到这一幕,僧格林沁无语到了极点,他实在不明白,元奇团练究竟是如何打赢英军的,还动辄就能打的英军投降,难道驻守吴淞的英军不是主力?是印度的黑夷? 不到午时,银台山、南山相继失守,城内小校场,中军大帐里,僧格林沁面无表情的呆坐在宽大的帅案之后,仿佛一个入定的老僧,沉吟半晌,杨芳才朗声道:“英军已成三面合围之势,末将恳祈王爷撤离镇江!” “要撤你撤!”僧格林沁闷声道:“一万六千人坚守镇江,一日间就被英军破城,本王无颜回江宁,也无颜回京师!” “王爷!”杨芳高声道:“元奇已经攻占吴淞,英军已是瓮中之鳖,何苦与之死战?还请王爷三思!” “英军可不是鳖,而是笼中猛虎!”僧格林沁神情狰狞的道:“不崩掉这头猛虎一颗大牙,本王绝不撤离镇江!” “王爷!”杨芳沉声道:“末将恳祈王爷以大局为重,这一万多儿郎战死在镇江,必然会影响江宁会战......。” “本王知道!”僧格林沁挥手打断他的话头道:“本王今日才明白什么叫做‘兵在精而不在多!’不血战一场,这些兵将拉到江宁,依旧是软脚虾,再多也是无益!”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撤,肯定要撤!但不是现在,得乘夜撤退,现在撤退,伤亡只会更大!杨芳,你率二千人从南门冲出城去,沿途收拢溃散兵将,天黑之后,在南门接应。” 杨芳听的一呆,连忙道:“末将在城内坚守,王爷出城......!” “城内以旗兵为主,你凝聚不了军心,稳不住士气!”僧格林沁咬牙道:“坐镇城内,只能是本王!别废话,这是军令!” 下午三点,重点防守的北固山亦告失守,英军占据城外所有制高点开始居高临下的炮击镇江城,实心弹、开花弹、霰弹、燃烧弹和康里格里夫火箭恍如雨点一般密集交织着射入城内,城内硝烟弥漫,火光四起,近万英军将镇江城四面围住,猛攻东南西北四座城门。 僧格林沁也不再呆在中军大帐,而是率领五百亲卫四门游走,以稳定军心,激励士气,他如此做法虽然危险,但却最大限度的激发了守城官兵的士气,“僧”字帅旗每到一处都能引起一阵阵欢呼。 虽然僧格林沁成功的激发了守城官兵的士气和血性,但双方的武器差距太过悬殊,经过两个小时的激战,下午五点,西门、北门相继被英军攻陷,两军开始沿街逐巷的厮杀,最为惨烈的巷战就此展开。 北固山,清军阵地。 璞鼎查举着望远镜居高临下的俯看着城内的战斗,一双眉头紧紧的皱着,破城之后,随着火炮停止炮击,城内的守军似乎越战越勇,放下望远镜,他看了身后的黄殿元一眼,沉声问道:“城内守军是哪一支部队?” 这一问可将黄殿元问住了,城内清军各部旗号颇多,根本就不是一支部队,略微沉吟,他才道:“城内守军主帅是僧格林沁郡王,至于城内部队,有八旗兵,也有绿营兵,仅从旗号,无法分辨......。” “郡王?是杭州那个蒙古郡王?” “对,就是他。”黄殿元颌首道:“蒙古科尔沁郡王——僧格林沁。” “这是一支不亚于定海守军的部队.....有着顽强的战斗意志。”巴加沉声道:“如果,江宁也有如此大量的精锐士兵......。” 在发现镇江有数目如此庞大的兵力防守,璞鼎查就隐隐意识到有些不对,不过,舰队都已经抵达镇江,距离江宁就只一步之遥,他没理由半途而止,略微沉吟,他以十分平淡的口吻说道:“全歼城内守军,不过,那个蒙古郡王,最好是活捉。” 英军破城,双方展开巷战,僧格林沁终于得以亲身体验双方战力的差距,即便在没有火炮支援的情况下,同样是装备火枪的八旗绿营也根本不是英军的对手,很明显英军装备的火枪性能远远优于八旗绿营,人家的火枪不是燧发枪就是击发枪而且枪上还装备有刺刀。 八旗绿营使用的还是火绳枪,射击速度相差一截不说,枪上还没有刺刀,一旦对方冲锋肉搏,使用火枪的八旗绿营就一个反应——逃跑,没有刺刀的火枪还不如烧火棍。 抛开武器不说,双方的士兵素质,那也是天壤之别,两方列阵火枪对射,英军号令严明,总是紧逼到火枪的射程之内,才下令开枪,而八旗绿营这边却根本不听号令,离着老远就胡乱放枪,一窝蜂的开枪之后,见的英军逼上来,就撒丫子跑,往往被一小队英军撵着上百的清兵跑。 在明白双方的差距不是勇敢能够弥补的之后,僧格林沁果断下令纵火焚城以阻挡英军的攻势,然后召集城中各部且战且退,在天色麻黑之际与前来救援的杨芳所部汇合,一路退往丹阳。 抵达丹阳,清点人马,仅仅只剩下八千多点,听闻禀报,僧格林沁不由的仰天长叹,虽说没指望能够来个镇江大捷,但一万六千人防守的镇江仅仅一天时间就被英军攻陷,还损失了八千兵马,这实在是令他无地自容! 长江入海口,法兰西战舰‘爱里贡’号上,义律黑着一张脸快步走出官厅,与定海舰队司令官梅特勒苦口婆心的交涉了两天,对方却丝毫不肯松口,任凭他说的嘴角起泡,对方就是死活不同意交付五艘战舰,这令他的心情恶劣到了极点。 甲板上,正在假装垂钓的‘爱里贡’号舰长则济勒中校见他出来,连忙放下手中的钓竿,一脸欢笑的迎上去,用英语说道:“现在就要回吴淞吗?” “不。”义律干脆的道:“我想安静一下。” 则济勒丝毫不以为意的道:“我这里有上好的白兰地,要不要来一杯?” 看了他一眼,义律警惕的道:“有什么能为你效劳的?” “哦,很简单,我想了解一下吴淞的那位元奇大掌柜。” 宝山县衙,易知足放下镇江才送来的战报,微微皱了些眉头,镇江战败在他的意料之中,但仅仅一天时间,镇江就被攻陷,而且还折损了八千人马,这却是大大的出乎他的意料,僧格林沁虽说目前还没展露出军事才干,但怎么说也不是草包,怎会败的如此惨? 原本还指望僧格林沁在镇江多坚守几日,为江宁多争取一些时间,如此一来,可就有点麻烦了,略微沉吟,他对外吩咐道:“来人。” 李旺快步赶到门口道:“少爷有何吩咐?” “派人去海口法兰西战舰,通知义律,不用谈了,马上回来。”易知足吩咐道:“另外。马上将燕扬天、赵天亮叫来。” 燕扬天、赵天亮两人来的很快,赵天亮也是出身元奇义学,如今是四团团长,所谓四团实则就是昌化的二千护矿队组建的,算得上是一个加强团。 易知足也不与两人客套,径直道:“僧格林沁在镇江大败,一日间就丢了镇江,我得赶去江宁,顺道去江阴看看,吴淞的防务由燕扬天全权负责。” 略微一楞,燕扬天便道:“校长要抽调四团兵力?” “两个营。”易知足道:“从四团抽调两个营。” “不行。”燕扬天不假思索的反对道:“四团没经历过实战,校长还是从一团抽调一个营。” 听的这话,赵天亮一挺胸膛朗声道:“四团各营都轮番都随同战舰去过安南海域征剿海盗,虽然没与英军交过手,却也是见过血,经历过实战的,绝对不会给校长丢脸!” “安南海盗岂能跟英军相提并论?”燕扬天看着易知足道:“吴淞有六千陆军,二千海军,元奇老兵有四千人,校长带一个营走,影响不了吴淞的战力。” “好,一团四团各自抽调一个营。”易知足说着看向赵天亮,道:“不用争了,吴淞是最后的关口,不容有失。” “是,学生遵命。”燕扬天、赵天亮连忙立正敬礼。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英军战俘,安置在吴淞是个隐患,将他们调往上海,另外有事着包先生用八百里加急直送江宁总督府。” “是,学生明白。”燕扬天说着又问道:“校长是乘船,还是走陆路?” “走陆路。”易知足说着起身道:“走,去吴淞炮台看看。” 从吴淞炮台视察回来,义律和‘爱里贡’号舰长则济勒已经在县衙候着了,其实,对于法兰西派了两艘战舰前来吴淞口观战,易知足是颇不高兴的,明摆着的,法兰西这是想搭乘英吉利的顺风车,他并不介意法兰西进来掺和一脚,他介意的是法兰西的态度。 不咸不淡的与则济勒寒暄了两句,他便将对方晾了起来,直接邀请义律进了后院的书房,一进屋,易知足便道:“看来,贵军当中象阁下一般识大体,有胆略的人并不多。” 义律略微尴尬了一下,随即轻叹道:“他们不是不识大体,而是骄傲惯了。” “可以理解。”易知足说着伸手让座,随即递了支雪茄过去,自个也随手点了一支,吞云吐雾的道:“贵军主力舰队昨天已经攻占镇江,我军伤亡八千人。” 一听伤亡如此之大,义律惊的连雪茄都差点掉在地上,战争爆发以来,他们舰队虽然频频攻占沿海城池,所向无敌,但从来没有对清军造成如此大的伤亡,就是最为惨烈的定海一战,清军的伤亡也不过五千,镇江一战伤亡八千!那岂非意味着两军会不死不休? 见义律的神情,易知足沉吟了片刻,才道:“我准备马上动身赶往江宁。” “啊?”义律连忙道:“主力舰队若是伤亡太大,不利于尽早结束这场战争,还请阁下仔细考虑。”他很明白,真正能对主力舰队造成巨大伤亡,只有元奇团练,听闻易知足要赶去江宁,他哪能不担心。 盯着他看了足有移时,易知足才开口道:“清军伤亡过大,也不利于尽早结束这场战争。” “阁下。”义律连忙道:“吴淞一战,咱们连伤亡带被俘,也是五千人,还损失了四艘战舰。”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阁下尽管放心,我去江宁,不是为了报仇,而是为了尽早结束这场战争,实际上,我是一个商人,我虽然不反对战争,但绝对反对战争无限制的扩大,这将极大的影响元奇的生意。” 略微一顿,他接着道:“还的请阁下给璞鼎查将军写封信。”(未完待续。) 第四一二章 江宁会战(二十二) 西花厅里,‘爱里贡’号舰长则济勒端着精致小巧的茶杯细细品着又苦又涩的新鲜绿茶,一年多来,他已慢慢接受并且喜欢上了喝茶,原因很简单,这绿色的茶叶能够有效的预防坏血病,这已经经过验证了,他这次率领两艘战舰前来远东,就没有一个船员水手士兵患上坏血病。 他这次奉国王——路易·菲利浦之命率领两艘战舰前来吴淞,不仅只是观战,而是想来分一杯羹,分享英吉利的胜利果实,以扩大远东贸易,不过,到了吴淞,他才发现,战局似乎有些复杂。 幸运的是,清国的吴淞官员也就是元奇的那位大掌柜居然需要他借用法兰西的战舰,让被俘的义律与定海舰队的梅特勒见面,也正是从义律口中,他得知英吉利舰队似乎遇上了麻烦,其他的不说,元奇团练能够一战逼迫吴淞的五千英军投降,这一战的胜负就很难说。 他当然不想白白跑一趟,这才决定先接触一下那位神通广大的元奇大掌柜,期望能够左右逢源,不过,那位年轻的元奇大掌柜对他似乎有些冷淡,他的想办法改善一下双方的关系? 一个亲卫进来,敬礼后用流利的英语说道:“先生,咱们大人有请,请跟我来。” 则济勒整理了一下蓝色的军装,走到门外吩咐随行的军官道:“马上回战舰让人将底舱的那两桶波尔多葡萄酒送来。”说完,他才大步跟了上去。 易知足站在书房门口台阶上,见的则济勒大步而来,脸上露出一个微笑,这个蓄着浓密的八字胡的中年人给他的感觉不象一个军官,反倒更象一个投机商,待的对方走到跟前,才伸出手稍稍握了一下,道:“感谢则济勒舰长亲自将义律先生送回吴淞。” 则济勒一脸热情的笑道:“感谢易先生对法兰西的信任。” 进屋落座,易知足径直问道:“我很想知道,贵国在这个时候派遣两艘战舰前来吴淞,是抱着什么目的?” 见他问的如此直接,则济勒讪笑道:“东西方两大帝国的战争,我相信很多国家都会感兴趣,美利坚不是也派了五艘战舰前来吴淞?” “法兰西与元奇的商贸这两年一直处于稳定的增长之中,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易知足缓声道:“我希望能与法兰西继续保持这种良好的合作关系,并进一步发展,在经济、军事、文化、科技等多个领域加强合作。” 对于这种官话,则济勒不感兴趣,只是出于礼貌的道:“我一定将易先生的意愿如实的转达给我国国王陛下。” “阁下的任务和目的,我非常清楚。”易知足沉声道:“我可以让阁下圆满的完成任务,我国与英吉利缔结的所有条款,贵国都可以平等享受,在缔结条约时,我也可以允许阁下作为法兰西的代表列席。” 听的这话,则济勒不由的心花怒放,连忙道:“贵国准备与英吉利签订条约?” “这一战不论输赢,两国最终都会回到谈判桌缔结条约,体面的结束这场战争。”易知足说着一笑,“如果我是阁下,我会对吴淞五千英军投降更感兴趣。” 对这个问题,则济勒有着极为浓厚的兴趣,毕竟英军大规模的投降并不多见,尤其是在短时间内有庞大的援兵救援的情况下,但不论他怎么打探,义律都是闭口不谈,听的这话,他不由的喜出望外,连忙道:“易先生可能透露?” “很简单,我们手中拥有新式火枪。”易知足微笑着道:“前几天,在宝山城外,咱们一千人对阵英军一千五百人,零伤亡全歼英军,以贵国与英吉利的渊源,相信贵国对这种新式火枪有着浓厚的兴趣。” 一千人对阵一千五百人,零伤亡全歼对方!则济勒不由的目瞪口呆,这也太恐怖了!难怪吴淞五千英军会选择投降!转念一想,他又觉的不对,当即迟疑着道:“可英军是在与贵军野战之后才派出战舰去求援......?” “不错。”易知足颌首道:“英军起初认为他们能够凭借宝山县城坚守待援,但咱们除了新式火枪外,还有大量的火炮,英军是在发现咱们有能力在半天之内攻下宝山县城全歼他们,才主动投降的。” 吴淞的情况,则济勒是一直密切关注的,略微想了想,便道:“我能有幸亲自观测一下贵军的新式火枪吗?” 看了他一眼,易知足慢悠悠的道:“当今世界,论海军实力,法兰西是唯一能够与英吉利相抗衡的,我们有新式火枪,但缺乏足够强大的海军.......,至于新式火枪的性能,自然会让阁下进行详细的比较。” 江阴,华墅镇。 镇东头一片浓密的树荫下,一个临时搭建的长棚里,江南提督陈化成带着游击封耀祖等一众部将一边闲侃一边等候着,接到快马传报,易知足带着两个营前来江阴,陈化成大喜过望,不顾身份,率领一众部将远迎十多里。 正是盛夏,天气酷热,虽然已是下午,日头依旧毒辣,长棚里,一众武官官袍齐整,人手一把大蒲扇哗哗的扇着,来自徐州的参将徐志元道:“这日头,赶狗,狗都不出门,元奇团练却一天行军百里,这可真人比人气死人!” “这算什么?”封耀祖道:“你们是没见过,上海义勇每天早上的例行训练,就是十里长跑,就更别说元奇团练了,人家一天到晚,除了训练就是训练!岂是咱们那些个老爷兵能比的?” “要象元奇那般有银子,咱也能练出一支强军来!”川沙营参将催吉瑞大声道:“娘的,一月就那点饷银,再一天到晚折腾,不哗变才怪!” “就你小子?”副将程宝成不屑的撇了撇嘴,“八旗兵饷银不少吧,青州兵、荆州兵、那可都是精锐,怎么着,镇江一战,还不是被英军打的屁滚尿流,看看人家元奇团练,楞是打的五千英军投降......。” “哎哎哎.....我可是听说,常州那支元奇团练,光是大小火炮就有数十门!还那种有轮子的,可以用马拉着走。” “诸位——,元奇团练究竟有多少兵力?吴淞应该不止二千人吧?还带一千人来支援江阴.....。” “咳!”原本眯着眼听一众将领南腔北调瞎侃的陈化成轻咳了一声,扫了众人一眼,沉声道:“别一天到晚瞎侃一些没用的,多琢磨琢磨如何在江阴多杀些英夷......。” 话音未落,就听的一个武官高声道:“来了,来了!” 众人连忙起身望去,一队人影远远的出现在驿道上,陈化成沉声道:“都打起精神来,别让人家看笑话。” “集合!”随着命令,在树林里纳凉的一众官兵纷纷跑了出来。 易知足催马小跑而来,见的领头的是陈化成,还离着十几步就跳下了马,朗声笑道:“军门十里相迎,可是想折杀小子。” “吴淞大捷,一战俘虏五千英夷,老夫就是出迎三十里,知足也当得起!”陈化成笑着迎上前,将身后一众将领一一介绍,一众人免不了一番叙礼寒暄,下令部队原地休息之后,易知足才跟随着进了长棚。 连灌了两大杯水,易知足才笑道:“见笑,这天气也忒热了。” 陈化成道:“这天气急行军,知足可是担心江宁?” “是。”易知足点头道:“镇江失守,英军舰队即可长驱直入,直达江宁,时间仓促,在下担心江宁兵力不足。” 轻叹了一声,陈化成才道:“知足无须太过担忧,镇江至江宁,江面狭窄,水流湍急,艰险难行,即便是常年行驶在这段江面的漕船也经常出事,英舰体型庞大,运转笨重,没有十日,抵达不了江宁。 况且英军攻占镇江之后并未即刻启程,而是派出战舰前往扬州,勒索了五十万两赎城费,昨日,大部才启程前往江宁。” “五十万两赎城费?”易知足惊讶的道:“扬州可真是阔绰。” “哼。”陈化成冷哼道:“他们是被吓破胆了!英军攻占镇江,整个镇江城差不多被夷为平地。” 易知足笑道:“那扬州官员士绅也算是明智之举,这生意合算,五十万两白银挽救了整个扬州城。” “五十万两赎城费也就罢了。”陈化成忿忿的道:“可恨的是扬州为英军舰队提供了大量的粮食和新鲜的肉食菜蔬水果!坚壁清野毁于一旦。” 要说这种行径倒是该谴责,但想想镇江的下场,易知足也是黯然,略微沉吟,他才道:“镇江地理位置险要,英军可有派兵驻守?” “知足有意收复镇江?那可是太好了!”陈化成笑道,为了在江阴拦截英军舰队,他在运河搜罗了不少船只,但数量太大,从运河沿江而下,容易被英军察觉生疑,他正纠结是请元奇团练出兵,还是请僧格林沁出兵,不想易知足却自个送上门来,“昨日,丹阳送来的情报说,英军在镇江留驻了二千多人,还有二十多艘洋船。” “二千多人!那倒真值得打一场!”易知足说着问道:“如今驻扎在丹阳的将领是谁?” “僧格林沁和杨芳。”陈化成道:“两人在丹阳收聚残兵,估不知道是否开拔?”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快马通知僧王,元奇团练将协助僧王所部收复镇江,我随后就会赶到丹阳。” 听的这话,在座一众将领皆是一脸的羡慕,这简直就是在送功劳,元奇团练在吴淞能打的五千英军投降,镇江这二千多人算什么?这不是白送战功是什么?这小子可真会送人情,僧格林沁不感恩戴德都不行! 易知足确实是有意送给僧格林沁一份大功,一战收复吴淞,元奇团练的风头已是太盛,总的分润一些功劳出去,再则,这一战之后,元奇团练也需要朝中有人支持,僧格林沁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黄昏时分,易知足才随同陈化成一行返回江阴县城,随同他前来的两个营却是在华墅就地扎营,明日赶赴常州府与三团汇合。 接风宴上,面对一众将领频频敬酒,易知足却不敢贪杯,不敢开怀畅饮,每次都是浅尝辄止,见他喝的不多,散席后陈化成就直接将他接回大营。 喝了一杯清茶,易知足径直问道:“军门在江阴还未开始部署?” 陈化成摇了摇头,道:“怕走漏消息,再等几日,等英军舰队远离镇江,或是等知足收复镇江之后,再部署不迟。”说着,他一顿,“知足考虑过没有,纵使能够将英军舰队拦截下来,咱们缺乏足够多的火炮,怕是对英舰也难以造成足够大的打击。” 易知足笑了笑,道:“军门可别总是指望我,吴淞可抽调不出火炮,元奇团练配备的火炮是陆战炮,对付英舰,威力小了些,布置一个团在江阴,主要是为了阻止英军登陆。” 陈化成斟酌着道:“若是这样,江阴阻击,战果怕是难如人意。” “军门可别跟在下诉苦。”易知足笑道:“长江沿岸,运河沿线的重炮几乎都调来了江阴,将近二百门重炮,军门还嫌少?” “英军舰队可是近百艘船只。”陈化成道:“仅是战舰就是二十五艘,拥有大小火炮六七百门,咱们就一百多门火炮,很多吗?” “不是还有火船?” “那也不够。”陈化成道:“你以为绿营都是元奇团练?大多数兵丁都是一年没开过两炮的,而且战损一旦超过二成就会崩溃。” “设立督战队,敢擅自逃离者,当场斩杀!” “你小子还真是领兵的料,难怪元奇团练如此能战。” “军门可别给小子脸上贴金。” “知足准备收复镇江,对于停泊在镇江江面的那些洋船可以把握尽数拦截下来?” “军门是担心打草惊蛇?”易知足沉吟着道:“那多等两日?”(未完待续。) 第四一三章 江宁会战(二十三) 江宁府、句容县、下蜀镇。 天色黄昏,大营里炊烟四起,赶了一天路的大军正忙着埋锅造饭,中军大帐外,兵败镇江郁郁寡欢的僧格林沁翘首望着不远处一座林木葱郁的山峰沉吟不语,军中一众将领士卒都知他心情不好,没人敢往他跟前凑。 “王爷——。”杨芳缓步踱过来,道:“那山名叫宝华山,山上有个隆昌寺,听闻香火极旺,传闻当年圣祖爷南巡时还登临过。” “哼。”僧格林沁不屑的道:“牵强附会,自抬身价。” 杨芳陪着笑道:“这宝华山号称佛门律宗第一名山,隆昌寺乃是江南最大传戒道场......,英军舰队沿江而上行程极慢,大军行进,速度亦慢,王爷不妨去宝华山散散心......。” 话未说完,一骑飞奔而至,到的跟前,骑手滚落马下,高声道:“禀王爷、侯爷、江阴八百里加急。” 吴淞已被易知足收复,江阴能有什么急报?僧格林沁大觉意外,拆开一看,他一双眉头登时就扬了起来,将急报顺手递给杨芳,随即转身大步进了大帐。 “王爷,这可是好事。”杨芳跟着进来道:“王爷分兵二千回丹阳,老夫率部前往江宁覆命。” 调动驻扎在常州府的元奇团练收复镇江,僧格林沁不是没有转过这个念头,不过,常州兵马不归他节制,而且江阴亦是江宁会战的重中之重,他不敢破坏原本的部署,再则,亲身体会过英军的战力,他担心即便是抽调那一千多元奇团练过来也未必能够收复镇江,所以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令他没想到的是,易知足居然带了一千人赶来驰援,他没接杨芳的话,反问道:“元奇团练在吴淞究竟有多少兵力?知足还敢分兵一千驰援他处?” 元奇团练究竟有多少兵力?这个话题,杨芳也颇为忌惮,当即打着哈哈道:“知足虽然年少,但行事稳重,既敢分兵驰援,必然有着十足的把握。” 镇江是在僧格林沁手里丢的,能够亲手收复,对于他来说,自然是求之不得,况且,他也想仔细看看元奇团练的战力究竟有多高,略微沉吟,他便道:“收复镇江以元奇团练为主,再说,丹阳还有驻兵,本王带五百轻骑即可,收复了镇江,再来追赶大部。” 轻骑疾驰,次日上午,僧格林沁就赶回了丹阳,等了三日,才等来元奇团练,骑在马上的易知足远远见的僧格林沁率领众将在营门外迎接,不敢托大,连忙扬鞭催马,疾驰到二十几步远便纵身下马,急行到跟前,大礼参见道:“末将易知足叩见王爷。” 见他执礼甚恭,脸上毫无倨傲之色,僧格林沁暗叹了一声,连忙翻身下马快步上前搀扶道:“知足无须多礼。” 顺势起身,易知足道:“末将惭愧,未能及时解镇江之围,以至镇江惨遭英军荼毒......。” “知足这是哪里话.....。”僧格林沁说着伸手道:“入营再细说。”说着,他转身吩咐道:“元奇团练烈日驰援,务必仔细妥善安排,不得有丝毫疏漏。” “末将等尊令。”一众武将轰然应道。 走进大营,僧格林沁便朗声道:“吴淞一战,元奇团练以少胜多,打的五千英军投降,实是壮我大清国威,长我大清军威......,消息传开,必然是朝野欢庆。” “王爷过誉。”易知足语气淡然的道:“吴淞一战,实是有几分侥幸,也非是以少胜多......。” “哦?是怎么回事?” “吴淞兵力本就不少,吴淞镇总兵周世荣麾下三千兵丁,上海义勇二千,元奇团练一千五,兵力已是六千五,元奇团练后又增援五千......。” 僧格林沁惊讶的看了他一眼,道:“增援五千?” “确切的说,是四千五。”易知足毫不讳言的道:“元奇在琼州府昌化铁矿有二千护矿队,这次一并调来了,另有八艘西洋轻巡舰,总计是二千五百人,不过,这支海军不是元奇的,而是花旗国的,其中五艘是原本停泊在广州的.......。” 两人说着话,走进中军大帐,僧格林沁也不分什么上下主宾随意的落座后,追问道:“怎的说有几分侥幸?” “吴淞英军统帅是义律,原是英吉利派驻广州的商务总监督,打过几年的交道,也算是熟人。”易知足说着,将写信劝降的情况,以及谋夺英军定海舰队五艘战舰,以解镇江之围的情况都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仔仔细细听完,僧格林沁轻赞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知足是深的个中精髓。”说着,他话头一转,“花旗国那八艘轻巡舰是怎么回事?” “那是元奇从花旗国聘请的。”易知足缓声道:“元奇如今在海上的贸易规模越来越大,安南的煤、昌化的铁矿石、暹罗、吕宋的粮食,这些都是大宗贸易,一年四季不绝,但海上盗贼众多,为了肃清海域盗贼,元奇从花旗国雇佣了五艘战舰,与英吉利开战之后,元奇又增雇了三艘。” 元奇团练收复定海之时就有五艘花旗国战舰参与,这事僧格林沁听闻过,心里却是暗忖,江宁一战结束,须的找机会前去吴淞走一趟,看看那些花旗战舰,略微沉吟,他才道:“收复镇江,知足是临时起意?” 微微点了点头,易知足在道:“末将抵达江阴,才听闻英军居然留下二千余人驻守镇江,这送到嘴边的肉,岂能不吃?歼灭战舰英军,不仅能够引起江宁英军恐慌,亦能断绝英军舰队返程时在镇江的补给机会,非收复不可。” 镇江城。 英军占领镇江,张贴告示宣布由熟悉清国情况的随军传教士郭士立为镇江知府,并且发布安民告示,但敢于回转镇江的百姓却是寥寥无几,一日恶战,英军炮击,清兵纵火,原本繁华无比的镇江城如今已是满目疮痍,瓦砾遍地,没有多少百姓心存侥幸,再则,也担心被英军捕捉当差,英军捕捉百姓扛抬弹药,拉运火炮,沿河拉纤的消息已经四下散播开来。 镇江府衙,林木葱郁景色优美的后院,英军驻镇江的陆军司令官舒德悠闲的躺在阴凉通风的亭子里,身前的茶几上摆满了葡萄、西瓜等时令水果,两个丫鬟一左一右的摇着扇子,缓缓的呷了一口葡萄酒,他觉的无比的惬意。 驻扎镇江,他的任务很简单,守住镇江,继续封锁运河和长江航道,为舰队返程收集各种新鲜的肉食水果菜蔬等,对他来说,这任务实在是简单,清国军队已经被打的吓破了胆,根本不敢来镇江,运河和长江,封锁不封锁都没有意义,早就没船只了。 至于为舰队收集补给,镇江城虽然没有几个清国百姓,但镇江附近不缺乏富裕的村镇,他只需要写一份征集的单子派人送去,银元、牛羊肥猪、鸡鸭鱼鹅、鸡蛋火腿、果子蔬菜等等就会乖乖送来,说实在的,如此温顺的百姓,他从来没见过。 “报告——。”一个军官快步进来,禀报道:“阁下,购买的情报中有十多份提及,有三千左右的清军,正在向镇江方向移动,从行军速度来看,预计明日上午就能抵达。” 舒德漫不经心的坐起身来,问道:“三千?” “是的,三千人,有五百骑兵,剩余的二千五百人都装备的火枪。” “今晚加强城墙上的警戒巡逻。”舒德不以为意的吩咐道,不论是清军的火枪兵还是骑兵,他根本就没放在眼里,大大小小的与清军打了好几仗了,对于清军他实在是太了解了。 不过,舒德做梦也没想到这次来的不是清军,而是穿着清军号褂的元奇团练,易知足、僧格林沁两人都知道英军高价收购情报的作风,是以在天黑之后,在熟悉镇江情况的京口营旗兵的带领下,连夜急行军,赶在天亮之前就已经对镇江形成了南北夹击之势。 清晨五点,天色微明之际,战斗在南门打响,城墙上巡逻的英军发现了向城墙外靠拢的元奇团勇,尖利的哨声随即划破了黎明的宁静。 听的哨声,僧格林沁有些担心的望向城墙下五十米的距离处排列成三列横队的元奇团勇,他很清楚英军火枪的射程和命中率,在这个距离,英军的命中率相当高,他满脸担忧的看了身侧的易知足一眼。 “王爷不必担心。”易知足盯着城墙道:“咱们是有备打无备,英军占不了便宜,况且,巡逻哨能有多少?” 话没落音,一队英军就小跑着上了城墙,三列横队中,二团团长陈洪明沉声道:“不要心口紧,沉住气——。”眼看着十多个英军冲上城墙,他才喝道:“开枪!” “乒乒乓乓”枪声中,城墙上的英军纷纷倒地。 “一连上城墙,控制城墙。”易知足手一挥,身后一连迅速的冲了出去。 如此仓促而且还如此大模大样的攻城,僧格林沁别说看过,听都没听过,一张脸绷的紧紧的,心里又是紧张又是兴奋,忍不住道:“城里可是二千多英军。” “只要没有火炮支援——。”易知足冷笑道:“别说二千,就是五千也不够杀。” 两人说话的功夫,京口营旗兵已经抬着十几条小船放进了护城河,僧格林沁觉的手心里都是汗,这个时候就是跟英军抢时间,要赶在英军抵达之前放下吊桥,打开城门,否则伤亡就大了。 易知足心里也紧张,不过,他是仔细的了解过英军的大营距离南门城墙的距离,从集合道跑步前来,少说也要一刻钟才能赶来,一刻钟时间,足够一个连上城墙了。 早先泅水渡过护城河的班长王德顺迅速靠近城墙,手法熟练的扔出飞虎爪勾上城墙,随即手脚并用,飞快的攀上城墙,一个翻身就滚进了过道,警惕的四下里打量了两眼,见城墙上没有英军,他才猫着腰解下缠在腰间是两根绳子,在墙垛上一绕,打了一个活接将绳子垂了下去。 等的乘船渡过护城河的团勇赶到城墙下,根本无须耽搁就可以攀绳而上,十几米高的城墙对于训练有术的团勇们来说,不过就是分把钟的功夫。 眼看着一个接一个团勇攀上城墙,僧格林沁已是彻底的无语,这动作也太迅速了,这还要城墙有什么用?当吊桥放下来,城门大开,大部兵丁开进城,他有种做梦的感觉,这一切太不真实了! 易知足看了看手中的怀表,从英军吹哨子报警到现在,也不过才十分钟时间,说实在话,他很满意,完全发挥出了平时的训练水平,当然,也是这镇江城规制小了点,护城河的宽度和城墙的高度都不变态,若是遇上二百米宽的护城河,那就麻烦了,再一个,京口营旗兵这帮土著的配合,功劳也不小,开城门放吊桥可都是他们的活儿。 集合了队伍匆匆赶来的大队英军见的城门大开,倒也不惊慌,停止了前进,在密集的军鼓声中迅速的排列成了战斗队列。 “咱们团总算是也有机会过瘾了!”团长陈洪明笑道,随即抽出手枪高举过顶。 僧格林沁没跟大部队抢城门,而是不顾身份的乘小船过护城河攀爬绳子上城墙,他想亲自尝试一下这种攀爬城墙的方式,易知足无语,只好陪着练一回,其实攀绳而上并不难,元奇团练在绳子上都打了无数一个结,既乘手又能使上劲。 上了城墙,僧格林沁一眼看见下面两军严阵以待,一颗心登时就提到了嗓子眼,这种情形,他在镇江城中可没少见,最先开枪的都是他们,最后溃败的也是他们,说实在的,对于英军,他是打心里佩服。 易知足飞快的扫了英军阵列一眼,粗粗估计,也就一千人,也就是说,城内至少还有一千多英军,飞快的向远处瞥了一眼,见整个镇江城差不多被烧了一大半,他登时放下心来,英军就是想打巷战,回旋的余地也不大。(未完待续。) 第四一四章 江宁会战(二十四) 城门一带本就开阔,僧格林沁在撤退时又放火阻止英军追击,一把大火将城门附近烧成了一片空旷之地,不仅视线开阔,也利于展开队形,两军对阵紧张的似乎连空气都凝固起来。 随着有节奏的军鼓鼓点声,英军队伍踏着鼓点迈着整齐的步伐向前推进,丝毫也没将对面的清军放在眼里。 眼见的英军动了,二团团长陈洪明沉声下令,“列队前进,保持间距,十步一顿,齐步——走!” 随着命令,排成三列横队的元奇团勇也在口令声中迈着整齐的步伐迎上前去,看着这一幕,僧格林沁觉的有些口干舌燥,他实在没想到元奇团勇竟然敢直接与英军对冲! 对面的英军指挥官乔治见这情形也是大为意外,心里顿生警惕,向他们冲锋的清军不是没有,但无一例外的都是一窝蜂乱糟糟的大喊大叫的冲锋,如此这般队列整齐安静沉默的稳步对冲,在东方他从来没遇见过。 “五百米!” “四百米!” “三百五十米!” “三百米!” 团长陈洪明一挥手,沉声喝道“停止前进,准备射击!” 双方距离还如此远就停了下来?僧格林沁有些诧异的看了易知足一眼,这跟八旗绿营的火枪兵差距似乎并不大,他们也大多是在就个距离就开始放枪,一通乱枪射击,子弹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对敌人根本就无法造成伤害,没想到元奇团练也是这样,他心里一瞬间禁不住有些失望。 随着陈洪明高举过顶的手枪发出一声沉闷的枪响,密集的枪声立时响了起来,随着枪声,对面的英军一排排的倒下,僧格林沁一双眼睛瞪的溜圆,这是怎么回事? 一阵接一阵的枪声连续响起,这一战,元奇团练在南门的兵力高达一千五,英军却只有一千,陈洪明又是在二百八十米的距离才下令开枪,米尼枪的命中率高的惊人,不少团勇第二发子弹都没有机会射击,面前已经没有站立的英军了。 这简直就是排队枪毙!纯粹就是一场屠杀!对面的英军一枪没放就被杀了个干干净净!僧格林沁和一众旗兵都忍不住倒抽冷气,看着前面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英军愣愣的说不出话来,这他.娘.的就是前几天打的他们屁滚尿流的英军? 眼见着元奇团勇潮水一般向城里涌去,僧格林沁才舔了舔嘴唇,道:“这是什么火枪?” “花旗国最新式的火枪,也是这个世界目前最为先进的火枪,一百两银子一枝。”易知足慢悠悠的道:“火药、子弹都是定制的,一发弹药,一钱银子。” “那么贵?”僧格林沁失声道。 “相比起这战绩,一点都不贵。”易知足笑了笑道:“英军可是号称世界一流的军队。” 僧格林沁缓缓的点了点头,相比起这份战绩,确实是不算贵,或者是即便是贵,也值得!默然半晌,他才问道:“花旗国为何会将这新式火枪卖给元奇团练?” 能问出这话,倒也不蠢,易知足微笑着道:“因为花旗国不象英吉利那么愚蠢和自信,花旗国本身的军事实力不象英吉利那般雄厚,他们很清醒,用武力无法征服大清,要想从大清获得利益,最好的法子是商贸。 花旗国希望通过这场战争,取代英吉利成为大清对外贸易的最大贸易国,可以说,这一场战争,坐山观虎斗的花旗国是最大的受益者。 另外还有一点也很重要,咱们大清如今没有工业基础,无法仿造这款新式火枪和弹药,必须源源不断的向花旗国进行采购枪支和弹药。弹药的消耗量相当大,这一点王爷明白,另外这款新式火枪的损耗也很大,枪管里的膛线,射击一百发子弹就会磨平,也就是说,这款新式火枪射击一百发子弹就会报废。” 城内的枪声断断续续响了一个多小时就停歇了下来,僧格林沁、易知足在旗兵和团勇的扈从下进了镇江府府衙。 跨进府衙大门,僧格林沁心里大为感慨,短短几天,对他来说却是彷如隔世,两人直接进入大堂,一杯茶没喝完,陈洪明便快步进来,向两人敬了一个军礼后,直接转向易知足,道:“禀报大掌柜,城内英军已基本肃清,击毙英军一千三百余人,俘虏一千五百余人,我军伤亡四十二人,其中牺牲十八人,重伤九人,轻伤十五人。” 易知足吩咐道:“牺牲官兵就地火化,保存骨灰,伤员全力救治。” “是,属下遵命。” 略微一顿,易知足接着道:“怎会有那么多俘虏?” “回大掌柜,其中有六七百人是病号。” 六七百病号?易知足有些意外,稍稍转念,便道:“俘虏中有没有英军高级指挥官?”也不怪他如此问,元奇团练的射击目标优先考虑军官,在英军负隅顽抗的情况下,很难有高级指挥官存活。 “回大掌柜,英军驻镇江司令官,准将舒德被俘,属下已将他带来了。” 这倒是颇让易知足意外,当即吩咐道:“带他进来,另外,安排郎中诊治英军战俘众的病号和伤员。” “是!” “密切防范江面英军增援。” “是。”陈洪明说着,敬礼退下。 僧格林沁却沉声道:“为何要派郎中救治英军战俘?” 掏出一支雪茄缓缓点燃,易知足才开口道:“咱们最终要与英吉利通过谈判来结束这场战争,手头的俘虏,在谈判时都是筹码。” 一个身材高大,年约五十,微微有些秃顶,蓄着络腮胡的英军军官被两名旗兵押了上来,“跪下。”随着喝声,两名旗兵动作利索的朝着他膝盖窝一踹,将他押跪在地上。 易知足连忙摆了摆手,道:“英吉利人不习惯跪着,罢了,让他站着回话。”说完,他用英语说道:“阁下是舒德准将?” 舒德看了他一眼,道:“元奇大掌柜,易先生?” “放开他,让他坐下。”易知足吩咐了一句,才点头用英语说道:“舒德将军能让江面上的战舰投降吗?” 舒德没有回答,却是反问道:“吴淞是什么情况?” “义律、巴雷特率领吴淞五千守军投降,贵军伤亡并不大,不过六七百人。” “这不可能!” “以阁下如今的处境,你觉的我有必要骗你吗?” 舒德脸色登时有些难看,他如今已是俘虏,对方确实没有欺骗他的必要,略微沉吟,他才沉声道:“不是陷入绝境,大英帝国的士兵不会投降。” “难道阁下认为你们舰队还没有陷入绝境?”易知足哂笑道:“无妨,不过是早几日晚几日的事,最后都的投降。”说着,他话头一转,道:“贵军舰队爆发大的疫病了?是疟疾?” 听的这话,舒德看了他一眼,道:“希望阁下将那些病号隔离开来,不要与战俘关押在一起。” 传染病?易知足吓了一跳,连忙吩咐道:“来人,马上快马通知陈洪明,禁止所有团勇接触英军病号,有接触的,马上隔离,英军中可能爆发了瘟疫。” 一听这话,僧格林沁也吓了一跳,瘟疫可不是闹着玩的,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随即看向舒德,道:“究竟是什么病?” “怀疑是霍乱,另外还有疟疾。”舒德道说着将发病的症状详细的说了一番。 “贵军可有采取隔离措施?” “有,禁止人员在各船随意流动。” 霍乱!疟疾!易知足有种中大彩的兴奋,英军舰队居然爆发了两种传染病!这必然导致英军的战力大打折扣,更为重要的是,英军拖不起!江宁一战,英军必然想速战速决,稍稍沉吟,他便道:“霍乱和疟疾,都属于烈性传染疾病,不过,咱们大清能够治疗和预防这两种疾病,定海一战,咱们俘虏了四千战俘,不少战俘染上的疟疾都在咱们的精心治疗下康复,这事你们应该知道。” 这事舒德确实听说过,他有些意外的道:“易先生愿意救治他们?” “当然,本着人道主义出发,咱们会尽力救治每一个战俘。”说着,易知足略略一顿,道:“希望阁下尽力约束战俘,配合元奇团练对战俘的管理,否则,咱们也不介意杀俘,镇江一战,死了多少人,阁下应该清楚。”说完,他吩咐道:“来人,押下去。” 待的舒德被押下去,僧格林沁连忙问道:“英军染上了什么瘟疫?” “霍乱和疟疾。”易知足道:“王爷别担心,患病的不算多,而且英军将病患也都隔离起来,不过,这事不小,得知会地方,加大防范力度。”说着,他起身道:“走,去江边看看。” 北门谯楼,陈洪明举着望远镜细细的观察着停泊在江面上的英军船队,闻报僧格林沁和易知足两人来了,他连忙迎上去,不等他开口,易知足就吩咐道:“英军战俘、病号要分隔关押,而且距离咱们的大营要远,各级头目要将防疫病放在首位,注意饮食卫生,忌喝生水,防止长脚蚊等蚊虫叮咬,一旦发现发烧、腹泻者,马上进行隔离。” “属下明白。”陈洪明连忙朗声道。 用望远镜观察了一阵江面上的情况,易知足才道:“一艘测量船,一艘蒸汽轮船,一艘运兵船、五艘战舰,十二艘运输船,看来英军对镇江还是挺重视的。” 僧格林沁看了他一眼,道:“知足不担心这只船队追赶英军舰队大部,泄露镇江的情况?” “英军舰队主力已经离开镇江五日,追不上了。”易知足从容的道:“还请王爷下令,着沿江各府县地方官员,务必派船清除英军在长江航道上标设的留下的所有浮标。这长江航道,上来容易,下去难,既然进来了,就别想轻易离开!” 江宁,两江总督府,签押房。 “好!元奇团练果真是战无不胜!”林则徐一边叫好一边将急报转给魏源,道:“抄录一份,转给钦差行辕看看,收复了吴淞、镇江,这一战咱们就有底气了。” 魏源接过急报快速的瞟了两眼,含笑道:“元奇团练固然是骁勇善战,知足这份胸襟气度却更为难得。” 收复镇江,击毙英军一千三,俘虏一千五,这是天大功劳,易知足却毫不在乎的将主功记在僧格林沁头上,这份胸襟气度确实无人能及,对于林则徐和奕山两位钦差来说,有如此骁勇善战,却又知道进退的部属,实在是省心无比。 林则徐笑着点了点头,道:“明日,僧王、杨芳、易知足也该抵达江宁了,咱们去迎迎。” “还是别迎了。”魏源笑道:“僧王、杨芳所率乃残部,败军......。” 林则徐轻叹道:“那可委屈了知足。” 易知足并没跟僧格林沁有、杨芳同道,从镇江撤离后,便率领两个营一路急行军,于次日黄昏赶到了白土山大营——元奇团练驻地。 闻报易知足到了,五团代团长冯仁轩、三团团副尹有才、团副常坤宁连忙率领一帮营级以上军官赶到大营外迎接,易知足在营门外勒住战马,待的众人敬礼,他随意的还了一礼,道:“一小时后,中军大帐集合。” 易知足回营匆匆洗了个澡,换了身军装出来,代团长冯仁轩、三团团副尹有才就迎了上来,喝了杯凉茶,易知足才道:“英军舰队抵达何处了?” “回大掌柜。”冯仁轩朗声道:“英军前锋舰队距离江宁已不足五十里,明日黄昏就能抵达下关。” “主力呢?” “以英军舰队目前的速度计算,主力舰队,预计还的三四日时间,才能全部抵达。”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目前江宁情况如何?” “镇江失守的消息传开,江宁所有城门一概关闭,城内城外人心惶惶,混乱不堪。” 怎的会混乱不堪?易知足略微有些意外,道:“收复镇江的消息没有传开?” “没有。”冯仁轩道:“想来应该是林部堂有意保密。”(未完待续。) 第四一五章 (二十五) 易知足嘴角微微一咧,露出一丝讥讽,林则徐刻意保密收复镇江的消息?这个可能还真不大,林则徐可是一心一意要保全江宁的,之所以目前没有散播这个消息,可能是另有目的,他也懒得多琢磨,明日一早去两江总督府就会知晓。 略微沉吟,他才道:“”都说说,对于江宁这一战,你们是何看法?” 这明显是带有考较的意味,三人不敢轻率,稍稍沉默,冯仁轩才开口道:“纵观江宁地形,再结合当年郑成功进犯江宁的情形,英军舰队最为理想的停泊之地莫过于下关、草鞋峡一带,扎营之地,则是盘龙山、白土山一带。 咱们元奇团练将营盘扎在白土山,就好比是一根刺,一根扎在喉咙上的刺,英军必欲拔之而后快,否则就无法放手进攻江宁。”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看向易知足,缓声道:“咱们元奇团练在江宁总兵力不过五千,而且严重缺乏火炮,英军海陆兵力应在一万五左右,且舰炮众多,即便白土山大营有着完善的防御工事,也无法抵挡英军的全力攻击。 但大掌柜却偏偏下令扎营白土山——这个首当其冲的地方,想来,江宁一战,不会那么激烈,或者是说,大掌柜有退敌之策。” 易知足不置可否的看了他一眼,转而看向三团团副尹有才,三团团长肖明亮前往上海训练义勇,元奇团练在江宁的军务实则就是尹有才在主持,毕竟冯仁轩率领三千援兵抵达江宁没几天。 “江宁是英军冒险进入长江航道的最终目标。”尹有才沉声道:“学生窃以为,若是英军知晓镇江、吴淞被收复,极有可能孤注一掷,在江宁拼个鱼死网破。 英军舰队从吴淞启程,抵达江宁,耗时一个月,在闻知后路被断的情况下,选择返航的可能并不大,因为返航就意味着失败,就算明知江宁重兵云集,英军统帅亦会冒险攻打江宁,一旦占领江宁,就能胁迫朝廷签订停战协议,后路被断之危,也顺势而解。” “不会!”冯仁轩沉声道:“攻打江宁,弹消耗极大,一旦不能顺利攻占,英军舰队就将面临全军覆没的下场。” “英军运输船高达五十艘,应该有足够的弹药储备,即便攻打江宁失败,也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全身而退?别忘了,江阴、吴淞还有两道防线等着他们。” “就因为返航危险重重,才越是要孤注一掷攻打江宁!” 待的两人都不吭声了,易知足才慢条斯理的开口道:“对于英军而言,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不过,咱们的做好两手准备。”扫了三人一眼,他沉声道:“不是我自负,江宁这二三万八旗绿营给英军塞牙缝都不够,江宁一战,元奇团练不仅是首当其冲,而且是绝对的主力。 说着,他看向冯仁轩道:“花地大营一直没有经历过实战,我也知道你们摩拳擦掌憋着一股劲想跟河南大营一比高低,江宁一战,我希望花地大营不要让我失望。” 听的这话,冯仁轩、常坤宁一脸胀的通红,齐齐立正敬礼道:“花地大营绝不会让大掌柜失望!” “好,很好!”易知足说着看了大帐外一眼,道:“叫他们都进来,咱们分配下兵力,好好部署一下。” 次日一早,易知足没有就近从仪凤门入城,而是乘船沿江而上走水西关入城,虽是大清早,但江面上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船只却不少,而且所有的船只都是逆流而上,问过船夫,才得知,英军舰队距离江宁不远的消息已经传开了,这些船只都是前往上游逃难的。 不仅江面上满是逃难的船只,江岸上亦是络绎不绝的人流,英军一日之间攻占镇江,并将镇江夷为平地的消息让江宁城内外一片恐慌,所有人都扶老携幼忙碌着逃离家园。 看着这一幕,易知足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船到水西关,看着城门外聚集着黑压压一大片百姓,他大为意外,问船夫道:“怎的还会有那么多人想入城?” 船夫苦笑着道:“兵荒马乱的,哪里都不觉的安全,城内的觉的城内不安全,城外的觉的城外不安全,如今荒郊野外都成了没王法的地方,城内咋说也还有二万兵丁不是。” 听的这话,易知足一阵无语,走水道进了城,他没急着赶去总督府,而是先去了秦淮河畔寻找金英,敲开门,一见是他,金英惊喜不已,欢快的道:“算着少爷这两日会来的......。” 进了门,易知足扫了院子一眼,见没人便停住脚步,道:“这些日子,江宁城内可大索全城?” “没有。”金英连忙摇头道。 林则徐不清肃城内会党,僧格林沁来了未必就不会,易知足想了想,才道:“两件事,一是通知天地会、青莲教会众尽快想法子出城,出不了城就尽量躲起来,英军攻城时,风声会很紧。另外,找天地会的人,尽快给黄殿元送个口信,就说蝶娘要见他,让他安排个地方见面。再有,城内危险,你下午随我出城,办完事去总督府外等着。” 金英不仅不笨反而聪明机灵的很,早就隐隐猜到天地会在借助英军进犯之机起事,听的这话,大为惊愕,“少爷跟他们有联系?” “回营再细说。”易知足说着快步出门赶往总督府,待他到的总督府,太阳都升起老高,递了牌子进去,随即就有门房一溜小跑着出来,将他径直带到潇湘馆,进的大厅,就见林则徐、奕山、僧格林沁、杨芳,另外还有个身着一品武官袍,又老又廋仿佛一阵风都能吹跑的干瘦老头,虽然不认识,但他清楚,这是江宁将军德珠布。 几人正围着桌子上一张地图商议,见他进来,僧格林沁满脸笑容的招手道:“知足可算是来了,过来看看,咱们大营安扎在哪里好?” 满屋子都是一品超品大员,易知足还真不敢放肆,拱手团团一揖,道:“见过诸位大人。” 德珠布转过身,眯着眼打量了他一眼,道:“听僧王说,元奇团练收复吴淞、镇江,打的英夷毫无还手之力,直犹如砍瓜切菜一般,所依仗者乃是从花旗国所购新式火枪,如今英夷大军兵临城下,元奇是否也给江宁旗营赞助一批新式火枪?” 还真是越老越不要脸,易知足暗骂了一句,看了几人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在僧格林沁身上,道:“大战一触即发,在下能不能实话实说?” 僧格林沁不管不顾的道:“知足有什么话尽管照直说。” “咳。”林则徐轻咳了一声,冲着他眨了眨眼,易知足暗自纳闷,转念就反应过来,海龄!僧格林沁在镇江杀了副都统海龄,德珠布惹不起僧格林沁,却是想从他这里要些好处以做补偿! 这好处当然不能给,别说米尼枪不能给,就是能给他也不会给,冲着德珠布拱了拱手,他才朗声道:“英军前锋舰队转眼便到,在下就不兜圈子了,别说是新式火枪,就是元奇不用的从英军手中缴获的火枪也不能给江宁旗营。” 听的这话满屋子人都一楞,不给就算了,也没必要如此打脸,对方再怎么说也是江宁将军,德珠布更是下不了台,抖抖索索的指着他,哆嗦着嘴唇道:“大胆!” “将军息怒,在下胆子可不大。”易知足笑道:“江宁四千旗兵,这是防守江宁不可或缺的力量,火枪可以给绿营,但不能给旗兵。” 奕山也有心转圜,连忙顺着话头道:“知足这话是个什么道理,快详细说说。” “这其中的道理,僧王爷和杨侯爷应该清楚。” 僧格林沁看了杨芳一眼,笑道:“知足别卖关子,径直说罢。” “八旗绿营使用火枪,伤敌有限。”易知足道:“江宁四千旗兵,就是四千骑兵,若用火枪,就是弃长就短,若能配合火枪兵,迂回袭扰,才能发挥出应有的优势。” “说的好!”僧格林沁高声道:“确实是如此,八旗绿营的火枪兵根本就发挥不出火枪的威力,还不如大刀长矛弓箭,不论是在浙江还是在镇江,本王都深有体会。” 听的这话,德珠布脸色稍有缓和,但却不依不饶的道:“元奇团练为何就能发挥火枪的威力?” 易知足笑了笑,道:“这个问题很复杂,涉及的方面很多,比如训练、待遇、地位、军纪、军官、战术、指挥、素养、信仰、凝聚力、执行力......等等等等。”说着,他摸出一支雪茄来,道:“若是德将军有兴趣,在下一一细说一番如何?” “别——。”奕山笑道:“咱们现在可没时间,等打完了这一仗,咱们再听知足详细说。” 僧格林沁跟着道:“来来来,先斟酌下,看看咱们的大营安在哪里合适?” 缓步踱到案桌旁,看了看桌子上摊开的大幅江宁布防图,易知足缓声道:“英军得知后路被断,极有可能不顾一切的猛攻江宁,元奇团练在白土山虽有五千之众,但缺乏火炮,而且还有三千五百人是没经历过实战的,说实话,能否保住江宁,在下没一点把握。 要想牵制英军,城北布防最为理想,仪凤门、观音门、迈皋桥一带若能有近万绿营和数千骑兵,与白土山大营互为犄角,足以牵制大部英军。” 听的这番话,大厅里气氛登时凝重起来,元奇团练轻松收复吴淞、镇江,击毙俘虏英军数千之众,众人对元奇团练的战力都是信心十足,对江宁一战都抱着比较轻松的心态,如今易知足将情况一说,一个个登时感到有些紧张,元奇团练如果不能作为依靠,难道还能指靠八旗绿营? 半晌,林则徐才开口道:“英军舰队若是溯江而上,从城西进攻,又当如何?” 易知足缓声道:“英军舰队机动性强,可以从城北、城西、城东三个方向进攻,咱们兵力有限,不可能也没法跟着英军舰队转,只能立足于江宁城,做好破城之后打巷战的准备。” 破城,打巷战?众人心里都是一沉,江宁要是被英军攻占,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江宁可不是镇江,宝山能够相提并论的,江宁是大清第二大城市,是江南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和交通的中心,一旦失陷,在座一众大员可以说都是把脑袋栓在裤腰带上,一不小心就有可能丢官送命。 “危言耸听。”德珠布慢吞吞的道:“英军舰队溯江而上,速度奇慢无比。” 易知足瞥了他一眼,淡淡的道:“英军舰队到了上游,顺江而下,总快吧?” 林则徐微微摇了摇头,道:“江宁不容有失,能否与英军谈判,让英军主动撤离?” “当然可以。”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同意英军提出的条件。” 奕山道:“虚与委蛇?然后在江阴、吴淞层层阻截,全歼英军舰队?” 这可真是异想天开了,易知足毫不迟疑的道:“全歼英军舰队的可能,微乎其微。” 几人呆在潇湘馆一直商议到下午,围绕的都是如何保全江宁,易知足到后来干脆都懒的开口,就坐在窗户边抽着雪茄一杯接一杯的喝茶,他心里很清楚,以英军舰队的实力,要攻破江宁很容易,但想占据江宁很难,问题是一旦破城,整个江宁城都有可能毁于战火,在座一众大吏谁也不敢冒这个险!毕竟江宁被毁,这影响和损失都太大,大到他们不敢承担的地步!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时,一名武官快步走到门口高声禀报道:“禀二位钦差、诸位大人,英军战舰十二艘抵达下关,并发来一份信函。” 英军发来的照会完全是以中文书写,没什么新鲜的东西,就是重申赔偿烟价、割地赔款那些个条件,但末尾却增加了一条,要江宁准备三百万元赎城金。 看到最后一条,众人都有些傻眼,三百万银元的赎城金!易知足弹了弹照会,笑道:“英军勒索赎城金看来是上瘾了,扬州是五十万,江宁直接开到三百万了,这倒是个机会,派人跟他们谈,一点一点的加,拖延时间,等他们主力舰队到来,诸位大人意下如何?” 奕山道:“知足的意思,是等璞鼎查来了,直接与英军谈判?” 易知足点头道:“尽量谈,尽量争取不开战,实在谈不妥,再打!”(未完待续。) 第 四一六章 (二十六) 在座几位大员中,身为钦差大臣的奕山心情是最为复杂和矛盾的,他既渴盼江宁大捷,又担心江宁毁于战火,另外他还肩负着道光交付的另一个任务——借江宁会战拼光元奇团练。 听的易知足这话,他扫了几人一眼,缓声道:“战与不战,英夷说了算,从哪里进攻,何时进攻?也是英夷说了算,我赞成知足的建议,江宁能不能保住?咱们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 僧格林沁却是一心想打仗,当即附和道:“本王也赞成,能谈则谈,谈不妥则打,没什么好犹豫的!” 德珠布却是不吭声,身为江宁将军的他,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在江宁开战,如果是稳操胜券,他自然不介意,但若是胜负难料,而且江宁城还有破城的危险,他岂会愿意?再则,旗兵出城配合元奇团练作战,他也是老大不乐意,京口营副都统海龄可说就是死在元奇手里,他岂会心甘情愿为元奇团练做嫁衣! 林则徐看了看德珠布,又看了杨芳一眼,在心里暗叹了一声,能不能保住江宁,江宁一战的胜败,关键在于元奇团练的五千兵马,城里那三万八旗绿营,他真心不敢做指望,镇江之败,让他清楚的认识到这一点。 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熟悉英夷国情,了解英夷战力,通晓英夷语言的唯有知足,与英夷谈判,非知足莫属,江宁百万生灵,数百年之繁华,尽在知足一念之间.......。” 易知足拱手道:“在下既是朝廷命官,也是元奇大掌柜,不论是为朝廷着想,还是为元奇着想,都会竭尽所能,避免让江宁毁于战火!” 他的这话,林则徐登时放下心来,当即颌首道:“好,那就分派下各部的防务......。” 散会出的房间,易知足便加快脚步,不料僧格林沁在后笑道:“知足何必如此心急,已是饭点,吃了晚饭再出城不迟。” 易知足停步冲他眨了眨眼睛,僧格林沁随即快步追了上来,边走边轻声道:“有事?” “王爷可知在下为何要将元奇团练大营扎在白土山南端?”易知足也没心思考较他,略微一顿,径直道:“英军大部最有可能就是在白土山北端或是南端登陆,元奇团练占据了南端,英军就只能从北端——也就是燕子矶登陆。 从燕子矶一路抵达江宁城下,将近二十里,这足够骑兵纵横了,若是打起来,江宁北郊极有可能就是主战场,能够配合元奇团练作战的,唯有大队骑兵,王爷须的想法子掌控骑兵才是。” 僧格林沁转念就反应过来,易知足私下跟他说这事,是不想得罪江宁将军德珠布,当即颌首笑道:“知足放心,这是小事。” 两人说着话走出院子,一位身着二品武官袍的年轻武将快步迎了上来,笑吟吟的拱手道:“见过僧王爷。”说着,冲易知足一笑,“知足兄——。” “雨亭兄!”易知足一喜,连忙还礼道:“雨亭兄何时来的江宁?” 这位年轻武将不是别人,正是肃顺,“来的有些时日了,不想知足兄这早晚才来江宁。” 僧格林沁识的肃顺,见他与易知足关系亲热,当即就笑道:“这里不是叙旧的地方,咱们寻个说话处。” 晚上九点之后,易知足才回到白土山大营,到的营门外,几盏灯笼迅速的迎了上来,隐隐可见灯笼上有上元县衙字样,一个官员快步上前拱手道:“下官上元知县吴廷献拜见大人。” 易知足没有下马,径直问道:“吴大人有何急事?” 吴廷献没料到有如此直接,估摸着他军务繁忙,当下一不废话,躬身道:“英军战舰驻泊下关,下官黄昏才接到禀报,英军勒令沿江关口所有铺户必须开张营业,否则即行纵火焚烧......。” 易知足听的一笑,这些英军还真有意思,所有店铺商号都开门等着被抢吗?略一沉吟,他才道:“吴大人是想恳请元奇团练明日一早出兵保护?” “是是是。”吴廷献连忙陪着笑道,他黄昏时才收到消息,等明天一早进城请示,一来一回,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可以。”易知足满口答应下来,能为这事在他大营外守候他回来,这上元知县也算是难得的好官,顿了顿,他接着道:“不过,江宁北郊可能会遭受战火荼毒,吴大人最好是张贴告示,着百姓尽快安全转移。” “谢大人!”吴廷献连忙躬身道。 次日一早,天色微明,白土山大营兵丁四出,打着元奇的旗号分赴浦口、北河口、大胜关、赛虹桥、江宁镇.....等沿江各个重要繁华的关口港市。 易知足此举不仅是为了保护各关口港市争取民心,打响元奇团练的名头,也是为了打击一下英军的气焰,让英军清楚,江宁有元奇团练坐镇,别恣意妄为,当然,更主要的是让英军见识一下米尼枪的威力,为与璞鼎查的谈判争取一些筹码。 驻泊在下关的英军前锋舰队并没有闲着,一早就派出蒸汽轮船和小船在上下江面巡截船只,派遣小股部队到江宁城外四处活动,侦察地形、守军布防,顺带抢掠财物、食物。 从上午开始,元奇团练与英军在白土山、迈皋桥一带以及浦口、北河口相继发生小规模的战斗,初次对上元奇团练米尼枪的英军无一例外全部吃了大亏,大半天时间就伤亡了二百三十余人。 遭此打击,英军大为收敛,除了依旧派遣轮船和小船在上下江面巡截船只外,不再派遣小股部队外出,而是老老实实的呆在下关等候后继的主力舰队到来。 英军安静下来,江宁城内却一点不安静,奕山、僧格林沁、德珠布联手发动大规模的肃清内奸行动,大索全城,凡是近期来江宁的外籍士绅商贾百姓全部严加审查,尤其是来自广东和福建的,尤其严厉,一天时间就在菜市口斩杀了六十多个有会党嫌疑的,整个江宁城内人心惶惶,一片恐慌。 两日后,八月七日,璞鼎查的座舰——“康华丽”号抵达下关,八月八日,清英双方在静海寺举行第一次高规格的会谈,英方出席会谈的是璞鼎查、巴加、郭富、马礼逊、罗伯聃、巴夏礼,清方出席的是钦差大臣两江总督林则徐、参赞大臣科尔沁郡王僧格林沁,参赞大臣上海道员易知足、江宁布政使黄恩彤,上元知县吴廷献。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在寺庙扎堆的江宁,静海寺不论是规模、香火还是名声,都排不上号,这座寺庙是明成祖为了褒奖郑和下西洋的功绩敕建的,静海寺——取四海平静之意。 清英会谈之所以选中静海寺,是因为静海寺距离下关英军舰队驻泊处不远,而且之前由江宁布政使黄恩彤主导的与英方关于赎城金的谈判就是在静海寺举行的。 会谈的会议室并不大,三张方桌拼成了一张长条桌,双方代表各座一边,易知足官位不高,但挂着个参赞军务的头衔,因此排在第三位,实际就是正中间。 会谈一开始,介绍完双方代表的身份之后,璞鼎查就直接调换了座位,与易知足对面而坐,并且不顾礼仪,完全忽略了林则徐、僧格林沁两人,径直对易知足道:“元奇是一个规模庞大的商业集团,对外贸易是元奇最重要的一部分,做为贵国对外贸易最大的贸易国,英吉利很乐意与元奇结为商贸伙伴,而不是敌人。” 易知足扬了扬眉头,道:“我可以理解,阁下这是在威胁我吗?” “不。”璞鼎查连忙道:“我的前任乔治.懿律和现在的副手查理.义律都对易先生非常赞赏和尊敬,对于元奇也给予极高的评价和足够的重视,我是真心希望元奇能够成为我国在远东最为重要的商贸伙伴,不希望元奇卷入这场战争,影响以后双方的商贸合作。” 易知足双眼平视着他,语气平静的道:“元奇非常乐意与英吉利结为商贸伙伴,在军工、机械、船舶、冶炼、铁路等多个领域进行密切的合作,但是,有一点阁下说错了,不是元奇要卷入这场战争,而是贵国将元奇卷入了这场战争。 元奇是大清帝国的元奇,我国有一句话,叫‘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大清帝国的荣辱,就是元奇的荣辱,大清帝国的对外战争,元奇不可能置身事外。” 听的翻译,林则徐暗赞了一声,看了对方翻译一眼,他担心对方翻译是否能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句话准确翻译过去? 稍稍沉吟,璞鼎查才道:“我不希望元奇毁于这场战争,这对于贵我两国来说,都是一个无法承受的损失。” “谢谢阁下的关心。”易知足微微点头致敬,随即抬起头微笑道:“元奇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不论是商场还是战场!” 这话说的可真是底气十足!僧格林沁不动声色的在桌下竖了一个大拇指。 璞鼎查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略微沉吟才道:“纵使元奇拥有最新式的火枪,也无法阻挡我的舰队攻占江宁。” “阁下错了。”易知足语气笃定的道:“阁下的舰队能攻破江宁,但无法占领江宁,在舰炮的射程之外,就是元奇的天下!”说到这里,他一顿,“听闻贵军海陆官兵水土不服,军中同时爆发霍乱、疟疾这两种传染病。 另外,我还想提醒阁下一句,江宁是我国有名的四大火炉之一,气候异常炎热。而且,长江的枯水期也即将来临,不知道阁下的舰队在江宁能够坚持多长时间?二个月还是三个月?” 霍乱、疟疾?璞鼎查心里一惊,对方是如何知道这事的?他不动声色的道:“军中确有些病患,不过,都已经被安置在镇江修养了。” 听的翻译,僧格林沁忍不住笑道:“镇江已经被本王收复了,你的病号如今都在丹阳。” 听的这话,英方翻译马儒翰心里一惊,连忙看向易知足,见他一脸平静,这才将信将疑的翻译过去,璞鼎查也是不敢置信,看向易知足道:“这是真的?”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贵军留守镇江的船队,快则三两天,慢则五天,应该就能抵达江宁。贵军在镇江的将近三千陆军,全军覆没。” 璞鼎查的脸色登时有些苍白,对方不可能撒谎,毕竟镇江的船队三五日就能抵达江宁,而且,拥有新式火枪的元奇团练,也确实有能力全歼镇江的三千陆军,短暂的失神之后,他迅速的问道:“吴淞呢?” 易知足没回答,掏出一封信,道:“这是贵国侵华副使,查理.义律阁下的亲笔信。” 璞鼎查迫不及待的接过信,迅速的阅读了一遍,脑子里登时一片空白,吴淞五千守军投降,四艘战舰自毁,长江后路被完全切断,江宁根本就是一个陷阱!而他犯了与他的前任乔治.懿律一样的错误——分兵!被元奇给各个击破了! 见他愣愣的出神,郭富连忙从他手里接过信,还没看完,脸色就一片铁青,忍不住问道:“伤亡如何?吴淞和镇江的伤亡情况怎么样?” “吴淞好一点,查理.义律阁下见势不妙,很明智的选择了投降。”易知足缓声道:“伤亡不到一千,镇江略微严重一点,伤亡一千三百左右。” 伤亡两千多人?璞鼎查、郭富都是一楞,这伤亡也太大了,略微沉吟,他才有些吃力的问道:“军官伤亡情况如何,我是说高级军官。” 易知足道:“阁下放心,高级军官——准将一级的军官没有伤亡。” 听的这话,璞鼎查心里稍觉安慰,沉默片刻,他才道:“今天的会谈,暂时就到这里吧。” “希望阁下回去能够慎重考虑。”易知足沉声道:“我相信,贵国的女王陛下也不会愿意看到一个两败俱伤的局面,这不利于两国以后的商贸。”(未完待续。) 第四一七章 (二十七) 从静海寺出来,易知足便匆匆赶往迈皋桥,途径晓庄路口就遇上一身清兵装扮的金英,在金英的带领下,一行人来到迈皋桥外一座大宅外,下的马来,金英便轻声道:“少爷,院子里有几个会家子......。” 易知足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大步走进了院子,几个亲卫不敢大意,连忙跟了进去,见他进来,肥肥胖胖的姚启昌连忙快步迎了上来,拱手一笑,随即伸手道:“大人里面请。” 姚启昌与他在广州见过几面,算得上熟识,易知足微微点了点头大步走进正房,就见一身长衫的黄殿元背着双手笑吟吟的望着他,“怎么着,不认识了?”易知足说着摘下头上凉帽,道:“英军舰队霍乱、疟疾横行,还真担心有容兄染上。” “我又不是英夷,哪会水土不服?”黄殿元说着一笑道:“知足真正是大手笔,吴淞、镇江两战,元奇团练战力非凡,我很想知道,元奇团练究竟是如何训练出来的?” “有容兄的耳报神倒是灵通,此番为了封锁消息,咱们可是下了番功夫。”易知足道:“但有容兄为何没向璞鼎查禀报?” “当然是更看好知足。”黄殿元边说边为他斟了杯凉茶,试探着道:“怎么,想一口吞下英军这支舰队?有那么大的胃口吗?” 易知足笑道:“胃口是不小,但没那么好的牙口,怕崩了大牙。” 黄殿元“刷”的一下打开折扇,不紧不慢的摇着,道:“知足该不会是想打咱们的主意罢?这可不行,天地会还要在南洋讨生活。” 喝了杯凉茶,易知足才道:“急着约见有容兄,是希望天地会及时收手,不要为虎作伥,助纣为虐。” 略微沉吟,黄殿元沉声道:“镇江、江宁,咱们有百十号兄弟被杀!” 易知足哂笑道:“清军、英军战死了数千人!元奇团练的伤亡也已高达四五百人。” “成!”黄殿元道:“”我会通知他们,及时罢手,这一战咱们不掺和。” “这一战也根本不是你们掺和的起的。”易知足毫不客气的道:“如今江宁城正大规模的肃清内奸,就对璞鼎查说,损失惨重,尽量少掺和。” 黄殿元沉声道:“真有信心打败英军?” “我还担心英军不打呢。”易知足道:“方才在静海寺,吴淞、镇江的情况已经透露,另外,在江宁部署阻击英军舰队和撤掉江面上英军设置的浮标等情况,有容兄也尽都可以向璞鼎查禀报。” 黄殿元有些意外的道:“知足是想逼着英军攻打江宁?我还真不明白,你哪来的底气?” 易知足笑了笑,反问道:“英军舰队是不是还携带了大量的鸦.片?” 黄殿元道:“我要两千枝火枪。” “有容兄这是坐地起价。” “咱们损失了一百多号兄弟。” “成。”易知足道:“不过,我有条件,交付的时候再说。” “康华丽”号旗舰船首甲板上,璞鼎查独自斜靠在舷栏上,遥望着远处被夕阳余晖映照着的江宁城,冒着巨大的风险,耗时一个月,历尽了艰辛才抵达的江宁城,居然是一个巨大的陷阱,老天简直给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一个军官放轻脚步走到他身后,敬礼道:“阁下,人都到齐了。” 璞鼎查点了点头,直起身快步走向官厅,见他进来,官厅里一众窃窃私语的海陆军官纷纷起身敬礼,官厅里登时一片安静。 走到自己的位置,璞鼎查伸手示意众人落座,这才开口道:“先生们,咱们舰队正面临着巨大的麻烦,吴淞、镇江已经被清军重新夺回,江宁,不仅聚集了二万多清军,还有一支劲敌——五千人的元奇团练,他们拥有在射程和命中率完全压制咱们火枪的新式火枪。今天召集诸位前来,就是商议一下,舰队下一步的行动!” 略微一顿,他提高声音道:“如今,咱们有三个选择,一是退兵,只要舰队能安全退回海洋,战争的主动权仍然在咱们手里,稳打稳扎,我坚信,最后的胜利仍然属于我们。 二是在江宁与清国钦差大臣谈判,体面的结束这场战争,当然,目前的情况,咱们无法通过谈判获得令咱们满意的权益。 三,打下并控制江宁,逼迫清国与咱们签订条约,彻底结束这场战争,鉴于元奇团练在吴淞和镇江所取得的战绩,这一战将会异常艰难,但是,因为清国没有能够威胁到咱们舰队的战船和水师力量,这一战咱们是立于不败之地的。” 话一落音,官厅里一众海陆军官便轻声的议论起来,璞鼎查则端起面前的咖啡,慢慢的品尝着。 议论持续了半个小时,海军少将巴加站起身来,用手指在桌面上叩了叩,待的官厅里安静下来,他才开口道:“既然清军精心部署了这个陷阱,而且还率先夺回了吴淞和镇江,那么,我们有理由相信,我们舰队返航必然不会是一帆风顺的,清军不可能轻易让咱们舰队返回海洋。 另外,舰队有不少军官士兵船员水手染病,就此返航,咱们可能仍然需要一个月的时间,那意味着什么,大家都明白,我想,舰队需要在江宁停留一段时间,眼下,距离长江枯水期还有二三个月时间,咱们至少应该在江宁停留一个月。” 沉默了片刻,璞鼎查才看向郭富,道:“陆军是什么意见?” “元奇团练的新式火枪,我仔细的询问了解了下。”郭富缓声道:“射程远,至少在五百码以上,在四百码的距离也能保证百分之六十的命中率,而且装填速度快,丝毫不亚于滑膛枪,火枪对阵,咱们不可能赢。 但是,对方似乎没有火炮,至少从目前反馈回来的情况看,对方没动用过火炮,如果对方没有火炮,咱们用火炮配合步兵,完全可以压制对方。” 璞鼎查暗松了口气,看来,海陆两军军官基本上都是倾向于攻打江宁,一旦将黄殿元获得的情报公开,必然会更加坚定他们攻打江宁的决心,不过,现在不是时候,他还是不想放弃与清国的钦差大臣谈判,如果能够通过谈判达到目的,就没必要付诸武力。 两江总督府,潇湘馆。 易知足看了在座的林则徐、奕山、僧格林沁、杨芳四人一眼,缓声道:“江宁城内这几日在大规模的清肃内奸,在下窃以为,规模和声势都不妨再大一点.....。” 听的这话,林则徐大为意外,连忙开口道:“清肃内奸,无可厚非,但本钦差认为,凡事当适可而止,如今城内已是人心惶惶,大敌当前,实不宜自乱阵脚。” 僧格林沁却道:“知足是何意思?” “烟贩!”易知足道:“英军舰队还携带有大量鸦.片,这会吸引江宁附近的烟贩铤而走险,必须严厉打击烟贩,以杜绝这种情况的发生,在下窃以为,应该积极发动地方士绅团练打击烟贩。” 林则徐一听就明白,这是借打击烟贩发动地方士绅组建团练并且积极行动起来抗击英军,略微沉吟,他才道:“城外可以大举发动,但在城内,不妨雷声大雨点小,毕竟如今江宁已关闭所有城门,而且也经不起大的折腾。” “在下窃以为,在城内也可以分片分区甚至是分街组建团练。”易知足道:“咱们如今必须做最坏的打算,一旦英军破城,也不至于太过慌乱!” 林则徐皱眉道:“知足的意思,英军攻打江宁的可能性很大?” “英军狗急跳墙的可能性确实大。”易知足沉声道:“这种情况下和谈,英军势必不会甘心,因为朝廷不可能会让步,就此退兵,英军同样不会甘心,因为在吴淞、镇江,英军的损失太大了,在下觉着,英军可能会急于在江宁扳回一局。” “扳回一局?”杨芳闷声道:“英军会如此不理智?如今攻打江宁,已不可能达到预定的目的,为何还要强行攻打,既浪费弹药,又徒增伤亡!” “用舰炮轰击江宁,对英军来说,不会有什么伤亡。”易知足道:“至于浪费弹药,英军能够从印度补充,他们应该不存在这方面的担忧。” 林则徐担忧的道:“那是否该考虑疏散城内百姓。” 易知足点了点头,没有吭声,英军若是攻打江宁,不疏散城中百姓,伤亡怕是不小,他倒不是不在意江宁的伤亡,而是一旦英军退兵,那就意味着战争还将继续,天知道这场战争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要想早一点结束这场战争,就必须重创江宁城外的英军主力舰队,这个机会,一旦失去,绝对不会再有! 八月九日,林则徐以钦差大臣、两江总督的名义发布告示,号召江宁府沿江各县地方士绅组建团练,严厉打击烟贩,抗击英夷,实行坚壁清野,并且再次重申悬赏令。 八月十日,清英双方在静海寺举行了第二轮会谈。 这次璞鼎查直接将目标对准了林则徐,一落座便径直道:“发给两江总督府的照会,不知道林钦差是何看法?” 不等林则徐开口,易知足就用英文说道:“阁下提出的要求,大清帝国任何一位钦差和总督都不敢擅自答应,必须请旨——呈报大清皇帝陛下,由皇帝陛下圣裁。” 璞鼎查看了他一眼,道:“易先生是想拖延时间吗?” 易知足道:“我说的是事实。” 听的翻译,林则徐态度强硬的道:“我可以很肯定的回复阁下,我大清皇帝陛下不会同意贵国的一切无理要求!当然,我们不介意向京师转呈贵国的照会,但结果一定会让阁下失望。” “咱们或许可以修改一下。”璞鼎查道:“战争赔偿可以去掉,仿照葡萄牙例,租借香港,斟情增加广州行商的商欠,增加江宁的赎城金.....。” “不可能!”易知足干脆的道:“广州行商的商欠已经还清,改换名目,朝廷是不会支出这笔赔偿的,阁下是想让元奇来支付这笔银子?这不可能!” 听的翻译,林则徐接着道:“江宁不可能交付赎金城。” 巴加开口道:“前几日,贵国江宁布政使黄恩彤一直与我方代表交涉赎城金数额....。” 谈赎城金拖延时间,这是主意是易知足出的,听的这话,他接过话头道:“巴加将军,作为大清帝国的省级大吏,怎会亲自出面与你们交涉赎城金的多少?大家都心知肚明,是为了拖延时间,何必摆在桌面上来?” 这不仅是被骗了,还被对方嘲笑无知,巴加一张脸登时胀的通红,忿忿的道:“你们这是不讲诚信!” “多新鲜呐。”易知足讥讽道:“你们若是讲诚信,就该遵守两国签订的《澳门条约》,就不该继续发动战争,你们的舰队也不可能出现在江宁城外!” 璞鼎查冷静的看着两人,他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今天的会谈,在他明显释放出让步的情况下,林则徐和易知足的态度却异常强硬,似乎是有意的激怒他们,再联想到昨天林则徐发布的告示,种种迹象看来,清国似乎一点不在意他们攻打江宁,这是为什么? 是虚张声势?还是真的不在意?或者是说,根本就是有意的激怒他们攻打江宁?为什么?在上了一次当之后,他不得不谨慎起来。 伸手示意巴加安静之后,他才缓声说道:“这一次的会谈,我们是带着十足的诚意。”说着他眼光缓缓从林则徐几人脸上扫过,“我希望诸位也与我们一样,通过谈判协商来结束这场已经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的战争。” 见他语气诚恳,林则徐还真是有些动心,这一战打到目前这个地步,双方是互有伤亡,可说是不胜不败的局面,如果能够就此结束,对他们来说,已经是非常难得的了,毕竟英吉利海军实力强横,不是大清水师现在能够应付得了的。(未完待续。) 第四一八章 江宁会战(二十八) 漂亮话谁不会说?易知足慢条斯理的端起面前的茶杯呷了口茶,这才看向璞鼎查,道:“阁下身为英吉利全权公使,既说诚意十足,不知能否让咱们看到阁下的诚意,比如,贵军舰队撤离江宁,咱们再进行公平的会谈。” 撤离江宁?对方是在虚张声势?璞鼎查一时间有些拿捏不定,略微沉吟,他才道:“我军舰队确实有不少士兵和船员水手因为气候和水土不适应而患病,我们需要在江宁进行一段时间的修整。”说着,他看向向林则徐,道:“我想林钦差应该能够感受的到咱们的诚意。” “屯兵城下。”易知足讥讽道:“阁下的诚意,就是逼迫我们签订城下之盟?” 林则徐接着道:“我们不接受城下之盟,阁下若是真有诚意,先行退兵。” 谈到这里,双方再次陷入僵局,再次不欢而散。 江宁城内,《江宁日报》却是刊载出了两则振奋人心的好消息,江苏巡抚裕谦、江南提督陈化成、苏松镇总兵周世荣、参赞大臣易知足在吴淞大败英军,一举收复吴淞炮台和宝山县城,烧毁英军战舰四艘,歼灭英军六百余,俘虏英军副使义律、陆军少将巴雷特等英军官兵四千人。 参赞大臣科尔沁郡王僧格林沁、易知足率领在镇江歼灭英军一千三百余人,俘虏英军陆军准将舒德等英军官兵一千六百余人,一举收复镇江! 报纸一出来就被一抢而空,整个江宁城为之轰动,一直以来,都是英军攻城掠地的消息,除了僧格林沁在浙江打了几个小胜仗,收复绍兴、宁波之外,没有什么振奋人心的消息,而且就是收复浙东两府,杀敌的数目也都少的可怜。 这次吴淞大捷、镇江大捷,不仅杀敌数目庞大,俘虏英军的数目更庞大,而且还俘虏了英军的高级军官,且是有名有姓有职位有军衔,这显然不可能是谎报!一般百姓或许不清楚官兵的谎报战功的猫腻,但官员士绅却是再清楚不过,杀敌数目有可能会虚报,但俘敌数目以及俘虏敌军高级头目这种事情,是不敢掺杂半点水分的! 换句话说,这是两场实实在在不掺一点水分的大捷!对于正面临着英军围城的江宁官员士绅商贾百姓来说,这实在是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朝廷官兵既然能够在吴淞在镇江大败英军,那么在江宁,也同样能够大败英军! 大受鼓舞的还有驻防江宁的八旗绿营官兵,报纸上没有点出是元奇团练,只是挂了一个易知足的名字,不明就理的八旗绿营官兵可说是士气大振,在羡慕的同时也是摩拳擦掌,渴盼着能够在江宁也打一个大捷! 江宁城内外一片振奋之时,下关的英军舰队却是一片安静,燕子矶的英军大营里,璞鼎查坐在树荫下凝神琢磨,他实在是有些举棋不定,究竟是该攻打江宁?还是该就此退兵? 巴加、郭富两人联袂而来,见他想的出神根本没有觉察,也不敢吭声,径直在树荫下落座,静静的等候,暗自琢磨着眼前的局势,权衡着利弊。 半晌,璞鼎查才突兀的开口道:“刚刚才收到天地会黄殿元送来的情报,不仅吴淞、镇江被清军夺回,清军还在江阴拦截江面,架设火炮,准备阻击舰队。” “拦截江面?”巴加大为诧异的道:“如何拦截?” “铁索横江。”璞鼎查道:“清军在江阴狭窄的江面横拉了六条粗大的铁链。” 巴加一双眼睛瞪的溜圆,“六条铁链?怎么可能!江阴的江面有多宽?一英里宽吧?一英里长的铁链,还六条?” 璞鼎查点了点头,道:“没错,清军用木船承载铁链,象架浮桥一样用铁链封锁江面,并且还在江岸安置了大量的火炮。” 巴加、郭富不由的目瞪口呆,架浮桥一般?那得多大的手笔!半晌,巴加才问道:“这情报能相信吗?” “咱们与天地会一直密切合作,天地会提供的情报一直很准确,如此重要的情报,天地会不可能,也不敢谎报。”璞鼎查沉声道:“天地会在南洋有不少会众,鸦片贸易也离不开咱们,绝对可以相信。”顿了顿,他接着道:“还有一点,根据天地会的情报,咱们在长江航道沿途留下的浮标,也被清军尽数清除。” 听的这话,巴加脸色登时有些难看,留下的浮标被清除,舰队返航又必须小心翼翼的摸索前进,而且顺流而下不比逆水而行,江流流速快,船速快,风险也相应要大的多,长江航道急滩浅滩不少,江中更有暗礁,且曲折迂回,这返航回程,怕不是一般凶险。 一直没吭声的郭富开口道:“那还打不打江宁?” 璞鼎查道:“你怎么看?” 郭富看了两人一眼,斟酌了片刻,才道:“不可否认,咱们掉进了对手精心设计的陷阱里,打不打江宁,得看有多大的意义。如果我们能够打下并且长时间占领江宁,逼迫清国签订同意咱们提出的要求,结束这场战争,那咱们无须犹豫,直接攻打江宁! 如果攻打江宁,无法达到这个目的,我们就不应该在江宁浪费时间和弹药,舰队要返回海洋,要过江阴和吴淞两道关口,在吴淞和镇江,已经损失了八千人,咱们已经损失不起了!” 巴加沉声道:“与清国的钦差大臣谈判,结束这场战争!” 听的这话,郭富一楞,连忙道:“你疯了?这种情况下谈判,对咱们没一点好处!可能连《澳门条约》里的条款都保不住!只要咱们回到海洋,咱们还能赢的这场战争,那时候再谈判不迟!” “回到海洋,只怕没那么容易。”巴加长叹道:“咱们想的到这点,对方难道想不到?对方会轻易放咱们回到海洋,将战争继续下去?” 顿了顿,他接着道:“就算咱们最终能够回到海洋,舰队只怕连一半的实力都保不住。打到这个地步,我不认为清国会向咱们屈服,江宁这个陷阱,清国的态度已经表露无遗,除非是咱们能够攻打天津,威胁清国的都城,否则,这一战,没有任何继续下去的必要。” 默然半晌,璞鼎查才开口道:“今天上午的谈判,林则徐、易知足的态度十分强硬,感觉似乎有意在激怒咱们攻打江宁......。” “对方的目的很明显。”巴加道:“就是想拖延时间,消耗咱们的弹药,最终在长江航道重创咱们。” “用江宁这座无比繁华富庶的城市来达到这个目的?”郭富置疑道:“这个代价会不会太大了?” “宝山和镇江的代价大不大?”巴加沉声道:“咱们的对手是元奇团练!咱们打吴淞,打镇江,元奇团练都没参与防守,等咱们走了,元奇团练就来打咱们留驻的兵力。元奇真正防守的城市就一座——上海那个小县城,其他的城市,元奇根本不在乎!” “元奇也在防守江宁!” “那是为了给江阴争取时间!”巴加说着看向璞鼎查道:“黄殿元的情报中可有提及元奇在吴淞和江阴的兵力?” 璞鼎查道:“吴淞是五千人,还有八艘轻巡舰和二三十艘武装商船,江阴倒是没有元奇团练的兵力。” “哼。”巴加冷声道:“咱们舰队速度可没元奇团练行军速度快!咱们返航,元奇在江宁和镇江的兵力必然会在江阴等着咱们。” 安静了半晌,璞鼎查才道:“再等几天,等镇江的船队到来再说,黄殿元禀报,镇江的船队还有三天就能抵达下关。” 次日一早,一身亲兵装扮的金英快马进了白土山大营,中军大帐里,正在吃早餐看报纸的易知足见她进来,放下报纸挥手将大帐里的亲卫都屛退,这才道:“有情况?” 金英走到他跟前,咬着耳朵道:“黄殿元亲自来传话,说是璞鼎查邀少爷私下一晤,地点由少爷定。” 私下会晤?璞鼎查这是唱的哪出?易知足略微沉吟,便道:“咱们大营在白土山西南,英军大营在白土山东北,就在白土山中锋的仙人洞见吧。” 元奇大营就在白土山下,在山上自然建有阵地,而且还驻扎了一个连的兵力,易知足磨磨蹭蹭到十点过后才借口巡查山上防务上了山。 白土山不高,但西起说元门,东至燕子矶,绵延十里,易知足不急不缓的巡视了一番山上的营地,才一路漫步前往仙人洞,刚刚接近,黄殿元、马儒翰就迎了上来,易知足与马儒翰在广州就认识,而且数次谈判,马儒翰都是充当英方翻译,两人也算是老相识了,远远的,马儒翰就伸出手笑道:“易先生选择的这地方景色可真优美。” 易知足伸出手与他握了握,微笑着道:“春牛首,秋栖霞,江宁的牛首山和栖霞山景色更美,不过,太远了些。”说着,他看向黄殿元微微点头。 黄殿元佯装头次认识他一般,拱手道:“在下黄殿元,久闻易大掌柜之名,今日幸的一见.....。” 易知足摆了摆手,打断他话头,然后直接无视他,转而看向马儒翰,用英文道:“璞鼎查爵士可到了?” “已经到了一会。”马儒翰说着伸手道:“易先生这边请。” 转过一个弯,就见的一个凉亭,不等他走近,璞鼎查就满面含笑的迎了出来,“易先生选了一个好地方,风景优美,令人心旷神怡。” 易知足毫不客气的道:“希望与阁下的谈话不会破坏这愉快的心情。” “结束这场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的战争,是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话题?” 易知足大为意外,道:“阁下真打算结束这场战争?” “不错。”璞鼎查点头道:“不过,是有条件的。” 易知足笑了笑,没条件才是怪事,两人走进凉亭里随意的坐下,璞鼎查递过一盒雪茄,笑道:“知道易先生喜欢古巴的雪茄......。” 易知足也不客气,径直打开取了一支放在鼻端嗅了嗅,这才熟练的剪角点燃,静静的等着璞鼎查开口,其实对方私下约见,他就料到对方有可能的想放弃攻打江宁,但没想到对方居然如此光棍,直接提出结束这场战争。 见他不问,璞鼎查只的主动开口道:“战争继续下去,只能是两败俱伤,这不仅是贵国皇帝陛下不愿意看到的结果,也应该是易先生不愿意看到的结果,贵国的情况与我国不一样,易先生应该很不希望元奇团练出现大的伤亡吧?” “有一点,我想阁下没弄明白。”易知足缓声道:“阁下的对手,或者说这场战争的主角,不是清国朝廷,而是元奇,这一战,元奇会不惜一切代价。” 听的这话,璞鼎查一脸的不解,“易先生能说的明白点吗?” “阁下不明白我国的情况。”易知足道:“简单的说,这一战元奇团练是为了生存而战,这一战,元奇是为了开拓国内和国外的市场而战,没有退路。当然,能在元奇团练没有大的伤亡的情况下结束这场战争,我很乐意,但必须是在达到元奇的目的的情况下。” 这番话将璞鼎查说的有点蒙,他是真没太明白,不由的转脸看了黄殿元一眼,马儒翰连忙将这番话原原本本的翻译了一遍。 听的翻译,黄殿元不由的暗暗心惊,这家伙可不是一般的狂妄,略微沉吟,他才道:“元奇团练经过这两战,可说是名扬天下,目的应该算是达到了吧?元奇的目的呢?” 易知足有些厌恶的看了他一眼,转向璞鼎查用英文说道:“我希望两国能够体面的结束这场战争,不要强加不平等的条件,否则元奇的目的就没达到。” 这句话璞鼎查听明白了,如果他坚持提出非分的条件,元奇团练即便是拼着两败俱伤也会将战争继续下去!他的脸色登时就有些难看。(未完待续。) 第四一九章 江宁会战(二十九) 璞鼎查私下约见易知足,为的就是探探清廷的底细,他也担心这一战伤亡太大,无法交代,所以想先摸摸底,清廷的钦差大臣和江宁大员他无法接触,易知足不仅是住在城外,而且以前在澳门与懿律、义律有私下会谈的先例,所以才通过黄殿元邀约。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易知足会大包大揽,声明元奇是这一战的主角,而且一开始就将话头堵死,很明显,对方是想维持之前签订的《澳门条约》,略一沉吟,他口气强硬的道:“我想易先生也应该明白,我们只是不希望两败俱伤而已,如果不能满足我们提出的条件,我们不会退兵。” 顿了顿,他接着道:“我知道贵国在江阴和吴淞部署重兵,但我不认为贵国有能力拦截的住。” “阁下尽可以试一试,看看能否拦截的住。”易知足哂笑道:“我没指望贵军舰队还会再次进入长江航道,也不希望战争继续僵持下去,这场战争就让咱们在长江决出胜负!” 见他信心十足,璞鼎查瞳孔微微一缩,江阴铁索拦江,而且还是六条铁链,说实在的,他心里确实是有些虚,他很清楚,江阴一带江面狭窄,即便舰队再庞大,战舰也展不开,要突破江阴,非得付出惨重的代价不可,也正是基于这点,他才倾向于通过谈判来结束战争。 没默然片刻,璞鼎查才开口道:“就算贵国有能力在长江重创我军舰队,也结束不了这场战争,相反,两国这场战争将会进一步扩大,并且无限延期的持续下去。” 易知足语气轻松的道:“我想提醒阁下,贵国目前爆发的这场经济危机正在向整个欧洲和美洲扩散蔓延,我不相信贵国在这种情况下,还有足够的能力在远东发动一场大规模而且持久的战争。 再有,他相信贵国议会的议员们也不会通过这场战争决意,因为经历这两年的战争,所有议员都会清醒认识到,这是一场开支庞大且注定得不到回报,也无关英吉利根本利益的战争。 另外,欧洲的强国,尤其是法兰西会十分乐意英吉利陷入远东的战争泥潭,当然,元奇会通过向法兰西和美利坚出售新式火枪技术以换取两国的战舰和造船技术和制造火药、枪炮的机械设备。” 这些话,义律在给璞鼎查的信中也有提及,他好整以暇的道:“我想易先生不太清楚,东方和东西贸易对于大不列颠来说有多么重要,那怕付出再大的代价,那些议员们也会支持将这场战争进行到底,直到取得最后的胜利。” 易知足吐出一口烟雾,道:“那咱们不妨先将长江这一战进行到底!” 听的这话,璞鼎查有些无语,很显然,对方对于江阴的铁索拦江有着极大的信心,抬起右手摆了摆,他才笑道:“这是个影响心情的话题,咱们换个话题,战争不是解决两国争端的唯一办法,我今天约易先生来,是想看看能否通过和谈来结束这场战争......。” “《澳门条约》我们就已经做出了很大的让步。”易知足缓声道:“阁下再提出新的条件,只会是惹怒我国的皇帝陛下......。” “《澳门条约》我们很不满意。”璞鼎查不假思索的道:“若是不能增加新的条件,和谈无法进行。” 易知足抽着雪茄不吭声,他明白璞鼎查的处境,正是璞鼎查撕毁了《澳门条约》继续扩大战争,如今英军损兵折将,损失惨重,如果不能在《澳门条约》的基础上取得更多的权益,获得更大的利益,璞鼎查是绝对不可能同意的,也没法同意,因为他交不了差! 见易知足不吭声,璞鼎查皱了皱眉头,道:“难道一点变通的余地都没有?” 变通的办法不是没有,易知足虽然谈不上急智,但眼界之宽,见识之广,却是无人能及,他犹豫的是,是不是放弃这一战,英军舰队好不容易抵达江宁,江阴铁索拦江也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若是和谈,这一记重拳就象是打在了棉花上,实在是有些不甘心,毕竟这是唯一的能够重创英军的机会! 不过,就此和谈结束这场战争更符合大清的利益,当然,最重要的是符合元奇的利益,毕竟到目前为止,元奇团练的伤亡还很小,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真要打下去,固然能够重创英军,元奇团练的伤亡怕是也会相当大,见好就收,保存元奇团练的实力,对元奇更为有利! 沉吟良久,易知足轻轻的磕了下烟灰,道:“贵国为大清修一条铁路——上海至宝山的铁路,如何?” 修铁路?璞鼎查一呆,楞是反应不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宝山到上海是不远,不过十多英里,而且地势也平坦,但修条铁路怎么也得二三百万银元吧,出钱给大清修铁路?这叫什么变通? 作为翻译的马儒翰忍不住道:“易先生这话怎么理解?” 易知足笑了笑,道:“义律若是在这里,就不会这么问,看来,我的考虑将义律请来江宁。” 璞鼎查并不笨,当即迟疑着道:“跟商业有关?” 微微点了点头,易知足才道:“贵国挑起这场战争的目的是什么?利益!为了获得更多的商贸利益,对不对?” 璞鼎查点了点头,这没有什么好讳言的,发动战争就是为了获得利益! “咱们可以在《澳门条约》的基础上额外签订经济合约。”易知足缓声道:“为什么让贵国修建上海至宝山的铁路?因为大清很急迫的要修建杭州到京师的铁路和上海到江宁的铁路,这是长约二千公里的铁路。” 璞鼎查有些茫然的道:“这跟我们修建上海至宝山的铁路有什么关系?” 易知足笑了笑,道:“阁下是否明白,由贵国铁路公司承建二千公里长的铁路,有多大的利润?阁下是否明白,修建二千公里长的铁路会对贵国的经济带来多大的影响?简单说,阁下如果能够带回杭州到京师的铁路承建合约,整个英吉利都会为之轰动!” 对于铁路修建的利润,璞鼎查还真不清楚,但他听义律说过,大清修建铁路能够拉动英吉利的钢铁生产和价格,能帮助英吉利尽快摆脱经济危机,而且,易知足的这个提议,确确实实能够让他走出这个两难的困境。 稍稍沉吟,他才道:“易先生能否将义律接来江宁?” “当然可以。”易知足笑道:“不过,义律的身份是副使,也是元奇目前俘虏的最高级别的官员,阁下愿意支付多少赎金?” 听他提及赎金,璞鼎查登时一个头两个大,元奇手中握有六千战俘,而且不乏高级军官,要是支付赎金赎回的,天知道要多少银子,他强笑道:“通过和谈结束这场战争,元奇也是受益不浅,易先生该不会如此小气吧?” “这一战,元奇支付了数百万两白银的军费,总的收点好处吧?” “易先生开个价。” “一艘火炮齐全的四级战列舰。” “易先生担心我们舰队突围?” 易知足摇了摇头,道:“元奇需要战舰以自保,不是针对贵国。” “很抱歉。”璞鼎查道:“这条件我不能答应。” “那就用扬州的赎城金交换。” 璞鼎查一阵气苦,扬州的赎城金是五十万两白银,这个要价也太吓人了!他苦笑着道:“我很怀疑易先生对于和谈的诚意。” “好,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先着人将义律送来江宁。”易知足道:“赎金,你们回去慢慢商量,或者,我直接跟义律商量。”说着,他看了一眼凉亭外的黄殿元,又看了看马儒翰,道:“今天咱们私下约见的事情,我不希望传出去,也不希望谈话的内容被传出去。” 璞鼎查点头道:“我向易先生保证。”说着,他看向马儒翰道:“不得向任何人透露。” 下山之后,易知足直接骑马进了江宁城,赶往总督府,入城后,他就发现城里一片兵荒马乱的景象,大量百姓背着大包小包扶老携幼向着城东南方向转移,应该是官府号召城西北的百姓转移以避免战乱。 大道上是拥挤的人群,他的马队根本没法通过,他也不想再给这些被强迫转移的百姓增添麻烦,当即一拨马头转向东北,想沿着东北方向的城墙绕道,穿过来几条街,眼见快到城墙边,却听的一阵女人嘶声裂肺的哭喊声。 循声赶过去,他脸色登时一沉,几个清兵正往屋里拖拽两个女人,女人挣扎着哭喊着,街上,两个男人倒在血泊中,零乱的衣物撒了一地,他一挥手,沉声道:“留活口!” 那几个清兵原本对这队突然出现的小股马队没在意,以为是跟他们一样出来打牙祭的旗兵,待的见气氛不对,才有些惊慌,几个亲卫纵马上前,迅速的将六个清兵缴械,然后押到易知足跟前。 “哪个部队的?”易知足沉声问道。 几个清兵有些惊惧的看着他,却没人吭声,易知足二话不说,掏出手枪顶在身前的清兵道:“再问一次,哪个部队的?” 听着易知足一口流利的普通话,那清兵终于是反应过来,迟疑着道:“元奇团练?” “砰”一声枪响,那清兵应声而倒,额头上一个血洞,其他几个清兵吓了一跳,连忙跪下大声回道:“湖北提标左营!” “湖北提督是谁?” “提督是刘允孝,刘大人。” 易知足沉声道:“就地枪决!” 两江总督府,签押房,林则徐这几日忙的焦头烂额,既要抽时间到城内四处巡查,又要连着轴的见人说事,军政民政都象一团乱麻,听的易知足来了,他三言两语将正在接见的官员打发走,见的易知足大步进来见礼,他站起身道:“英军可有动静?” 易知足微微摇了摇头,道:“刚在白土山与英军统帅璞鼎查见了一面。” “璞鼎查约的你?”林则徐边说边伸手让座,“坐下说。” “英军应是无心再战!”易知足含笑道,坐下喝了杯凉茶,他才将情况毫无隐瞒的,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林则徐听的是又惊又喜,琢磨了半晌,他才道:“知足是打算一石二鸟,用英军休战来推动铁路修建?”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易知足苦笑着道:“这总比丧权辱国的割地赔款强,也算是给英军一个台阶下,否则,双方根本没有和谈休战的可能。” 林则徐担忧的道:“修建铁路一事,朝廷争议颇多,让英国人承建杭州至京师的铁路,皇上怕是不会允准,毕竟咱们现在表面看来是占据了优势。” “咱们可不能只看眼前。”易知足道:“江宁会战到目前为止,咱们是占据了绝对的优势,但咱们大清毫无海防可言,外海水师更是形同虚设,无法与英吉利长期抗衡,必须见好就收,否则,必然会遭受英吉利海军报复,江南可经不起折腾。” 这个道理,林则徐自然明白,略微沉吟,他才道:“先谈!谈下来再呈送京师。”顿了顿,他又叮嘱道:“江宁、江阴、吴淞的防务都不可松懈。”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有件事情得给部堂禀报一下,方才来总督府的途中,见有兵丁抢劫杀人强.奸,当场枪杀了六名。” 林则徐眉头一扬,沉声道:“可知是哪支部队的?” “湖北提督刘允孝的提标左营。” 林则徐点了点头,道:“既然英军攻打江宁的可能不大,城内的军纪也该整肃整肃了,这几日城内清肃汉奸,抓捕烟贩,一片混乱,城内驻扎的兵丁不乏趁火打劫的,不杀一批,不足以平民愤。” 易知足心里暗自腹诽,八旗绿营的军纪差,就是这么惯出来的,早干什么去了?事后清算,倒霉的都是一些小兵,转念他就明白过来,林则徐根本不是要整肃军纪,而是要平民愤,这是典型的卸磨杀驴!(未完待续。) 第四二十章 江宁会战(三十) 接连几日,驻泊在下关江面的英军舰队除了依旧派出蒸汽轮船封锁江面之外,没有任何动静,驻扎在燕子矶的大营也静悄悄的,没有英军外出活动,驻扎江宁的八旗绿营以及元奇团练也按兵不动,江宁城内外一片平静。 虽然一片平静,但清英双方大军却都是积极备战,并且保持着高度的警惕,谁也不敢松懈。 三日后,一队轻骑兵疾驰进入白土山大营,直奔中军大帐,一身绿营号褂的英军副使义律疲惫不堪的跳下马来,迈着有些麻木的双腿的走进了大帐,三日内连续奔驰六百里,即便是骑马那也是活受罪,不过他脸上神情却满是兴奋。 见到易知足,他头一句话便是,“我没来迟吧?” “没有。”易知足含笑道:“要不要歇息下?” “不必。”义律摇头道:“我现在急于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坐。”易知足说着给他倒了一大杯凉茶,这才缓声道:“急着将阁下召来江宁,是为着双方和谈......。”将镇江以及目前双方对峙的情况简单的介绍一下,他着重将与璞鼎查在白土山仙人洞的谈话说了一遍。 听的让英吉利承建杭州至京师的铁路,义律眼睛不由的一亮,追问道:“贵国有足够的财力修建如此长一条铁路?” “阁下应该清楚这条铁路的价值有多大?”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银子的事情无须担心,大清不缺银子,再说了,真要不凑手,还可以向贵国的银行借贷。” 义律虽是出身海军,但来华时间长,在广州先后担任秘书、第三、第二商务监督,并且担任五六年时间的驻华商务总监督,对于东西方的商贸极为熟悉了解,对于国内银行的情况也十分清楚,英吉利这次爆发的经济危机相当大,不仅波及欧洲,连美洲的美利坚也没能幸免,大量的银行面临破产,大量的资金正在寻找出路,大清的铁路修建,无疑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很快他就压抑住心头的兴奋,冷静下来,道:“易先生为什么要修建上海到宝山的铁路?这条铁路虽然不长,但却没什么价值。” 易知足笑了笑,道:“这不是阁下该关心的,阁下现在应该考虑一下赎金问题。” “赎金?”义律一楞,道:“所有战俘的赎金?” “阁下自身的赎金。”易知足道:“我得让阁下返回舰队,参与双方和谈,总不能让阁下以战俘的身份参加和谈罢?” 义律露出一丝苦笑道:“易先生开个价吧。” “我早就开出了价码。”易知足道:“一艘四级战列舰。” “我不明白,既然易先生希望通过和谈结束战争,为什么还要战舰?” “阁下应该很清楚。”易知足缓声道:“大清子民的私有财产不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元奇必须要有足够的实力以自保。” 义律点了点头,道:“我想我能说服璞鼎查爵士。”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不急在这半天,先好好歇息一下,我安排一下。” 次日上午,白土山山顶凉亭,易知足与璞鼎查再次见面,不同的是多了一个义律,略微寒暄,易知足便笑道:“二位先谈,我到附近观赏一下风景。” 待的易知足缓步离开,璞鼎查轻叹了一声,道:“没想到这一战竟然会是这个结局。” “那是因为我们没有对元奇引起足够地方重视。”义律说着随意的坐下,道:“目前这种情况,要求清廷接受割地赔款很不现实,易先生提出的以承建杭州至京师铁路为补偿的办法,是一个可行的法子,而且对于两国来说也是一个双赢的局面,我想,女王陛下和绝大多数的议会议员都会满意。” 璞鼎查这几天也没闲着,着黄殿元四下里打听了一番修建杭州至京师这条铁路的情况,当即说道:“听说清国的皇帝和官员对修建铁路的态度并不统一......。” “这不是我们应该考虑的问题。”义律笑道:“如果签订了合约,清国单方面毁约的话,咱们又可以名正言顺的挑起战争。” 璞鼎查沉声道:“能保证女王陛下和大多数议会议员同意这份条款?” 略微沉吟,义律才道:“即便是保守的估计,承建一条一千英里的铁路,所得的利润也将高达几千万元银元,而且承建这条铁路能极大的带动国内众多相关的产业,有助于刺激经济复苏,从长远来看,也有利于东西方商贸,没理由不同意不满足!” 易知足沿着山顶小径溜达了一阵,约莫半个小时便转回了凉亭,三人客气的寒暄着落座,义律便试探着道:“易先生是想借这场战争在国内推动铁路修建?” 看了他一眼,易知足才道:“若是不想将战争进行到底,这无疑是一个极为妥善,两全其美的思路,怎么?英吉利对这条铁路没有兴趣?” “不是我们没有兴趣。”璞鼎查接过话头道:“而是贵国皇帝陛下,是否会同意?” “江宁到京师不过二千余里,快马邮驿,无须四日便至。”易知足不急不缓的道:“咱们先拟一份草约呈报京师,来回也不过十日,二位不会等不起吧?” 距离长江枯水期还有二个月时间,璞鼎查倒不担心,当即便道:“可以,不过,这些日子,江宁得保证我军的一应补给。” “明天静海寺会谈一并提出罢。”易知足说着看了一眼义律,道:“赎金......?” 听他提及赎金,璞鼎查沉声道:“我们希望易先生能够无偿的交还所有的战俘,这也是咱们罢战的一个条件。” 易知足脸色一沉,“那不用谈了,直接打。” 见他如此强硬,璞鼎查和义律交换了一个眼神,璞鼎查沉吟道:“易先生处处为大局着想,为何在战俘一事上斤斤计较,就不担心因小失大?再说了,上次易先生不是无偿的交还了战俘?” 吴淞一战,元奇的两支船队和八艘轻巡舰已经曝光,易知足也懒的兜圈子,径直说道:“我说过了,为了自保,元奇要组建一支舰队,而且元奇现在有这个能力,你们要么用银子,要么用战舰来赎回战俘,无偿交还,不可能!而且,我提醒二位一句,元奇手头的战俘,大清皇帝也无权决定。” 璞鼎查沉声道:“所有的战俘,易先生要几艘战舰?” 易知足一笑,道:“六千多战俘,用定海舰队交换。” 定海舰队有大小战舰二十艘,这根本就是狮子大开口,璞鼎查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道:“这不可能!” “别急着拒绝。”易知足道:“让你们主动用战舰交换战俘,这太为难二位了,不过,若是定海舰队的战舰被咱们缴获,二位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能交代的过去吧?” 默然半晌,璞鼎查才道:“这事后面再谈,义律的赎金,不论是战是和,在战后我们都保证交付。” “行。”易知足爽快的道,说实话,道光会不会同意修建铁路,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也不啰嗦,当即起身道:“那明日静海寺见。” 下山之后,易知足立即快马入城赶到总督府签押房,向林则徐禀报了这次见面的情形,仔细听完,林则徐便沉声吩咐道:“来人,马上请奕山、僧格林沁、杨芳到潇湘馆议事。”说完,他对易知足道:“知足先去潇湘馆歇息一下。” 易知足知道他有公务要处理,当即起身告退,前往潇湘馆,午后日头正毒,进的潇湘馆他熟门熟路的来到一个阴凉的水榭,打发走带路的长随就往凉亭长椅上一躺准备小憩一番,一早起来就不停的忙碌,他着实是有些累了,估摸着奕山三人赶来,少说也的大半个时辰。 不想刚迷迷糊糊合着眼,就听的一人笑道:“知足兄倒是会寻地方,这里可真阴凉。” 来人一口纯正的京片儿,不是肃顺是谁?易知足睁开眼觑了他一眼,翻身坐起,笑道:“雨亭兄怎的来了?” “百无无聊......。”肃顺笑道:“英军是怎么回事?怎的一直按兵不动?” 易知足笑道:“雨亭兄这是急不可耐,要上战场建功?” “这些日子可是闷坏了。”肃顺道:“城内戒严,百行凋敝,都憋着一股劲想上战场见识一下英军的战力.....,知足能不能透点消息,什么时候开战?” “估计半个月内无战事。”易知足道:“且安心在江宁呆着罢。” 半个月没战事?肃顺不由的皱了皱眉头,想了想,他才道:“那咱们能不能去白土山大营转悠一下?元奇团练名声在外,他们早就嚷嚷着想去看看了。” 道光这次打发来江宁的宗室子弟不少有十多个,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有什么不可以的,随时都可以去,不过,得跟二位钦差大人招呼一声。” “那是自然。”肃顺兴奋的道:“咱们明天就去。” “明天我可没时间,缓两天罢。” “不是没战事吗?” “明天要跟英夷会谈。”易知足道:“要不.....明天黄昏来也可以.....。”话没说完,一个长随便快步而来,躬身道:“易大人,诸位大人都来了.....。” 来的那么快?易知足连忙起身道:“黄昏来罢,我在军营设宴。”说着点了点头,快步而去,进的正房厅堂,才见的林则徐、奕山、僧格林沁、杨芳四人都已在座,见他进来,林则徐伸手示意有落座,随即接着道:“.......知足与英军统帅璞鼎查的两次见面情况方才已经说了,明日举行会谈,诸位有何看法?” 在座两位钦差,三位参赞军务,最渴盼打仗的当数僧格林沁,一听要和谈结束战事,他满肚子意见,当即便道:“这些个英军也忒不地道,见势不妙,就想谈判,我不赞成,咱们这半年的心血不能白费,一举歼灭了英军这支主力舰队,再谈判不迟。” “僧王这话不妥。”易知足连忙道:“真要歼灭了英军这支主力舰队,战争必定持续到明后年,甚至更长。” 僧格林沁道:“那怕什么?英军要打,咱们奉陪到底!” “打仗打的是钱粮。”林则徐道:“战争持续下去,元奇支撑不起,朝廷也支撑不起!” 听的这话,僧格林沁当即就不吭声了,河南黄河决堤,户部银库亏空,朝廷确实无法长久支撑江南战事,元奇为了江宁会战已经投下了几百万两,也不可能长期支撑,这是事实! 奕山、杨芳两人则是巴不得休战言和,就目前的战局来说,大清是略占赢面,而且还掌握着主动,再打下去,一旦江宁城破,可就难说了,况且打下去,未必就能保证稳赢,两人都乐得见好就收。 轻咳了一声,奕山才开口道:“这一仗打到目前为止,咱们基本上可以说是达到了进行江宁会战的目的,既重创了英军,打击了英军的气焰,也表明了咱们抗击英军的决心,这个时候和谈,对咱们有利。”微微一顿,他才试探着道:“不过,让英夷承建铁路,皇上会否同意?” “诸位,这场战争持续下去,光是军费开支,怕是就够修建这条铁路了。”易知足缓声道:“再说了,让英夷承建杭州至京师这条铁路,对于大清来说是一举两得,一则,英夷免费修建的上海至宝山铁路,可以作为英吉利对于大清的战争赔偿,再则,借助英吉利的技术和资金修建京杭铁路,对大清来说,则是实实在在的实惠。 至于皇上是否同意,咱们不试探一下,又如何能知?话说回来,这份合约,咱们是里子面子都有,四面光八面净,就算皇上不同意,也不会降罪,毕竟咱们这次是逼迫英夷低头服软。” 这句话算是说到几人心坎里了,不担一点风险,为什么不试一试?奕山、杨芳当即接连表态赞成,林则徐看了一眼僧格林沁,沉声道:“既是如此,明日就与英军在静海寺详议。”(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一章 江宁会战(三十一) 一驿过一驿,驿骑如星流。 自英军舰队溯江西侵,江宁至京师之间的驿站就随时处于高度的运转之中,隔三差五就有五百里加急,六百里加急,甚至是八百里加急,虽然江宁距离京师二千三百余里,但清英双方在静海寺草签的协议连四日时间都不到就送达了京师。 京师,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 近侍太监曹进喜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口,轻声禀报道:“禀皇上,潘世恩在外递牌子求见。” 正批阅奏折的道光顿住笔,随口吩咐道:“让他进来。”说完,他快速批阅完折子,这才搁下笔,用毛巾揩了揩手,端起茶盅浅呷了个凉茶,这段时间,江宁战事打的顺手,户部银库亏空案的追缴以及河南黄河大堤决口修堵工程进展都颇为顺利,唯一烦心的就是银子! 自户部银库亏空案爆发以来,江南用兵,河南堵堤,处处要钱,而且都是大额开支,国库那点家底已经抖落的一干二净,针对户部银库亏空一案的大规模罚赔追缴却见效甚微,他可谓是心急如焚。 近段时间,他已向内阁连发两道明谕:其一,除江苏浙江两省,其他各省八旗绿营官兵各项需用,一概从俭,甚至要俭而再俭,兵丁军饷如不能按数发给,将来一定照数补发。 其二,要求宗人府、户部、工部、内务府、三院、三山、太常寺、步军统领衙门、顺天府各堂官对所有大小工程及支领款项,可裁即裁,能省就省。 潘世恩进来见礼后,便躬身呈上一份折子,道:“皇上,钦差大臣林则徐、奕山、参赞僧格林沁、杨芳、易知足等与英夷全权使臣璞鼎查、义律在江宁静海寺和谈,草签了一份合约.....。” 江宁的情况道光极为关注,接过折子便低头细看,《江宁条约》一,偿还积年商欠总计三百万元(实则是赔偿烟价)。二,循葡萄牙租借澳门例,作为英商居住之地。三,增开厦门、宁波、上海为通商口岸。 四,在通商口岸,外人有居留行动自由,有携带家眷自由,生命安全理应受到妥善保护,私人财产神圣不可侵犯。 五,外人在通商口岸有宗教信仰自由,允许在口岸修建教堂和传教自由。 六,清国须公开公布明确的海关税则。 七,两国官员平等,英国可派领事来华,长期驻留通商口岸。 八,外人在口岸可以开办银行,工厂,兴办学校,开办报馆。 九,在通商口岸设立涉外法庭,专门审理涉外案件。 这一份《江宁条约》与去年签订的《澳门条约》基本没什么区别,只是取消了军费赔款,香港则是从割让变成了租借,而且点明是循澳门例。至于烟价赔偿则是换了个名目而已。 不过,这个不大的变更却是很合道光的心意,至少没有割地赔款那么刺眼的字眼,而且他也无须担心死后没有立功德碑的资格,要知道,历代大清皇帝,但凡是丢失疆土的,是没有资格立功德碑的,但是租借就不同了,更何况还是循葡萄牙租借澳门的例子。 看完《江宁条约》,道光才发现后面居然还有两条附约,一,作为战争赔偿,英吉利无偿为清国修建一条上海至宝山的铁路。二,由英吉利负责承建上海至江宁以及杭州至京师这两条铁路。 看完这两条附约,道光的脸色登时有些难看,朝廷什么时候决定要修建上海至江宁以及杭州至京师这两条铁路了?江宁的官员这是在借休战的由头逼迫朝廷修建这两条铁路! 听的道光半晌没有动静,跪在地上的潘世恩大着胆子偷瞥了一眼,见道光脸色有些阴晴不定,他连忙轻声道:“林则徐还给微臣写了封私信,说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不得已的苦衷?道光看了他一眼,道:“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回皇上。”潘世恩轻声道:“英酋璞鼎查、义律如今是骑虎难下,若是不能承建铁路,则势必要求战争赔款,割让香港,否则无法向英吉利女王交差,只能将战争进行到底。英军舰队如今在江宁尚且有二十五艘战舰,水陆兵丁一万二千余人,并非无一战之力。” 默然半晌,道光才道:“传载铨、穆章阿、敬徵、祁隽藻、裕诚、许乃普觐见。” 不多时,宗人府宗令,定郡王载铨,大学士兼首席军机大臣穆彰阿、大学士兼户部尚书敬徵,军机大臣兼户部尚书祁隽藻,兵部满汉尚书裕诚、许乃普就鱼贯而入。 待的众人见礼,道光看了穆章阿一眼,拿起折子道:“这是江宁八百里加急才送来的急报,穆章阿,你来念。” 听的这话,穆章阿心里一喜,自户部银库亏空案爆发以来,他就倒霉透顶,定郡王载铨自请削掉王爵,他也没能幸免,被道光革去军机大臣一职,其后,道光怕牵扯太广,以‘惟事阅多年,官非一任。’的借口着他革职留任,但圣眷却淡了不少,近段时间一直没给他什么好脸色。 此时当着一众大臣的面,道光突然着他来念这份来自江宁的急报,这明显是一个奠定他地位的信号,他岂能不喜,当即连忙起身接过折子,朗声念了起来。 待的穆章阿念完这份《江宁条约》一众大臣登时都心知肚明,明白道光召他们觐见的目的是商议这份条约,而重点则是修建铁路的那条附约,不过,事关重大,谁也不敢轻易开口。 见的一众大臣都默然不语,道光缓缓开口道:“去年琦善在广州与英夷签订的那份《澳门条约》都还记的吧?英夷撕毁了《澳门条约》,如今又草签了这份《江宁条约》,诸位是何看法?” 见的载铨、穆章阿、潘世恩三大领军人物都不吭声,机大臣兼户部尚书祁隽藻率先开口道:“如今国库空虚,难以为继,微臣窃以为,江宁战局,当以和谈为上,英军虽入囚笼,但战力犹存,须防出现鱼死网破之局面。” 国库空虚,江南战局和河南黄河大堤的修堵都需大额的投入,户部已是不堪重负,大学士兼户部满尚书敬徵也希望能够今早结束江南战事,节省开支,闻言紧接着道:“户部银库储备白银不足百五十万两,黄河大堤又不能半途而废,朝廷实无力支撑江南战事,奴才恳祈皇上,尽早结束江南战事,否则再遭遇其他变故,朝廷将无力应对。” 兵部满尚书裕诚却沉声道:“江南八旗绿营在长江已精心部署了半年,如今英军舰队虽则抵达江宁,却是兵力大损,当一鼓作气,全歼英军,以扬我大清国威!” 定郡王载铨却是知道道光是倾向于修建杭州至京师的铁路的,身在江宁的奕山也给他来信详细的述说了江宁的情况,见裕诚说的不对,他连忙开口道:“英军舰队船坚炮利,长江之上并无可以抗衡之水师战船,且英军水陆兵力尚有一万之众,若是继续开战,江宁可能毁于战火,就算最终能够全歼英军舰队,伤亡也必然极大,损失也是难以承受。 从目前战局来看,大清还略占赢面,此时和谈,利于大清,从双方草签的这份《江宁条约》来看,英方也明显让步。 再则,修建杭州至京师的铁路,有利于漕运,能极大的缓解对运河的依赖,且有利于朝廷对江南的掌控,也利于朝廷缩减每年对河工的巨大开支,由英吉利承建,对于大清而言,明显是利大于弊!” 见载铨极力赞成,穆章阿心里暗觉诧异,这家伙以前不是反对修建铁路的?怎的突然转变了态度?是揣摩准了道光的心意?还是借着机会向汉臣示好,以联合汉臣来打压他?户部银库亏空案,这家伙可是联合汉臣对他落井下石! 略微琢磨,他才开口道:“英夷居心叵测,对我大清图谋非小,若是任由英夷修建杭州至京师这条铁路,英夷必然对铁路沿线各地情况了如指掌,日后如何防范英夷大举进犯?尤为严重的是,一旦铁路建成,江宁至京师只须短短三四日,如何防范?此举实乃置京师于险境,恳祈皇上慎思。” 对于沿大运河一线修建铁路,道光是颇为心动的,毕竟这条铁路一旦建成能够极大的缓解朝廷的财政压力,不过听的穆章阿这话,他不由的有些犹豫起来,确实,若是让英吉利修建这条铁路,弊端太大。 见道光没吭声,潘世恩缓缓开口道:“英夷所依仗者,是船坚炮利之海军,非是陆军,吴淞、镇江两役,英军被元奇团练打的损兵折将,毫无还手之力,足见英夷并不擅长陆战。” “镇江一役,八旗绿营一万六千人防守镇江,被英军半日攻占,折损过半,岂能说英军不擅长陆战?”穆章阿沉声道:“元奇团练擅于陆战,但元奇团练非朝廷经制之师!也不为朝廷所掌控!” 这话可就有些诛心了,潘世恩连忙道:“朝廷从来就不曾掌控地方团练,而且朝廷要将元奇团练纳入经制,也非是难事!” “说的轻巧!”穆章阿不屑的道:“元奇团练纳入经制?且不说元奇团练一年的武器弹药开销上百万两白银,仅是元奇团练的饷银就是八旗绿营的两三倍,朝廷如何平衡?” 涉及到八旗绿营的兵制,潘世恩还真不敢随意表态,身为宗室的载铨却是不怕,直言不讳的道:“与英夷一战,八旗绿营种种弊端暴露无遗,难不成还继续一年花费上千万的白银养着那些没用的废物?兵在精不在多!朝廷应该训练精兵!” 与英吉利这一场战争,八旗绿营几乎是打一仗输一仗,而元奇团练却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两场大捷,战果辉煌,自身的伤亡却是微乎其微,对这种现象,道光的心里触动确实相当大,不过,元奇团练那样的精兵,朝廷也真是养不起,就算朝廷一年能够拿出一千五百万两银子,又能养几万元奇团练那样的精兵?十万怕是顶了大天了,可相对******辽阔的疆域十万兵力能济什么事? 这事得从长计议,眼见的穆章阿还要开口驳斥,他缓声道:“兵制之事稍后再议,江宁如今急等着朕的回复......。” “皇帝。”穆章阿轻轻叩首道:“朝廷目前并无修建上海至江宁和杭州至京师这两条铁路的计划,英夷是如何得知,并且提出要承建这两条铁路的?很显然,是易知足在怂恿英夷! 易知足一直倡议鼓动修建铁路,如今借两国开战之机,公然怂恿英夷,其心可诛,恳祈皇上严旨斥责!” 道光瞳孔微微缩了缩,这一层他早就想到了,心里对易知足也是极为不满,虽然他心里本就倾向于修建这条铁路,但易知足怂恿英夷来逼迫朝廷修建这条铁路,却是他无法容忍的! 潘世恩心里一沉,别看穆章阿只是建议道光严旨斥责,但这话等于是在道光心里埋下了一根刺,应景的时候,这绝对就是一项大罪!如今王鼎不在,他不得不出面维护,略微沉吟,他便道:“提出让英夷承建铁路,江宁一众大员也应该是出于无奈,非如此,英夷不会放弃割地赔款的条件,为保江宁不被毁于战火,为免战争持续下去,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听的这话,一直没有开口的兵部汉尚书裕诚许乃普沉声道:“皇上,江宁不宜再战,英军虽是有意和谈,但英军是身险重围,一旦开战,必然破釜沉舟。而江宁之八旗绿营和元奇团练同样也是无心再战,一旦开战,不堪设想。” 道光看了他一眼,没有吭声,江宁这一战,他也不想再打下去,不论是元奇还是朝廷都没雄厚的财力支撑这场战争继续打下去,他很清楚,继续打下去,变数很大,一旦英军不肯罢休,这个后果大清承受不起,但是,让英吉利承建杭州至京师的这条铁路,他心里很是抵触!(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二章 江宁会战(三十二) 江宁,秦淮河。 一艘装饰华丽的画舫缓缓的在河中游弋,船中隐隐传出丝竹声,自英军舰队驻泊下关以来,城西一带士绅商贾百姓就被尽数迁移,秦淮河一带亦是人去楼空,原本繁华的秦淮河自然冷清下来,宽阔的河面上就这一艘画舫,分外显眼。 宽大的船舱里,肃顺等一众宗室子弟安安静静的品着美酒,听着歌妓低吟浅唱,一个个乐在其中,易知足对此却是提不起兴趣,听的两首曲子便径直上了二楼观赏秦淮河两岸景色。 不多会,肃顺就跟了上来,轻声道:“有心事?” 掏了支雪茄缓缓点上,易知足才道:“没事,没那份雅好,上来静静。” 肃顺笑了笑,道:“与英夷草签的合约送去京师已经十天了罢?我可是一天天扳着指头数着的。” “雨亭兄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易知足缓缓的吐出一股烟雾,他确实有些担心,已经十天了,还不见有旨意下来,看来道光对于让英吉利承建京杭铁路一事有些拿捏不定,他不知道,如果道光反对,会是什么光景? 肃顺轻声道:“迟迟没有旨意下来,知足兄怕是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话未落音,就见的岸边有人在招手呼唤,易知足转身看了一眼,认的是总督府的人,心里不由一喜,应该是京师有消息了,当即快步下楼,边走边道:“你们且乐着,我去总督府看看。” 画舫靠岸,易知足跳上岸,劈头问道:“可是林部堂相召?” “是。”那长随躬身道:“部堂大人遣小的前来请易大人。” 匆匆赶到总督府,进的签押房,一见林则徐,易知足顾不上见礼就问道:“京师有消息了?” 林则徐看了他一眼,搁笔起身,一边伸手让座,一边道:“是有消息,但不是旨意。”落座后,他才接着道:“潘中堂来信,穆章阿极力反对,皇上犹豫不定,情况颇为复杂......。” 易知足追问道:“复杂?” 林则徐神情凝重的点了点头,道:“修建铁路本就争议颇多,由英吉利承建,更是牵扯颇广,再加上穆章阿指责知足怂恿英夷,以英夷要挟朝廷修建京杭铁路,居心叵测......。” “居心叵测?”易知足哂笑道:“元奇既出谋划策,又出钱出兵,竟落得个居心叵测?” 听他语气怨忿,林则徐勉强笑道:“支持的人还是不少,定郡王载铨,大学士兼户部尚书敬徵,军机大臣兼户部尚书祁隽藻,兵部尚书许乃普都是赞成的,皇上也是一代明君,且再稍候两日罢,修建京杭铁路毕竟不是小事。” 从总督府出来,易知足也没心思回秦淮河,径直出城返回白土山大营,才进中军大帐,扮做亲卫的金英就迎了上来,道:“那个璞鼎查想见少爷。” 看来璞鼎查也是沉不住气了,易知足略微沉吟了片刻,才道:“回信,让他们再等两天。” 两天时间一晃而过,依旧没有旨意下来,江宁城内外的的局势也随之紧张起来,清英双方都开始整军备战,一副山雨欲来之势,双方都清楚,若是道光拒绝,双方就失去了和谈的可能,唯有兵戎相见。 白土山山顶凉亭,易知足、璞鼎查、义律三人再次私下会面,一见面,璞鼎查便道:“我军在江宁已经等待了半个月,易先生应该很清楚,长江很快就会迎来枯水期......。” 易知足当然清楚璞鼎查心里急,也知道时间不等人,英军舰队必然会在枯水期一个月之前就会采取行动,略微斟酌,他才道:“由英吉利承建京杭这条一千多公里长的铁路不是小事,这涉及到上亿两白银,哪里轻易就能做出决定。 据我收到的消息,我国皇帝陛下和朝中大臣对此争论不休,我想,咱们应该再加一条条款。” 璞鼎查警惕的道:“什么条款?” 易知足看向义律,道:“阁下应该不会忘了这场战争的起因了吧?” 这场战争因为什么而起?因为清国严禁鸦.片!因为虎门销毁数万箱鸦.片!义律迟疑着道:“易先生的意思是禁烟?” “不错。”易知足道:“我希望合约里增加一条,以贵国女王陛下的名义宣布鸦.片贸易为非法,严令禁止英吉利商人向大清运输鸦.片!” 鸦.片贸易的利润有多大,璞鼎查、义律都一清二楚,听的这话,两人都有些犹豫,见两人不吭声,易知足缓声道:“两国既是平等商贸,贵国商人就必须遵守大清的律法,大清明令禁止鸦.片贸易,增加这一条,不过是顺理成章之事,二位不会觉的为难吧?” 略微沉吟,璞鼎查才道:“易先生应该清楚,不论是在欧洲各国还是在美利坚,鸦.片贸易从来都是一项合法的贸易。”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是一项不道德和罪恶的贸易,甚至可以说是比奴隶贸易更为罪恶的贸易!”易知足沉声道:“贵国女王陛下和政.府如果能够大力配合禁烟,我相信这能够极大的促进两国的正常商贸!也能促使我国皇帝陛下支持英吉利修建京杭铁路!” 义律与璞鼎查交换了个眼色,其实两人都心知肚明,虽然鸦.片税收在英国的财政收入中占有非常高的比重,但女王和政.府对鸦片贸易这件事一直都比较避讳,从来不明目张胆的支持,而且国内反对鸦.片贸易的呼声也从来没有断绝过。 “尊敬的外相巴麦尊大人在给我的训令中,有明确的指示。”义律缓声道:“女王陛下政.府绝不怀疑清国政.府有权禁止鸦.片输入,并且有权查获和没收那些外国人或清国臣民不顾适当制订的禁令而输入清国领土内的任何鸦.片。” “可以,我同意加上这一条。”璞鼎查颌首道,其实巴麦尊在给他训令中也再次重申,“女王陛下政.府对于清国禁止鸦片不提出任何要求,因为他们没有权利这样做。清国政府完全有权禁止鸦.片,凡事从事一项违禁品贸易的英国臣民必须承担相应的后果。 略微一顿,他接着道:“易先生能保证咱们增加这一条条款之后,贵国皇帝陛下会同意由我国来承建京杭铁路?” “不能。”易知足摇头道。 见他答的如此干脆,璞鼎查、义律都是一楞,旋即,璞鼎查沉声道:“五天,再等五天,如果还不能得到明确的答复,我军将采取行动!” “五天不行,至少得十天。”易知足道:“大军开拔需要两天时间,快递往返需要八天时间。” 大军开拔?开拔到哪里去?璞鼎查狐疑的道:“易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仅增加这条条款是不够的。”易知足道:“元奇团练得配合一下,我准备将元奇五千团练调到江阴。” 璞鼎查一楞,随即反应过来,连忙站起身伸出手,满面笑容的道:“非常感谢!” 两江总督府,签押房。 “将元奇五千团练调往江阴?”林则徐失声道:“江宁怎么办?” “江宁不会有危险。”易知足老神在在的道。 “不行!”林则徐不假思索的道:“不能拿江宁冒险,本部堂赌不起!”他确实不敢赌,英军不敢攻打江宁,忌惮的便是元奇五千团练,一旦元奇团练撤往江阴,英军随时可以攻打江宁,就凭江宁那三万八旗绿营?英军怕是一天就能攻陷江宁,将三万八旗绿营打的落花流水,镇江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他可不想江宁也被英军夷为平地! 易知足好整以暇的掏出一支雪茄点上,不急不缓的道:“皇上既没有同意,也没斥责,可见心里十分犹豫,元奇团练撤往江阴,就能迫使皇上做出决定! 璞鼎查、义律对于京杭铁路可谓是势在必得,否则也不会同意再增加一条公开宣布鸦.片贸易为非法的条款,十天之内,英军绝对不会攻击江宁。” 林则徐也冷静下来,暗忖这小子胆大包天,一旦道光得知元奇团练撤离江宁,必然会同意《江宁条约》,否则,江宁必失,不过,如此一来,易知足和元奇,怕是就会大难临头,默然半晌,他才道:“知足就不怕皇上降罪?” 易知足嘴角一翘,“皇上可不象是昏君。” 略微沉吟,林则徐才对外吩咐道:“来人,有请奕山、僧格林沁、杨芳前来商议。” 奕山、僧格林沁、杨芳三人匆匆赶来,听的易知足的计划,三人都是目瞪口呆,一个个象看怪物似的看着易知足,这明摆着是逼迫道光接受英吉利承建京杭铁路,这胆子也太肥了!回过神来,僧格林沁连忙道:“不妥,这事风险太大!” 奕山附和着道:“风险不是一般的大!甚至可能会牵连到元奇,知足须的谨慎!” 杨芳看了看林则徐,又看了看易知足,迟疑着道:“要不,由老夫率领元奇团练前往江阴,老夫好歹还有个一等果勇侯的爵位,大不了削掉。” 易知足冲着三人拱了拱手,笑道:“元奇团练撤离江宁,在下是怎么也逃不掉罪责的,侯爷就别卷进来了。”顿了顿,他接着道:“若是朝廷拒绝英吉利承建京杭铁路,江宁一战,必无幸免,即便能重创英军舰队,咱们也赢不了这场战争,甚至可能激怒英军,进一步扩大战争规模,真要如此,那咱们可就是大清的罪人! 这一场战争,最好的结局,就是咱们见好就收,当前,与英军和谈无疑最为符合大清的利益,而破解当前僵局的唯一办法,就是元奇团练撤离江宁。 如此做,风险是大,但咱们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战局失去掌控,长江枯水期将至,英军耽搁不起,只能铤而走险,以此催促朝廷早做决定。” 安静了一阵,奕山才道:“知足在建言江宁会战,部署江宁会战之时,就已经做好了见好就收的准备?” “这是最好的结局。”易知足含笑道:“虽然我也很想全歼英军舰队,在英方提出和谈时,心里也曾犹豫,毕竟部署这一战花费了不少的心血和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但从长远考虑,咱们必须见好就收,因为现在咱们不是英军的对手!” 次日一早,元奇五千团练拔营起寨离开江宁,赶赴镇江,江宁北城仪凤门谯楼上,林则徐、奕山、僧格林沁、杨芳望着队列整齐渐行渐远的队伍,都说不出话来,一众宗室子弟和江宁城阖城大小文武官员闻讯之后纷纷赶到北城城墙上观望,一个个脸上都惊疑不定,不知道元奇团练为何会突然离开。 燕子矶,英军大营,璞鼎查、义律、巴加、郭富等几个高级军官也是一路目送元奇团练远去,放下手中的望远镜,郭富闷声道:“他们真会去江阴?” “郭富将军不会是想乘机攻打江宁吧?”义律道:“没那个必要。” 璞鼎查微微点了点头,道:“最明智的选择,是结束这场没有必要的战争!” 元奇团练的队伍中,骑在马上的冯仁轩远远的望了一眼英军大营,催马跟上易知足,闷声道:“大掌柜,咱们真去江阴?万一英军攻打江宁怎么办?” 尹有才笑道:“冯团长是遗憾没有机会与英军打上一仗吧?” 听的这话,冯仁轩一脸的郁闷,河南大营都打了几仗了,他们花地大营却是一仗也没赶上,这次好不容易千里迢迢的调来江宁,原本以为能够好好的打一仗,不料两军对峙了那么多天,楞是没打起来不说,竟然无端端的转移去江阴,眼见唾手可得的战功没了,他心里别提多郁闷了! 易知足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先去镇江,镇江到江宁不过百五十里,急行军一日夜就能赶到江宁,就算英军攻打江宁,城内还有三万八旗绿营,坚守一日夜是没有问题的,不用担心江宁的安危。”(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三章 江宁会战(三十三) 京师,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 道光揉了揉隐隐有些胀痛的太阳穴,看着御案两头一摞摞尺多高的折子长叹了一声,英夷承建京杭铁路一事,事关重大,且牵扯太广,他委实难以权衡利弊,难做决断,发动朝议,朝中大员也是各执一词,争论不休,实是令他头痛不已。 大清开海以来,不论是四口通商还是广州一口通商,都对外商有着诸多的严格限制,这才使得开海百余年来都相安无事,一旦允准英夷承建京杭铁路,英夷必然大量涌入江浙、河南、直隶,这对大清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等各个方面都会造成极大的冲击,天下只怕从此不得安宁。 但若是不允,这场战争就极有可能会持续下去,而且还有可能继续扩大规模,英吉利既是海上霸主又是欧洲霸主,远征大清损兵折将,惨败而归,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以大清如今的窘迫境况,如何能维持一场大规模的持久战?更何况战场是在江南,那可是大清的财赋重地,若是被战火荼毒,没个三五年时间根本就恢复不过来。 如今看来,江宁会战,不仅对英夷来说是个陷阱,对大清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个陷阱!道光在心里暗叹了一声,心里隐隐有些后悔,当初若是重兵驻防吴淞,阻拦英夷舰队溯江西进,也不会落到眼下进退两难的局面! 他心里正自患得患失,近侍总管太监曹进喜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躬身禀报道:“皇上,载铨、潘世恩、穆章阿在外递牌子求见。” 他将穆章阿的名字排在最后不是没有道理的,原本身为首席军机大臣的穆章阿因为户部银库亏空一案已被革职留任,虽然威望犹在,势力依旧,但却没了一应耀眼的头衔,在正式场合,排名自然靠后。 闻报载铨、军机大臣潘世恩、穆章阿三人一同求见,道光估摸着是江宁有了动静,当即淡淡的吩咐道:“让他们进来。” 载铨、潘世恩、穆章阿三人进门见礼后,依次在道光跟前的白毡毯前跪下,潘世恩双手呈上一份折子道:“皇上,江宁急报,元奇五千团练擅自撤离江宁,前往江阴。” 元奇五千团练擅自撤离江宁?道光心里一紧,连忙接过折子翻看,折子是林则徐、奕山、僧格林沁、杨芳四人联名上奏的,内容很简单,就两点,一,易知足率领元奇五千团练擅自撤离江宁。二,英夷同意增加一条条款,以英吉利女王的名义公开宣布鸦.片贸易为非法,严令禁止英吉利商人向大清运输贩卖鸦.片。 放下折子,道光一张脸阴沉的能滴出水来,声音低沉的道:“怎么回事?” 江南一战,朝野瞩目,举国关注,身为朝中三大派系的首领——载铨、潘世恩、穆章阿三人对江宁的情况,可说是事无巨细都了如指掌,听的道光发问,三人都有些恐惧齐齐伏在地上不敢贸然开口,三人都心知肚明,这事已经触及到道光的底线,往轻了说,易知足此举是催促敦促朝廷尽快回复,往重了说,易知足这是要挟逼迫朝廷接受《江宁条约》,说白了,就是要挟逼迫道光! 林则徐四人在折子上点明易知足是擅自,就是不敢沾边,把他们四人摘出来,若是说明是五人商议之后的决定,后果会更严重,江宁高层可能集体换人,更会刺激道光,导致整个局面完全失控。 不过,道光既然开口问了,不答是不行的,见的载铨、穆章阿都不开口,暂领军机处的潘世恩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回皇上,长江枯水期将至,英夷拖不起!” 长江枯水期,道光自然清楚,正因为清楚的知道这点,他才不着急决断,他们拖得起,英军拖不起,拖一拖不定能够压榨出更多的好处,就算是能让英夷放弃几条不重要的条款也是好的,冷冷的扫了三人一眼,他沉声道:“易知足是擅自?” 潘世恩紧张的额头滴汗,轻轻磕头道:“回皇上,易知足不听劝阻,一意孤行。” 见他一句话就将林则徐四人摘了出来,载铨不由的暗松了口气,奕山、僧格林沁可都是他的人,他还真是担心被牵连进去,这事可不是小事。 江宁二钦差三参赞都不是穆章阿的人,他自然无所顾忌,当即叩首道:“易知足恣意妄为,辜恩负主,林则徐、奕山,驭下无方,实属无能,恳请皇上下旨责罚。” 道光瞥了他一眼,没吭声,江宁一战关乎国运,他可不想掺杂进党争,而且,目前这情况,临阵换将也是大忌! 见道光不吭声,穆章阿不死心,沉声道:“易知足身为参赞军务大臣,不尊号令,擅自率领元奇团练撤离江宁,乃是要挟朝廷,逼迫朝廷接受《江宁条约》,实乃丧心病狂,此举与勾结英夷......。” “皇上。”潘世恩不等他说完就接过他话头道:“易知足为了元奇私利,置朝廷利益于不顾,私下勾结英夷,擅自撤军,与汉奸无异,论罪当诛,微臣恳请皇上将其锁拿进京,革职问罪!” 听的潘世恩这话,穆章阿既是意外又是郁闷,自己的话居然被对方抢先说出来了,载铨心里也是一跳,这潘世恩是怎么回事?居然要置易知足于死地!就算是要将林则徐四人摘出来,也不用如此落井下石!一转念,他就反应过来,对方这是以退为进。 将易知足锁拿进京,江宁的和谈必然会陷入僵局,一个不好还可能逼反元奇团练,江南的局势必然陷入一片混乱,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过,这倒是一个卖人情的大好机会,他反应极快,连忙道:“皇上,江宁会战乃易知足首倡,元奇为这一战也是倾尽财力协助,吴淞、镇江两役,元奇团练更是击毙俘虏英夷近万,若说易知足是汉奸,岂非寒尽天下人心?” 道光听的一阵心烦,对于易知足的大胆和果决,他是恼怒,但要说惩处易知足,他还真没想过,如今江宁的局势,能够离的了易知足离的了元奇团练?根本不可能,就算是要算账,也只能是秋后算账,当前不行,他还不想被人骂成是昏君! “够了!”轻声呵斥了一句,他放缓了语气道:“当务之急,是必须做出决断!江宁之战,不宜拖而不决!” 听的这话,载铨、潘世恩、穆章阿三人顿时就紧张起来,《江宁条约》实则只局限于通商口岸,他们并不是很在意,但英吉利承建京杭铁路就不是小事了,一则工程大,跨越地域广,耗费银钱巨额,意义和影响更是非同小可,而且花费的时间也长可能要数年或者是十年数年之久,对于朝中三大派系的盛衰都有着长远的影响。 三大派系中,穆章阿是满官派系首领,也是坚决反对的一派,载铨则是皇族宗室派系的首领,他本身也是因循守旧,极力反对修建铁路的,揣摩到道光倾向于修建铁路改善当前的财政窘困局面之后,他才一反之前的态度,积极支持。 潘世恩作为汉官派系的首领,不论心里是否赞成修建铁路,他都没有选择的余地,必须坚定的支持,尽快结束这场战争,否则王鼎、林则徐、刘韵珂等一帮主战派汉官都会陷入险境。 缓缓扫了三人一眼,道光面无表情的道:“传旨,允准《江宁条约》及附约,着林则徐、奕山、易知足尽快与英夷谈妥相关细则。”说完,他顿觉轻松不少,这大半个月来,这事一直压抑在他心头,终于做出了决断,他仿佛是掀开了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 “皇上圣明。”载铨、潘世恩连忙躬身道,两人心头都是一阵轻快。 穆章阿却是霜打的茄子一般焉了,他心有不甘,重重的磕了一个头,道:“皇上——。” “不必再说。”道光沉声道:“两害相权取其轻,国库空虚,朝廷目前无法支撑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也不能容忍江南毁于战火,朕不敢冒这个风险。” 听他如此说,穆章阿心知无望,不敢绕舌,叩首道:“奴才遵旨。” 扫了三人一眼,道光暗叹了一声,纠结了大半个月,他终究还是不敢强硬,八旗绿营完全不堪一用,他纵然不甘心也是有心无力,略微沉吟,他才道:“既与英夷和谈,也就意味着战事结束,元奇团练当如何安排?” 听的这话,潘世恩心里一沉,道光这是要发泄对元奇团练的不满?想想也是,元奇团练战力强横,远胜于八旗绿营,规模更高达一万以上,掌握在胆大妄为的易知足手中,别说是道光,就是他也有种坐卧不宁的感觉。 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循团练例,战事结束,应当解散。” “不可。”穆章阿沉声道:“元奇团练非一般地方士绅商贾组建的团练可比,元奇团练的团勇皆是元奇职员,大小头目都享有元奇身股,即便是解散,元奇一句话就能聚集成军,元奇不仅财力雄厚,且能从外商手中大量购买火炮火枪,若是循例解散,恐后患无穷。” 载铨瞥了他一眼,道:“元奇团练战力强横,就此解散,也未免可惜,但若纳入朝廷经制,朝廷又无力供养......。” 对于元奇团练,道光更头痛,原本是打算借英夷之手削弱元奇团练的实力,不想元奇团练战力如此强横,吴淞、镇江两役,击毙俘虏英军数千人,元奇团练的损失却是微乎其微,如今战事一结束在即,若是不能妥善解决元奇团练,他必然是寝食难安。 如何妥善解决元奇团练?道光对此却是一筹莫展,纳入朝廷经制之师,养不起不说,还有可能引发八旗绿营的不满,解散,他也考虑过,根本不行,对于元奇团练来说,解散不解散,没什么区别, 安静了一阵,潘世恩开口道:“元奇团练之前定海大捷,不少团勇都保举了官身,这次吴淞、镇江两场大捷,保举官身的必然更多,微臣窃以为,将他们纳入绿营,授以实职,安插到各省,尤其是西北边疆,既增强西北实力,也一举解散了元奇团练。” “法子是不错,一举两得。”载铨斟酌着道:“但任职西北,形同流放,怕是没多少人愿意接受。” “不必太直接。”潘世恩语气轻松的道:“可先任职在周边繁华富庶之地,半年一年后再调任。” 道光闷声道:“元奇团练一万余人,有官身的毕竟是少数,一般团勇,如何安排?” 默然半晌,穆章阿才道:“如欲有效防止拥兵自重,莫过于将不知兵、兵不知将。不解散元奇团练,将立战功有官身的授予实职分派各省,另调派各级武官统领元奇团练,可行?” 载铨哂笑道:“各地调来的绿营武官能统领元奇团练?元奇团练的饷银是元奇发放,绿营武官如何统领?元奇团练的训练采用西式训练,绿营武官一窍不通,如何统管?” 穆章阿闷声道:“朝廷的目的是削弱元奇团练的实力,能不能统管,让元奇头痛去,让元奇团练一团糟,不正遂了朝廷的意?” 道光很是无语的看了三人一眼,沉声道:“此番英夷进犯,全仗元奇团练,方有如今之局面,如此不择手段削弱元奇团练,若是与西洋再起战事,朕指靠谁来抵御?”略微一顿,他沉声道:“朕是担心元奇团练为患,但更希望元奇团练为朝廷所用,而不是毁了它!” 听的这话,载铨、潘世恩、穆章阿不由的面面相觑,半晌,潘世恩才道:“此番增开厦门、宁波、上海为通商口岸,再加上原有的广州,等若是四口通商,元奇团练不过一万余人,令其分驻四个通商口岸,如此,兵力分散,难以为患。” 听的这话,道光脸色才缓和了一些,这倒是个法子,一个通商口岸就算三千人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不过,元奇有船队,能够快速调动兵力,终究是令人放心不下。(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四章 见道光沉吟不语,载铨心里暗喜,当即顺着潘世恩的思路缓声道:“广州、厦门、宁波、上海,分属四省,相距遥远。经此一战元奇团练不仅打出了我大清的声威,也打出了元奇的名头,由元奇团练驻守四处通商口岸,西洋各国必然不敢再生窥觑之心。再则,四处口岸驻扎之绿营亦可大幅削减甚至是裁撤......。” 听到这里,道光确实有些心动了,与英吉利的这场战争,他清楚的认识到八旗绿营已不堪一用,将八旗绿营打的落花流水的英吉利对此认识的怕是更为清楚,正是意识到这一点,他才不希望解散元奇团练也不愿意削弱元奇团练的实力,毫无疑问,让元奇团练驻守通商口岸确实是个不错的办法。 穆章阿却提醒道:“元奇团练有规模不小的海船队,而且还有八艘西洋战舰,即便将元奇团练分驻四个通商口岸,元奇也有能力快速调动集中兵力。” 潘世恩迟疑着道:“元奇只有三艘护航的西洋战舰。” 冷哼了一声,穆章阿道:“据吴淞镇总兵周世荣禀报,吴淞口八艘西洋战舰上的船员水手兵丁绝大多少都是汉人。” 载铨、潘世恩两人都不敢再接这话头,元奇团练虽说有上万人的规模,但毕竟还是经过朝廷和地方官府的同意组建的,而元奇的几艘战舰则完全是私自购买偷偷训练的,说句不好听的,这是组建私军! 元奇若只三艘战舰,还能转圜一下,毕竟元奇船队规模大,海面上也不太平,用于船队护航也能蒙混的过去,若是拥有八艘西洋战舰,那就是铁定的组建私军! 潘世恩偷瞥了一眼道光,见他神态平静,犹豫了下才大着胆子道:“元奇自垄断广东一省钱业以来,便大力捐输,加强虎门海防,与英吉利爆发战争之后,更是竭尽所能协助朝廷抗击英夷,而且,元奇分号遍及广东和江浙,名下一众大小股东尽皆地方士绅商贾,元奇团练更有众多士子.......。” 道光微微点了点头,潘世恩这话并非是无的放矢,这是提醒他这种状态下的元奇不会造反,也不会为祸地方,这话,两广总督邓廷桢上奏过,林则徐也上奏过,但元奇团练在这场战争中所展现出来的战力,令他忌惮不已。 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如今的元奇团练怕是比当年的女真还要更为恐怖,也正是出于这种担忧,他才不得不防,略微沉吟,他才道:“槐庭,你即刻修书一封给易知足,着他将元奇船队、战舰以及元奇在琼州府、安南、吕宋、暹罗的贸易等情况详细禀报。” “微臣遵旨。”潘世恩连忙应道,心头一阵轻松,道光既是着他以私信相问,那就是无意追究这事了。 “跪安吧。”道光轻声道,待的三人快退出,他忽然又道:“穆章阿留下。” 听的着他六下,穆章阿心里一喜,连忙折了回来,重新跪下,道光沉吟了片刻才道:“一直以来,大清的防御重心都在西北,但如今的防御重心应该转移到东南,尤其是海疆上来,朕打算组建海军!” 乍一听这话有些无头无脑,但穆章阿反应极快,随即试探着道:“皇上是打算利用元奇组建海军?” 道光微微点了点头,随即轻叹道:“一艘战舰就是数十万两白银,不利用元奇,朝廷哪有如此多银子?”顿了顿,他接着道:“元奇在这一战中功绩不小,私购战舰之事,不宜过分追究,再则,元奇在广州修建造船厂,又私购战舰,训练团勇,以朕观之,元奇意欲私下组建舰队,朕琢磨着,与其让元奇偷偷摸摸组建舰队,还不如光明正大的着元奇组建舰队训练海军。” 穆章阿心里暗自佩服,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不过,这明摆着是个坑,易知足会往里跳吗?略微沉吟,他才道:“如今旗民生计艰难,既是名正言顺的组建海军,不如从旗民中招募。” “朕亦有此意。”道光颌首道:“国库空虚,朝廷拿不出银子筹建海军,只能出人。这事,你上个折子。” 一听这话,穆章阿立时反应过来,道光这是玩平衡,载铨、潘世恩支持修建铁路,他出头支持筹建海军,满官一系就不至于遭受太大的打压,他连忙叩首道:“奴才遵旨。” 道光允准《江宁条约》及附约的谕旨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传到江宁后,不仅林则徐、奕山、僧格林沁、杨芳、德珠布等人浑身轻松,英方的璞鼎查、义律等也是长松了一口气,战争结束了! 随着两江总督府、江宁府县相继张贴出《安民告示》,城内外省驻军相继退出,整个江宁城一片欢腾,从镇江快马赶来的易知足见的城内这欢庆的景象,心里也是由衷的欣喜,说实话,这一把玩的有些大,他还真是担心道光不同意,本身修建铁路就争议很大,由英吉利承建京杭铁路,牵扯就更大更广,这步子是迈的大了点也急了点,不过,他算是如愿以偿了! 进的总督府签押房,林则徐一脸轻松的起身相迎,“江宁一战,知足居功甚伟......。” 易知足连忙见礼谦逊着道:“部堂大人谬赞,在下愧不敢当。” “知足无须自谦,坐。”林则徐说着率先坐下道:“接下来与英夷商谈修建铁路的细节,知足是如何想的?” “慢慢谈。”易知足笑道:“京杭铁路没个十年八年怕是修不好。” “初步设想总有吧?”林则徐含笑道:“这条铁路朝廷是拿不出银子的,元奇怕是也拿不出如此多现银,知足有何想法?” “京杭铁路将取代大运河,成为大清最重要的铁路干线,也是大清的第一条大动脉。”易知足缓声道:“在下做不了这个主,稍等两日,朝廷必然会派钦差大臣前来,这道谕旨,不过是为了先稳住江宁的局面。” 林则徐点了点头,毫不掩饰眼中的赞赏之意,“”那就暂且再等几日,知足先去将英夷稳住。” 沉吟了片刻,易知足才道:“法兰西、美利坚两国皆派了战舰前来吴淞观望,而且希望列席正式签约仪式,此事还望部堂大人能够上个折子,在下的意思,给予两国在通商口岸同等的待遇,以免再起战端,实则根据国际惯例,咱们也应该平等对待各国......。” “若是只局限于通商口岸的那些条款,问题倒不大。”林则徐斟酌着道:“知足草拟份折子罢。” 在江宁城内休息了一日,次日上午,易知足才单独前往静海寺会见璞鼎查、义律,三人见面稍稍寒暄之后分主宾落座,义律便迫不及待的道:“修建京杭铁路的相关细则,易先生可草拟好?” 易知足径直道:“相关细则,我希望跟贵国的铁路公司详细商谈,而且,我希望至少能有三家也上的铁路公司以供选择。” 对于修建铁路,璞鼎查、义律两人也是一窍不通,听的这话,两人都觉的在理,略微沉吟,义律才道:“英吉利与上海相隔遥远,怕是没有三家铁路公司愿意漂洋过海前来上海.....。” 易知足慢条斯理的点燃一支雪茄,道:“贵国若是没有足够多的铁路公司对这条铁路感兴趣,我可以邀请美利坚的铁路公司前来参与竞争。” 开什么玩笑,好不容易才争取到这条铁路,哪会便宜美利坚,义律连忙笑道:“易先生放心,只要有足够的利润,英吉利所有的铁路公司都会对这条铁路感兴趣。” 易知足笑了笑,道:“除了修建铁路,我还希望有更多的英商前来大清投资建厂,我是上海道员,上海将对英吉利、法兰西、美利坚、葡萄牙、西班牙....等所有国家全方位的开放,对于前来上海办厂的外商,我可以给予最大的优惠。” 璞鼎查道:“我想前来上海的所有外商,不仅需要优惠,更需要安全,人身安全和财产安全......。” “这不是问题。”易知足道:“各国可以在上海购买地皮建立属于自己国家的租界。你们可以在租界设立自己的警局.....。” 璞鼎查兴趣十足的道:“能不能驻军?” “军队和警.察是两个性质。”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贵国在香港可是享有驻军权的,还嫌不够?” “随便问问。”璞鼎查讪笑道:“即便是允许,咱们也没那么多军队前来远东驻扎。” “咳。”义律轻咳了一声,道:“关于战俘......,我们希望贵国能够无条件的释放。”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抱歉,我想二位应该明白,元奇团练不属于我国的军队,确切的说,应该算是.....雇佣军!我想,我贵国正式军队抓获的战俘无条件释放,应该是没问题的,不过,雇佣军手中的战俘就难说了。” 雇佣兵?元奇团练能算是雇佣兵?能不能更无耻一点?璞鼎查、义律仿佛是不认识他一般瞪着他,半晌,璞鼎查才道:“易先生不是非得要贵国皇帝陛下命令元奇团练放人吧?” 易知足扬了扬眉头,道:“阁下可以试试,看看元奇团练是否会听命?” 璞鼎查脸色登时有些难看,元奇的胃口一点不小,五六千战俘的赎金绝对是个天文数字,他真心付不起,也不敢将数量如此大的战俘弃之不管,他正权衡着要不要与对方翻脸,易知足接着道:“贵国在这场战争中也收获了不少的战利品罢?我们有没有要求你们无偿交出来?更不要说这场战争造成的损失有多大,别忘了,你们不是胜利者!” 眼见局面有些僵,义律连忙道:“易先生要求咱们赎回战俘的代价实在太大,咱们无法承受,能不能再商量一下。” 易知足提出的是以英军的定海舰队作为战俘的交换条件,他也清楚,这个条件对方难以接受,原因很简单,真要如此做对方回去交不了差,略微沉吟,他才道:“我与法兰西‘爱里贡’号舰长则济勒初步达成协议,出售元奇的新式火枪技术给他们。” 听的这话,璞鼎查、义律脸色都是一变,元奇新式火枪有多恐怖,他们是很清楚的,一旦法兰西获得了这款新式火枪,英吉利绝对有可能大祸临头,义律反应极快,当即道:“易先生是想用这款新式火枪换取战舰?” 易知足点了点头,米尼枪技术,他已经卖给了美利坚,而且也确实与法兰西的则济勒初步达成转让协议,这一女嫁二夫都嫁了,他也不在意再多嫁一个,而且卖给英吉利,他是最没有心理负担的,毕竟米尼枪的技术含量并不高,与英军打了二年,他完全可以一推二五六推个干干净净。 考虑了半天,璞鼎查才道:“定海舰队不行,江宁这批战舰倒是可以交换几艘,但我们需要一个恰当的合理的借口。” 他之所以同意,固然是想得到新式火枪技术,但更多的是不想节外生枝,他不希望因为战俘而影响这次和谈,这场战争再打下去已经完全没有必要,英吉利也需要借这个机会体面的结束这场战争,他看的出,元奇对于战舰的渴盼。 “没问题。”易知足爽快的道:“我们在江阴江面部署了六条铁链和二百门火炮还有众多的火船,随便找个由头挑起战端,如何?” 璞鼎查和义律不由的面面相觑,一旦打起来,局面岂是那么好控制的?沉吟了片刻,义律才道:“搁浅,行不行?” 见对方居然如此上道,易知足心里乐开了花,但却关切的道:“搁浅?你们不是有蒸汽轮船吗?” 白了他一眼,义律才道:“蒸汽轮船需要燃煤的.......。” “不挑起战端自然更好。”易知足说着伸出一个巴掌翻了翻,“十艘!包括一艘三级舰。” “不行,最多五艘。”璞鼎查沉声道:“前锋舰队由五艘战舰、二艘火轮、一艘测量船组成。” 考虑到对方的处境,易知足也不强求,当即点头道:“成交。”(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五章 灾民汇聚 上海县城,北郊。 苏州河口北岸,一大片整整齐齐密密麻麻的帐篷向北延伸一眼望不到头,给人感觉就象一个诺大的军营,但上海百姓都知道这不是军营,而是灾民营。 南河黄河大堤决口,波及河南安徽江苏三省,其中河南安徽二十多府县遭灾极其严重,上百万百姓流离失所,朝廷根本无力赈济,好不容易挤出的银子都用于堵堤,真正大力赈济的只有元奇。 但元奇要保证江南战事,能用于赈济的银子有限,得不到足够的赈济和救助的灾民纷纷涌入周边各省寻求活路,不少灾民听闻上海能够以工代赈,纷纷辗转前来上海寻求生路,近段时间每天都有大量灾民涌来上海县城。 黄浦江边,一座临时搭建的高台上,元奇上海分行掌柜严世宽叼着雪茄望着江边一片热火朝天的繁忙景象,眼里流露出一丝担忧,这一眼望过去密密麻麻的人头一天消耗的粮食惊人,银子他倒不心痛,毕竟这些灾民不拿工钱只给粮食,他担心的是粮食供应不上。 如今的上海和宝山,不仅灾民多,驻扎的部队也多,由于长江航道和长江口被封锁,粮食只能从浙江方面运输,这不仅导致粮价节节攀升,供给量也是大为不足。 江宁已与英军和谈的消息,他有所耳闻,但他不清楚这和谈要谈多少时间,一旦等到长江枯水期来临,湖广的粮船也将大受限制。 “严掌柜,刘大人来了。”一个伙计轻声的提醒道。 严世宽转头看了一眼刘光斗的官轿,不紧不慢的迎了上去。 上海知县刘光斗哈腰钻出轿子,略微打量了一番眼前热火朝天的场景,见严世宽缓步过来,他连忙迎上前去,元奇团练如今连战连捷,声威赫赫,严世宽这个分号掌柜也随之水涨船高,身望地位都非寻常商贾可比,他自然不会在对方面前摆官架子。 一见面,严世宽随意的拱了拱手,含笑道:“刘大人今日怎的有暇前来工地视察?” 上海容纳安置如此多灾民,对于身为上海知县的刘光斗来说是一件大政绩,不过,因为县衙没有银子,他一直装聋作哑没敢露面,听的严世宽这话明显有不满,他也不以为意,满面笑容的道:“考虑到上海灾民日增,松江府已应允平价调拨三千石粮食......。” 这可是个好消息,严世宽心里一喜,他方才还正为粮食发愁,三千石虽然不算多,却也能够支撑几天,况且还是平价,他当即满面笑容的拱手道:“刘大人心系灾民,在下......。” “严掌柜跟本官客套什么。”刘光斗摆了摆手,笑呵呵的道:“这批粮食县衙出钱购买,作为对灾民的赈济......。” 县衙赈济三千石?严世宽大为意外,县衙是什么情况他又不是不知道,哪来的银子赈济灾民,一转念,他就笑道:“募捐?” 刘光斗心知瞒不了他,微笑着颌首道:“如此多灾民汇聚上海,本官岂能不闻不问,不得已找总商会募捐,严掌柜这些日子忙的不见人影,总商会怕是没来得及招呼。” 严世宽心知总商会这是没好意思向元奇开口,毕竟这段日子赈济安置灾民都是元奇出的银子,不管怎么说,有了这批粮食,他可以暂时松口气,当即诚恳的道:“有劳大人费心了。” 话才落英,一骑快马飞驰而来,严世宽眼尖,一眼就瞥见马上骑手是易知足跟前的亲卫,登时就是一喜,来骑在两人跟前停下道:“大人已回府,有请刘大人和严掌柜。” 易知足回上海了?刘光斗、严世宽都是一喜,连忙赶回县城。 上海道衙,后院。 卧房里,易知足裹着条浴巾赤着上身一脸舒爽的躺在大床上,白雪、林璇一左一右的为他剪着指甲,林璇一边剪,一边轻声道:“少爷总算是回来了,这些日子,咱们可是担心的连觉都睡不安稳。” 易知足笑了笑,道:“瞎担心,我能有什么事?” “老爷是出兵放马与英夷打仗,奴家们哪能不担心。” “仗打完了吗?” “江宁的仗打完了,不过,府里的仗才开始,晚上换人再战......。” 听的这话,联想到方才洗浴时的一幕大战,两女脸上都是一红,易知足则是一脸的惬意,江宁的仗是打完了,和谈也进入尾声,他不想参与最后的签约,不顾林则徐、奕山的一再挽留,径直回了上海,虽说这份《江宁条约》已经算不上是不平等条约,但他不想在这个条约上留下名字。 听的他发出轻微的鼾声,白雪看了林璇一眼,两人轻手轻脚的站起身退出了房间,迎面就见丫鬟春梅快步而来,白雪连忙迎上去道:“老爷睡着了。” 春梅道:“刘大人和严掌柜来了,在外候着呢。” 白雪道:“老爷乏累不堪,天色也不晚,且让他们侯半个时辰。” 刘光斗、严世宽两人在西花厅里百无聊赖的等了大半个时辰才见易知足歉意的走了进来,两人连忙起身见礼,易知足摆了摆手,道:“不小心睡着了,累二位久候。” “大人连日奔波劳乏,下官等等无妨。”刘光斗说着拱手道:“下官恭贺大人连战连捷。” “坐,无须客气。”易知足说着径直在主位落座,他也不兜圈子,径直问道:“已经安置了多少灾民?” 具体安置的灾民数目,刘光斗并不清楚,当即识趣的闭口,严世宽略微沉吟才道:“上海已有二万一千三百余人,宝山有六千余人,如今每天还有为数不少的灾民赶来......。”犹豫了下,他才道:“是不是控制一下?” “怎么控制?”易知足道:“你知不知道,河南安徽灾民辗转前来上海一路吃了多少苦头?我从江宁回来,沿途可没少见倒毙路途的灾民。” 听的他语气不对,严世宽哪里敢接话,刘光斗却担忧的道:“灾民数目庞大,朝廷又无力赈济,上海宝山能接纳多少?” “不用担心。”易知足道:“英夷沿江而上攻打镇江、江宁,河南安徽两省灾民前来江苏的应该不会很多,先尽力接纳安置。” 迟疑了下,严世宽才道:“灾民越来越多,属下怕粮食供给不上。” 易知足沉吟了片刻,才道:“已经休战,情况会逐步好转起来,英夷战俘和吴淞、上海驻军近期都会离开,长江航道和海运也会随即恢复,粮食不用担心。”顿了顿,他接着问道:“灾民一天要消耗多少粮食?” “凡是上工地的,一人一天发米二升。”严世宽道:“如今工地上有七八千灾民,加上施粥赈济的,一天要二百二十石。” 易知足微微点了点头,一升米有一斤二三四,二升米足以保证一家四口不受饿了,略微沉吟,他才问道:“粮价现在多少?” “已经涨到三两二钱一石了。” 一天要七百两银子,而且还在不断增长,天长日久确实不是个小数目,况且这还只是粮食消耗,易知足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元奇这大半年来银子花的跟流水一样,如今仗打完了,他得想法子挣银子了。 默然半晌,他才道:“灾民数目大,又不是来自同一个地方,县衙抽调衙役和义勇维护好秩序,再则,还要预防疫病。” “下官遵命。”刘光斗连忙拱手道,略一迟疑,他还是忍不住道:“大人,粮价上涨,本地百姓颇有抱怨......。” 颇有抱怨?这只怕还是客气的说法,粮价涨到三两二钱一石,应该是怨声载道了!易知足沉吟了下才道:“县衙张贴告示,战争已经结束,长江航道已解除封锁,长江口封锁也会于近日解除。” 刘光斗欣喜的道:“果真都解除了?这么说战争结束了?” 易知足微微点了点头,他这次急于回转上海,就是为了尽快解除长江口的封锁,元奇船队必须尽快返回广州,在上海耽搁的时间太长,元奇的损失不小,为此,他让璞鼎查写信命令封锁长江口的定海舰队返回定海,有璞鼎查的亲笔信,长江口解封也就是一二天的事情。 刘光斗倒是雷厉风行,一回县衙便马上叫师爷赶写告示,随即用印在县城内外张贴开来,消息一传开,立时引起了轰动,所有人都奔走相告,一片欢腾,虽说元奇团练收复了吴淞,但战争一天没结束,所有人心里都不安稳,生怕吴淞战火又起。 得知是县衙贴出告示,消息无误之后,所有人都开始打探战争的结果,究竟是胜了还是败了?为什么县衙的告示只字不提?不少人隐隐猜到大清是战败了,若是胜利了,告示中岂有不点明的道理? 但不少人却觉的不可能是战败了,毕竟元奇团练收复吴淞、收复镇江,气势如虹,怎么可能败?而且也没有元奇团练战败的消息传来。一时间胜负之争在县城内外引发了激烈了争论。 次日,易知足一觉睡到自然醒,一看表已经九点过了,连忙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听的动静,春梅、夏荷两丫鬟连忙进来侍候他穿衣,夏荷一边侍候他穿衣一边抿着嘴笑道:“严掌柜一早就来了,在花厅候着。” “怎的不叫我?”易知足随意的问道。 “欣儿姐不准。”春梅道:“欣儿姐说少爷难得睡一次懒觉,不准咱们叫。” 易知足笑了笑,道:“把早点送去西花厅,我随后过去。” 洗漱收拾完毕,易知足神清气爽的来到西花厅,见他进来,严世宽眨巴着小眼睛打趣道:“居然睡到九点过才起身,三哥你可真行,昨晚折腾到几点?” 易知足斜了他一眼,自顾坐下盛了碗粥,道:“我要不折腾,你就该担心了。” 严世宽被他这句给呛的不轻,严小妹如今可是对方的妾室,他赶紧转移话头道:“外间争论不休,与英吉利这一战,咱们究竟是打赢了?还是输了?” “你说呢?”易知足边剥鸡蛋边漫不经心的道。 “江宁一战没打起来,从吴淞、镇江两战来看,咱们应该是赢了,对吧?” 慢条斯理的吃了个鸡蛋,喝了几口粥,易知足才道:“不能说赢,只能说是扳回一局,这场战争咱们还是输了。” 严世宽不解的道:“输了?” “难道还能赢?”易知足道:“别说咱们没法全歼江宁的英军主力舰队,就算是能全歼,英军还有香港和定海两支舰队,咱们拿什么对付?” 严世宽不服气的道:“咱们元奇不是也有战舰?” 易知足哂笑道:“咱们那几艘战舰也就能打打南洋海面上的海盗,正面对阵英军舰队,给对方塞牙缝都不够,扳回一局,见好就收,是最好的结局。” 愣了愣,严世宽才道:“咱们毕竟扳回一局,不能算输,最多也就是个不胜不败。” “没必要自欺欺人,输了就是输了......。”易知足说着一笑,“这一战输了是好事,赢了才是坏事。” 严世宽轻声道:“是对咱们元奇而言?” “是对整个大清而言。”易知足沉声道:“知耻而后勇,大清仍然有强盛的机会,若仍然夜郎自大,不知进取不知变通,那才是大清的悲哀。” 严世宽担心的道:“朝廷会变通吗?” “朝廷不变通,咱们逼迫朝廷变通。”易知足道:“咱们如今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严世宽听的一喜,试探道:“朝廷同意上海开埠了?” “厦门、宁波、上海同时开埠。”易知足笑道:“而且,朝廷已经同意由英吉利修建京师到杭州的铁路,不要几年,上海就将成为大清最为繁华的港口之一,甚至很快就能超越广州。” “啪!”严世宽兴奋的一拍大腿,“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瞧把你高兴的。”易知足道:“从明年海贸旺季开始,上海就将步入快速发展时期,要尽量利用汇聚而来的灾民修堤筑路,最好是能把他们都留下来,一会咱们去工地看看。”(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六章 朋友来访 苏州河北岸江边人头涌动,江堤上活跃着无数灾民的身影,江边临时搭建的高台上,易知足在幕僚包世臣、知县刘光斗、掌柜严世宽的陪同下眺望着热火朝天的工地,看着衣衫褴褛的灾民肩挑手抬或者是推着独轮车来来往往的忙碌,易知足忍不住暗自感叹,太落后了! 包世臣看了一阵,对严世宽道:“严掌柜,既是修堤筑路,为何不优先修筑外滩一带?” “包学生可问错人了。”严世宽笑道:“这是大掌柜吩咐的。” 听的两人对话,易知足转过身看了一眼苏州河对岸的外滩,笑了笑,道:“那一片将会是上海最为繁华的地方,可不能修筑土堤,我向英吉利订购了一批水泥,等明年水泥来了之后,从小东门口一路修筑过来。” 最为繁华的地方?包世臣狐疑的看了他一眼,道:“东翁为何如此肯定?” 刘光斗却是难以置信的道:“还能比县城更繁华?” “朝廷已经同意上海开埠。”易知足含笑道:“上海将与广州一样成为对外开放的通商口岸,从明年海贸旺季起,世界各国外商都会蜂拥而来。” 这个消息对于身为上海知县的刘光斗来说,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这意味着本就是肥缺的上海知县将更肥,他连忙问道:“朝廷同意了?” “再有半个月,应该就能正式签约了,朝廷已经同意条约草案。”易知足说着一笑,“如今苦尽甘来,刘大人可得想法子坐稳了。” 上海知县本就是令人眼红的肥缺,这一开埠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惦记,刘光斗自身也没什么得力的后台,否则也不会在战争期间被调来上海了,一转念他就反应过来,能不能坐稳上海知县的位置,关键在于易知足这个上海道台,他连忙躬身道:“下官唯大人马首是瞻。” 见他上道,易知足含笑道:“刘大人与本官也算是共过患难,若能清廉自勉,尽心办差,本官必然会在诸位大人面前为刘大人美言。” 听的这话,刘光斗登时心花怒放,易知足虽说只是个道台,但却手眼通天,往来的尽皆两江和朝廷大员,有他提携,今后的仕途必然一帆风顺,他当即将本就躬着的身子再功躬了躬,沉声道:“下官必定清廉自守,竭心办差,不负大人所望。” 长江口,一直封锁江口的英军定海舰队现在接到璞鼎查的命令之后,迅速的扬帆起航,撤回定海,消息传回上海县城,自然是一片欢腾,随后,一个接一个好消息相继传来,松江府调拨一万石粮食赈济灾民,元奇船队即将返回广州从海路运送粮食来上海,驻扎在上海的元奇数千团练和数千英军战俘即将离开上海。 随着这一个接一个的消息传开,原本节节攀高的粮价开始回落,手头囤积了大批粮食的一众粮商和地方士绅在意识到大势所趋之后,都明智的争先恐后的抛出手里的粮食,粮价一天几变,快速下跌。 十日后,五艘悬挂着元奇海魂旗的西洋战舰、二艘蒸汽轮船、一艘测量船缓缓抵达吴淞,宝山县城北门谯楼,易知足带着元奇团练几个军官看着当前那艘缓缓而来的庞大战舰,一个个都兴奋的难以自禁。 “三级战列舰——“伯兰汉”号,上次进犯上海,就是以这艘战舰为主。” “一艘三级舰,二艘四级舰,二艘轻巡舰,还有两艘蒸汽轮船。” “有这几艘战舰加入,咱们元奇完全可以组建一支舰队了!” “那是,就算广东水师不还咱们那几艘缴获的战舰,咱们现在组建一支舰队也绰绰有余。” 听着众人兴奋的议论,三团团长肖明亮却是惊讶,这几艘完好无损的战舰,大掌柜究竟是如何从英军手里弄来的?略微沉吟,他忍不住道:“战舰上有没有火炮?” 易知足知道他想问什么,看了他一眼才道:“有,所有战舰,火炮一门不少,这是用所有英军战俘交换来的。” “俘虏那么值钱?”肖明亮咧嘴笑道:“那咱们以后尽量争取多抓俘虏。” 易知足没理会他,看向那几艘战舰,这五艘战舰到手,也确实应该组建一支舰队了,虽然规模小,但在大清这片海域应该能够横着走了,就是在南洋,只要不遭遇英吉利印度舰队,也是无敌的存在。 不多时,琼州舰舰长勒小旗就乘着小船上岸,上了谯楼,大步走到易知足跟前一脸兴奋的敬礼道:“报告校长,圆满完成任务。”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在吴淞修整一日,明天返航。” “是。”勒小旗应了一声,才道:“那艘三级战列舰——“伯兰汉”号,名字太拗口,还请校长重新命名。” 易知足随意的说道:“这艘战舰得自镇江,就叫“镇江”号,舰长,由你担任。” 整个元奇如今就这一艘三级战列舰,担任这艘战舰的舰长意味着什么,不言自明,勒小旗兴奋的一脸通红,连忙敬礼道:“学生遵命,定不负校长厚爱!” 缓缓点了一支雪茄,易知足才道:“精兵是打出来的,元奇团练,不论海军陆军都欠缺实战,如今元奇有大小战舰二十余艘,还有三支船队,这一年时间抓紧训练,南洋几个藩属国,咱们也该收回来了。” 一听这话,勒小旗大为振奋,连忙道敬礼道:“学生遵命。” 肖明亮眼睛也是一亮,校长这是要打南洋?看样子元奇以后有的是仗打! 十月三日,清英双方在江宁静海寺正式签订《江宁条约》结束了战争,十八日,英吉利、法兰西、美利坚三艘战舰抵达上海。 三国战舰抵达小东门外码头,易知足自然知道,但却根本没有出迎的意思,而是坐在道台衙门听幕僚包世臣汇报这一段时间的公务,他这个上海道接任也已经快一年了,但一直就是个甩手掌柜,道衙里大小事情他基本就没过问,一应事宜都是包世臣在打理。 不过,随着《江宁条约》的签订,随着上海开埠,江海关革新也即将提上日程,其他的公务他可以不管不问,任由包世臣打理,江海关的事情,他却是不能假手他人。 “禀大人。”门房在外禀报道:“英吉利副使义律、美利坚东印度舰队司令加尼,法兰西‘爱里贡’号舰长则济勒在外求见。” 沉吟了下,易知足才吩咐道:“请他们去书房候着,我随后就去。” 见他如此拿大,包世臣道:“义律也算是英吉利副使,会不会有失礼仪?” 易知足笑了笑,道:“在下是上海道员,不是外交大臣,他们前来,只能是以朋友的身份前来拜会,无须顾忌什么礼仪。” 外交大臣?包世臣略微琢磨了一下,才道:“西洋各国都专门设有外交大臣的职务?” “如今四口开放,外国使节进驻,涉外事务会逐步增多,大清迟早也会设立外交衙门。” 包世臣迟疑着道:“礼部和理藩院不是专门处理外交事宜的机构?” 易知足哂笑道:“朝廷素来以天朝上国自居,将外国视为蛮夷之邦、藩属之国,对外关系完全是宗主国与藩属之邦之间不平等的交往,礼部和理藩院不过是一个管理藩属之国和接待贡使的机构,算不得外交,不过是理藩而已。” “还是东翁看的透彻。”包世臣笑道:“朝廷若是真设立外交衙门,这外交大臣,东翁当是首选。” “在下可没那份闲功夫跟他们扯皮。”易知足说着站起身,道:“先生且忙,在下去会会他们。” 易知足缓步跨进书房的院子,义律、加尼、则济勒三人就连忙起身迎了出来一个个笑容满面,异常的热情,象是多年的老朋友见面一般,这三人易知足都交谈过几次算是熟悉,与三人一一握手之后,他才笑道:“此番江宁之行,诸位都算是满载而归了吧?” 则济勒热情的道:“感谢易先生极力支持。” “用不着客气。”易知足说着伸手道:“诸位里面请。” 四人进屋落座,美利坚东印度舰队司令——海军少将,五十出头的小老头,劳伦斯·加尼,就迫不及待的道:“易先生,《江宁条约》的签订为以条约确定两国的政治关系和商贸关系打开了一个良好的开端,我们美利坚一直以来与贵国和元奇以及十三行都有着良好的合作关系,我们也希望能与贵国签订同样的条约,以此了确定两国的关系。” 对于加尼,或者应该说,对于美利坚,易知足的印象不是一般的好,加尼率领五艘战舰抵达吴淞,就第一时间拜会了易知足,并且将美利坚海军部部长詹姆斯.波尔丁的训令让他过目。 詹姆斯.波尔丁在训令中说的及其明确——严守中立,遵守清国制度,禁止美利坚在华进行鸦.片贸易。 微微点了点头,易知足才道:“元奇从成立以来,与贵国就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作为元奇的大掌柜,我很乐意促成两国签订互利互惠的条约。” 加尼登时喜笑颜开,连忙道:“非常感谢易先生......。” “加尼将军无须客气。”易知足道:“要签订条约,我希望贵国能够派出正式的使节团,当然,还的有舰队护航,舰队规模最好不少于十艘。” 派舰队前来?加尼愣了愣,道:“咱们两国的关系一直很友好......。” 易知足需要外国的舰队前来大清耀武扬威,炫耀武力,说白了,这跟养匪自重一个道理,让朝廷感受到实实在在的威胁,朝廷才能认识到元奇团练存在的必要,微微颌首,他才道:“元奇与贵国在今后会展开一系列的商贸合作,我希望美利坚能让我国的皇帝陛下认识到,美利坚是一个强大的国家。” 加尼神情郑重的点头道:“我会向泰勒总统如实的转达易先生的意思。” 见是话逢儿,则济勒连忙道:“法兰西是不是也应该一样?” 易知足含笑道:“当然,如果贵国也希望获得同样的签约,并且乐意与元奇合作,就必须展露出足够的实力。” 则济勒神情轻松的道:“谢谢易先生。” 义律正待开口,见的小厮托着茶盘进来,当即住口,说实在的,见的法兰西和美利坚轻轻松松得到易知足的承诺,可以得到签约,他心里很不是滋味,有种为他人做嫁衣的感觉,要知道,能够与大清签订《江宁条约》英吉利是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的,伤亡了几千人,还损失了二十多艘战舰。 伸手请茶之后,易知足又起身拿了盒雪茄散了一圈,他自个点了一支,这才道:“诸位应该都清楚,作为对外开放的港口,上海的地理位置比广州更为优越,一旦修建了铁路,上海辐射的地域将更广......。” 乘着他停顿的机会,义律连忙问道:“我知道易先生”是上海道员,是江海关监督,不过,能冒昧的问一句,易先生的任期是多长?” 听的这话,易知足笑道:“我的任期应该很长,而且诸位也无须担心我的任期,就算我不在上海,元奇也能掌控上海,不会改变我制定的政策。” 听他如此说,义律暗松了口气,道:“第一次来上海,能四处看看吗?” “当然可以,我会让人陪同诸位四处走走看看。”易知足说着站起身进的内间取出一副大幅地图,道:“这是新绘制的上海简易地图,诸位若是想租地建立自己的租界,可以先看看地图。” 义律这次前来的主要目的就是想先下手为强,抢占一块好的地盘建立英国租界,他对于易知足提议的租界建议有着极为浓厚的兴趣,毕竟租界与广州十三行的商馆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虽说是简易地图,但这份地图画的十分详细,义律仔细的看了一阵,便道:“租地的价格......?”(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七章 南洋大臣 易知足主提出让各国在上海建立租界,是为了借助各国的资金迅速的建设上海,当然不会在地皮上做文章,那样的话,绝对是得不偿失,但是,县城北郊的土地都是元奇收购的,他也不可能做亏本生意。 当即便含笑道:“租地价格自然是按照是市价,不过得交付押金,每年的租金随市场价格浮动,至于年限......。”沉吟了下,他才道:“可以无限延长,谁先租谁就在同等的条件下有优先权,届时,咱们可以签署一份租赁合约。” 加尼和则济勒都还是头一次听闻租界,见义律如此感兴趣,则济勒连忙问道:“租界是什么情况?” “跟广州的商馆差不多。”易知足缓声道:“但各国对于租界拥有高度的自治权,简单说,各国租界的内部自治管理——诸如租界的市政建设、税务、警务、工务、交通、卫生、公用事业、教育等等职能,都由各国自行决定,我国概不插手。 不过,各国对租界不得驻扎军队,不的向租界派驻官员管理,租界的管理,只能是租界内部成立象市政厅一样的机构。” 加尼和则济勒听的眼睛都是一亮,这可不是广州的商馆区能够相提并论的,很明显,租界与商馆根本就不是一个概念,迟疑了下,加尼才道:“不会是只能局限在租界活动吧?” “当然不会,《江宁条约》规定的很清楚,不会限制外商在通商口岸的活动自由。”易知足耐心十足的道:“只所以提议建立租界,是因为东西方的宗教文化语言习俗等等存在极大的差别,中外混居的话,容易引发不必要的纠纷,当然,拥有租界,各国在上海的银行、商号和国民的生命安全和财产安全也能得到足够的保证。” 义律缓声问道:“租界的地盘有没有限制?” “当然,必须有。”易知足笑道:“贵国财力雄厚,我担心贵国将外围空地全部划为租界,暂是定以三千亩为限,如果前来上海定居的人太多,有扩张的需要,可以再申请。” 三千亩!这地盘已经不小,毕竟上海也不过是方圆九里的小县城,义律稍一沉吟,便道:“这份地图能复制一份吗?” 易知足笑吟吟的道:“这份地图,我会让人复制,给三位每人一份。” 接下来两天,义律兴致勃勃的沿着黄浦江实地勘察,选择租界位置,对于上海这个通商口岸的潜力,他是极为清楚的,一旦铁路修建起来,这里绝对会成为远东最大最繁华的港口,连广州也没法媲美,因此对于租界的选择,他不能不谨慎。 加尼和则济勒两人也同样是不甘落后,四处勘察,两人都是出席了《江宁条约》的签约仪式,自然知道上海要修建铁路,知道上海的发展潜力,也知道易知足有意招揽欧洲各国商人前来上海商贸。 易知足没有理会义律三人,只是安排了护卫和翻译陪同,他在拟定了江海关的革新方案之后又开始忙于对上海的整体规划,他虽然从来没有接触过规划,但他有着超越这时代一百多年的眼光以及对现代城市的切身体会,尽管不可能做到完善,但绝对不会走很大的弯路。 这天下午,他正在书房忙碌,李旺进来禀报道:“少爷,义律来了。” “让他今来。”易知足头也不抬的道,待听的脚步声,他才搁下笔迎上前,微笑着道:“有眉目了?” “初步定了下来,不过,还的商议下,才能最终确定。”义律毫不客气的道:“地方就在北郊苏州河以南那块地,将近三千亩,作为贵国最大的商贸国,那块地方我希望易先生能优先考虑我们。” “没问题。”易知足爽快的道,英吉利的拳头最大,工业化程度最高,也最为富裕,他岂能不优先考虑英吉利。顿了顿,他才道:“贵国在上海建立租界,有件事情贵国需要考虑下.....。” “易先生请说。” 易知足不紧不慢的道:“战争的后遗症,贵国因为鸦.片贸易挑起这场战争,曾经攻打洗劫过上海、宝山、嘉定、昆山,而且我国正大力禁烟,上海附近的士绅商贾百姓对于贵国都极端仇视,我希望贵国能够考虑扭转这个印象,否则不利于贵国在上海建立租界和修建铁路。” 英吉利在海外殖民地不少,义律自然也明白这点,微微沉吟,他才道:“易先生是不是有什么好的建议?” “赈济灾民。”易知足道:“阁下也看到了,有数万灾民聚集在上海和宝山,而且这些灾民中的大多数以后都会留在上海,另外,给上海修建一个自来水厂,用水泥修几条街道或是码头,如此一来,必然会博得当地士绅商贾百姓的好感。” 义律皱着眉头道:“这可的花费不少银元。” “贵军舰队不是收取了不少赎城金,仅是扬州就是五十万银元。”易知足看着他道:“这只是我的一个建议,阁下回国后不妨建议一下,我很希望贵国能够从长远考虑。” 义律感觉似乎又掉进了一个陷阱,而且还是一个很大的陷阱,默想了片刻,他才点头道:“我会认真的考虑易先生的这个建议。” 义律刚刚离开,包世臣就脚步匆匆的赶了过来,递上一份邸报道:“东翁,皇上委任耆英为南洋通商大臣,刚接到快报,耆英已经从江宁启程,不日就能抵达上海。” “南洋通商大臣?”易知足说着接过邸报。 南洋通商大臣全称——办理江浙闽粤四口通商事务大臣,除了管理通商口岸交涉、通商、海防等事务外,还兼督办海防、训练南洋海陆军和举办工矿交通实业等的钦差大臣。 看完这道任命,易知足眉头一皱,“朝廷要筹建海军和新式陆军?朝廷哪来的银子?” 包世臣哂笑道:“哪还用说,自然是打元奇的主意,否则耆钦差也不会着急赶来上海。” 易知足有些纳闷的道:“这个耆英是什么情况?怎的邸报才到,他人已经到江宁了?” “东翁可能没留意.....。”包世臣道:“前几个月,邸报就已经刊载了的,调盛京将军耆英为江宁将军,他应该是刚到江宁没几日。” 易知足微微点了点头,沉吟了片刻,才道:“耆英,是宗室吧?载铨一系的?” “耆英全名——爱新觉罗·耆英,正蓝旗,多罗勇壮贝勒穆尔哈齐六世孙,其父是嘉庆朝东阁大学士禄康。”包世臣缓声道:“他是宗室不错,但却是穆党一系,与琦善一样,属于穆党一系核心。” 又是穆章阿一系的大员?易知足忍不住暗自腹诽,这载铨、潘世恩也真是窝囊,户部银库案那么好的机会都没能将穆章阿踩下去,居然还让穆党的大员来担任南洋大臣!两广总督是琦善,南洋大臣是耆英,都是穆章阿一党的,闽浙总督是邓廷桢,两江总督是林则徐,看来,他是不可避免的要卷入党争之中。 点了支雪茄,易知足才问道:“耆英那么着急来上海,难不成打算将他的钦差行辕设在上海?” “有这个原因。”包世臣道:“不过,应该还带有封赏嘉奖东翁和元奇众将士的谕旨。” 看来,道光对于如何封赏他和元奇团练也很是头痛的,封赏参加江宁会战的文武大员的谕旨早就下了,唯独他和元奇团练的姗姗来迟,好在他也习惯了。 不过,他还是有些感兴趣,道光会如何封赏他?江宁会战,他当属首功,元奇团练连战连捷,战果辉煌,战绩傲人,但他最后擅自率领元奇团练撤离江宁,而且也没参与最后的和谈和签约仪式,道光心里必然是有几分恼怒的。 见他不吭声,包世臣轻声道:“东翁得有准备,朝廷可能会将元奇团练纳入经制之师。” 易知足拿起邸报,眼落到督办海防、训练南洋海陆军那一行字上面,朝廷既然设南洋通商大臣,并明确提出训练南洋海陆军,怕还真是有可能将元奇团练纳入正式编制,他该怎么应对? 默然半晌,他才轻叹道:“元奇团练若是纳入朝廷经制之师,就等若是废了......。” 听的这话,包世臣颇有些不解,道:“朝廷一年军费开支一千多万,再不济,划拨一二百万养元奇团练还是没问题的。” “不是银子的事......。”易知足看了他一眼,不愿意多说。 三艘水师战船,一艘官船乘着涨潮之机缓缓的驶进黄浦江,居中的官船船头,五十出头,蓄着长须的耆英脸色阴沉的望着上海县城方向,虽说南洋通商大臣远比江宁将军位高权重,但他心里很清楚,这个南洋大臣不好当,他虽说做过理藩院侍郎,做过礼部尚书,但从来没跟洋人打过交道。 商口岸的交涉、通商、海防三事,他可说的全无经验,筹建南洋海军,更是大清未有之事,而且朝廷还不划拨一两银子,完全得指靠元奇,确切的说是指靠易知足,可那家伙并不是一个是好揉捏的主,如果让他选择,他宁愿做那清闲的江宁将军。 “耆大人,快到上海县城了罢?”一个年近六十,有些清瘦,身着一件墨青色长衫的老者缓步踱了过来,随意的问道。 “还早,后半晌才能到。”耆英说着转过身,道:“卓大人也出来透透气?” 卓秉恬笑了笑,道:“耆大人身为南洋大臣,还有着举办工矿交通实业之职,着英夷修建宝山至上海这条铁路,耆大人是何看法?” 举办工矿交通实业确实是南洋大臣之职责,道光在谕旨中写的明明确确,不过,耆英根本就没当回事,朝廷现在可以说的穷的揭不开锅了,还举办工矿交通实业,也不知道道光是怎么想的?反正他是压根没想过。 听的这话,他微微摇头道:“琢磨不透,不知道易知足那小子是怎么想的,换做是我,我会让英夷修建上海至苏州的铁路,宝山压根没有通铁路的必要。” 卓秉恬望向江岸,半晌才道:“易知足出身行商之家,而且眼光独到,让英夷免费修建这条铁路,必然有深意。” 对于易知足,耆英并不了解,他在道光十八年授盛京将军,这几年一直在盛京,这次一路南下,倒是听闻过不少有关易知足的事情,但都是道听途说,不过,他却知道卓秉恬在京师与易知足有过往来,当即便笑道:“看来卓大人对易知足颇有了解。” “我琢磨着,这条铁路应该是元奇要修建的。”卓秉恬缓声道:“易知足的算盘素来打的精,他岂会不知道铁路连通苏州的好处?” “元奇为什么要修建上海至宝山的铁路?”耆英不解的道:“这根本没什么意义。” 卓秉恬也琢磨不透,当即转移了话题,“耆大人在上海要逗留几日?” 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耆英才道:“卓大人就没想过我会长驻上海?” 卓秉恬笑道:“上海不过区区一县城,哪容的下耆大人的钦差行辕。” 这明显是话里有话,耆英立时反应过来,试探着道:“卓大人可是在江宁听到什么风声?” 卓秉恬缓缓摇了摇头,道:“易知足年纪轻轻就能掌控元奇,而且在江宁敢于擅自撤军,耆大人若是长驻上海,打算言听计从?” 听的这话,耆英抚了抚颌下长须,他虽是南洋大臣,但朝廷不划拨银子,几乎事事都要指靠易知足,而那小家伙明显是有主见且十分强横大胆的角儿,真要长驻上海,不想被架空的话,两人就必然要闹僵,这事还真的好好斟酌一下。 见他不吭声,卓秉恬不紧不慢的道:“朝廷要筹建海军,上海、吴淞都不适合做军港......。” 耆英看了他一眼,上海不适宜,哪里适宜?广州还是厦门?他这么引导是什么意思?(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八章 一等子爵 小东门,老白渡码头。 易知足面无表情的站在码头上看着缓缓驶来的钦差官船,在他身后是上海县城大小文武官员,再往后则是上海县城一众耆老名绅,上海不过一县城且不在交通要道上,虽然富庶但等闲难得一见地方大吏朝廷大员,更别说钦差大臣。 一众文武小官,耆老名绅都是一脸兴奋低声的议论着,一个个都心知肚明,这次钦差大臣前来上海是为了封赏元奇的大掌柜,上海道台大人易知足,不过让他们有些不解的是,站着最前面的道台大人似乎没有一点高兴的模样。 易知足确实不高兴,一肚子的不痛快,朝廷要筹建新式海军陆军,明显是在打元奇的主意,而元奇这大半年来向江浙扩张,赈济河南安徽灾民,支撑江宁会战,差不多已经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元奇现在的处境比朝廷还要艰难,哪里还有银子筹建海军,训练新式陆军! 对于新来的这位南洋大臣耆英,他也没有什么好感,前日林则徐来信告诉他,筹建海军是穆章阿上的折子,他心里就更是不痛快,他可不愿意为他人做嫁衣。 官船缓缓的靠上码头,一个身着一品官袍的大员缓步走出船舱,面北而立,见的易知足愣愣的没反应,站在他身后的包世臣生怕他失了礼仪,急忙轻声道:“大人,钦差到了!” 回过神来,易知足瞥了一眼立在船头的官员一眼,连忙跪下,朗声道:“下官上海道员易知足率领上海县阖城文武缙绅恭请圣安。” 瞟了码头上众人一眼,耆英才高声道:“圣躬安。”说完,他缓步走过跳板,踏上码头,易知足又连忙道:“下官易知足等恭迎钦差大臣。” 他身后一众官员士绅也连忙齐整的道:“恭迎钦差大臣!” “免礼。”耆英说着上前两步,极为亲热的虚扶了易知足一下,道:“易大人请起。” 易知足顺势起身,瞥了对方一眼,见他眉毛稀疏,双眼狭长,蓄着一缕长须,精神抖擞,瞧着不过四十多岁,看来不仅保养的好,身体底子也不错,当即拱手道:“钦差大人一路舟车劳顿,下官在庆丰楼略备薄酒......。” “易大人稍后。”耆英说着转身看向官船,易知足顺着他眼光看去,却见僧格林沁一身便装从船舱里大步走了出来,心里不由的暗自诧异,僧王来上海做什么?训练新军?正自疑惑,又见卓秉恬从船舱里走出来。 卓秉恬原是户部尚书,现任吏部尚书,他怎会也来了上海?一转念,他就反应过来,对方定然是为铁路之事而来,当下眼睛就是一亮,这下不用担心没银子了! 三人中,易知足与僧格林沁最为熟稔,两人一起收复镇江,在江宁也是时常见面喝酒闲侃,见对方一身便服,他也不行大礼,迎上前拱手笑道:“僧王怎的有暇来上海,莫不是打秋风来的?” “知足一猜就中。”僧格林沁爽朗的笑道:“本王还真是来打秋风的,知足可不要推诿!” 一听这话,易知足就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当即笑道:“僧王怕是来的不巧,连番灾害,地主家也没有余粮。” “那本王可不管。”僧格林沁笑道:“没有余粮,本王刮地三尺。” “那可不成。”卓秉恬缓步上前,笑呵呵的道:“僧王将地皮刮了,耆大人岂不得喝西北风?” 易知足连忙拱手道:“下官见过卓部堂。” 听的几人寒暄,码头上一众文武缙绅一个个都感觉凉飕飕的,什么情况?不仅来了一个南洋大臣,还来了位王爷,还有位部堂?还扬言要刮地三尺!惊诧之后,一众人连忙乱糟糟的见礼。 待的众人见礼之后,卓秉恬才看向易知足,道:“赶紧回衙,开中门迎旨。” “早已经准备好。”易知足说着伸手道:“三位请。” 道台衙门早已大开中门,大堂上摆设香案,易知足先行一步回衙恭候,原本他心里多少有些忐忑,不过,见的卓秉恬前来,他心里隐隐生出一些底气,道光应该不至于吃相那么难看。 一应繁琐的礼仪之后,耆英站在香案前展开一轴七彩圣旨,朗声道:“诏曰:河南决堤,元奇银行以一已之力,捐善款百万赈济河南安徽两省灾民。江南一战,为抗击英夷元奇银行主动捐输巨款以资军用,元奇团练协助八旗绿营连克吴淞、宝山、镇江,连战连捷,击毙俘虏英夷近万,战绩非凡,战功赫赫......。” 易知足听的有些惭愧,元奇赈灾招摇过市规模空前,动静不可谓不大,但还真没花上百万,也就五十多万,不过是从湖广江西买米借助漕帮船只运送到灾区,当然,若是按灾区的米价,一百万倒也不虚,毕竟灾区的米价贵了一倍也不止。 “......,上海道员易知足,道光十七年创办元奇银行,道光二十年组建元奇团练......屡为朝廷分忧......江南大捷,皆因该员忠勇可嘉,谋勇兼备。易知足着实授南洋提督,赏一等子爵.....。” 实授南洋提督?一等子爵!易知足心里又惊又喜,清代爵位中,公、侯、伯、子、男五等乃是上五等爵位,男爵是正二品,子爵是正一品,伯爵之上皆是超品,地位要高于一般的一品大员,也就是说,以易知足如今的爵位,见了一品大员也是平起平坐,而且他本身还是实授的南洋提督,实职就是从一品。 要说道光确实没吝啬,直接就赏了个子爵,不过,跟杨芳的一等果勇候一样,不是世袭的,即便如此,他也是大为知足,毕竟上五等爵位,汉人是很难得到的,再说了,他还年轻的很,道光也不敢太过重赏,以免日后赏无可赏! 如果说一等子爵是个意外的恩赏,实授南洋提督,就很明显是个坑,还是个大坑!虽然谕旨里没有明确说明新设的南洋提督的职权辖区,但看南洋大臣的职权就知道,这个南洋提督肯定是负责四省通商口岸海陆防务。 道光这是用一个一等子爵和一个南洋提督,轻轻松松的吞掉元奇团练,让元奇团练为朝廷所用,而且还不花一两银子,如此也好,元奇团练没有纳入朝廷经制之师,对于元奇团练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他这里愣愣出神,耆英却是飞快的念完了谕旨,瞥了他一眼,见他愣愣出神,不由的轻声提醒道:“爵爷还不接旨谢恩。” 回过神来,易知足连忙磕头谢恩,上前接过圣旨,耆英提醒道:“元奇一应有功人员皆有封赏,就由爵爷宣读圣谕......。” 待的易知足接旨起身,僧格林沁、卓秉恬才缓步进来,连声道贺。 易知足荣晋一等子爵,实授南洋提督,道衙上下自然是一片欢庆,这段时间手头紧,易知足依然拿出二千两银子打赏下去,并叫了几桌席面宴请道衙一众幕僚和书吏衙役。 易知足在书房院子里摆了一桌宴席请僧格林沁、卓秉恬、耆英三人,一开席,僧格林沁就举杯道:“来,这第一杯酒,咱们祝贺知足荣封一等子爵。” 对于易知足来说,这个一等子爵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用见到大员就行礼,他一个四品道员周旋于一众一二品大员中,最烦的就是各种礼仪,如今总算是能够平起平坐了。 酒过几巡,僧格林沁就借着酒意道:“本王这次亲自赶来上海,就是冲着花旗国新式火枪来的,知足得想法子给本王弄一批,也不多要,五千枝就成。” 易知足放下酒杯,点了支雪茄,道:“僧王这是乘着在下迁升之喜狮子大开口,米尼枪的价格僧王清楚,五千枝,就是五十万两白银,这还不包括弹药,包括弹药,至少是六十万两白银,僧王拿得出银子,明年海贸旺季就能收货。” 米尼枪的情况,耆英在船上就听僧格林沁详细的说过,但却不知道米尼枪如此贵,居然要一百两银子一杆,这一杆米尼枪可以买几杆鸟枪了,难怪的威力如此大! 如今朝廷根本就没银子,僧格林沁也不可能自掏腰包,这毕竟不是五六万两银子,而是五六十万!当下他就讪笑道:“银子,本王是没有,元奇如今日子也不好过,本王也不为难知足,借贷可成?按国债利息,本王以私人名义向元奇借贷六十万。” “别说六十万,六万都没有。”易知足说着朝北方指了指,道:“僧王一路过来应该看见了,数万灾民在以工代赈,一个月开销就是数万两银子,元奇如今是紧缩银根,哪里还敢放贷?” “五千不行,四千!”僧格林沁咬牙切齿的道:“否则本王就长驻上海。” “看来僧王对米尼枪是志在必得?”易知足似笑非笑的道:“如今战事已结束,要不,将元奇团练手中的米尼枪转给僧王?” 一听这话,耆英吓了一跳,连忙道:“不可,英夷尚未撤离,东南沿海尚未到刀枪入库之时,元奇团练不可自剪羽翼。” 僧格林沁却是笑道:“知足这算盘打的鬼精,元奇团练手中的米尼枪差不多快报废了吧?少来糊弄本王。” “那就没办法了,元奇如今实在挤不出银子。”易知足道:“不瞒僧王,在下如今正搜肠刮肚的琢磨着如何弄些银子来渡过眼前的难关,要不,僧王暂且在上海住几个月?” 自顾斟了一杯酒,僧格林沁才道:“知足就好意思让本王白跑一趟?” “僧王要想不白跑一趟,也不是没有办法.....。” “说说看。” “户部江宁分行。” “户部江宁分行如今是个空壳子。”卓秉恬插话道:“祥符修堵堤坝目前已经用银三百万,预计至少还的三四百万才能完工,江宁战事一歇,户部江宁分行的银子就已经全部划拨到河南了。” 易知足登时无语,原本他估计户部江宁分行还有些存银的,他打算弄些过来周转一下,见他不吭声,耆英开口道:“花旗国的米尼枪怎的如此之贵?难道没法子仿造?” “仿造?”易知足笑道:“英吉利、法兰西都可以仿造,但咱们大清仿造不出来,米尼枪之所以威力大,关键不在枪管的膛线,关键在于枪管口径和子弹的高度契合,简单说,所有的枪管和子弹必须高度统一,必须用机械制造!手工制造根本不可能,包括火炮也是一样。” 略微沉吟,卓秉恬才道:“元奇在广州不是有长乐机器制造厂,听闻广东的缫丝机都是元奇生产的,难道不能生产火枪?” “两者工艺天壤之别。”易知足道:“制造枪管的难度根本不是缫丝机可以相比的,不过.....。”顿了顿,他接着道:“枪械弹药,包括火炮,咱们大清都不能一味的依赖向外国购买,一旦外国联合起来,咱们连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这次英吉利进犯,法兰西和美利坚都派了战舰前来观望,两国根本就没安好心,咱们不得不防。 咱们必须发展自己的工业,拥有强大的机械制造和生产能力,自行生产枪炮弹药,米尼枪的成本估计不过二十两银子,咱们若是自己能生产,能节约多少银子?” “五倍的差价?忒黑了!”僧格林沁骂了一句。 “军火贸易是比鸦.片贸易更为暴利的贸易。”易知足慢悠悠的道:“因为性能优良的新式武器足以决定一场战争的输赢,能够带来巨大的利益,这次元奇团练若是没有米尼枪,江宁一战会是何结局?这批火枪确实是贵,但值得!” 僧格林沁是亲眼看见元奇团练是如何收复镇江的,那压根就是一场单纯的屠杀!给他带来极大的震撼!沉吟了一阵,他才轻叹道:“知足有信心仿造出米尼枪?” “必须有!”易知足沉声道:“这一战,米尼枪已是名声大震,英吉利、法兰西两国很快就会大量仿造米尼枪,咱们若是不能自行生产,以后再爆发战争,后果就不堪设想!”(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九章 南洋提督 “说的好!”卓秉恬轻赞道:“知足不仅眼光长远,且志向高远,老夫是不服老都不行。”说着,他举起酒杯道:“就冲知足这番话,老夫亦当浮一杯。”说着举杯一饮而尽。 易知足瞥了他一眼,举杯陪了一杯,这才道:“如此说来,卓大人是极力支持发展军工?” 这话卓秉恬可不敢乱接,夹了一口菜细嚼慢咽之后,他才道:“老夫如今执掌吏部,不是户部,即便是赞成,亦是有心无力。” 见他想打马虎眼,易知足哪里肯干,径直说道:“要大力发展军工,须的朝廷鼎力支持,要想得到朝廷支持,必须朝中大员达成共识.....。”说着,他扫了三人一眼,道:“在下虽远离京师,为官时日亦短,但却听闻朝中满汉之争甚烈,而且满汉两方阵营亦有党派之争,在下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 一桌子四人,耆英是穆章阿一党,僧格林沁是载铨一党,卓秉恬是潘世恩一党,易知足是立场坚定抗击英夷的,算得是王鼎一党,可以说,一桌四人,分属满汉和朝中四党,听的易知足这话,气氛登时一凝。 见这情形,僧格林沁大大咧咧的道:“知足有话尽管直说。”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易知足也不看三人,取过酒壶一边斟酒一边缓声道:“说俗点,咱大清就好比是一个戏台,满汉之争也好,党争也罢,无非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但不管怎么折腾,咱们不能拆了这戏台,相反,咱们每个人都有责任有义务,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稳固这戏台,并将这戏台做大做强。 富国强军,就是这戏台的基石,要想富国强军就必须发展军工,在下希望所有的朝廷大员都能够清楚的认识到这一点,积极支持!” 这小子居然将大清朝廷比作戏台,将朝中一众大员比做戏子,虽说贴切,但耆英、卓秉恬的脸色都不太好看,戏子毕竟是下九流,僧格林沁却是笑道:“说的好,不拘怎么着,不能拆台!” 卓秉恬却是暗笑他幼稚,这道理谁不懂,可一旦牵扯到巨大长远的利益,又有几个能顾全大局?发展军工虽然重要,但军工所涉及的权益之大超乎想象,岂有不争之理?又岂能齐心协力? 果然,他正在暗笑,耆英已是开口道:“一直以来,火器制作皆在朝廷的严控之下,元奇能否协助朝廷发展军工,以机器制造枪炮弹药可谓是国之根本。” “军工乃国之根本不错,但不适于朝廷主导。”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火器自前朝就已传入中国,一直是由朝廷主导和严控,到如今已有三四百年之久,到现在八旗绿营使用的还是火绳枪,但欧洲列国已经从火绳枪、燧发枪发展到现在的击发枪,米尼枪与八旗绿营的鸟枪差距有多大,诸位也清楚,那么,诸位想过没有?差距为什么如此之大?” 呷了口茶,易知足才接着道:“原因很简单,咱们大清的模式和制度扼杀和限制了火枪的创新改良,在欧洲各国,朝廷是鼓励私人或工厂研究和制造军火的,就以花旗国最新式的米尼枪为例来说。 研制米尼枪的人在成功后申请专利,然后将生产制米尼枪的专利卖给军工厂,以获得大笔的财富、名誉和地位,军工厂生产米尼枪卖给咱们赚取厚利,这米尼枪生产的越多,研制者获得的财富就越多,这就促使他们不遗余力,专心致志的去进行发明创造。” 说到这里,他一脸讥讽的道:‘咱们大清对于火器的生产管理制度就不用在下多说了吧,没人会想着去研制改良创新,就算是琢磨出好的,也是秘而不宣,珍藏不露。” 卓秉恬道:“这个可以改进。朝廷也可以鼓励.....。” “改进?鼓励?”易知足哂笑道:“诸位该不会是认为研制改良武器和机械生产制造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吧?在下的提醒诸位一下,火器的研制改良是需要消耗大量钱财的,需要经过不断的尝试和改进,而且对于武器的研制和改良是永无止境的.....,朝廷会如此不遗余力的投入? 为什么我们大清的火器落后,一直停滞不前?最大的原因是和平的时间长,天下太平,朝廷根本就不会投入大额的钱财去研制改良火器!但私人工厂就不一样,哪里有战争哪里就有市场! 元奇手里的米尼枪产就是自花旗国的私人军工厂!欧洲各国就没有朝廷办军工厂的,所有的军工厂都是私人开办的!” 耆英一脸狐疑的道:“那朝廷如何管制?” “自然是内外监管了。”易知足道:“对外,严禁私人持有火枪,对军工厂,严禁擅自对国内出售,火枪的生产数量也要严格按照订单进行生产。” 私造火器,这事可不是一般的大,别说耆英、卓秉恬,就连大大咧咧的僧格林沁也不敢轻易接这话茬,半晌,卓秉恬才道:“知足着英夷免费修建上海至宝山的铁路,可是打算在宝山兴办工厂?”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不错,一些有污染的工厂不适宜建在上海县城附近。” 卓秉恬暗忖,果然如此,只是没料到易知足丝毫不加以掩饰,承认的如此痛快,他轻笑道:“这一条铁路造价至少要数百万两白银吧?” 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江宁一战,元奇怎么说也投进去数百万,朝廷总不能让元奇血本无归吧?这条铁路,在下会上奏朝廷,所有权归属元奇。” 卓秉恬微微点了点头,江宁一战,元奇投入不小,这一战能够获得这个结局,也完全是依仗元奇团练,这个要求还真是不过分。 三人前来上海,各有任务,也不便在酒宴上深谈,况且今天主要还是庆贺易知足晋封一等子爵,不是僧格林沁想乘着易知足心情好提起话头,谁也不会那么不识趣,卓秉恬当即岔开这茬,聊起一些轻松的话题。 天色麻黑之时,酒宴尽欢而散,易知足一直将三人送出大门外才停步,看着三人起轿离开,他才折回衙门,一进大门,便见包世臣带着几个幕僚迎上来,齐声道:“恭贺爵爷,晋封一等子爵。” “同喜同喜。”易知足笑着拱手道:“对诸位先生的保举,朝廷都允了,诸位先生应该都看到了吧?” “爵爷提拔之恩,在下等没齿难忘。” “诸位先生无须客气。”易知足笑道:“本爵领兵在外征战,道衙全赖诸位先生打理,这份战功理应有先生们的一份,以后有实缺,本爵会为诸位先生尽力争取。” 实缺和虚衔,那可是天差地别,一众幕僚皆是喜不自胜,连忙躬身道:“谢爵爷!” 易知足摆了摆手,径直往后院而去,他晋封一等子爵,实授南洋提督,一众幕僚也因为战功保举分别得到七品至四品的虚衔封赏,一个个都对他感恩载德,这也是题中应有之意,至于他许诺为众人争取实缺,也是为了招揽人心,摊子越大,他需要的人手也就越多,不过,这事传开之后,必然会吸引众多的士子前来投靠。 一路想着走进后院,抬头就见严小妹带着白雪、林璇、春梅、夏荷等一众丫鬟恭候着,一个个脸上都喜气洋洋,易知足晋封一等子爵,她们自然也是跟着水涨船高,见他进来,严小妹笑盈盈的道:“妾身等恭迎爵爷。” 春梅等一众丫鬟则蹲身道:“奴婢等恭贺爵爷。” 易知足笑道:“赏!这个月所有人月例翻倍。” “谢爵爷赏!”众女子连忙齐声道。 道台大人晋封一等子爵,实授南洋提督的消息很快就在县城里传的沸沸扬扬,次日一早,易知足早餐还没吃完,李旺就抱着一叠拜帖进来,笑道:“爵爷,这些都是前来恭贺的......。” 易知足翻了翻,最上面就是知县刘光斗的,其后是严世宽等一众士绅商贾,都是熟人,想想也是,不是熟人也不会一早就来,略微沉吟,他才道:“带刘大人和严掌柜去书房,其他人都回了,转告他们,心意本爵领了,这几日公务繁忙,无暇接待......。” 听的这话,李旺心里暗道可惜,这一推,怕是数千上万两银子就推掉了,这些人可不是空手来道贺的,不过,他不敢多嘴,连忙躬身应道:“属下明白。” 吃完早点,易知足缓步走进书房院子,一进院门,刘光斗、严世宽两人就迎了上来见礼,连声道贺,刘光斗边恭贺边抽出一张礼单来,还没来得及送,易知足就笑道:“礼就不必送了,县衙是什么情况本爵清楚。” 刘光斗一脸讪讪的道:“爵爷,礼不重,是下官一点心意.....。” “心意领了,礼就不必了。”易知足边说边走,“这两日叫说宝山知县陪同耆大人、卓大人去北郊看看以工代赈的工程和宝山县城。” “下官遵命。”刘光斗连忙道,他明白易知足的意思,吴淞一战,宝山县城损毁严重,带两位钦差去,自然是诉苦哭穷。 “去忙吧。”易知足随意的吩咐道,进了房间,他才看向严世宽,道:“一大早巴巴的跑来,不光是为了恭贺吧?” “更多的是担心。”严世宽一点不见外的从桌子上的雪茄盒中取出一支雪茄,道:“大掌柜实授南洋提督,这个上海道......?” 这个问题,易知足昨晚上也考虑过,按理他实授南洋提督,这个上海道台就该卸任,但是谕旨上却是一句没提,似乎是有着他兼任的意思,但就算是兼任,也得提一句不是,他估摸着,道光是想试探他的意思,毕竟上海道兼管着江海关,元奇承接一千万国债可是以江海关的关税抵押的。 略微沉吟,他才道:“别担心,朝廷如今还离不开元奇,不敢不考虑元奇的利益。” 严世宽点了点头,道:“南洋大臣和南洋提督都是新设的官职吧?” “我如今也不清楚南洋提督的具体权职,”易知足缓声道:“昨日酒宴上,没有提及这事,我一会就去拜访南洋大臣耆英。” 耆英的钦差行辕在城隍庙西北的西园,西园占地七十亩,是在前明潘方伯的豫园故址上修建的,园中建筑精美,景色优美,难得的是闹中取静,易知足在门外递上帖子,随即就被一个长随领了进去,一路逶迤前往‘三穗堂’。 ‘三穗堂’在西园正中,堂之前分植桧柏,前面是有湖,湖心有亭,东西筑有石梁,九曲以达于岸,亭外远近植芙蕖万柄,花开时望之灿若云锦,不仅视野开阔,而且景色优美。 到的堂前,见的耆英在站在台阶上相迎,易知足连忙加快了脚步,上前拱手笑道:“钦差大人住的可还习惯?” “江南风光非是辽东能比。”耆英说着伸手礼让道:“易大人请。” 两人进屋落座,易知足也不兜圈子,径直道:“皇上应该还有谕旨吧?” 略微沉吟,耆英才开口道:“易大人是想问南洋提督的具体权职吧?”顿了顿,他接着道:“南洋提督是为江浙闽粤四省通商口岸的防务而设,与英夷一战,八旗绿营屡战屡败,元奇团练却是连战连捷,未尝一败,为震慑外夷,皇上决意着元奇团练分驻四省通商口岸。” 易知足不动声色的道:“各个口岸的编制呢?” “原本打算是各个口岸各设一镇......。”耆英沉吟着道:“易大人是打算沿用绿营编制还是采用新兵编制......就是西洋的编制?” 听的这话没,易知足心里暗自震惊,朝廷看来是真打算训练新兵,笑了笑,他才道:“大人是南洋大臣,这事当由大人做主。” 这小子这么好说话?耆英有些意外,话题一转,道:“除了分驻四省通商口岸的陆军,朝廷还打算筹建新式海军,也归属南洋提督统辖。”(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章 不合规矩 筹建新式海军?虽然早有预料,但听的耆英明确的说出来,易知足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明摆着的,朝廷没钱,筹建海军就是打元奇手中战舰的主意,说的好听这是筹建海军,说的不好听,这就是强取豪夺! 摸出支雪茄慢条斯理的点燃,喷出一团烟雾,他才缓声道:“海军不比陆军,一艘战舰动辄三四十万两白银,堪称最为烧钱的兵种,朝廷筹建海军,从无到有,从小到大,需要持续的长期的巨额投入,在下斗胆问一句,朝廷筹建海军,首批划拨多少银子?” 耆英干笑道:“易大人也不是不清楚朝廷目前的窘境,哪里还拿得出银子来筹建海军。” 果然是一毛不拔!易知足身子往后微微一仰,也不吭声,就这么平视着他,静等下文,见他这副神情,耆英稍稍有点尴尬,轻咳了一声,才道:“此番英夷进犯,舰队纵横我大清海域犹入无人之境,若不筹建海军建立舰队,根本无法自保,且处处受制于外夷。 如今国库空虚是事实,确实拿不出银子,但筹建海军非是一蹴而就之事,战舰可以慢慢添置,海军兵将却是须的及早训练,朝廷的意思,是先成立海军,训练兵将,战舰可以陆续添置。 一俟朝廷缓过劲来,优先为海军添置战舰,远的且不说,一旦发行第二批国债,就会划拨海军军费。” 这话倒是有着十足的诚意,朝廷发行国债须经元奇之手,有这话,易知足也无须担心什么,他也不啰嗦,直接问道:“多大的规模?” “初期规模一万人。”耆英道:“兵员由朝廷从东南各省征募。” 兵员由朝廷征募?易知足暗自冷笑,略微沉吟,他才道:“大人对西洋各国的海军不甚了解吧,海军是技术兵种,西洋各国海军军官大多都是从海军学院毕业的,而且是从小就进入海军学院学习的,朝廷要想建立真正的海军,就必须建立海军学院,从培养海军人才入手。 这是人才,再说战舰,海军战舰不能一味的向西洋购买,要发展海军,就必须能够自力更生,有自己的造船厂,自主制造战舰,不瞒大人,目前这种风帆战舰已经处于淘汰的边缘。 如今欧洲各国都在竞相制造以蒸汽机为动力的铁甲战舰,最多二十年时间,现在的风帆战舰就会全部淘汰,朝廷若要发展海军,须的从长计议,拟定一份切实可行的长远规划。” 筹建海军如此麻烦?耆英不由的皱了皱眉头,略微沉吟,他才道:“易大人如今是南洋提督,筹建海军一事概由易大人总揽.....。”说着他一笑,“有什么建言,易大人详拟一份折子单独向皇上上奏,易大人如今是一品大员,有这个权利。 不过,据本钦差所知,皇上有意从东南八省旗民中征募五千青壮以扩充海军实力,已经有些日子了,想来谕旨已经下了。” “谢大人提点。”易知足拱手道,心里却是有些忿忿不平,征募五千旗民,这明摆着是想让元奇为朝廷做嫁衣! 出了‘三穗堂’,易知足一路漫步前往‘听涛阁’,他感觉的出,耆英似乎不愿意跟他深谈,想想也是,南洋大臣虽然权职不小,但耆英手头无钱无兵,既不懂外交也不懂商贸,跟他有什么深谈的?不过,有这么个钦差大臣住在上海,也令他有些头痛,的想法子将他支到其他地方去。 ‘听涛阁’外种植有不少松柏,显的有些阴凉,易知足在下人的带领下走进大堂,见卓秉恬正在品茶看书,当即拱手道:“卓大人好悠闲。” “浮生偷的半日闲,没想知足如此快就来了。”卓秉恬说着随意的伸手道:“无须拘礼,坐下品品茶,听听松涛,舒舒闷气。” 易知足听的一笑,转身将两边窗子推开,这才返身落座,道:“对于修建铁路,朝廷是何章程?” “英夷索要京杭铁路修筑权,是知足鼓动的吧?”卓秉恬说着放下书,起身走到易知足身旁坐下,易知足自斟了杯凉茶,老神在在的道:“卓大人这话是从何说起?” “朝廷并无修筑京杭铁路的计划,对于修建铁路,朝野上下是毁誉参半,争论不休,不是知足鼓动,英夷如何会索要京杭铁路修筑权?”卓秉恬不急不缓的道:“知足不觉有操之过急之嫌?” “不错,是在下鼓动的。”易知足坦率的道:“出让京杭铁路修筑权与割地赔款,孰轻孰重,无须在下赘言吧,两害相权取其轻,在下也是迫于无奈,别的不说,战争持续下去的损失和军费开支,差不多都足以修建这条铁路了。况且,让英吉利承建这条铁路,对大清来说,也是利大于弊......。” “哦?”卓秉恬含笑道:“知足能否说说,都有那些利?” “首先是平衡。”易知足从容不迫的道:“当今世界,论修建铁路的技术,首推英吉利,其次美利坚,借这个机会让英吉利参与大清的铁路修建,有利于平衡三国间的关系,也有利于大清获得国际最先进的铁路修建技术和管理技术。 其次,有利于引进和利用英吉利雄厚的资金,当今世界最富裕的国家莫过于英吉利,这次欧洲爆发严重的经济危机,英吉利国内大量的资金闲置,积极寻找出路,通过英吉利承建京杭铁路,能够大量吸纳英吉利国内的富裕资金。” 再次,利用这个机会,大清能够大量引进英吉利成熟的工业成果,英吉利是最早进行工业革命的国家,也是工业化程度最高的国家,修建这么一条铁路,英吉利会有大量的工厂落户大清,有利于大清快速发展工业。” 说着,他一笑,“这些利够不够?” 见他如此问,卓秉恬楞了楞,道:“难道.....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利?”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京杭铁路只是一条主干线而已,在尝到铁路带来的甜头之后,大清必然会掀起一波修建铁路热潮,大量的铁路干线支线会接踵修建,大清要形成完善的铁路网络,至少要经过数十年的持续建设。 因为铁路修建,大清与英吉利与美利坚会形成关系密切的经济利益,在这种情况下,大清可以最大限度的避免与西洋强国发生战争!对朝廷而言,这才是最大的利益!” “果真能够避免战争?”卓秉恬神情凝重的道,大清如今最怕什么?毫无疑问就是来自西洋海上强国的威胁,与英吉利一战,大清上下可说是被打怕了! “当然!”易知足笃定的道:“当英吉利大量的资金投入到大清,为着自身的利益着想,大量的英吉利官员商人都会反对与大清开战。” 卓秉恬点了点头,如此说来,这事还确实是利大于弊,略微沉吟,他才道:“铁路的重要性,知足在《铁路兴国十八条》中已经说的十分清楚,可朝廷眼下没银子......。” “在下方才不是说了。”易知足道:“可以大量引进英吉利资金,朝廷没银子,可以向英吉利贷款,也可以发行国债,当然,朝廷如果觉的数额太大,也可以官私合营,或是任由私营,直接参股。” 向英吉利借贷?卓秉恬还真是从来没有想过,他迟疑着道:“不会有损朝廷脸面吧?” 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落后挨打,割地赔款,丧权辱国,更损脸面!” 白了他一眼,卓秉恬才道:“知足倾向于哪种方式?” “私营。”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铁路建好了难道还能拆了不成?放手私人合股组建铁路公司经营,朝廷只需要成立主管铁路交通的部门进行宏观调控管理,便可坐享其成。” 铁路建好了难道还能拆了不成?这句话还真是说到卓秉恬心里去了,想想他又有些疑惑,“元奇不打算参与铁路修建?” 易知足想都没想,随口说道:“铁路修建,元奇岂有不参与之理?元奇会成立铁路公司。” 元奇既然要成立铁路公司,易知足出的这主意,岂不是损人不利己?卓秉恬一双眼睛滴溜溜在他身上转了一圈,一时间有些琢磨不透,半晌才道:“西洋的铁路都是私营?” “不错。”易知足道:“西洋各国对于铁路修建都是采取放任的态度,不过,咱大清不能如此,对于干线必须有个整体规划,避免出现重复建设和恶性竞争以浪费资金。” 沉吟半晌,卓秉恬才道:“官私合营呢?” “不赞成。”易知足毫不迟疑的道:“咱们大清的士绅商贾百姓都不愿意与官府合作经营,怕吃亏!而且官私合营,朝廷也需要投入巨额的资金,朝廷需要用银子的地方多,好钢得用到刀刃上......。 比如有些无利可图的铁路,私营的铁路公司是不愿意修建的,这必须的朝廷自己修建,比如一些战略要地,在下建议,朝廷能不出钱的铁路坚决不出钱,不要担心让利于民,能够不花钱获得铁路,对于朝廷来说,就是最大的利!” 这话的语气隐隐有些说教,卓秉恬心里微微有些抵触,这小子虽说是朝廷大员,却也是元奇大掌柜,铁路私营,元奇必然受益匪浅,但不得不说,这小子说的有道理! 见他不吭声,易知足也不吭声,他心里很清楚,别说眼下朝廷没银子,就是有银子,朝廷也不可能会出银子修建铁路,毕竟铁路修建花费不菲,而且投资周期长,道光没有这份远见也没这份魄力,手头有余钱,也是去修陵寝和圆明园了。 默然半晌,卓秉恬才开口道:“对于英吉利承建京杭铁路一事,朝中不少勋贵大员颇有微词,知足把方才说的,整理一下,上个折子罢,朝中诸公,有知足这份远见和见识的,实是凤毛麟角。” “行。”易知足爽快的道,这事他确实是欠道光一个解释,顿了顿,他试探着道:“在下既实授南洋提督,这上海道一职......?” 卓秉恬道:“这事怎的问起老夫来了?” “大人是吏部尚书,在下不问大人,问谁去?” 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卓秉恬才道:“南洋提督是武职,上海道是文职,按理两者不能兼任,不过,知足也清楚,这个上海道是怎么来的,这要看知足是什么想法....。” 易知足自然是不愿意放弃这个上海道的身份,毕竟县官不如现管,他可是想把上海当做自己的地盘来发展规划的,若是没有了这层身份,那会有着诸多不便,略微沉吟,他才道:“在下如果不愿放弃呢?” “这不合规矩。”卓秉恬道:“不过,知足可以举荐人来做这个上海道台,朝廷不会驳的......另外,南洋提督衙署究竟设在哪个口岸,谕旨里也没指定不是。” “谢大人指点。”易知足拱手道谢,心里暗松了口气,这上海道台他可以举荐一个自己人,南洋提督衙署也可以设在上海,想了想,他才道:“大人可知,南洋大臣的衙署设在何处?” 卓秉恬早就提点过耆英,听的这话不由笑道:“这事老夫哪里知道,知足得去问耆大人,不过,想来耆大人也是不愿意与知足同城的。”说着,他话头一转,“上海开埠,江海关关税必然水涨船高,老夫很有些怀疑,知足是不是早就知道上海会开埠?” “在下可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易知足连忙一口否认。 卓秉恬盯着他道:“知足若非早料到上海会开埠,千万国债,岂会以区区江海关关税为抵押?” “大人想多了不是。”易知足笑道:“当初不过是随意的挑选了一个关口,为的是不坏元奇放贷抵押的规矩而已。” 卓秉恬一脸信你才怪的表情,却也没追问,沉吟了一阵才道:“朝廷如今的情况,知足也清楚,江宁何时能够发行国债?” 发行国债?易知足眼睛眨了眨,道:“如今已经休战,河南水灾也过了赈济期,朝廷无须再发行国债了罢?在下窃以为,当务之急是吸纳资金修建铁路!”(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一章 铁路私营 无须发行国债?当务之急是吸纳资金修建铁路?卓秉恬一楞,脸上神情随即一冷,沉声道:“知足不是在开玩笑罢?” 易知足好整以暇的端起茶杯呷了几口茶,这才道:“如此大事,在下岂敢开玩笑?” “不成!”卓秉恬沉声道:“与英夷倾国一战,军费开支高达二千万两白银,如今各省督抚报销军费的奏折有一尺多高,都巴巴的盼着朝廷核销,岂能不发行国债?” “哼!”易知足冷笑道:“二千多万!他们这是想发战争财还是发国难财?这一战元奇团练一万余人包括弹药消耗在内,开支总额也没超过四百万,各省不过是配合作战而已,居然消耗二千余万,真是天下奇谈!” “元奇团练开支不足四百万?”卓秉恬一脸的惊诧。 易知足不接他这茬,沉着脸道:“英吉利国内如今正处于经济低谷,京杭铁路的修建足以拉动英吉利的产业需求,带动英吉利走出经济危机,对于京杭铁路的修建,英吉利必然极为重视,不出所料,明年夏季,就会进行勘测动工,没有银子怎么成?相信朝中诸位大人应该很清楚,违约是什么后果?” 听的这话,卓秉恬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朝廷要在江南发行巨额国债,铁路公司要在江南吸纳修建铁路资金,可江南财力能有多大的财力,能够同时满足两者需要?这根本不可能,两者只能选一。 略微沉吟,他才道:“英吉利修建铁路之事不能往后拖一拖?” “拖一年?还是拖三年五载?”易知足白了他一眼,掏出一支雪茄缓缓点燃。 朝廷发行国债,必然是五年期,拖,显然是不行的,卓秉恬当即退而求其次,“不说二千万,发行一千万总行吧?” 易知足抽着雪茄沉吟了半晌,才开口道:“实则没必要发行国债,筹建铁路公司吸纳资金,可以按照发行国债的利率转贷给朝廷以解朝廷燃眉之急。” 卓秉恬急切的道:“如此可行?” 易知足颌首道:“总比又发行国债又筹建铁路公司强,真要双管齐下,国债的利息肯定会拉高。” 如今朝廷是急需银子,只要利率不高,卓秉恬才不管是发行国债还是借贷,当即颌首道:“既是如此,知足就赶紧的筹建铁路公司吸纳资金。” 易知足笑了笑,道:“吸纳资金并非易事,正所谓无利不起早,无利可图,谁愿意去入股铁路公司,这得朝廷配合......。” 卓秉恬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说说看,要朝廷如何配合?” “颁布有关《铁路章程》鼓励和支持地方士绅商贾投资铁路,保证私建铁路的合法权益和利益。”易知足从容说道:“唯有如此,才能掀起地方绅商投资铁路的热情,才能尽快筹集资金。” 卓秉恬试探着道:“《铁路章程》知足应该有底稿了吧?” “有。”易知足爽快的道:“不过,有条件。”顿了顿,他接着道:“第一,宝山知县,在下想举荐合适的人选。” “没问题。”卓秉恬毫不迟疑的道,区区一个知县的调换,对他这个吏部尚书来说,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在下先谢过卓大人。”易知足拱手笑道:“这第二嘛,为了便于筹集修建铁路资金,元奇要在京杭铁路沿线设立分号。” 这等于是元奇要从江南向京师扩张!这小子野心不是一般的大!卓秉恬沉吟了片刻,才道:“这事老夫做不了主,不过,只要元奇无垄断之心,皇上应该会允准。” 易知足笑道:“大人放心,只在铁路沿线府县设立分号。” 易知足、卓秉恬两人有关私办铁路的折子还在前往京师的路上,江宁的《江宁日报》杭州的《临安日报》就刊载出了朝廷聘请英吉利修建京杭铁路的消息,其实随着《江宁条约》的签订,有不少官员是清楚知道这点,不过消息并未传开,因为没人清楚这条铁路究竟会是个什么章程,两大报纸这一公开刊载出这个消息,立刻就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在佛广铁路通车之时,《西关日报》就曾经进行连续的报道,这大半年时间来,元奇名下的报纸对于铁路和火车都报道几乎就没断过,一众官员士绅商贾百姓对于铁路这个新鲜事物已不是一无所知,不说有什么详细的了解,至少也有个大致的了解。 两大报纸当然不仅只是刊载了修建京杭铁路的消息,更对这条铁路建成之后带来的影响做了详细的预测和评估,这才是引起轰动的真正原因! 一时间,整个江浙一片轰动,并迅速的向外省传递,上至官员士绅,下至商贾百姓,整个江浙都掀起一股议论铁路的热潮,实在是因为京杭铁路的影响太大了,最直接的就是漕运和河道,这直接关系到数十万百姓的生计,关系到成百上千官员的命运。 所有人都在议论着京杭铁路,更有无数人在议论铁路会不会经过自己所在府县乡镇,有渴盼的,也有担忧的。所有人都渴盼对铁路对火车的情况了解的更详细一点,原本绝大多数人对于铁路火车只是抱着一种猎奇的心理,谁料想到,这才一年时间不到,铁路就会与他们息息相关? 江宁,水西关,下码头,吴宅。 吴飞扬一脸兴奋的看着老头子吴朝阳和杜长德,朗声道:“《江宁日报》都刊载了,修建京杭铁路一事绝对是铁板钉钉!” “你兴奋个什么劲?”吴朝阳笑道:“这条铁路究竟是个什么章程如今还不知道,若是朝廷出资,对咱们漕帮来说,就是祸非福。” 吴飞扬道:“不会的,孩儿相信易爵爷。” “朝廷现在是什么情况,帮主也不是不知道。”杜长德缓声道:“就算以前还攒有点家底儿,如今也都败光了,京杭铁路,遥遥三千余里,可不是千儿八百万能修好的,至少要数亿两白银,朝廷就算是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能耐。”说着,他看向吴朝阳道:“帮主应该前去上海拜访一下易爵爷,报纸上既然都刊载了,这事也应该快了。” 吴朝阳点了点头,也确实该亲自去拜访易知足了,短短大半年时间,易知足已经从上海道员成为一等子爵和手握重兵的南洋提督,已经达到他们漕帮需要仰视的地步,如今更是能够掌控漕帮十万帮众的命运,他实在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如此之快! 两江总督府,二堂。 魏源放下手中的《江宁日报》,看向林则徐,笑道:“通过签约让英吉利承建京杭铁路,确实是一着妙棋,若非如此,这一团乱麻怕是根本扯不清,就是十年八年,这条铁路只怕也未必能提上日程。” “也只有知足有这份胆魄!”林则徐颌首笑道,京杭铁路非比一般铁路,一旦建成,就将结束延续了数百年的漕运,在朝野上下对修建铁路争议不休的情况下,易知足一手促成英吉利承建这条铁路,实在是高明之极,直接将依附漕运的既得利益集团打的毫无还手之力,这条铁路建成之后,估计也没人会反对修建铁路了。 “《江宁日报》公开刊载这条消息,应该是为了造势。”魏源缓声道:“看来知足是倾向于商办铁路,否则也没有造势的必要,只是.....这条铁路遥遥三千余里,造价怕是得以亿计,元奇真能筹集到如此巨额的资金?” “墨生何须替知足操心。”林则徐笑道:“京杭铁路可说是大清最有经济价值的一条铁路,堪称是一本万利,不知有多少巨商富贾削减脑袋想分一杯羹,何须担心筹集不到足够的银子?” 魏源兴趣十足的道:“知足向东翁透露过具体的设想?” “大致提过。”林则徐道:“元奇打算采取股份制来募集资金,不过,具体是官商合办,还是纯粹的商办,还的看朝廷的态度。” 京师,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 道光盘腿坐在炕上扫了一眼跪在下面的载铨、穆章阿、潘世恩、敬徵、祁隽藻一眼,道:“卓秉恬、易知足的折子都看了罢,两人都提请私办,你们是何看法?” “皇上。”穆章阿率先开口道:“京杭铁路乃京师至江南的干线,不仅关系到漕运,也关系到京师的安危,私办,不利于朝廷对铁路的掌控。” 军机大臣,户部尚书祁隽藻毫不迟疑的道:“不论是官办还是官商合办,朝廷都拿不出银子来。” “可以借贷!”穆章阿沉声道:“根据佛广铁路运营情况核算,十年就能收回成本,京杭铁路应该比佛广铁路更为赚钱......。” “佛广铁路不过短短四十里,沿途平坦,少河流,修建成本低,且无须借贷偿还利息。”祁隽藻毫不退缩的道:“京杭铁路则不然,足足三千余里,如今线路尚且没有勘测出来,也无造价预算,焉知就能比佛广铁路更快收回成本?更何况,朝廷经营管理根本无法与元奇的经营管理相提并论!” 户部满尚书敬徵跟着开口道:“且不说朝廷根本无法得到如此巨额的借贷,仅只这巨额借贷的利息,就足以抵消铁路所带来的利润,奴才赞同任由铁路私营,朝廷坐享其成。” 见两个户部尚书都赞同私营,潘世恩开口道:“微臣觉的此事无须争议,如今国库空虚,没有实力参与铁路修建,应该放手私营,诚如易知足所说,铁路建好了难道还能拆了不成? 朝廷完全可以先行利用民间富裕资金修建铁路,日后,待国库充盈了,再想法子逐步收购主干线,此乃上策。” 载铨也不甘落后,接着道:“京杭铁路是大清第一条干线铁路,获得厚利是必然,如此一来,足以激发地方绅商修建铁路的积极性。” 见的四人都赞同私营,穆章阿心里暗自腹诽,仍然坚持道:“《铁路兴国十八条》说的很清楚,铁路对于朝廷十分重要,即便要私营,朝廷也应该参股,并且由朝廷主导和监督。” “朝廷能参股多少?”祁隽藻沉声道:“参股一成都要上千万两白银。”他言下之意十分明确,一成股份都不到,如何去主导和监督? 潘世恩却道:“且不说主导和监督,朝廷参股还是极有必要的,这不仅利于了解铁路运营情况,也利于日后收购。” 真是站着说话腰不酸!敬徵腹诽了一句,才道:“如今各省还有二千万军费开支等着核销,哪来的银子参股?” 这一句话把几人都噎住了,暖阁里一片安静,道光一锤定音,“允准铁路私营,易知足草拟的《铁路简明章程》,你们商议一下。” “微臣等遵旨。”载铨连忙躬身道。 略微沉吟,道光才道:“易知足关于筹建海军和发展海军的几点建言,你们是何看法?” 易知足在折子里提出了一个庞大的建立海军计划,建立海军学院培养海军军官,建立海军造船厂建造战舰,建立军工厂制造枪炮弹药,成立南洋舰队训练海军,建设海军基地,逐年添置战舰,征募海军......,计划不仅庞大而且详细,足见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听的道光发问,上折子恳请筹建海军的穆章阿连忙道:“皇上,对于西洋海军,奴才等并不了解,不过,如此庞大的海军发展计划,并非朝廷财力能够支撑的......。” 户部满尚书敬徵对于这个什么海军发展计划也是一肚子意见,当即接着道:“皇上,奴才不反对建立海军保护海疆,但朝廷没有足够的财力建造如此庞大的海军舰队,也养不起如此庞大的海军。” “皇上。”穆章阿接着道:“朝廷筹建海军是为防守海疆,并不需要象英吉利那样庞大的舰队。” 潘世恩沉声道:“没有庞大的足以与西洋海上强国对抗的舰队,如何应对西洋海上强国的进犯?”(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二章 铁路章程 对于易知足提交的庞大的海军发展计划,道光心里也十分矛盾,如是允准,朝廷没有足够的财力支持,不允,筹建海军又有什么意义?诚如潘世恩所说,不建立足以与西洋海上强国对抗的海军舰队,如何能够防守海疆? 他隐隐觉的,易知足提交这个庞大的海军发展计划根本就是在试探朝廷的态度,其实他心里何尝不想建立一支强大的足以抗击西洋海军的舰队,可问题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朝廷如今这入不敷出的局面,能够维持住现有的局面就已经不错了。 御极登基这些年来,他从来没有如此窘迫过,似乎所有的事情都集中爆发出来,象一团乱麻,越理越乱,不论大事小事,一件件一桩桩,都需要巨额的银子才能解决! 暖阁里一片安静,气氛显的有些沉闷,穆章阿低着头不吭声,他有种感觉,这易知足就象是个马蜂窝,捅不得,一捅就会出乱子,这什捞子海军发展计划,根本就是对朝廷筹建海军的一个还击。 海军学院,造船厂,军工厂,海军基地等等都是为了向朝廷讨价还价,索要报酬!一旦允准,元奇便可以乘机大肆发展,毕竟这些东西朝中大员没人懂的,只能由元奇主导。 见没人吭声,潘世恩谨慎的道:“皇上,易知足的这份海军发展计划是一份长远规划,建立海军学院无须多少银子,造船厂,元奇在广州的长州造船厂颇具规模,至于军工厂,朝廷也确实需要一个能够制造西洋火器的军工厂,完全可以着元奇先筹建。 朝廷历来对火器管制甚严,军工厂的筹建规模以及生产规模,可着朝廷或是地方派驻官员进行督管,海军军港建设,也不妨着南洋大臣和南洋提督自行筹建。” 话一落音,穆章阿便道:“元奇财力雄厚,又有过万战力强横的团练,一旦任由元奇主导建立海军学院,造船厂、军工厂,建立军港,恐成尾大不掉之势,为祸东南。” “元奇财力雄厚不假,但元奇分号遍及内陆各省府县,元奇股东亦尽皆官绅士商。”潘世恩毫不犹豫的驳斥道:“元奇若敢为患,一道谕旨,便可尽数封查元奇分布各省之大小分号,况且,新建海军乃朝廷经制之师,元奇纵有为患之心,亦无为患之能!” 这话算是说到道光心坎上了,他对元奇一直抱有极大的戒心,若非有把握掌控元奇的命门,哪容的下元奇如此发展,这次筹建海军,八旗子弟就占了一半的兵额,元奇想指靠海军为患,几乎没有可能! 他倒是有意放手让元奇折腾,看元奇能够折腾出什么局面来,隐隐的,他有种感觉,元奇应该能为朝廷打开一个全新的局面,易知足那小子不仅有眼光,似乎能耐也不小。 十一月六日,朝廷颁发了《铁路简明章程》大力鼓励和支持地方士绅商贾百姓投资铁路,并且明确规定了一系列保障私建铁路的合法权益,更明确承诺,对投资数额巨大(五十万两白银以上)的士绅商贾百姓给予官职奖励。 十日,元奇京杭铁路股份公司在江宁两江总督府衙门前的衙前街挂牌开张。 十一日,《江宁日报》和《临安日报》同时刊载了《铁路简明章程》并报道了元奇京杭铁路股份公司在江宁成立的消息。 同时元奇京杭铁路股份公司在两大报纸上公开声明,在京杭州铁路所经的浙江、江苏、河南、山东、直隶五省募集资金修建铁路,五省官绅士商百姓皆可入股元奇京杭铁路股份公司,一元一股,各省可购买股份数额依据各省铁路长短而定,可就近到元奇分号进行申购入股,所购铁路股票,可以自由交易和转让。 消息一传开登时就引起了轰动,浙江和江苏所有的府县一片沸腾,原本都以为修建铁路是朝廷的事,不想这条铁路竟然完全是私营,由元奇修建,而且所有人都可以入股,投资铁路赚不赚钱?这根本就是废话,谁都知道铁路赚钱,报纸上这段时间可没少介绍西洋的铁路公司,佛广铁路的修建成本,运营状况,盈利能力,回本周期,铁路寿命等等情况介绍的尤其详细。 人人心里都清楚佛广铁路算个啥?还能与京杭州铁路相比?京杭大运河是朝廷的命脉,取代京杭大运河的京杭铁路也就是朝廷的命脉,不论是货运还是客运的运输量都不是佛广铁路能够相提并论的,其他的且不说,一个漕运,就足以让任何一条铁路望尘莫及。 江宁,衙前街,元奇京杭铁路股份公司。 消息一传开,才挂牌的元铁公司大门外就汇聚了不少人,大都是来打探消息和咨询的,一顶青布小轿匆匆而来在大门外落轿,董秋荒一下轿,看到门外围着一大群人,不由的皱了皱眉头,他没想到会有那么多人。 董秋荒是个丝绸商,家中二百张织机,也算是颇有身家,看到报纸他就匆匆赶了过来,凭直觉,他觉的入股元奇铁路公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不仅是对元奇有信心,他对铁路也有信心,毕竟铁路的运输优势不是运河能比的,他觉的,铁路取代运河,是大势所趋,入股铁路不仅他能受益,子孙后代都能跟着受益,至少比买地合算的多。 因为规定了各省可购买铁路股份数额依据各省铁路长短而定,他担心拖到后面没有入股的机会,所以才匆匆赶来,别的省是什么情况,他不知道,但是江宁富裕他是很清楚的,到的后面,肯定抢手! 一个中年人快步迎了上来,拱手笑道:“董掌柜也来了,可是打算入股铁路?” 见的是生意上的熟人——生丝商卞青源,董秋荒连忙拱手还礼,满脸堆笑道:“卞掌柜也有入股的想法?” 四十出头的卞青源毫不讳言的道:“元奇银行难以入股,这元奇开办的铁路公司,可不能错过了。” “卞掌柜如此看好元奇?” “董掌柜不看好元奇?”卞青源笑道:“元奇分号如今已遍及江浙,这才几年光景?我看要不了几年,元奇分号就能遍及大清各省府县,更别说元奇大掌柜如今已是一等子爵,南洋提督,一品大员,哪个商人能有他这份本事?” “那倒是。”董秋荒附和道:“这位易大掌柜也堪称是奇才。”说着,他随意的问道:“听说修建这条铁路需要上亿两银子.......?” 卞青源点头道:“这数目是有些大......不知道十年能不能回本?” “卞掌柜这可就一些杞人忧天了。”董秋荒道:“元奇什么时候作为亏本的生意?您想想,光是漕运,朝廷一年要多少银子?我是担心元奇能否筹到如此大一笔银子?毕竟只是限定在五省范围之内。” “什么五省,这不过是障眼法。”卞青源不以为意的道:“人以省分,难不成银子也能以省分?一旦有利可图,外省银子会蜂拥而来。” 董秋荒笑道:“那咱们可不能落后于人.....。” 上海道衙,书房。 元奇上海分行掌柜严世宽夹着一支雪茄笑嘻嘻的道:“京杭铁路可是个香饽饽,消息一传开,各个分号都有不少人前来打探入股的消息,估摸着筹集七八千万应该不成问题吧?有了这笔银子周转,咱们也可以喘口气了。” 易知足瞥了他一眼,道:“七八千万?你当银子那么好募集的?能有三五千万就不错了!” “三五千万?”严世宽不解的道:“不至于吧,真要只筹集三五千万,这铁路如何修?” “咸吃萝卜淡操心。”易知足道:“你只管将上海这摊子打理好,修建铁路.....。”话没说完,李旺快步进来禀报道:“爵爷,京师急件。” 放下折子,易知足笑了笑,吩咐道:“马上通知伍长青来上海。” 待的李旺离开,严世宽才问道:“无端端的,让长青来上海做什么?” “朝廷同意着伍长青接任上海道。” “啊!”严世宽心里登时有些酸溜溜的,伍长青居然接任上海道,他忍不住道:“长青来上海,广州谁揽总?” “一帮老头子都在广州,你担心什么?”易知足说着斜了他一眼,道:“怎的,你想回广州?” “别!”严世宽连忙摆手道:“上海这地方我好不容易打开局面,眼看着苦尽甘来,我回广州做甚?”说完,他又察觉不对,连忙关切的道:“南洋提督署设在哪里?可别说是广州。” “还真是广州。”易知足笑道:“怎么着,现在愿意回广州不?” 严世宽有些为难的挠了挠后脑勺,犹豫了片刻才道:“算了,我还是留在上海。” 易知足笑了笑,道:“逗你玩的,南洋提督署就设在上海。你在苏州河北给我选块地方.....。” “提督署不设在县城?”严世宽大为意外的道。 “在县城做什么?”易知足道:“提督署设在苏州河北,才能尽快带动那一片发展起来,咱们圈了那么多地,得尽快将地价炒起来。” 严世宽眨巴着小眼睛道:“那感情好,要不干脆再修座子爵府吧,保证有钱人都跟着过来.....。” “也不是不可以.....。”易知足笑了笑,道:“这个南洋提督未必做的长,有个园子也好。” 听的这话,严世宽心里一惊,道:“大掌柜这话是什么意思?” “朝廷岂会让我长期做这南洋提督?”易知足不愿意多说,顿了顿,他才道:“你这次保的七品官身,宝山知县,你愿不愿意做?” 宝山知县?严世宽连忙摆手道:“大掌柜可别赶鸭子上架,咱可不会做官,再说了,咱去做知县,分行交给谁?” 易知足也没有让他去做宝山知县的打算,知县不比道台,不是那么好做的,略微沉吟,他才道:“闲暇之时学点外语,也接触一下政务,迟早有一天,你会接手这个上海道台的。” 严世宽略微一楞,迟疑着道:“长青会两门外语,又擅长与洋人打交道,他做上海道不是挺适合的?” “元奇象长青这样的人才少,需要他的地方日后会很多。”易知足道:“上海这块地方,我可是想交给你长期打理的,洋人、官场、****、商场你都必须游刃有余,否则这地方你坐镇不了。” 听的这话,严世宽连忙正容道:“大掌柜放心,必定不会让您失望。” 易知足扬了扬下巴,道:“去吧,让李旺将包先生请来。” 待的严世宽离开,易知足起身将书房的窗户敞开,随即又对外喊道:“英儿,加炭,泡茶。” “来了来了。”金英一溜小跑进来,看了看火盆,道:“少爷现在恁的怕冷?” “包先生要来,他年纪大怕冷。”易知足说着又吩咐道:“泡包先生喜欢的龙井。” 不多时,包先生便快步走了进来,道:“东翁有事?” 伸手请坐之后,易知足才道:“当前,朝廷和元奇的重中之重便是铁路公司募集股份,本爵的赶去江宁,道衙还的劳烦先生多费心。” 易知足大多时间不在上海,就算是人在道衙,也是甩手掌柜,包世臣早已习惯,当即颌首道:“东翁尽管放心。” “还有件事。”易知足斟酌着道:“上海道将由十三行伍家伍长青接任......本爵在苏州河北另建南洋提督署.....。” 包世臣听的一笑,“老夫自然随东翁上任。” 易知足笑了笑,道:“宝山知县,包先生可有兴趣?” 实授宝山知县?包世臣有些意外,略微沉吟,便微微摇了摇头,道:“老夫年事已高,还是跟在东翁身后逍遥几年。”略微一顿,他接着道:“东翁的想法是好的,上海道着元奇的人接任已经有些扎眼,宝山知县不能再着元奇的人接任,以免遭人攻讦。” 对这一点,易知足还真不在乎,债多不愁,虱多不痒,元奇的做法本就招人诟病,不在乎多一条攻讦,不过,包世臣也是出于一片善意,他点了点头,没吭声。(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三章 饥饿推销 江宁,衙前街,元奇京杭铁路股份公司。 四十出头的齐通榆满面春风的将二位缙绅模样的人送出房间,在台阶上便自重身份站住了,拱手道别之后,目送两人走出小院,他微微皱了皱眉头,这几日前面来打探咨询入股京杭铁路公司的富商巨贾不少,但大额入股的并不多,这让他隐隐有些担忧。 身为元奇京杭铁路股份公司总掌柜,他自然清楚这次募集资金的重要性,虽说元奇各府县分行的情况还没有反馈上来,但预计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一晃都五六天了,由不得他不着急。 瞥了院门一眼,见没有小厮进来禀报,他转身折回房间,身为铁路公司总掌柜,一般没有声望的富商巨贾是用不着他来接待的,刚刚坐下呷了口茶,便见守在院外的小厮一脸兴奋的小跑进来。 见他跑的急,齐通榆稍有些意外,公司的小厮都是从元奇各分行抽调来的,待人接物,言行举止皆经过长期训练,这是来了什么大人物不成? “禀总掌柜。”小厮躬身道:“大掌柜来了!” 大掌柜!元奇只有一个大掌柜,齐通榆闻言连忙站起身快步迎了出去,才出院门,迎面就一身便风尘的易知足缓步而来,连忙紧趋几步上前,见礼道:“属下齐通榆见过大掌柜。” 易知足伸手虚抬,道:“齐掌柜无须多礼。” “大掌柜请。”齐通榆伸手礼让道,易知足刚刚迈步,紧随其后的金英就开口道:“大掌柜一身风尘,是否先洗漱一下。” 一路前来江宁,为了赶时间,易知足没有乘船而是骑马,确实是一身风尘,当即也便颌首道:“也好。” 沐浴更衣出来,易知足顿觉一身清爽,连日来的疲惫感觉都一扫而空,缓步走进正房客厅,早就候着的总掌柜齐通榆、二掌柜康宏达两人连忙起身齐齐拱手道:“见过大掌柜。” “坐。”易知足说着径直踱到主位上落座,康宏达给他斟了一杯热茶,这才返身落座。 呷了几口热茶,易知足才道:“情况如何?” “回大掌柜。”齐通榆微微欠身道:“对京杭铁路感兴趣的富商巨贾并不少,但入股的并不多,截止目前,公司这里才入账二十八万余元,下面分号情况暂时还没有汇报上来,估计.....情况不容乐观。” 易知足简洁的道:“原因?” 略微沉吟,齐通榆才道:“修建铁路对于大清来说毕竟是件新鲜事,因为铁路投资成本大,修建时间长,很多人因此而犹豫,再则,元奇各分行现在的存款利率并不低,两相比较,不少人更愿意将银子存入银行。” 易知足微微点了点头,瞥了二掌柜康宏达一眼,康宏达连忙道:“谁都清楚,京杭铁路是一本万利,虽说成本大,时间长,但回报高,受益时间也长,之所以目前入股的数额不大,应该是在观望。” 易知足道:“二位掌柜有什么好的建议?” 总掌柜齐通榆、二掌柜康宏达都是从下面分行抽调到铁路公司来的,两人心里都清楚,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一旦入了易知足这个元奇大掌柜的法眼,必然会受到重用,毕竟元奇正处于快速扩张之中,有的是位置。 很显然,易知足这是借机会考核两人的能力,对此,两人都不敢怠慢,略微沉吟,齐通榆才道:“在下窃以为,应当游说地方官员带头入股,以起到表率作用,官员士绅商贾历来是息息相关,再则,就是降低元奇的存款的利率。” “修建铁路投入大,时间长。”康宏达缓声道:“能入股铁路的基本都是手头有闲钱的,铁路公司不仅要保证入股铁路一本万利,还要保证入股铁路的资金安全,大掌柜能否让朝廷也入股?” 瞥了康宏达一眼,易知足才道:“元奇如今的情况是否适合降息?” “不大幅度降息,应该没什么影响。”齐通榆毫不迟疑的道:“元奇如今在浙江、江苏、安徽、江西四省各府县分号的存款利率依然是月息一分,这远远高于其他钱庄银号的存款利息,即便是将利率降到八厘,也依然不会削弱元奇在市场上的竞争力。 降二厘影响不大,但会给人造成压力,会让人觉的将银子存入银行,利率可能会逐步下降,如此一来,出于长期稳定获利的考虑,大量的银子就会涌向铁路。” 易知足缓缓的点燃一支雪茄,才道:“元奇吸纳存款和铁路公司筹措建设资金,对于元奇来说,不过是左手和右手,目的都是吸纳民间的闲散资金,两者之间并无冲突,不过,元奇银行的利率也是该下调了,借这个机会下调,是个不错的选择,那就下调二厘。” 说着,他看向康宏达道:“让朝廷入股铁路是个不错的建议,不过,眼下朝廷根本拿不错银子来入股......得看看户部江宁分行有多少资金,这事我来办。” 顿了顿,他接着道:“仅是如此,怕是难以尽快改变这个局面,要想让人踊跃入股,必须诱之以利,而且必须让人觉得稳赚不赔,没有风险,除此之外,最好还要激发轰动效应、和头羊效应,当然,更重要的还是饥饿营销法。” 轰动效应和头羊效应,齐通榆两人都听说过,这个饥饿营销法,却是头次听说,康宏达也不敢不懂装懂,毫不迟疑的道:“大掌柜所言饥饿营销法.....属下愚钝。” “所谓饥饿营销法,就是让人生出狼多肉少,僧多粥少的感觉。”易知足道:“如今谁都知道修建京杭铁路需要巨额的资金,大家都不着急入股,反正什么时候入股都可以,因此一个个都是能观望且观望,但若是发觉入股的机会不多,手脚慢点甚至有可能错失机会,他们就不会如此从容了。” 齐通榆迟疑着道:“可如今谁不知道京杭铁路需要上亿的白银.....如何个饥饿营销法?” 易知足老神在在的道:“我已与英吉利、法兰西、美利坚三国谈妥,京杭铁路,三国各自入股一千万两白银,另外,朝廷是没银子,但皇上却不缺银子,内务府也入股一千万两。” 康宏达听的一呆,“大掌柜这是诈......?” “商场如战场,兵不厌诈!” “可这消息就算放出去也未必有人会相信?”齐通榆道:“一旦被拆穿,怕是弄巧成拙。” 缓缓吐出一团烟雾,易知足才似笑非笑的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虚虚实实,实实虚虚,有几人能够堪得破?英吉利承建京杭铁路,从技术人员到修建技术到材料的垫付,折算下来何止一千万白银? 至于朝廷.....这条相当于大运河一般的铁路,朝廷岂能不入股,以内务府打着皇室的名义入股,是因为大家都知道国库空虚,但国库空虚,皇室的小金库却未必空虚,从上海动身之前,我就已经上折子恳请皇室入股。” 齐通榆紧张的问道:“皇上会同意吗?” 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 缓缓合上易知足以六百里加急送来的折子,道光一阵无语,这小子将主意都打到内务府来了,不过,这个忙他还真不敢不帮,且不说入股京杭铁路对于皇室和朝廷有利无弊,如今铁路资金筹措更是直接关系到朝廷能不能借贷到一千万以解燃眉之急,再说了,京杭铁路,他也不可能袖手旁观,真要元奇办砸了,英吉利怕是又会借口挑起战端。 可问题是,就算他想帮忙,手头也没有那么多银子,虽说易知足在折子里说的很清楚,可以分三年时间分期付款,但一年三百多万入股铁路,紫禁城上下不都的喝西北风去? 沉吟了半晌,道光才喝道:“来人。” 恭候在暖阁外的曹进喜连忙躬身入内,道:“皇上有何吩咐?” 道光沉吟着道:“宣载铨、绵护、载垣、乌而恭阿、仁寿、全龄、绵愉觐见。” 不过大半个时辰,载铨、怡亲王载垣、庄亲卫绵护、郑亲王乌而恭阿、睿亲王仁寿、礼亲王全龄、惠亲王绵愉就齐齐赶到西暖阁觐见,一个个也不知道有什么大事,心里都有些忐忑,毕竟道光平时里极少如此召见一众亲王。 待的众人见礼,道光很是温和的道:“都平身,赐坐。” 道光态度越是和煦,一众亲王心里越是没底,总有种没有好事的感觉,待的众亲王谢恩落座,道光才指了指易知足的折子,道:“载铨给诸位亲王念念。” 听的易知足建言内务府分三年时间入股一千万到京杭铁路公司,一众亲王都不由的面面相觑,心里暗忖,这小子胆子也太肥了,居然打起了道光小金库的主意,不知道道光以“抠”出名吗?不过,一转念,他们就反应过来,道光召见他们是什么目的了,一个个登时在肚子里将易知足问候了无数遍! “如今国库空虚,不说天下皆知,地方大吏还是清楚的。”道光语气平缓的说道:“让朝廷入股一千万,哪怕是分期,都是不可能的,诸位也应该清楚,元奇筹资,关系重大,这个忙,朕还不得不帮,可内务府一年也不可能拿得出三百余万入股铁路.....。” 载铨心思灵动,一听这话就知道今天不表态入股怕是过不了关,毕竟内务府确实不可能拿得出那么多银子来,一俟道光住口,他便开口道:“京杭铁路事关重大,断不容有失,如今元奇筹资遇阻,臣等贵为皇室宗亲,理应身为表率,积极入股。” 道光赞许的点了点头,道:“世人皆知,京杭铁路乃一本万利,以内务府和诸王入股铁路,必然是稳赚不赔,如此,这一千万,内务府总揽五百万,剩余五百万,由皇室宗亲包揽,诸王当身为表率。” 这已经不是与他们商量的口吻,而是直接下旨了,一众亲王纵然心有抵触,一个个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躬身道:“臣等遵旨。” 一出乾清宫,年纪轻轻的睿亲王仁寿便忍不住抱怨道:“三年五百万,这分摊下来一年至少也得十几二十万吧?” 载铨瞥了他一眼,道:“睿王爷要是不愿意入股,尽可将名下的份额转过来.....。” 听的这话,郑亲王乌而恭阿大为意外的道:“这难不成还是好事儿?” “您以为呢?”载铨哂笑道:“京杭铁路一旦建成就会取代大运河,一本万利,那可不是虚言,真当元奇差咱们这一千万?元奇一则是拿这一千万抛砖引玉,一则是通过咱们入股铁路将所有的皇室宗亲与元奇绑在一块! 那小子粘上毛比猴还精,会让咱们吃亏?可别说我没提醒诸位,这一千万入股,与其他人他入股那绝对是不一样的,而且皇上也说了,五百万是由所有的皇室宗亲包揽,可不止咱们这几位,到时候肯定是狼多肉少,谁不愿意要的,转给我。” 一听这话,仁寿登时就反应过来,连忙笑道:“送上门的银子哪有往外推的,回去砸锅卖铁也得入股!” 皇室宗亲包揽五百万元奇入股份额的消息一传开,京师一众黄带子和红带子便逐腥而来,各显神通,想多占点份额,毕竟有传闻元奇给予的这一千万份额不同寻常,谁不想占点便宜。 元奇京杭铁路公司只给予内务府和一众皇室宗亲一千万入股的份额,引发满城皇室宗亲争抢份额的消息很快就在京师传开,一时间满城热议京杭铁路,在朝阳大街刚开张的元奇分行立时就被挤的水泄不通。 原本就有不少官绅士商看好入京杭铁路,如今内务府和皇室宗亲都入股一千万,他们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更要命的是,元奇规定各省可入股份额是依据各省铁路长短而定的,这内务府和皇室宗亲就占了一千万,还能剩下多少?京师不仅皇室宗亲多,官员多,有钱人更多,不及早入股,怕是后面想入股都没份额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四章 扩张江南 就在京师热议并开始出现踊跃购买京杭铁路股票的次日,《江宁日报》和《临安日报》均在醒目的位置刊载,内务府入股元奇京杭铁路,购买一千万京杭铁路股票的重磅消息。 报纸一出,登时引起极大的关注和议论,寻常平头百姓或许不知道内务府的来头,只认为是朝廷入股,但有点见识的官绅士商却都清楚,内务府是管理皇家事务的专职机构,内务府银库就是皇帝的钱袋,内务府入股比户部入股更令人震撼! 当然,也有不少人对这则消息感到怀疑,尤其是一众地方大员们,一千万两白银可不是什么小数目,再则内务府入股元奇京杭铁路,是对京杭铁路的极大支持,这事居然事前连一点风声都没听闻,这很不正常,可报纸敢公然刊载,这事又不象是假的。 两江总督府,潇湘馆。 林则徐将一份《江宁日报》丢在茶几上,阴沉着脸道:“知足这是什么意思?大造声势,逼迫内务府入股?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听的这话,魏源有些担忧的看了易知足一眼,眼中满是担忧,真要是出于这个目的,这祸可就闯大了,易知足满脸微笑的道:“部堂大人息怒.....,为京杭铁路筹资,乃是为朝廷分忧,在下岂会因此而惹祸上身?” 见他一脸笃定,林则徐狐疑的道:“内务府真入股一千万?” “从上海动身前,在下就已经上了折子。”易知足缓声道:“皇上应该会同意......。” “应该会同意?”林则徐道:“知足清楚内务府银库有多少存银?” 内务府银库有多少存银?易知足还真不清楚,他一脸好奇的道:“内务府难道也入不敷出?” “内务府这几年日子也不好过!”林则徐肯定的道:“内务府主要收入原本是三大来源,皇庄收入,淮扬盐商,税关盈余。”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两江总督陶澍推行盐政改革之后,淮扬盐商迅速衰败,内务府最重要的一项收入也随着断绝。 税关盈余,知足应该很清楚,这两年战乱,粤海关几乎没有进项,浙海关、江海关也是如此,江北不说,江南各地税关连定额都完不成,更别奢谈盈余。 所幸皇上厉行节俭,内务府积年来也积攒了些底子,否则必然是入不敷出,如此一说,你该明白内务府的情况了吧?” 原来内务府这些年也是在啃老本,易知足点了点头,道:“部堂大人放心,在下是建言内务府分期付款,三年时间入股一千万,而且入股京杭铁路,对于内务府来说,也是一本万利之举,日后能够获得一份稳定的收入。” 林则徐沉声道:“一年三百余万,内务府也难以承受。” “《江宁日报》乃元奇所办,知足断然不会拿《江宁日报》的声誉来冒险。”魏源含笑道:“知足应该是收到京师的消息了罢?” “就知瞒不过二位。”易知足含笑道:“皇上已经下旨,着内务府和皇室宗亲分摊这一千万份额。” 听的这话,林则徐登时放下心来,魏源却是有些纳闷,“既是如此,知足为何不稍等几日?该不会是连这几日也等不及了。” “无非是提升报纸的声誉而已。”易知足随意说道,他如此做当然不仅仅只是出于这个目的,但却不想多说。 林则徐关切的道:“有内务府入股,筹资应该没问题了吧?” “这可不好说,得看情况。”易知足笑道:“不过,部堂大人尽管放心,这差事绝对不会办砸了。” 林则徐点了点头,以元奇的实力和易知足的手段,也确实没什么不放心的,略微沉吟,他才提醒道:“元奇在京师开设分行了吧,京师可不比江南,最好是老实点。” “在下明白。”易知足也知道京师的情况,京师稍具规模的钱庄银号当铺,怕是都有深厚的背景,他还真没打算让元奇在京师扩展的打算,至少暂时没有,如今在京师的分行,不过是起到转汇的作用。 内务府入股元奇京杭铁路一千万,不仅具有轰动效应也具有头羊效应,效果也是立竿见影,不少原本处于观望状态的士绅商贾纷纷开始购买铁路股票,设在衙前街的铁路公司总部不仅再度热闹起来,也频频出现大额资金购买股票,上上下下一片忙碌,总掌柜齐通榆、二掌柜康宏达都忙的连轴转。 易知足却是悠闲起来,一天到晚混迹茶楼酒肆,打探市井间的议论,江宁地方大员不少,不乏有见识的,对于内务府入股一事质疑的议论并不少,了解内务府情况的官员可不只林则徐一个,消息灵通的官员对内务府的情况都略知一二,哪有不走漏风声的。 就在市井间议论对这条消息越来越质疑的时候,朝廷邸报抵达江宁,内务府入股元奇京杭铁路五百万两白银,京师一众皇室宗亲合伙入股五百万白银。《江宁日报》次日将邸报刊载出来,再次引起了轰动,原本市井间的质疑声一扫而空,转而是感慨《江宁日报》的消息灵通和快捷。 铁路公司总部,后院。 易知足看着才送来的折子一脸苦笑,道光在他的折子上的朱批就一句话——朝廷借贷二千万两。 道光这个忙不是白帮的,在原本借贷的基础上增加了一千万两白银! 转眼便到十二月,初七一早,满眼红丝却一脸兴奋的齐通榆快步走进易知足的房间,见礼之后,便沉稳的禀报道:“江浙豫鲁和直隶五省上个月的汇总已统计出来,铁路募集资金总额合计四千六百三十二万两。” 这个数字与易知足预料的差不多,扣除内务府那一千万,实际也就三千六百万,在他预料的三五千万之内,而且还是偏低,给朝廷借贷二千万,元奇实际也就只剩下二千六百万。 见易知足一副不置可否的神情,齐通榆试探着道:“这还只是一个月,后期再筹集个一二千万应无问题,英吉利、法兰西、美利坚等国入股的消息,是不是.....?” “既然能够筹集到四五千万,也就没必要节外生枝。”易知足说着问道:“两江及浙江四省各分行吸纳的存款可统计出来?” “禀大掌柜。”齐通榆道:“四省截止上个月月底,共计吸纳存款一千五百二十六万两白银。” 易知足皱了皱眉头,这个数字就有些不如人意了,江南可是号称大清财赋重地,是大清最为富庶的地方,元奇以高息吸纳存款,将近一年时间居然只吸纳到一千五百万,不过,考虑到铁路吸纳了三千多万,而且江南商帮扎堆,他也就有些释然。 略微沉吟,他才道:“调四百万两白银去上海,此间已无大事,我明日返回上海。” 上海,黄浦江。 江面上,两艘战舰开路,三艘战舰殿后,中间是二十艘大小不一的海船,其中有十艘是西洋风帆船,猛然看见这支船队,江面上的船只纷纷避让,江岸上不少人也纷纷关注,待看的船上桅杆顶端飘扬着的是蓝白相间的条纹旗——海魂旗,一众人才暗松了口气。 对于海魂旗,黄浦江上的船家和上海百姓都不陌生,几个月前,悬挂着海魂旗的船只他们可没少见,知道那是元奇的船队,待船队驶近,见的船上都是黄皮肤黑眼睛,就连不若是海魂旗的,也都暗松了口气。 为首最大的那艘战舰甲板上,伍长青一脸兴奋的道:“这就是上海?” “还算繁华。”何叔泰含笑道。 解修元笑道:“如今这可是伍大人的地盘。” “解掌柜少来打趣。”伍长青笑道:“这是大掌柜一早就看好的地盘,日后,元奇总号不定都会迁来这里。” 听的这话,何叔泰不由的一楞,“即便是开埠了,这里也不过是一个县城,大掌柜怎会如此看重此地?” 解修元笑吟吟的道:“何掌柜的这是质疑大掌柜的眼光?” “不敢,不敢。”何叔泰连忙道,开什么玩笑,如今元奇上下谁敢质疑大掌柜的眼光? 老白渡码头上,严世宽一脸微笑的望着缓缓靠过来的船队,在他身后一队队荷枪实弹的兵丁将码头上的闲杂人等都清理一空,肖明亮大步走上前来,不解的道:“不就是伍大人上任,弄出那么大的阵仗来?” “没人知道伍大人赴任。”严世宽笑道:“清理码头是为了保证银元的安全,随船而来有五百多万银元。” 五百多万银元,难怪派了五艘战舰护航,肖明亮沉吟了一下,才道:“准备在江浙推行银元?” 严世宽微微摇了摇头,道:“不清楚大掌柜是如何安排的,真要推行,五百万太少。” 两人说着话,战舰已靠上码头,见伍长青等人登岸,两人连忙迎了上去,一番寒暄之后,伍长青才道:“大掌柜不在上海?” “去了江宁,这两日应该就会回来。”严世宽笑道:“诸位先在分行暂住两日。” 三日后,易知足才赶回上海,听闻伍长青等人已经到了,连忙着人去请,待的他洗澡更衣出来,李旺便禀报道:“伍公子,解掌柜、何掌柜、严掌柜等已在书房候着。” 将近一年时间没见着几人,易知足心里也有几分急迫,当即快步赶了过去,跨进院子,就见伍长青四人快步迎了出来,他不由的笑道:“时间过的可真快,一转眼就快一年了。” “见过大掌柜!”伍长青等人齐齐拱手见礼。 “无须多礼。”易知足伸手虚抬。 伍长青几人又齐声道:“恭喜大掌柜晋封一等子爵。” “不过是虚名,身外物而已。”易知足说着伸手道:“进屋说话,这里可不比广州,冬天还是比较冷的。” 进屋落座,易知足便微笑着道:“我这个上海道,是十足的甩手掌柜,呆在上海的日子少,几乎是不理事,长青来的正好,办理下交接手续就可接任,我也才有更多的机会四处走走。” 伍长青笑道:“咱们之间还须什么交接.....。” “走个过场而已。”易知足说着便起身取过雪茄烟盒给几人散烟,点了一支雪茄,他才看向解修元、何叔泰二人道:“明年海贸旺季,上海将正式开埠,垄断江南缫丝业不能再拖,如今离春茧上市还有几个月,须的抓紧部署。 如今留给咱们的时间并不多,咱们必须在西洋人反应过来之前,垄断广东、福建、江南这三大生丝中心的缫丝业,生丝对外贸易在今后数十年将会出现大幅的增长,极有可能超越茶叶贸易。 随着厦门、宁波、上海三个通商口岸的开放,十三行已经失去了对外贸易的垄断权,朝廷也不可能再扶持起垄断对外贸易的势力,要想垄断对外贸易,抵抗西洋的经济入侵和金融入侵,只能靠我们自己努力。” 何叔泰连忙拱手道:“在下断不会辜负大掌柜厚望。”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我已向英吉利、美利坚订购了大批蒸汽机,美利坚的船队明年开年就能抵达,英吉利船队则要到开夏才能到,按照东煌丝业公司加盟的方式先招收加盟商,这一战,元奇损失不小,咱们先收点利息。” “在下明白。” 解修元却道:“既然美利坚船队开年就能抵达上海,春茧咱们是否可以考虑霸盘?” 听的这话,易知足不由的一笑,“机器长途运输可不容易,春茧就算了,夏茧霸盘也不迟。”说着,他话头一转,“银元带来了?” “带了五百七十万银元。”解修元道:“另外还有两套铸币的机器。” 易知足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道:“纸钞的进展如何?” “临行前,在下去了趟印刷厂。”解修元道:“卫三畏说,明年夏季他们能拿出让大掌柜满意的纸钞来。” 那么快?易知足笑了笑,纸钞可是大杀器,在元奇没有足够的自保能力前,他可不敢发行纸钞,一旦元奇发行纸钞,朝廷怕是再不敢放任元奇发展,甚至还有可能翻脸。(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五章 谋划安南 书房里烟雾弥漫,易知足、伍长青两人一人夹着一支雪茄吞云吐雾,随着解修元、何叔泰、严世宽三人的离开,伍长青大为随意,起身推开一扇窗户,随意的道:“知足兄今年是否回广州过年?” 易知足呷了口热茶,才慢悠悠的道:“你家老爷子身子还好吧?” “还好,近段日子,老是念叨知足兄。” 易知足笑了笑,道:“老爷子这是放心不下元奇。” “知足兄实授南洋提督,又筹建海军......。”伍长青斟酌了一下,径直道:“朝廷此举,明摆着是想吞并元奇团练,知足兄是何想法?” “还能怎么样?”易知足一提长袍翘起二郎腿,慢条斯理的道:“胳膊拗不过大腿,元奇如今无法抗衡朝廷,只能是遂朝廷的意。” 听的这话,伍长青大为意外,别人不清楚,他可是清楚,易知足在元奇团练上面可是倾注了不少心血,元奇团练初创之时,易知足与一众团勇一同吃住一同训练,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元奇团练就是易知足亲手训练出来的,会轻易让朝廷吞并? 略微沉吟,他才试探着道:“另有想法?” “是另起炉灶。”易知足沉声道:“元奇团练发展到如今的地步,已是朝廷能够容忍的极限,不能再挑战朝廷的底线,这次朝廷筹建海军,直接就塞了五千八旗子弟,防范之心表露无遗,元奇要想继续扩大实力,只能另起炉灶。” 另起炉灶?伍长青脑子一转,隐隐猜到对方的意思,试探着道:“南洋?” 易知足不答反问,“长青认为哪里好?” “吕宋!”伍长青笑道:“马尼拉与八所隔海相望,且吕宋原本就是中国的藩属国,从西班牙手里夺取吕宋,名正言顺,元奇团练如今也有这个实力!” 易知足微微摇了摇头,道:“这个时候从西班牙手里抢占吕宋,不妥!” “有何不妥?”伍长青疑惑的道:“西班牙如今国力不济,难不成还敢派舰队来南洋开战?” “西班牙不足惧。”易知足缓声道:“但若是从西班牙手里抢占了吕宋,会引起英吉利对元奇的忌惮,吕宋是大清的藩属国,缅甸也是大清的藩属国,咱们夺取吕宋,侵占缅甸的英吉利会如何想?必然会打压元奇! 西班牙如今是没牙的老虎,打了也就打了,可英吉利如今是海上的霸主,在元奇实力不强的时候,最好是不要让英吉利把咱们视为潜在的对手,那样的话,得不偿失。” 不是吕宋?伍长青皱了皱眉头,道:“总不会是婆落洲的南芳吧?” 婆罗洲岛的南芳国亦是大清的藩属国,元奇船队这两年频频与南芳国有贸易往来,在南洋,除了吕宋,伍长青认为也就是南芳国更为适合了,南芳国虽然远了点,但没被西洋入侵,当地既不富裕,人口亦不多,最重要的是南芳国与大清的贸易往来不多,便于保密。 “南芳是不错,但是太安逸,不适宜练兵。”易知足说着也不卖关子,径直道:“我属意的是安南。” “安南的煤矿!”伍长青象看见了老鼠的猫一样,坐直了身子,两眼炯炯有神的盯着易知足,若是能够抢占安南的鸿基煤矿,元奇一年能够省下大量的白银,他可是清楚安南煤在广州的市场有多大,且不说蒸汽机的工业用煤,就是老百姓的生活用煤这两年也是迅猛增加。 原因就是易知足鼓捣的煤炉和蜂窝煤,用煤比用柴方便干净多了,随着蜂窝煤的推广,如今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用煤,对安南煤的需求量也是日益增加,他很清楚,这个市场只会越来越大。 如果能够把安南煤矿抢到手中,仅是卖煤,一年下来都是一笔不菲的收入,不过,他很快就冷静下来,道:“安南毕竟是藩属国,元奇直接抢占安南煤矿,怕是不合适吧?” “长青是担心师出无名吧?”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要找借口还不容易,随即找个由头都可以名正言顺的出兵鸿基!”顿了顿,他接着道:“抢占了鸿基煤矿,既可以名正言顺的大量招募工人开采煤矿,亦可以名正言顺的派元奇团练驻扎,天高皇帝远,又是在安南境内,大可以为所欲为,随便生点事端,就可以明目张胆的扩张元奇团练,顺带还能实战练兵。” 伍长青既兴奋又有些担忧,“朝廷若是干涉呢?” “等朝廷知道,黄花菜都凉了。”易知足笑道:“朝廷真要是干涉,让元奇撤军,那就撤罢,不过,吃进嘴里的肉,哪还有吐出来的道理?到时候让元奇团练换身衣服。” 伍长青笑指着他道:“知足兄果真是胆大包天。” “对于朝廷来说,不过是祸水西引而已。”易知足笑道:“元奇抢夺鸿基煤矿,与安南死磕,朝廷应该是乐见其成的,今上,只怕是做梦都在想着怎么消耗元奇团练的实力,元奇在安南折腾,今上怕是做梦都会笑醒。 再则,元奇团练咱们也不能白养着,一年花费数百万银子养元奇团练,如果不能为元奇创造价值,一众股东怕是也会有怨言不是,抢夺鸿基煤矿,只是元奇团练为元奇创造价值的一个开始。” 与伍长青办完交接,易知足也就搬出了道衙,径直住进了城隍庙西北的西园,耆英的钦差行辕设在西园,占地七十亩的西园耆英一个人住着也是浪费,易知足自然不会客气,打了声招呼就举家搬了过去。 随着易知足的搬入西园,原本冷清的西园随即热闹起来,道衙、县衙、军营、元奇分行、上海总商会等各部门的官员掌柜董事等往来西园川流不息,易知足原本以为卸任上海道能轻松一点,却不料一点也轻松不下来。 解修元、何叔泰两人也没闲着,在西园附近大街租赁了一座院子公开挂出了东煌丝业公司的招牌,随即在《江宁日报》和《临安日报》醒目的位置打出东煌丝业股份公司在江浙招收加盟连锁商的广告。 东煌丝业股份公司的加盟费并不低,千台缫丝机的加盟费是十万两银子,前三年的还要占据大头收益,三年后才与加盟商平分利润,可说是极为苛刻,但是广东的机器缫丝厂已经打出了名声,机器缫丝厂缫出的生丝不仅质量好,而且效率高,产量大,是以广告一打出去,不少有远见的士绅商贾顾不上年关将至,纷纷以最快的速度赶往上海。 与此同时,无数的现银涌入元奇各地分行,申请加盟那是需要银子的,而元奇银行最大的好处便是异地转汇方便迅捷,而且通存通兑,一票在手,只要有元奇分行的地方就无须担心,能省却无数的麻烦,况且谁不知道元奇就是东煌丝业公司最大的东家。 “听涛阁”易知足的临时书房,何叔泰漫声道:“虽说大清是三大生丝中心,江浙、广东和福建,但其实广东和福建加一块也不及不上江浙,大掌柜预计江浙能消化多少台缫丝机?” “别太乐观,正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易知足给他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江浙确实是大清最大的生丝中心,产量也是最大,但机器缫丝的推广怕是及不上广东。” 解修元不解的道:“这是为何?” 易知足看了何叔泰一眼,道:“何掌柜的应该能猜到原因。” 沉吟半晌,何叔泰才道:“可是因为生丝质量的原因?” “不错。”易知足道:“三大生丝中心,江浙的生丝质量是最好的,广东和福建所产生丝都及不上江浙,在国内的生丝市场上,江浙的生丝可谓是独占鳌头,为什么机器缫丝在广东得以顺利推行,而且大受欢迎?就是因为机器缫出的丝质量好,能够压过江浙的生丝。 但目前生丝主要是对内销售,江浙的生丝质量足以满足国内需求,江浙引进机器缫丝的愿望不很强烈,再加上东煌的加盟费相当不低,头批要求加盟的,应该都是有远见有野心和财力雄厚的士绅商贾,不出预料的话,东煌挺进江浙,将引发生江浙丝市场新一轮的洗牌,不会太顺利,至少不会象广东那般顺利,这一点,咱们得有心理准备。” “大掌柜,属下就不明白了。”解修元插话道:“既然广东机器缫出的生丝质量比江浙的好,难道就不会对江浙的生丝市场造成冲击?” “冲击自然有,但并不大,因为广东出产的生丝主要用于出口。”易知足笑道:“这两年战争对于广州的出口贸易影响大,但元奇与花旗国的贸易却没断,元奇主要输出的商品就是生丝,因为生丝价格昂贵轻便,易于运输,所以说,广东的机器缫丝对于江浙的生丝市场造成的冲击并不大。” 这一点,何叔泰是颇为清楚的,他有些急迫的道:“大掌柜的意思,除非是生丝对外贸易取得极大的突破,否则在江浙推广机器缫丝难度还不小,可如何才能扩大生丝的出口?” “东煌既然要垄断生丝的出口,必须对生丝的国际市场进行了解。”易知足说着有些不满的看了何叔泰一眼,“我只是给你们指个路,带个头,以后要靠你们自己,东煌应该培养人才随时掌握了解国际上的生丝市场动向。”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英吉利在东西方贸易中占据着绝对重要的位置,一直以来,英吉利与大清的主要贸易商品,就是茶叶和生丝,生丝虽然量不大,但贸易额却是稳稳占据第二位,可是你们是否知道,咱们大清出口的生丝在英吉利的生丝贸易中占据多少份额?” 何叔泰连国际生丝的情况可说的一点不知道,哪里会知道这个数据,当即一脸茫然的摇了摇头,易知足伸出一个巴掌道:“不是五成,是五个百分点!百分之五!” “这么低?”解修元失声道:“这不可能!还有哪些国家出产生丝?” “印度、法兰西、意大利半岛、奥斯曼帝国都出产生丝。”易知足缓声道:“另外,还有倭国,不过,倭国闭关锁国,英吉利与倭国没有贸易往来,英吉利采购的生丝大都是从上面四个国家和地区采购。 这两年英吉利爆发严重的经济危机,丝织市场大受冲击,但即便如此,英吉利去年进口的生丝总额仍然高达一千六百万银元!” 一千六百万银元!何叔泰吞了口口水,这个数据实在是令他赶到震惊! “一旦渡过经济危机,英吉利的生丝进口总额将会大幅上升,番一倍都有可能。”易知足缓声道:“另外,随着欧洲丝织业的发展,法兰西亦有可能从生丝出口国变成生丝进口国,花旗国亦会大量发展丝织业,这也是我大胆断言咱们大清的生丝出口贸易在今后数年会大幅增长的原因!今天咱们大清一年的生丝出口贸易额可能超过四千万,甚至是五千万银元!” 不仅是何叔泰,就连解修元心口都是一紧,大清一年生丝的出口额高达四、五千万银元,对于垄断大清生丝对外贸易的东煌来说,意味着什么?仅是生丝下一项,一年就是上千万银元的进项,难怪大掌柜对生丝如此重视!如此迫不及待要垄断大清的生丝! 对于易知足的眼光,何叔泰可说是佩服之极,自然不会置疑易知足的判断,定下心来,他才问道:“东煌的机器缫丝质量可能竞争的过印度、法兰西等四国?” 易知足微笑着道:“从花旗国商人反馈回来的消息来看,应该是很受欢迎的,不过,咱们不能故步自封,停滞不前,必须不断的改进,提高生丝质量和产量,否则就会被淘汰......。” 话没说完,李旺快步走到门口禀报道:“爵爷,京师六百里加急。”(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六章 好事多磨 京师六百里加急送来的是易知足上的折子——筹建海军的建议和海军的长远规划,这份折子道光留中了月余,将近年关才姗姗来迟,折子后面,道光的朱批很简单就一句话:允准,但眼下朝廷没银子,尔看着办。 看着这句寥寥十余字的朱批,易知足脑中不由的浮现出道光一脸无奈却又带着几分狡黠的神情。再看一遍朱批,他心头一阵爽快,不管道光打的什么主意,这都是好事,至少元奇可以名正言顺的开办军工厂了。 见他脸上露出笑容,解修元凑趣道:“好消息?” 易知足笑道:“元奇又能开辟一条财路了......。” 话未说完,李旺又折回来禀报道:“爵爷,钦差耆大人有请。” 听的这话,解修元、何叔泰连忙起身告辞,易知足则径直前往三穗’,耆英住三穗堂,他住听涛阁,两人可说是比邻而居,但却极少有往来。 身为南洋大臣的耆英在上海并不是深居简出,时常会微服到城内外以及附近府县走访,但却从不指手划脚,对于筹建海军以及元奇团练分驻四个通商口岸事宜,他也从不催问,仿佛是来上海县城度假一般。 对于耆英的冷淡,易知足丝毫不在意,他很清楚,耆英这个南洋大臣的主要任务就是督促和监督他这个南洋提督的,若是两人往来密切,耆英这个南洋大臣估计也就该换人了。 一路漫步进的三穗堂,与耆英略微寒暄两句,便分宾主落座,耆英满面春风的道:“眼下已近年关,本钦差这个南洋大臣和易大人的南洋提督也皆上任两月,易大人可有什么建议?” 建议?看来这位钦差大人是想弄点政绩出来,略微沉吟,易知足才含笑道:“大人既如此说,下官还真有几点建议.....。” “知足但说无妨。” 易知足也不客气,径直道:“朝廷筹建海军是为了加强东南海防罢?既是如此,这海军负责的防务就不应该只局限于粤闽浙江四省,应是两广、闽浙、两江等整个东南海防。” 这有区别吗?耆英一转念就反应过来,确实有区别,多个了广西,不过想想也不无道理,没理由将广西不划归南洋水师的防区,想到这里,他微微颌首道:“易大人所虑甚是,广西海防也确实应该纳入南洋水师的防区,好在朝廷如今还没详细确定南洋水师的职权,本钦差这就上折子。” 易知足要争广西的海防,自然是为夺取安南煤矿埋下伏笔,见他答应的爽快,便投桃报李道:“明年厦门、宁波、上海开埠,英吉利必然会向我大清派驻使节,基于国际间的礼仪和两国之间的平等地位,朝廷也应该向英吉利派驻使节,这也是朝廷了解西洋的一个渠道,还望大人上书,让朝廷早做筹备。” 听的这话,耆英暗自汗颜,身为南洋大臣,如此大的事情居然还要易知足来提醒他,不过,这也不能怪他没想到这层,大清的外交历来都是宗藩外交,没有平等外交这一说,与英吉利平等建交这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 他当即颌首道:“易大人提醒的是.....。” “还有——。”易知足缓声道:“南洋历来皆是大清海疆不可分隔的一部分,朝廷既然筹建海军,就该未雨绸缪,在南洋为海军寻觅适合的港口以便于海军巡弋南洋时落脚和补充物质。” 南洋?耆英并非出身水师,对于南洋情况还真不清楚,略微沉吟,他才道:“易大人看上什么地方了?” “婆落洲、南芳国的都城东万津。”易知足老神在在的道:“南芳国是广东梅州人罗芳伯于乾隆四十二年创立,至今已立国七十余年,一直是大清的藩属国,南芳国在立国之初便希望能够并入大清版图,但朝廷因为距离遥远而予以拒绝。 如今,朝廷既欲筹建强大海军,完全有能力掌控远在南洋之岛屿,下官希望朝廷能够将南芳国纳入大清版图,不仅是南芳国,在婆落洲北部还有广东人吴元盛建立的戴燕王国,希望朝廷一并接纳,这也算是为大清开疆拓土。” 耆英一脸疑惑的看着他,居然还有这事?他还真不清楚,想了想,他才道:“婆落洲有多大?” “四省之地,相当于两个两广面积。”易知足道:“朝廷若愿意接纳,对方若不同意归附,元奇可以出兵征伐。如今西洋各国觊觎南洋各岛屿,朝廷若不及早定夺,婆落洲必然为西洋各国攻占,届时,西洋各国就能以婆落洲为跳板为基地,觊觎我大清。 而大清一旦将婆落洲纳入版图,西洋各国再想进犯大清本土,就有腹背受敌之忧,对于朝廷而言,吞并婆落洲,有百利而无一害。” 还有这等好事?耆英简直有些不敢相信,且不说吞并婆落洲的好处,就是元奇团练愿意为大清到南洋去开疆拓土,这也是一件大好事,不过,他很快就冷静下来,元奇可是无利不起早,这么热心吞并婆落洲,打的是什么算盘?难道是想借这机会扩张实力和势力? 略微沉吟,他才问道:“征伐婆落洲需要多少兵力?” “蛮夷之地,何须太多兵力。”易知足云淡风轻的道:“五千人足矣。” 只要五千人?那就不存在借机扩张兵力的打算,耆英一时间还真琢磨不透元奇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估摸着问也问不出眉目,沉吟片刻他才道:“终究还是太远了,即便能够征服,也难以实际掌控。” “远?能有多远?”易知足不屑的道:“陆地有铁路,海上有轮船,再远都不是问题,随着蒸汽轮船的快速发展,以后从广州乘船到婆落洲不过七八天而已,这算远吗?” 耆英没见过轮船,但铁路却是知道的,据说一旦京杭铁路建成,从京师到江宁只需要两天时间,这轮船虽没见过,却是听说英吉利有不少蒸汽火轮船的,想到这里,他不由的有些心动,七八天的路程,相对来说是很近了,西北之地,可是一走几个月的。 想到这里,他颌首笑道:“既是如此,本钦差就上折子奏请。”他心里清楚,对方这是拿他当枪使,不过,这事真要成了,少不的有他一份功劳,这可是开疆拓土之功,四省之地大的疆域,非同小可。 “为长远计,朝廷同意吞并婆落洲的可能极大。”易知足看着他道:“这算是元奇送给大人的一份大礼吧。”说着,他便欲告辞。 不想,耆英却是开口道:“皇上已允准了易大人筹建海军和发展海军的计划?” 何必明知故问?易知足心里腹诽,却是点头道:“刚收到京师六百里加急。” 耆英追问道:“易大人是何打算?” “先筹办海军学院。”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在上海和广州分别成立海军学院,面向大清各个行省招募资性聪颖、粗通文字,年龄适中的子弟入院学习。” 面向各个行省招生?这得多大的规模?耆英微微有些动容,“易大人这是准备招收多少子弟?” 易知足伸出三根指头,道:“三千,每所学院每年招收三千学员。” 耆英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了,一所学院三千,二所岂非是六千?而且还是每年招收,这十年下来岂非就是六万?他忍不住道:“这是准备筹建多大规模的海军?” “三千学员并非都是为了培养海军军官。”易知足解释道:“一多半是为了培养船舶制造、军械制造、机械制造等专业技术人才,另外还有目前朝廷急需的翻译外交人才等。” 耆英沉声道:“如此说来,所谓的海军学院不过是个幌子?” “幌子?”易知足扬了扬眉头,道:“大人可别将元奇的一番苦心当做驴肝肺,培养船舶制造、军械制造、机械制造等专业技术人才是为了大清海军的长远发展。 之前下官就曾提醒过大人,二十年后,纵横在这大洋之上的战舰不是现在所看到的这些个风帆木船,而是装备了巨大火炮的蒸汽铁甲战舰,大清海军要想不再次被西洋战舰打的落花流水,就必须迎头赶上,能够自行建造蒸汽铁甲战舰,研制新式火炮,而这些都是需要大量的专业技术人才和长期的技术积累的。” 这番话说的颇不客气,耆英也懒的与他计较,毕竟他自个现在就是一个无权无势无兵无钱,而且还什么都不懂的南洋大臣,况且建海军学院还是道光首肯的,他不过是打探一下对方的计划而已,倒是对方两次提到蒸汽铁甲战舰,让他觉的这事怕未必的空穴来风。 见耆英不吭声,易知足接着道:“朝廷采取的是科举制,学习数学、物理、化学、几何、微积分、机械学等等无异于是断绝了科举之路,要招收学员,非是易事,得诱之以利。 入学的学员不仅要免费、包食宿,还的给予适当的补贴,否则怕是难以招募到足够的学员,每年增加六千学员,元奇将付出巨大的代价,大人不妨上个折子,若是朝廷不允,就当在下没说,朝廷爱咋折腾咋折腾。” 听的这话,耆英抚须笑道:“海军学院如此大规模,本钦差是肯定要上折子的,免的易大人日后犯难。” “既是如此,那下官就再说明白一点。”易知足直言不讳的道:“船舶制造、军械制造、机械制造等专业技术人才的培养都需要从小培养,海军军官也算是技术人才,同样需要从小培养,在下准备在四个通商口岸设立西式学堂,从六七岁的幼童开始培养,十三四岁再选拨进入海军学院学习,当然,这些西式学堂同样是面对各省招生。” 耆英点了点头,道:“本钦差一定如实上奏。” 从三穗堂出来,易知足一脸的悻悻,他才接到道光的朱批,耆英便来探问他有关海军学院的想法,原本见那一句朱批,还觉的道光爽快,放手让他折腾,不想是这么回事,看来,造船厂和军工厂也不会那么简单,如此也好,索性捅开了看道光是什么意思,若是不识趣,他不介意撂挑子! 回到听涛阁,一进门,李旺便迎上来禀报道:“爵爷,伍大人、刘大人、严掌柜三人来了,在书房里候着。” 又有什么事?居然这三人一块来?易知足也没多想,见了书房,见三人起身见礼,他摆了摆手,问道:“一块来的?” 伍长青笑了笑,道:““海燕”号飞剪船抵达老白渡了.....。” “都坐,无须拘礼。”易知足说着一笑,“衙门也快准备封衙了罢?” 刘光斗连忙拱手道:“下官今年就在上海县城过年,也没什么封衙不封衙的。” 严世宽眼巴巴的看着他道:“如今倒是没什么事情,就是以工代赈的灾民.....。” 三人这一说,易知足已是反应过来,严世宽这是想跟着他一块回广州过年,他今年肯定是要回广州的,战争结束了,他又晋爵加官,而且元奇团练如今又都在广州,他没理由不回广州,“海燕”号就是专门来接他的。 略微沉吟,他才道:“解修元、何叔泰两人今年是铁定要在这里过年的,长青才上任,也没必要回去,就与刘大人一道留守吧,灾民数目大,过年也要放几天假的,别让出什么乱子。” “下官遵命。”伍长青、刘光斗连忙躬身道。 “道衙县衙今年轮流放假,轮值人员给他们开三倍的俸钱。”易知足斟酌着道:“灾民从二十八到初三休息,休假这几日工钱照给,伙食开好点,要见肉。另外,工地上的灾民按人头发放两块银元过年,没有劳力的,按户头发给两块银元。” “遵命。”严世宽连忙道。 “另外。”易知足看了刘光斗一眼,道:“给县衙支五千银元过年。” 听的这话,刘光斗连忙道:“爵爷,下官.....。” “这是元奇给县衙的。”易知足打断他话头道:“给县衙几位大人分一下,一年到头,大家也都辛苦了。” 刘光斗心里一热,连忙躬身道:“谢爵爷赏。”(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七章 讨价还价 腊月二十一,京师满天风雪,城内各大小衙门都封衙开始休假,紫禁城,军机处里却仍然是一片忙碌,一般情况下,皇帝要腊月二十六才封笔休假,一众军机大臣自然得陪着。 棉帘一开,一阵冷风倒卷而入,潘世恩抬头瞥了一眼,一个小太监快步而入直趋他跟前,躬身道:“禀中堂,上海六百里加急。” 听的是上海来的加急,潘世恩心里一跳,这马上就过年了,可别又出什么大事,翻开折子,见的是耆英上的折子,他才暗松了口气,快速看完,他眉头不由的又皱了起来,易知足这小子还真是能折腾! 略微沉吟,他才吩咐小太监,“请穆中堂过目。” 看完折子,穆章阿一肚子不满,暗骂耆英贪功坏事,略微沉吟,他才道:“诸位都看看罢,皇上怕是要垂询。” 祁寯藻、赛尚阿、何汝霖三位军机看过之后,一个个都暗自盘算,耆英在折子里说的都不是小事,向英吉利派驻使臣,这是大清未有之事,吞并南洋的婆落洲岛屿上的南芳国、戴燕国,更不是小事,更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易知足打算筹建的海军学院居然如此大规模,这根本就是拿着鸡毛当令箭! 外间大雪纷飞,乾清宫西暖阁里却是温暖如春,看完耆英的折子,道光沉吟半晌才吩咐道:“宣几位军机大臣觐见。” 待的潘世恩、穆章阿等五人进来见礼后,道光径直道:“耆英所奏之事,军机处是何看法?” “回皇上。”潘世恩道:“广西海防纳入南洋水师管辖,实属应该。向英吉利派驻使臣亦无可非议。婆落洲南芳国、戴燕国纳入版图,微臣窃以为当缓一缓,毕竟与英吉利战事才停歇下来,至于海军学院,兹事体大,还往皇上慎虑。” 道光看了他一眼,闷声道:“缓一缓?” “回皇上。”潘世恩连忙道:“接纳婆落洲南芳国、戴燕国,并非急务,缓上一二年无妨,俟南洋水师成军,水师舰队有远航南洋之实力再行前往,或许能收事半功倍之效。” 道光点了点头,这话说的够明白了,吞并婆落洲,必须是朝廷经制之师的南洋水师才能名正言顺如此说来,缓上一二年并不是等不起,毕竟南洋水师成军壮大都需要时间。 眼见的道光倾向于吞并婆落洲,穆章阿不由的暗觉不妙,很明显,与英吉利一战,被逼签订《江宁条约》,有丧权辱国之嫌,道光这是急于吞并婆落洲,以收开疆拓土之功绩,以此来洗刷《江宁条约》带来的屈辱。 不过,吞并婆落洲明显是易知足的意图,耆英从未涉足过海防,对于南洋情况更是茫然无知,怎会心血来潮,提出吞并婆落洲的两个小国?明摆着是易知足的撺掇! “皇上。”穆章阿沉声道:“婆落洲远在南洋,朝廷鞭长莫及,难以实际掌控,纵能将之纳入大清版图,亦不过是徒有虚名,近在咫尺的台湾,朝廷尚且不敢大举移民开发,更遑论远在南洋的婆落洲,若是因此而与西洋交恶,再起战端,实属得不偿失,奴才恳祈皇上慎思。” 道光不动声色的瞥了穆章阿一眼,徒有虚名?即便如此,也是值得的,他现在要的就是这个虚名!开疆拓土四省之地的功绩,即便是虚名,也足以掩盖《江宁条约》带来的耻辱,他不能容忍他的陵寝没有圣德神功碑! 大清祖制——凡帝王有失国之寸土地者,不得立圣德神功碑,《江宁条约》虽只是租借香港,但他不敢自欺欺人,毕竟事关他的身后名,但若能将婆落洲纳入大清版图,四省之地的疆域不仅能够洗刷租借香港的污点,还能留下开疆拓土的威名! 见的没人吭声,他轻咳了一声,道:“天授不取,反受其咎!耆英在折子上说的十分明白,婆落洲,我大清不取,必为西洋强国所取,届时,西洋强国就能以婆落洲为跳板为基地觊觎我大清! 再则,婆落洲如今并无西洋之国觊觎,何来交恶和再起战端之说?婆落洲目前虽远,但日后乘船不过七八日航程,也算不得遥远!” 道光这一番话说出来,暖阁五位军机大臣哪还能不明白他的心意?祁寯藻连忙道:“皇上圣明,如今吕宋为西班牙所占,葛罗巴为荷兰占据,英吉利又占据缅甸、淡马锡,若是婆落洲再被西洋强国占据,南洋将尽落西洋之手!大清占据婆落洲,便能尽数牵制南洋一众西洋强国。” 赛尚阿、何汝霖两位新晋的军机大臣自然不甘落后,连忙出声附和,见这情形,穆章阿深知无力回天,只能退而求其次,“皇上,婆落洲远离大陆,即便纳入我大清版图,亦不可大举移民开发,以免为南洋会党所乘。” 道光要的只是开疆拓土的功绩,开发婆落洲,他还真没想过,大举移民婆落洲,那可不是开玩笑的,那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如今朝廷捉襟见肘,即便是有那份心思,也没那份能力。 当即,他就将话头一转,“海军学院之事,诸卿是何看法?” 道光话一落音,穆章阿便开口道:“皇上,建立海军学院目的在于培养水师中低级武官,朝廷外海和内河水师不过十万之众,即便尽数转为海军,所需中低级武官亦不过数千之众,何至于建立两所海军学院,一年招收六千子弟? 再则,海军学院所习尽皆西洋之学,有悖于科举,每年招生数额过大,恐动摇科举取士之国本!” “每届科考,童生秀才数以十万计,区区一年六千人何至于动摇科举取士之国本?”潘世恩不急不缓的说道:“朝廷不缺科举人才,缺的是精擅西学的人才,况且海军学院乃是面对大清全境招生,十八行省,五将军辖区,二办事大臣辖区,平摊下来,一省不过二百余人,岂会动摇科举取士? 再则,朝廷筹建海军,意在加强海防,保卫海疆,若是不能自力更生自行建造战舰和新式枪炮,岂非永远落后西洋海军?如此,筹建海军又有何意义? 微臣赞成大量快速培养西学人才,尽快发展提高自身军工实力,唯有如此,大清才有足够的实力立于不败之地!况且,婆落洲也不容久拖不决,须的尽快加强南洋水师之实力。” 见他拿婆落洲说事,穆章阿心里一沉,索性直言不讳的道:“造船厂、军工厂皆非朝廷产业,元奇这是借海军学院之名为元奇自个培养人才!” “皇上。”祁寯藻不紧不慢的道:“海军学院本就是元奇出资筹办,元奇有点子私心,也是情理中事。” 身为理藩院尚书的赛尚阿和左副都御史何汝霖都是新晋的军机大臣,向来面圣都是寥寥数语便结束,哪里会想到会如此扯皮,一见三人各持己见,争论不休,都是暗暗叫苦,下次可的将膝盖上的棉套加厚实些,否则这般长跪,膝盖可受不了。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潘世恩顺着话头道:“元奇纵有私心,所培育之西学人才,亦是我大清之人才!” 见穆章阿还要开口,道光抢在前面开口道:“元奇二千万借贷可已倒账?”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身为户部尚书的祁寯藻一转念便明白过来,道光这是有意提点元奇的功劳和忠心以堵穆章阿的口,当即连忙躬身道:“回皇上,二千万借贷已如数划拨到户部。”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道光缓声道:“元奇作为大清第一商团,岂能不逐利?又岂能没有一点私心?不过,元奇频频为朝廷分忧,忠心可鉴,朝野共知,筹办海军学院,既利朝廷又利元奇,何必妄加干涉?” 广州,虎门镇。 “飞燕”号飞剪船缓缓的停靠上码头,早在码头上恭候的一众轮值官兵都目不转瞬的盯着,这种船身廋长船头尖尖的纵帆飞剪船在广州洋面上并不鲜见,有不少是用来走私鸦.片的,不过,敢于停泊到虎门镇码头来的,只有元奇的那几艘飞剪船。 待的闻报来船是“飞燕”号,一众巡值官兵立马都围了上来,一个个都隐隐猜到这个时候前来虎门造访的应该就是元奇大掌柜易知足。 对于这位堪称是整个广州的传奇人物,虎门镇上下官兵都认识,而且也都知道这位元奇大掌柜如今是一等子爵,南洋提督,与他们关军门平起平坐。 一个身着藏青色长衫,身形挺拔,容貌英俊的青年缓步走上甲板,不是易知足是谁?码头上一众官兵登时大为兴奋,一片乱哄哄的叫道:“易大掌柜。”“易军门。”“易爵爷!” 易知足满脸笑容的扬了扬手,快步踏上码头,一众官兵齐刷刷跪了一地,轰然道:“小的们给易军门请安。” “免礼。”易知足笑道:‘可有战马,借与本爵一用。’ “有的,有的。易军门稍候。”领头一个五品武官连忙应道,随即吩咐人去牵马,“今天是小年,大家都辛苦。”易知足说着将手上的雪茄烟盒递了过去,道:“给大家分了。” “谢易军门赏!”一众人轰然谢道。 “易军门请上马。”一个兵丁骑马过来,随即躬身趴在地上,这是让易知足踩着他个背上马,易知足却将他拉了起来,道:“本爵只踩敌人不踩兄弟,起来。”说着,他一撩长衫翻身上马,扫了众人一眼,朗声笑道:“磨刀洋大捷、定海大捷,虎门官兵上下与元奇团练一道奋勇杀敌,浴血奋战,本爵视你们如兄弟,以你们为荣!”说着,他一挥马鞭,扬长而去。 一众官兵愣愣的望着疾驰而去的快马,一个个都激动不已,以易知足今时的身份地位,能说出这番话来,着实令他们感动了一把。 易知足赶到虎门寨城门外就见关天培带着几个部将迎了出来,当即一勒缰绳,到的众人跟前,他甩镫下马,拱手笑道:“先说好,今天不喝酒。” 麦廷章朗笑道:“今天是小年,哪能不喝酒......。” “好小子,明年再见你,老夫也的给你见礼了。”关天培说着拱手还了一礼,喝道:“你们还不上前见礼?” 众将连忙上前拱手躬身道:“末将等见过易军门!” “免礼免礼,都是兄弟,何必拘泥这些个虚礼。”易知足说着看向关天培,笑道:“在下没来迟罢?” “不算晚。”关天培道:“算着也该这几日到。”说着,他伸手礼让道:“走,先回衙。” 一众部将在提督署大门外便站住了,没有跟进去,关天培领着易知足径直进了书房,待下人奉上香茶退下,他开门见山的道:“南洋提督统领江浙闽粤四省通商口岸防务,老夫这广东水师,知足是何打算?” 易知足反问道:“关大人是何打算?” “朝廷筹建海军,归属南洋提督统领,广东水师好歹也是外海水师,总不能让他们去做内河水师吧?”关天培缓声道:“其他地方老夫不管,广东水师与元奇渊源颇深,知足也是知根知底,老夫想给手下儿郎谋一个好出路。” 易知足笑道:“大人就不怕在下毁了他们前程?” 关天培白了他一眼,道:“信不过你,老夫你不会让他们跟你。” 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易知足才道:“大人才六十出头,不会是想颐养天年了吧?” 关天培斜了他一眼,道:“怎么着?想老夫给你打下手?” “朝廷筹建海军,主掌东南数省海防,规模至少是数万之众,岂会交付在下一人之手?”易知足沉吟着道:“如今,在下还在跟朝廷讨价还价。” “就你小子牛,敢跟朝廷讨价还价!”关天培笑道:“行,不嫌弃老夫无用,老夫给你撑撑场面。”(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八章 女儿国 两艘悬挂着广东水师旗帜的大‘米艇’缓缓的停靠上十三行码头,待的随行亲卫上码头叫了一溜小轿过来,穿着长袍马褂,戴着瓜皮帽,一副缙绅打扮的易知足才缓步下船,一踏上码头,一种亲切感便扑面而来,离开西关整整一年了,这里的似乎并无变化,所有的一切都依然无比的熟悉。 严世宽跟上来低声道:“大掌柜如今可是一等子爵,南洋提督,实实在在的一品大员,就这么着不声不响的回府?这不是锦衣夜行嘛?” “怎么着,还巴望本爵来一出锦衣还乡的戏码?”易知足白了他一眼,熟练的打开手中的折扇,回身瞥了一眼一副女扮男装打扮的严小妹和花枝招展的白雪、林璇一众女子,道:“就此别过。”说着径直上了一顶青布小轿。 一行人兵分三路各自离开,易知足自然是回易府,严世宽、严小妹回严府,白雪、林璇则回十八甫磊园。 过了小年,年节的气氛也就越发的浓郁,码头和大街上都一片热闹,里里外外皆是采办年货的人群,家家户户忙着祭灶,清扫,贴窗花,办年食,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笼罩在所有人头顶上的战争阴云终于被驱散了,自然要过一个闹热年放心年。 小轿在丛桂坊易府大门前落轿,易知足哈腰下轿,赏了轿夫一块银元,抬眼见旁边还停着一顶官轿,不由暗自纳闷,却也没多想,一提长袍上了台阶,见他过来,两个下人楞了一下,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两人怎么也没想到自家府上贵为一等子爵和一品大员的三爷会突然出现在眼前。 待的易知足到的跟前,两人才回过神来,连忙上前见礼,“小的见过三爷。” 易知足边走边问道:“来访的是哪位大人?” “回三爷,是知府余大人前来拜访老太爷。” 余纯保?易知足微微点了点头,这位余大人倒是有心,年前还知道过府拜访,不消说肯定是前来打探他的消息的,如今江浙闽粤四省通商口岸的防务都归属他这个南洋提督管辖,广州又是元奇团练的大本营,余纯保与他关系原本就相当不错,自然会极力维持这层关系。 三爷回府了!这消息马上就在严府上下传开了,易知足赶到正院,一进门就迎面碰上余纯保和送他出来的大兄易知书,余纯保显然没料到运气如此好,恰恰的就能碰上易知足回府,登时一脸兴奋的拱手躬身道:“下官见过爵爷。” “余大人不必多礼。”易知足微笑着还了一礼,随即又冲易知书拱手道:“见过兄长。”一眼瞥见老爷子易允昌站在门外台阶上,便道:“今日刚回府,改日与余大人磊园再叙。” 余纯保自然识趣,连忙道:“下官改日去磊园拜访。”说着躬身道:“下官告退。” 易知书一脸欣喜的道:“三弟可算是回来了,双亲这几日可是天天念叨你,先去请安罢。” 大门外,易允昌连声吩咐道:“快去告诉夫人,老三回来了。” 易知足这一年来表面上是在上海做道台,实则却是带领元奇团练在江苏与英夷打仗,这事原本一直瞒着两老口,但易知足加官进爵的消息传开后,前来恭贺的人着实不少,事情也就瞒住,两老口得知真相后,可谓是又惊又喜,今番见儿子平安无恙的回来,少不了拉着问长问短,好一通盘问。 一年时间不见,两老口似乎有问不完的话,易知足也难得陪着两老闲侃,在府中用过晚餐,歇了一晚。次日一早,给两老请安之后,他才离府前往广州城去拜访两广总督琦善和广东巡抚怡良,广州毕竟是元奇的根基所在,对于广州城里的这二位大吏,他自然不会轻慢,该有的礼节和规矩还是不能少的,更何况,他与琦善、怡良的关系都还处的不错,自然要尽量维护。 待的易知足从城里返回西关,已是午后,他没回易府,径直前往十八铺磊园,他很清楚,他回西关的消息怕是早已传开,这时节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磊园等着见他。 “恭迎爵爷回府。”易知足进的大门转过照壁便被眼前的阵仗吓了一跳,两列丫鬟整整齐齐的排在道路两旁蹲身行礼,一眼望过去,少说也有上百丫鬟,他可没想到磊园居然摆出这个阵仗来迎接他。 见易知足神情有些不满的回头看过来,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的柳总管苦笑着道:“这几日放假,这些丫鬟听闻爵爷回府,都强烈要求来迎接爵爷......主要都是想见上爵爷一面。” 易知足离开广州时,考虑到磊园基本是空置的,所以吩咐多买一些丫头进来在磊园培养,却没想到一句吩咐,磊园在短短一年时间居然冒出那么多丫鬟,转身扫了众丫鬟一眼,他才问道:“园子里有多少丫头?” “回爵爷。”柳总管连忙道:“四百二十六个,买了一些,但大多数是义学送来的。” “义学?”易知足颇有些意外。 柳总管神情有些讪讪的道:“在下担心在广州购买丫鬟,会给人有可乘之机,所以.....所以给义学那边打了声招呼......,不想竟然源源不断的送来.....这些都是年龄在十三以上的。” 也就是说,义学那边这一年来还在源源不断的从各地收人,四百二十六个,都快有一个营了,易知足朗声道:“免礼,平身。” 听的这一声,一众丫鬟都暗松了口气,齐齐站起身,一个个却是低眉垂眼不敢看易知足,见这情形,易知足笑道:“不是想见我一面吗?都低着着怎么看?都太起头来。”说着,他随口问道:“她们平日里都学什么?” 林总管连忙道:“读书写字,女红、厨艺之类的。” 这些被从各地买来的丫头年纪大小都相差不大,容貌也都是中上之姿,其中不乏上乘者,此时一双双乌溜溜的眼珠都好奇的打量着这位她们从未曾谋面,但私下里谈论议论的最多的主子,果然如传说中的年轻英俊。 易知足还是头一次被这么多女子目不转瞬的盯着看,好在他如今也是带兵的人,面对成百上千的团练都可以从容自如的侃侃而谈,自然不会被她们看的怯场,冲着众女子露出一个笑容,他才道:“我点到的都跟我去后院。” 说着他一路走一路随意的指点了二十多个丫头,被点到的都是满脸的欣喜的出列跟在他身后,吩咐李旺将众丫头送去后院后,他才一挥手,道:“都散了吧,我在磊园要住一段时间,允许你们轮流在我跟前侍候。” 听的这话,一众丫头齐齐蹲身道:“奴婢等遵命。” 易知足不再理会众丫头,边走边问道:“园子里来了哪些客人?” “元奇团练两位大人、元奇总行、广州分行的掌柜,十三行行商及其子弟、各工厂总管等等。” 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带我先去见一众行商。” 跨院书房,燕扬天、冯仁轩两人一人一份报纸看的津津有味,耐心的等候着,等了半个时辰,一张报纸翻来覆去的看了一个遍,仍不见有动静,冯仁轩掏出怀表看了一眼,道:“扬天兄,大掌柜一回广州便急着召见咱们,该不会是有什么大事吧?” 燕扬天道:“应该是驻防的事情。” 易知足实授南洋提督,元奇团练分驻四口通商口岸的消息,冯仁轩也早有耳闻,对此,元奇团练一众团勇也是议论纷纷,都在猜测,自己所部会被派驻去哪个口岸?冯仁轩对此倒不太在意,不论派驻哪个口岸,对他来说,都是好事,这次参与江宁一战,他虽然没有捞到实战的机会,却也因功得了四品官身,派驻到口岸,不出意料的话,肯定还要实授官职,他哪里会挑地方。 不过,他估摸着,花地大营派驻厦门和宁波的可能大,肖明亮的三团已经在上海了,广州也极有可能是燕扬天留守,毕竟广州是元奇的根基所在,元奇留驻的兵力不会少,而且对于元奇团练来说,易知足也更为器重义学出身的河南大营。 足足一个多时辰,易知足才将一众人等都打发走,随后才缓步走进书房,见他进来,燕扬天、冯仁轩两人连忙起身敬礼。 易知足摆了摆手,落座后径直吩咐道:“通知舰队、船队,在正月初八之前在澳门集结待命。” 这是要打仗的节奏!燕扬天一个激灵,连忙敬礼道:“学生遵命!” 冯仁轩也是两眼放光,当仁不让的道:“大掌柜,花地大营至今还没打过一次实战.....。”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这次就让花地大营担任主攻。” “谢大掌柜!”冯仁轩连忙立正敬礼,却是一句都不多问,他很清楚,不该问的不问。 易知足倒也没隐瞒的意思,“这几日,召集营以上军官拟定一个攻打安南鸿基煤矿的计划。” 打安南?抢夺鸿基煤矿?燕扬天一脸兴奋的道:“学生遵命!”冯仁轩却迟疑着道:“这是朝廷的意思?” “我的意思。”易知足看都没看他一眼,掏出一支雪茄放在鼻端嗅了嗅,慢条斯理的划了根火柴点燃。 “大掌柜。”冯仁轩神情凝重的道:“恕属下多嘴,安南是大清的藩属国,师出无名,怕是朝廷会降罪.......。” 易知足缓缓喷出一团烟雾,看了冯仁轩一眼,又看向燕扬天,却是一声不吭。 燕扬天连忙敬礼道:“校长,学生恳请一团担任攻打鸿基的任务。” 听的这话,冯仁轩背后冷汗都沁出来了,他很清楚,这是一次机会,也是一次考验!这是花地大营士子出身的军官彻底融入元奇的一次机会,也是考验!这一步踏出去,他们就会跟元奇彻底的绑在一起,没有退出的机会了,若是退缩的话,他以及花地大营的那一帮士子就有可能被毫不留情的赶出元奇团练! 瞬间,他就做出决断,敬礼道:“大掌柜,攻打安南鸿基的任务是花地大营的,安南毕竟是大清的藩属国,不罪而征,有损元奇声誉,属下恳祈大掌柜给安南安一个罪名。” “安罪名的事情,你们考虑,我只需要结果。”易知足看着他道:“另外,不要强人所难,不愿意出征安南的,不必强求,软禁到初八之后逐出元奇团练,相信这事你能妥善处理。” “大掌柜放心,属下必定妥善处理好此事。”冯仁轩心里暗松了口气,让他独自处理此事,可见易知足对他还是极为信任的。 “去吧。”易知足道:“鸿基的相关情况稍后派人送给你们。” 待的两人离开,易知足离开书房缓步踱往后院,一进院子,便见一众才来的丫鬟在院子里没事找事的忙碌着,当即将众丫鬟都叫了过来,语气温和的道:“知道为什么点了你们二十多人来后院吗?” 众丫鬟都是一脸懵懂的看着他,一个机灵的道:“奴婢等愚笨,还请爵爷明示。” “这里没有外人,大家都可以畅所欲言,不过,一定要说实话。”易知足笑道:“你们在这里过的好吗?有人欺负你们吗?我说的是磊园里所有的丫头。” “奴婢叫莲儿。”小莲眨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道:“回爵爷,磊园比咱们想象的要好的多,这里象一个女儿国,平日里是不准男子进来的,这里伙食好,活儿少,伙伴多,还能读书,奴婢只是担心,咱们能在这里呆多长时间?” 易知足笑道:“为什么他这个担心?” 小莲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道:“爵爷用不着那么多丫鬟啊。” “收留你们到磊园,可不是做丫鬟的。”易知足笑道:“我想创办一所女子学校,请先生教授你们西学知识,让你们长大了,能够有一技之长,能够自食其力,让你们到元奇的银行、工厂、学校、公司、医院做职员,让你们自由自在的生活,自由恋爱,享受有尊严的生活,你们可愿意?”(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九章 账期临近 一众丫头都被易知足这番话惊呆了,愣愣的望着他,一个个小脑袋里实在是勾画不出他所描绘的生活是什么模样?不过,缫丝女工的情况他们是有所耳闻,而且也没少议论过,当即就有人怯怯的问道:“是象缫丝女工一样吗?” “不。”易知足笑道:“比缫丝女工还要好,因为你们是有知识有文化的新女性,你们将引领大清的新潮流。” 小莲道:“可是.......,我们无依无靠,孤苦伶仃的,如何能生存?” “谁说你们无依无靠孤苦伶仃的了?”易知足道:“元奇就是你们的依靠,元奇就是你们的娘家,本爵就是你们最大的靠山!谁敢欺负你们,本爵给你们主持公道。” 听的这话,一众小丫头个个两眼放光,一脸兴奋,齐齐蹲身道:“奴婢等谢爵爷!” 易知足笑道:“好了,都出去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们的好姐妹。” “爵爷。”小莲蹲身道:“奴婢能不能留在爵爷身边侍候爵爷?” 易知足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道:“你不想过那独立自主,自由自在的生活?” “奴婢想留在爵爷身边,以后给姐妹们撑腰。”小莲咬着嘴唇道:“爵爷事情多,姐妹们有几百人,以后事肯定不少,需要专人打理......。” 易知足认真的看了她一眼,小丫头样貌清纯,是个美人胚子,只是身条儿还没长开,心眼不少,也善于把握机会,是颗好苗子,略微沉吟,他才笑道:“本爵身边可不留没用的人,本爵身边现在缺翻译人才,法兰西语、德意志语,俄罗斯语、日语、西班牙语、葡萄牙语等等等都需要,擅长两国语言三国语言的更欢迎,努力学习,以后才有机会留在本爵身边。” 说着,他一笑,挥手道:“都散了吧。” 待的一众小丫鬟退下,站在旁边笑盈盈的看热闹的白雪才缓步过来笑道:“爵爷买这些丫头就是为了办女子学校?” 易知足原本的打算是养一群丫头,以后纸婚给元奇团练那帮小子,却没想到自个一句话,却来了那么多丫头,这才动了办女子学校培养这些丫头的念头,这些丫头成长起来,在他的扶持下,必然能够成为广州上海一道亮丽的风景,而且,元奇也不在乎办一所女子学校的银子。 踱了几步,他才道:“建女子学校不是说建就建起来的,那么多丫头留在磊园,需要有信的过的人管理,你和春梅留下来罢,顺带负责筹办女子学校的事情。” 白雪脸上的笑容登时凝固在脸上,她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么个结果,这可真是看热闹看出祸事来了,不答应显然是不行的,易知足这语气根本就不是跟她商量,只得蹲身道:“妾身遵命。” 易知足伸手将她扶起,笑道:“本爵以后是广州、上海两头跑,上海以后也要建女子学校的,多积累点经验。” 这是要培养她们办事的能力,如此说来倒是好事了,白雪心里一喜,连忙道:“妾身明白。” “饿了,着后厨随意炒几个菜,我吃了还有事。”易知足随口吩咐道,一天下来连着轴的见人,茶喝了不少,确实是有些饿了。 十三行码头,一艘模样怪异,在船舷两则各自安装了一个巨大的明轮的船只静静的停泊在码头上,西关百姓称呼这艘会冒烟没有船帆的蒸汽明轮船为“火轮船”,这船的速度可比一般的风帆船快多了。 长兴造船厂总管——四十出头的钱野渡坐在船舱里抽着一支叶卷烟默默的等候着,从磊园出来在码头上见到这艘火轮船,得知是易知足调用的,他就知道机会来了,他知道易知足事情多,这两天想单独与他说事几乎没有机会,这个难道的机会,他自然要把握住。 眼见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钱野渡有些坐不住了,刚准备出去看看,一个船员便到门口禀报道:“钱总管,大掌柜来了。” 钱野渡一喜,连忙丢掉手里叶卷烟快步迎了出去,抵达码头的易知足见钱野渡迎上来,有些意外,笑着点了点头,便快步上了船,吩咐前往伍家花园之后,他才进船舱,一股子呛人的难闻的烟味让他皱了下眉头。 钱野渡却是浑然不觉,一俟易知足落座,便道:“大掌柜,造船厂人多,花旗国的洋技工已经有一百六十三个,都是三倍的工钱,还有学徒亦不少,.......。” 听的这话,易知足便知道是因为他压制造船厂造船计划的原因,掏出两支雪茄,递给对方一支,他嗅着雪茄,道:“钱总管,风帆船已经处于淘汰的边缘,造船厂不能将主要的精力用在风帆船上,这是我削减建造风帆船计划的主要原因。 造船厂的主要精应该用于蒸汽船以及螺旋浆的研制和改良,这才是以后发展的大势所趋,另外就是铁甲船,可以尝试建造小型铁船练手和积累经验。” 钱野渡主要想解决的是造船厂的亏损问题,那么大的造船厂,工匠学徒加一块七八百人,光是船坞就有七八个,好不容易建成可以开工了,却只建造两艘风帆船,败家也不是这么个败法。 略微沉吟,他才道:“蒸汽船、铁甲船、螺旋浆的研制和改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大掌柜的吩咐,属下自然不敢怠慢,但研制和改良不是一般的工匠和学徒能够参与的,如今对于风帆商船和货船的需求量大,可以说供不应求......。” 易知足担心的是造船厂将主要精力用到风帆船上面,风帆船现在的需求量是不小,但一般的造船厂能够制造,略微沉吟,他才道:“开建飞剪船,大小都可以。不过你记住,蒸汽船、螺旋浆的研制和改良才是长兴造船厂的主要任务,不要舍本逐末。” “属下明白,属下明白。”钱野渡一脸笑容的连连点头,建造飞剪船,那帮花旗技工这下总算是有事做了。 缓缓将雪茄点燃,易知足才道:“招收的学徒培训情况如何?” “大掌柜放心。”钱野渡道:“学徒们的主要任务是学习,都是请的经验丰富的老工匠和花旗技工给他们授课。” “要让我们理论联系实际,培养他们的动手能力。”易知足缓声道:“再有,发现有好苗子,不妨让他们参与蒸汽船和螺旋浆的研制和改良,年轻人敢想,或许会有些意想不到的提议。” 钱野渡恭谨的道:“属下明白。” 易知足的到来惊动了整个伍家花园,毕竟易知足如今身份已非往日可比,一等子爵,南洋提督,手握实权的一品大员,即便伍家财雄东南,也不敢有丝毫的轻忽,更何况如今十三行解散,伍家风光不在,日后还要仰仗元奇,岂敢怠慢? 码头上,伍绍荣望着缓缓靠近的火轮船心里百味杂陈,道光十七年,易知足第一次上门求见老爷子伍秉鉴,为解决孚泰行债务危机而向伍家借款,这才几年光景,不过短短六年时间,这小子已经是一等子爵,南洋提督,一品大员,他一手创办的元奇银行更是滚雪球一般,快速壮大起来,成为足以影响朝廷的庞大商团。 老爷子确实是慧眼识人,不过,伍家最为受益的还是伍长青,年纪轻轻就实授四品道员,还不是一般的道员,而是备受重视的上海道,想到这点,他心里就有些酸溜溜的,他若是有老爷子的眼光,倾力结交易知足,这个上海道,现在就是他的。 易知足踏上码头,见的伍绍荣带着一帮人迎上来,不觉有些头痛,他很不喜欢这种场合,纯粹的浪费时间,不过,心里不喜欢,他也不会给伍绍荣脸色看,当即微笑拱手道:“何敢劳元垣兄远迎。” “知足兄登门,在下岂有不远迎之理。”伍绍荣一脸亲切的拱手见礼,随即道:“听闻知足兄回广州,家父就让在下随时恭候着,说知足兄今日必来。” “令尊贵体可康泰?” “知足兄有心,家父安好。” 略微寒暄,伍绍荣又将身后叔伯、兄弟、子侄一一介绍,易知足对于伍家人认识的不多,他也不拿大,一一恭谨见礼,免不了又是一番见礼寒暄,这才在众人陪同下前往延辉楼。 到的门口,伍绍荣也自觉,礼请易知足入内,却拦住了众人,连他自觉也没跟进去,他知道老爷子与易知足的关系,也知道两人有话要私下交谈,真要有事,老爷子会叫他进去。 天色已经麻黑,延辉楼里灯火如昼,七十三岁的伍秉鉴站在大门前的台阶上,一脸欣慰的看着快步而来的易知足,这小子一年一个样,他这辈子最为得意的投资,就应是扶持这小子,伍家有他的照拂,他也可以放心了。 “晚辈见过平湖公。”易知足快步上前躬身一揖。 “不必多礼。”伍秉鉴道:“老夫就知道你今晚准来。” 两人进屋落座,下人奉上茶水,伍秉鉴伸手请茶,道:“老夫珍藏的大红袍,你可有一年没喝上了。” 易知足端起茶盅轻轻嗅了嗅,这才浅呷了几口,伍秉鉴看似随意的问道:“铁路筹款听说十分顺利?” 易知足笑道:“筹款不顺利,在下可没银子偿还平湖公的借贷。”江南一战,河南赈灾,元奇根本就抽不出多少银子来,易知足向伍秉鉴借贷了四百万,铁路筹款之后才偿还。 “听闻元奇又给朝廷借贷了二千万?” 易知足苦笑着道:“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会影响铁路修建吗?” “平湖公放心,撑得住。” 伍秉鉴微微摇了摇头,道:“元奇第二个账期快到了,你打算怎么办?还往后拖?” 元奇三年一个账期,第一个账期没有分红,当时正值与英吉利战争,不分红,一众股东也没有意见,但如今战争已经结束,元奇也扩张到了江南,再不分红,怕是说不过去,不过,伍秉鉴如此问,倒是让易知足有些警觉,略微沉吟,他才问道:“可是有什么风声?” “你现在是一等子爵,是南洋提督,能有什么风声?”伍秉鉴看了他一眼,道:“不过,元奇发展势头迅猛,连着两个账期不分红,说不过去。”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晚辈明白,不会让元奇一众股东失望。” 伍秉鉴微微颌首,端起茶盅,啜茶不语,他相信以易知足的能力完全能够化解这次元奇内部的危机,虽然心里好奇,对方如何在亏空如此大的情况下给予一众股东满意的分红,但也不好多问。 默然半晌,他才缓缓开口道:“朝廷似乎是有意将元奇团练纳入朝廷经制之师,知足有何打算?” “兵制革新会触动八旗根本,阻力不小。”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朝廷如今国库空虚,不会贸然触动兵制,所以,才会实授在下南洋提督,却不直接将元奇团练纳入朝廷经制,此举,既分散了元奇团练的兵力,将元奇团练置于严密的监控之下,又限制了元奇团练的实力扩张,且让元奇团练为朝廷所用。 筹建海军,不仅是要吞并元奇手中的这些战舰,也有让元奇为朝廷做嫁衣的打算。朝廷这一手算盘打的不可谓不精。” 顿了顿,他才沉声道:“开年,元奇团练就会出兵安南,强占鸿基煤矿。” 伍秉鉴眉头一颤,随即端起茶盅喝茶,元奇出兵强占鸿基煤矿?这家伙胆子也太大了,不过,朝廷就算知道,怕是也不会干涉,毕竟还欠着元奇三千万借贷,再说了,朝廷怕是巴不得元奇在安南闹个天翻地覆两败俱伤才好。 再则,强占了鸿基煤矿,对元奇来说,也是一件大好事,不过,这家伙不会为了一个煤矿而大动干戈,这家伙想在安南扩充元奇团练的实力? 默然半晌,他才问道:“海军呢?” “该做嫁衣,还得做。”易知足笑道:“当然这嫁衣不光是元奇出银子,朝廷也得出银子,最终这嫁衣做好了,究竟谁穿,还得看谁有本事。”(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章 收拾士子 花地,花地大营。 熄灯就寝号吹响之后,花地大营的气氛突然就变的紧张起来,大营外不仅安排了众多的明岗暗哨,巡逻兵丁也增加了五队来回巡逻,大营内也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各个营房之间都被分隔开来,整个大营内外一派肃杀。 所有官兵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想出外打探消息的军官也被荷枪实弹的岗哨尽数挡回,得到的命令只有简单的两个字——“待命!” 元奇团练军令如山,两年时间不间断的强化训练下来,恪守军令已深入所有官兵的骨髓之中,虽然一众军官都生出一种大变在即的念头,却也不敢轻举妄动,毕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很快,就有传令兵奔赴各个营区传令,所有士子出身的班排连营级军官都接到命令,前往会议室会议,随着元奇团练声威大振,投笔从戎进入花地大营的士子也越来越多,如今已经多达三百四十余人,班排连营各级军官都有。 会议室外的操坪上,各营军官以营为单位排成整齐的队列,整队汇报完毕,营级军官便被召进了灯火通明的会议室,长条桌首端,冯仁轩面色平静的望着列队而入的一众军官,待的众人各就各位,他才开口道:“连夜召集大家,有重要事情商议,坐吧。” 待的众人落座,冯仁轩才缓声道:“接大掌柜命令,花地大营即将出兵安南,强占鸿基煤矿。” 在座一众年轻的营级军官是清一色的秀才,自然知道安南是大清的藩属国,也知道广州市面上极为抢手的优质无烟煤都是来自安南的鸿基煤矿,一听要出兵强占安南的鸿基煤矿,所有人心里都是一沉,六营营长陆灿文率先问道:“出兵安南,可有朝廷之命?” 冯仁轩抬眼看了他一眼,道:“我说的很清楚,是大掌柜命令。” 三营营副周师礼大声道:“这是乱命!我等不能奉命!” “放肆!”团副常坤宁呵斥道:“这是元奇团练,不是八旗绿营,又不是造.反作乱,凭什么说是乱命?” 周师礼丝毫不惧,朗声道:“没有朝廷之命,悍然出兵藩属国,是置君王于不忠,置朝廷于不义,如此不忠不义之命,难道不是乱命?” 冯仁轩举起右手,止住了欲开口争辩的常坤宁,面无表情的看了周师礼一眼,目光又缓缓从在座的一众营官脸上扫过,语气淡然的道:“今晚召集诸位前来,就是为商议此事,在座都是士子出身,可以畅所欲言。” “诸位,我说一句。”二营营长汤秉灿沉声道:“历来地方组建团练,皆是战时临时组建,战后即行裁撤,元奇组建元奇团练,是因为与英吉利的战争,如今战争已经结束,循例,应该裁撤,诸位是不是应该想一想,大掌柜为什么在这节骨眼上,命令元奇团练出兵安南?” “诸位。”八营营副颜卿舒道:“与英吉利一战,八旗绿营未尝一胜,元奇团练却是连战连捷,未尝一败,在座诸位,不会有哪位希望元奇团练被裁撤吧?若有这分心思,战争结束,就应该主动离开,而不是继续留在大营,日夜操练。” 周师礼冷声道“咱们固然是不希望元奇团练被裁撤,却也不希望元奇团练做乱,为祸朝廷!” “出兵安南而已,如何就是为祸朝廷了?” “擅自出兵藩属国,败坏朝廷声誉,挑起战端,这还不叫为祸朝廷?” 陆灿文插话道:“朝廷也并没有裁撤元奇团练的意思,实授大掌柜为南洋提督,着元奇团练分驻四通商口岸,这明摆着是有将元奇团练纳入朝廷经制的意图,此时贸然出兵安南,朝廷如何看待元奇团练?” 这话倒是得到不少人赞同,他们投笔从戎进入元奇团练,固然有抗击英夷,保卫地方的热情,却也不乏借助元奇团练博取战功,晋身仕途的想法,江南一战,已有不少人获得官身,元奇团练分驻四个通商口岸,朝廷应该还会赏赐官身,谁愿意这个时候节外生枝。 “话是不错,朝廷确实有将元奇团练纳入经制的意图。”汤秉灿缓声道:“可大家应该都清楚,元奇团练与八旗绿营格格不入,一年的耗费的白银更是八旗绿营望尘莫及,元奇团练究竟能不能被朝廷纳入经制之师,还难说的很。 大掌柜是什么人?论眼光论见识,论魄力论手段,咱们在座的谁能与大掌柜相提并论?再说了,元奇所作所为,诸位又不是不清楚,诸位难道相信大掌柜会为祸朝廷?” 这话也不无道理,与英吉利一战,元奇又是出兵又是出钱又是出谋划策,积极协助朝廷抗击英夷,战事结束,还给朝廷借贷二千万以解朝廷燃眉之急,怎么看,元奇也不象是会为祸朝廷的! 一时间,会议室里一众军官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冯仁轩也不插言,静静的听着众人的议论,约莫一刻钟后,他取出怀表看了看,随即轻咳了一声,待的安静下来,他才道:“局势表态吧,服从大掌柜命令的,举手!” 刷刷刷,一支支手举了起来,早有准备的常坤宁随即在桌子下用铅笔将举手的军官名字划上勾,一共十名军官,冯仁轩则面无表情的道:“不愿意服从命令的,举手!” 周师礼带头举手,随即陆灿文也举起了手,随即,几只手犹犹豫豫的举了起来,一共六人,花地大营已扩至十二营,二十四名营级军官,还有八名没表态。 扫了众人一眼,冯仁轩冷声道:“来人。” 两队亲卫应声而入,见这情形,会议室里一众军官都是一楞,这是唱的哪一出?不等众人回过神,冯仁轩已是面无表情的道:“将陆灿文、周师礼,谢亚文........拿下!” 陆灿文腾的一下站起身来,怒视着冯仁轩,道:“咱们都是有功名在身的,岂能说拿就拿?” 一众亲卫根本不予理会,如狼似虎的扑上前,动作利索的将陆灿文、周师礼等六人制服,冯仁轩正待吩咐将六人押下去,一抬眼却见易知足走了进来,连忙起身敬礼,道:“大掌柜!” 见这情形,一众军官连忙起身,转身敬礼,易知足扫了众人一眼,沉声道:“放开他们。”说着大步走到主位上,沉声道:“军人的天职是什么?”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一众军官连忙立正齐声道,几位既不表态服从命令也不表态抗拒命令的营官一瞬间连冷汗都吓了出来。 事到临头,周师礼倒也不惧,两眼平视着易知足道:“大掌柜,擅自出兵安南,是乱命!属下等不敢遵命!” 易知足从伍家花园出来,就径直赶了过来,正遇上冯仁轩召集一众营官进会议室,他也没吭声,就站在外面听,这是难得的了解这帮秀才营官思想的机会,而且他也想看看冯仁轩是否值得重用。 听的周师礼这话,他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道:“手下的官兵抗命不尊,依照军法条例,是何惩罚?” “回大掌柜。”冯仁轩连忙朗声道:“依照军法条例第十六条,抗命不尊,视情节轻重,影响大小,重者枪决,次之三十军棍,再次之禁闭半月。”略微一顿,他才道:“今日情况特殊,是属下令他们商议表决.....。” 易知足没吭声,略微沉吟,才道:“英军是世界一流强军,元奇团练能够战胜英军,难道还战胜不了安南军?出兵安南,如何会为祸朝廷?难道花地大营连战胜安南的信心都没有? 元奇组建团练,一年要花费多少银子,为抗击英吉利入侵,又花费了多少银子,这些银子难道都是大风刮来的?你们拿着八旗绿营三倍以上的饷银,享受着元奇的身股,就如此的心安理得?你们为元奇付出了多少?又为元奇创造了多少财富? 开口朝廷,闭口朝廷,你们为朝廷做了什么?朝廷现在国库空虚,急需白银,你们能为君父分忧?能为朝廷解难?” 易知足的声音不高,但压抑不住的愤怒却是人人都感受的到,一众营官都木桩子一般杵着,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陆灿文、周师礼,谢亚文等六人更是觉的后背冷飕飕的。 “出兵安南就是为朝廷分忧!”说到这里,易知足语气稍稍才放缓了一些,“元奇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你们知道多少?给朝廷低息借贷了三千万两白银!河南赈灾、救济上海灾民,战争巨额捐输,每年上百万的利税,林林总总加起来,这几年元奇为朝廷贡献了上千万的白银。元奇越强大,为朝廷提供的白银就越多,给予朝廷的助益就越大! 我如今是南洋提督,要为朝廷筹建海军,这是需要上亿计的白银,银子从哪里来?国内市场就那么大,每年能赚的白银有限!咱们只能将眼光投向大清境外,从那些有名无实的藩属国去掠夺! 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们,我们不掠夺,西洋一众强国也会掠夺,二十年之内,英吉利、俄罗斯、法兰西、美利坚等西洋强国在完成工业革命之后就会对大清以及大清的藩属国进行新一轮的侵略,咱们没有时间从容不迫的发展,只能去境外掠夺! 目前大清有能力去境外掠夺的,唯有元奇团练!我们不仅要掠夺安南,所有临近的藩属国都要掠夺,不是藩属国的倭国,也要掠夺!唯有如此,大清才能迅速的强大起来!” 所有人都听呆了,谁也没想到,出兵安南居然只是一个开始,元奇团练居然是要四处掠夺!陆灿文、周师礼几人也是目瞪口呆,没想到易知足居然如此开诚布公的放言要掠夺大清周边的藩属国,而且还是打着为朝廷筹建海军的幌子,看来,元奇出兵安南,朝廷不仅不会降罪,怕是还会暗暗欢喜,想到这里,几人心里都是后悔不迭。 “在座诸位,能够晋升到营级军官,想来也是付出了不少的汗水和努力。”易知足说着缓缓的扫了众人一眼,“但是你们让我很失望,身为元奇团练的高级军官,不以元奇的利益为重,只为着自身的利益着想,元奇要你们何用?”说着,他将手伸向常坤宁。 常坤宁一楞,赶紧将手中的名单递了上去,易知足瞥扫了名单一眼,道:“身为营官,抗命不尊,顾念你们初犯,且情有可原,陆灿文、周师礼,谢亚文......六人着解除职务,禁闭半月,剥夺元奇身股,逐出元奇团练!” 一众营官听的都是一呆,谁也没想到处置的会如此重,剥夺元奇身股,逐出元奇团练,这可是名利两失,以元奇如今的名声和势力,这六人以后在广东怕是都没脸见人了! 周师礼脸色苍白的道:“大掌柜,属下不服!” “带下去。”易知足眼皮都不抬一下的吩咐道,随即又看向名单,道:“师名睿、胡长坡.....八人,身为营级军官,却不能以身作则,有失表率,着降三级。” 师名睿、胡长坡等八人登时一脸的苦涩,降三级,这等若是从营长一下降到副连了,不过,好歹还是留在元奇团练了,以后还是有机会再升上来,只是,这个教训实在是太深刻了,见易知足看着他们几人,师名睿一个激灵,连忙立正敬礼道:“属下等甘心领罚。” 易知足这才看向汤秉灿、颜卿舒两人,不等他开口,冯仁轩便介绍道:“二营营长汤秉灿,八营营副颜卿舒。” 两人连忙敬礼,易知足点了点头道:“花地大营十二个营,兵力六千,正式升格为二旅,下辖四个团,冯仁轩为旅长,常坤宁为旅副兼一团团长,汤秉灿,颜卿舒分任二三团团长,四团团长由冯仁轩任命,各团军官由团长自行选拨。” 一众军官都是一呆,虽然早料到花地大营也会建旅,却没想到是在这个时候,汤秉灿、颜卿舒二人也没想到,为了能晋升为团长,十二营营官们可没少明争暗斗,不成想得来竟然毫不费工夫,这可是大掌柜亲自任命的。(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一章 元奇党 看着会议室里一众团营级军官,荣升旅长的冯仁轩心里一片苦涩,虽非是一言决生死,却也是一言决荣辱,花地大营士子不少,能做到营一级军官,皆是士子中的佼佼者,如今易知足一句话就罢黜和降职一大半,只是因为对易知足不够忠诚。 经过这一次清洗和擢拔之后,相信所有的士子都会将对易知足的忠诚对元奇的认同放在首位,不过想想也属正常,易知足若是不能对元奇团练如臂使指,还花费诺大的财力精力供养元奇团练做什么? 只能怪那些个士子年轻太轻,勘不破这点,没有十足的忠诚,岂能掌管一营之兵力?所幸易知足还算手下留情,只是将他们驱逐出元奇团练,没心狠手辣将他们军法从事,更为值得庆幸的是,易知足没有借这次清洗的机会安插义学出身的军官,这足以说明易知足对他这个旅长还是极为信任的。 宣布旅团级军官任命之后,易知足便径直出了大营,对于营连级军官,他根本就没心思插手,他只需要掌控旅团级军官,冯仁轩率领一众军官将易知足送出大营,目送他升轿离开,这才领着一众团营级军官返回会议室。 扫了众人一眼,他才缓声道:“今晚大掌柜这一罢一降一迁,诸位都应该明白日后该如何擢拔手下军官了罢?这里是元奇团练,不是八旗绿营,作为中高级军官,首先要对大掌柜忠心。 其次要将元奇的利益放在首位,咱们是元奇团练,是元奇的人,拿的是元奇的银子,生死荣辱与元奇兴衰紧密相连,别动不动拿自个的功名说事,功名在元奇团练狗屁都不算,也别开口朝廷闭口朝廷,咱们能为朝廷做什么?元奇又为朝廷做了什么?大家都仔细考虑琢磨一下。” “属下等明白。”汤秉灿肃然道:“对大掌柜忠心耿耿,凡事以元奇利益为重,认识不到这两点,不足以担任连营级军官。” “一直以来,大掌柜对河南大营更为器重一些,为什么?”冯仁轩扫了众人一眼,沉声道:“根本原因就是河南大营义学出身的所有军官对大掌柜忠心不二,对于大掌柜的命令从来都是不折不扣的执行。 他们在心里把元奇当做自己的家,把元奇当做自己的依靠,他们很明白,离开了元奇,离开了大掌柜,他们什么都不是,他们将一无所有。 而咱们呢?咱们十年寒窗苦读,有功名在身,从心里没将元奇当做唯一的依靠,即便离开了元奇,咱们还能去参加科考,还有其他出路,元奇团练对咱们来说,就是一块跳板,晋身仕途的跳板.......。” 会议室里一片安静,所有人都感觉的到,这完全是掏心掏肺的话,他们前来元奇团练,不就是对科考无望,希望通过元奇团练积攒军功,保举个功名跻身仕途。 “可你们想过没有?”冯仁轩语重心长的道:“就算咱们以后入了官场,不论文职武职,咱们身上都会有一个磨灭不掉的烙印——元奇!而且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们,元奇的官员会越来越多,不消十数年,元奇一系的官员将可成为朝廷最大的党系!” 听的这话,旅副兼一团团长的常坤宁迟疑着道:“不会吧?元奇团练能出多少官员?” “哼!”冯仁轩冷声道:“你太小看元奇了!元奇团练是出不了多少官员,可元奇的股东呢?元奇在广东就有数千股东,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广东的士绅商贾,大半都是元奇股东,如今又扩张至江南。 虽然元奇没有垄断江南的钱业,但垄断生丝,修建铁路,不说将江南士绅商贾一网打尽,至少有一半与元奇是脱离了不关系的,你们想想,这些元奇股东出身的官员,以后会不会在朝堂上维护元奇的利益?会不会结党?” 一众人心里都是震惊无比,元奇股东出身的官员,维护元奇就是维护自身的利益,他们岂能不维护?假以时日,这些官员数目一大,又有着共同的利益,又怎会不结党自保?一个庞大的元奇党,可以说是呼之欲出,二十年,可能还不要二十年,就会形成元奇党! “这话不可外传,否则会给元奇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冯仁轩沉声道:“我只希望你们明白一点,元奇就是我们最大最强的依靠,也是唯一的依靠!” “属下等明白。”常坤宁等连忙应道。 顿了顿,冯仁轩才道:“听大掌柜的意思,元奇团练之后将会对外发动一系列的战事,安南一战,严格来说是咱们花地大营的第一仗,这一仗直接关系到咱们在大掌柜心中的分量以及日后在元奇的地位,甚至可以说关系到整个花地大营官兵的前程,诸位有没有信心打好这一仗?” “有!”一众军官轰然应道。 次日一早,天才蒙蒙亮,白雪就在易知足的院门外来回的转悠,不时的看手中的怀表,眼见的短针已经指到七了,不由的有些焦急,好不容易等到丫鬟夏荷开门出来,他连忙碎步迎上前,轻声问道:“爵爷昨晚什么时候睡下的?” 夏荷道:“爵爷昨日都三更过了才回来.....。” “昨晚是谁侍寝?” “三姨娘。” 听的是凌璇侍寝,白雪放下心来,道:“有人要见爵爷,你赶紧的着人准备侍候。”说着,她快步入院,到的房门外稍一犹豫就推开了房门,来到床前,见的易知足兀自呼呼大睡,不由的轻声唤道:“爵爷——,爵爷——。” 见的易知足迷迷糊糊睁开眼,白雪连忙轻声道:“爵爷,蝶娘来了。” 苏梦蝶?这么早过来,有急事?易知足一下清醒过来,道:“没说什么事?” “他族兄来了,今日要走,特意前来与爵爷告别。” 黄殿元来了?正要找他呢,来的正好。易知足连忙一个翻身坐起,道:“雪儿去将他请去书房,说我一会就到。”两人说话,将身旁的凌璇惊醒了,赶紧的起身侍候他穿衣。 洗漱收拾完毕,易知足便快步赶往书房,一进院子,一眼便瞥见俏立在一颗树下的苏梦蝶笑吟吟的望着他,当即便快步迎上去,笑道:“昨晚就在花地,怕有损蝶娘清誉,强忍着没去打搅,原本想着今晚偷偷去的......。” “好,今晚奴家就等着三郎来。” “蝶娘都来了,何须等到今晚?”易知足笑道:“晚间再送你回去。” 苏梦蝶连一红,正待开口却听的一声轻咳,却是黄殿元缓步踱了出来,易知足一笑,拱手道:“有容兄可真是会煞风景。” 黄殿元一脸讪笑的道:“说了事,我就走,不打搅你们卿卿我我。” “去找白雪、凌璇说说话,我一会就来。”易知足说着快步前往书房,上的台阶便笑道:“有容兄是急着离开广州,还是担心白日人客多,往来不便?” “来广州都半月了。”黄殿元道:“易爵爷怎的这时候才回来?” “请。”易知足伸手礼让,随即迈步先行,进屋落座,他便径直问道:“讨债来的?” 黄殿元笑道:“易爵爷还记的就好。” 易知足点了一支雪茄,才道:“一千枝火枪,开年就送去八所。” “易爵爷爽快。”黄殿元说着拱手道:“在下先谢了。” 易知足笑了笑,道:“还在走私鸦.片罢?” “怎么,朝廷又要禁烟?”黄殿元试探着道。 “朝廷是否禁烟,我不知道,不过,元奇船队开年后就会组建缉私队,在海上缉拿鸦.片走私。”易知足道:“提起知会有容兄一声,免的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元奇?” “本爵现在是南洋提督,东南海防乃是本爵职责所在。” 黄殿元一脸狐疑的看着他道:“是要禁绝鸦.片?还是开辟财路?” “元奇要开辟财路也不会打鸦.片的主意。”易知足正色道:“本爵倒是劝有容兄另辟财源。” 黄殿元登时不吭声了,与英吉利一战,元奇从英军手中缴获了不少战舰,而且多数是轻巡舰,这他是清楚的,如果元奇真是要在海上缉拿鸦.片走私船,那对南洋的鸦.片走私船绝对会造成毁灭性的打击,这一点,他绝对不怀疑! 不过,断绝南洋鸦.片走私也是他难以忍受的,略微沉吟,他才道:“元奇这两年拉下的亏空应该不小吧.......。” “打住。”易知足摆了摆手,道:“君子爱口,孔雀爱羽,虎豹爱爪,元奇是大清首屈一指的大商团,声誉至上,就算要做鸦.片生意,也是向西洋各国贩卖......。” “向西洋各国贩卖鸦.片?”黄殿元笑道:“鸦.片在西洋根本就卖不动。” “那是因为他们不会吸食鸦.片。”易知足道:“咱们若是能把鸦.片提纯,就能打开西洋的市场。”他说这话时透露出无比的自信,毕竟没人比他更清楚,由鸦.片提纯的海.洛.因在后世泛滥成什么样子,如果能够提纯鸦.片,对于元奇来说,绝对是一个巨大的巨大财源,这个时候,鸦.片贸易在西洋还是合法的正当的贸易,西洋各国根本就没有防范毒.品的意识。 黄殿元自然清楚鸦.片贸易的利润有多惊人,将信将疑的道:“知足不是开玩笑?” 这事八字还没一撇,易知足也不想多说,转移话题道:“有件事,希望有容兄能帮忙.....。” 元奇如今可说是如日中天,易知足现在又是南洋提督,位高权重,能有什么事情要他帮忙?黄殿元看了他一眼,道:“知足该不会是想借为兄脑袋一用罢?” 易知足笑道:“在有容兄心里,在下就这般不堪?” “以知足今时今日的地位权柄和实力势力,还有什么是需要在想帮忙的?” “有容兄何必妄自菲薄。”易知足正色道:“开年之后,元奇团练要出兵安南,强占鸿基煤矿,我希望贵会能够积极协助。” 黄殿元一怔,随即笑道:“元奇团练终于是露出了獠牙,不会只是强占鸿基煤矿那么简单吧?” “说不好会扩大战端。”易知足直言不讳的道:“这的看安南的反应,贵会有没有兴趣?” 黄殿元笑道:“有什么好处?” “咳!茶来了。”随着话音,苏梦蝶托着茶盘缓步走了进来,给两人沏了茶,又布了几碟子早点,这才退下。 易知足伸手请茶之后,自个端起茶杯浅呷了几口,这才慢悠悠的道:“浑水摸鱼,不是好处?贵会还想要什么好处?” 元奇团练战力强横,黄殿元虽然没能亲眼目睹,却是多有耳闻,元奇出兵安南,三点会跟着浑水摸鱼,确实能得到不少好处,不过,送上门的机会,他岂会轻易放过?略微沉吟,他才道:“一千支西洋火枪,再帮我们训练两个营。” 易知足微微摇了摇头,老气横秋的道:“经历了一场战争,我以为有容兄应该能看透了,没想到还是如此的执迷不悟。” 黄殿元不解的道:“什么意思?” “天地会一盘散沙,不足以成事。”易知足道:“我还真就纳闷了,你们干嘛非的一条路走到黑,就不能变通一下,或者是换个思路?” 黄殿元一头雾水,迟疑着道:“怎么变通?” 易知足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自个琢磨去,元奇我都操不完的心,没心思管你们三点会的破事。” 黄殿元迟疑着道:“那这条件.....?” 易知足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元奇对鸿基煤矿的情况了如指掌,与安南天地会也多有接触,三点会在安南几乎可以说没什么势力,让贵会跟在元奇身后浑水摸鱼,这是看在有容兄的情面上,有意提携贵会,你居然煞有其事的跟我大谈条件。” “少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黄殿元翻了他一眼,略微思忖,才试探道:“你小子不会是想吞掉南洋天地会吧?”(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二章 知道了 一晃便是半月,正月初八,元奇团练二十艘战舰,六十艘运兵船和运输船从澳门码头起航,开赴安南鸿基,码头上,望着逐渐远去的浩浩荡荡的船队,广东水师参将麦廷章一脸的郁闷,错过了江南一战,没想到安南一战又眼睁睁的错过了。 关天培瞥了易知足一眼,不无担心的道:“安南毕竟是藩属国,擅自出兵,知足就不担心被皇上责罚?” 易知足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安南海盗洗劫元奇船队,草寇抢掠元奇在鸿基的分号,咱们只是向安南朝廷讨要一个说法,没让朝廷出兵为元奇出头,朝廷就该偷着乐了,至于责罚?我好真希望朝廷免了在下这南洋提督之职。” 听的这话,关天培一脸苦笑,安南什么海盗和草寇敢如此不开眼去招惹元奇?明摆着就是一个借口,至于罢免易知足的南洋提督,估计更不可能,这小子就是看准了这点,才敢如此肆无忌惮。不过,严格来说,元奇团练不算是朝廷的经制之师,以这个借口打安南,也不是说不过去。 麦廷章忍不住撇了撇嘴,道:“这借口怕是没人会相信。” 易知足握了个拳头在他跟前晃了晃,笑道:“什么借口不重要,是否能让人相信也不重要,一旦开战了,就没人会去在意借口,说到底,是比谁的拳头大!英吉利为什么敢对咱们呲牙?元奇为什么敢毫不犹豫的出兵安南?弱肉强食而已。” 关天培暗叹了一声,以前还真不知道这小子如此好战,朝廷委任这小子为南洋提督,也不知道是祸是福?略微沉吟,他才道:“这折子就这么写?” 元奇团练海陆兵马一万远征安南,又是从澳门起航,身为广东水师提督,关天培肯定是要向朝廷上奏的,易知足浑在在意的道:“不然,还能怎么写?” 元奇团练的异动,根本瞒不过广州一众文武大吏,只不过没人在意,都认为元奇团练这是准备分兵驻扎四个通商口岸,这毕竟是有旨意的,谁也没想到,元奇团练居然是大举出兵安南,消息一传开,一众官员都不敢置信,谁也不敢相信,元奇居然如此胆大包天,敢擅自出兵安南!再三确认之后,一众文武大吏都火烧屁股一般,急颠颠的赶紧上折子奏报! 两广总督府。 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两广总督琦善哪里还有心思休假,虽说已经上折子奏报此事,他心里还是惶恐不安,他弄明白元奇出兵安南的目的,他是寝食难安,可偏偏这几日却找不到易知足,也不知道那小子躲去哪里了。 他正自在书房里坐卧不宁,一个长随匆匆进来禀报道:“侯爷,有个士子在外求见,说是花地大营营官.....。”说着,递上一张帖子。 花地大营营官?琦善有些疑惑,花地大营不是出兵安南了?接过帖子看了一眼,他才吩咐道:“带他进来。” 周师礼,原羊城书院士子,后投笔从戎进入元奇团练,在花地大营担任三营副营长,琦善并不知道易知足清洗花地大营士子出身军官的事情,待的周师礼进来见礼之后,他便问道:“既是花地大营三营营副,为何没有随军远征安南?” 周师礼等人被关了半月禁闭,出来才知元奇团练已经远征,他是抱着一丝侥幸前来两个总督府的,当即回道:“回部堂大人,在下已被驱出元奇团练......。”他也不隐瞒,将那晚的情形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琦善听的暗暗咋舌,元奇出兵安南是为朝廷分忧?是因为筹建海军需要大额白银?一众藩属国,大清不掠夺,西洋各国也会掠夺!二十年之内,英吉利、俄罗斯、法兰西、美利坚等西洋强国在完成工业革命之后会对大清以及大清的藩属国进行新一轮的侵略和掠夺? 目前大清有能力去境外掠夺的,唯有元奇团练!元奇不仅要掠夺安南,所有临近的藩属国都要掠夺,不是藩属国的倭国,也要掠夺! 这可不是小事!琦善不动声色的吩咐道:“你将这情形详细的记述下来。” 周师礼心里暗喜,当即遵命将那晚的情形原原本本的写了下来,琦善看了一遍,很是满意,随口问道:“你们一共六名营级头目被驱逐,其他几人呢?” 扭捏了下,周师礼才道:“有两人回原籍了,还有三人跪在磊园外。” 琦善捻着长须沉吟了半晌才道:“你既在元奇团练呆了两年,可能为本部堂训练出一支象元奇团练那样的强兵?” 听的这话,周师礼心里一喜,连忙起身跪下道:“学生愿为部堂大人效命。” “来人。”琦善对外喝道。 两个长随连忙躬身进来,琦善指着周师礼道:“押去磊园大门外,跪等,亲手交给易知足。” 周师礼脸色顿时一片苍白,不敢置信的道:“部堂大人这是为何?” 琦善象挥苍蝇一般,一脸厌恶的挥手道:“押下去。”待的周师礼被架了出去,他才一脸轻松的倒了杯茶浅啜不语,元奇团练的训练情况他很清楚,没什么诀窍,无非是武器好,待遇高,又用顶身股吸引一众头目和团勇。 收留周师礼,对他来说,有害无益,他犯不着为这么一个蠢货得罪易知足得罪元奇,身为两广总督,为这么点小事得罪易知足和元奇,是极为不明智的,卖个人情,反而更合算。 十八铺,磊园大门外,陆灿文、谢亚文、萧鸿辉三人一声不吭规规矩矩的跪着,三人从大营被驱逐出来便来到这里,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得到易知足的原谅,获得重回元奇团练的机会,已经跪了将近一天,依然没人出来搭理他们,不过,三人并不沮丧。 昏昏沉沉中,听的有脚步声靠近,陆灿文心里一喜,抬头一看,却是周师礼被两名武官押了过来,三人都不笨,一转念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见他被押着与他们三人跪在一起,三人嫌弃的挪上前一步。 周师礼的到来,终于让磊园有了反应,很快,一个管家出来,一番交涉,将四人带进了磊园让四人跪在了一个小院里。 天色黑尽,易知足才现身,缓步踱到四人跟前,提着灯笼在四人前面照了一下,道:“元奇团练没有跪礼,起来!” 听的是易知足的声音,跪的浑身僵硬的陆灿文三人都是一喜,连忙道:“大掌柜原谅咱们了?” 易知足笑道:“我说了,元奇团练没有跪礼,起来回话。” 这话说的如此明白,三人哪里还不明白,心里登时大喜过望,缓慢的爬起身,立正敬礼道:“属下谢大掌柜。” 易知足没理会三人,看向仍然跪着的周师礼,摇了摇头,道:“知道琦部堂为什么不收留你吗?知道琦部堂为什么将你送来磊园吗?” 周师礼连忙磕头道:“在下知错了,还请大掌柜给在下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他们三人有,你没有。”易知足说着一摆手,不由分说的道:“不要为难他,驱出府去。” 待的周师礼被带下去,易知足才看向陆灿文三人,道:“两个选择,一,回花地大营,二,随我去上海。” 陆灿文毫不迟疑的道:“属下愿回花地大营,从新兵做起。” “属下也是。”谢亚文、萧鸿辉连忙道。 “不错。”易知足道:“就从班长做起,下个月随船押送弹药前往安南。” “谢大掌柜!”三人激动的道,能得到易知足的原谅,加上花地大营的人脉,他们要重新爬起来,并不很困难的事情。 二月二,龙抬头。 京师一片热闹,城内城外一众大大小小的土地庙挤满了烧香祭祀的百姓,更有喧天的锣鼓,震耳欲聋的鞭炮,一片欢腾。 紫禁城,乾清门外的军机处里气氛却异常凝重,看完广州官员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折子,几位军机大臣都半晌不敢吭声,元奇团练擅自出兵安南,海陆兵马总计一万,战舰二十艘,其他船只六十艘。这个消息实在是太令人震惊了! 乾清宫,西暖阁。看完琦善的密折,道光也是愣愣出神,他实在没料到,易知足居然如此胆大,回过神来,他赶紧查看一起送来的几个密折匣子,在发现易知足的密折之后,他不由的暗松了口气,赶紧的开锁打开匣子。 易知足在密折里说的很简单,元奇账期将至,无银分红,唯有铤而走险,出兵安南,以此转移元奇股东视线,逃避账期分红,先斩后奏,实属无奈之举。 放下折子,道光一阵无语,元奇出兵安南,居然是为了逃避账期分红?这厮胆子也忒大了!转念一想,元奇这两年确实也不容易,不提低息借贷给朝廷三千万两银子,光是给朝廷捐输,就是一笔巨额的银两,粗粗估计应该有一千万左右,再加上组建元奇团练所花费的银子,数目着实庞大,还能有银子分红才是咄咄怪事! 正自沉吟,太监进来禀报道:“皇上,潘世恩、穆章阿等几位军机大臣在外递牌子求见。” 几位军机大臣的来意道光自然清楚,默然半晌,他才吩咐道:“让他们进来。” 潘世恩、穆章阿等几人进来见礼后,不等道光发问,穆章阿便叩首道:“元奇团练擅自出兵安南,恣意妄为,目无朝廷纲纪,奴才恳请皇上下旨严惩!” 潘世恩低俯着头没吭声,元奇这次玩的太大太出格,他根本不敢为其辩解,只是在心里琢磨着,若是道光龙颜大怒,该如何为易知足求情。 见没人开口,道光语气淡然的道:“知道了。” 如此大事,就一句‘知道了’?几位军机大臣都觉的有些不可思议,但揣摩不透道光的心意,都不敢贸然开口,沉默了一阵,道光才开口道:“穆章阿留下,其他人都跪安罢。” 待的潘世恩领着几位军机大臣退下,道光瞥了穆章阿一眼,道:“严惩?如何严惩?是严惩元奇?还是严惩易知足?” 听的这话,穆章阿哪还有不明白道光心思的,元奇,不能严惩,且不说元奇这几年对朝廷有着巨大的贡献,如今还负责筹资修建京杭铁路,而且元奇在广东、浙江和两江拥有上万的股东,一旦严惩元奇,必然是地方动荡。 他轻轻的磕了个头,道:“易知足胆大妄为,无视朝廷安危,当削爵罢职,否则,必然变本加厉,置朝廷于险境。” 严惩易知足?道光嘴角一扯,揶揄道:“削职为民,如何?” 穆章阿一呆,将易知足削职为民会是什么后果?朝廷将彻底失去对元奇团练的掌控,也可能失去元奇对朝廷的银钱支助,除非是跟元奇彻底翻脸,这显然是不符合朝廷利益的,略微沉吟,他才小心翼翼的道:“元奇股东众多,觊觎元奇大掌柜之位的,应是大有人在,如今十三行解散,原本的总商.....。” “哼!”道光冷哼了一声,道:“你是指的伍家的那个伍绍荣吧?别忘了伍家是伍秉鉴做主,易知足能做元奇大掌柜,背后离不开伍秉鉴的支持,况且,元奇团练始终是掌控在易知足手里,以易知足在元奇的威望,根本没人能够取而代之。” “奴才糊涂。”穆章阿连忙磕头,不敢再多言。 “元奇团练并非朝廷经制之师,而且易知足也没前往安南,此事尚有回旋余地。”道光缓声道:“朝廷不妨静观其变,看安南是何反应,看元奇团练进展如何。” 看元奇团练进展如何?这话是什么意思?穆章阿飞快的琢磨着,元奇团练战力强横能将英军打的落花流水,更何况还有强大的舰队协助,岂是安南军能够抗衡的?想到道光对吞并婆落洲的积极态度,他登时反应过来,道光这是有意借助元奇团练之手吞并安南! 略微沉吟,穆章阿才道:“皇上,元奇会否以出兵安南为由而大举扩充团练实力?甚至于在安南扩张团练实力?” 这个问题,道光还真没考虑过,经的提醒,他越想越觉的有可能,元奇在国内扩兵的可能不大,但须的提防元奇在安南扩张团练实力,看来的密令琦善从广州物色人手潜入安南,随时打探留意元奇在安南的举动。 第四百四十三章 回上海 二月初八,两艘飞剪船抵达上海,其中一艘就是“飞燕”号,看到这两艘漂亮的西洋纵帆船,上海的官绅士民都知道是一等子爵,南洋提督——易知足回来了。 两艘飞剪船缓缓靠岸,闻讯而来的肖明亮带领两队团练和义勇迅速将码头戒严,见的易知足下船,他大步迎上前敬礼道:“学生见过校长。”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没事吧?” “一切正常。”肖明亮说着轻声道:“安南情况如何?” 易知足哪有不知道他心思的,没好气的道:“安南没你的份....。”说着,他转过身,下巴朝朝着东北方西扬了扬,道:“抓紧训练,以后有的是机会!” 哪个方向有仗打?倭国?肖明亮登时心花怒放,连忙敬礼道:“属下明白。” 易知足没在码头逗留,快速钻进了一顶小轿赶往西园,元奇团练擅自出兵安南这事不小,一晃已经一个月,也不知道朝廷是什么反应,他急于回西园看看有无邸报或是加急信函,说实在的,他心里也多少有些不安。 擅自出兵安南,不仅是要强占鸿基煤矿,也是对朝廷的一次试探,试探朝廷对元奇能够容忍到什么程度?他急于知道朝廷的反应,好做出相应的调整,如今元奇团练海陆兵力将近一万屯兵安南鸿基,正等着他的下一步命令,他哪能不急? 说到底,他也不敢做的太过分,元奇如今家大业大,他做事哪敢不留余地?占据鸿基,元奇团练可进可退,若是朝廷反应不强烈,他是不介意扩大战端的,以元奇团练的战力,对付安南,哪还不是摧枯拉朽! 在西园门口下了轿,他一路快步赶往‘听涛阁’,一进院子抬眼就见包世臣迎了上来,当即拱手道:“包先生。” 还了一礼,包世臣才笑道:“爵爷就不怕将天捅个窟窿?” 易知足笑道:“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无妨。” “如此大的阵仗,是蓄势待发吧?” 易知足笑了笑,道:“朝廷是何反应?” “明面上没有,不过,有密折,还有些京师来的信函,都是六百里加急。” 易知足点了点头,边走边道:“以后我不在上海,京师来的公函私信包括密折,先生都尽管拆看,不必顾忌,我会在上海随时留一艘飞剪船。” 听的这话,包世臣虽然觉的有些不妥,但一想这也是快速传递紧急消息的唯一法子,当即也不推诿,道:“老夫遵命。” 不等易知足走进书房,李旺便快步追上来禀报道:“禀爵爷,耆大人前来拜访。” 易知足一楞,随即反应过来,看来是筹建海军一事,朝廷有答复了,否则也不至于他前脚进屋,耆英后脚就跟来了,他当即折回前院,前去迎接耆英,毕竟身为南洋大臣的耆英是他的顶头上司,该有的礼仪还是必须有的。 耆英没着官袍,长袍马褂一副缙绅打扮,见易知足迎了出来,他含笑道:“易大人可算是回来了。” 易知足拱手笑道:“广州有些事耽搁了,迟回了几日......。”说着,他伸手礼让道:“耆大人请。” “易大人请。”耆英客气了一句这才迈步,边走边道:“安南打的可还顺手?” 见他开口就问安南战事,易知足心里暗喜,这就是朝廷对元奇出兵安南的态度吗?这可是有些令人意外,当即微笑着道:“不过是小施惩戒而已,无所谓顺手不顺手。” 耆英听的一笑,“出兵一万,只为小施惩戒?” “总不能灭了安南。”易知足道:“安南毕竟是我大清的藩属国,下官身为朝廷大员,总得顾及朝廷的脸面,不能做的太过分,让朝廷为难。” 这话说的漂亮,耆英心里却是不屑,擅自出兵安南时,没见你顾及朝廷的脸面?不过,一句‘总不能灭了安南。’让他心里一跳,看样子元奇团练还真是有心灭了安南,一路无话,两人进了厅堂叙礼落座,他才神情肃然的道:“元奇真有能力灭了安南?” 什么意思?朝廷难道真有心借助元奇团练之手灭了安南?略微沉吟,易知足才摇了摇头,道:“元奇团练没这个能力。” 没有?耆英有些意外的看着他,对方身为元奇大掌柜,一手创建了元奇团练不说,元奇团练每一次大战,对方也都亲身参与,要说对元奇团练最为了解的,非此人莫属,不过,元奇团练的战力是有目共睹的,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有什么顾忌? 点了一支雪茄,易知足缓声道:“元奇团练兵力不足,能够击败安南军,但要灭了安南,却是力有不逮,除非是朝廷增派大军协助。这道理就跟英军入侵一样,英军能够击败大清军队,但却无法占领大清,兵力无足。” 耆英点了点头,这话倒是实在,元奇团练一共才多少兵力?不过,一万出头,撒到安南各个府县,跟撒胡椒面没什么区别,略微沉吟,他才道:“要灭安南,朝廷大概需要增派多少兵力?” 易知足没答,反问道:“朝廷有心灭掉安南?” 犹豫了下,耆英才道:“圣德神功碑,易大人可知道?” 圣德神功碑!什么玩意?跟安南有关系?摇了摇头,易知足才道:“下官孤陋寡闻......。” 耆英轻声道:“根据大清祖制,有失国之寸土者,不得立圣德神功碑。” 听的这话,易知足登时明白过来,这玩意是帝皇死后,为帝皇歌功颂德的,道光因为《江宁条约》担心死后没脸见大清的列祖列宗,略微沉吟,他才试探着道:“朝廷同意将婆落洲纳入版图了?” 耆英道:“婆落洲在南洋,远离大陆,如何能与安南相比?” 易知足摇了摇头,道:“婆落洲四省之地,地广人稀,且有归附之心,唾手可得,岂是安南能比?” 耆英也不与他争辩,径直道:“朝廷同意吞并婆落洲,易大人所提筹建海军的一应章程,朝廷都尽数同意,不过,相较于婆落洲,皇上可能对安南更有兴趣。” “打安南要银子。”易知足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朝廷如今还能拿得出银子大举远征安南?” 朝廷如今哪还拿得出银子大举远征?耆英暗叹了一声,心里满是失望,元奇真要能灭了安南,他这个南洋大臣必然能够跟着沾光,封公封侯都有可能,没想到却是空欢喜一场。 见他一脸的失落,易知足含笑道:“有银子是有银子的打法,没银子是没银子的打法。” “易大人有好法子?” “蚕食。”易知足道:“元奇如今占领了鸿基,让朝廷场面与安南谈判,将鸿基以东全部划归大清,待的五六七八年之后,海军形成规模和战力,待的西洋强国入侵安南时,再出兵逐步蚕食,直至整个吞并安南,如此,则无须消耗多少银子。”说着,他一笑,“朝廷若能谈妥,鸿基煤矿,元奇照常纳税。” 不得不说,这个蚕食的法子是最为稳妥可行的,耆英这几日对安南的情况也是多有研究,安南疆域狭长,全部沿海,而且纵深不长,利用海军攻打,确能收到事半功倍之效,这个建议一奏上去,必然会得到道光的青睐。 至于鸿基煤矿纳税,他倒不在意,区区一个煤矿,一年能缴纳多少税银?这不过是元奇的的一个姿态罢了,当然,脸皮再厚,他也不敢全贪下这份功劳,毕竟易知足也是有密奏之权的,略微思忖,他才开口道:“皇上对安南战事颇为关注,易大人不妨将这番话整理下,本钦差尽快具名上奏。” 易知足倒不在意让对方沾光,他自个毕竟有着元奇大掌柜的身份,这些事让对方出头效果要好的多,当即便道:“下官遵命。” 这事对于耆英来说是意外之喜,他今日前来的目的是催促易知足尽快落实筹建海军事宜的,这才是他这个南洋大臣的主要差事,轻轻扇了扇眼前的烟雾,他才开口道:“筹建海军之事,皇上极为关注,知足的一应要求,皇上已全部允准,知足准备何时开始筹建海军?” “广州、上海两地的海军学院可以通同时开始筹建,学员和先生也可以同时招募,先另觅地方学习。”易知足沉吟着道:“筹建海军,须的选择海军基地,暂定的有定海、厦门,第三个在广东琼州府和雷州府之间选择,我意将海军总部定于定海,距离京师近一些,大人以为如何?” 耆英点了点头,定海本就是海防重镇,且被英军两度占领,而且距离京师近,确实比厦门更为适合,见他点头,易知足却问道:“海军的饷银,朝廷不会不划拨吧?” 耆英看了他一眼,道:“海军饷银,知足打算开多少?” “海军是技术兵种,风险也高,若是按照八旗绿营的饷银比例,怕是没人愿意来。”易知足道:“在陆地每月两块大洋,上船出海,四块一月,包吃住、军装、武器,全职训练。除元奇现有的三千官兵外,另招募七千人,凑一万整数。” 耆英不以为意的道:“一月不过四万银元,朝廷出。” “一月可不止四万银元。”易知足笑道:“至少得十二万银元,一晚海军至少有一千军官,还有伙食军装等等,而且朝廷至少得先拨三百万银元建设定海海军基地——包括港口码头、军营、训练场地、运动场地、医馆等等配套设施。” 那么多?耆英心里暗叹,海军可不是一般的昂贵,这简直就是烧银子,这还不包括最主要的战舰和火炮火枪,他摇了摇头,道:“知足也不是不知道朝廷如今的情况......。” “大人不要急。”易知足道:“下官会尽快草拟一份筹建海军的详细计划,包括海军扩军计划,并着人将所有的预算打出来,到时再呈报朝廷。” “皇上对于筹建海军极为关注,还望知足尽快拿出一份切实可行的计划来。”耆英说着便起身告辞。 送走耆英,易知足折回书房,看了下道光返回的密折,折子上道光的朱批很简单——知道了,及时奏报安南情况。 没有意料中的申斥,语气平淡的仿佛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若非耆英之前提及圣德神功碑,他怕是还的好好琢磨一番道光的心思。圣德神功碑可说是盖棺定论,是总结帝皇一生的丰功伟绩,死后不能立圣德神功碑,可说是一个巨大的耻辱,不怪道光对婆落洲对安南如此上心,这明显是想用开疆拓土来掩盖香港的租借。 凝神半晌,他才提笔给道光写了份密折,禀报元奇团练已占据鸿基港四周,但并未向西扩张,静候朝廷命令,随后,他简单的分析了法兰西在完成工业革命之后,必然会向东南亚扩张,而安南,则是法兰西向东南亚扩张的首选,建言在法兰西入侵安南之前,吞并安南。 之后,他又将筹建海军的一些想法和计划简约的提了一下,这些事情耆英是要上折子的,他不想多啰嗦。 写完密折,他又分别给《西关日报》《江宁日报》《临安日报》分别写了封信,刚刚搁笔,李旺便来报,伍长青、解修元、何叔泰士三人前来拜访。 待的三人进来见礼,易知足含笑伸手让座,随即看向何叔泰问道:“机器缫丝加盟情况如何?” “大掌柜预料的不错。”何叔泰道:“江南丝商对于加盟东煌的积极性不如广东,二个月时间下来,只有三十余户签订了加盟合约,总计二万一千台缫丝机。” “这个数目不错了。”易知足道:“元奇要大力扶持他们,让江南的丝商见识到机器缫丝带来的惊人利润,才足以吸引更多的人加盟进来。”说着他扫了三人一眼,道:“水陆两路设卡,严禁江南丝商与外商接触,从广州过来的翻译,也要严格控制,给东煌再争取一年时间,茶叶,咱们目前还难以垄断,但是生丝,必须垄断。” 第四百四十四章 情报先行 “重大新闻!朝廷建立新式海军!” “卖报!广州、上海成立海军学院,大量招收学员!” 清脆而略显稚嫩的报童声在细雨纷飞的江宁大街小巷此起彼伏,吸引住了不少过往匆匆的行人,英吉利舰队肆虐东南沿海的阴影才刚刚消散,朝廷居然就开始着手建立新式海军了?不仅是士绅商贾对此大感兴趣,就是小商小贩平头百姓对此也极为上心。 随着报纸被一抢而空,朝廷建新式海军,成立海军学院一事也不胫而走,引发极为热烈的议论,江宁虽没被英军舰队攻击破城,但英军舰队兵临城下也引发了不小恐慌,况且,宝山、镇江被英军破城夷为平地的事情也早就传遍了,险些被围攻破城的江宁士绅商贾百姓哪里会不关心这事? 更为让人关注和热议的是,朝廷这次建立新式海军和成立海军学院与八旗绿营大不一样,可谓是下了血本,此番招募海军面向大清十八行省、五个将军辖区、两个办事大臣辖区,总计招募七千海军,饷银是在陆地每月两块大洋,上船出海,每月四块大洋,包吃住、军装、武器,全年训练。 别看饷银不高,但这是尽收入,吃住、号褂、武器都不需要自己配备,而是一应全包,这比八旗绿营的兵丁的待遇高多了,尤为难得的是全年训练!这意味着当海军不用做杂役。 堪称大手笔的不是海军,而是海军学院,广州、上海两所海军学院,每年招收三千学员,学员同样包吃住军装,而且还每月发一块大洋!从海军学院毕业进入海军,最低实授正八品官职。 不仅一进海军学院就能有银子拿,毕业出来进入海军就是正八品武官!最吸引人的是,报考海军学院,不计较身份,士农工商,只要符合条件——粗通文墨,身家清白者,都可以报考! 报纸上所刊载的消息的真实性,没人敢质疑,因为报纸上的告示是南洋大臣耆英和南洋提督易知足联名发布的。 消息传开,全城轰动,全民热议,茶楼酒肆,会馆学院,客栈码头,街头巷尾,无处不在议论,“一块银元能买什么?在江宁买不到半石米,但一年十二块银元,能买下一亩上等好田!四年,五年下来,就是四五亩好田!” “有道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进了海军学院,包吃包穿,一个月还有一块大洋,毕业出来还是实授八品武官!这他娘的到哪里去找这样的好事?” “确实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事,苦巴巴的十年寒窗苦读,中个秀才都他娘的祖坟冒烟,秀才又哪里及得上实授的八品官儿?” “这海军饷银是高,待遇也好,不过,俗话说,行船走马三分命,这出海的风险可不是一般的大。” “风险不大?能有这好事儿?富贵险中求,这等好事,一般人家必然是趋之若鹜。” “就是,别看风险大,也别看名额多,这可是面向咱整个大清招收的,一省怕是没多少名额,估计是会争的头破血流。” 刊载朝廷建海军和成立海军学院消息的不仅是《江宁日报》,其他两家元奇掌控的《临安日报》和《西关日报》也同时刊载,就在这消息从三地迅速的向外传播时,易知足又在三大报纸上刊载出一条消息。 还是关于海军学院的,元奇将在广州、上海两地设立西式学堂,免费招收七到九岁蒙童,包食宿,三年后,海军学院招收学员,只从西式学堂的蒙童中招收。 两江总督府,二堂。 见的林则徐放下手中报纸,魏源笑道:“为筹建海军,元奇可真是下足了血本,仅这一个海军学院,元奇一年得投进去多少银子?连西式学堂在内,一年少说得数十万银元吧。” “何止——。”林则徐道:“仅是海军学员头一年就是六千人,第二年、第三年,第四年呢?怕是百万都不止。” 魏源听的一楞,想想确实如此,即便是四年,海军学院的学员就会达到二万四千人,西式学堂的蒙童怕是至少得翻倍,一年下来,元奇要养小十万人,百万银元还真有可能不止,他不由的喃喃道:“这代价也太大了点吧?”说着他抬头道:“一年扩增六千军官,海军规模会是多大?” “元奇的事情哪有如此简单?”林则徐笑道:“海军学院一年只计划向海军输入一千人,其他人都是元奇为造船厂、军工厂、钢铁厂等工厂培养的人才。” 这胆子也太大了点吧?魏源惊愕的道:“朝廷会同意?” “建立海军学院,朝廷不花一两银子,有什么不同意的?”林则徐道:“况且,建造造船厂、军工厂、钢铁厂等也都是为了发展海军的需要,朝廷没理由不同意。” 魏源大为意外的道:“如此说来,朝廷允许元奇私建造船厂、军工厂?” 林则徐点了点头,道:“这些工厂不适合官办,而且在朝廷没能力办这些厂的时候,让元奇私营也不失为明智的选择,无非是严加管控罢了。”说着,他话头一转,“元奇这是借创办海军学院之机,推广西学,不过,这动静闹的有些大了......。” 斟酌了下,他才道:“墨生拟份折子,阐明发展西学之重要性,这事,朝中一众大员怕是会有所抵触,西学毕竟与科举有不小的冲突。” 稍一沉吟,魏源便道:“就以师夷长技以制夷为题,如何?” 师夷长技以制夷?林则徐略一琢磨便笑道:“妙,不过,最好限于战舰、火器、练兵,以免节外生枝。” 上海,西园,听涛阁。 书房里,易知足埋头疾书,搜肠刮肚的规划西式学堂和海军学院的学制和开设的科目,这事难度不小,不仅要结合大清的实际情况,还要借鉴西洋的教育模式,另外还有他自己记忆中的亲身经历的教育模式。 林则徐说的不错,他确实是打算借着创办海军学院这个难得的机会大力推广西学,为此,别说一年百万的教育经费,就是三百万、五百万,他也是在所不惜的,他太清楚培养西学人才的重要性了,元奇要想迅速的崛起,需要大量的西学人才,在广州、上海两地大力西式学堂,不过只是一个开始,他还计划输送幼童前往美利坚和英吉利留学,这事清廷做过,想来压力不会大。 不过,饭的一口一口吃,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他是明白的,眼下,道光能够允许元奇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极为难得了,先的好好将两所海军学院办好,才能慢慢的扩大规模,即便是要借助洋人之手在广州、上海创办大学,也还得要等两三年时间。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很快,李旺来到门口禀报道:“爵爷,任安求见。” “让他进来。”易知足头也不抬的道。 二十五岁,相貌普通的任安快步走进院子,掌管江南四省情报系统的他经过这几年的磨砺显出一种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和干练,另外还隐隐给人一种阴沉狠辣的感觉,快步走进书房,他举微微躬身道:“爵爷。” “坐,稍等片刻。”易知足没抬头,随口吩咐道。 任安稍显有些拘谨的在下首落座,腰杆挺的笔直,对于易知足他是满心的敬畏,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他原本不过西关一泼皮,甚至连泼皮都算不上,能有今日今时的地位,完全是易知足一手擢拔的,元奇的情报系统能迅猛发展,也得益于这位大掌柜的高度重视和极力支持。 飞快的写完两行字,易知足才搁下笔,随手点了支雪茄,才道:“乍浦的情况如何?” “回爵爷。”任安从容回道:“自朝廷开海以来,乍浦便一直是对倭贸易的重要港口,会倭语和熟悉倭国风俗民情的商贾和子弟并不少,属下已经发展了二十六人。” 易知足十分随意的问道:“乍浦与倭国商贸的主要的商品是什么?” “输入倭国的主要货物是生丝、绸缎、药材、茶、糖、棉布、染料、铅锌、漆、书籍和文房四宝等。”任安不假思索的道:“从倭国进口的货物主要是洋铜、金、银、铜器、漆器、硫磺,以及海带、海参、鲍鱼、鱼翅等。” 易知足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倭国与乍浦贸易的港口是长崎?” “是。”任安道:“要想打探长崎的情况不难,但江户的情况......。” 易知足沉声道:“想尽一切办法打探江户的情况,尤其是长崎到江户和乍浦到江户这两条航线的情况。” “属下遵命。”任安毫不迟疑的道。 “给你的时间不多。”易知足缓声道:“最迟明年,咱们就会出兵江户。” 任安连忙站起身,朗声道:“爵爷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待的任安退出,易知足将雪茄放在烟灰缸上起身活动了一下,倭国,明年海军应该有足够的实在远征江户了,美国人用四艘战舰逼迫倭国开放门户是哪一年他记不清楚了,但左右也就是这十来年的事。 如果能够抢先打开倭国的大门,将倭国变为元奇的殖民地,或许有可能延迟甚至是灭杀倭国的崛起,对于这个大清以后的生死大敌,有扼杀的机会,他是绝对不会手软的,倭国除了金银铜矿、硫磺是他需要的外,还有一样最主要的商品——生丝,倭国也是生丝出口大国!于公于私,他都不能容忍倭国迅速崛起。 拥有米尼枪的元奇团练战力是不容置疑的,但规模终究是小了点,要对倭国形成压倒性的优势,得尽快扩大规模,不说三五万,至少二万人是要有的,但扩军是件麻烦事,一旦让朝廷发觉元奇在偷偷大规模扩军,一个不好可能会翻脸。 正自琢磨着,李旺走到门口探了一下头,道:“爵爷——。” “什么事?”易知足转过身,一眼就看到李旺身后的夏荷,当即放缓了语气,道:“有事?” 夏荷蹲身道:“禀爵爷,有客前来拜访,大姨娘请爵爷回后院一趟。” 女客?易知足一楞,会是谁?两江官场上的官员眷属们前来拜访,不可能让他回去,应该是他熟悉的女人,苏梦蝶来上海了?当着李旺的面,他也不便多问,当即便道:“知道了,稍后就来。” 将书桌上写的东西收拾了一番,易知足才缓步前往后院,心里隐隐觉的不对,苏梦蝶这个时候应该不会来上海,毕竟他离开广州时间不长,而且离开广州前与苏梦蝶也见过一面,难道是黄殿元有急事?进的后院,见夏荷在门内候着,他才问道:“谁来了?” 夏荷一笑,“是旧人,爵爷猜猜。” 旧人?易知足一哂,“本爵在上海哪里来的旧人?要有也是新人。” “真是旧人。”夏荷笑吟吟的道。 “广州的?” 见的夏荷点头,易知足笑道:“该不会是伍家的姑娘来上海了罢?” “不对。”夏荷抿嘴笑道:“伍家的小姐,伍大人哪有不来之理?” “难不成是金玲?琦大人家的千金?”易知足笑道,金玲喜欢女扮男装,而且乘过飞剪船出海,又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不料,夏荷却依旧摇头,易知足道:“那可真猜不出了,别卖关子。” 夏荷笑道:“爵爷该不会是将许家小姐忘了吧?” “许怡萱?”易知足一楞,“她不是出嫁了?” “是,现在应该叫席家少奶奶。” 许怡萱来上海做什么?易知足大为意外,两人在广州很是见过几面,虽然相隔时间不久,但如今想起,却有种彷如隔世的感觉,半晌,他才轻叹了一声,“既是席家少奶奶,为何会抛头露面来上海?记的不错,她夫家应该是洞庭的吧?” “爵爷好记性。” “这话听着怎么透着股酸味。”易知足打趣了一句便不再吭声,席家,洞庭席家?洞庭商帮?难不成是洞庭商帮想搭上元奇这条船? 第四百四十五章 元奇模式 依然明眸皓齿,依然俏丽如故,在看到许怡萱的一瞬间,易知足有种错觉,嫁人两年的许怡萱似乎没什么大的变化。不待对方见礼,他便脱口问道:“过的还好吗?” 许怡萱在心里憧憬过无数次两人见面时的情景,但却没料想到,对方没有一句寒暄,也不顾忌还有外人在场,径直就问出如此关切的话语,纵使素来大方,她耳根也有些发烫,福了一礼,她才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回答。 见这情形,陪着说话的凌璇,抿嘴一笑,起身一礼,冲着两个丫鬟使了个眼色,一声不吭的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许怡萱心如鹿撞,却是大着胆子平视着眼前这张在她脑海众回想过千百遍,甚至已经有些模糊的面容,看着那一双黑漆漆似乎深不见底的眼眸,她没来由的有些心虚,垂下了眼帘。 “坐。”易知足说着径直在对面坐了下来,自顾斟了杯茶,这才温和的笑道:“这可不象我在广州认识的许公子......。”他原本想打趣两句的,话到嘴边,想到对方已经为人妻,便生生打住了。 许怡萱一瞬间已是恢复过来,款款落座,看着他浅笑道:“已经是一等子爵、南洋提督,堂堂一品大员,却依然本性未改。” 看着她两颊的酒窝,听着这语气,易知足一笑,“知道本爵是一品大员,还敢跟本爵如此说话?” 这话语气有些轻佻,许怡萱白了她一眼,转移话题道:“听说你去年回广州了,可见着兰香妹子?” 她口中的兰香妹子自然是金兰香,易知足这次回广州忙的无暇抽身,还真没见着金兰香的面,当即微微摇了摇头,道:“未曾见着。” 许怡萱与金兰香关系甚好,也知道金兰香对易知足有意,却没想到易知足好不容易回一趟广州,两人居然连面都没见着,心里不由的暗自惋惜,怕是这两人也是有份无缘,美目一转,她径直试探道:“兰香妹子年纪可不小了。” 易知足笑道:“巴巴的来上海,是为我做媒来的?” “你如今贵为一品大员,何须小女子来操心?媒婆都快把门槛踏平了罢?”许怡萱说着白了他一眼,这才道:“洞庭席家嫡长子席温苏,想登门拜访,怕吃闭门羹。” 闭门羹自然是托词,肯定是事情重大,易知足点了点头,道:“让他来吧。”略微一顿,他沉声问道:“是自告奋勇?还是被逼而来?” “算是自愿。”许怡萱说着也不隐瞒,将情况说了一遍。 她的丈夫是席家二少爷席温睿,从小体弱多病,自小订下的婚约也是因此而不断后推,直到前年,席温睿病危,才匆匆迎娶许怡萱,希望冲喜以转危为安,不想许怡萱过门当日,席温睿便吐血而亡,如今,席家二房乃的许怡萱这个二少奶奶当家,闻知席家意图与元奇合作,许怡萱便自告奋勇前来上海为两家穿针引线。 又是寡妇!易知足不自觉的摸出支雪茄放在鼻端轻嗅着,苏梦蝶是寡妇,这许怡萱如今又成了寡妇,冲喜?这他娘的得多愚昧,才能想出冲喜治病的法子!许家也真是,就眼睁睁的将自家的闺女往火坑里推!一时间,他心里说不出的恼怒! 默然半晌,他才沉声道:“是否甘心一辈子做这席家的二少奶奶?” 听的这话,许怡萱一笑,“真想一辈子做席家二少奶奶,也就不会来上海了。” “你放心,我会让席家放人。”易知足笃定的道。 许怡萱咬着嘴唇道:“真要一纸修书脱离席家,广州,小女子是没脸回了......。” 易知足听的一笑,“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别说是大清,就是西洋各国,你想去哪里,我也能给你安排的妥妥当当。” 这一趟上海果真是没白来,许怡萱一双大眼睛一瞬间就红了,初嫁由父母,再嫁自由身,真要被休出席家,她可就自由自在了! 下午,二十六岁的席温苏缓步走进了西园,在管事的引领下一路逶迤前往‘听涛阁’,心里既是紧张又颇为忐忑,‘钻天洞庭遍地徽’号称一天一地,与徽商平分江南秋色的洞庭商帮这些年来实在根本无法与徽商相提并论,他是看准了元奇,希望通过与元奇合作迅速的壮大洞庭商帮的实力。 走进书房,见的端坐在书桌后的易知足,他连忙躬身长揖道:“学生洞庭东山席温苏拜见大人。” 听他以学生自居,显然是有功名在身的,易知足倒也不意外,这等经常在外走动的大家嫡系子弟一般都是捐有功名的,这并不奇怪,他大致了解了一下,洞庭东山席家,乃是洞庭商帮是颇有实力的家族,康熙南巡之时,席家就在接驾的士绅之列,而且康熙驾临东山也曾驻跸于席家的东园,由此可见席家的底蕴非同一般。 “无须多礼。”易知足说着站起身,伸手道:“席兄无须拘礼,坐。” 见二人之间地位可谓是天差地别,见易知足如此客气,席温苏心知是沾了许怡萱的光,谢道之后,才斜签着身子坐下,易知足也不与他废话,径直道:“席兄来意,本爵略知一二,能否详细说说?” 见他直接,席温苏也不敢兜圈子,径直道:“爵爷,在下斗胆问一句,元奇可是打算一统大清钱业?” 听是的这话,易知足登时来了兴趣,他早料到对方所图甚大,否则也不至于让许怡萱登门拜访,但他没料到对方胃口有如此之大,当即含笑道:“接着说。” 席温苏大着胆子道:“恕在下直言,元奇若真想一统大清钱业,怕是会给元奇招来滔天大祸!朝廷根本无法容忍元奇垄断大清钱业。” 有意思!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以席兄之见,当如何才能一统大清钱业?” 席温苏抬头看着他,笑道:“爵爷成竹在胸,何必明知故问?” “当是考较罢。”易知足语气轻松的道。 “爵爷既有心考较,在下就显拙了。”席温苏从容说道:“自古治理天下,无非是中庸二字,不为拘泥,不为偏激,中正之道谓之中庸之道,元奇一家独大,朝廷尚能包容,元奇垄断大清钱业,朝廷断难包容。要想一统大清钱业,元奇唯有暗度陈仓!” “所谓中庸之道,就是平衡罢。”易知足笑道:“所谓暗度陈仓,就是暗中扶持势力垄断一省之钱业罢?” 听的这话,席温苏暗自叹服,由衷的道:“爵爷深谋远虑,在下班门弄斧,实是汗颜。” 易知足确实有这个想法,元奇想垄断大清钱业,确实会被朝廷忌惮,道光和朝廷一众大员也不尽都是酒囊饭袋,一个个虽然不懂金融经济,但元奇垄断大清钱业,对朝廷构成最直接的威胁,这一点,他们还是明白的,也正是因为明白这点,道光一开始就限制元奇垄断江南钱业,只允许元奇在府县开设一分号。 随着他实授南洋提督,朝廷筹建海军,元奇如今可说是如日中天,沿铁路线开设分号,只怕已经是朝廷能够容忍的极限,想在内地各省开设分号,估计是绝无可能,至少在短期内不可能! 暗中扶持势力垄断一省之钱业,这也是不现实的,元奇没那么大的财力支持,而且这事可能瞒的过朝廷!不过,这席温苏有一点是说的很明白,平衡!大清钱庄,元奇不能垄断,但可以一家独大。 慢条斯理的点了支雪茄,易知足才道:“元奇垄断广东钱业,不少商帮就应该起心仿效了罢?可知为何一直没有商帮垄断一省之钱业?” “是因为没人拥有爵爷这等眼光和气魄。”席温苏道:“元奇并不是靠垄断钱业赚钱,之所以垄断钱业,是为了筹建资金和集中使用资金,元奇真正赚钱的是长乐机器制造厂和东煌丝业公司,实际就是机器缫丝厂,另外,应该还有昌化铁矿,只不过现在还不为人知而已。” 这小子是个人才!易知足饶有兴致的道:“如此说来,洞庭商帮这是打算效仿元奇?” “是。”席温苏毫不讳言的道:“不过,在下希望得到元奇的大力扶持。” 易知足突兀的道:“商道即人道,这句话可听说过?” 席温苏纵是聪明,也听的一楞,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迟疑了下,他才拱手道:“在下愚钝,恳请爵爷点拨。” 易知足看着他一笑,“许怡萱。” 席温苏立时反应过来,连忙道:“爵爷放心。” 见他如此果断,易知足也是暗自赞许,这年头,女子守节深入人心,家中出了节女,得到朝廷旌表,建立贞节牌坊,那是一件无上荣耀之事,席家也算是家大业大,按常理是不会轻易放弃许怡萱守节的,如此爽快,足见对方是取舍果断之人。 略微沉吟,他才道:“席兄看中了哪一省?” 这是同意了?席温苏强忍住心头的激动,沉声道:“湖广。” 野心不小,而且湖广的地理位置也是上佳,依靠着长江航运能与上海紧密的联系在一起,易知足稍一沉吟,便道:“要得到元奇扶持并不难,不过,要让本爵看到洞庭商帮的诚意和能力。”说着便端茶送客。 待的席温苏离开,易知足凝神思忖了半晌,在起身来到包世臣的院子,将席温苏的前来拜访商议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然后道:“先生对此是何看法?” 包世臣起身将房间的窗户支起,随即又为斟了两杯热茶,这才开口道:“凡事皆有利弊,就看爵爷如何权衡?” “先生可是担心在下放不下?” “爵爷放的下?” “有何放不下的?”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元奇再大,也赚不尽天下的银子,更何况,元奇的重心并不在国内,一旦元奇积攒下足够的实力,就会全力开拓国外市场。” 元奇的重心在国外?包世臣还是头一次听到易知足如此说,不由的大觉意外,不过,转念想到易知足出身十三行行商之家,一直经营对外贸易,倒也没多问,略微沉吟,他才道:“既是放的下,让其他商帮垄断内陆各省钱业则未尝不可,如此也能让朝廷放心。” 听的这话,易知足笑道:“就是为了让朝廷放心,才来与先生商议。”顿了顿,他接着道:“上书朝廷,建言其他各省效仿元奇这种经营模式,如何?” 这话明摆着是要他草拟这折子,包世臣不得不仔细,当即便道:“元奇的经营模式?爵爷能否详细说一下?” 易知足一笑,“先生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所谓元奇模式,便是以高息吸纳资金,低息放贷,以此垄断一省钱业,然后集中利用一省之资金发展工业开办工厂开采矿藏,虽说钱庄利润不高,但工厂矿场利润高,这种模式,时间越长,利润越大,而且是一种利国利民的良性循环。” 包世臣道:“各省皆如此,哪来如此多矿藏可采?如此多工厂,又何来利润可言?” “这一点无须担忧。”易知足笑道:“不论哪一省,只要愿意采用元奇模式,在开办工厂、开采矿藏方面,元奇都给予大力扶持,而且可以逐步的给他们输送人才。至于开办的工厂多了无利可图,更是无须担心,新工厂层出不穷,不存在恶性竞争,不仅元奇可以调控,朝廷也可以进行调控。” 包世臣讶然道:“新工厂能够层出不穷?” “当然。”易知足笃定的道:“咱们大清如今急需建造的工厂,比如钢铁厂、水泥厂、橡胶厂、玻璃厂、纺纱厂等等就有数十种工厂,越往后需要建造的工厂就越多。” “好!好!”包世臣欣喜的道:“这道折子一奏上去,朝廷对元奇的印象必然彻底改变!”(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六章 利来利往 江苏、淮安府、衙前街,元奇分行。 七点刚过,学徒萧小六精神抖擞的从后院来到前堂,手脚麻利的卸下门栓,准备打开大门,每天开门打扫卫生是分号学徒的重要差事,刚刚拆下一块门板,他就一眼瞥见门外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人,心里不由的一跳,待的见门外人群颇为安静,大多都是些少年而且从打扮来看都是庄户人家,他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这些人都是前来报名应试海军学院的,前几日就零星的有人来,没想到今儿一早居然就突然增加了那么人,看来是消息传开了,附近乡镇农村的都赶来了,他不敢怠慢,连忙回头吩咐正端水进来的学徒道:“快去通知掌柜的,门外黑压压都是人!” 不大会功夫,分行大掌柜吕星云便带着一帮掌柜伙计快步赶了过来,问明情况后,吕星云才道:“开门!” 见的大门大开,门外的人群既不喧哗也不拥挤,不过,所有人眼光都齐刷刷的盯着走出来的吕星云身上,吕星云冲着众人一拱手,朗声道:“在下元奇大掌柜吕星云,诸位可都是应征和应试海军来的?” 一个身着长衫的中年人沉稳的道:“吕掌柜所料不错,我等皆是前来报名应试的。” 吕星云也没想到前来应试的人居然会突然增多,一眼扫过去,少说也有二三百人,都堵在门口肯定会影响生意,当即便道:“诸位还请移步前往鄙店后门,排队登记报名。”说着,他转身吩咐道:“小六,带他们去后门。” 待的萧小六招呼着门外众人绕道前往后门,二掌柜云开泰才迈步出来,轻声道:“消息传开,这几日前来应征的人怕是会越来越多,写张告示张贴在门外吧?” 吕星云沉吟着没吭声,去年黄河决堤,淮安遭灾也不小,虽说祥符决口已经合龙了,但灾后重建才刚刚开始,这节骨眼上,朝廷招募海军,而且待遇优厚,对于当地的百姓来说,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前来报名的人怕是会超出他们的预料。 沉吟半晌,他才开口道:“这些人应该都是远道而来的,应试考核不能拖延,不过,得找个大点的地方安置......。” “把地点安排动圆明寺,可成?”云开泰含笑道:“去年赈灾,跟圆明寺有些交情,想来不会被推诿。” 吕星云微微颌首道:“考核的事情你负责,我的去跟漕帮联络下,及时将人送往上海。” 一听由他主持考核,云开泰连忙问道:“考核有无试题?” “又不是科考,哪来的试题。”吕星云笑道:“身体没缺陷,不蠢不笨的都可以。” 云开泰一楞,“没名额限制?” “韩信点兵,多多益善。”吕星云笑道:“其他分号不清楚,反正淮安分号是没有核定名额,我琢磨了下,宁可多,不能少!” 宁可多,不能少!徐州府丰县元奇分号同样也是秉承的这一原则,丰县与山东交界,而元奇的触角根本就没延伸到山东,看到报纸之后,与丰县交界的山东境内的不少百姓纷纷越界赶往丰县元奇分行。 不仅是淮安、丰县分行,元奇各地分行在招募海军和海军学院学员的时候都是秉承的‘宁可多,不能少。’的原则,因为易知足对于元奇各地分行都没限制名额,而且他也确实是打算借这个机会吸纳大量的青壮,不仅广州上海两地需要大量的青壮,元奇团练同样也需要! 京师,紫禁城,乾清宫门外,军机处。 王鼎盘腿坐在炕上,戴着一副老花镜,神情凝重的看着一份折子,去年,他以大学士出署东河河道总督督塞祥符决口,不过半年时间,祥符决口大堤便成功合龙,荣返京师后,他因治河费用省(花费六百万两白银)、工期短、质量好,而被加封太子太师。 穆章阿搁下笔,看了一眼缓缓放下手中折子的王鼎一眼,开口道:“易知足这份折子,诸位都看看罢,皇上一准要过问的。” 因户部银库亏空案而被革职留任的穆章阿,开年之后也因为进言筹建海军一事有功而被赏还了所有被革掉的头衔,首席军机大臣的位置似乎比以往更为牢固了一些。 待的几位军机都看完易知足的那份折子,穆章阿开口道:“不用写节略了,原折呈进,潘中堂走一趟吧。” 潘世恩一笑,“王中堂理财有方,熟知元奇,还是......。” 不等他话说完,王鼎便开口道:“此事重大,老夫与潘中堂一道觐见。”说着便径直起身。 看着潘世恩、王鼎走出军机处大门,穆章阿皱了下眉头,朝中四派,满汉各两派,潘世恩、王鼎各自自成一派,林则徐、邓廷桢等坚决抗击英夷的地方大吏都是王鼎一系,易知足实则也早被划归了王鼎一系。 穆章阿方才让潘世恩递折子进去,看似无意,实则有挑拨之心,毕竟王鼎不在京师这大半年时间,潘世恩对易知足也是照顾有加,他方才顺水推舟,打算利用易知足来挑拨潘世恩、王鼎两人的关系,结果却有弄巧成拙之嫌。 乾清宫、西暖阁。 道光放下易知足的折子,瞥了潘世恩、王鼎两人一眼,道:“对于易知足的建言,二位是何看法?” 见潘世恩不吭声,王鼎开口道:“以目前情况来看,元奇模式无疑是颇有可取之处,若能在各省推行开来,必将是天翻地覆之变,朝廷岁入亦将年年攀升,值得一试。” 潘世恩则拾遗补缺道:“微臣窃以为,此举与修建铁路相辅相成,如能推行开来,各省将均衡发展,既利朝廷,亦利地方。” 道光微微颌首,这话虽未明说,但他却听的出其中的意思,各省均衡发展,有利于地方平衡,有利于制衡元奇!说实在的,元奇如此迅猛的发展,虽然给朝廷不少助益,但也给朝廷带来巨大的压力。 他是一直不敢也不愿意去想,再过十年二十年,元奇会发展成什么规模?但在西洋入侵的巨大压力下,为发展海军,他又不敢过分的遏制元奇的发展,如今这份建言,让他放下了一直以来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 更为难得的是,这个均衡地方经济格局的建言是易知足自个提出来的,这让他很觉欣慰!略微沉吟,他才道:“此事由朝廷引导扶持?还是任由地方商帮竞争?” 王鼎不假思索的道:“元奇能在短短时间内迅速崛起,虽无朝廷扶持,却也是借助朝廷之势,易知足是难道一见的经济之才,又熟知西洋,其他地方商帮怕是难出如此杰出的大掌柜,若无朝廷引导扶持,怕是难成气候。” “微臣窃以为由地方商帮自行竞争更利于推行元奇模式。”潘世恩沉声道:“一旦地方官吏插手,恐弊大于利。” 破家县令,灭门令尹,相对商贾,地方官员强势多了,象元奇那般强势的可谓是异数,官商合流,吃亏的永远是商贾,而且,官商合流,不仅会极大的助长贪腐之风,也必然会频频出现强取豪夺等事,这也是不得不考虑的。 想到这里,道光不由的暗叹了一声,颇觉无奈,要说,有朝廷的引导和扶持,不仅能够快速壮大地方商帮,平衡各省发展,也利于朝廷对地方商帮的掌控,若是地方商帮都象元奇那般不受朝廷掌控,日后怕是有的头痛。 默然良久,他才开口道:“治大国如烹小鲜,推广元奇模式,也非一蹴而就之事,不妨让两省试行以观成效,判定优劣,一省任由竞争,一省朝廷扶持,着易知足推举两省。” “皇上圣明。”潘世恩、王鼎连忙躬身道。 道光缓声道:“此事不小,着在京二品以上大员议议。” 出的乾清宫,潘世恩放缓了脚步与王鼎并肩,道:“京师这下怕是有的乱了!” 乱?王鼎转念才反应过来,脸色登时有些难看,“不至于吧?” 潘世笑道:“定九兄不妨上海拭目以待。” 只一天时间,易知足推广元奇模式的折子手抄本就在京师官场流传开来,郑亲王府,郑亲王乌尔恭阿看过折子,稍一沉吟,便对外吩咐道:“来人,马上将肃顺叫来见我!” 不多时,肃顺便快步进来,道:“阿玛——。” 乌尔恭阿递过折子,道:“这折子你看过没有?” 翻开折子略微瞟了一眼,肃顺便含笑道:“如今整个京师都在议论元奇模式.....。” 乌尔恭阿打断他的话头,道:“给易知足写封信,以八百里加急送往上海。” 给易知足写信?肃顺一楞,随即反应过来,他也是天分极高,略微沉吟便道:“阿玛,这信不能写,阿玛要赚银子,何必舍近求远?直接与元奇合作便是,何必费这手脚?” “元奇?”乌尔恭阿冷笑道:“元奇岂是咱们能够掌控的?”顿了顿,他才道:“咱们若是能够扶持一省之商帮,将受益无穷。” 肃顺却不以为意的摇了摇头,他清楚老头子的如意算盘,朝廷对推广元奇模式怕是势在必行,老头子是想借这机会勾结地方商帮,通过入股扶持渗透等手段掌控一省之经济,从而财源滚滚,不仅可以获取巨额财富,还能籍此壮大王府在地方的势力。 但这事显然不会如此简单,略微沉吟,他才道:“阿玛别小看了那些个地方商帮,财力雄厚的哪家背后没有人?咱们现在横插一脚,算哪门子事?” 这话不无道理,但乌尔恭阿不甘心白白错失如此好的机会,他正自沉吟,肃顺又是开口道:“阿玛,这实际上是朝廷四大派系之争,咱们别趟这浑水。” 听的这话,乌尔恭阿不由的暗叹了一声,有些欣慰的看了肃顺一眼,这混账小子这些年倒是长进不小,眼力劲不差,略微沉吟,他才道:“还是给上海去封信罢,不提这事,就说京师的情况。” 心思灵动的不只是乌尔恭阿,谁都明白钱袋子的重要性,在意识到推广元奇模式有可能是势在必行,而且道光已经在考虑如何推广之后,京师官员们一下子就爆发出了极大的热情,纷纷四下里拜访。 但凡是有地方商帮背景的官员,不论品级高低,一下子都变成了香饽饽,大清地方商帮本就不少,赫赫有名的就有十大商帮,实力雄厚名声不显的也有不少,大清商贾有钱了不仅是置地修园子,也极力培养子弟读书走科举之路以期望家族显赫绵延,当然,走捐官路子的也不少。 在京师有商帮背景的官员着实不少,原本就有派系的不消说,要为背后的商帮争取得到垄断一省的机会和派系的支持,没有派系官位低微的可就有些够呛,他们会同时接到四派递来的橄榄枝,面临着艰难的取舍。 一时间,京师官场暗流涌动,熙熙攘攘,利来利往。 上海,西园、听涛阁。 女扮男装的许怡萱走进书房,见的易知足自顾埋头疾书,当即不满的轻咳了一声,这家伙明明知道她来,却装出一副忙碌的样子,实在可恨。 “来就来了,还打什么响声?自个随意。”易知足头也不抬的道。 听的这话,许怡萱一笑,这话虽然不客气却透着一股亲切熟络,她顿觉浑身轻松,自个斟了杯茶,然后捧着茶杯打量书房里的布局,易知足阁下笔笑了笑,道:“自由了?” “自由了!”许怡萱笑道:“多谢知足兄出手相救!” 易知足笑道:“举手之劳,不必在意。” “对于知足来说是举手之劳,但对在下来说,却是恩同再造。”许怡萱诚恳的道:“大恩不言谢......。” 易知足打趣道:“不言谢怎么成?以身相许吧!” 许怡萱一张俏脸登时绯红,见状,易知足连忙摆了摆手,笑道:“戏言,戏言。”说着关切的道:“有何打算?” 许怡萱轻声道:“在下想自食其力。” “好,我支持!”易知足满口应承。 第四百四十七章 引领风气 见易知足不假思索的答应,许怡萱并不觉意外,在广州她与对方虽然接触的不多,但却知道对方一直是极力赞成甚至可以说不遗余力的推动女人经济独立,提倡女人争取应有的权利和地位,广东能够涌现出数以万计的高薪酬缫丝女工,就是对方的功劳。 眼珠一转,她一脸狡黠的道:“知足兄打算如何支持?” 顺手从桌子上抽出一支雪茄,缓缓的点燃,易知足才道:“许小姐以后能否别再女扮男装?” 这话甚是突兀,许怡萱楞了一下,才试探着道:“知足兄的意思,是让小女子以后大大方方的以女装公然的抛头露面?” “不错。”易知足颌首道:“我希望许小姐能够引领上海风气之先。”顿了顿,他接着道:“我需要上海跟广州一样,成为大清了解世界的一个窗口,也希望上海成为大清女权运动的发源地,为女性争取就业,争取经济独立,争取受教育的权利以及其他更多的权利,从而逐步提高女性的社会地位,最终实现男女平等。” 男女平等!许怡萱仿佛是不认识他一样愣愣的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男女平等!这是要颠覆男尊女卑的传统!这可能吗?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容易让我误会。”易知足调侃利一句,才认真的问道:“愿意吗?” “愿意!”许怡萱神情肃然的道,她隐隐感觉到,从此以后她的生活将多姿多彩。 “你能够做的事情很多。”易知足微笑着道:“创办一份以女性阅读的报刊——《女报》,开办女子西式学徒,筹建了妇女协会,开办专门招收女工的工厂,组织妇女活动等等。”说着,他坐直了身子,正色道:“元奇是你最坚强的后盾,不论人力物力财力都会给予你最大的支持。” 有这么多事等着她来做?许怡萱从最初的震惊中冷静下来,稍一思忖便展颜一笑,“如此说来,小女子也成了元奇的人了?” 易知足一笑,“可以这么说,如果你愿意的话。” “元奇有知足兄这等不遗余力维护女性权益提高女性地位的大掌柜,小女子岂有不愿意之理?”许怡萱说着站起身,拱手道:“见过大掌柜。” “不必多礼。”易知足笑道:“从今天起,元奇多了一位女将。” “那就请大掌柜分派任务罢。”许怡萱爽朗的道。 “在上海创办《女报》”易知足道:“机器设备,一应人员,我都会为你安排妥当,原本是打算让凌璇牵头的,你来了正好,就由你牵头,着凌璇、夏荷两人极力协助你,元奇如今正在江南推广机器缫丝厂,需要大量的缫丝女工。” 话没说完,李旺在门口禀报道:“爵爷,严掌柜在外求见。” “让他进来。”易知足随口道。 见易知足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许怡萱估摸着应该是严世宽,这胖子现在是元奇在上海分行的大掌柜,当年也正是在西关被这两人调戏抢了帽子才会有了后来的纠缠,现在想想,还真是有意思,很快,她就将心思收了回来,道:“大掌柜,除了缫丝女工外,女人还能胜任其他什么工作?” “那可太多了。”易知足语气轻松的道:“象缫丝、纺纱、织布等工厂,女人都比男人更为适合,另外西式学堂的老师、西式医院的医生护士、报纸的编辑记者、股票证券公司、银行的账房职员等等,都是女人极为适合的职业。其他行业领域,女人同样也是不可或缺的。 大清要发展工业,发展经济,会衍生出许多适合女性的工作,这也是元奇会不遗余力为女性争取权益,提高女性社会地位的根本原因。” 听的这番话,许怡萱不由的大为振奋,一兴奋的道:“大掌柜放心,在下必定不会让大掌柜失望。” 易知足笑道:“那好,今晚去‘永源楼’吃饭,我请你。” 素来大户人家女子都是大门不迈,二门不出,就算是在家中请客,女人也从来不上席的,如今居然请她去上海最有名的酒楼吃饭,那可是大庭广众之下,许怡萱不由的一呆,“就我们俩?穿女装?” “穿女装。”易知足颌首道:“若是不习惯,我让凌璇、夏荷也去。” 听的让凌璇、夏荷也去,许怡萱稍稍松了口气,看样子这位大掌柜是想以身作则,引领风气之先,当即点了点头,道:“好吧。” 易知足笑道:“女好,五点,我在‘永源楼’大门口等你。” 听的这话,许怡萱拱了拱手,道:“在下告退。”说完转身,迎面便见严世宽跨了进来,严世宽虽然廋了不少,但容貌变化不大,许怡萱一眼就认出他来,当即白了他一眼,打趣道:“几年不见,倒是廋了不少。” 猛然见的许怡萱出现在这里,严世宽一脸的不敢相信,惊讶的道:“你你不是。” 许怡萱瞪了他一眼,径直出了书房,严世宽看了看易知足,又指了指门口,“许小姐?在‘永源楼’宴请许小姐?” 易知足明知故问道:“有什么不妥吗?” “没没没,有什么不妥的?”严世宽连忙否认,他虽说是易知足的大舅哥,但男人三妻四妾正常不过,况且,他早就知道,这两人在广州就不清不楚的,当即便好奇的道:“这许家小姐怎的会在上海?” 易知足也不瞒他,将许怡萱的情况说了一遍,才道:“既然碰上了,晚上一起吃饭。” 啊?严世宽不由的一楞,“这不太好吧?这不的轰动上海县城?” “去酒楼吃顿饭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易知足说着话头一转,“如今上海已然开埠,帮会发展的如何了?” 在元奇的扶持下,上海出现了两大地下黑帮势力——兴清帮,忠信社,两帮的骨干皆由上海义勇和元奇情报组织精英构成,成员则是从灾民中挑选的,之所以要组建地下黑帮,倒也不是易知足有黑帮情结,而是有很多摆不上台面的事情必须交由黑帮来处理,毕竟以后上海华洋杂处,势力错综复杂,而且很多元奇不好出面的事情都可以交由黑帮来处理。 就说这次元奇要为东煌在江南推广机器缫丝争取一年时间,要垄断上海的生丝贸易,就必须的借助黑帮之手,元奇若是直接出面,必然会有损声誉,当然,组建两个黑帮,也是为了平衡,利于掌控,以免一旦黑帮势力扩大,出现难以掌控的局面。 “兴清帮已发展到三百人的规模,已初步形成气候。忠信社略微差一点,不到三百人。”严世宽说着试探道:“大掌柜是否抽个时间见见两大帮当家人。”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你看着安排。”顿了顿,他才道:“上海对外贸易旺季快到了,也该让他们亮亮相了。” 话才落音,李旺快步赶到门口禀报道:“爵爷,英吉利驻上海领事巴富尔在外求见。” 怎么快就来了?易知足大感意外,他估摸着至少也得到五六月份,这巴富尔来了,自然不可能让人家吃闭门羹,略微沉吟,他才道:“请他们去大厅。” 严世宽不懂英文,当即起身道:“在下先行告退。” 易知足站起身,问道:“如今地价大概是多少?” 地价?严世宽心里一喜,连忙道:“英夷打算建立租界的那块地方就在城郊,地理位置极好,随着上海开埠的消息和灾民修筑江堤平整沿江土地的消息传开,上海地价节节上涨,如今那地段已经涨到三十银银元一亩。” “咱们买价是多少?” “咱们买的时候便宜,荒滩基本没花银子,离江滩远点的也不过七八块银元一亩。” 易知足没吭声,缓步走出书房,在台阶上就站住了脚,地价涨的幅度并不算大,三倍都没涨到,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英人找你们商谈租地价格,一亩租金也别收高了三块银元一亩,十年一个周期,十年后双方重新商议租金价格。” 三块银元一亩?这也忒黑了!不要三年就收回成本,严世宽一双小眼睛滴溜溜的转了转,道:“大掌柜,会不会高了点?那些个英夷也不傻,会打听价格的。” 易知足摆了摆手,道:“不高,上海的地价会持续上涨,这个价格现在看起来高,三年过后就不算高了。” 有着一头栗黄色卷发和淡蓝色眼珠,穿着燕尾服打着领结的乔治巴富尔在门房的带领下走进西园,满是新奇的打量着园子里的景色,他才三十出头,原本是驻扎在印度孟加拉湾马德拉斯炮兵队的上尉参谋,受懿律赏识才得以出任英吉利驻上海领事,也是首次当外交官。 一路前行,发现这园子不仅占地广阔而且景色十分优美,巴富尔不由的暗自羡慕,若是能将此地作为英吉利在上海的领事馆,那实在是最为合适不过了,不过,他清楚,这只是一个美好的想法,这里面住的人可不是他能够得罪的,相反,他必须争取得到此地的主人——清国一等子爵,南洋提督,元奇大掌柜易知足的支持,否则,根本无法在上海站住脚。 他感觉的到,清国上海的官员和百姓对他们怀有不小的敌意,他们一行乘坐“麦都萨”号抵达上海十六铺大关码头,根本就没人迎接,而且还被人围观,就是这西园,也是花了一块银元请人带的路。 见的巴富尔一行走进院子,易知足才含笑迎了上去,主动伸出手,用英语说道:“本人易知足,谨代表大清朝廷和元奇,欢迎诸位前来上海。” “尊敬的子爵阁下,能见到您真是太荣幸了。”巴富尔连忙热情伸出手,握手之后又将身后的住助手翻译介绍给对方。 一番寒暄之后,易知足将一行人让进大厅,落座之后,巴富尔便道:“懿律和璞鼎查爵士以及义律监督都委托我向阁下致以诚挚的问候,并一再叮嘱我抵达上海第一时间拜访阁下,义律监督在五六月间会前来上海拜访。” 易知足点了点头,问道:“贵国女王陛下已经同意两国签署的《江宁条约》了。” “是的。”巴富尔道:“合约在船上,稍后我亲自送过来。” 听的英国同意《江宁条约》,易知足暗自松了口气,微笑着道:“诸位初次来上海,人生地不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我们想先在县城里寻找一处落脚点。”巴富尔毫不客气的道:“当然,若是能寻找一个足够宽敞之地作为临时领事馆更好。” “放心,这事本爵给你们安排。” “非常感谢。”巴富尔说着又道:“我在上海码头上看见停泊有悬挂着美利坚旗帜的商船,不知道他们可圈定了租界?” 见他关心租界,易知足笑道:“贵国看上的租界地段,本爵给你们留着的,不过,希望你们尽快落实下来,海贸旺季就快来临,我可不想惹麻烦。” 巴富尔连忙道:“阁下放心,我们会尽快定下来。” 却说许怡萱回到客栈独院,便开始梳妆打扮,为去‘永源楼’酒楼赴宴做准备,在广州她可没少女扮男装与一众盐商子弟胡闹,这事对一般的大户人家小姐或许是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情,她却没什么压力,况且,在上海也没人认识她,她心里没什么负担。 她正自对镜梳妆,丫鬟紫菱进来禀报道:“小姐,席公子来了。” “不见。”许怡萱干脆的道,她如今已被休出了席家,与席家再没任何瓜葛,不想与席家子弟再接触。 紫菱隐隐觉的不妥,她是许怡萱的贴身丫鬟,也是陪嫁丫头,自小就跟着许怡萱,迟疑了下,她才道:“小姐现在是元奇的人,元奇与席家。” “够了。”许怡萱道:“你去转告席公子,有事直接去西园,本小姐现在是元奇的人,不适合穿针引线,以大掌柜秉性,如此做只会适得其反。” 第四百四十八章 轰动宴客 独院外,身着一袭长衫的席温苏站在院门口不紧不慢的摇着折扇,耐心的等候着,这次为了与元奇合作,席家可谓是拿出了十足的诚意,不仅让许怡萱这个席家二少奶奶脱离了席家,而且还将二房名下的财产开列了清单,他费了大半天功夫才将这些一一核算折算成现银巴巴的送上门,之所以如此诚意十足自然是因为他看出,许怡萱与易知足的关系不一般。 丫鬟紫菱一溜碎步出来,蹲身一福,道:“大少爷,小姐现在是元奇的人,不适合在元奇和席家间穿针引线......。” 席温苏听的一笑,“你家小姐误会了,我今日前来是转交二房的财产,这是你家小姐应得的。” 听的紫菱转述,许怡萱起身走出了房间,对于席家她谈不上什么好感,毕竟对她来说席家就是一个火坑,如今好不容易跳出了这个火坑,她哪里还肯接受席家的恩惠,况且她心里很明白,这笔银子不该拿。 缓步走到院门外,略微一福她便径直道:“伯父好意,小女子心领了,不过,这笔银子,小女子是不会要的。” “弟妹——。”席温苏一顿,语气诚恳的道:“许小姐,二房名下财产理应归属......。” 许怡萱一笑,“大少爷说笑了,小女子嫁入席家,并无所出,此事休的再提。”说着,她话题一转,“大掌柜所言之诚意,乃是席家的实力和能力,大少爷千万别曲解了。咱们两家本就是世交,若能说得上话,小女子一定会不遗余力。” 听她如此说,席温苏自不好多说,当即拱手道:“如此,在下先谢过许小姐了。” ‘永源楼’——上海县城最有名气五大酒楼之一,坐落在肇嘉浜边,县桥南头,是一栋三层高的阁楼,北临河浜西临大街,地理位置极好,厨子又做的一手好菜,因此生意极为兴隆,不到五点,酒楼已陆续来了不少客人,不过,骆掌柜脸上却是一脸担忧。 西园来人在二楼订了三桌上好的席面,说是易爵爷要宴请贵客,易爵爷光临,对‘永源楼’来说自然是件难得的长脸的机会,不过,骆掌柜却是高兴不起来,反而还提心吊胆的,原因很简单,易爵爷不仅不包场,而且还不准酒楼赶客,这明摆着是要微服前来,万一有那不开眼的冲撞了易爵爷,这酒楼怕是也开到头了。 五点还差着一刻钟,身着一袭银灰色长衫的易知足就坐着一顶小轿赶到了‘永源楼’,一下轿他就看见站在门口跟人说话的严世宽,这家伙如今在上海也算得是手眼通天的能人,认识他的人不少。 见的易知足下轿,严世宽连忙快步迎了上来,不及寒暄就见又有两顶青布小轿跟着而来,不由的一楞,连忙轻声问道:“该不会是小妹也来了吧?” “没让小妹来。”易知足道:“是林璇和夏荷。” 听的这话,严世宽暗松了口气,心里暗自感激,易知足不让严小妹抛头露面自然是为他着想,见的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林璇和夏荷下轿,他连忙上前见礼,林璇、夏荷一般极少出后院,虽然认识严世宽,但在大庭广众之下,还是有些拘谨。 易知足微笑着调侃道:“上海是本爵的地盘,别怯场,谁见了你们都的礼敬三分,就当是在咱们后院。” 听的这话,林璇抿嘴笑道:“妾身又不是没逛过街这县城,只是从没有跟爵爷在一起......。” “那就更不必拘谨了。”易知足笑道,说着招手叫过伙计,吩咐道:“领二位姨太太去二楼。” 迎出来的骆掌柜一见居然还有女眷,心里不由的暗暗叫苦,这是要闹那样?连忙上前拱手道:“小人‘永源楼’掌柜,见过爵爷。”按说,他是必须跪迎的,不过严世宽早就吩咐过他,不要大礼参见。 “骆掌柜不必多礼。”易知足摆了摆手,和煦的道:“今日要有劳骆掌柜了。” “岂敢岂敢。”骆掌柜满脸堆笑的试探道:“小人不知还有女眷,这就把二楼清出来。” “不必。”易知足道:“派个伙计上去照看一下就成,你自去忙你的。” 待的骆掌柜退下,严世宽才道:“大掌柜不上去?” 易知足含笑道:“我等下许怡萱。” 站在门外迎许怡萱?严世宽一呆,连忙道:“大掌柜如今可是朝廷一品大员,这事传扬开去,怕是有碍官声。” “无妨。”易知足道:“今儿请客,就是要力挺一下咱们元奇的女将。” 林璇、夏荷两女走进‘永源楼’一楼大堂,登时就吸引了无数好奇的眼光,毕竟二女的穿着打扮雍容华贵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绝对不是什么青楼风尘女子或是歌妓之流,况且不仅有小二在前躬身引路,就连酒楼骆掌柜也陪着小心跟在后面,这就很令人费解了,这两个女子是什么身份?又怎么会抛头露面来酒楼?登时就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易知足虽说是做了一年的上海道台,但在上海的日子不多,就算呆在上海,也大多在道衙,等闲难得一见,认识他的人并不多,不过,他跟严世宽站一起,而后者明显以他为尊,自然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很快就被人认了出来。 这一来还真是没人敢进‘永源楼’了,明摆着,易大人今儿是在‘永源楼’宴请贵客,不过,让人纳闷的是,既是宴请贵客,为何‘永源楼’里还有那么多食客?而且也不见净街,这引发了不少人围观议论,当然都是离的远远的。 二楼,两个守在楼梯口的两亲卫见的林璇、夏荷两位姨太太上来,都连忙立正敬礼,这动静引起了二楼食客的注意,待见的上来的是两个年轻貌美穿着雍容华贵的女子,所有人都是一呆。 林璇原本还以为二楼应该是包下了的,见的这么多人,不由的微微一怔,不知道易知足今儿唱的是哪一出,她也不怯场,扫了众人一眼,牵着夏荷的手径直来到早就订好的靠窗的一张桌子坐下。 见这情形,二楼的食客们都不淡定了,纷纷轻声议论猜疑,时不时的瞟过去一眼,不过却是没人敢放肆,就看守在楼梯口的那两亲卫就知道,这两女子身份不是寻常人招惹的起的。 不多时,又一顶青布小轿悠悠而来,在‘永源楼’门口停下,轿帘一开,一个身材高挑、容貌秀丽的年轻女子款款下轿,来的自然是许怡萱,抬眼看见易知足、严世宽两人迎上来,她福了一福,轻笑道:“大掌柜、严掌柜,这是要折杀小女子吗?” “既是唱戏,自然要唱全套。”易知足说着伸手礼让道:“许小姐请。” 许怡萱也不谦让,轻笑着道:“那小女子就僭越了。”说着扭动腰肢前行。 看着这一幕,整个大街上登时安静的落针可闻,眼珠子掉了一地,一直到三人进了酒楼,才“嗡”的一声议论开来,“那女子是谁?不会是哪家的头牌吧?” “什么眼神?那女子能是青楼女子?再说了,什么青楼女子,值得易爵爷恭迎?” “不可能是青楼女子,易爵爷今天还携了两位如夫人前来的。” “那女子究竟是什么身份?” “这是什么世道?正经女子居然也抛头露面进酒楼!” “小心祸从口出,这可是易爵爷请客。” “易爵爷也不能败坏风气啊。” “你们这就不知道了,我可是听说,元奇在广东还鼓励女子出来做事,听说广东有数万缫丝女工,一个月工钱是四块银元。” “一个月四块银元?真的假的?一个青壮劳力在码头一个月也挣不到两块银元!” “不会有假,这事在《西关日报》上刊载过.......。” 易知足三人旁若无人的上了二楼,略微寒暄几句之后便一桌子坐了下来,三个女子又是新奇又是星兴奋,叽叽喳喳的说笑个不停,直把二楼一众食客看的目瞪口呆,待的有人认出易知足之后,不少人都是一呆,好在伙计们赶紧上前叮嘱众人,才没闹出群体上前见礼的情形来,有胆小的直接是会钞走人,但不少人都满心好奇的留了下来,这可是难得的值得炫耀的谈资。 大街上,众人的议论还没完,注意力又被一群红头发黄头发蓝眼睛钩鼻子白皮肤,穿着打扮怪异的西洋人吸引住了,上海知县刘光斗穿着一身便装,领着英吉利驻上海领事巴富尔一行缓步而来,其中居然还有两个西洋女子。 两个西洋女人穿着长裙,胸前裸.露着,一片白花花的晃的一众围观的男人眼花,胆大的盯着看,胆小的偷偷的瞄,还有士子一边念叨着“非礼勿视。”一边偷看,毕竟就是青楼女子上街也不会穿的如此大胆暴露,又岂能不吸引男人的眼光? 男人忙着饱眼福,妇女们则是啐口水,暗骂不知廉耻,但眼光却是不自觉的追随那长裙子,那种从未见过的款式的长裙对她们来说无疑具有着极大的吸引力。 眼看着一群西洋人进来‘永源楼’,众人才知道这些个西洋人都是易爵爷的客人,自然免不了又是一番议论,有那消息灵通的便道:“这是英夷,听说是住咱们上海的什么领事,是个英夷的官员。” “这些西洋人以后要长期住在上海?” “你看没看报纸?根据《江宁条约》西洋人可以自由的居住在咱上海,可以带家眷,可以传教,可以.......总之,开埠之后,会有越来越多的西洋人来上海。” “伤风败俗!礼崩乐坏,国将不国!” “也不能那么说,开埠之后,上海会象广州一样繁华,成为大码头。” “繁华个屁,看看现在物价涨的多快,什么都在涨!” “哎,去年易爵爷才领着元奇团练与英夷打死打活,今年这些个英夷怎的就成了易爵爷的座上客?” “有什么稀奇的,元奇就是十三行开办的,而十三行原本就是与英夷做生意的。” “哎,你们注意到没有,那些个西洋人,易爵爷都没有迎接,却独独等候着迎接那女子,那女子到底是谁?” 易知足在‘永源楼’请了一次客,第二天就传遍了上海县城,一大早上海的茶楼里都在津津乐道的议论着这事,猜测着那女子的身份,席温苏自然知道许怡萱的身份,但却同样是一头雾水,琢磨不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就算两人关系暧昧,也不至于如此公开,况且还是带着两个姨太太同去。 外间议论纷纷,易知足却无暇关注,京师的急递到了,一道密旨,一封私信,道光旨意很简单,朝廷同意推广元奇模式,暂在两省试行,一省任由地方商帮自由竞争,一省由朝廷扶持地方商帮,以观成效,判定优劣,着易知足推举两省。 私信是肃顺来的,详细叙说了推广元奇模式的建议在京师引发的动静。 看完信,易知足半晌无语,他没料到折子奏上去居然会是这么一个结果,这一下,席家想要染指湖广怕是麻烦了,湖广总督裕泰可是穆章阿的人,牵扯到党争,这事就不是一般的麻烦,他也无力左右,默然半晌,他才吩咐人去将席温苏请来。 席温苏来的很快,待其见礼落座,易知足也不兜圈子,径直道:“朝廷已经决定在全国范围内推广元奇模式,事情也由此变的棘手,这牵扯到党争,我不希望席家卷进去,我也不妨明白告诉你,湖广总督裕泰是穆章阿的人。” 席温苏一楞,“如此说来,湖广是没可能了?” 易知足沉声道:“你没听明白我的意思?即便有可能,也已经不值得!” “那怎么办?”席温苏下意识的问了一句,心里暗忖这家伙不会是吃干抹净不认账了吧?转念一想又觉的不可能,真要如此,对方根本不会叫他前来,也不会跟他说这些话,想到这里,他心里又生出一丝希望。 第四百四十九章 操之过急 见席温苏一双黑漆漆的眼眸中满是希冀,易知足笑了笑,慢条斯理的点了支雪茄,道:“钻天洞庭遍地徽......,洞庭商帮号称钻天,可见是无物不营,无地不去,又何必拘泥于一省之地?” 无物不营,无地不去!席温苏心头一跳,隐隐已猜到对方的意思,一颗心登时不争气的狂跳起来。 易知足瞥了他一眼,含笑道:“猜到了?” “爵爷的意思,是让洞庭商帮放弃钱庄,到各省铺设商号?”席温苏说着也顾不得失礼,一脸热切的看着对方。 这家伙是个人才,易知足微微颌首道:“不愧是席家子弟,一点就透。” “爵爷谬赞。”席温苏压抑住心头的振奋,一脸谦虚的道:“还请爵爷详加点拨。” “渠道为王这话听过没?”易知足缓声道:“商业竞争法宝和取胜之道的关键就是销售渠道,如今大清四口通商,大量的西洋商品会涌入大清,抢占大清市场,挤占市场份额。元奇发展工业,毕竟起步晚于西洋各国,元奇所产的工业商品要想霸占大清市场,必须要有自己的销售渠道。 本爵也不瞒你,随着四口通商,元奇将在广州、上海开办一系列的工厂,生产诸多的商品,比如丝绸、布匹、钟表、玻璃、洋皂、暖水瓶、洋火、香烟、煤油灯等等等等,如此多的商品,自然需要有属于自己的销售渠道,洞庭商帮可愿意与元奇一道在大清范围内建立销售渠道?” 席温苏自然清楚销售渠道的价值,也明白货物流通所能创造的利润有多大,听的元奇要开办如此多的工厂,自然明白这个销售渠道的价值有多大,不过,如此多工厂建起来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了。 略微沉吟,他才问道:“爵爷的意思,是元奇与洞庭商帮合股?” “不错。”易知足颌首道:“元奇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铺设销售渠道,但元奇不能容忍销售渠道掌握在别人手里,与洞庭商帮或者是徽商联手是最好的办法。” 席温苏自然听的出最后一句话的意思,钻天洞庭遍地徽,确切的说,元奇要铺设销售渠道与徽商合作是最好的选择,之所以能将这个机会给洞庭商帮,无疑是一种补偿,他哪里还敢犹豫,当即便道:“能与元奇合作,是洞庭商帮之幸。” 易知足缓声道:“这不是小事,你还回去与令尊商议一下,若是有意,让令尊前来上海。” 这确实不是小事情,席温苏也不矫情,点了点头,才道:“元奇开办诸多工厂非是一朝一夕之事,在下冒昧的问一句,咱们能否参与?” “当然可以。”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大清要发展工业,不能仅仅只靠元奇,大清所有商帮和士绅商贾,但凡是兴趣开办工厂兴办实行的,元奇都会极为欢迎,而且会不遗余力的支持,元奇非常乐意江浙的商帮以及士绅商贾与元奇通力合作发展工业。 其实一直以来,元奇秉承的都是合作共赢理念,这一理念可以说是元奇快速发展壮大的基础,大清要想快速发展工业,达到实业兴国的目的,仅有元奇是不行的,需要大多数的商帮和士绅商贾加入进来,元奇只是起到领头羊的作用。” 听的这番话,席温苏拱手道:“元奇能有如此胸怀,不愧是大清商帮之楷模,事不宜迟,在下即日返回东山,请家父前来上海。” 待的席温苏行礼告退,易知足夹着雪茄缓步走进了书房,跟洞庭商帮合作,不仅是因为他觉的欠席家一个人情,也是借这机会表明元奇的态度——元奇乐意跟江浙的商帮合作。 如今的元奇凭借元奇雄厚的财力和朝廷的支持,已经在江浙站稳脚跟,一旦掌控了江南的生丝贸易,掌控了上海的对外贸易,必然是一家独大的局面,不过,这对元奇来说,不是什么好事,毕竟元奇是个外来户,要想在江南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必须的联合江南一众大小商帮,与洞庭商帮合作,对于元奇来说,只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包世臣从厢房里缓步踱了出来,见的易知足站在台阶上抽烟,不由的一笑,“爵爷这是在考虑举荐哪两个省?” 易知足转头看了他一眼,道:“看来先生已有答案。” “直隶。”包世臣也不卖关子,径直说道:“直隶是天下行省之首,元奇要想博取朝廷的绝对信任,当首先扶持直隶,再则,直隶乃是大清财富汇聚之地,也利于集中财力,虽说朝廷同意在各省推行元奇模式,但毕竟是试行,试行成败关乎元奇模式的推广,不容有失。” 这话不无道理,易知足点了点头,道:“直隶适合自由竞争还是朝廷扶持?” “爵爷说笑了不是?直隶如何能允许商帮自由竞争?”包世臣轻笑道:“直隶的商帮但凡是稍有点实力的,皆有极大的背景,若是自由竞争,岂非乱的一团糟?” 易知足听的一笑,确实如此,若是直隶允许商帮自由竞争,朝中四派必然是争的头破血流,况且,道光也不能容忍直隶经济掌控在任何一派之手,“直隶算一个,还有一个呢?” 包世臣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道:“另一个不好权衡,想来爵爷应该心中有数。” 易知足笑了笑,道:“山西。” 山西?包世臣颇觉意外,他原本还以为应该是沿海沿江的省份,没料到居然会是山西,略微沉吟,他才道:“爵爷是看中了山西商帮的雄厚财力还是因为山西巡抚梁萼涵?” 山西巡抚梁萼涵虽不是王鼎一派,却是潘世恩一派,为官颇为清廉,名声颇佳,也不怪包世臣如此问,不料易知足却摇头道:“晋商确实富,梁萼涵亦算是好官,却不是我选择山西的原因。”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选择山西,是因为山西的煤炭,煤炭是发展工业必不可少的燃料,必须优先考虑将山西的煤炭资源开发出来,一是煤炭开采一是铁路运输,山西和直隶,必须优先考虑山西,直隶要发展工业,离不开山西的煤炭。” 原来是出于这个考虑,包世臣点了点头,他清楚对方之所以给他说的如此明白,是要他写折子,略微沉吟,他才道:“这次招募海军和海军学院招生,引起的轰动不小,各地赶来上海和广州两地应征和应试的人数不少,朝廷对此怕是会有微词。” 易知足漫不在意的道:“先生可知本爵为什么要借此机会吸引大量的青壮前来上海广州两地?” 听他如此问,包世臣有些诧异,难道不是为了借机向安南输送兵源扩张元奇团练实力?转念他便反应过来,就算是要在安南扩张实力,元奇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瞧这阵势,这次吸引来上海广州两地的人数怕是得有好几万,略微沉吟,他才试探道:“是为兴办工厂储备人力?” “不错。”易知足道:“广州目前正计划筹建一系列的新工厂,需要大量的工人和学徒,上海进行基础建设也需要大量的劳力,如今祥符大堤已经合龙,有不少灾民正在陆续返回,需要补充,而且上海稍后也将开始兴建工厂,两地都需要大量的人力。 英吉利当年为了发展工业,推行了圈地运动,将大量失去土地的农民转化成了工人,咱们没这个能耐,只能利用各种机会来吸引大量人口以满足两地发展工业的需要。” 包世臣皱眉道:“这些人可都是冲着海军和海军学院而来,怕是未必会愿意进工厂,再说了,朝廷本就对元奇不放心,对这情况也不了解.....。” 易知足笑道:“先生大可放心,海军和学院招收名额有限,从目前反馈回来的消息看,估摸着是十中取一,而且安南也用不了如此多人,被淘汰下来的,十有*会进工厂。 至于说朝廷不了解......,写折子让他们了解就是,朝廷对广州那几个厂子的情况颇为关注,工厂需要大量的工人,他们也不是不知道。” 说着,他转身伸手礼让道:“进去说罢。” 两人进屋落座,易知足才接着道:“元奇团练在安南扩军,我想上密折向皇上明言......。” 听的这话,包世臣一楞,“爵爷有把握说服皇上?” “耆大人曾提及过,皇上有意开疆拓土以一洗租借香港之耻。”易知足缓声道:“元奇擅自出兵安南,朝廷佯做不知,这等于是默认,由此也证明了皇上确有吞并安南之意。 再则,元奇团练要分驻四个通商口岸,不可能在安南留驻太多兵力,我们可以名正言顺的奏请在鸿基训练新兵,以镇守鸿基和新安府,我已传令鸿基,攻占新安府,以元奇团练的战力,相信再有一个月,必能全面占领整个新安府。” 听的这话,包世臣半晌没吭声,良久,他才开口道:“爵爷可是担忧元奇团练在安南扩军,无法瞒人耳目?” 这姜果然是老的辣,易知足确实是考虑到这事瞒不住,在安南训练新兵确实可以在很大程度上瞒过朝廷耳目,但源源不断的新兵运往安南,怕是很难没不引人注意,因为时间紧迫的缘故,易知足打算这次在安南一举扩军一万甚至是二万,如此大的数额,要想不让人察觉,显然不可能。 点了点头,他才道:“先生是否觉的不妥?” “自然不妥。”包世臣道:“即便皇上有吞并安南之意,也不会宣之于众,毕竟安南是大清藩属国,元奇团练在安南扩军,朝廷顶破大天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佯做不知,爵爷若是上密折明言,只能坏事。” “密折也不行?” “密折也是要缴回存档的。爵爷平日里不过问这些小事,难免疏忽。”包世臣说着将有关密折的情况说了一遍。 密折密不密?当然密,直达圣前,不经第三人手,朱批之后再发返上密折之人,可以说保密程度已到极致,但有一点,但凡是有朱批的密折都必须在当年年底之前缴回存档,不允许臣子私自保存,一些极度私密之事,上了折子基本就是留中,不可能有朱批答复。 易知足上密折恳请在安南训练新兵,道光为着身前身后名着想,要么是留中(不朱批不发还。),要么就是拒绝斥责,不可能会允准。 听的这番话,易知足心里一凉,看来想名正言顺的在安南扩军是行不通了,只能是偷偷摸摸的进行,如此一来,可就有些麻烦,毕竟数额太大,说不的,只能扩大安南的战事了。 进他不吭声,包世臣忍不住道:“爵爷急着扩大元奇团练规模,是为了吞并安南?” “不只是安南,也是为了与西洋各国争夺南洋。”易知足随口道,之所以如此说倒不是不相信对方,而是怕对方接受不了元奇出兵倭国的想法,这年头可没人象他这样仇视倭国,也根本没人将尚在闭关锁国的倭国当回事,他不想多费唇舌解释。 南洋的重要性,包世臣是听易知足多次提起过,倒也没多问,沉吟了一阵,才道:“即便朝廷有借元奇之手吞并安南的意思,也不会容忍元奇团练扩大规模,对于朝廷而言,元奇和安南打个两败俱伤,这才最合朝廷心意。 元奇团练扩军,还须谨而慎之,缓缓图之,切忌操之过急,一旦引起朝廷警觉,必然弄巧成拙。这次建言各省推广元奇模式,好不容易让朝廷对元奇有些松懈,可别因为扩军一事而功亏一篑。” 易知足点了点头,这是老成谨慎之言,自个确实有些操之过急了,眼下元奇根基并不算稳,不论是明里暗里,都不宜与朝廷起冲突,顺势而为是最好的选择。 见他点头,包世臣心里暗松了口气,话头一转,“广州长乐机器厂能够仿造蒸汽机了?” “仿造并不难。”易知足道:“但目前无法大量生产,有些部件对铁材硬度要求高,高硬度钢铁广州目前无法大量生产,还处于摸索阶段。” 包世臣听的一笑,“也就是说,所谓各省推广元奇模式不过是画饼充饥。” “两年。”易知足伸出两跟手指比划着道:“两年时间,绝对能够自行生产蒸汽机,元奇为此可是高薪聘请了大量的花旗技工。”(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章 不做恶人 广州、花地大营。 元奇出兵安南,花地大营几乎是倾巢而出,只留下了一营兵丁驻守大营,占地宽阔的大营顿时变的冷冷清清,不过,随着朝廷招募海军和广州海军学院招生的消息传开之后,花地大营再次热闹起来,随着西南几省各个府县前来应征应试的队伍陆续抵达,大营内外也就一日比一日喧哗闹腾起来。 “元奇长乐机器制造厂招聘工人和学徒!学徒包吃包住,一个月工钱一块大洋!” “铁路公司招收学徒!招收木工。” “钢铁厂招收工人和学徒。” “建筑公司招收泥瓦匠和学徒。” “耀华玻璃厂招收工人和学徒,待遇从优。” “元奇日化招人了!” “天宝表厂招收学徒。” 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流,听着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望着大路两边一长溜桌子和迎风招展的幌子,何德祐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地方了,这是招募海军和广州海军学院招生的地方?怎么看着象是各个厂子招工的市场? 他是元奇广西梧州府容县分号的二掌柜,这次是带着容县二百多人前来广州应征应试的, 也是头一次来广州,根本没想到这地方会如此热闹。 见他迟疑,负责引领他们的广州本地元奇伙计邱晓久不由的笑道:“何掌柜,应征应试都在大营里面进行,这些招工是针对落榜的。” 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流,何德祐心里一沉,“落榜的很多?” “十有六七都会被淘汰。”邱晓久道:“其实何掌柜想想就能明白,你们一个县就来了二百多人......。” 听的这话,何德祐不由的露出一丝苦笑,这次招募海军和海军学院学员可是面向大清所有行省,一个县就二百多人,竞争岂能不激烈?虽说他容县这二百多人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可其他府县又何尝不是精挑细选的?元奇各地分号可都是将这件事情当做大事要事来抓的,否则也不至于让他一个二掌柜带队来广州。 穿过这片嘈杂的招工区域进入花地大营,登时就清净下来,一应考核根本无须何德祐费心,率队进入大营,报上府县名交上花名册之后便没他什么事了,穿着怪异军装的元奇团勇们轻车熟路的将他所带来的队伍领走,然后有条不紊的进行一项项考核。 不过一个时辰,考核就结束了,只有七十三人被留下,没被录取的都在操坪角落排成整齐的队伍,何德祐看着面前一个个满脸沮丧的小伙和半大小子们,心里也有些替他们难受,这些人基本都是来自农户家庭,对他们来说这是一次难得的改变命运的机会。 “何掌柜,能不能借一步说话?”邱晓久凑上来轻声道。 何德祐略微有些意外,却也没说什么,随他走开,来到一片树荫下,邱晓久才开口道:“外面那些招募工人和学徒的,都是元奇名下的厂子。” 听的这句话,何德祐登时就明白对方的意思,略微沉吟,才道:“是大掌柜的意思?” 邱晓久笑了笑,道:“在下不过一伙计,哪能见的着大掌柜。” 何德祐看着他,道:“这些人可都是我从容县带出来的.......。”言下之意是要对这些人负责,这些人毕竟都是冲着海军和海军学院来的,让他们进工厂,回去可不好跟他们家长交代。 “何掌柜难道还没看出来,大掌柜这是借招募海军和学员的机会为元奇扩招工人和学徒。”邱晓久笑道:“何掌柜且安心在广州驻留几日,大掌柜不来,总号孔掌柜亦会接待诸位掌柜,如今元奇账期将至,估摸着大掌柜可能会抽空回广州一趟。” 何德祐当然清楚,如此大的事情,肯定是出自大掌柜的授意,之所以如此问,不过是出于谨慎,听他如此说,当即点了点头,道:“能够留在广州进入元奇,对于他们来说,也是难得的机会,不过,我得征询他们的意见。” “这是自然。”邱晓久含笑道:“外面招聘工人和学徒的工厂不少,而且随时在增加,何掌柜先带他们熟悉了解一下,虽说都是元奇名下的工厂,但毕竟是有差别的,征询他们的兴趣爱好和意见之后再决定也不迟。” 何德祐拱手道:“道谢提点。” “何掌柜无须客气,这是在下职责所在。”邱晓久微笑着道:“何掌柜在广西分号,对广州的情况可能不甚了解,不论是元奇银行还是元奇名下的厂子,都统属于元奇,进入元奇名下的厂子做工人或者是学徒,就跟元奇银行的伙计学徒是一样的待遇,有一点,何掌柜可能不清楚,海军学院的学员日后毕业出来,大多数也都会进入元奇名下的这些工厂。” 听他如此一说,何德祐是明白的不能再明白,当即便道:“放心,我会尽力说服他们加入工厂。” 黄埔港,自三月开始,花旗商船便开始陆续抵达广州,仿佛是为了弥补和挽回两年战争带来的损失,今年花旗国的商船不仅来的早,而且也来的多,除了带来大量元奇急需的商品外,还带来了大量前来广州淘金的商人和技术人员。 这几年花旗国爆发大规模的经济危机,大量的工厂倒闭停产,各个行业都遭受沉重的打击,一方面大量的商品卖不出去,一方面大量的商人、技术人员、工人失业,即便在职的技术人员和工人,工资也是大幅度下降,购买力急剧下降。 而广州这几年却是以花旗国三倍的工资招聘各行各业的技术人员和技术工人,并且还以提供低息贷款,免税等优惠政策吸引破产的商人来广州开办工厂,这自然是吸引了大量的勇于冒险的花旗商人和各行各业的技术人才和技术工人前来广州。 这两年清英爆发战争,但元奇与花旗国的贸易并未断绝,从来不缺乏冒险精神的花旗人一直在陆陆续续的涌入广州,战争结束,前来广州的花旗人更是成倍增长。 黄埔港码头也跟花地大营外一样,摆了一长溜桌子,各个工厂打着各种各样的英文招牌,桌子后,一个个半大小伙操着一口蹩脚的英语招揽刚刚抵达广州的花旗人,甚至还有提供开办工厂的,有要求有技术又能通过元奇审批的,就能获得低息贷款和相应的帮助。 “与美利坚相比,这里简直就是天堂!”加尼森挥舞着手中的雪茄,高声道:“先生们,只要你有一技之长,就能在这个神奇的地方找到令你满意的工作!甚至能够创造奇迹!没错,这里就是一个能够创造奇迹的地方!” 一大群刚刚从船上下来的花旗人顾不上远航的疲惫,迅速的越过加尼森涌向那一长溜挂着招聘牌子的长桌,经历过长时间失业的他们太清楚一份高薪稳定的工作有多么重要了,没人愿意去听加尼森的废话。 “哦,该死的。”加尼森无奈的耸了耸肩,骂骂咧咧的道:“有必要那么着急吗,这里有数不尽的机会。” “亲爱的加尼森,能再次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迎上来,热情的握住他的手道:“这次有多少好货色?” “唐,能不能换个地方说,请我喝一杯,怎么样?” 被称做唐的唐世成满脸笑容的道:“当然可以,不过,喝什么酒,得看你带了多少好货色。” “这一次,保证你满意。”加尼森笑着搂着唐世成的肩膀,边走边道:“这一次我带来的人都是清一色的技术人员,足足四十二个,涵盖了机械、造船、纺织、冶炼等几个行业,说好的二十银元一个,不会变卦吧?” “待他们验证过后进了工厂签了合约,就少不了你的。”唐世成满脸笑容的道:“走,请你喝最好的白兰地。” 西关,十三行码头,望江楼。 望江楼是一栋临江的茶楼,二楼、三楼可以俯瞰整个白鹅潭,加上十三行码头异常繁忙,因此生意一直都不错,不过,今天诺大的三楼却孤零零的只坐了两位身着长袍马褂的茶客——微服出行的两广总督琦善和师爷高元忠。 高元忠不过,四十出头,留着长须,颇为清瘦,看起来颇为儒雅,他不知道琦善今儿为什么会突然来兴致微服私访,见他眺望着花地和河南岛方向,估摸着是为元奇的事情烦心,沉吟半晌,才开口道:“听闻这次招募海军和海军学院招生,考核极严,十取二三。” 琦善看了他一眼,径直道:“元奇这次是借机为工厂招募工人。” 见他说的直接,高元忠索性把话说透,“招募工人倒不为惧,怕就怕元奇团练借机扩张实力。” “元奇团练要扩军也不会在广州。”琦善缓声道:“元奇分号遍及六省各府县,元奇岂敢明目张胆的在广州扩军?” “还是侯爷看的透彻。”高元忠道:“不过,数万青壮集中在广州近郊,而且都是归属于元奇名下......。” 琦善摆了摆手,道:“如今易知足上折子建言在各省推广元奇模式,要大举兴办工厂,广州乃是试点,不宜多说,静观便是。” 高元忠心里大为郁闷,既是不担心元奇,难不成巴巴跑来这里是为了欣赏江景?就在他心里纳闷之际,琦善却是开口道:“易知足在上海为西洋各国官员商贾开辟租界,若是广州也要开辟租界,哪里最为适合?” 租界?是为了租界而来?高元忠快速的想了想,才道:“侯爷可是想让西洋各国在对岸开辟租界?” 琦善端起茶杯啜茶不语,易知足去年在上海股提出开辟租界虽然还没实施,但却颇受洋人欢迎,上个月驻在香港的英夷已向总督府提出在广州建租界的要求,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他不清楚易知足是出于什么考虑,不过,洋人真要在广州建租界,还真是不宜在西关,对岸最好,只怕洋人未必会同意,这事只怕还得着落在易知足身上。 沉吟了片刻,琦善转移了话题,道:“此番招募海军和海军学院招生,皇上极为关心,广州首当其冲,须的详细禀报.....。”说着,他望向对岸的花地,“如实拟份折子,不必添油加醋,这恶人犯不着总督府来做。” 这话是什么意思?高元忠一转念便反应过来,琦善这是想让粤海关监督豫堃来做这个恶人! 京师,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 道光放下琦善的折子,随即又拿起豫堃的折子,略微一看,他就微微皱起了眉头细细的看下去,豫堃在折子里直言不讳的指责元奇借招募海军和海军学院招生之机,肆意的扩大广州工人数额,并且招募的海军数额到目前为止就已经超过了原本计划的数额,且近段时间前往安南的补给船队,不仅频繁而且规模亦有所扩大,一切迹象指明,元奇团练有可能在安南扩兵。 看完折子,道光沉吟了一阵,才将折子递给跪在跟前的穆章阿,快速看完,穆章阿沉吟了下才道:“皇上,若是确定元奇团练在安南扩军,不妨驱使元奇扩大在安南的战事。” 默然半晌,道光才开口道:“朕担心,吞并了安南,元奇势大难控。” 穆章阿沉声道:“元奇凭一己之力,打下安南,也应该元气大伤。” 道光微微摇了摇头,道:“元奇如今也是元气大伤,不可能有充足的财力支撑安南的战事,即便是驱使,元奇也未必会愿意扩大安南战事。”说着,他摆了摆手,道:“先跪安吧。” 穆章阿知他心里还拿不定主意,也不敢多言,连忙起身行礼告退,他刚刚退出,一个太监便进来禀报道:“皇上,上海易知足的密折。” 这小子密折里会说什么?待的太监将密折匣子放在桌子上,道光连忙吩咐取来钥匙打开匣子。(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一章 改变风气 易知足在密折里奏报,元奇团练已经全面功占安南新安府,并着重说明鸿基一带蕴藏着巨大的优质无烟煤矿,对于广东广西的经济发展有着无可取代的作用,无论如何也必须将这一府之地纳入大清版图。 另外,则是举荐山西、直隶两省作为推行元奇模式的试点,并且详细分析说明举荐两省的原因,更是慎重建言直隶以天津为试点,同样分析说明了原因,京师距海太近,西洋各国依仗海军之利,轻易就能兵临京师城下,作为京师门户的天津,必须优先发展工业,以巩固天津海防。 同时还指出,天津不仅距离京师近,且是水陆要津,不仅利于京师掌控也利于吸纳京师大量的富余闲散资金,也有利于缓解旗民生计,并且还建言由朝廷官方募集资金,发展天津工业,开办海军学院,建造船厂,而且保证元奇会不遗余力的支持天津发展。 缓缓放下密折,道光微微皱了皱眉头,易知足的这些建言可以说都十分中肯,从其建言重点发展天津这一点来看,不仅分析的透彻,而且极有见地,完全是诚心诚意为朝廷着想,可元奇团练在安南暗中扩军又是怎么回事? 他站起身缓步在暖阁里来回的踱着,元奇的举措实在是让他有些琢磨不透,从元奇一统广州钱业开始,就在不断的为朝廷分忧,若是没有元奇团练的存在,他会毫不犹豫的极力支持元奇,毕竟元奇的发展不仅为朝廷带来巨大的收入而且打开了一个全新的局面,让他看到扭转朝廷财政危机的希望,也让他看到富国强兵的希望。 但元奇团练迅速膨胀的实力和可怖的战力让他如坐针毡,因为这是一股他无法掌控的力量,而且易知足这个元奇大掌柜胆大包天,象出兵安南这样的大事,居然都敢先斩后奏,一旦元奇团练实力继续膨胀,那小子的野心和胆子肯定也会随之膨胀,身为帝王,这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 可不能容忍又能怎么办?元奇如今已成气候,以朝廷如今捉襟见肘的财政状况,根本就经不起折腾,如果对元奇动手,必然会导致东南半壁一场大乱,而且即便动手,亦是输赢难料。 不能坐视元奇团练实力壮大,也不能对元奇翻脸动手,至少目前是不行的,难道只有引导元奇团练去吞并安南?可又如何保证元奇团练不利用吞并安南之机扩大实力? 想到这里,道光不由的一阵头痛,当年为低于英夷入侵,让元奇组建团练实是得不偿失,或许去年战争结束,就不应该抱有什么幻想,直接下旨解散元奇团练!解散?他顿住脚步。 一俟安南国王上国书告状,借这机会昭告天下,解散元奇团练,打压元奇,那可是名正言顺之极! 不过,这个念头他也只是想想,元奇会甘心引颈就戮?一旦将元奇逼反,会是什么情形?他有些不敢往下想,元奇在广州有五六千团练,根本就不是广州的八旗绿营能够抗衡的,而且在元奇在广州还有上万的工人。 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逼迫元奇,或许借元奇之力,发展海军,改革兵制,强大八旗绿营,才是正理。这倒不是不可行,但存在较大的变数,当务之急,还是得尽快将元奇团练纳入朝廷经制之师,这才是堂堂正正之举。 不过,要将元奇团练纳入朝廷经制之师也不能急于一时,须的等元奇团练从安南撤军,安南,究竟吞还是不吞?说起来也奇怪,这新安府都已完全陷落,为何安南国王还没派使臣前来,纵然路途遥远,也该有消息传来不是?怎的一丁点消息也无,难道被元奇团练拦截了? “来人。”道光停下脚步,吩咐道:“召穆章阿觐见。” 穆章阿来的很快,他估摸着道光对于元奇的事情已经有了决断,进来见礼后,便跪在白毡毯上,静等道光开口,心里却在琢磨道光究竟会采取何种手段。 “耆英曾上折子,建言对安南采取蚕食之策。”道光缓声道:“不出意料,这应该是出自易知足的授意,可观元奇团练在短短三月之内就全面攻占新安府,战力惊人,朕意,着元奇团练继续扩大战事,如何?” 穆章阿可是记得方才道光还在担心元奇吞并安南,势大难控,怎的一转眼又改变主意了?他当即试探道:“元奇团练若是借机扩大实力......?” 道光仿佛是下重大决心一般,沉声道:“待的元奇团练从安南撤军,便将其纳入经制之师,革新兵制!” 革新兵制!穆章阿心里一紧,这可是伤筋动骨,他连忙道:“皇上,革新兵制需要雄厚的财力支撑......。” 道光打断他话头道:“并非是要一刀切,可以先从东南试行。” 看来,元奇团练在安南扩军,已是将道光逼急了,是下决心将元奇团练纳入朝廷经制了,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皇上若是有意将元奇团练纳入朝廷经制之师,安南战事则没必要扩大,毕竟打下的安南府县,在短时间内还是需要元奇团练驻守的。” 又是一个进退两难的选择!道光暗叹了口气,他可还希望籍吞并安南以获取开疆拓土之威名,不过,穆章阿的担忧不无道理,若是让元奇团练驻守安南,怕是无法彻底掌控元奇团练,也无法遏制元奇团练的发展。 穆章阿何尝不清楚道光的心思,见对方不吭声,便沉声道:“即便不吞并安南,待的海军建成,还可以将婆落洲纳入版图。” 道光微微点了点头,道:“如今朝廷需要借重元奇的地方不少,新安府既已为元奇所占,也就无须退还,着礼部交涉。” “奴才遵旨。”穆章阿连忙道。 上海,西园,听涛阁,书房。 易知足将道光发还的密折递给包世臣,顺手点了一支雪茄,道光在密折上的朱批就五个字——止步新安府。 包世臣看了一眼,道:“看来朝廷是不希望元奇扩大安南的战事......。” “哼。”易知足冷声道:“他们是担心元奇团练在安南大肆扩军,不过,已经迟了。” 包世臣一楞,迟疑着道:“迟了?” 易知足颌首道:“已经命令冯仁轩攻打琼江府。” 包世臣一阵无语,元奇团练一旦攻占琼江府,整个安南都将轰动,一场大战在所难免,不消说,对方这是蓄意的挑起扩大在安南的战事,半晌,他才道:“即便无须担心安南的战局,朝廷这边,如何交代?” “还能如何交代?”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待的命令传到安南,生米都已煮成熟饭。” 包世臣道:“元奇毕竟是擅自出兵安南,爵爷就不怕事情闹大,无法收场?” “再有一两个月,朝廷怕是无力顾及安南的事情。”易知足笑道:“先生无须担心。” 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情,包世臣迟疑着道:“朝中有大事发生?” 易知足也不瞒他,微笑着道:“已经收到消息,法兰西和美利坚两国各自派遣了一支规模不小的舰队前来大清,应该快抵达广州了。” 包世臣眉头一跳,“该不会是又来挑衅的吧?美利坚跟元奇关系不是素来很好?” 法兰西、美利坚两国的战舰自然是来逼迫道光签订通商条约的,这还是易知足建议的,不过,这事给包世臣不好明说,他含糊的道:“具体来意不清楚,不过舰队前来,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不清楚?这话包世臣哪里肯信,且不说元奇与美利坚关系甚好,就说两国舰队前来大清,易知足居然一点不担心不关心,还不足以说明问题?他暗自猜测,易知足应该是早就应该知道这事,说不好,元奇之所以敢擅自出兵安南,就是因为这原因。 想到这里,他犹豫着道:“爵爷该不会为了元奇的利益......。” “先生想哪里去了?”易知足不以为意的笑道:“咱大清与法兰西、美利坚并无冲突,两国舰队前来无非是炫耀武力,争取享有与英吉利一样的待遇,这事跟元奇无关,让朝廷头痛去。” 说着,他话头一转,“元奇账期快到了,明日我得赶回广州一趟,上海的事情,还的劳烦先生。” “爵爷尽管放心。”包世臣说着关切的道:“元奇这两年能够不亏,已是侥天之幸,这账期分红......?” 易知足笑道:“放心,保管让一众股东满意。” 待的包世臣离开,易知足掏出怀表看了看,眼见的已过了四点,便晃晃悠悠的踱回后院,明天回广州,他邀约了伍长青、刘光斗、严世宽去‘永源楼’聚聚,而且指明了要两人带女眷,他也是打算带凌璇前往,他想带头改变上海的风气。 踱进后院,抬头就见严可欣带着个丫鬟在廊道里说话,明显是在等他,果然,严可欣迎说来见礼后便道:“听说爵爷今儿要去永源楼?” 一听这话,易知足便知她也想去,当即笑道:“五哥也去。” 严可欣笑道:“好久没见五哥了,正好,也顺带见见。” “你就不担心被人认出来?” “欣儿不想一辈子闷在后院。”严可欣轻声道:“萱姐姐说的对,这么好的机会,咱们应该珍惜,应该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说着,她一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爵爷的女人总不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不?” “你看的开就好。”易知足笑道:“给你一刻钟换衣。” ‘永源楼’,知县刘光斗提前了半小时就赶了过来,易知足私下设宴相邀,而且还就只邀请了伍长青、严世宽他们三人,而且还让带眷属,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得到了易知足的认可,已经挤进了元奇的圈子,虽说带眷属来酒楼赴宴有些别扭,他也不在乎,带了最喜欢的一个小妾欣然前来。 见的县太爷微服前来,而且还带了女眷,骆掌柜心里一阵打鼓,硬着头皮上前,正犹豫着行什么礼,刘光斗已是笑道:“不必拘礼,让伙计带我们上楼。” “请,里面请。”骆掌柜连忙躬身相请,待的他们进店,这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这易爵爷请客上瘾了,随即又赶紧吩咐道:“二楼加派几个伙计,别出什么差池。” 虽说易爵爷在他酒楼采取这种方式宴客给他带来不小的压力,但也因此给酒楼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好处,这些日子酒楼的生意堪称极度火爆,不少城里有名的士子缙绅商贾都纷纷慕名而来,希望能在酒楼有幸偶遇目睹易爵爷。 刘光斗一上二楼,很快就被人认了出来,虽说早有伙计交代,不必见礼,但不少人心里仍然有些忐忑,有几个熟识的缙绅终是坐不住,大着胆子上来见礼问候,刘光斗自然不会端架子,态度和煦的简单交谈几句将他们打发走。 不多时,严世宽、伍长青相继带着女眷而来,三人落坐轻声交谈,倒也没人造次上来见礼,正五点,易知足带着严可欣、凌璇登上二楼,径直入席,见的严可欣居然也来了,严世宽有些不自在,不过,听的易知足介绍之时没提及两人关系,他才放下心来。 易知足一行只有九人,但却分了两桌,男女分席,几个女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又是兴奋又是紧张,说话都不敢大声,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见这情形,严世宽笑道:“大掌柜上次宴请,轰动一时,这次宴请怕是又会引发热议。” 易知足一笑,“我的目的可不是引发热议,而是想带个头,以此来改变上海风气。” 听的这话,伍长青一楞,道:“这怕是不容易吧?” 易知足笑道:“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 严世宽笑道:“这话何解?” “看我的。”易知足说着一笑,随即站起身团团一揖,“诸位请了。” 二楼一众食客就算是不认识易知足,也听人介绍了,此时见他这一举动,微微一楞之后,都连忙起身拱手回礼,一人朗声道:“爵爷有何吩咐?” 易知足笑了笑,道:“以后,本爵宴客,携带女眷的,可以上前见礼寒暄。”(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二章 估值鸿基 易知足话音一落,二楼一众食客登时交头接耳轻声议论起来,对方是什么人?一等子爵、南洋提督、元奇大掌柜,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够随便往他跟前凑的,能上前与其见礼寒暄,那绝对是倍有脸面的事情。 而且对方在上海绝对可说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不论是官场还是商场,都绝对是一言九鼎,能在对方跟前混个脸熟,必然是大有裨益。 虽说不少人心里都清楚,易知足此举是为了鼓励他们携带女眷前来酒楼,可面对这等好处,让女眷抛头露面又何妨?没见人家爵爷、道台、县太爷都带了女眷来赴? 有那心思灵动又性急的,随即就起身快步离开,打算去接来女眷拔个头筹,一个中年缙绅拱手道:“在下斗胆问一句,敢问爵爷多长时间来此宴客一次?” “坐,都随意,不必太拘礼。”易知足毫无架子的伸手虚按了按,这才道:“本爵只要在上海,一月至少来一次。”说着,他摆了摆手,“不打搅诸位用餐,请自便。” “这不是不打搅诸位,而是让在座诸位不要打搅咱们。”严世宽轻笑道:“大掌柜的话,以后咱们可的多咂摸几遍。” “就你七巧玲珑心。”易知足翻了他一眼。 “大掌柜这话一传开,这酒楼的生意只怕要越发火爆。”伍长青微笑着道:“不过,以后上海道衙县衙的压力可就大了,有什么不平事怕是都会捅到大掌柜这里来了。” 听的这话,易知足一笑,“我只想着鼓励他们携带女捐应酬,引领风气,倒没想到这层,也算是无心插柳了。” “这酒楼怕是想不出名都难了,以后不只是士绅商贾,平头百姓,就是洋人也会频频光顾这酒楼。”严世宽笑道:“在下得考虑下,是不是入股这酒楼。” “德行。”易知足没好气的道:“这仨瓜俩枣的,也能入你严大掌柜法眼?” 严世宽不以为意的笑道:“这肥水不能流了外人田,元奇自己建座酒楼如何?”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颌首道:“倒也不是不行,不过,眼下还早了点,等两年罢。” 刘光斗是知县,负有教化之责,见这情形,心里颇为犯难,犹豫了一阵,才鼓起勇气道:“爵爷,妇人抛头露面,有悖礼教,此风气一开,怕是爵爷日后会遭人非议......。” 见他直言不讳,易知足含笑道:“刘大人恪于职守,良言相劝,本爵很是欣慰。”顿了顿,他才道:“不过,上海非同一般府县,而是通商口岸,因为地理位置优越,不消数年,就有可能与广州并驾齐驱,一跃成为大清最繁华的通商口岸,西洋各国官员、传教士、商人、学者、工匠、兵丁、船员水手等形形色色的西洋人都会纷至沓来。 届时的上海将成为东西方交汇之地,东西方的文化思想、政治经济、军事科技、社会风俗等等都会形成巨大的碰撞,西方的女权运动、妇女解放思潮也会汹涌而至,本爵和元奇倡导和鼓励妇女走出家庭,参与社会交际,参加社会生产劳动,可以说是未雨绸缪。 当然,本爵也不否认,元奇为推广机器缫丝厂、开办大型纺纱厂以及西式学堂、西式医院等都需要大量的女工,这么说吧,妇女解放,既是顺应潮流,也是大势所趋,无法阻挡。”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道:“本爵不怕被千夫所指......。” 话未说完,抬眼看见李旺快步赶来,他估摸着是有什么急事,当即住了口,李旺疾步走到跟前,轻声道:“林部堂微服前来,已抵达西园。” 林则徐微服前来?出了什么事情?似乎最近没什么大事,不过,不管有没有事,林则徐来了,他是不敢怠慢的,当即跟几人招呼了声,匆匆赶回西园。 “听涛阁”大堂,包世臣陪着一身便服的林则徐、魏源二人轻声交谈,话题都围绕着灾民以工代赈、招募海军、海军学院展开,包世臣与二人是旧识,也清楚林则徐与易知足的关系,倒也没隐瞒什么,而且这些个话题对他来说颇为轻松,三人相谈甚欢。 易知足匆匆赶回来,一进门便连连拱手笑道:“部堂大人前来也不着人招呼一声,可是诚心让在下失礼。” 林则徐起身拱手笑道:“本部堂可不喜欢跟那些洋人打交道,这才刻意微服前来。” 易知足又冲魏源拱手道:“见过魏先生。” 魏源却是笑道:“爵爷无须客气。” “魏源先生难得来上海一次,不客气也得客气。”易知足笑道:“在下叫了席面为二位接风洗尘,一会得好好敬二位几杯。” 四人寒暄之后叙礼落座,魏源便开口道:“一路从宝山过来,上海这以工代赈工程非同一般,知足可真是大手笔。” “作为港口,上海地理位置优越,辐射整个江浙,一旦京杭铁路通车,更能覆盖江北,无须数年,就有望一跃成为大清最大的通商口岸。”易知足缓声道:“现在规划若不从长远考虑,以后就是不小的麻烦。” 林则徐毫不吝啬的攒了一句,“这等眼光和气魄,也只有知足才有。” “部堂大人谬赞。”易知足连忙谦逊了一句,随即试探道:“部堂大人微服前来,不会是为了视察以工代赈的工程罢?” 见他如此问,林则徐也不兜圈子,径直道:“元奇出兵安南,究竟是何打算?” 还真是为出兵安南一事的?易知足在回来路上就在琢磨林则徐微服前来的目的,也隐隐猜到是为这事而来,毕竟这段时间没什么大事,当即便不假思索的道:“先打一打看看情况,能打就打,不能打,就占领新安府,鸿基煤矿对于广州的发展及其重要,本身也有着极大的价值,必须不择手段占有。” 林则徐听的一呆,没想到易知足说的如此露骨和直白,他饿不着道:“鸿基煤矿究竟有多大价值?” 易知足掏出一支雪茄,缓声道:“无法估量。” 见的几人都一脸震惊的看着他,易知足慢条斯理的点燃雪茄,才慢悠悠的道:“鸿基盛产的无烟煤堪称是最顶级的,是罕见的工业用煤,不仅适合露天开采,而且储量大相当大,开采几十年没问题,其价值确实无法估量,如果非要估算,保守估计二十亿银元。” 二十亿银元!林则徐、魏源、包世臣三人目瞪口呆的看着他,脸上都是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见的这情形,易知足心里暗笑,不知道道光看到林则徐的密折,会是什么反应? 鸿基的煤矿储量相当大,是东南亚最大的煤矿,储量好像有三四十亿吨,易知足只估价二十亿两白银,确实是很保守的。 半晌,林则徐才喃喃着道:“真有如此大的价值?” 易知足点了点头,沉声道:“从上前年开始,元奇就陆续派人到鸿基勘探煤矿储量,整个新安府的煤炭储量极为惊人,估计二百年都开采不完,否则,在下也至于悍然出兵安南,抢占鸿基港。” 这个信息实在是太令人震惊,包括包世臣在内,谁也没想到鸿基煤矿储量居然如此惊人,而且价值如此之大,朝廷一年岁入不过三四千万两白银,一个鸿基煤矿居然价值二十亿两白银,这实在是太惊人了! 半晌,魏源才道:“安南毕竟是大清藩属国,如此强占,与强取豪夺无异,不虑有损元奇声誉?” 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对外扩张,掠夺资源,本就是元奇的一个长远目标。” 见他的说的如此坦然,魏源惊愕的道:“那与西洋诸国何异?”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徐徐问道:“魏先生可知本朝立国之初有多少人口,如今又有多少人口?” 对于人口,魏源还真不太清楚,只知道涨幅很大,但要他具体说,他还真不敢信口开河,毕竟在座还有个号称‘全才幕僚’的包世臣。 “立国之初,全国不过六千万人口。”易知足不急不缓的道:“如今,全国应该有四亿多人口,经过二百年的休养生息,足足增长了七倍,东南沿海各省涨幅最大,广东,顺治末年不过三百万,如今已高达二千五百七十万!福建更甚! 人口快速增长,赖以为生的耕地涨幅却不大,二百年间,耕地不过增加了三成,如今广东的人均耕地不足一亩半,诸位都应该清楚,温饱常数是多少?人均四亩! 即便是精耕细作,一亩半也无法保证温饱,元奇团练招募的团勇,在下是十分清楚的,进入元奇团练之前,别说吃肉,连白米饭都是奢侈,红薯饭能够一年吃到头就很不错了。 人多地少,唯一的出路,就是对外扩张!南洋,无疑是最好的扩张方向!这是其一。 其二,南洋,大清不占,西洋各国也会占领,英吉利、荷兰、西班牙已经占领了南洋不少地方,后续的法兰西也会接踵而来,等到南洋尽数为西洋各国占领,大清将面临着什么情形? 其三,不对外扩张,大清就无法解决当前日益激化的社会矛盾,无法改善当前的经济状况,无法扭转当前落后的局面,就始终处于落后挨打的局面!是对外扩张,侵略别国?还是固步自封,被人侵略?应该不难选择吧?” 顿了顿,他接着道:“闯关东、走西口、下南洋,是三大移民潮,其中以下南洋规模最大,与其让老百姓自发的向外移民,饱受欺凌,不如朝廷有计划的向外扩张移民,元奇此番打安南,不仅是为了强占鸿基,也是向南洋扩张的一次尝试。” 大堂里一片安静,谁也没吭声,地狭民稠,生齿日增,人口剧增,粮食短缺、土地兼并等引发的严重社会问题早在雍正、乾隆年间就已经倍受重视,到的如今,已是越演越烈,朝廷却无能为力,或许,真如易知足所言,向南洋扩张,是唯一的选择。 易知足抽着雪茄不吭声,道光着元奇止步新安府,而他却是有意在安南扩大战端,今天与林则徐这番谈话,算是未雨绸缪,当然,若能促使道光下决心吞并安南,放手让元奇在安南折腾就更好! 良久,林则徐才开口道:“安南反复无常,元奇有把握征服?” 易知足听的一笑,“元奇团练才多少兵力,此番不过是试探性攻击而已。” 林则徐这次微服前来上海,就是想了解易知足出兵安南的真实意图和想法,道光对元奇出兵安南一事,不置一词,王鼎、潘世恩都摸不透道光的心思,也不清楚易知足究竟想干什么,所以着林则徐来打探清楚,如今朝中满汉之争势如水火,王、潘两系都不想错过任何机会。 稍稍沉吟,林则徐便问道:“鸿基煤矿的情况,知足可有如实上奏?皇上对元奇出兵安南是何态度?” “鸿基煤矿情况,皇上没问,在下也没详细说。”易知足道:“元奇团练如今已全面攻占新安府,皇上朱批,止步新安府。” 止步新安府?林则徐沉声道:“知足可甘心?” “当然要打一打。”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不把安南打痛,朝廷未必能将新安府收入囊中。” 听的这话,魏源笑道:“新安府被朝廷收入囊中,元奇岂非出力不讨好?” “鸿基煤矿自然是元奇的。”易知足笑道:“不过,元奇会向朝廷照常纳税。” “一年二百万。”林则徐突兀的道。 一年向朝廷缴纳二百万税银?易知足登时将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不可能,鸿基煤矿如今运输能力有限,一年开采不了多少吨煤,二百万,元奇承担不起,二十万差不多。” “知足不愧是元奇大掌柜。”林则徐哂笑道:“元奇擅自出兵安南,一年二十万税银就想堵塞朝中悠悠之口?” 该不会是道光让他来的吧?易知足略微沉吟了片刻,才道:“一年五十万,不能再多了!别说正常纳税,元奇一年从鸿基煤矿也赚不了二十万。” “五十万倒也能堵住大多数人的嘴了。”林则徐笑道:“王、潘二位中堂也必然会力鼎元奇。”(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三章 打欠条 林则徐微服而来,在上海只逗留了一晚,次日一早便取道江苏返回江宁。 同一日,易知足也迫不及待的登上“飞燕”号赶往广州,距离元奇账期已不足两个月,他必须的尽快赶回广州主持元奇分红。 元奇银行成立开张便垄断广州钱业,轰动一时,继而又垄断广东一省钱业,开办长乐机器制造厂、成立东煌丝业股份公司,建立义学,创办报纸,创办证券交易所,承接发行国债,开办弹药局、造船厂、开采昌化铁矿,推广西式学堂、组建团练,扩张两江........。 短短七年时间,元奇已然发展成为大清最为庞大耀眼的商团,即便是大清久负盛名的十大商帮也难以望其项背,朝野上下,士绅商贾,鲜有不知元奇之名者,风头之盛,堪称一时无二。 此番元奇将首次分红的消息传开,登时就引起了极大的关注,不仅是元奇一众大小股东翘首以盼,天下士绅商贾也无不侧目,就连朝中和地方一众大小官员也是极为关注,没办法不关注,元奇如今的一举一动都足以影响整个东南。 不过,元奇一众高层和大股东对这次分红却根本不抱任何奢望,别人不清楚,他们可是再清楚不过,与英吉利一战,元奇付出了难以想象的巨大代价,不负债累累已堪称奇迹,哪里还有能力分红。 不过,没人清楚,为什么大掌柜坚持要在这种情况下进行分红,更不清楚,大掌柜从哪里腾挪大笔现银来分红,唯一可以肯定一点的是,元奇首次分红,必然不会寒酸。 京师,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 元奇账期分红?道光眉头一皱,放下手中的密折,元奇居然还有银子发放红利?这怎么可能?这几年元奇陆陆续续捐输的银子没有一千万也有八百万,还承接了朝廷发行的一千万国债,加上与英吉利一战的军费开支,至少是上千万两白银,居然还有盈余分红? 元奇这几年究竟赚了多少银子?略微沉吟,他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不可能!且不说元奇不可能还有大量盈余现银发放红利,即便是有,元奇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大发红利!易知足这小子又在玩什么花样? “倒是让朕有些期待。”他喃喃着道:“这小子就没消停的时候.....。”说着,他打开下一密折匣子,取出林则徐的折子,才看了几行,他眼角就是一跳,鸿基煤矿价值高达二十亿两白银! 细细将折子看完,他犹自有些不敢置信,二十亿两白银,这可是相当于大清五十年的岁入总和,二百年也挖不完的煤炭储量,那该是多大的煤矿! 会不会是因为他下旨着元奇止步新安府,易知足有意夸大鸿基煤矿的价值?道光心里有些怀疑,毕竟前面易知足的折子中只是着重说明鸿基煤矿对广东工业发展有着不可取代的作用,并没有具体的估价。 不过转念想想,就算有些浮夸,就算是只价值两亿白银,鸿基煤矿也令他心热不已,新安府必须纳入大清版图,价值如此巨大的煤矿,元奇既然强占了就绝对不会放手,朝廷只需要态度强硬一些便可以获得一年五十万两白银,这样的好事到哪里去找? 想到一年五十万两白银,他心里又有些疑惑,五十万两白银,这可不是小数目,元奇一年在鸿基煤矿能够开采多少吨煤炭?广州的煤价是多少?想到这里,他挑出粤海关监督豫堃的密折,提笔在后写道:速报广州煤价,调查广州煤炭消耗。 搁下笔,他已是反应过来,即便元奇强占了鸿基煤矿,一年也不可能赚得到五十万两白银,这笔银子,不是税银,而是贿赂,要朝廷放任元奇在安南的行动,而不是止步新安府! 这也算是元奇对外扩张给朝廷带来的好处吗?道光拿起折子,仔细看了看后面那段话——地狭民稠,生齿日增,粮食短缺,土地兼并,缓解之道,唯有向外扩张。南洋乃大清海上屏障,乃必争之地,西洋列强觊觎南洋之心早已有之,如今正逐步蚕食南洋,朝廷当奋起相争,向南洋扩张,不仅是为掠夺南洋矿场土地等资源,亦是战略需要! 这小子还真有意思,自个不上折子,却让林则徐上折子,这是要争取朝中大臣支持?还是预做铺垫?难不成元奇团练已经扩大安南的战事?道光凝神琢磨了半晌,提笔在折子上写到——知道了。 广州、西关,磊园。 易知足返回西关的消息一传开,磊园便迅速的热闹起来,门外停满了大大小小的轿子,自然都是迫不及待前来拜访的,易知足这个时候返回广州,谁都清楚是为了元奇账期红利一事而来,一众与他熟识的都想来打探下消息,满足下好奇心。 易知足回易府请安之后只略微停留便匆匆赶回磊园,一进门,便问道:“燕扬天来了没有?” “回爵爷。”柳总管亦步亦趋的道:“来了,刚来.....。” “让他来书房。”易知足吩咐道,他是急迫想了解一下元奇团练在安南的情况。 易知足在书房才呷了口茶,燕扬天便在外朗声道:“报告。” “进来。”易知足说着放下茶杯。 穿着一身短袖夏军装的燕扬天大步进来,敬礼道:“元奇团练一旅旅长燕扬天见过校长。” “坐。”易知足说着一顿,径直问道:“安南可有消息?” “听闻冯仁轩正在部署攻打凉江府。” “伤亡情况如何?” “攻占新安府伤亡不大。”燕扬天缓声道:“安南一个府与咱大清的府根本没的比,有的府还不如咱们一个县大,新安府就是如此,而且新安府基本是山地,根本没遇到象样的抵抗,一路摧枯拉朽,伤亡都是非战斗造成的轻伤。” 这些情况,冯仁轩也有汇报,不过,冯仁轩是士子出身,易知足还真有些不放心,听的燕扬天如此说,这才彻底放心下来,随即问道:“安南新兵情况如何?” “截止目前,广州已向安南运送新兵一千五百人。” 这段时间,上海也在向安南运送新兵,不过连一千都不到,毕竟广州可以打着运送补给的名号向安南派遣船队,而上海只能是借向定海转送海军新兵的机会运送,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慢慢来,不急,安南的战事短时间内不会结束。” “属下明白。” “嗯.....。”易知足沉吟了下才道:“告诉冯仁轩,让他明确宣布,凡是元奇团练占领的地盘,免去一切赋税。” 听的这话,燕扬天不由一呆,不解的道:“不征税,咱们打安南干嘛?” 易知足笑道:“不征税,元奇团练就能获得安南百姓的拥戴和大力支持,最大限度的减少伤亡,再说了,那点子税收,咱们也没放在眼里,告诉他,严明军纪,但有抵抗,严酷镇压!” “是!” “去忙吧。”易知足道:“让孔掌柜进来。” 孔建安一进来便拱手笑道:“大掌柜可算是回来了,这段日子前来打探账期分红的是烦不胜烦。” “坐下说。”易知足笑着点了支雪茄,这才问道:“与东印度公司在广州的代理行谈的如何?” 孔建安摇了摇头,道:“他们条件苛刻了些,利率始终降不下来。”说着,他一惊,“大掌柜不会是想借贷发放红利吧?” “想哪里去了?”易知足笑道:“真要借贷发放红利,元奇还不名声扫地?”顿了顿,他才接着道:“跟英吉利银行借贷,是因为英吉利银行里放贷利率低,而且英吉利国内这几年爆发经济危机,银行资金急于寻找出路,代理行既然谈不妥,就不必理会,京杭铁路今年就要启动,有的是银行上门合作。” 犹豫了下,孔建安才道:“代理行利率是高了点,但放贷出来的是真金白银,听闻英吉利银行放贷的是纸币英镑,咱们借贷的周期长......,会不会有风险?” “不会有风险。”易知足摆了摆手,道:“英镑也好,白银也罢,其本质都是货币而已,只要英吉利不亡,英镑的信用就不会有问题,不会有事。” 孔建安点了点头道:“咱们元奇若能发行纸币,就不会有压力了。” “发行纸币也不能随心所欲,压力照样有。”易知足缓声道:“咱们想快速发展,必然面临着极大的资金缺口,不是发行纸币就能弥补的,而且发行纸币需要强有力的后盾,以元奇如今的实力,还不具备发行纸币的能力,缓几年再说。”说着,他话头一转,“鸿基可开设分号了?” “上个月就已经开设了。”孔建安笑道:“因为鸿基煤矿的原因,广州与安南的贸易激增,再不开分号,海商们都有意见了。” 广州这几年不论是生活用煤还是工业用煤都是急剧增长,极大的刺激了鸿基煤矿的开采和运输,海上运煤船队的规模也是越来越大,这些煤船自然不会放空去安南,会装载大宗在安南受欢迎的生活用品以及奢侈品,极大的增长了两国之间的贸易。 易知足微微点了点头,道:“因为鸿基煤矿,从明年起,元奇可能会一年向朝廷上缴五十万两白银,要尽量刺激煤炭的消耗,扶持相关的行业,另外,尝试在鸿基征收贸易税......。” “一年五十万两白银?”孔建安吓了一跳,这不是倒亏本? “别这么心痛,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易知足笑道:“这笔银子对于元奇来说,是买地盘,大半个新安府都会因此划归元奇,以后随着铁路开通,海运的发展,开采量会越来越大,不会亏本。 而且这笔银子的意义远不止于此,为了这笔收入,朝廷会毫不犹豫的吞并新安府,牢牢的掌控这片土地,而且在尝到了甜头之后,极有可能刺激朝廷向安南向南洋扩张的野心,这对元奇来说,是件难得的好事。 而最大最直接的好处就是,元奇可以在鸿基大肆的招揽采矿工人,组建护矿队,壮大元奇团练实力,我如今就怕朝廷不要这笔银子。” “听大掌柜这一说,这笔银子倒是花的千值万值了。”孔建安奉承了一句,将话题又拉了回来,试探着道:“大掌柜,账期分红的现银从哪里来?” “谁说要现银分红了?”易知足翻了他一眼,慢悠悠的道:“别说没现银,有现银也不能拿来分红,如今朝廷穷的叮当响,元奇可不能露富。” 孔建安一头雾水,“不用现银分红,哪什么分红?” 易知足清脆的道:“打欠条。” 账期分红打欠条?孔建安失声道:“那元奇还不成为天大的笑话?”说完,他轻声嘀咕道:“还不如不分红,再往后推一期,元奇花费巨资协助朝廷抗击英夷,天下谁不清楚,不分红也没人有意见。”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这才缓声道“我何尝不想再往后推一期,但不能再推,再往后推,就可能人心涣散,元奇数千股东,可不是人人都愿意为朝廷分忧,也不是人人都能看的长远。 元奇发展迅猛,名声在外,却将巨额银子拿去捐输,拿去组建团练,花费高额军费去两江抗击英夷,怕是不少股东都有意见,若非我这个大掌柜一路高升,成为一等子爵,南洋提督,怕是早就有人跳出来公开质疑了。 再说了,两个账期不分红,我这个大掌柜做起来也是没滋没味,更为重要的是,元奇目前这个规模还远远不够,还要不断的吸纳新的股东加入进来,没有一个好的名声,如何能吸引人加入?” 说到这里,他轻轻磕了下烟灰,一脸自信的笑道:“打欠条也是门学问,我这个元奇大掌柜打欠条分红自然与一般的白条不一样,否则也不用如此早赶回广州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四章 扩股分红 打欠条还能打出花来?孔建安登时觉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不过,易知足这番话说的也是实情,元奇这几年大手大脚的捐输,不说其他地方,就是广州也有不少议论,若非易知足现在的身份地位不同以往,赚钱的本事也确实了得,这个大掌柜怕是早就做不下去了。 略微迟疑,他还是忍不住道:“这欠条究竟如何打?” 易知足笑了笑,道:“扩股分红。” 扩股分红?孔建安一脸不解的看着他,这又是西洋的新词?扩大股本当做红利? “咱们手头如今没现银,不可能现银分红。”易知足缓声解释道:“为着元奇声誉着想,咱们也不能采取负债分红,那么,就唯有采取扩股分红方式,将股东手中的银股和身股按比例扩增。比如我名下是二十五股银股,扩增二倍,加起来就变成七十五股,虽说没得到现银,但股数扩大了三倍......这比现银分红更为实惠。” 更为实惠?孔建安疑惑的看着他,沉吟了片刻才道:“在下愚钝,这一扩股,所有股东手头的银股身股都扩增了三倍,这分红放比例似乎.....没有变化?” “你这是刻舟求剑。”易知足笑道:“元奇并非一成不变,而是在不断的扩张壮大,股本会不断的增加,比如说现在是一万股,以后是十万股。股本增加,利润也会随之增加,你想想看,那会是什么情形?再比较一下,是现银分红好?还是扩股分红好?” 这一下,孔建安算是明白了,扩股分红比现银分红强的不是一星半点,毕竟谁都清楚,元奇如今正在快速扩增壮大,十倍可能不大,但扩大几倍应该是没问题的,微微点了点头,他才道:“扩增股本,似乎不算是打欠条吧?” “没有现银分红,许诺以后账期增加红利,不是打欠条是什么?”易知足笑道:“不过,这次账期分红不止于此,我打算将元奇银股身股推向证券交易所进行公开交易,对元奇没有信心的,可以在交易所卖出手头的银股身股兑现。” 公开交易?孔建安脸上神情登时严肃起来,半默然晌才开口道:“银股公开交易影响不大,但顶身股是元奇的凝聚力所在,元奇所有职员的奋斗目标都是为了获得元奇顶身股,如果可以交易,必然影响甚至是严重打击职员的积极性,而且,没有顶身股的掌柜,似乎也有些不妥......。” 易知足颌首道:“言之有理,顶身股交易再好好榷商一下。” 见的易知足采纳,孔建安暗松了口气,接着道:“元奇如今拥有的顶身股数目不小,扩股的话....,会不会影响以后的银股与身股的比例......能不能身股采取现银分红的方式?” “不妥。”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顶身股的魅力就在于与银股享有同等的权利,不能区别对待,况且,这次扩股,无形中也降低了身股在总股本中所占的比例,无须担心。” 听的这话,孔建安隐隐发觉这次扩股分红和股权公开交易并不简单,他可是清楚的记得,易知足当年曾明确指出顶身股的三大弊端——身股只参与分红,不承担损失,容易造成造成权责失衡;银股数量不变,身股与日俱增,导致所有权和经营权矛盾,削弱所有权和经营权分离的优势;大比例无保留的分红,限制资本的积累和元奇的发展。 看来,大掌柜这次是借助账期分红,有针对的弱化顶身股制度的弊端!完善元奇的股权制度,想到这里,他心里暗自佩服。 两日后,西关,行商公所。 大议会厅里,十三行一众行商及其子弟济济一堂,相互交谈着,等着易知足的到来,自《江宁条约》签订后,厦门、宁波、上海三地开辟为大清对外通商口岸,广州一口通商彻底成为历史,垄断大清对外贸易的十三行也随之成为历史。 而以十三行小辈名义组建的元奇银行,如今却是如日中天,只怕当初谁也没有料想到会有这一天,也不会想到这一天来的如此之快。 不过,虽然失去了垄断对外贸易的身份和地位,沦落到与一众行外商自由竞争的天地,但一众行商凭借着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人脉和与外商打交道所积累的经验和口碑,日子倒也不难过。 诺大的议会厅里,难得聚集在一起的一众掌柜们追思忆往,满腹感慨,交换信息,打探行情,猜测元奇分红,谈兴正浓时,同顺行吴家老二吴云栋快步进来,道:“大掌柜来了。” 吴云栋这几年一直在元奇团练厮混,明显黑了些,却也壮实了不少,整个人气质变化不小,举止沉稳,眼神凌厉,声音洪亮,一句话就盖过了所有人声音。 议会厅略一安静,伍绍荣便率先站起身来,一众掌柜登时纷纷起身看向门口,虽说易知足是晚辈,但如今却贵为一等子爵、南洋提督,又是元奇大掌柜,他们哪里敢有丝毫怠慢。 易知足身着一袭灰色长衫,缓步走到门口,冲着众人拱手笑道:“有劳诸位叔伯兄弟久候。” 顺泰行的马佐良连忙拱手还礼,爽朗的笑道:“咱们也是刚来,平日里难得一聚,还的感谢大掌柜给予机会让咱们叙旧。” 一众掌柜都熟知他性情,也不大礼参见,纷纷拱手还礼,连声附和。 易知足满面含笑的伸手礼让道:“今日没有外人,诸位不必拘泥那些虚礼,请坐。” 众人都是半官半商的身份,都知道规矩,连忙齐声道:“大掌柜请。” 易知足也不矫情,径直走到主位上落座,待的众人坐下,他便开门见山的道:“此番召集诸位一聚,主要说一件事情,这次元奇分红,不分现银,而是扩股,所有股东手中银股身股,皆是一送二,也就是三倍,而且银股允许在广州证券交易所公开交易,定价,一两一股。” “一两一股?”卢继光失声道。 “咱们手中的银股是二千两白银一股,按照比例银股一股折算成二千股,身股一俸,也是如此多。”易知足含笑道:“分解成小股,是为了方便交易所进行交易。” 听的这话,众人才暗松了口气,不过,一个个随即又反应过来,这次分红,虽然是扩股分红,但按照这价格却等于是一股银股分红四千两白银,这手笔是不是太大了点?还有,交易所一两一股,能卖的出去吗?这卖不出去,可变不成现银。 扫了众人一眼,易知足微笑着道:“银股在交易所公开交易,这是极为难得的机会,我奉劝诸位一句,不仅不要卖掉手中的银股,若是手头有闲钱,能买多少买多少!” 这是什么意思?一两一股,能否卖的出去还难说,居然让他们大量买进?一众掌柜不由的面面相觑,纷纷交头接耳,轻声议论,半晌,安昌行的容坤宜才朗声道:“大掌柜,如今十三行已烟消云散,咱们商号现银周转尚嫌不足,哪有闲钱购买银股。” 易知足笑了笑,道:“我不过是善意提醒诸位一声,元奇银股既在交易所公开交易,诸位手头银股,皆可随心所欲,自由买卖。” 他这一说,众人反而有些拿捏不定,不知道是买好还是卖好,若是能够一两一股卖掉,众人手头银股价值就是十五万两白银,这可不是小数目。 易知足今日召集一众行商,为的就是稳定元奇股价,这次高调扩股分红,为的是稳定元奇人心,为的是让人眼热,以利于吸引更多的人入股元奇,便于元奇在两江扩张,若是股价一路下跌,惨不忍睹,就失去了意义,反而是弄巧成拙了。 略微犹豫,卢继光开口问道:“大掌柜,能否问一下,元奇这两个账期利润有多少?” 听的这话,议会厅登时安静下令,所有人都齐刷刷往向易知足,元奇这些年巨额捐输不少,额外开支同样不小,这次又大手笔扩股分红,所有人心里都疑惑,元奇究竟赚了多少银子? 缓缓扫了众人一眼,易知足才道:“诸位应该都知道,我就是个甩手掌柜,元奇具体盈利多少,我还真不清楚,不过,应该没什么现银,这一点,诸位心里都应该清楚。 虽然这两个账期,元奇没有积攒下多少现银,但元奇的利润绝对不低,银子哪里去了?用于再投资了!用于投资一系列的工厂,用于在两江的扩张,另外,还有元奇团练。 而接下来的账期,将是元奇收获的季节,东煌丝业、榨糖厂、造船厂、弹药局、钢铁厂、佛广铁路,昌化铁矿、元奇团练,都会逐步回本,并且为元奇创造巨大的利润。” 吴天垣扬起头,颇为意外的道:“元奇团练也能带来利润?” 易知足瞥了他一眼,哂笑道:“你们该不会都认为元奇团练是赔钱货吧?”顿了顿,他才沉声道:“我可以很负责的告诉你们,元奇团练不仅是元奇的根本,也是真正的一本万利的投资,将会为元奇带来你们意想不到的泼天一般的财富! 你们都应该知道,元奇团练擅自出兵安南,是为了强占鸿基煤矿,可是你们有谁知道鸿基煤矿的价值有多大?”说着,他缓缓的伸出两根指头,“不是二千万,不是二亿,是二十亿两白银!” 议会厅里安静的落针可闻,众人甚至能够清晰的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二十亿两白银!这绝对是一个他们不敢想象,令他们感到窒息的天文数字。 “不用怀疑这个数字,这还是保守的估价。”易知足缓声道:“这两年元奇已经探明,鸿基煤矿周边,有着长达三百里,厚达三十米的煤层,覆盖面积方圆两百平方公里,知不知道一平方公里是什么概念?一平方公里等于667亩地。你们想想十三万亩地的煤矿有多大?” 待的众人回过神来,易知足已经离开了议会厅,“老马,二十亿两白银,这.......不会是真的吧?” “不好说,不过,鸿基煤矿反正不会小,否则大掌柜也不会让元奇团练擅自强占鸿基,这风险可不小。” “鸿基煤矿再大,一年又能开采多少?顶破大天,一年也不过二三十万吨,能值多少银子?” “你糊涂了吧,铁路!昌化铁矿都修建铁路了,鸿基煤矿如此大的价值,能不修铁路?” “这煤又不能当饭吃,多了就不值钱了。” “这可不好说,这广州城里里外外烧煤的可是越来越多了,周边府县听说现在也开始烧煤了,听说那个蜂窝煤和藕煤炉子就是大掌柜鼓捣出来的。” “诸位,别只看到一个鸿基煤矿啊,大掌柜的意思诸位难道没听出来,这元奇团练以后是准备大肆掠夺周边的藩属国!” “朝廷会允许元奇团练如此肆无忌惮?” “元奇团练出兵安南也几个月了,可看见朝廷吭声?” “这银股可千万别卖了!” “这消息可别对外透露!” “说的是!” 伍绍荣没吭声,静静的听着众人议论,鸿基煤矿究竟有多大,他不清楚,但他相信,绝对不会小,这一点从元奇团练强占鸿基朝廷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就可以看的出来,他也清楚,易知足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透露如此重要的消息,就是为了防止元奇股价一上交易所就暴跌。 这消息可别对外透露?这简直就是笑话,这么多人,消息还能瞒得住?不消几天就会传扬开去,而这估计也正是易知足乐意看到的,不得不说这小子真是好手段,不仅卖了人情,也达到了目的。 卢继光缓步踱了过来,轻声道:“伍兄对此怎么看?” “看看再说。”伍绍荣说着转身出了议会厅,卢继光紧跟着出来,道:“看什么?” “看朝廷对安南的反应。”伍绍荣道:“安南毕竟是藩属国,朝廷不可能装聋作哑。”(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五章 安南情报 河南岛,伍家花园,延辉楼。 一身青衫的伍秉鉴把玩着手中小巧的紫砂壶,静静的听着伍绍荣叙述行商公所发生的那一幕,待其住口,他才悠然问道:“你如何看?” 伍绍荣看了一眼似乎有些漫不经心的老爷子,略微沉吟,才开口道:“元奇这几年虽说赚了不少银子,发展也迅猛,有着巨大的发展潜力,但身为大掌柜的易知足任性妄为,频频捐输巨额银两,不少东家对此颇有非议,此番扩股分红,银股上交易所公开交易,估摸着有不少东家会抛出银股以兑换现银。 易知足也正是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才借机抛出鸿基煤矿的估值,希图以此来阻止元奇银股价格暴跌......。” 缓缓抿了一口茶,伍秉鉴接着问道:“你对元奇银股可有兴趣?” 老爷子是什么意思?让伍家托底?伍绍荣迟疑了下,才道:“元奇锋芒毕露,风头太盛,且元奇团练规模不小,战力强横,始终是朝廷的心病......,孩儿一直觉的元奇是在弄险,随时都有被朝廷抄没的可能。 再则,朝廷根本就是个无底洞,即便将元奇整个儿填进去也不可能满足,况且,孩儿认为开办工厂、修建铁路,投资巨大,见效甚慢,说实话,对于元奇银股,孩儿兴趣不大。” 伍秉鉴放下手中的紫砂壶,往后靠在椅背上,拍了拍肩头,道:“捏捏。”伍绍荣连忙走到他身后,不轻不重的揉捏起来。 半晌,伍秉鉴才坐起身道:“行了。”随即指了指椅子道:“坐下罢。”待其落座,他才语重心长的道:“为父知道,你素来心高气傲,一直以来对易知足都是心有不屑,不错,易知足能有今天,咱们伍家帮衬了不少,但你想过没有,伍家能有今天,也是因为有潘家的帮衬,如今潘家子弟可有轻视咱们伍家?” 这话直指他心里,而且不可谓不重,伍绍荣连忙站起身,有些惶恐的道:“孩儿知错。” “元奇一直是在与虎谋皮,在刀尖上翻跟斗,能一步步走到今天,很不容易,也全是易知足的功劳。”伍秉鉴翻了他一眼,道:“别说是你,就是为父,也自忖及不上他万一,如此人物,岂是你能轻视的?” 这番话从伍秉鉴嘴里说出来,伍绍荣简直有些不敢相信,他可是再清楚不过,老爷子内心是极为自负的,平日里甚人夸赞人,更不会妄自菲薄,今天却如此评价易知足! “你说的不错,元奇从一统广州钱业那天起就一直在弄险,要说被朝廷抄没的风险,确实有,但那是从前,从元奇出兵安南那天起,朝廷就已经不敢再抄没元奇!”伍秉鉴沉声道:“没有十足的把握,易知足敢擅自出兵安南?你以为元奇出兵安南,是为了鸿基煤矿? 他这是在挑战朝廷的底线!试探朝廷的反应!鸿基煤矿只是一个台阶——让朝廷体面默许的台阶,不出意外,元奇还有后手,而且,元奇出兵安南,极有可能是为了大幅扩军,否则招募海军不会闹出那么大的声势。” 伍绍荣脑子里有些发蒙,失声道:“元奇想做什么?难道打算造反不成?” “元奇不可能造反!除非朝廷抄没元奇,逼的元奇走投无路,这种可能性不大。”伍秉鉴沉声道:“元奇看似庞大,但元奇的基础是地方的士绅商贾,正所谓有恒产者有恒心,士子、缙绅、商贾是不会愿意造反作乱的,一旦元奇有造反之心,元奇也就会在一夜之间崩塌。 易知足之所以要壮大元奇团练的实力,不仅是为了保护元奇,也是为了对外扩张,他建立元奇的初衷,便是要将元奇打造成象英吉利东印度公司一样庞大的公司。” 东印度公司垄断东西方商贸一二百年,担当了几年行商总商的伍绍荣自然清楚它有多庞大,在感慨易知足野心的同时,他心里也暗自松了口气,不造反就好,伍家家大业大,而且与元奇有割舍不断的关系,可不想被元奇裹挟。 冷静下来,他才试探着道:“父亲是打算积极抢购元奇银股?” “你应该知道东印度公司的组织结构和管理制度。”伍秉鉴缓声道:“元奇迟早要采取规范的管理制度,手头没有足够的银股可不成。不过,也别吃的太多,看准时机,购买一百万。” 伍绍荣有些意外的道:“不托底?” 伍秉鉴缓缓摇了摇头,道:“需要托底的时候,易知足会开口的。” 磊园,静心阁。 负责广州情报刺探收集的林大安脚步沉稳的走进房间,瞥了易知足一眼,微微躬身呈说一本折子,道:“爵爷,这是从安南收集的情报。” 易知足接过翻开,略微看了几眼,神情便认真起来,安南现在是阮朝,国王是三十六岁的阮宪祖阮福暶,前年才登基,年号绍治。 早在十七世纪初,法国的传教士和商人就已进入安南,如今安南阮朝的开国者阮福映一统安南,就曾得到法国的军事援助。 但在阮圣祖阮福晈在位期间(1820——1841)却开始排斥法国,1825年下达禁教令,1829年,法国领事欧仁归国,两国变相中止了邦交,如今安南境内看不到西洋人踪迹。 如此说来,法兰西退出安南已有十几年了?这倒是个难得的机会,易知足暗松了口气,元奇还准备与法兰西在军工方面合作,他可不希望因为安南的事情而与法兰西翻脸。 不过,得好好把握这个机会,毕竟法兰西在随后不久就会卷土重来,重新将安南变为法兰西的殖民地,最后还导致了一场清法战争,必须利用这段难得的真空期,一举将安南纳入版图,否则,变数就大了。 接着往下看,阮圣祖阮福晈博览群书,擅长汉文诗,精通儒学,崇尚孔孟之道,在位期间致力于推广儒学,文庙遍布越南各大城镇,每逢春天、秋天举行都会为孔子举行隆重的祭典。 并以属国国王的身份,奏请道光帝向安南颁发《康熙字典》,以便安南人可以学习汉语,并规定学校教学、政府文书、科举考试一律要采用汉字,不准使用或混用喃字。 且规定安南七八岁儿童就读蒙学时,塾师首先要教授忠、孝两经,以及朱熹的《小学集注》,先读四书,然后再读五经。且诏谕将四书五经和朱熹的《小学集注》等书大量印行,同时允许民间印刷销售,以至于这些书籍广泛流行于安南境内。 安南兵种分为步兵、水兵、象兵、骑兵、炮兵五种,但安南重文轻武,各地官员对于军事训练敷衍了事,军事器械陈旧落后、士兵训练不足,将领虚报名册,吃空饷情况严重,军队衰败更甚于八旗绿营。 看到这里,易知足心里暗喜,这位阮圣祖阮福晈大力推广汉语汉字,大清吞并安南,必然能收事半功倍之效。不过,这些并不是他最关心的情报,他需要的是能够让朝廷出兵征伐安南的情报。 瞥了林大安一眼,见他依然恭谨的站着,当即吩咐道:“坐,不用拘礼。”说完翻过一页。 第一页基本都是收集的能够堂而皇之征伐安南的罪证: 1826年,安南吞并万象(老挝)大片领土,设置七个府,1832年,安南改土归流,彻底灭亡占城,1834年出兵征伐攻占真腊。 1839阮福晈下诏,擅自将大清嘉庆赐予的正式国号“越南”改为“大南“。并制作了“大南天子之玺”。 看到这一条,易知足脸上终于露出来笑容,私改宗主国颁赐的国号,还敢用“大南天子之玺”!区区一个藩属国国王也敢妄称天子!这是僭越为皇帝,欲与大清皇帝平起平坐!有这一条,就足够了! 略微沉吟,他才道:“可能想法弄到以大南天子之玺发布的诏书、谕旨、谕令什么的?” “能!”林大安毫不迟疑的道:“如今的安南国王仍然沿用的是大南天子之玺,这事不难,另外,安南国的官方史书也改名为《大南实录》。” “自作孽,不可活!”易知足说着话头一转,“鸿基的兵马可有动静?” “正要向爵爷禀报。”林大安连忙站起身,道:“新安府被攻占,安南国王阮福暶大为震惊,调遣二十万大军兵分三路前往鸿基,意图收复新安府。” 二十万大军,易知足吞的一笑,“我说那阮福暶怎会如此沉得住气,原来是在调集兵马,这下省事了。” 听他语气丝毫也没将安南二十万大军放在眼里,林大安有些担忧的道:“爵爷,那可是二十万大军。” “兵败如山倒!”易知足语气轻松的道:“传令给冯仁轩,狠狠的打,争取毕其功于一役,至少也要打掉安南抵抗的信心。”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元奇扩股分红,银股上交易所公开交易,定价一两一股,元奇团练强占的鸿基煤矿价值惊人估价高达二十亿,一条接一条消息从西关传扬开来,越传越广,很快就传遍了广州城,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扩股分红,这在大小票号银号钱庄都是没有先例的,争议自然不小,但元奇银股上交易所公开交易,又为银股提供了兑现的交易平台,说是现银分红吧,他不分现银,说不是现银分红吧,他又能兑换现银,焦点就在于元奇银股在交易所能不能卖的出去?能卖多少银子一股? 就在满城热议之时,《西关日报》公开刊载了元奇分红的方案——扩股分红,所有银股身股皆按入股元奇的时间扩股,最高送两倍,最低送三成。允许交易所公开交易,定价一两一股,自由买卖,银股无限制,身股仅能出售三成。 报纸一出,全城轰动,若是在太平年月,这个分红算不的什么,但这几年却是一点不太平,从道光十九年广州禁烟开始,就几乎是一日一惊,元奇也频频出现挤兑,这三四年时间,江浙倒闭破产的钱庄银号足有上千家之多,元奇能够坚持不倒闭关门就已经不错了,还能如此扩股,实是出人意料。 不过,元奇银股究竟能卖多少银子,这才是关键!一时间众多猜测,都盼着一个月后的元奇银股上市之日。 敲定了扩股分红事宜,易知足也放松下来,难得的睡了一个大懒觉,一直到日上三竿,白雪推门进来才将他惊醒,见他睁开了眼睛,白雪笑吟吟的道:“出去喝早茶,爵爷可去?” 翻身坐起,易知足才道:“你们不会是一大群女人出去喝早茶罢?” “如今西关风气可是为之一变。”白雪抿嘴笑道:“女人出门喝早茶上酒楼,可不是什么稀罕事,不少茶楼酒楼都有专门为女宾开设的雅间,说起来,这还是得益于缫丝女工的影响。” 她这一说,易知足就明白过来,缫丝女工手头有钱了,休闲之时,三五成群的来西关或是广州游玩开眼界见世面,免不了要进茶楼酒楼,有道是钱是英雄胆,腰包有钱,女工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 起身穿衣,他随口问道:“巴巴的来叫我,该不会是只是为了喝早茶吧?” “爵爷不是吩咐妾身筹办女校吗?”白雪笑道:“今日喝早茶就是约了几个女先生,让爵爷帮着镇镇场面。”说着,她对外吩咐道:“快进来侍候爵爷梳洗。” 易知足有些不解的道:“为何不请她们来府里,却要去茶楼?” “约在茶楼见面也是考核。”白雪道:“虽说现在女子进茶楼不稀罕,但勇于抛头露面的女子毕竟不多,女校的先生是要抛头露面的......。” 去茶楼应试也算是考察?易知足笑了笑,道:“约见的人不多吧?我下午可是还要去长乐。” “不多,就四个。”白雪道:“耽搁不了爵爷的正事。” 易知足笑道:“你这也是正事,本爵应该大力支持。”(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六章 真能吹 西关,豆栏街,洪福记茶楼。 这是一家开张不足两年的茶楼,规模宏大,远胜西关老字号——天海阁茶楼,而且在西关独树一帜,在茶楼内首开女宾区和洋人区,有专门的女茶博士和会夷语的茶博士,生意很是兴隆。 二楼女宾区,说是女宾区,这里其实是不禁止男人进来的,不少男人带着家眷来吃早茶,女宾区没有大堂,都是一个个封闭的雅间,互不影响,连说话声都听不见,颇受女宾欢迎。 南边尽头临街靠窗一个雅间,金兰香身着一件颇为流行的低领蓝衣紫裙,一边品着茶一边轻声的与同桌的女伴伍慧玲交谈着,眼见的一壶茶将近去了一半,她忍不住道:“怎的还不见她俩来?” “怕是不会来了。”伍慧玲说着掏出怀表看了一眼,轻声道:“快九点了,这个时候她俩还没来,看来今天是来不了了。”说着,她不无惋惜的道:“嫁了人就是不自由,象易大掌柜那样开明的男人实是太少了。” 听她提起易知足,金兰香心里暗叹了一声,都已经一年多时间没见面了,去年过年两人都在广州,却是无缘得见,难不成真的有缘无分?这次听闻磊园创办女校招聘女先生她毫不迟疑的前来应试,无非就是希望能够有机会见面,总是找上门去,她也有些抹不下脸面。 见她愣愣出神,伍慧玲轻声试探道:“姐姐待字闺中,双亲就不催促吗?” 金兰香冷声道:“我只想追求一份自由......不自由,毋宁死。” “不自由,毋宁死!”这句警句与那首“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这两年可说是脍炙人口,流传甚广,伍慧玲自然知道,当下心里就是一紧,听的出来,对方语气甚是坚决,怕是早已尝试过以死相逼了。 洪福记茶楼外,易知足下的轿来,略微打量了一下,心里不由暗自感慨,豆栏街繁华无比,占用七八个门脸铺开茶楼,可要些气魄,料想不错的话,这家茶楼的东家应该是乘着爆发战事的时候盘下的这些铺子。 白雪下的轿来,便迎了上前,轻挽着他胳膊进了茶楼,在伙计的引领下上的二楼,随口问道:“秋海棠雅间来了几位女客?” “来了两位。” 走到门口,伙计上前不轻不重的敲了三下,门一开,易知足就觉的这女子有些眼熟,伍慧玲见到易知足也是大为意外,连忙福了一福,道:“见过易大掌柜。” 金兰香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瞬间就明亮起来,一颗心呯呯直跳有若鹿撞,拱了拱手,又发觉不对,连忙跟着福了一福,轻声道:“易兄怎的来了?” 看到金兰香,易知足瞬间就想起来了,另外一个是伍慧玲,伍长青的堂妹,曾经见过两次,见的金兰香手足无措的慌乱模样,他笑了笑,道:“原来是金小姐伍小姐,都是朋友,那就无须拘礼,都随意一些。” 落座后,点了茶水早点,待的伙计出了雅间,易知足才笑道:“女子学堂招聘女先生,我特意过来看看,不想居然是二位......。”说着,他眼光在两女身上转了一圈,犹豫着道:“你们还没......成亲?” 不怪他诧异,认识两女都已经四五年了,怎么说两女也应该有二十左右了,这个年龄还没成亲的女子可实在是凤毛麟角,况且两女都是大家闺秀,这事实在是不正常。 见他哪壶不开提哪壶,伍慧玲不由的白了他一眼,道:“易大掌柜不是也还没有.....成亲?” “好,不提,不提。”易知足连忙摆手笑道:“不过,我在上海遇上了一个熟人,许怡萱。” 金兰香一楞,连忙道:“萱姐姐不是远嫁洞庭冲喜,怎会出现在上海?” 易知足也不隐瞒,将许怡萱的情况说了一遍,听闻许怡萱如今已是自由身而且还在上海筹办《女报》和女子学堂,金兰香心里不由的又是欢喜又是羡慕。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白雪打开房门,一个伙计禀报道:“易大掌柜,外间有位叫燕扬天的先生说有急事要见您。” 燕扬天居然找到这里来了?易知足心知肯定是非同一般的急事,连忙起身拱手道:“诸位慢谈,我有事先走,有机会咱们再聊。”说着快步出了雅间。 金兰香、伍慧玲都没想到他如此快就离开,心里都说不出的怅然,白雪看了两人一眼,笑道:“还真是让人意外,原来两位妹妹都是爵爷的旧识......。” 易知足一出雅间,燕扬天便快步迎了上来,低声道:“安南有变。” “去船上细说。” 在码头上了船,进了船舱,燕扬天才禀报道:“冯仁轩急报,安南绍治王征调二十万大军水陆并进,分三路攻击鸿基。” 这个消息易知足已经从林大安哪里听说过,丝毫也不意外,他意外的是燕扬天风风火火的前来找他,这家伙难不成是坐不住了,想领兵去安南?略微沉吟,他才道:“冯仁轩求援了?” “没有。”燕扬天斟酌着道:“不过,学生窃以为这一战不可小觑,从这几个月获悉的情报来看,安南兵的战力恐怕比八旗绿营还要高一些,从武器来看,安南兵使用的大多是燧发枪,而且水师还有二十余艘蒸汽炮船,军事训练,安南军采用的是法兰西教导的西式训练.....。” 法式训练?易知足心里暗笑,这可是老黄历了,阮朝开国之时,确是法兰西帮忙提供火器和军官帮助训练了五万欧式陆军,不过,早就已经被阮朝放弃了,如今的安南兵虽然是用燧发枪,但装备的比例只有一半,属于半冷兵器半火器部队,与八旗绿营是半斤八两,否则也不会被真腊兵打败了。 不过,蒸汽炮船是怎么回事?根据林大安提供的情报,1829年,法国领事欧仁归国,法兰西与安南就变相中止了邦交,如今安南境内看不到西洋人踪迹。 难道说十几年前法兰西就为安南提供了二十艘蒸汽炮船?这应该不可能!半晌,他才道:“二十余艘蒸汽炮船,情报没错?” “应该不会错。”燕扬天缓声道:“根据情报,十年前,安南明命王就下令开设“水火记济车厂“,在法兰西人的协助下制造蒸汽机,这批蒸汽炮船是这两年才新制造出来分配到水师的。” 这还真是有些出乎易知足的意料,水火记济车厂,安南的近代化起步居然比大清还早,可惜他们没好好把握这个机会!略一沉吟,他便问道:“安南的蒸汽船都是明轮吧?就是船舷两侧安装水轮的那种。” “这一点,冯仁轩没有额外说明,应该与英吉利的蒸汽船是一样的。” 易知足微微颌首道:“明轮蒸汽船装载不了几门火炮,主要作用在于提供动力,无须担心,鸿基港地形易守难攻,而且咱们的战船和武器——米尼枪和火炮都占据绝对的优势,无须担心。” 见易知足似乎无意调派部队去安南,燕扬天索性主动请战,“校长,如能一战歼灭这二十万大军,安南可一战而定!机会难得,仅靠二旅,怕是难竞全功......。” 易知足沉声道:“眼下不急,先看看看战局如何变化,不过,一旅要做好准备,传令,从顺德团练抽调一个团进驻花地大营。” “学生遵命。”燕扬天心里暗喜,广州不可能没有团练驻扎,从顺德抽调兵力,就是为一旅远征安南做准备。 易知足掏出一支雪茄点燃,缓缓吸了一口,二十万大军,安南也真是敢吹!整个安南经制之师也不过十五六万,二十万大军,这怕是将挑夫都算在内了,不过,这事他也不点破,二十万就二十万,让安南帮着吹嘘一下元奇团练的战力也不是什么坏事。 黄昏时分,易知足才返回磊园,晚饭后,他独自到后园散步,今天去长乐和了洛溪的弹药局,主要是商议两个厂子分迁上海的事情,广州虽然不会落后,但上海的发展前景无疑会更好,机器制造厂、弹药厂、造船厂、炼钢厂都要相继分迁去上海,这不仅是为了培养如此方便,也是为了分担风险,当然,更是为了发展的需要。 机器制造厂仿制蒸汽机已经没有问题,难点在于没法大量生产,因为无法大量生产合格的钢材,象什么蓝月亮等几个部件需要硬度高强度大的耐磨损的钢材,指靠元奇自己的技术能力怕是没有三五年鼓捣不出来,这不仅需要技术创新和积累,也需要人。 人才光是引进也不行,还的培养自己的人才,虽然慢了点,但毕竟是属于自己的人才,没有自己的人才,这心里总是不踏实。 买!先从花旗国或者是英吉利、法兰西采买合格的钢材,蒸汽机的批量生产不能往后拖延了,想到这里,他不由的轻叹了口气,要买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当务之急还有个水泥,水泥也是必须要自己建厂的,买的话,豆腐盘成了肉价钱。 “爵爷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白雪快步追了上来,柔声问道。 易知足停住脚步看了她一眼,自嘲的道:“心太大了,所以不顺心的事情多。” 白雪破颜一笑,“爵爷既然明白,又何须自寻烦恼?” “有些事情,不是你明白就能放得下的。”易知足说着话头一转,招聘女先生的事情如何?” “还不错,其实仅是西关就有不少大户人家女子上过私塾,世道变换,家道破落的也不少。”白雪缓声道:“咱们招聘女先生的待遇不低,消息放出去,感兴趣的不少,不过,今天这两位却是有些奇怪,不仅年轻貌美而且家境不俗......。”说到这里,她抿嘴一笑,“以妾身看来,应该都是冲着爵爷来的吧?” 伍慧玲是不是冲着他来的,易知足不清楚,不过他敢肯定,金兰香必然是冲着他来的,他是真没想到金兰香居然还没出嫁,应该二十了吧?在后世这可是花一般的年纪,但在这个年代,却是属于剩女之列了。 许怡萱、金兰香两女的心思,他不是不清楚,但他不敢招惹,两女不是小户人家女子,招惹上了就要明媒正娶的,别看他现在是一等子爵、南洋提督,身份尊贵,但他自己清楚,他是在玩火,在刀尖上跳舞,不定哪天就会被朝廷逼迫成为反贼,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再则,说实话,对于两女,他确是有好感,但没到心动的地步,没到冲动的地步,他身边毕竟从来就没缺过女人。 见他不吭声,白雪轻声道:“能巴巴的等到这年纪不出嫁,不知道顶了多大的压力,爵爷若是.......。” 易知足接过话头道:“若是不喜欢,就干脆直接的挑明,让她们死心是不?” 楞了下,白雪才强自笑道:“爵爷什么都明白,看来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只不过我这本经特别的厚。”易知足自嘲的笑道:“顺其自然吧,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强,有些事情,不能快刀斩乱麻,想通了就好了。” 话才落音,春梅一溜小跑追了上来,道:“爵爷,苏掌柜来了,在东院候着。” 苏梦蝶?易知足一笑,回来有些日子了,没顾得上去看她,居然自个上门来了,当即快步赶了过去,进的房间,迎面就见苏梦蝶似笑非笑的望着他一双美眸亮晶晶的,他不由的一笑,“这些日子忙着账期分红的事,一直没抽得开身.....。” 苏梦蝶妩媚的白了他一眼,“那奴家手中的银股,倒是卖还是不卖?” 挥手屛退丫鬟,易知足缓缓在她对面坐下,道:“那的看你手中的银股是谁的了?” “是黄公子的当如何?” “那就留着。” “若是奴家的呢?” 易知足笑道:“自然卖了,卖与本爵爷。”(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七章 筹银备战 京师,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 看着桌子上一字排开的三个从广州快马送来的密折匣子,道光不假思索的先打开了两广总督琦善的匣子,取出密折略微扫了几眼,他嘴角微微一勾翘,扩股分红?果然是不出意料,元奇并无现银分红,不过易知足这小子的花样还真是不少。 不过,这小子将鸿基煤矿的估值居然透露了出去,为什么?是为了稳定元奇银股在交易所的股价?还是为了阻止朝廷出兵征伐安南?这事传扬开来,朝廷若是出兵安南,就有争利之嫌! 心里琢磨着,他又打开了粤海关监督豫堃的密折,豫堃在密折里先是禀报广州安南煤的价格,蜂窝煤四文一斤,广州现有大小煤船三百余艘,年输入安南煤约在三十万吨上下,因安南煤质优,极受欢迎,供不应求。 看到这里,道光略微有些意外,京师煤价才三文一斤,广州蜂窝煤居然四文一斤?一吨煤二千斤,八千文,足足五两白银,难怪元奇要强占鸿基煤矿? 三十万吨仍然供不应求,可见广州的煤炭消耗量不小,可能还高于京师一年四十万吨的消耗量,这可就有些惊人了,毕竟京师冬季漫长,取暖用煤消耗量大,而广州基本不存在取暖用煤,看来,不是周边府县的消耗量大,就是广州蒸汽机对煤的消耗大。 对于煤炭,道光是极为了解也是极为熟悉的,京师人口一百多万,厨房、取暖、冬季温室皆仰仗煤炭,铸造、冶炼等手工业等也完全依赖煤炭,对于京师来说,煤炭之重要性已不亚于粮食。 都说西山煤为京师之至宝,取之不竭,最为便利,可道光心里清楚,什么取之不竭,纯粹鬼话,从乾隆二十六年开始,朝廷在北京周边就先后开展了四次大规模的煤矿勘察,以开辟和扩大煤炭资源,并大力整顿加强煤矿的开采,以平抑煤价。 接着往下看,豫堃在禀报了元奇扩股分红、鸿基煤矿估值之后,又禀报了一条令他震惊的消息,安南发兵二十万,三路围剿鸿基港的元奇团练! 看到这条消息,道光心里一沉,连忙打开易知足的密折匣子,易知足的折子证实了安南出兵二十万攻打鸿基的消息,另外,还罗列出了安南这些年来的一系列罪状,当然,最让道光难以接受的就是擅自将正式国号“越南”改为“大南“,并僭越用“大南天子之玺”。 拿着折子凝神半晌,道光才对外吩咐道:“宣在值的军机大臣觐见。” 很快,穆章阿、潘世恩、王鼎、祁寯藻四人便赶了过来,待的四人见礼之后,道光缓声将安南情况说了一遍。 道光话一落音,穆章阿脑子就迅速的盘算开了,安南是藩属国,却擅改宗主国颁赐之国号,僭越制作天子宝玺,自称天子,这是要与大清这个宗主国的天子平起平坐,这是挑衅大清天子的威信和地位,是根本无法容忍之事。 易知足在元奇团练遭遇安南二十万大军攻击的时候奏报这事,意图何为?指望朝廷出兵征伐安南?这可能吗?朝廷这个时候哪里还有银子远征安南?名分!元奇团练需要的是堂而皇之征伐安南的名分!有了名分,元奇团练才能堂而皇之的扩大安南战事,不对,是借安南战事扩军! 想到这里,他心里一沉,这易知足倒真是好算计!道光巴巴的将他们几个军机大臣召来,明显是动了怒,起了征伐安南之心,而且他很清楚,道光本就有意吞并安南,以博取开疆拓土之威名,易知足这根本就是投其所好。 他这里正自琢磨,王鼎已是开口道:“皇上,越南不过蕞尔小国,竟敢擅改国号,僭用天子之玺,实是目无宗主,狂悖自大,若不严惩,天朝威仪将荡然无存,微臣恳祈皇上严旨斥责,发兵征讨,一举将越南纳入大清版图,以儆效尤!” 穆章阿没急着争辩,缓声道:“皇上,越南二十万大军围攻鸿基,元奇是何反应?” 这一点,道光也留意到了,当即开口道:“广州元奇团练并无动静,上海亦未见奏报。” 这说明什么?易知足不可能指望等着朝廷发兵去解鸿基之围,元奇团练没有动静,这说明易知足坚信鸿基的元奇团练足以抗衡安南二十万大军!道光也正是想清楚了这点,才动了征伐安南的念头。 在场几人都是人尖,转念都反应过来,潘世恩不再迟疑,朗声道:“皇上,越南身为我大清藩属国,却目无宗主,穷兵黩武,擅自出兵攻打甚至灭国其他藩属国,更擅改国号,僭用天子之玺,野心昭然,若不严惩,何以震慑大清周边众多藩属之国?微臣恳请皇上昭告天下,兴师问罪!” 祁寯藻也附和着道:“是可忍孰不可忍,越南反复无常,野心勃勃,昭然若揭,若不征缴,恐为祸西南,恳祈皇上举兵讨伐,以彰显我天朝声威。” 见的他们三人都主张举兵讨伐,穆章阿心里暗暗叫苦,这一来,可不正中易知足的下怀?元奇团练如今就是想搅浑水,然后浑水摸鱼,以图乘机扩大实力,可这话又不能明说,指易知足密奏乃一面之词也不妥,元奇团练如今就在安南,况且如此大事,易知足也不敢欺君罔上,说到底,还是道光动心了! 轻轻磕了个头,他才斟酌着道:“皇上,大战方歇,国库空虚,当务之急,是与民修养,越南之患,不急于一时,待海军成军,从容讨伐亦不为晚。” “与英吉利一战,有损朝廷声威,征讨越南,有利于挽回朝廷声誉。”王鼎当即沉声驳斥道:“国库空虚不假,但征伐越南,无须耗费多少白银,有元奇团练为先锋,着广西云南两省出兵配合,两相夹击即可大获全胜。” “说的轻巧。”穆章阿沉声道:“秦汉以来,历朝历代,征伐越南,数不胜数,反反复复数千年,越南如今还只是藩属国,一旦出兵无法速胜,陷入僵局,岂非进退两难?” 道光淡淡的瞥了他一眼,等?他可等不起,自个事情自个清楚,他的身体状况这两年每况愈下,他还等的起几年?元奇团练这次擅自出兵强占鸿基,遭遇安南二十万大军攻击,可以说是难得的机会。 有元奇团练在鸿基拖住安南主力,云南、广西、广东三省出兵,必然能打安南一个出其不意,至于军饷,这可是为元奇撑腰,自然得让元奇掏腰包,退一万步说,战局不利,撤军就是,安南还敢反攻不成? 至于元奇团练借安南之战扩军,他也考虑过,借这机会,一举将元奇团练纳入朝廷经制之师,由得他扩军,若是朝廷难以掌控,将易知足召来京师就是,没了易知足,元奇团练还能翻的出他的掌心? 略微沉吟,道光便开口道:“你们三个上折子。” 上折子自然是明折拜发,公开此事,潘世恩、王鼎、祁寯藻连忙叩首道:“微臣等尊旨。” 广州,随着元奇银股上交易所公开交易的日子一天天临近,不少分散在各个府县的元奇股东纷纷赶来广州,这些股东的到来,引爆了广州对元奇扩股分红的热议,广州城内内外外各大小茶楼酒楼、会馆商号,甚至连各个书院都在热烈的讨论着元奇分红。 易知足这些天却是感觉压力倍增,不仅是来自元奇银股上市面临巨大抛售的压力,也有来自安南鸿基的压力,转眼快一个月时间了,鸿基依然还没有重大捷报传来。 安南号称二十万大军,实际却只有十万,其中有编制的安南正规军只有五万,纠集的地方乌合之众有五万,面对气势汹汹分三路水陆夹击的敌人,冯仁轩采取的是舰队游于外,陆军坚守鸿基的方案,大大小小已经接战五六战,虽然杀敌过万战果辉煌,但安南军却是围而不退。 鸽信传递信息有限,不可能详细叙述战情,为了节约信鸽,冯仁轩有重大战情时才会传递鸽信,距离遥远,易知足也不敢遥控指挥,稍觉安心的是,鸿基的元奇团练伤亡不大,弹药食物充足,冯仁轩不仅没有恳请支援,而且信心十足,说这一战对二旅的磨砺相当大,各方面都有长足的进步和提高。 虽然忧心不已,易知足却选择相信和尊重冯仁轩,没有增派援兵,他清楚,以二旅拥有的优势火器和充足的弹药,凭借鸿基的有利地势以及挖修的战壕,要守住鸿基,不是什么难事,冯仁轩现在需要的是寻找适合的战机。 “禀爵爷。”李旺进来禀报道:“兴泰行,严世诚在外求见。” 严世诚是严家老大,是严世宽和严可欣的大哥,他来做什么?易知足搁下手中的笔迟疑了下,才道:“请他进来。”因为严可欣的关系,也因为严家的生意,他是真有些不愿意见严家人,当然,严世宽除外。 严世诚三十多岁,浑身上下收拾的干净利落,一进门他便满面含笑的拱手道:“见过爵爷。” “大兄还是唤在下知足的好。”易知足微笑着道:“咱们是一家人,这么叫可就生分了。” 小妾的地位极低,小妾家的亲属根本上不了台面,也不能列入丈夫家的姻亲之内,所以一般大户人家根本不会让自家女儿做人小妾,听的易知足话语亲切自然,严世诚心里暗松了口气,当即笑道:“知足兄事情多,在下也不兜圈子,今日是家父令在下前来,询问一声,元奇银股上市,可要积极购买?” 听的这话,易知足心里微微有些感动,严启昌这也算是不忘本,看样子是听闻到风声了,否则也不会如此问,略微沉吟,他才道:“令尊是看好元奇银股?” 严世诚笑了笑,道:“在下直言,还望知足兄别介怀,知足兄于严家有大恩,但有所需,严家愿倾尽所有相助。” 听的出这不是客套话,易知足也不客气,点了点头,道:“不影响周转的情况下,能拿出多少现银?” 严世诚缓缓伸出三根手指,轻声道:“三百万是极限。” 三百万!易知足不由的暗暗心惊,这才几年光景,严家居然能够拿出三百万现银来,看来严家这些年鸦.片生意做的是风生水起,鸦.片果然是暴利!他这几日在筹银子,自然不客气,颌首道:“既然令尊不看好元奇银股,就将这笔银子借与我。” 听的这话,严世诚一笑,掏出几张元奇即兑庄票放在茶几上。 送走严世诚,易知足在房间里来会踱了几圈,才对外吩咐道:“备轿。” 乘轿来到元奇总号,易知足直接进了榕园,他离开后,这里就成了孔建安的办公之地,见他进来,孔建安起身迎了上来,见礼后便径直道:“这几日汇聚而来广州的股东着实不少......。” “不必担心。”易知足摆了摆手,一提长袍坐下,道:“扩股分红,银股上市,大家心里都没底,而且也关心,想看看银股上市的情况,未必都是诚心来抛售的,元奇这几年发展之快,有目共睹,咱们得对咱们的股东有信心。”说着,他问道:“我的银子准备好没?” “连现银带银票,总计一千二百万两。”孔建安说着有些担心的道:“要不,还是以元奇总号的名义来运作吧,毕竟也是为了元奇,没理由让大掌柜独自承担这风险......。” “不行,如此大额的银两周转瞒不住人,这事传出去,会砸元奇的招牌。”易知足说着一笑,“别担心,我什么时候失手过?” 一千二百万,这是易知足这一个月筹集的,他不仅将天宝表厂、名下的船队战舰,磊园等产业尽数抵押借贷,还通过关系将东煌的公款挪借了过来,再加上严家这三百万,足足有一千五百万,差不多也将就够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八章 太狠了 这可是一千二百万两白银!孔建安眼皮子一阵乱跳,暗自为易知足捏一把汗,他清楚对方筹措这笔银子是为了护盘,为了稳住元奇银股的价位,毕竟扩股分红,银股上市都是对方一手筹划拍板,若是估价暴跌,易知足必为千夫所指,威信一落千丈。 虽说他见识过易知足在广州茶市和顺德丝市上的手段,但元奇银股的规模根本不是茶市和丝市能够相提并论的,一千二百万看似不少,但要想力挽狂澜,却是远远不够的,若是易知足这一把栽进去,那可是名利双丢。 略微犹豫,孔建安才缓声道:“大掌柜,元奇不仅银股数目大,俸股(顶身股)数目也大,经过扩股,如今元奇银股俸股按照小股计算,总额高达一亿三千万股,据这几日的摸底,不少股东都有兑现的打算.....。” 对于元奇银股俸股总额,早有初步估计,一亿三千万股与预估的差距不大,易知足并不意外,令他意外的是摸底,为什么大多数股东都有兑现的打算?他当即追问道:“什么原因?” 孔建安苦笑着道:“经过扩股,银股俸股基数太大,元奇一年能赚多少?以后一个账期分红,怕是也不过二三成,一个个都存了见好就收的念头。” 见好就收?易知足一阵无语,元奇都还没起步,根本就没开始真正的赚钱,一个个居然就存了见好就收的心思,这能让他说什么?不过,经过扩股,元奇银股俸股基数大也确实是不争的事实,但元奇的盈利能力显然是被大大低估了。 见他沉吟不语,孔建安趁热打铁,试探着道:“元奇顶身股数目太大,此番扩股又是一视同仁,股东对此颇有微词,以后对于顶身股的发放,是不是审核严一点?” 易知足点燃一支雪茄,缓缓一团烟雾,元奇顶身股发放,主要是两大群体,一是元奇银行掌柜伙计,一是元奇团练,大头还是元奇团练,如今的元奇团练没有信仰,顶身股是所有官兵为之追求和奋斗的目标,也是元奇团练的凝聚力所在,如今元奇团练正在扩军,这个时候岂能收严审核? 略微沉吟,他才缓缓开口道:“我说过,顶身股制度是一种激励机制,能够极大的调动职员的积极性,充分调动职员的内在动力,发挥职员的主观能动性,也能让职员对元奇产生归属感,但这一点并不是最重要的......。”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顶身股制度最大的作用,是让所有元奇的职员看到希望——富裕和美好生活的希望,是让元奇每一个职员都有机会——通过自身的努力改变命运,改变自己的身份和地位。是让每一个元奇人能够凭借自己的才能获取相应的财富和地位。 顶身股制度的存在,不仅能够促进元奇自身源源不断的培养人才,也能为元奇吸引来无数才华横溢,能力出众的英才。 还有,顶身股的存在,能够让一大批元奇人分享元奇快速发展壮大的硕果,能快速富裕起来,这批人,不仅会是元奇的中坚,也将是社会的中坚......财富在集中在少数人手中,不仅不公平,也不稳定,不利于元奇的长期发展。 不论是现在还是以后,对元奇最坚定的支持者不会是最富有的一小撮股东,而是跟随元奇富裕起来的那一大批中产阶层! 元奇如今才处于起步阶段,顶身股的发放不仅不能严控,而且范围还应该扩大,元奇名下工厂的中高层管理者和有贡献的技术工匠,他们的顶身股发放审核也应该稍稍放松,他们才是元奇主要利润的创造者。” 孔建安没想到一句话居然会引来对方一篇长篇大论,更没想到对方考虑的如此长远和全面,仔细咂摸一下,对方说的确实是不无道理,元奇最坚定的支持者不会是大股东,而是获得元奇顶身股的那批人。 西关,同安街,证券交易所。 一大早,交易所大门外便挤满了或是一身长衫或是一身长袍马褂的士子缙绅商贾,一众人或是三五成群的低声交谈或是面无表情冷眼旁观,都在等待交易所开门。 四十出头的霍启正一身长衫,手里摇着一把真墨洒金檀木折扇,缓步而来,到的街口,一眼扫见大街被挤的水泄不通,迟疑的停住了脚步,他就是广州城的,原本跟人合伙开了一家钱庄,被元奇吞并后,手头有两份银股,他算是最早入股元奇的一批,这次扩股,手头银股直接增加了两倍,如今是六份银股——换算成小股,就是一万二千股。 作为土生土长的广州人,他是亲眼见证了元奇的快速崛起和迅速扩张,河南、洛溪、花地那一带这几年可说是一年一个变化,可不都是因为元奇的原因,对于元奇的前景,他还是蛮看好的,今天来,纯粹是关心,关心元奇银股上市会是什么情况,毕竟这银股与他息息相关。 这几年不太平,自林则徐来广州禁烟开始,便是一日数惊,生意很不好做,尤其是钱庄生意,当年元奇银行频频出现挤兑的时候,他可是担心的整夜整夜的失眠,没想到元奇最终居然扛了过来。 后来听闻江浙一带有不少钱庄银号因为战争而倒闭破产,他心里还为之庆幸不已,幸亏的是元奇一统了广东钱业,否则,广州也不知道有多少钱庄倒闭破产,他合伙的钱庄绝对无法幸免,这世道,还真是祸福难料。 “也不知道这大掌柜究竟是怎么想的,扩股分红也就罢了,无端端的还弄上交易所公开交易,这不是没事找事嘛。” “可不是,这银股私下里也不是没人交易,干嘛非的弄到交易所交易。” “我看,不是为了银股交易方便,是为了俸股交易方便,我可是打听过了,就算是山西票号,也没有俸股可以交易这一说.....。” “这倒未必,元奇俸股虽然数目大,但俸股交易有规定,只允许交易三成,这应该是对没有现银分红的一种补偿,至于这交易所公开交易,肯定还另有原委。” 听的议论,霍启正心里暗笑,这些日子广州城对这个话题可是百谈不厌,各种猜测说法层出不穷,他认为,最大的可能,就是大掌柜易知足要仿效西洋,将西关这家证券交易所变成股票交易所,元奇就是第一家上市的公司。 不过,这个说法也是引起不小的争论,毕竟元奇没有对外发行股票,而只是让元奇的银股和俸股在交易所自由交易,与西洋的不一样,毕竟西洋是公司利用股票交易所发行股票,这其实就是募集资金。 至于那位学贯中西,熟知西洋的易大掌柜究竟是怎么想的,却是没人清楚,他这段时间也特别留意《西关日报》,但这段时间《西关日报》上面也没有任何有关涉及这方面的文章,着实让人有些摸不着头绪。 “诸位,你们说这银股一上市,究竟是会涨?还是会跌?” “涨?别做梦了,银股俸股一下子扩张二三倍,怎么可能涨?” “我看也悬,这么多人一大早就来了,怎么看也不象是来买的,大多数都应该是来卖的。” “哎——,也不知道易大掌柜是怎么想的,银股一下子扩了二三倍,以后账期分红岂不是都摊薄了,与其如此,还不如兑现,投入其他生意。” “抱这想法的怕是不少,我看怕是难的有兑现的机会,谁肯买啊?” 听的这话,霍启正心里一动,元奇银股上市,只有卖的,没有买的,会是什么情况?股价下跌!甚至可能是暴跌!他猛然想到了元奇当年起家的手段,当年元奇就是操纵广州茶市一举将西关和广州的钱庄打的溃不成军,这才顺利的一统广州钱业,随后又操纵顺德的丝市,一举奠定一统全省钱业的地位。 想到这里,他心里一阵烘热,元奇这是想低价收收购元奇的银股! 天!这也太狠了!霍启正心头一阵急跳,顺着这条思路想下去,却是越想越有道理,元奇为什么要扩股分红?不仅是为了稀释银股,也是为了让股东抛售银股,不扩股只怕是没几个人会抛售手中的银股。 交易所公开上市交易,则是为了购买的方便和利于打压元奇股价,如此多股东汇聚广州,抛售银股,股价岂能不低? 机会!这是难得的机会!霍启正随即就意识到,发财的机会来了,扫了一眼密密麻麻的人群,他脸上不由的流露出一抹怜悯的表情,随即抽身快步离开。 正八点,交易所大门轰然洞开,随着人群的涌入,元奇银股正式上市。 一开盘,由于大量的股东急于兑现,元奇银股从一两一股直现下跌,开始还是一厘一厘的跌,随之一分一分跌,不到中午,元奇银股就已跌到八钱一股,到了这个价位,总算是稳住了,没人再继续填报低价,大家都开始理智的观望。 消息很快传开,不只是西关,整个广州都传的沸沸扬扬,也吸引了更多的人前来交易所,整个交易所大厅和院子里都人满为患,就连大门外的街道上都挤满了人群,所有人脸上都明明白白的写着焦急。 元奇银股价格直接关系着他们的手中的银股价值,关系到他们的身家和财富,一个上午就缩水了二成,哪有不急之理? 交易所后院一个独院里,易知足喝着茶看着报,一副悠闲的模样,孔建安却是一脸担心,半晌,他才忍不住道:“股价一上午就跌了二成,要不要调些团练前来西关,以免闹出什么事端来。” 易知足抬头看了他一眼,道:“都是元奇个的股东,你怕什么?还怕他们砸了元奇的分号?” “总号。”孔建安苦着脸道:“怕他们去总号讨要说法。” 这倒是还真有可能,易知足点了点头,对外吩咐道:“李旺,去河南调一个连在十三行商馆区的英国广场待命。” 待的李旺应声离开,孔建安不无担心的道:“大掌柜,下午会不会接着跌?” “肯定会。”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目前的情况是,只有卖方,没有买方,如果股东们不理智不冷静,肯定还会继续下跌,这次扩股,基本都是二三倍,别说八钱,七钱、六钱,估计都会有人急于兑现。 这些股东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情形,眼睁睁看着手中的财富逐步的蒸发,这是一种十分难以忍受的煎熬,估计很多人会沉不住气,现在外面挤满了人,整个交易所都弥漫着一股恐慌的情绪,而这种情绪是会渲染的。” 孔建安点了点头,如此暴跌连他都有些沉不住气,别说外面那些股东了,他忍不住问道:“大掌柜准备在什么价位托底?” 易知足缓缓点了支雪茄,抽了几口,才反问道:“你认为什么价位,才会有买家进场?” 略微思忖,孔建安才道:“元奇这些年的发展有目共睹,对于元奇的前景,大多人都应该是看好的,不过,这次普遍扩股二三倍,以至于元奇银股基数太大,摊薄了红利。 买家进场,必然是在认为有利可图的情况下才会进场购买,综合考虑,价位应该在四钱左右,或许更低。” 易知足听的一笑,“我可没打算让人捡便宜。” 让谁捡便宜?孔建安一楞,还没反应过来,易知足已是接着道:“但愿今天别跌破六钱。” 话才落音,交易所金掌柜一溜小跑到门口,禀报道:“大掌柜,已经跌到七钱了!” 这么快就跌到七钱了?易知足略微沉吟,站起身道:“我得出面说说。” 见这情形,孔建安一惊,连忙劝阻道:“大掌柜,外面现在群情激愤,您可不适宜露面!” “我去交易大厅,不碍事。”易知足说着快步走出了房间。 孔建安急的一跺脚,连忙追了出去拉住金掌柜道:“赶紧的,召集点人手,大掌柜要有什么闪失,你这掌柜就当到头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九章 一石数鸟 宽阔的交易大厅里挤满了人,门外还拥堵着无数挤不进来的人,看着听着不断创下新低的标价牌,议论声抱怨声叱骂声连成一片,交易厅内外都充斥着一片焦躁和恐慌的气氛。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到交易厅大门内的霍启正却是压抑不住心里的狂喜,这才大半天时间,元奇银股居然就已经跌到了七钱一股,这让他既是紧张又是兴奋,看这势头,怕是今天就会跌到六钱,甚至是五钱一股。 就在交易厅一片乱糟糟的时候,交易的柜台上却猛然传出“啪”的一声巨响,随即就有人高声喝道:“一等子爵,南洋提督,易大人到!肃静!” 这一声高喝自然是出自孔建安,他担心易知足镇不住场面,出现意外,先将易知足的官身亮了出来,这一声高喝果然有效,整个交易厅里迅速的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齐刷刷的望向交易柜台,门外众人也都迅速的安静了下来。 易知足身着一袭长衫,缓步走到柜台前,随即拉了一把椅子过来站上去,扫了众人一眼,他才朗声道:“诸位都是元奇股东,所以这里没什么一等子爵,南洋提督,有的只是元奇大掌柜。” 大厅里众人谁也没有料想到易知足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交易大厅,一个个也都预感到事情可能会有变化,登时都一脸热切的盯着他,倒也没有人造次,毕竟对方的身份可不是唬人的,那是实实在在的一等子爵、南洋提督,等闲难得一见的正经八百的一品大员。 易知足刷的一下打开折扇,缓缓的摇着,不紧不慢的问道:“挤的象这样子,你们热吗?” 天气本来就热,数百人挤在交易大厅里,哪能不热?一个个都满脸是汗,前襟后背都已汗湿了一片,听的这一问,都忍不住抹了一把汗。 “今天是元奇银股上市的第一天,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的人急于抛售手中的元奇银股俸股。”易知足早就习惯了对元奇团练官兵训话,面对这场合一点也不怯场,说话中气十足,声音在交易大厅里回荡,大厅里人人都听的清楚。 “短短不过大半天,元奇股价就从一两跌到了七钱。你们可真是让我这个大掌柜大开眼界!”顿了顿,易知足提高声音道:“我不知道诸位为什么要急于低价抛售手中的元奇银股,不过,我想提醒诸位一声,今天在这里的都是元奇股东,换句话说,诸位都是来卖银股的,而不是来买银股的,你们只看到卖盘价格,没见到买盘价格,是不是? 买卖,买卖,有买有卖才能形成市场,元奇银股上市公开挂牌自由交易,这是为了促进大清金融投资交易市场的形成,这个市场需要有个适应的过程和时间! 不过,诸位今天一口气就将元奇银股的股价创下跌幅三成的壮举,会极大的缩短这个市场的形成过程和时间!在这里,我的感谢诸位! 诸位虽说功劳不小,但身为元奇大掌柜,我得善意的提醒诸位一声,不要被恐慌情绪影响和左右你们的判断能力!” 说完,易知足转身下了椅子,快步走了出去,进的院子,他才返身看了孔建安、金掌柜一眼,吩咐道:“吃,七钱的价位,吃进五十万!我来开这个头。” 随着易知足的离开,交易大厅里随即“轰”的一声议论开来,易知足这番话不痛不痒,但目的无外乎是阻止大家继续低价抛售,而且这话里透露了一个重要信息,元奇银股上交易所公开交易是为了促进金融投资交易市场的形成。 “原本一直琢磨不明白,易大掌柜为何多此一举,让元奇银股上交易所公开挂牌交易,如今总算是明白过来,这是要将这西关证券交易所办成咱大清第一个金融投资交易市场!” “若非易大掌柜亲口说出,还真是没人能猜到。” “何为金融投资交易市场?” “你不看《西关日报》的?股票交易所就是金融投资交易市场。” “看来,易大掌柜这是准备利用西关证券交易所发行股票。” “这跟咱们卖元奇银股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易大掌柜无非是想利用元奇银股交易来吸引人气。” “怎么没关系?没听易大掌柜说,这市场现在还没形成,咱们没必要傻乎乎的低价贱卖手中的银股,卖也没人买。” 听着众人的议论,霍启正心里是又惊又疑,原本他认为易知足让元奇银股公开上市交易,是为了购买的方便和利于打压元奇股价,不想易知足居然是这个意图!看来自个的猜测有误,易知足并非是为了借这机会低价收收购元奇的银股,否则也不会出面阻止股价暴跌了,那自个还要不要购买? 就在他心里犹豫不定的时候,突然有人喊:“成交了!成交了!快看,七钱一股有人买了!” “天!三十多万股,全部成交了!”看着卖价七钱一股价位上累积的三十多万数字变成了零,整个交易大厅里一片惊呼。 第一笔姗姗来迟又是突如其来的大额交易让整个交易大厅都振奋起来,即便是七钱一股,也令众人大为振奋,一股银股是二千小股,这个价位对于扩股三倍的股东来说,也就意味着一股银股这次的账期分红获得二千八百两银子的红利,对于扩股两倍的来说,也有一千四百两的红利。 要知道这几年钱庄的生意可不止是不好做那么简单,江浙可是有无数的钱庄倒闭破产,而元奇不仅是快速扩张,给朝廷大额捐输,还能给股东回馈如此丰厚的红利,这就极为难得了! 一时间,交易大厅乱作一团,有人忙着去下单,有人忙着去撤单,议论也是一面倒,变成对易知足这位大掌柜的称颂,在没有现银分红的情况下,能采取这法子让股东获得实质性的红利,确实是难得! 不过,很快众人就发觉不对,因为七钱一股的价位上又很快积累到了一个惊人的数字,三百六十多万!而且还在不断的往上累加。一瞬间,所有人都反应过来,先前的那一笔交易,极有可能是易大掌柜出手购买以调节气氛的。 交易厅后院,听闻金掌柜禀报,易知足揶揄道:“看来是低估了他们抛售的热情。”略微一顿,他吩咐道:“六钱的价位,挂四十万买进。” 待的金掌柜离开,易知足看了向孔建安,道:“总号应该筹备了一笔资金罢?” 孔建安点了点头,道:“在大掌柜筹措资金的时候,总号也开始调集资金以备不时之需,不过,数量不大,只七百万。” “我考虑了下。”易知足沉吟着道:“总号买进银股,也不是不可以,可以作为公积金,不过,占用如此多资金,会否影响周转?” “影响周转这是肯定的.......。”孔建安谨慎的道:“要么买二百万?” “看情况吧。”易知足闷声道:“看后继情况发展。” 听他如此说,孔建安便知他心里其实没把握,动用元奇公款托底元奇股价,如果盈利了,自然没人敢说闲话,可如果是亏了或者是造成资金占用积压,那绝对会招来不少的非议,如果易知足有把握盈利,他绝对会毫不犹豫的让元奇总号资金介入。 想到这里,他不担心的道:“大掌柜,银股资金规模太大,就您一人之力,怕是兜不住。” 易知足听的一笑,“凭我一人之财力,自然没法托底,但是别忘了,我身后可是整个元奇,名下有着十多万职员。” 孔建安一楞,“大掌柜是要发动元奇职员购买银股?” “元奇职员能够获得顶身股的毕竟是少数......。”易知足沉声道:“我希望元奇是所有元奇人的元奇,让所有职员积极购买元奇的银股,对于元奇来说是件大好事,我希望每一个元奇职员都能成为元奇的股东,伴随元奇成长分享元奇的财富,这也是我为什么要坚持将银股分解成小股的原因。” 竟然还有这层意思在内?孔建安楞了楞,才道:“扩股分红,也是出于这个考虑?” “有这方面的考虑,但不完全是。”易知足颌首道:“稀释银股,利于调动交易的积极性,也利于促使金融投资交易市场的形成,接下来,会有一系列的公司通过咱们的交易所发行股票,筹措资金。” “大掌柜下的这盘棋可着实不小。”孔建安感慨了一句,他现在是完全明白过来,扩股分红,银股上市,这是一石数鸟,唯一会被损害利益的就是那些对元奇没有信心,急于抛售手中银股的股东。 想想他又觉的不对,略微沉吟,他才迟疑着道:“元奇股价能够升回到一两一股?如果不能,对于两江那些新入股元奇的股东来说,可就有失公允了,可能会影响元奇在两江的扩张。” “元奇会在上海另外开办一个交易所,两边分割开来,不会有什么影响。”易知足说着一笑,“总不能让两江的股东跑来广州交易,那不现实。至于元奇股价,升回一两的价位,这是肯定的,但要多长时间,就难说了,可能是一两个月,也可能是一个账期。” 交易大厅,六钱一股的买价一挂出来,立即引起了关注,此时,七钱的价位上已经累积挂了四百多万股,众人心里都清楚,这个价位成交的希望并不大,但一下子跌一钱,还是很让人犹豫,一钱之差,可就是二百两银子! “这压价也压的忒狠了,居然一钱一钱的压!” “对,压的确实太狠了,咱们不卖!” “即便是六钱,转送两股的每股也依然有二千四百两红利,喏,有的是人卖......。” “这次可只有四十万股,是不是银子不足了?要卖可的赶紧。” “我看倒是不必着急,明天或许前来购买的人会更多,说不定价格会上涨。” “这可说不好,这次扩股,银股放大两倍不止,红利摊薄,怕是未必有人愿意买。” 听的众人议论,看着陆续有人前往柜台交易,霍启正有些犹豫,要不要购买?在他看来,相对于这次扩股而言,这个价位还是有些偏高,即便是以平均扩股两倍来说,五钱一股才是合理的。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六钱一股的价格,有人惜售,有人却是甘之如饴,急于将扩增的股份兑现成现银红利,有人则是心里犹豫,暂且观望,后面才挤进大厅的则是跺脚擂胸,抱怨不迭,急匆匆的冲向交易柜台。 柜台上的处理交易的一众伙计手脚麻利的忙碌不停,利索迅疾的处理一笔接一笔的交易,不过一刻钟,四十万挂单便被扫空。 看到求购的牌子被摘下,很多人心里都有些患得患失,心情复杂,不过,很快他们就振奋起来,求购的牌子又挂了出来,待的看清楚价格,一众人心里都是一凉,五钱八厘,五十万。 一看这是节节下降的节奏,不少人登时不淡定了,蜂拥着上前抛售,毕竟与六钱相比,这次只下跌了两厘,如今谁也不清楚这银股究竟能值多少,还是赶紧的将这次的分红兑现成现银落袋为安。 交易大厅外的院子里,有伙计高声叫道:“五钱八厘,五钱八厘,有愿意交易的速度报名!大厅内外,一视同仁。” 求购价格一路走低,五钱八厘,五钱六厘,五钱四厘,五钱二厘,五钱! 价格最终稳住在五钱一股的价位上,因为四钱八厘的求购价只收购了十二万便无人再卖,易知足不得不将价位恢复到五钱一股,但一众人显然学乖了不少,见到价格回弹,一个个都不再急于出手。 后院,闻报之后,易知足长松了口气,一个个总算是学乖了,孔建安也是暗松了口气,方才见易知足一路压价收购,他可是心惊肉跳,略微沉吟,他才试探道:“大掌柜是在试探他们的心理价位?” 易知足笑了笑,“股价越低,越能吸引人来购买,终究是需要足够的人气才能形成市场,当然,仅有人气是不够的,还需要暴利的神话,明天股价一反弹,必然能够吸引足够的买家入场。”(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章 独角戏 元奇股价腰斩,消息传开,满城哗然,阖城官员士子缙绅商贾对此议论纷纷,就连平头百姓对此也是热议不休,表现出极大的关注,对于广州来说,元奇可说是已经渗透到千家万户,元奇的荣辱兴衰与大多数广州人都息息相关,由不的他们不关心。 元奇扩股分红,上市交易,有不少人都预料到元奇股价会跌,但却没人预料到股价会被腰斩,无数拥有银股俸股的元奇股东和职员面对此忧心忡忡,与元奇息息相关的人们则是担心元奇会因此出现重大变化。 有人忧愁自然有人喜,顺利将银股兑换成现银的心中窃喜,眼热嫉妒却无门路入股元奇的则是幸灾乐祸,被元奇断了财路和对元奇看不顺眼的则是长舒了一口在胸中积压已久的闷气。 城南濠畔街,天成亨票号广州分号掌柜任天德快步走进日升昌后院,进的厅堂,见山西票号一众掌柜都已到齐了,当即团团一揖,笑道:“没想到在下居然是最后一个。” “任掌柜到了,人也齐了。”王德昌说着扫了众人一眼,缓声道:“元奇扩股分红,银股上市,皆是未有之举,此番股价腰斩,诸位且议议,咱们山西票号,是援手?还是掺和?” 员辻宽朗声道:“元奇垄断广东,又扩张两江,更随铁路沿线将手伸向北方各省,可说是咱们山西票号的头号大敌,此番可谓是自作孽,咱们为何要援手?” “自古同行是冤家。”范器贵缓声道:“但元奇强势无比,咱们山西票号即便联手怕是也难以抗衡,还是谨慎为上,打蛇不死,后患无穷。” 任天德道:“我觉的观望最好,没必要自寻麻烦。” 一时间一众西票掌柜议论纷纷,各抒己见,赞成掺和的不多,赞成援手的也不多,大多赞成观望。 员辻宽看向王德昌,道:“王掌柜是什么想法?” 略微沉吟,王德昌才道:“元奇的崛起,咱们可谓是亲眼目睹,易大掌柜的手段,咱们也是了解的,你们该不会忘了他当年在茶市翻云覆雨的手段罢?我觉得,掺和进去风险不是一般的大,再则,即便咱们掺和进去,也不可能将元奇一棍子打死。 观望也不妥,毕竟咱们这些年跟元奇多少也结了些善缘有些情分,如今元奇究竟是不是有难,尚且难以确定,若是观望,不啻于是浪费这次机会,我觉着,咱们应该援手!至少应该借这机会向易大掌柜表明咱们的愿意大力援助的态度。” “援助元奇,咱们有什么好处?”员辻宽道:“元奇野心勃勃,一旦壮大起来,必然会断绝咱们山西票号的财路。” “元奇野心勃勃不假。”王德昌沉声道:“但元奇不可能垄断大清钱业,朝廷也不会允许,虽说同行是冤家,但票号和钱庄是既有竞争也有合作,咱们山西票号以后极有可能会与元奇联手,多结些善缘,以后或许对咱们整个山西票号都有意想不到的好处。” “我赞成。”范器贵颌首道:“元奇扩张两江,并未敢垄断,说不定,咱们以后与元奇联手的机会还很大。” “我也赞成。”任天德跟着道。 见这情况,协成乾、新泰厚、百川通、日升昌、蔚长厚、协同庆、蔚泰厚、源丰润等票号掌柜纷纷表态赞成,员辻宽笑了笑,道:“咱们票号同进退,既然大家都赞成,志成信也没意见。” 王德昌点了点头,道:“那好,各位报个数罢。” 河南岛,长乐机器制造厂,厂部,大会议室。 将近六十,一头发白头发的主管萧明亮扫了台下众人一眼,朗声道:“薪金百两是外人,身股一厘自己人。这句话,你们想必都听说过吧?” 元奇推出顶身股后,这句话就在元奇广为流传,在座众人都是长乐机器厂的高层中层骨干,手中都或多或少拥有身股,岂能没听说过这话,只不过,一时间都不明白萧明亮想说什么。 “顶身股不是轻易能够获得的,元奇也不可能给所有职工都奖励身股。”萧明亮提高声音道:“但是,现在就有机会,让每个职工都有获得元奇银股的机会,大掌柜号召我们积极踊跃的购买元奇银股,让每一个元奇职工都成为元奇的股东,分享元奇快速发展所带来的财富!” 话一落音,众人轰的一下便议论开来,当即就有人站起身道:“萧总管,听说元奇银股今天可是跌的不象话,五钱银子一小股......。” “怎么?担心买银股亏钱?”萧明亮瞥了他一眼,不屑的道:“咱们长乐上下,以前哪个不是苦哈哈?一颗汗珠子摔八瓣,一个月也就能糊口,怎么的,红苕屎还没拉干净,就他娘的不认人了?” 站起身说话的是锻造车间的王小七,被萧明亮劈头盖脸一通损,他苦笑着道:“萧总管误会了,没有元奇,哪有咱们现在的好日子,咱们可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咱的意思,元奇股价跌的那么低,大掌柜怕是有麻烦,咱们的勒紧裤袋买,为大掌柜尽一分力。” “什么臭毛病?说话说一半。”萧明亮说着伸手招呼他坐下,朗声道:“大掌柜没麻烦,之所以号召大家买元奇银股,是为了大家着想,也是为了元奇着想,有了元奇股份,你们才是真正的元奇人!才会以元奇为家! 大掌柜说了,买元奇银股比买田置地合算,而且,你们一个个也不会投资,手头有点银子都糟蹋完了,还不如都买元奇银股,总之一句话,你们不相信谁都可以,但不能不相信大掌柜!大掌柜也不会害咱们! 我带个头,买三百块大洋的银股,这是我全部的积蓄!你们下去组织各自车间的职工,人人都必须买,五块大洋起底!上不封顶!记住,这事要保密,不准对外说!” “那明天是不是放假?” “美的你们,这次统一购买,不要你们去交易所。” “萧总管。”王小七再次开口道:“咱们车间花旗技工不少......。” “一视同仁。”萧明亮道:“另外,先给你们透露一个消息,以后咱们厂里的洋技工也都有机会获得元奇的顶身股。” 次日一早,西关交易所大门外跟昨日一样被挤的水泄不通,易知足和孔建安也是早早就赶了过来,为了便于及时掌握交易情况,两人没进后院,直接进了交易柜台旁的一间账房。 一开盘,易知足便吩咐金掌柜道:“五钱的价位,挂一百万买单。另外,五钱五厘的价位,挂一万卖单。” 怎的又是买又是卖?金掌柜心里疑惑,重复了一遍,见易知足点头,赶紧出去吩咐伙计挂单,随即又折了回来,道:“属下愚钝,不解大掌柜为何又买又卖?” “今天的目是拉抬股价。”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股价起起伏伏才能调动人气,才有盈利的机会,才能吸引人进场。” 今天一众股东显然都学乖了,没人急于低价抛售,倒是五钱五厘的卖单开始有人跟风,见的有人跟风,易知足随即开始小额小额的吃进,这一举动,立即引起了反应,跟风的人开始多了起来,挂出的卖单也越来越多,很快,卖单数额就超过了二十万。 “五钱六厘、七厘、八厘的价位,各自挂五千卖单。”易知足吩咐道:“将五钱五厘的卖单全吃进,如何小额吃进六厘卖单。” 这一变化使的整个交易大厅里的气氛为之一振,不少人脸上都露出喜色,眼见的股价上涨,一众人反而惜售起来,最明显的就是六厘的卖单逐步减少。 “大掌柜,是否接着小额吃进七厘的?”金掌柜轻声问道。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等等。”易知足说着取出一支雪茄放在鼻端轻轻嗅了嗅,道:“还是没人跟着买进?” “没有。”金掌柜连忙摇头道。 老是一个人唱独角戏可没意思,易知足慢条斯理的点燃雪茄,缓缓的抽了一口,估摸着,应该是看见股价回弹,所以没人出手,他也不着急,慢慢的等就是。 交易大厅里,眼见着五钱六厘的卖单被扫空后就没了动静,一众人心里疑惑,轻声的议论,猜测着,不过盏茶时间,有人沉不住气开始继续在五钱六厘的价位上挂出卖单。 “吃不吃?”金掌柜轻声问道。 “等。”易知足道:“这就跟钓鱼一样,必须沉得住气,这个时候不吃,会让他们患得患失,咱们等积累多了再一口吃掉。” “大掌柜今天的目的,不是要拉抬股价吗?”金掌柜不解的道:“为什么不乘这机会直接拉抬上去?” 易知足笑道:“这么早就将价位拉抬上去,今儿一天可就没戏了。” 这时,一个伙计匆匆进来道:“大掌柜,有人买进,五钱六厘的价位买了一万二。而且这人昨天在五钱的价位上也买进了二万股。” 哦?易知足有些意外,这人看来是昨天没有足够的银子,今天筹了银子又来,五厘没买,六厘却买了,这人不仅谨慎,而且看的得出大势,略微沉吟,他才道:“能否请他来谈谈?” 对于易知足的邀请,霍启正也颇觉意外,不过却是欣然前往,毕竟以易知足如今的身份地位,不是熟识之人,等闲是难得一见的,缓步走进房间,看飞快的瞥了对方一眼,他便拱手一揖,道:“在下广州霍启正,见过易大掌柜。” “霍兄无须多礼,请坐。”易知足伸手请坐,顺带打量了对方一眼,这霍启正瞧着四十出头,颇为清瘦,五官端正,双眼有神,蓄着一缕长须,举止稳重,不卑不亢,应该是个士子。 见他态度随和,霍启正有些意外,略一拱手,便大大方方的落座,道:“不知易大掌柜相召,有何吩咐?” “霍兄无须客气,只是随意聊聊。”易知足说着吩咐上茶。 一番交谈,易知足得知这霍启正是个秀才,家境颇为富足,以前与人合伙开过钱庄,早已息了科考的念头,如今赋闲在家,也确实如他所料,昨天只筹了一万两银子,买了二万股,今日筹了银子再来。 两人说着话的功夫,外间五钱六厘的卖单已经累加到了四十万,听闻禀报,易知足摆了摆手,霍启正含笑试探道:“大掌柜今日可是想拉抬股价?” 闻言,易知足一笑,“霍兄似乎对金融投资颇有兴趣。” “让大掌柜见笑了,在下不过是跟在大掌柜后面赚几个散碎银子罢了。” 易知足没心思兜圈子,径直道:“霍兄可愿来元奇屈就?” “交易所?” 易知足颌首道:“如今西关证券交易所缺乏象霍兄这样的人才。” 略微沉吟,霍启正才道:“承蒙大掌柜厚爱,不过......有些突然,容在下考虑一下。” 易知足笑道:“交易所二掌柜之位虚悬以待,随时恭候霍兄。” 送走霍启正,返回房间,易知足随即吩咐道:“全部清空五钱六厘的挂单。” 到的中午,股价涨到了五钱八厘,易知足一千五百万的本钱也只剩下了六百万,好在孔建安赶了过来,一进门便禀报道:“机器厂、造船厂、弹药局、铁路公司、天宝表厂等几家厂子的银子已经送了过来,总计有二百三十七万八千多。东煌来信,着总号先垫付二百万,银子明后日解押过来,如此,就是四百三十七万八。” 易知足却道:“元奇团练呢?” “团练没见人来。”孔建安道。 元奇团练速度应该是最快的,怎么回事?易知足一转念便猜到有可能是元奇团练的团勇们平日里都将银子邮寄回家了,估计筹的银子太少,略微沉吟,他才道:“昌化铁矿的银子估计一时半会也押解不来,干脆,总号也先垫付二百万,多出的算是总号的,少了,我给他们匀。” “没问题。”孔建安连忙点头道:“如此,就是六百三十七万八......。”(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一章 思想教育 六百三十七万!易知足微微皱了下眉头,这个数目看起来很大,但相比元奇一亿三千万的银股来说,实在是少的可怜,差不多也就百分之十,不过,他也清楚,能筹出这六百多万,元奇的职员也是尽了力,毕竟他们也才过上两年好日子。 见他皱眉,孔建安沉吟着道:“大掌柜可是担心银子不足?” 微微摇了摇头,易知足才道:“即便是五钱一股,这些银子所能购买的银股也占不到总股数的百分之十,相差悬殊,只能用顶身股慢慢提升。” 孔建安缓缓点了点头,道:“其实,几个厂子都问过,能不能借贷?有不少职员手头紧,希望能够借贷买股,考虑到目前现银周转不足,没敢同意......。” “借贷就不必了。”易知足道:“这次鼓励职工买股,本就是福利,再说,今明两年要是是银子周转。” 中午休息了半个时辰后,继续开盘交易,虽然手头资金再次充足起来,易知足却仍是耐着性子在六钱以下慢慢的震荡吸筹,开盘时间不长,金掌柜就进来禀报,“河南大营,燕旅长在外求见。” “让他进来。”易知足吩咐道。 燕扬天穿着一身短袖夏装,走进房间,敬礼后有些讪讪的道:“禀校长,河南大营只筹集了三万大洋......取款耽搁了些时间。”说着,他瞥了孔建安一眼,他去趟总号,却扑了个空。 易知足道:“是不是觉的三万大洋有些拿不出手?” “是。”燕扬天毫不隐讳的道:“团勇上下一般都按月寄饷银回家,手头留的不多。” 易知足点了点头,看向孔建安,道:“给他们预支三个月军饷,分半年扣完。” 听的这话,燕扬天不由大喜,连忙敬礼道:“谢校长!” 易知足道:“花地大营远在安南,这好事不能拉下他们,按河南大营标准,一例预支。” “大掌柜可不能偏心。”孔建安微笑着道:“元奇银行的掌柜伙计怎么办?” “定个标准,总号垫付。”易知足说着一摆手,“去忙吧,银子尽快送来。” “六钱!终于上六钱了!”交易大厅里一片喧哗,看着股价攀升到六钱一股,所有人脸上都是一脸的欣喜和振奋,股价在五钱七厘、八厘、九厘上下波动的时间太长了,如今终于上了六钱,一个个自然兴奋。 究竟是卖,还是不卖呢?不少人心里都在纠结,今天股价从五钱直接拉升到了六钱,说不定还会持续上涨,可说不好也会跌破六钱,经历过昨天五钱的低价之后,六钱这个价位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颇为满意的了,只是谁不想多卖点银子? 就在众人纠结犹豫之时,股价又跌了下去,求购价直接便成了五钱八厘,这让不少人暗自懊恼,别小看一厘二厘的,这一厘之差,对于手中握有数千股的人来说,就是数十两银子,虽说心里懊恼,不少人还是在六钱的价位挂上卖单。 看着六钱价位上卖单数目不断增长,易知足不慌不忙的吩咐道:“在八厘、九厘边卖边买,拖延下时间。” 吩咐下去之后,金掌柜小心翼翼的道:“大掌柜,一旦手中掌握了足够的银股,又拥有大额资金的话,岂非能在交易所翻云覆雨?” 易知足笑了笑,才道:“问的好,为防止交易所为大户操纵,必须要制定一系列的交易制度,你考虑下,应该订立哪些交易制度才能有效进行防范人为的操纵股市。” 六钱价位可说是一个众人心理上比较容易接受的价位,易知足操纵股价数次冲击六钱价位,给人造成后继无力的感觉,导致在六钱价位的成交量急剧扩大,距离收盘还有两刻钟,他已顺利的将一应工厂、银行、团练筹集的银子全部换成了银股。 取了一支雪茄点燃,易知足掏出怀表看了看,两天时间,消耗了一千八百万现银,三千多万银股易手,如今他手头只剩下六百万银子,预计抛售的银股可能还有将近四千万股,如今要做的就是将股价全力拉上去,即便明天被打压下来,也应该会有人来接盘了。 金掌柜匆匆走进来,道:“大掌柜,六钱又累积了六十万挂单,是不是继续吃进?” 再次看了看怀表,易知足沉声道:“吃!逐步清扫七钱以下包括七钱在内的所有卖单!一直持续到收盘!” 这是要全力拉抬股价了?金掌柜心头一震,连忙沉声道:“是。” “等等,六钱五厘以上要预先挂上数目不等的卖单!” “六钱一厘!六钱一厘被扫空了!创新高了!”交易大厅里一片沸腾,苦苦等了一天,终于看到股价突破了六钱这个关口,所有人都是一片振奋和兴奋,不等他们回过神来,六钱二厘价位上挂的卖单又被全部清空。 股价一路直上,直到六钱五厘才停了下来,大厅里外一片喧哗,无数人忙着冲向交易柜台去下单,可还不等他们下等,大厅里又传出呼声,“涨了!又涨了!六钱六了!” 不等众人改完单,股价再次清空六钱七厘的卖单,见这情形,一众准备挂单售卖的都有些措手不及,一时间有些犹豫,不知道该填写什么价位好,股价这一会儿冲的太快了,所有人都隐隐预感到股价还会向上冲。 果然,股价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下一路快速的清空所有的卖单,在六钱九厘的价位上稍稍停留了一阵,随即清空七钱价位上的卖单。 “七钱了!七钱了!赶紧下单!”整个交易大厅一片哗然,谁也没料到在最后这一刻,股价居然会直接上涨,短短不过盏茶时间居然一路冲到了七钱!交易柜台一瞬间就被人潮淹没。 直到收盘,股价始终稳定在七钱一股! 整个交易所都为之沸腾起来,一众人纷纷议论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让股价在快收盘时,如此迅猛的上涨,以七钱一股卖掉的兴高采烈,之前便宜卖掉手中的银股的则后悔不迭。 不过,元奇银股股价回升到七钱一股,终究是件令人高兴的事情,毕竟大多数股东都只是卖掉了扩股分红赠送的银股,并没卖出自己的老股本,股价上涨,对他们来说也同样是件好事。 消息很快从西关传到广州,再次引发了全城热议,也就在这时,一条消息也随之散播开来——元奇大掌柜易知足为了稳定股价,号召元奇所有职员积极购买元奇银股。 这个消息一散播开来,就迅速得到了证实,毕竟广州城里外有无数人家跟元奇有着直接或是间接的关系,要打探这个消息的真伪实在是太容易了,各个工厂那么大的动静根本就瞒不住有心人的细心打探。 易大掌柜要护股!这消息很快就被传的沸沸扬扬,仔细一琢磨,这事其实也正常,元奇扩股分红、银股上市,都是易大掌柜一手促成的,若是元奇股价跌幅太大,易大掌柜必然会被人诟病非议,他岂能不维护股价? 想明白这层,不少人都后悔不迭,有不少人是后悔过早的低价卖掉手中银股,也有不少人则是后悔错失了一次赚取暴利的机会,从五钱到七钱,整整两钱的差价,一两天时间,四成的获利!这种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大好机会,居然就眼睁睁的错过了! 经过这一次元奇银股股价的起伏,也让不少人意识到了西关证券交易所是一个难得的投机赚钱的地方! 花地大营。 开晚饭时,一则消息传遍了整个大营,一等子爵、南洋提督,元奇大掌柜易知足前来视察了,而且与一营的官兵一同在食堂吃饭,还是一张桌子,吃的是与他们一样的饭菜。 消息传开,立时就引起了争议,“这不可能,一等子爵、南洋提督,堂堂一品大员,怎么会跟咱们这些小兵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不是认错人了吧?” “说的也是,别说一品大员了,就连七品知县大老爷,也不可能跟咱们这些人一桌子吃饭。” “爱信不信,反正我是听教官说的。” “吹牛,咱们教官算个啥?能认识易军门?” 这话才落音,说话的新兵常富贵就发觉突然一下没了声音,见的众人都看向他身后,他隐隐感觉不妙,迟疑着转过身,果然就看见教官黑着一张脸站在他身后,他登时就傻了眼。 张攀登斜了他一眼,道:“老子原名张板凳,是坐的那个板凳,攀登这个名字还是大掌柜给改的,你说老子认不认识大掌柜?” 一众新兵谁也没想到这位比他们大不了几岁,一天到晚板着个脸,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教官,居然真认识在他们眼里如同天人一般的易军门,而且连名字都是易军门改的,一个个都有些傻眼,常富贵心里暗道要坏事,只怕又要被罚跑圈了。 瞥了众人一眼,张攀登才道:“你们知道个啥,大掌柜爱兵如子,来军营一般都会检查伙房,与士卒同桌而食也是常有之事,咱们元奇团练军官与士卒同桌而食的优良作风就是大掌柜带出来的。” 食堂里,穿着一身短袖夏军装的易知足扒完一碗饭,抬眼看见燕扬天快步而来,便放下碗道:“你们吃,我吃好了。”说着起身离开。 待他转身离开,一个新兵才问道:“这人看着不象是教官,怎么来我们班吃饭?” 话才落音,后脑勺就挨了一记,那新兵回过头来,一眼瞥见燕扬天向易知足敬礼,易知足他不认识,但燕扬天他却是见过的,登时就有些蒙了,那人是谁,连旅长燕扬天都要向他敬礼? 出了食堂,易知足径直去了中军大帐,落座后便问道:“这里的教官都是出自一旅?” “回校长,所有教官都是义学学生。”燕扬天沉声道:“都是一旅班排连一级军官,若能划归海军,有助于校长掌控。” “这是海军,不是元奇团练。”易知足缓声道:“没必要,所有军官直接从新兵里选拔表现优异的,满汉各一半,否则朝廷就会直接委派大量武官下来。” 听的这话,燕扬天一楞,迟疑着道:“那新兵训练是否.......?” “与元奇团练一样。”易知足道:“朝廷筹建海军,就有训练新军之意。” 略微沉吟,燕扬天才道:“那咱们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先将嫁衣做好,至于最后谁穿,还的看各自的本事。”易知足沉声道:“元奇团练在安南扩军未必就瞒得过朝廷,海军暂时不宜伸手,否则吃相就太难看了,朝廷也不可能容忍。” 燕扬天连忙点头道:“学生明白。”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对于新兵的思想教育可以开展,一忠君爱国,保家卫国。二,强权即是公理,强兵才能富国。三,对外掠夺扩张是强国之路。四,军人以服从为天职,以竭尽忠节为本职。” “学生明白。”燕扬天说着,赶紧起身用纸笔将这几句话原原本本的记录下来。 次日一早,西关交易所外依然是人满为患,不少原本因为股价太低而没打算抛售的元奇股东也因为股价的回升而赶了过来,还有不少则是对交易所产生了浓厚兴趣的士绅商贾,当然大多数还是打算将手中扩股分红得来的银股兑现成现银的股东。 交易所的一众掌柜伙计也是一早就起来忙碌,一到起点,金掌柜率领众人精神抖擞的等候在后院,等着大掌柜易知足的到来,不过,一直等到开盘,也没见到易知足的人影。 花地,榕青园,后院、正房。 苏梦蝶一脸满足象小猫一般缩在易知足的怀里,轻声道:“三郎今儿真不去交易所?” “今儿可没我什么事了。”易知足抚摸着她光滑的后背,轻笑道:“难得偷一回闲,喂喂你这只馋猫。” “你才是馋猫?”苏梦蝶说着故意扭动了几下****,“啪”,易知足轻拍了一掌,道:“说你馋,还不认帐,瞧瞧,又馋了不是。” 察觉到有反应,苏梦蝶迅捷的溜下床,一边穿衣一边低声笑道:“奴家可不敢再馋嘴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二章 惠亲王 这榕青园吃过早点,易知足没急着离开,苏梦蝶平日里难得与他相处,自是不会催促,见他没离开的意思,连忙叫人另冲了一壶好茶,随即将两个贴身丫鬟都打发了出去,这才试探着道:“三朗还有事吩咐?”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当年罗裕丰入股元奇,你苏梦蝶是作为元奇银行的十四发起人之一,也就是所谓的发起股东。虽说罗裕丰的资产实际上是三点会的,但三点会见不得光,黄殿元的身份也见不得光,这个发起股东只能是你苏梦蝶。” 听他谈正事,苏梦蝶连忙坐端坐,道:“大掌柜的意思,这发起股东与一般的股东,不一样?” “确实不一样。”易知足颌首道:“发起人和股东具有不同的地位和作用,有更多的权利和义务,具体的情况稍后跟你细说,如今我是要你与三点会彻底的断绝关系,我不希望因为你的原因,有损元奇的名声。” 略微迟疑,苏梦蝶才道:“断绝关系没问题,可奴家手头的这些股份却是三点会的。” “那是自然。”易知足道:“我转给你七十五股银股,你尽快将这事交割清楚,他们若是要现银,也可以,给他们一两一股的优惠价。” 西关,交易大厅。 虽然没了易知足的大力收购,元奇股价却没下降多少,一个上午下来,股价依然在六钱五厘徘徊,经历了昨天那一幕的股价快速拉升,大多数人都幻想着元奇会大力护盘,没人愿意轻易低价抛售。 午后,易知足返回西关,他没去交易所,直接赶回磊园,对于交易所的情况,他不用打探也清楚,元奇股价今天不会有什么波折,股价不大跌,没人会买,而今天这情况,明显不可能大跌。 一回磊园,柳总管便快步迎了上来,躬身道:“爵爷,有京师急递。” 听闻有京师急递,易知足连忙加快了步子前往书房,不消说,必然是朝廷对元奇擅自出兵安南有反应了,也不知道道光究竟是何态度? 到的书房,见的封函上有军极大臣字寄,并注明“广州南洋提督易知足开拆”字样,封口处并盖有军机处印信,这才知道是廷寄,拆开一看,他不由一楞,道光谕旨,委任惠亲王绵愉为征南大将军,节制广东、福建、浙江三省水师,并两广及云南三省绿营,水陆并进征讨越南,着南洋提督易知足为参赞大臣。 懵了一阵,他才回过神来,他是真没料到,越南国王擅改国号,僭越用天子印玺,对道光的刺激会如此之大,居然会调动三省水师,三省绿营,大举征讨安南。 点了一支雪茄,抽了几口,他才琢磨明白道光打的是什么算盘,道光这根本就是一毛不拔,让元奇出银子去为朝廷征讨安南! 别看惠亲王绵愉这个征南大将军节制三省水师,三省绿营,位高权重,威风八面,但这威风是要他这个参赞大臣花银子去买的! 他敢打赌,广东广西、福建浙江、云南等五省兵马,惠亲王绵愉这为大将军根本就调不动,有道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朝廷现在穷的欠一屁股债,哪来的银子划拨军饷?惠亲王绵愉肯定是要元奇出银子! 元奇如今根本不可能拿出大额白银充作军费!这一点,道光也应该是心知肚明,毕竟元奇连账期分红都拿不出现银,怎么可能有银子充作军饷调动大军去征讨安南?说不的,惠亲王绵愉这个大将军,根本就是一个光杆司令!而征讨安南,完全会着落在他这个参赞大臣头上。 惠亲王绵愉?易知足仔细回想了下,在京师似乎没有接触过,隐隐记的似乎是道光的弟弟,虽说在京师之时,肃顺都给他详细的细数过京师的勋贵,可王爷郡王实在太多,他也根本没用心记,压根就没打算与他们有什么来往。 略微沉吟,他就对外吩咐道:“备轿,去总督府。” 他打算去跟两广总督琦善打探一下这位惠亲王绵愉的情况,这位亲王要是能做个甩手掌柜,那他不妨供起来,若是自以为是,处处指手画脚,不好意思,他还真不愿意侍候,没钱就别充大爷! 坐在轿子里,他琢磨着这事道光肯定还会明发上谕,公告天下,不知道,对于元奇股价来说会不会是个好消息,若能刺激的元奇股价上扬,倒也是件好事。 不过,话说回来,道光这次虽然用心不良,却也是公然昭告天下兴兵征讨安南,将元奇团练擅自出兵安南这事给掩盖了过去,而且,道光似乎是有意放手让元奇团练去打安南! 想到这里,他不由的警惕起来,道光应该不会坐视元奇团练壮大,为什么这次会爽快的同意元奇团练打安南?难道说,元奇这次借助招募海军的机会大量的往安南偷运新兵,朝廷毫无察觉? 两广总督府,签押房。 闻报易知足在外求见,琦善第一个反应便是这小子不会是来找他拆借银子的吧?虽说昨天元奇股价回弹不小,但他可是清楚元奇银股数目有多大,想不见吧,又觉不妥,且不说对方的身份,就是元奇现在也是举足轻重,一年缴纳的税银比全省的赋税还高,他也不愿意看见元奇出什么意外,略微迟疑,他才起身迎了出去。 见的琦善迎出来,易知足满面春风的快步上前,拱手笑道:“何敢有劳部堂大人相迎。” “财神爷前来,本部堂岂能不迎?”琦善笑着打趣了一句,这才道:“知足今日怎会有暇?” 易知足也不兜圈子,径直道:“惠亲王绵愉,部堂大人可了解?” 惠亲王绵愉?怎的无端端问起这人?琦善心里疑惑,伸手礼让,两人进了签押房落座,琦善才道:“知足怎会无端打听惠亲王?” “刚接到廷寄,皇上下旨,委任惠亲王绵愉为征南大将军,节制五省兵马,征讨越南。” 听的这话,琦善心里一惊,朝廷居然会大举兴兵征讨安南?他大为诧异的道:“知足又是参赞大臣,元奇还有能力大额捐输?” 易知足苦笑着道:“元奇连账期分红都拿不出现银,哪里还有银子大额捐输?这不,一接着廷寄,就巴巴赶来打探。” 琦善点了点头,道:“惠亲王绵愉,仁宗(嘉庆)第五子,今年尚且不到三十,当今即位,封惠郡王,在内廷行走,上书房读书,十九年,晋亲王。” 三十不到,道光的弟弟,在内廷行走,上书房读书?这么说来,这惠亲王绵愉并不受道光重用,基本就是一个闲散王爷,看来,道光委派他为征南大将军,纯粹就是一个姿态,做做样子,易知足不由的放下心来。 易知足是放心了,琦善却是不无担忧,与安南开战,两广毕竟是前沿,他这个两广总督绝对是不可能置身事外的,而且牵扯的也广,惠亲王绵愉估计也肯定会将钦差行辕设在广州,略微沉吟,他才道:“征讨安南,知足是何打算?” “没银子,只能是零敲碎打。”易知足笑道:“部堂大人放心,元奇如今可没银子调集水师和绿营大举征讨。” 听他如此说,琦善暗松了口气,不爆发大战就好,元奇团练在安南的战事压根就无须他关心,而且即便是关心,也插不上手。 三日后,邸报送达广州,道光明发上谕,细数越南阮朝立国以来种种不臣之举,擅改国号,藐视宗主,僭越称帝,僭用天子之玺,擅自出兵攻打其他藩属国......等等,下旨委任惠亲王绵愉为征南大将军,南洋提督易知足为参赞大臣,兴兵讨伐。 次日,《西关日报》以醒目的位置刊载这一消息,并且详细列数安南罪状和狼子野心,以及安南海盗屡屡侵扰广东福建沿海,积极响应朝廷兴兵征讨安南之举。 与此同时,几乎已经被人遗忘的鸿基煤矿巨额估值也被人翻了出来,元奇占领鸿基煤矿将为元奇带来巨大的利益被有心人传的沸沸扬扬。 最为直观的反应便是西关交易所元奇股价出现了强劲的反弹,这几日不温不火一直在六钱附近徘徊的股价一个上午就反弹到了七钱,整个交易大厅被挤的水泄不通,看着股价稳步上扬,所有人都一脸兴奋,大厅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议论。 “听说元奇团练要象西洋一样,对外大肆掠夺,是不是真的?” “这还用问?元奇团练一开年就擅自出兵安南,强占了鸿基煤矿,那可是价值二十亿两白银的巨大煤矿,据说二百年都挖不完!这不是掠夺是什么?” “难得的是朝廷不仅没责怪,反而还大举兴兵征讨安南......。” “哎——,你们没听说啊?朝廷还欠着元奇三千万两白银,当然得帮着元奇。” “还有这事?” “是听说过,应该不是空穴来风。” “难怪朝廷如此大力支持元奇打安南。” “价值二十亿两白银的煤矿!换谁也会动心不是。” “那煤矿会是元奇的吗?” “废话,这还用问,元奇都吃进嘴里了,还会吐出来?况且朝廷也是鞭长莫及不是?” “别扯那些没用的,这情况,咱们手头的银股卖还是不卖?如今这价位都七钱一厘了。” “你傻啊?这股价,大掌柜当初定的可是一两一股,要卖也得等一两再说。” “能涨到一两?” “你可别犯傻,没听说元奇名下的职员全部都筹银子买股?这那可是大掌柜号召的,若是亏本的话,大掌柜的威信还不的扫地?不急用钱就捏着吧,瞧元奇这势头,说不定还能涨到一两以上。” “不是说不定,是肯定!元奇大额投资的东煌丝业、糖业、昌化的铁矿、鸿基的煤矿、佛广铁路,如今都开始源源不断的赚取银子,一年的多少银子?还有江浙,现在东煌已经开始在垄断江浙的丝业了,京杭铁路也马上要动工,现在把银股卖了,以后可是连哭都找不着地方。” 交易所后院,新上任的交易所二掌柜霍启正轻声禀报道:“交易大厅人不少,但是成交量却不大,如今大多数人都不愿轻易抛售手中的银股.....七钱一厘的价位积压的买单都已超过三十万股,七钱二厘也都有上万的买单了。” “要尽量活跃交易所的气氛。”易知足道:“卖,将我的股份慢慢卖出去,七钱以上包括七钱的价位,都可以卖,最高可以卖一千万股,不要急,慢慢的卖,要象钓鱼一样有耐心,出货太快,就会适得其反。” 一千万股?霍启正试探着道:“大掌柜是对元奇股价没信心?” “恰恰相反,我比任何人都有信心。”易知足道:“没有信心,我也不会让元奇职员倾力购买,这么说吧,元奇的股价,超过一两是肯定的,而且时间不会长,不急着用钱,最好不要卖。” 霍启正道:“那大掌柜为何这个时候要卖?” 易知足的银子绝大部分是挪用的公款,是借来的,是抵押贷款来的,这话他自然不好明说,当即笑道:“我有更好的投资项目,投资办厂,天宝表厂就是我的,你应该听说过吧。”说着,他话头一转,“不出几年,上海也将设立交易所,如今元奇缺乏打理交易所的人才,你们要注意多培养人才和发掘人才,有时间详细的研究下欧洲的证券交易市场,也要组织手下人学习。” 听的上海也要开设交易所,霍启正心里一热,连忙道:“大掌柜放心,在下等一定尽力。” “嗯,去忙吧。” 待的霍启正离开,易知足掏出一支雪茄点上,交易所已经无须担心了,如今担心的就是安南的战事,已经一个多月了,鸿基却依然没有捷报传来,上次冯仁轩来鸽信,虽说依旧信心十足,可他实在是怕出什么意外,他很清楚,战争充满了变数和未知,他已在考虑是不是往安南走一趟。(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三章 绿营窘况 河南大营,作战会议室。 易知足站在大幅简易安南地图前,久久沉吟不语,在他身后,一旅的燕扬天、陈洪明,汤灶生、尹有才、苏万里等旅团级军官都一声不吭的肃立着,几人都隐隐猜到校长有可能是要出兵增援鸿基,心里都有几分兴奋。 自元奇团练创建以来,以河南大营组建的一旅和以花地大营组建的二旅一直在明争暗斗,这实际上是义学出身的军官派系与士子出身的军官派系的两大派系的较劲,这次出兵安南是以二旅为主,却是久战未决,若是让一旅出兵增援,那一旅可就稳稳的压过二旅,他们岂能不兴奋。 良久,易知足开口道:“知道元奇为什么要擅自出兵安南,并且绑架朝廷征讨安南吗?” 谁也没想到易知足突然问出这么一句题外话,汤灶生心直口快的道:“是为了掠夺安南的煤矿。” “不对。”易知足转过身来,扫了几人一眼,道:“应该说是为了掠夺安南的资源。”说着,他指着安南地图的东北部,道:“安南不仅有丰富的煤炭资源,还有丰富的铁矿资源,不仅东北部,西北部也有,而且都是优质铁矿。” 顿了顿,他接着道:“元奇要想发展工业,必须优先发展煤炭采掘和钢铁冶炼,而这两样,安南都有着丰富的储藏,除此之外,安南的红河平原还是有名的粮仓,这条件可谓是得天独厚。 而且,安南人口六七百万,有一半以上的人口是从国内移民过去的汉人,官方语言是汉语,文字是汉字,服饰是沿袭前明,风俗习惯等也是大同小异。 为什么会如此?这是因为安南原本就是咱们中华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从秦汉起,朝廷就在安南设立郡县统治安南,汉朝在安南设置交趾、九真、日南三郡,唐朝设安南都护府,明朝设交趾布政司。 简而言之,安南就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屡屡叛乱,割地称王,咱们这次要狠狠的教训一下这头白眼狼,彻底将安南收回来!这是收复故土,收复失地,维护中华大一统!你们有没有信心?” “有!”燕扬天几人连忙齐声应道。 “都坐下说罢。”易知足说着径直落座,待的几人坐下,他才道:“说说你们增援鸿基的计划。” “禀校长。”燕扬天连忙站起身,道:“此番增援鸿基,不仅要输送大量的兵力,还要运输庞大的粮草弹药以及火炮等辎重,需要庞大的运输船队,船队不是问题,但需要足够的战舰护航,学生希望能够征用广东水师的西洋战船队。” 这不是什么难事,如今易知足是征讨安南唯一的一个参赞大臣,只要有足够的银子,调动五省兵马也不在话下,更何况广东水师与他关系非同一般,这根本就是一句话的事。 再则,如今广东水师不仅拥有十二艘花旗商船改装的战舰,还缴获有八艘英吉利战舰,所谓的西洋战船队是一支由二十艘西洋战舰组建的舰队,开赴鸿基,至少海战能够形成巨大的优势。 易知足颌首道:“没问题,安南一战,也需要广东水师的参与,否则朝廷脸面上也不好看.....。”顿了顿,他接着问道:“一应物质可准备妥当?” 不等燕扬天开口,一个军官在门外朗声道:“报告!” 易知足抬头朝门口看了一眼,吩咐道:“进来。” 那军官走到跟前,立正敬礼,道:“禀校长,鸿基鸽信。” 听的冯仁轩有鸽信,易知足也颇为紧张,他清楚鸽信是采用的密码所写,当即吩咐道:“念。” “海陆大捷,歼敌三万,安南溃败,鸿基解围,冯仁轩报。” 胜了!易知足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边厢正准备发兵增援,这节骨眼上,冯仁轩居然发来了大捷的捷报!歼敌三万,好家伙,这可真是大捷! 燕扬天反应最快,心里虽然有些失落,却迅速敬礼道:“恭喜校长!” “同喜!”易知足笑道:“这不仅是二旅的荣誉,也是元奇团练的荣誉,以我的名义给冯仁轩发一份贺信,嘉奖二旅。” 突如其来的捷报让易知足大为欣喜,略微沉吟,他才道:“传令冯仁轩,不用乘胜追击,就在鸿基休顿。” 待的通讯官快步离开,陈洪明不解的道:“校长,如此良机,为何不乘胜追击,这可是一举击溃安南军的大好机会。” “孤军深入,容易为敌所乘。”易知足道:“况且,打安南,不宜速战速决,咱们慢慢打,将安南当一块磨刀石,用以磨砺元奇团练的综合素养。”略微沉吟,他才道:“既然鸿基大捷,就没必要兴师动众,从一旅和顺德团练各自抽调一个团前往增援,由冯仁轩统一指挥。” “学生遵命。”燕扬天沉声道,心里却满是羡慕,他可是从来都没有指挥过如此多兵力。 易知足仿佛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微笑着道:“不用羡慕,以后有的是仗打,而且元奇团练的兵力也会越来越多,如今只是旅的建制,以后会建师、建军,都抓紧时间提高自己的素养,争取形成自己的作战风格。” 这话听的几人心神激荡,旅的建制已经是六千人了,师的建制有多少人?军的建制呢?那至少得上十万吧? 元奇团练安南鸿基大捷,一举击溃安南二十万大军的围攻,歼灭五万安南军。这消息一天之内就传遍了整个广州,也让元奇再次成为广州市民热议的焦点,西关交易所对此事的议论更为激烈。 “这消息是真的还是假的?安南二十万大军围攻鸿基,这事之前怎么就没听说过?” “十有八九是真的!没见市面上安南煤都涨价了?” “什么意思?这跟安南煤涨价有什么关系?” “凡事动脑子想想啊,安南煤是从安南鸿基运来的,为什么会涨价?以前不知道,现在还不明白?因为安南二十万大军围攻鸿基,煤运不出来,自然要涨价了!” “说的是!这消息怎么可能是假的?数百艘贩卖安南煤的煤船往返安南广州,元奇敢虚报大捷?” “不仅是煤船多,自元奇出兵安南,往返安南广州两地的船只骤增,元奇不可能虚报大捷!别忘了,元奇银行可是声誉至上,瞧着吧,几天后就有船队返回广州。” “快看,股价又涨了!七钱五了,今天怕是能冲上八钱。” 鸿基大捷对于元奇股价来说,无疑是锦上添花,易知足是彻底放下心来,原本他还打算抛出组建董事会,以执股的排名选举出二十四个董事,组建元奇董事会,以此来刺激股东收购股份,刺激股价上扬,如今看来,倒是没有必要了,至少要缓一缓,利好太频繁也不是好事情,无法达到预期的效果。 虎门寨,提督署。 书房里,麦廷章一脸热切的看着关天培,“元奇团练在鸿基大败安南军,但兵力有限,难以扩大战果,军门去见见易爵爷吧,咱们水师战船在虎门都快憋出病来了。” “怎么着,眼热了?想去安南摘桃子?”关天培斜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你小子也不想想,元奇团练的战力岂是咱们水师能比的?别看元奇团练在安南打的顺风顺水,咱们去了,未必就能讨到好,安南可不是那么好打的,真要好打,还轮得着阮家在安南称王?” “这不是有元奇团练嘛。”麦廷章笑道:“皇上已昭告天下,委任惠亲王为征南大将军,节制五省兵马征讨安南,俗话说的好,皇帝还不差饿兵呢,如今谁不知道,朝廷根本不可能拿得出银子征讨安南,这征南大将军压根就是个摆设。 易爵爷这个参赞大臣才是征讨安南的关键,易爵爷是什么人?那是沾上毛比猴子都精的人物,他绝对不会让元奇团练独自征讨安南,这种出力不讨好,有损朝野脸面,还会让朝廷猜忌的事,易爵爷如何会做?军门前去请战,易爵爷绝对会顺水推舟。” “看的透彻。”关天培抚着长须,一本正经的道:“老爵这个三等男爵,看来可以借着打安南再升一升,嗯,你就坐镇虎门罢,换做其他人,本爵也不放心。” 麦廷章听的一呆,连忙道:“军门,末将不随行,谁为军门冲锋陷阵。” “没你这个麦屠夫,本爵也不会吃带毛猪。”关天培笑道:“本爵跟前还少了冲锋陷阵.....。” 话没说完,一个亲卫快步赶到门口,禀报道:“禀军门,参赞大臣、南洋提督易大人已抵达虎门镇。” 一听易知足来了,关天培、麦廷章都是一喜,连忙快步迎了出去,出的城门,就见易知足飞骑而来,待其下马,关天培就拱手笑道:“今天是什么风,将知足刮来了虎门?” “自然是南风,这几日南风甚烈。”易知足笑道:“关军门宝刀未老,可敢远征安南?” 听的果然是让水师出兵安南,关天培爽朗的笑道:“知足无须激将,别说区区安南,就是英吉利,老夫这把老骨头也敢去闯一闯。” 三人回到提督署,麦廷章便迫不及待的问道:“易爵爷需要多少人马?” “水师的西洋船队。”易知足说着一笑,“先说清楚,元奇可没银子,不过,鸿基有煤,给你们一百船煤,如何?” 一百船煤?关天培不由的一楞,他还真不清楚这一船煤价值多少?麦廷章却是清楚安南煤价格不菲,蜂窝煤要四文一斤,但不知道运费要多少,也不清楚大宗交易是什么价,当即便笑道:“咱们可不是生意人,不知道这一船煤究竟价值多少?” “安南煤在鸿基上船,一吨煤二两银子。”易知足道:“运煤的海船大船能装上千吨,小的也能装五百吨......。” 二十万两白银?关天培连忙道:“多谢知足!” “别急着谢。”易知足笑道:“一百船煤,得分一年装运,海上行船有两个月不适宜,剩下的十个月,一月十船煤。” 听说是一个月十船煤,关天培心里一动,沉吟了片刻才道:“知足应该很清楚绿营的情况,不怕知足笑话,自禁烟以来,广东水师的日子很难过.......。” 一听这话,麦廷章自然清楚关天培的意思,当即接过话头道:“咱们绿营军饷,兵丁一月白银一两三钱六分,米三斗。说起来,不算太低,也合两块大洋。但绿营吃空额,克扣军饷乃是心照不宣之事,层层克扣下来,兵丁能够拿到手一两足银已经算不错了。 爵爷千万别拿绿营与元奇团练比,两者没的比,元奇团练兵丁虽说一个月也只两块大洋,但元奇团练包吃,而且伙食好的令绿营兵丁眼红,除了包吃,元奇团练的军装、火器、战马、雨衣、鞋子、水壶、饭盒、腰带甚至是毛巾牙刷内裤都是元奇配发。 绿营兵丁呢,什么都必须自己掏腰包采买,两者之间根本就没的比,也没法比,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一月一两银子,别说养家糊口了,养活自个都不容易,所以,为了养家糊口,绿营兵丁不得不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手艺的开店摆摊做木匠、裁缝、修脚工等,没手艺的就开旅店、杂货铺、茶馆、卖鱼卖肉、跑腿打杂干苦力。 象元奇团练那般****操练,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那样做的话,等于是断绝兵丁活路,非的哗变不可。” 顿了顿,他接着道:“爵爷也不是外人,末将也不怕直说,以前,咱广东水师以缉私鸦.片的便利收受贿赂,这几年又是战争又是严禁鸦.片,广东水师已彻底断绝了财路......。” 听他说完,易知足笑道:“何必如此啰嗦,不就是看上鸿基的煤矿了,成,你们自己购买十条千吨的运煤船,鸿基每月给你们十船煤。” 易知足这一句话,等于是给了广东水师一条财路,至少每月是二三万两银子,这人情可就真是大发了,关天培、麦廷章连忙起身,拱手道:“水师上下,任凭爵爷差遣。”(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四章 打擂台 “水师上下,任凭差遣。”对这话易知足报之一笑,所谓任凭差遣,自然是有原则,有底线的,一月白白送出万吨煤炭,他要的回报可不是如此轻飘飘的一句话。 虽说鸿基煤矿有的是煤,而且也不要钱,但一月万吨煤,也是需要付出大量的人力采掘运输,成本也不算低,一句任凭差遣,他自然不会满足。 “二位无须客气,元奇与广东水师几番联手抗击英夷,关系非同一般,自然不会坐视水师上下受穷。”易知足说着伸手请二人落座,这才接着道:“都是多年交情,咱们也没必要兜圈子......。” 关天培连忙道:“知足尽管直言。但凡是水师上下力所能及之事,咱们必然极力配合。” 易知足也不客气,径直道:“元奇虽然占了鸿基煤矿,但每年要向朝廷缴纳不菲的税银,这煤从煤矿采掘出来,再运输到码头装船,都需要大量的人力,每月给水师一万吨煤,这人手,须的水师提供。” “没问题。”关天培爽快的道,水师绿营兵丁大都是当地人,谁家没有兄弟和三亲四戚,组织一批挖煤工前往鸿基挖煤,根本就是轻而易举之事。 见他答应的爽快,易知足点了点头,道:“一月万吨,至少需要一千五百人,当然,他们在完成任务之后,也可以为元奇采煤,元奇按采煤数量付款。” 听的这话,麦廷章灵机一动,试探着道:“水师家属能否购买煤船贩煤?” 易知足本就有意往这方面引导,听的如此问,不由的暗笑,略微沉吟,他才道:“当然可以,不过,为了方便管理,鸿基煤矿不接受散船,所有的运煤船都归属于几支船队,一旦有煤船违规,整支船队受牵连......。” 顿了顿,他才笑道:“既然是做好人,干脆这好人就做到底,广东水师驻防广东沿海府县,就由水师牵头,组织家属组建一支船队专门贩运安南煤,既解决了水师饷银不足的难题,也能为家属谋些福利。 元奇名下就有造船厂,还有银行,你们自行筹措一部分资金,不足的向元奇借贷,然后向造船厂定购煤船,如何?” 对于广东水师来说,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银子,两人连忙拱手没口子的道谢,易知足掏出一支雪茄点燃,笑着道:“二位先别急着高兴,为广东水师解决饷银不足的困难,元奇也是有条件的。” 听的这话,关天培不以为意的道:“有什么要求,知足尽管提。” “那我就不客气了。”易知足缓声道:“有了这条财路,广东水师上下必须彻底禁绝鸦.片,缉拿走私,尤其是鸦.片走私,以后仍然是广东水师的主要任务。” “这是理所当然之事。”关天培道:“从今日起,广东水师上下,但凡是发现有人假借缉私之便、收受贿赂,放任走私,发现一个严惩一个,武将参劾,兵丁开革,绝不姑息。” “好,日后若是听闻水师有放纵鸦.片走私之事,就停止向水师供煤。”易知足道:“另外,水师官兵中,凡是吸食鸦.片者,必须一律开革,再则,水师训练,亦须象元奇团练一般,****不辍。” 关天培原本还担心他提出什么为难的条件,听的这话,朗笑道:“知足放心,水师上下必然严加训练,不会成为元奇团练的累赘,也必然竭心尽力协助元奇团练征讨安南,一举踏平安南。” “说的好!”易知足笑道:“一举踏平安南,此番不彻底将安南纳入大清疆域,元奇绝不收兵!” 听的这话,麦廷章不由的一阵心热,大清最重军功,尤其是开疆拓土之功劳,真要能将安南纳入大清疆域,他这品阶不仅能升一升,说不定还能捞个爵位光宗耀祖。 “知足有此壮志,老夫拼却这把老骨头也要竭力协助!”关天培说着一瞪麦廷章,笑骂道:“还不快去置办酒宴,今日要一醉方休!” 听的喝酒,易知足心里就有些个发憷,连忙道:“喝酒没问题,不过,还有件事的劳烦军门,遣人去新安,通知新安知县、九龙巡检司来虎门,后日虽我一道去九龙海面。” “这是小事。”麦廷章笑道:“末将马上派快船去通传。” 两日后,易知足在关天培的陪同下率领十余艘大小米艇来到九龙海面,眺望着对面的香港岛,关天培不胜感慨的道:“英夷强行租界香港岛,九龙海面一带,俨然已成英夷的地盘.....。” 易知足道:“水师战船难道不来这一带海面巡逻?” “英军蛮横无礼,每见水师巡逻船队,都会百般阻扰。”关天培一脸苦涩的道:“琦部堂多次告诫,小不忍则乱大谋,要水师隐忍,以免再起战端。” “小不忍则乱大谋.....。”易知足点了点头,道:“耆部堂说的不错,大清现在是非是英夷之敌,且隐忍一些,埋首二十年,再与它计较!” 关天培不无伤感的道:“二十年,老夫怕是看不到哪一天了。” 易知足笑道:“二十年,军门也不过才八十有余,军门是武将,打熬的一副好体魄,定能够看到那一天。” “知足可真会说话。”关天培笑道:“好,老夫就等着那一天再闭眼。” 两人说着话的功夫,几艘小米艇靠了过来,一个一身老儒生打扮的小老头站在船头拱手朗声道:“新安知县梁星源拜见二位大人。” “让他上船来。”易知足边说边打量着对方,他初步了解过这位新安知县梁星源,据说对方自幼聪明好学,但家境贫寒,是靠其胞兄打柴卖草供养,后考取邑庠生,受聘教书。嘉庆二十一年中举,历任广东鹤山、新安知县。 上的船来,梁星源再次见礼,易知足还了一礼,径直道:“此番请梁大人前来九龙,有一事劳烦。” 梁星源连忙拱手道:“大人有事尽管吩咐,劳烦二字,下官万不敢当。” “香港岛对面的那一片地方。”易知足伸手指着九龙沿海轻轻一划,“包括那座小岛在内,全部以元奇的名义买下,元奇可以给予公道的价格。” 梁星源听的一呆,巴巴的叫他赶来,就为了这事?元奇要买地,自个去找地主商议便是,何须让他堂堂一个知县来操办这事? 关天培也是一脸纳闷,他倒是极少看见易知足有如此跋扈的一面,转念一想,他才试探着道:“元奇买下这快地方可是为了与英夷打擂台?” “建码头建港口。”易知足道:“以后水师的战船打着元奇的旗号过来巡逻。” 关天培听的一笑,“这擂台打的好。” “不只是打擂台如此简单。”易知足缓声道:“也是为了防范英夷向九龙扩张,这一片海湾是天然良港,两岸可说是浑然一体,英夷迟早会得寸进尺,索要对岸的九龙,元奇买下这块地方,英夷就只能干瞪眼,日后只能局限在香港岛。” 关天培若有所思的颌首道:“还是易大人考虑地长远。” 易知足笑了笑,他考虑的可不只是限制英人向九龙扩张,而是考虑与英人一起将这个港口发展起来,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天然优良港口,而且地理位置极好,在风帆船时代或许不被重视,但等到了蒸汽轮船时代,这个港口就是从欧洲前往上海的必然停靠点和加煤站。 而且将这快地方掌握在元奇手中,会对以后元奇的发展带来极大的便利,再则,如今购买这块地方完全就是白菜价,凭什么不买? 略微沉吟,他才看向梁星源,道:“梁大人是新安知县,这香港岛是英夷租借,依然是新安县地盘,且随本爵一道前去,与英夷谈谈相关事宜,至少一年的租金是多少应该定下来。” 听的这话,梁星源沉吟着道:“澳门如今一年租金是五百两白银。” “五百两可不够。”易知足笑道:“这好歹是大清第一次租借地盘,可不能太便宜了,另外,澳门的租金也该涨涨了。” 香港岛码头上,义律以及驻香港分舰队海军司令官伯麦、陆军司令官布尔利三人站在码头上注视着缓缓驶进港口的水师船队,他们昨天就已经得到广东水师的通知,且不说易知足、关天培这两位是清国一品大员的身份,仅仅是易知足元奇大掌柜的身份,他们就不得不来码头亲迎。 英军在元奇团练手下吃的亏可不小,定海、上海、吴淞、镇江,英军面对元奇团练可是打一仗输一仗,完全被元奇团练打的没有脾气,三人都清楚,得罪清国的官员没什么,但得罪元奇,绝对是极其不明智的,英吉利与清国的贸易,绝对是绕不过元奇的。 在军乐声中,义律三人满面春风的迎了上去,仿佛多年老友似的握手寒暄,易知足将关天培和梁星源介绍了一番,免不了又是一番客气见礼,梁星源是满肚子郁闷,这些鸟语,他一句也听不懂,真不明白易知足带他来做什么? 一行人离开码头进入已初具规模的维多利亚城,义律一路走一路介绍,这座维多利亚城在伯麦等驻守香港岛期间就开始修建,但因为无法招揽到足够的人手,修建速度较慢,说着他貌似随意的道:“如今战争已经结束,我们打算从广州招募一大批工匠来香港。” 易知足笑了笑,道:“广州如今也在大兴土木,工匠可不好招,诸位应该从英吉利招募大量的工匠前来,修建具有英吉利特色的城池和建筑。” 义律笑道:“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不仅是香港。”易知足道:“我希望在上海也能看到具有贵国特色的优秀建筑,不过,说到建筑,不得不提到水泥,我希望贵国能够协助元奇在清国挑选适合的地方建立水泥厂。” 建立水泥厂?义律楞了一下,才道:“阁下消息可真是灵通,不过,非常遗憾的是,水泥制造工艺如今还很不成熟稳定。” 水泥制造工艺还很不成熟稳定?易知足不知道他说的实情,还是推诿,水泥在近代是堪称具有战略意义的基础物质,这玩意,是必不可少的,略微沉吟,他才道:“听闻贵国发明了一种水泥,叫什么波......?” “波特兰水泥。”义律微笑着道:“我说的就是这种水泥,不瞒阁下,目前这种水泥质量很不稳定,在我国的名声很糟糕。” 易知足点了点头,心里却是暗忖,必须尽快派船队前往英吉利、花旗国和法兰西,以便能够及时准确的掌握了解西洋的新发明新技术,也方便引进技术和挖掘人才。 一行人来到半山腰一栋简陋朴实的木屋,招呼众人进屋落座,奉上茶水之后,义律试探着道:“听闻元奇在越南打了一个大胜仗?” 易知足笑道:“想不到香港的消息也如此灵通。” “这事广州都传遍了,香港哪能不知道?”义律微笑着道:“不过,我得提醒阁下,法兰西对越南似乎有着浓厚的兴趣。” 怎么着?这是想埋刺?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越南是我国的藩属国,最近不太听话,我国皇帝陛下已经下旨征讨,这属于我国内政。至于法兰西,退出越南已经很多年,如今的越南可是见不到一个欧洲人。” “我只是善意的提醒阁下,法兰西在越南经营了多年。”义律神情郑重的道:“若是元奇扩大在越南的战争,可能会刺激法兰西出兵。” 顿了顿,他补充道:“不知道阁下是否知道,就在前年,越南国王派出使团前往巴黎求见法兰西国王路易·菲利普,希望与法兰西重建外交关系,并表示可以商讨基督教之事。” 易知足摊开双手,轻笑道:“阁下不会认为法兰西会愚蠢到为了越南而与元奇开战吧?退一步说,若真是出现这种情况,我相信贵国和美利坚一定十分乐意在暗中资助元奇,一举将法兰西踢出东西方贸易圈。”(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五章 拜上帝教 义律既担心法兰西应越南之邀,强势返回远东,也担心元奇为了越南而与法兰西达成协议,以至于损害英吉利在东方的利益,同时,他也不希望清国朝廷通过元奇加大对藩属国的控制,毕竟东南亚一带的国家基本上都是清国的藩属国,这会影响英吉利在东南亚的利益。 听的易知足这番话,他勉强笑了笑,道:“阁下应该知道,欧洲奉行大陆均势政策,虽然我国与法兰西关系一直不好,但也不会过份的削弱法兰西的实力,这不利于欧洲的和平。” “这可不是一个和平的年代。”易知足不想沿着这个话题深谈,为了壮大元奇团练的实力,安南,他是下决心要打的。 顿了顿,他才微笑着道:“咱们换一个轻松的话题,根据《江宁条约》我国开放四个通商口岸,且允许贵国在通商口岸开办工厂,元奇十分欢迎贵国商人前来投资办厂,希望贵国政.府在国内大力宣传,鼓励商人来华兴办工厂,任何工厂我们都欢迎。” 义律看着他道:“对法兰西和美利坚,也是如此?” 易知足颌首道:“法国、美国对于《江宁条约》都有着浓厚的兴趣,我国皇帝陛下也不愿意与两国开战,自然是一视同仁,平等对待。”说着,他一笑,“阁下应该知道,广州有不少美国人,他们对于在广州开办工厂有着极大的兴趣和意愿,法兰西也是如此。 不过,当今世界,论工业之发达,当首推贵国,机器制造、冶金、采矿、纺织、铁路、造船等技术贵国都处于世界领先地位,元奇极为重视与贵国的合作。” 义律一脸的无语,西方各国都已开始推行工业革命,若是英吉利向东方封锁这些技术,无疑会便宜了美利坚和法兰西两国,若是不遗余力的支持东方推行工业革命,东方这个庞大无比的市场怕是也将丢失。 这是一个艰难的令人头痛的选择,不过想到广州目前的情况,以及元奇与美利坚、法兰西两国的关系,清国工业革命怕是已无可阻挡,略微沉吟,义律才开口道:“作为贵国两百年来的贸易伙伴,为着两国贸易的长期发展,我想女王陛下和伦敦的政要们,都会十分乐意帮助贵国发展工业。” “这绝对会是一个极为正确的决定。”易知足笑道。 义律话头一转,道:“前些日子,我已正式的书面通知贵国在广州的总督大人,希望能够仿效上海,在广州也开辟一块租界.......。” “没问题。”易知足爽快的道:“我会极力支持。”说着,他看了梁星源一眼,道:“此番前来,主要还是应新安知县梁大人邀请,前来谈一谈香港岛的租金以及管理。” 一番扯皮,双方最终初步达成一份草议,英方一年支付租金一千银元,中方可在香港岛设立衙署,派驻官员,英方可在香港岛设立议事公局,建立警卫队,宣布香港为自由贸易港,警卫队兵力,包括海陆兵力在内,不得超过三千人,并允许英方舰队临时驻泊等。 一直到乘船离开,关天培才不解的道:“香港岛才多大点地方,爵爷为何允许英夷的警卫队高达三千人。” 易知足闷声道:“总比让英夷公然在香港岛驻军强。” “无非是掩耳盗铃,有什么区别?”梁星源轻声嘀咕了一句。 “意义不一样。”易知足没与他计较,反而耐心解释道:“警卫队人数再多也是警卫队,与军队性质不一样,这与英方缴纳租金是一个道理,一千银元算得了什么?但有这一千银元,就意味着香港岛还是大清的,这是宣示主权。” 关天培沉声道:“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咱们大清太弱了,割让也罢、强行租界也好,实质上都是丧权辱国!” “说的是!”易知足赞同道:“只要咱们足够强大,不管是强行租界的还是割让的,都可以收回来,甚至还可以去别国割让和强行租借地盘。” 次日一早,易知足赶回广州,径往长州造船厂,为广东水师落实订造运煤船,为广东水师组建船队,这事刻不容缓,他不仅打算让长州造船厂造船,还打算直接从花旗国购买一批远洋商船,先将船队组建起来。 广东水师分驻广东沿海府县城镇,总兵力二万,而且在虎门驻守重兵,扼守海口,既是广州的一道屏障,也是元奇的一大威胁,此番通过安南鸿基煤矿和运输船队将广东水师与元奇绑在一起,意义不小。 借助运煤船队和在鸿基煤矿务工的水师兵丁家属,不消数年,元奇就能控制整个广东水师,就算水师提督、总兵等高级武将换人,也无法扭转和改变这个局面,除此之外,元奇还能借此笼络高达上十万的广东水师兵丁家属,可以说,借助这个利益链,元奇足以掌控整个广东沿海府县城镇。 当然,此举也有助于安南煤在广东沿海府县城镇的推广使用,提高安南煤的销量,这么大的地盘,即便是生活用煤,手工业用煤,一年的销量也是颇为可观的。 黄昏十分,易知足才回到磊园,洗漱用餐之后,他正准备去后院散步,李旺匆匆来报,“禀爵爷,林大安在外求见。” 林大安这个时候求见,难道有要事?易知足当即吩咐道:“带他去书房。” 进的书房,林大安恭谨见礼,易知足径直落座,道:“有何紧要之事?” “爵爷,花县有异常情况。”林大安沉声道:“近段时间,花县落第童生洪仁坤伙同他人,创建拜“上帝教”,又称“太平基督教”,在花县官禄埗、五马岭以及莲花塘等地宣教,招收信徒,并有敲砸孔圣人牌位等悖逆之举。” 花县,是易知足特意叮嘱林大安重点监视之县,听闻禀报,易知足皱了皱眉头,道:“洪仁坤?” 林大安连忙道:“此人年方三十,略显高大,有些胖,府试已是四次名落孙山,听闻其落第之后,曾受激而高烧数日,清醒后赋诗一首。”说着,他拱手呈上一个信封。 “手握乾坤杀伐权,斩邪留正解民悬。眼通西北江山外,声震东南日月边。展爪似嫌方路小,腾身何怕汉程偏。风雷鼓舞三千浪,易象飞龙定在天。” 这首诗反意森然,但论格调,顶多也只能算是四五流,易知足缓缓放下手中的信笺,洪仁坤,“拜上帝教”?诗中又反意盎然,这家伙应该就是洪秀全无疑! 略微沉吟,他才道:“这洪仁坤可有其他名字?” “有,此人又名洪火秀,洪仁坤乃族名,大名。”林大安从容道:“此人凸颧凹目,样貌平平,三十上下,身高微胖。” 洪火秀?听的这个名字,易知足敢肯定,这个落地的童生,必然就是开挖大清第一锨墓土的洪秀全!想不到,这才道光二十三年,洪秀全就已创建了“拜上帝教”。 要不要将这个洪仁坤扼杀在摇篮中?易知足迟疑了下,太平天国起义给大清带来了几乎灭绝性的打击,尤其不能让易知足忍受的是,太平天国起义对江南造成了近乎毁灭性的打击,数以千万的人口死于这场起义! 缓缓掏出一支雪茄放在鼻端,易知足缓缓将头靠在椅背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雪茄烟的清香浸人肺脾,良久,他才开口道:“将此人以及骨干党羽,一律着人画像,调派专人进行跟踪,随时回报,但切忌打草惊蛇!” “小的明白。”林大安连忙躬身道。 待的林大安退下,易知足长叹了一口气,轰轰烈烈的太平天国起义,沉重的打击了清廷的统治,却也严重的破坏了大清的经济,给大清造成了无可估量的经济损失,也造成了极大的人员伤亡,仅是这一点,元奇就无法容忍太平天国! 但是,元奇也需要太平天国起义,这会给元奇带来无与伦比的发展契机!当然,这一切都的看元奇的发展速度,太平天国起义是哪一年?1850年还是1851年?距离如今,也就七八年时间,短短七八年时间,元奇能够发展到什么程度?至少,在目前这种情况下,他不能将太平天国扼杀在摇篮里! 想到这里,他猛然意识到,道光的年代距离终结也不远了,若是记的不错,道光驾崩还在太平天国起义之前,这个时候,京师新一轮的皇位之争,也将陆续的拉开序幕。 他如今有能力参与储位之争吗?有!绝对有!他不仅是元奇大掌柜,更是手握重兵的南洋大臣,而且随时有能力威胁京师的安危!他的支持甚至远胜于京师的九门提督!他若态度鲜明的支持哪位皇子,必然会令道光郑重考虑! 可是,有必要卷入储位之争吗?易知足划了一根火柴点燃雪茄,缓缓的吐出一团烟雾,道光之后是咸丰,也就是皇四子——爱新觉罗·奕詝,这也算是立嫡立长,因为前面的三子皆已夭折,而且奕詝乃是孝全成皇后所生,身份贵重。 而皇位最强劲有力的竞争者,则是皇六子——爱新觉罗·奕訢,当然,其中还有个皇五子,但是,易知足对于这位五皇子却是没什么印象,至于皇七子,现在估计才二三岁,自然不可能争储。 对于咸丰这位短命鬼,易知足自然是没什么好感的,也正是因为咸丰的短命,所以造就了慈溪太后,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咸丰继位,对于元奇而言,无异于是一件难得的好事。 看来,完全没有必要插手皇子的储位之争,一切顺其自然,便是最利于元奇的发展! 元奇团练和广东水师组建的庞大的混合船队浩浩荡荡的征讨安南,不仅引起了广州官员士绅商贾的极大关注,也引起了香港岛和澳门的关注,元奇团练在安南鸿基取得大捷之后继续大规模增兵,实在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一时间,各种议论四起,有说元奇要一举踏平安南的,也有说元奇团练在安南吃了败仗,所以不得不大举增兵,不过,双方的争议很快就平息下来,因为第一批返回的运煤船队带来了详细的鸿基大捷的情况,而且运煤船队的返回,本身就足以说明问题。 易知足也收到了冯仁轩的详细战报:安南十万大军面对占据地利优势和火器优势的元奇团练,在轮番进攻受挫的情况下,采取了被动的防守,从南到北掘壕设防,以防止元奇团练向红河平原挺进,冯仁轩在海战大获全胜的情况下,全军出击,采取正面诱敌,在沿海则采取海陆配合,从南部突破安南军防线,然后由南向北挺进,势若摧枯拉朽,一举粉碎安南军的围困。 看完战报,易知足大为欣慰,从数百士子中脱颖而出的冯仁轩果然是不负众望,初征安南,就展现出了卓越的军事才干,大清士子,果然是能人倍出! 他正自欣慰,李旺脚步轻快的进来的禀报道:“爵爷,京师急递。” 李旺送来的不是廷寄,而是道光的密旨,就四个字——进京述职。 易知足不由的皱起了眉头,进京述职?这是述的哪门子职,身为征讨安南的参赞大臣,这安南的战事才开始,述什么职?身为南洋大臣,四通商口岸驻军根本还没展开,海军招募,也还没落幕,海军学院、军工厂、造船厂什么的如今八字都没一撇,这就让他进京述职? 况且,如今正是海贸旺季,不论是广州还是上海,都事务繁杂,这节骨眼上,巴巴的让他进京述职,是出于什么原因?是朝廷察觉元奇团练在安南扩军了?还是元奇团练在安南大捷,引起朝廷忌惮了?不对,道光的消息不可能如此灵通,应该还不知道安南大捷,真是扩军惹的祸? 对于他来说,京师是祸福难料之地,他是真心不愿进京,但他敢抗旨吗?不敢!至少目前是万万不敢的!(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六章 五年计划 圆明园、慎德堂。 道光皱着眉头将一小碗汤药一饮而尽,随即又用茶水漱了漱口,而后接过毛巾擦了擦嘴角,近侍总管太监曹进喜瞥了一眼书桌上堆放的折子,躬身道:“皇上龙体欠安,不宜太过操劳......。” 道光摆了摆手,“都下去罢。”说着,他起身走到书桌边坐下,提笔在纸上缓缓写下——立储、安南、夷务、兵制、财政。 一场小病,让道光生出了前所未有的紧迫感,他察觉到自己的身子越发的孱弱,卧病在床期间,他考虑的很多,写下的这五条都是他目前急需处理的。 立储,虽说一众皇子尚且年幼,可他如今已是六十有二,而且这身子骨也不争气,不得不未雨绸缪。 安南,征讨安南,事关他身前身后名,更直接关系到他身后能不能立圣德神功碑,元奇团练在鸿基一举击溃安南二十万大军,让他看到了侵吞安南的希望。 夷务,随着《江宁条约》的签订,开放广州、厦门、宁波、上海等四个通商口岸,允许英夷在通商口岸自由经商、居住、传教、开办学校、工厂、银行等,大清不可避免的要面临越来越多的夷务。 兵制,筹建海军,将元奇团练纳入经制之师,这实际上已经触及大清兵制革新,这事虽然棘手,但他不想留给他的儿子来处理,兵制革新触及八旗根本,不是新君能够轻易碰触的。 财政,这是他当前最为急迫需要解决的,却也是他最感棘手的,如今朝廷已经举债三千万两白银,他不知道该如何收拾这个烂摊子,也不想将这个烂摊子留给他儿子来处理。 除了立储一条,其他四条都跟易知足有着密切的关系,这也是他为什么突然召易知足进京的原因,甚至是立储,他也想听听易知足的看法,易知足不仅眼光长远,而且见人说事,往往见人所未见,发人所未发,听听倒是不妨。 “皇上。”曹进喜轻手轻脚的走进来,躬身呈上一份折子,道:“南洋提督易知足已抵达京师,住进了皇华驿......。” 这海路来的就是快,道光颇觉欣慰,吩咐道:“着他明日递牌子觐见。” 皇华驿,天下驿站之首,隶属于兵部会同馆,进京述职之官员一般皆住宿于此——按朝律,官员进京,在面圣之前,都只能住在驿站,纵使在京师有家,亦不得回。 不过,这一朝律执行的并不算严格,但易知足却是规规矩矩的住进了皇华驿,此番进京,他不清楚是福是祸,自然不会授人以柄,他是地方大吏官秩是从一品,加上这个季节人住皇华驿的官员并不多,因此独占了一个独院。 安置下来时间不长,肃顺就匆匆赶了过来,易知足一进城就打发人去通知了肃顺,以便从他口中探听京师的消息,说实在的,这次进京他心里有些不踏实,主要是太突兀了,不过,他认为不会有太大的风险,即便道光有过河拆桥的想法,现在也不是时候,不客气的说,如今的朝廷根本离不开元奇,而元奇如今也离不开他这个大掌柜。 对于易知足的突然进京,肃顺也是大觉意外,一见面他就径直问道:“知足兄此番奉旨进京是为何事?” “进京述职。”易知足说着将他让进房间。 进京述职?肃顺一脸的狐疑,进屋落座后,才道:“有可能是为安南之事,京师最近可没听闻有什么事,皇上最近龙体欠安,休养了将近一月,不过听闻已经大好了。” 易知足拿起雪茄烟盒让了让,随即抽出一支点燃,道光病了一场?休养了将近一个月?看来病的不轻,算算日子,应该就是道光在病重的时候下旨召他进京的,两者之间肯定是有联系,应该是为了安南,道光应该是为了催促元奇尽快的吞并安南。 可如果只是如此,直接下旨不就结了,何必巴巴的让他跑来京师一趟,这一个往返最快也要一个月时间,岂不是更耽搁事情?不会如此简单,不过,圣心难测,他一时间也琢磨不透。 次日一早,易知足便乘轿赶往圆明园,圆明园在京师西北郊,由圆明园、长春园和万春园组成,也叫圆明三园,是著名的皇家园林之一,占地广阔,风景优美,据说有一百余景,号称“万园之园”,自雍正开始。每代皇帝在盛夏时节都会来这里理政,故也称“夏宫”。 易知足这还是头一次来圆明园,心里很是有些激动,毕竟这座被英法联军焚毁的名园实在是太有名了,在大宫门外递了牌子,他正准备好好打量一下这座名园的外景,一个小太监一溜小跑着过来,躬身道:“易大人请随小的来,皇上已经催问过一次了。” 易知足不动声色的塞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过去,也不多问,闷声跟着前行,那小太监觑了一眼银票,随手扎进袖子里,也不谢赏也不吭声,径直在前面领路,这让易知足心里一阵纳闷,娘的,这是嫌少还是怎么的?给个笑脸也行啊! 两人一路进了大宫门,穿过出入贤良门,就见领侍卫内大臣睿亲王仁寿一脸微笑的迎了上来,易知足连忙拱手见礼,“下官易知足见过睿亲王。” “易大人无须多礼。”仁寿含笑伸手道:“本王领易大人进去。” 进门是一个大院子,穿过院子就是光明正大殿,仁寿领着他直接走了进去,到的西暖阁门口这才站住脚,易知足瞥了里面一眼,见道光正在看折子,连忙低头入内见礼,一直到他在白毡毯上跪下,道光才开口道:“赐坐。” “谢皇上恩典。”易知足连忙叩谢,心里既是轻松又是纳闷,他不是头一次面圣,知道赐坐是难得的殊荣,而且能够得到赐坐这个待遇,也足见道光对他没有恶意,不过,道光为什么对他如此礼遇? 不容他多想,道光轻描淡写的问了一句,“元奇团练打算在安南扩军多少?” 听的这话,刚刚站起身的易知足赶紧又重新跪下,强忍住心头的慌乱,沉稳的道:“回皇上,元奇团练并非在安南扩军,鸿基煤矿占地甚广,矿工亦不少,且在不断的增加,为维护煤矿安全,组建了一支护矿队。” 道光看着他,语气平静的道:“护矿队多大的规模?” 易知足不敢多报,也不敢迟疑,不假思索的道:“一千。” 一千?道光有些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道:“坐吧。” 易知足心里暗自警惕,谨慎的在小杌子上坐了半个屁股,他着实没料到,道光一开口就问这事,不过这语气似乎并不严厉,也并无追究之意。 略微沉吟,道光又问道:“耆英曾上折子,建言征讨安南,徐徐图之,你对此是何看法?” 耆英徐图安南的建言,本就是出自易知足的提点,毕竟他是打算通过征讨安南,缓缓壮大元奇团练的实力,而且用安南兵来磨砺和提高元奇团练的战力和积累实战经验,这话自然是不能说。 稍稍沉吟,他才开口道:“禀皇上,安南兵乃是法兰西人协助训练,这些年来一直采用的是西式练兵法,火器也不逊色西洋,战力并不弱,再则,打仗需要耗费不菲的财力物力,如今朝廷国库空虚,元奇资金也是难以为继,一举荡平安南,几不可能,徐徐图之,实乃上策。” 安南兵也是采用西式练兵之法?道光颇觉意外,道:“元奇团练鸿基大捷,一举击溃安南二十万大军,朕未见捷报,可是传言不实?” “二十万大军乃是安南虚张声势。”易知足从容道:“实则不过十万之众,而经制之师不过五万,鸿基大捷倒是不假,歼敌四万有余,多非经制之师,实未伤及安南根本。” 默然半晌,道光才道:“征伐安南,需要多长时间?” “元奇团练虽战力强横,但兵力有限,与英夷侵犯我大清情形大同小异。”易知足缓声道:“安南虽纵深不深,但元奇团练亦不敢孤军深入,微臣计划,先清扫安南水师,然后沿内河深入,稳步推进,计划用五至十年时间,逐步蚕食。” 五至十年?道光一阵无语,以他如今的身体状况,他不知道能不能活着看到吞并安南那一天,良久,他才道:“沿海水师不足用?” “如今的广东水师或有与安南一战之力。”易知足道:“微臣进京之前,已从驻守广州的元奇团练中抽调两个团三千人,并抽调广东水师的二十艘西洋战船,增援安南,意欲一举摧毁安南水师。” “元奇团练从组建到出兵定海,也不过一年光景。”道光盯着他道:“新建之海军,也应在一年之内形成战力......。” 听到这里,易知足已是彻底明白了道光的心思,明摆着,道光这是希望能够迅速的吞并安南,看来道光很明白他自个的身体状况,怕是活不了几年,所以这才迫不及待的希望在有生之年吞并安南。 “五年。”易知足沉声道:“还请皇上能给微臣五年时间,五年之内,微臣必定能扫平安南,将安南整个纳入大清版图!” 听的这话,道光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好,五年踏平安南,朕不吝侯爵之赏!” 大清爵位——公侯伯子男,汉臣封候,大清立国以来,都不多见,而且大多都是开国从龙的几个汉臣,乾隆以后可说是少之又少,易知足现在是一等子爵,与候爵还隔着一个伯爵,道光这个许诺,可说是实实在在的重赏。 易知足虽说不稀罕这什么候爵,但也不得不装出一副欣喜激动兴奋的样子,起身跪下道:“微臣定不负皇上厚望,必定五年之内踏平安南!” 道光满意的点了点头,和煦的道:“平身,赐坐。”他之所以赐坐,是希望易知足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很清楚跪奏的情形下,君臣对奏都十分简洁,他此番刻意召易知足进京觐见,就是想深入细致的了解对方的想法,自然不吝对其优渥礼遇。 略微斟酌,道光才开口道:“与英夷一战,八旗绿营屡战屡败,元奇团练却是连战连捷,以你之见,八旗绿营,弊端何在?” 易知足听的一楞,这话题可有些大,他如今虽是南洋提督,但其实并不统辖地方绿营,道光为何会问他?况且,八旗绿营的弊端,道光会看的不透彻?又何必来问他?是试探?还是另有意图? 略微沉吟,他才试探道:“实话实说?” 可从来没有臣子跟他如此说话,道光不由的一笑,“难不成你还想欺君?” “微臣不敢。”易知足微微欠身道:“不过,微臣斗胆直言,还望皇上先行恕罪。” 嗯?道光登时收敛了脸上的笑容,这小子难道真有不同寻常的见解?他当即微微颌首道:“尽管坦言无妨,朕赦你不罪。” “以微臣之见,八旗绿营当分开来看。”易知足从容说道:“立国之初,八旗铁骑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乃是世界一流强军,但鼎定天下之后,八旗战力便急剧下滑,到平三藩、征葛尔丹时,八旗战力已远不如绿营。是什么原因,让天下无敌的八旗兵战力下降如此之快?微臣窃以为,根本原因是惜战!” “惜战?”道光一楞,这完全是他意想不到的答案。 易知足缓缓点了点头,道:“国朝立国之初,八旗连年征战,八旗兵丁尽皆百战老兵,入关之初,连番大战,八旗兵丁损耗严重,老兵伤亡新兵替补,战力自然有所下降。 在对阵南明之时,投降汉军已是主力,八旗基本只是掠阵和监军,作为威慑的存在,而非主力,精兵是打出来的,不是练出来的!当初估计谁也没有料想到,为保存八旗实力,会生生毁掉八旗的战力。”(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七章 道光赐字 惜战!确实是惜战!入关之时,八旗总兵力包括满州八旗、蒙古八旗、汉军八旗在内也不过十余万,要入主华夏九州,统领百万大军,亿兆百姓,岂能不保存八旗军实力以为威慑和依仗?岂能不惜战? 道光心里暗叹了一声,即便当初世祖圣祖意识到保存八旗实力会令八旗战力快速下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这小子倒是一针见血,直指根本! 略微沉吟,他才道:“接着说。” “八旗子弟生则入档,壮则当兵,待遇优厚,乃为保证八旗常备兵有足够的兵额以及八旗兵的战力。”易知足缓声道:“制度本身无可挑剔,但再好的制度和再好的练兵之法,也无法练出精兵。至于绿营......。” 见他犹豫,道光鼓励道:“如实说,不要担心,朕想听实话。” “相较于八旗,绿营就象是小娘养的,脏活累活苦活都是绿营的,但地位、待遇却无法与八旗相提并论。”易知足沉声道:“以微臣之见,绿营是一支缺乏灵魂的军队,与英夷一战,绿营一触即溃,望风而逃,连八旗亦不如,徒耗钱粮,百无一用。” 小娘养的,这话粗鄙,但却贴切,绿营的情况也确实如此,道光皱着眉头道:“缺乏灵魂,什么意思?” “国有国魂,军有军魂,一支军队的灵魂包含了很多方面,荣誉、意识、精神、信念、觉悟、作风等等。”易知足道:“绿营可以说是一无所有。” 这一番话,道光听的是皱眉不已,估摸这些东西都应该是易知足照搬西式练兵之法的思想和观念,略微沉吟,他才道:“武器,难道武器不是最关键的?” “武器是关键,但不是最关键的。”易知足从容说道:“英夷舰队纵横东南沿海如无人之境,所依仗者便是船坚炮利,但依微臣所见,即便我大清水师拥有同样的坚船利炮,或许应该换过来说,即便英军使用的武器与八旗绿营一样,结局也是一样。 英军虽会投降,但只有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在力战不敌的情况下,为了避免增加无畏的伤亡,才会选择投降,八旗绿营却是一触即溃,毫无战斗意识。 与英吉利一战,咱们不仅是败在武器装备方面,也是败在军队的素质、纪律、组织、结构等方面,双方军队的综合战力根本就不是一个层面上的。” 这话对道光的打击有些大,他阴沉着脸道:“元奇团练连战连捷,与英军想比又如何?” “不如英军甚远。”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元奇团练之所以对阵英军能够连战连捷,完全是因为双方火枪威力差距太大,占据绝对性压倒性的优势,但是武器优势很难长期维持,经此一战,英吉利必然会向美利坚采购新式的米尼枪加以仿制,下次再对阵英军,元奇团练未必能赢。” 听的这话,道光脸色有些阴晴不定,半晌才道:“也就是说,即便仿效西式练兵之法,编练新军,配置米尼枪,也未必是英军的对手?” “那倒也未必。”易知足斟酌着道:“英军战力是通过一系列战争提高的,朝廷编练新军若能通过实战,不断的提高战力,在本土作战,也能与英军打个旗鼓相当,至少足以抵御西洋入侵。” 经过与英军一战,道光已将西洋视为心头之患,能够抵御西洋入侵,他已是极为满足,略微想了想,他才道:“朝廷若是有意革新兵制,当从那些方面入手?” 革新兵制?道光有那么大的魄力?易知足有些将信将疑,这个问题太大,事关大清根本,他可不敢信口开河,当即苦笑着道:“皇上,微臣可没想过这个问题。” “那在京这些天就仔细想想。”道光说着微微抬手,本想叫跪安的,转念又道:“听闻你一直未曾有表字,这是为何?” 男子二十冠而字,对于有身份有地位尤其是官员和士子来说,字是断然不可少的,易知足却是不习惯,他年少高位,与他交际的,年老的往往称呼他知足,显的亲近亲切,一般同辈的称呼他为大掌柜或是爵爷、大人,他压根就没想取个字什么的,虽然有人提醒,他也没当回事。 听的道光问起,他讪讪的道:“微臣觉的知足这个名字很好,知足者富,知足常乐,知足安命,知足不辱,知足少祸.....。” 道光听的一笑,“知足者富,倒是名副其实,不过,你如今已贵为一等子爵,朝廷一品大员,没有字终究是欠妥,朕赐你一字,国城,国之干城!” 国之干城!易知足压根没想到道光会亲自赐字,而且对他期望如此之高,别说他没字,就是有字,也的赶紧改了,这可是皇上亲赐,他赶紧起身跪下,道:“微臣谢皇上恩赐,必定以字自勉,奋发图强,为国干城。” 道光笑道:“好,今日且到这里,跪安罢。” 出的光明正大殿,易知足长松了一口气,道光不仅没有深究元奇团练在安南扩军之事,反而还亲口赐字,看来,这趟进京,应该是没有风险的,不过,这次谈话,道光的话题都围绕着安南和兵制,难不成道光真是下决心要革新兵制? 他正打算梳理回想一下方才与道光的奏对,肃顺已是快步迎了上来,拱手轻笑道:“知足兄此番觐见可得了彩头?” 彩头?易知足一笑,“雨亭兄以后可的改口,称呼在下国城了。” 国城?肃顺一楞,随即惊诧的道:“皇上赐的?”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雨亭兄如何来了?” 肃顺原本还有些担心,听闻道光赐字,顿时就放心下来,笑道:“知足兄.....不,国城兄还真是圣眷优渥,走,今儿为兄为你接风洗尘。” 出的大宫门,随即有下人为肃顺牵过马来,易知足却是张眼寻找自己的驮轿,见这情形,肃顺讶然道:“国城兄坐轿来的?” “坐的驮轿。”易知足随口应到,见的李旺过来,他正待吩咐,肃顺已是笑着将缰绳交到他手中,笑道:“武将骑马,文官乘轿,国城兄是一品武将,如何能坐轿,让那不开眼的御史撞见,少不了要被弹劾,这满大街的骡车,马车,国城兄怎的会选择驮轿?” 听他这么一说,易知足一楞,他以前是上海道,是文官,后来改为南洋提督是武官,平日里在地方坐轿骑马是随意惯了,不想京师还有这么多规矩。 “在地方散漫惯了。”易知足说着翻身上马,道:“还真是有些饿了,咱们去哪吃?” “就去海淀。”肃顺垮上随从的马,道:“国城兄这几日是否还要觐见?” 易知足会想了下道光的语气,道:“皇上应该还会召见。” “那国城兄就住在海淀吧,省的来回奔波。”肃顺笑道:“我家在这附近有座别院,倒也清净。”说着,他转头对随从吩咐道:“自得斋,你们随后跟来。” 海淀镇是京师通往圆明园的门户,也是为圆明园服务的中心集镇,自康熙以后,随着三山五园的兴建,这里就一年比一年的繁华起来,因为夏秋之际清帝经常在园子里举行早朝,一众京官要从京师赶过来,不为不苦,为免奔波之苦,不少官员都在这里私置公馆别业,使的海淀畸形的繁荣起来。 海淀的酒肆不仅多,而且档次高,因为来海淀消费的,不是大员就是富贾,自得斋临河而建,占地颇广,仿佛是一座别院,大大小小的院子错落有致,却又各自隔开,里面绿树成荫,各种花草随处可见。 肃顺包下的院子居然还有荷塘,易知足一路打量着笑道:“就咱们俩人,何必如此破费?” “听闻国城兄进京,争着抢着要为国城兄接风洗尘的不知道有多少,岂会只有咱们俩人?”两人说笑着穿过院子进了厅堂,肃顺随意的吩咐道:“将你们自得斋的拿手好菜随意的整治几样送来,要快,略、另外,送一壶莲花白酒。” 落座后,肃顺轻笑道:“国城兄如今可是咱大清有名的财神爷,江南一战,你又结下善缘无数,为给你接风洗尘,他们差点可是没打起来,这院子是僧王为今儿晚宴订下的,估摸着再有一个多时辰,他就该来了。” 一听僧格林沁请晚宴,易知足笑道:“那咱俩就别喝酒了,僧王那酒量......。” “放心。”肃顺笑道:“莲花白酒以陈酿高粱酒辅以当归、何首乌、肉豆蔻等中药材,取西峡名泉——五莲池泉水酿制而成,酒质柔和、酒味纯厚,有滋阴补肾、和胃健脾之功效,喝几两正好小憩一番。” 易知足也正想小憩一下,一大早天就起身赶路,在路上也没敢合眼,天气又热,他还真是有些乏,当即颌首道:“成,咱们小酌两杯。” “江宁一别,不过一年,国城兄却是没有消停过......。”肃顺含笑道:“京杭铁路筹资募股,元奇团练擅自出兵安南,元奇扩股分红.....鸿基煤矿真价值二十亿两白银?” 易知足掏出支雪茄慢条斯理的点燃,“二十亿两白银只是保守的估计,怎么,对煤矿感兴趣?” “国城兄上奏,建言先在直隶和山西推广元奇模式。”肃顺试探着道:“家父对山西有点意思......。” 对山西有意思?易知足缓缓吸了一口雪茄,让烟雾在舌间流转,细细品味一番后才缓缓的吐了出来,“山西老抠,富甲天下,山西煤矿储量之大犹在鸿基之上,而且山西煤矿直接关系到北方以及西北各省的工业发展,长远来说,插手山西的,怕是最终都难以讨好。” 略微迟疑,肃顺才道:“国城兄认为,哪个省合适?” 易知足笑了笑,道:“江西、湖北、湖南、河南、陕西以及沿海各省都合适,要看贵府吃得下哪个省。” “浙江、江苏如何?” 浙江、江苏可是元奇的地盘,易知足笑道:“若是只为求财,不失为上上之选。” 肃顺含笑道:“不管家父如何选择,都先得谢谢国城兄。” “咱们之间,何须客气。”易知足说着问道:“元奇团练擅自出兵安南,京师反响应该不小吧?” 肃顺摇了摇头道:“京师反响并不大,与英吉利一战,元奇团练声威大振,名扬天下,打区区一个安南,根本就没引起多大的议论,倒是朝中满臣非议不小,但听鸿基煤矿价值二十亿两白银,都乖乖的闭上嘴,无人再议。 前些日子,传来元奇团练在鸿基大败安南二十万大军,京师倒是热闹了几日,将元奇团练都快夸上天了,不过,皇上龙体欠安,朝中对此反应并不大。” 易知足微微点了点头,鸿基大捷,朝廷已昭告天下兴兵征讨安南,没什么反响倒也正常,元奇团练毕竟不是朝廷经制之师。 肃顺却是笑道:“不过,鸿基大捷,京师有一人最高兴,征南大将军,惠亲王绵愉。” “惠亲王还在京师?”易知足大为意外。 “不错。”肃顺笑着点头道。 这是什么意思?征讨安南的谕旨都下了一个多月了,惠亲王绵愉这个征南大将军居然还留在京师没有启程?难不成道光在下旨之时,就已经有意召他进京了?否则惠亲王没理由一直滞留在京师。 几个丫鬟这时提着食盒进来布置酒菜,易知足虽说有些饿了,考虑到接着还有晚宴,吃的甚是矜持,两人小酌了几杯正打算停杯,却听的有人进来,肃顺起身看了一眼,连忙道:“僧王陪着四爷来了。” 僧王自然是僧格林沁,四爷又是哪个四爷?一个陪字,很明显这位四爷的身份在僧王之上,一转念,易知足就意识到这位四爷是谁了,他连忙起身迎了出去。 僧格林沁和一个十三四岁眉目清秀的少年一道走了进来,肃顺抢先几步迎了上前,打千见礼道:“小的肃顺给四阿哥请安,给僧王爷请安。”(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八章 印象不佳 易知足是压根没想到四阿哥奕詝会来,要知道他如今可不只是元奇大掌柜,还是南洋提督,地方一品大员,朝廷有规矩,皇子不得结交外臣,奕詝与僧格林沁一道前来,总不会是凑巧吧? 僧格林沁满面笑容的介绍道:“这位是当今四皇子.....。”” “下官易知足,见过四阿哥。”易知足连忙躬身见礼。 “易知足,可是一等子爵、南洋提督、元奇大掌柜易知足?”正处于变声期的奕詝声音有些嘶哑,低沉。 听他明知故问,易知足有些无语,只得道:“正是下官。” “易大人无须多礼。”奕詝微笑着道:“今日得暇,前来寻僧王了解镇江一战的详情,不想居然能遇着易大人......。” 听的这话,易知足心里一动,镇江一战,八旗绿营伤亡惨重,最后还是元奇团练收复镇江,奕詝今天就可可的有这闲功夫,难不成是道光让他前来? 四人进的厅堂落座,肃顺也不招呼下人,手脚麻利的为几人奉上茶,奕詝不紧不慢的摇着折扇,道:“镇江一役,先败后胜,双方都伤亡惨重,亦是江南最后一战,难得今日二位主帅都在......能否详细说说。” 僧格林沁苦笑道:“本王乃是败军之将,还是知足来说罢。” “镇江一战,先败后胜,王爷皆亲身经历,还是由王爷说的好。”易知足含笑道:“也唯有王爷才能说的透彻。” 镇江之战才过去一年,当时情形,僧格林沁可说是历历在目,那是他下江南头一次惨败,也是他亲身经历的头一场血战,一战折损八千人,增援江宁的八旗精锐几乎是损失殆尽,每每想起,他心里都有些难受。 这一战的详细情况,回京之后,他也向道光陈述过,对于八旗绿营、英军、元奇团练三方的战力,做出了详细中肯的比较,他不清楚,奕詝今天为什么会巴巴的当着易知足的面重提这事,但隐隐感到这可能是出自道光的授意。 他当下也不推诿,如实的将镇江一战的详细情况缓缓的说了一遍,从镇江防御、兵力部署、到英军攻占城外高地,攻城、破城、巷战、退兵以及元奇团练轻而易举的击败英军,夺回镇江,一幕幕都说的极为详尽。 随着他的叙述,奕詝、肃顺两人仿佛是被带到了炮火连天的镇江城,密集如雨的炮弹、烟花一般绚丽的火箭,巷战中的两军对射,城中堆积如山的尸体,满城的大火,排队枪杀......。 易知足却是暗暗留意奕詝,见他脸上有着不少的麻子,想来应该是出过天花,心里暗忖道光最终选择这位四爷继承大统,会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康熙当年也是因为出过天花而得以继承大统。 半晌,奕詝才看向易知足,道:“易大人,在巷战中,八旗绿营与英军火枪对阵,怎会也如此不堪?” 易知足起身到餐桌取回自己的雪茄,折回落座后,才道:“这是因为两军的综合实力相差太过悬殊,武器装备、日常训练,实战经验、战场纪律、团队配合、战斗意识......。” 奕詝道:“什么是战斗意识?” 什么是战斗意识?易知足笑了笑,道:“战斗意识与士气息息相关,士气低落,则战斗意识薄弱,士气高昂,则战斗意识顽强,但战斗意识不等同于士气。 军人的战斗意识,能够直接影响和支配军人在战场的行为,涉及的方面很多,包括军事素养、心理作用、全局观念、职责意识、作风意识、牺牲精神等,这是靠平时的训练和一场场实战,一点点一滴滴,日积月累而形成的。 英军的战斗意识极为顽强,在火枪对阵射击中,英军战场纪律严明,号令森严,而且勇于牺牲,勇于抵近射击、勇于迟开枪,这不仅跟平日严格的训练有关,也是通过一场场实战,获得的宝贵经验,竖立起的必胜的信心。” 僧格林沁、奕詝、肃顺三人听的都一楞一楞的,一个战斗意识就有那么多讲究?半晌,奕詝才道:“元奇团练组建时日不长,为何能轻而易举击败英军?” “元奇团练组建时短,有着很多不足,能战胜英军,完全是依仗武器——也就是米尼枪。”易知足缓声道:“米尼枪是花旗国最新研制出的一款火枪,射程远,命中率高,射速也快,不过,价格不菲,随着这一战,米尼枪已是名扬天下,很快就会被西洋各国仿造。说实话,若是元奇团练对阵装备米尼枪的英军,必然是输多赢少。” 听的这话,僧格林沁心里一紧,连忙道:“英吉利仿造米尼枪,大规模的装备,需要多长时间?” 易知足道:“英吉利工业发达,一旦能够成功仿造,就能大量制造生产,二三时间足够。” 听的这话,僧格林沁三人心里都是一沉,若是二三年后,英吉利再次大举来犯,又当如何抵抗? 瞥了三人一眼,慢悠悠的道:“诸位无须担心,米尼枪杀伤力大,此番英吉利伤亡不小,且又得偿所愿,轻易不会再来侵犯。” 听的这话,奕詝暗自松了口气,道:“难怪江南一战,咱们明明赢了,却要与英吉利签订《江宁条约》,原来是从长远考虑。” “四阿哥说的是。”易知足颌首道:“战争持续下去,必然会扩大规模,最终战败的还是咱们大清,皇上圣明,见好就收,及时结束了这一场战争,实是大清之福。” 奕詝笑了笑,道:“元奇团练战力强横,既能大败英军,想来征讨安南,必然势如摧枯拉朽。” “四阿哥可别小瞧了安南。”易知足道:“安南阮朝当年之所以能够打败西山朝,统一安南,是在法兰西的大力扶持下,采取西式练兵之法组建训练了五万欧式陆军,如今安南的京军和省军足有十多万经制之师,可不是好揉捏的软柿子,而且安南自古以来都不是软柿子。” 奕詝试探道:“如此说来,即便是元奇团练全力以赴,征讨安南,也并非是一蹴而就之事?” “四阿哥所言极是。”易知足点了点头,心里却是暗忖,这小家伙难道真是凑巧遇上的?他与道光已定下征讨安南的五年计划,若是道光派来的,显然不会对安南如此感兴趣。 半个时辰后,奕詝才告辞离开,三人一直送到院子门口,目送他离开之后,易知足轻声试探道:“王爷与四阿哥关系甚好?” 道光前番卧病一场,京师一众皇室宗亲,满蒙亲贵,满汉大臣几乎都意识到,要开始立储了!如今道光能够选择的对象也就只有四、五、六三位阿哥,这个敏感时期,身为蒙古郡王的僧格林沁可不想掺和进去,也掺和不起。 “半道遇上的。”僧格林沁说着一笑,“知足可不厚道,进京也不先招呼一声,可是怕本王索要米尼枪?” 去年战争结束,僧格林沁到上海软磨硬泡,硬是逼的易知足无奈,答应下来给对方采购二千枝米尼枪,此时见他开口就问枪,当即笑道:“花旗国的商船队还没抵达,王爷且别心急,估摸着再有一个月就有消息了,不过,这银子,王爷可准备妥了?” “知足尽管放心。”僧格林沁笑道:“本王已备好二十二万现银。” 肃顺笑道:“合着僧王爷与国城兄还有买卖?” “国城兄?”僧格林沁看了易知足一眼,“知足新取的表字?” “皇上今日召见时才赐的。”肃顺笑道。 三人说笑着返回厅堂,才上台阶,就听身后有人扬声道:“知足兄不声不响的进京,今日可要罚酒三杯。”易知足回头一看,见是奕增,不由的一笑,这个奕增乃是怡亲王(康熙十三阿哥胤祥)的后人,年方二十一,去年在江宁与他往来颇多。 紧跟在奕增之后,又有三个宗室子弟,都是在去年被遣去江宁的,对于这些个破落的宗室子弟,易知足也是有心交结,当即拱手笑道:“我是从广州乘船走海路入京,就是六百里加急通知,现在也还没到京师......。” 听的这话,奕增笑道:“走海路居然能媲美六百里加急?” “西洋的飞剪船,以速度见长,若有机会出京,让你体验一番。”易知足说着与其他三人见礼寒暄,人一多,气氛也随之轻松起来,笑语不断,几人年纪相仿,在江宁又有过一段不短的交情,颇为熟识,也就显的甚是随意。 且说奕詝出了自得债,并未回圆明园,出了海淀便径直西拐,前往惠亲王绵愉的一座别园,道光年事已高,此番又因感染风寒而卧病将近一月之久,外间一众皇室宗亲,满汉大臣都意识到道光将开始立储,他身为皇子,岂能不知? 他虽然年纪不大,但身为皇子,自小在皇宫长大,深知为君为臣乃是天壤之别,眼看着道光将考虑立储之事,岂能无动于衷? 奕詝如今虽然身为长子,但老五老六与他年岁相差不大,不过是一岁左右,老五也就罢了,赋性粗荒拙劣,读书也是一塌糊涂,不为道光所喜,但老六自小聪敏,才华出众,有过目成诵之能,不仅书读的好,骑射也很是出众,深的道光喜爱,是他最为强劲的竞争对手。 他很清楚,这个时候有机会有能力影响道光的,而且他如今又可以接触的,就是道光唯一的弟弟惠亲王绵愉。 道光五兄弟,其他三人都已过世,如今就剩下惠亲王绵愉这个最小的幼弟,道光对他颇为疼爱,照顾有加,此番委任绵愉为征南大将军,纯碎就是给他送战功,而且因为染病卧床,也一直没让绵愉离京。 进的惠亲王别院,奕詝直趋后院,见的绵愉,他便拱手笑道:“小侄见过皇叔。” 绵愉年方三十,生的丰神俊朗,一脸亲热的笑道:“见过易知足了?” “是。”奕詝点头道:“那人年纪不大,但却似乎有些傲气,对小侄并不十分恭谨。” 绵愉听的一笑,“他是行商之子,年少高位,手握重兵,又执掌元奇,如今圣眷正浓,岂能没有一点傲气?” “真不知道皇阿玛怎么想的?”奕詝嘀咕着道:“元奇团练兵力过万,战力强横,不仅财力雄厚,且胆大妄为,如此纵容,就不虑日后形成尾大不掉之势?” “慎言。”绵愉轻声道:“与英吉利一战,元奇出钱出人出力,朝野上下,一片盛赞,即便要对付,也不能简单直接,否则何以堵天下悠悠之口?更何况,元奇股东上万,皆是东南各省士绅商贾,朝廷又还欠着元奇三千万两白银,朝廷岂能不投鼠忌器?” 奕詝略微迟疑,才微微欠身道:“还是皇叔见的透彻看的长远。” “皇上圣虑深远,岂是你皇叔能比?”绵愉缓声道:“与英夷一战,皇上对八旗绿营彻底失望,有意编练新军,革新兵制,今日见那易知足,可有收获?” 奕詝皱着眉头道:“听那易知足所言,编练新军颇为不易,西式练兵之法似乎博大精深,等闲之人,怕是不得其门而入。” 那就是没有收获了,绵愉沉吟了片刻,才道:“僧格林沁如何?” “不冷不热。” 看来僧格林沁是不想蹚这趟浑水,绵愉点了点头,道:“皇侄本不擅长兵事,此事无须强求.......。”说到这里,他略微顿了顿,“如今国库空虚,群臣棘手,令师杜受田如今是户部左侍郎,管理国库,本王明日设宴,邀请易知足,可否请杜受田前来相陪?或许另有收获?” 奕詝欣然颌首道:“杜先生对于易知足也是颇有兴趣,必然不会推辞。” 从惠亲王别院出来,奕詝脑子里还在回味着绵愉那句话——‘皇上圣虑深远,岂是你皇叔能比?’难不成道光已然在筹划对付元奇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九章 无期国债 次日一早,易知足在迷迷糊糊中被门外的声音惊醒,待的清醒过来,便听的门外是李旺在唤他,“爵爷,爵爷,该起身了。” 清醒过来,他才想起自个这是在郑亲王府在海淀的别院,昨日僧格林沁宴请,一众宗室子弟作陪,席间他虽然颇为节制,无奈盛情难却,加上莲花白酒酒质柔和,不知不觉多喝了几杯,迷迷糊糊跟着肃顺来到别院。 想到道光今天有可能会继续召见,他一下就清醒过来,连忙一骨碌翻身坐起,听的动静,房门随即被推开,不过,进来的不是李旺,却是四个丫鬟,他也没多想,以为是肃顺安排的,当下任由着四个丫鬟侍候着穿衣洗漱。 四个丫鬟身前身后的忙碌,易知足很快就发现,这四个丫鬟个个都是极为美貌,其中两个更是双胞胎,生的一模一样,他不由的暗自感慨,这铁帽子王府里的底蕴就是不一样,随便几个丫鬟竟都如此出众。 待的收拾利落,他微笑着道:“有劳几位姑娘。” 四个丫鬟齐齐蹲身道:“爵爷不嫌弃,便是奴婢们的福分。” 听的这话不对,易知足也没多问,出了房间,见的李旺,才轻声道:“怎么回事?” 李旺连忙轻声道:“小的也不甚清楚,据六爷说,好象是京师的贵人送来侍候爵爷的。” 送丫鬟不是什么稀奇事,这年头别说送丫鬟,就是送小妾也不是什么稀奇事,问题是这些丫鬟是什么人送的?易知足可没有乱收礼的习惯,更不喜欢身边有来历不明的人,当即便瞪了李旺一眼。 李旺缩了缩脖子,委屈的道:“这事小的可不敢擅自做主......。” “国城兄——。”肃顺缓步走进院子,满面笑容的道:“昨日睡的可好?” 易知足迎上前笑道:“莲花白酒虽是酒质柔和,但后劲不小......。” 听的这话,肃顺轻笑道:“若非担心国城兄今日有可能会进宫觐见,昨日非的折腾到子夜不可。”说着,他伸手礼让道:“早点已备好,先去填点肚子。” 缓步出的院子,易知足才道:“房间那几个丫鬟是怎么回事?” 肃顺一笑,“给国城兄送礼,自然没人送银子,也都知道国城兄不爱古玩字画,珍宝玉器,自然只有送美人了。”顿了顿,他接着道:“那对双胞胎姐妹花是怡亲王载敦送的,另两个分别是豫亲王义道和肃亲王敬敏送的。” 四个丫鬟居然是三位亲王送的?易知足暗吃了一惊,略一琢磨,才道:“是为了元奇模式?” “为了什么,我可就不清楚了。”肃顺笑道:“不过,人是连夜送来的,这事不宜声张。” 听这话的意思,就算是想退,都不可能了?易知足一阵无语,不过,话说回来,就算能退,他也不好退,这退回去,不是打这三位亲王的脸?为这点小事,还真犯不着。 上午九点,小太监前来传旨,宣易知足觐见。 易知足早有准备,当即跟着传旨太监进了圆明园,待的穿过出入贤良门,那小太监躬身道:“皇上在九洲清晏,请易大人随奴才前往。” 听的这话,易知足心里暗喜,没想到还机会逛这圆明园,一路前行,大小湖泊不断,绿树成荫,美轮美奂的殿阁楼台随处可见,景色优美,几疑是置身江南,伍家花园与之一比,实是云泥之别,根本不能相提并论,虽然小太监几次提醒他不要东张西望,他还是看的不亦乐乎。 在一个大湖边,易知足停了下来,递牌子通禀之后,他才通过如意桥上了一座大岛,经过一座座殿阁,最后在慎德堂外停了下来,再次禀报后,才被带进了养正书屋,一进房间,一眼瞥见房间里坐着几位大臣,他不觉一楞,赶紧的见礼。 道光身着便服坐在书桌后,待他礼毕,便温和的道:“看茶赐坐。”借着起身落座的机会,易知足扫了一眼,四位在座大臣,他认识两位——王鼎和卓秉恬,还有两位不认识。 待的易知足落座,道光缓声道:“如今朝廷欠着三千万两外债,一年支付息银便是一百八十万两,朝廷从未背负如此巨额债务,在座诸卿皆擅长理财,有何良策,尽管坦言,今日所言,皆不记档。” 在座四位大臣,除了王鼎、卓秉恬之外,尚且有军机大臣、户部尚书祁寯藻,户部左侍郎杜受田,听的这话,祁寯藻率先道:“历来缓解财政赤字,无外乎加税和改币,圣祖仁皇帝祖训,永不加赋,那就唯有改铸大钱,再辅以捐纳。” 安静了片刻,杜受田开口道:“管仲相齐期间,因为战争,曾象民间富户劝借挪借,以助国用,山西、陕西素来富饶,能否尝试在山陕二省尝试?” “哼。”王鼎冷哼了一声,道:“如今不是救急,向民间劝借挪借,难道利息还能比元奇更低?” 杜受田不慌不忙的道:“许以期限,以功名、封典、建坊给匾等替代利息。” 这等于是变相捐纳,以捐纳获取大额无息贷款,王鼎冷冷的道:“难道本金就不用还了?” 房间里登时又安静下来,实则历朝历代,解决财政危机的办法并不多,也就是加税,增税或者是在钱币上动手脚,铸大钱或是劣钱,变相掠夺百姓,在座几位大臣还真是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 易知足虽然明知今天这个话题是冲着他来的,却是一声不吭,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道光瞥了他一眼,道:“易知足,你有何良策?” 见道光点到他头上,易知足微微欠身道:“朝廷欠债三千万,乃是可喜可贺之事.......。” 可喜可贺?这是什么混账话?欠了如此一笔堪称巨额的债务,道光和他们一众大臣一个个都愁的睡不着觉,这小子居然说可喜可贺?不会是没清醒吧?在座四人都是一脸惊愕,道光亦是一脸茫然。 王鼎素知他口无遮拦,没想到他在道光面前竟然也这般大胆,连忙轻斥道:“休的胡言,仔细君前失仪。” 道光摆了摆手,道:“无妨,今日诸卿皆可畅所欲言。”略微一顿,他才接一脸狐疑的道:“朝廷欠债,难不成还是件好事?” “微臣岂敢信口开河。”易知足从容说道:“相较于朝廷在国库囤积数千万两白银,朝廷欠债三千万,确实是一件好事,可说是利国利民,不仅利于促进白银流通,也利于促进大清金融市场的快速形成,有利于大清改变国策模式。” 听的这话,众人都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但一个个都是满头雾水,听不明白,这次不待道光开口,卓秉恬便催促道:“知足快详细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事,非是三言两语说的清楚。”易知足微笑着道:“朝廷欠债三千万,一千万是发行五年期国债,另外两千万乃是向元奇拆解,在下问一句,若是将这两千万两白银转为无期限国债,每年偿还6%利息,朝廷可会同意?” 无期限国债,每年偿还6%利息?听的这话,几人又是一呆,天底下还有这等好事?祁寯藻颤声道:“等于是说,这两千万,朝廷无须还本金,只须每年偿还一百二十万两利息?”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当然,不过,朝廷若是有足够的财力,要偿还本金,也是可以的。” 这家伙是脑袋被驴踢了?还是被门夹了?如此亏本的生意也肯做?元奇究竟是怎么赚钱的?所有人都看怪物一般齐刷刷的盯着他看,就连道光也是一脸的不解,元奇这是要取悦朝廷吗? 半晌,卓秉恬才回过神来,道:“有什么条件?” 易知足不自觉的掏出一支雪茄来,不过意识到场合不对,没敢点燃,便放在鼻端轻嗅了嗅,见这情形,道光开口道:“想抽就抽,不必在意。” “谢皇上恩典。”易知足口中道谢,却是没点燃雪茄,略微沉吟才道:“在圣祖爷时,英吉利为了筹措战争军费,发行了六千万国债,其中二千万就是无期国债,由英格兰银行、东印度公司和南海公司持有。 如今大清唯有元奇有这份实力为君分忧,为国抒难,岂能斤斤计较?况且,元奇从创建之日起,便得到朝廷和地方官府的大力支持,于公于私,元奇都当尽一分绵薄之力。” 后面一句,在座几人都自动过滤掉了,但对前一句话却很是感兴趣,英吉利居然能够一次发行六千万国债,二千万是无期国债,也就是说这无期国债在西洋早就有了。 在座几人都是理财好手,都在户部干过,自然清楚无期国债意味着什么,这将意外着朝廷的负债能力可以得到极大的提升! 卓秉恬反应最快,试探着道:“英吉利能够一次发行如此大规模的国债,是因为英吉利有着成熟的金融市场?” 易知足颌首道:“英吉利银行业发达,有着完善的金融市场和体系,如今元奇尚且处于起步阶段,大清也无其他实力雄厚,规模庞大的银行或是实业公司,无法为朝廷分担更多的国债,不过,相信这种局面会很快有所改变。” 二千万两白银如果变成无期国债,朝廷的压力登时大为减少,道光眼光有些复杂的看着易知足,他听的明白,对方这是希望大清多有几家象元奇一样资金实力雄厚的银行或是公司,联想到前些日子对方提出的在各省推行元奇模式,足见对方这话是出自一片真心。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杜受田闷声道:“将二千万欠款转为无期国债,岂非不利于促进金融市场的形成,也有利于改变国策模式?” “从元奇承接朝廷发行一千万国债,到这次二千万无期国债,都是元奇让朝廷尝到发展金融债券市场的甜头。”易知足直言不讳的道:“大清没有成熟的银行体系,没有成熟的金融融资渠道,不仅不利于朝廷,也不利于地方发展实业,发展商业,发展农业,发展手工业,也不利于保护农民,遏制土地兼并,不利于抵御自然灾害,不利于缓解社会矛盾.......。 如今大清的借贷利息是多少?最便宜的是年息12%,便宜的是年息18%和24%,正常的是36%,至于高的,40-50%都不算高,100%、180%的都有,更有印子钱、驴打滚,利加利,一还三,年年翻,一年借,十年还,几辈子,还不完。” 这话一落音,房间里登时安静的落针可闻,就连道光心头都是一跳,他算是明白过来了,金融市场,银行业,国策模式,元奇这压根就是要彻底打击当铺和高利贷! 大清最赚钱的生意是什么?毫无疑问,是开当铺,放高利贷!皇室,各级官府、官员士绅、商贾富户,地主豪强,军将士卒等等都开当铺,放高利贷,而且朝廷还鼓励,发放生息银,让地方军政官员用以营运生息,全国在官府领帖开设的合法典当铺就有二万五六千家之多。 安静了半晌,王鼎才开口道:“如今广东,可还有当铺?” “有。”易知足朗声道:“不过数量很少,整个广州如今不过十余家当铺,高利贷在明面上已经销声匿迹,小额借贷元奇有存一贷二的规矩,大额借贷可以抵押借贷,年息在12%——24%之间......。” 王鼎道:“元奇垄断广东钱业还如此高息?” “总的有个过度阶段不是。”易知足微笑着道:“这几年东南动荡,元奇的日子也不好过,估摸着十年之内,元奇就有足够的财力,将年息降至12%以下,实则,如今对于开办工厂、矿场、大型作坊等的贷款申请,年息都是12%。” 稍稍沉吟,王鼎开口道:“元奇可是想在其他省份开设分号?” 听的这话,卓秉恬、祁寯藻、杜受田三人心里都是一紧,也就王鼎敢如此问,若是让元奇将分号开遍大清各省,以后还如何遏制元奇?(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章 金融威胁 易知足满心感激的看了王鼎一眼,微笑着摇了摇头,道:“元奇不打算在其他省开设分号。” 听的这话,卓秉恬颇觉意外,王鼎豁出去如此引导,易知足居然拒绝了,要知道这个机会可是非常难得,元奇才将朝廷欠债二千万转为无期国债,若是顺势答应,道光必然不会驳斥,他忍不住道:“这是为何?” “因为西洋的银行。”易知足缓声道:“随着《江宁条约》的签订,以英吉利、法兰西、美利坚等国为首的西洋各国银行很快就会登陆大清,在各个通商口岸开设分行,这些西洋银行将是元奇最为强劲也是最为危险的对手,甚至可以说是敌人!元奇必须将主要精力放在与西洋银行的对抗上面。” 听的这话,王鼎四人不由的面面相觑,道光则是一脸的不解,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西洋银行利息低,前来开设分号,不是有利于大清?” 易知足抬起头来看了道光一眼,随即又看向王鼎、卓秉恬,沉声道:“咱们大清有着广阔的疆域,不论是陆地疆域还是海洋疆域,都非常辽阔,有着极大的纵深和回旋的余地,但是,对于一个国家的安全来说,陆疆海疆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金融边疆!” 金融边疆,金融还有边疆?王鼎、卓秉恬四人都是大眼瞪小眼,很显然都是头一次听说这个词,道光同样没听说过,却是端着架子不好张口,最后还是杜受田开口道:“何谓金融边疆?” “货币是金融的根本,金融边疆防范的就是货币入侵,货币战争。”易知足沉声道:“西洋各国都发行不同的货币,英吉利的英镑、法兰西的法郎、美利坚的美元、普鲁士的马克、俄罗斯的卢布......,谁能在世界建立货币霸权,谁就能通过货币攫取全世界财富!” 顿了顿,他沉声道:“不论是鸦.片贸易,还是这场因为鸦.片引发的战争,在微臣看来,都只是表象,实则,英吉利针对的是大清的白银体系! 鸦.片贸易,造成大清白银不断的持续的大量流失,大清若不禁烟,白银持续流失一段时间,就能引发大清银荒,从而导致大清白银体系崩溃,大清没有法定的纸币,白银体系崩溃,英吉利英镑就能趁虚而入! 大清禁烟,英吉利悍然挑起战争,逼迫大清开放通商口岸,并获得在通商口岸开办银行的权利,然后借助银行让英镑涌入大清,实际上,这就是一场英吉利为推广英镑信用英镑霸权而展开的有预谋有计划的货币战争,只是咱们一直没有察觉而已! 一旦丧失货币自主权,丧失金融权,大清的贸易定价权、工业发展的定位权、政府的财政税收权、军事与国防的开支权等等将逐步沦丧,时间一长,大清就将不可避免地面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凄惨下场!” 这番话只听在座五人目瞪口呆,就连道光也有些失态,若易知足分析和猜测是真实的,那就未免太可怕了! 半晌,卓秉恬才犹豫着问道:“英镑是纸币?那些国家的货币都是纸币?” “对,都是纸币。”易知足点头道:“不过,这些国家的纸币都能直接兑换固定数额的金银,英镑就是直接与黄金挂钩,一英镑可以兑换七点三克纯金,相当于两钱纯金。” 卓秉恬接着问道:“货币霸权又是什么?” “英吉利如今就在推行英镑霸权。”易知足道:“就是让英镑在全世界各个国家都能象黄金和白银一样进行流通。”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咱们大清没有属于自己的法定纸币,一旦英吉利银行在大清开设分行,英镑大量涌入流通,对于大清来说,无异于是灭顶之灾!” 听的这话,卓秉恬脸色顿时有些难看,外国银元在东南各省泛滥的情形,他可是清楚的,若是英镑纸币在大清泛滥,那意味着什么?灭顶之灾绝对不是虚言! 大清虽然没发行纸币,但是从宋代起中国就已开始尝试发行纸钞,元明两朝尤其是明朝更是大量推行纸钞的,在座几人对于大明宝钞是如何沦为废纸退出市场的情况都是知之甚详,自然清楚易知足这话不是虚言恫吓。 祁寯藻沉声道:“即便英吉利银行前来大清开设分号,也只能局限在四个通商口岸,英镑就算是涌入大清流通,也必然有限.....。” “英吉利银行利息低,且本金雄厚,又有着大量的贸易往来,可以轻易的扶持整合周边府县的钱庄银号,直白的说,扶持傀儡,推广英镑信用,推广英镑流通。”易知足驳斥道:“别说英吉利银行,就是元奇现在也能轻易的扶持整合一省的钱业。” 卓秉恬道:“那当如何应对?” “大清目前的钱业,犹如一盘散沙,根本不可能抵御外资银行的冲击。”易知足道:“必须尽快着各省尤其是沿海沿江之省份整合钱业,让一家或者是数家钱庄银号形成垄断的局面,如此,才能应对以后的金融冲击。而且,这对朝廷也是大有裨益。” 王鼎闷声道:“朝廷可能一统各省钱业?” “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易知足毫不迟疑的道:“朝廷根本没有如此庞大的资金,再则,如此庞大的钱庄银号,必须有着严格的管理制度、放贷审核制度以及人事制度等等,若是由朝廷来管理,后果很难预料......。” 听的这话,道光一阵无语,不过想想也是如此,吏治腐败,贪腐成风,若是朝廷开办银行,再严格的管理制度、放贷审核制度和人事制度都会被官员钻空子,一众官员必然是上下齐手,不消几年就能让银行倒闭破产。 卓秉恬接着问道:“英镑是英吉利朝廷发行的吗?” 一听这话,易知足便知道卓秉恬的意思,朝廷想发行纸币,当即便笃定的道:“不是!英镑是英吉利最大的银行——英格兰银行依据储备的黄金数量来发行的,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英镑才有足够的信用保证。” “那元奇能够发行纸币吗?”这是道光问的,声音不大,易知足却是暗自警惕,连忙道:“元奇没有发行纸币的能力,因为没有足够的黄金储备,也没有相应的发行纸币的技术能力,纸币一旦被仿制,银行就面临着倒闭和破产。” 杜受田不解的道:“为什么是黄金储备?大清流通的可是白银。” “随着白银开采技术的提高和产量的增加,白银作为货币,迟早会被淘汰退出流通。”易知足道:“这一点从金银的兑换比逐步提高就可以预测到,如今的金银兑换比是16比1,再过二十年,可能会达到20比1,以后甚至能达到40比1。 若是以白银为储备发行货币,随着白银的不断贬值,货币也会随着贬值,一旦白银退出流通,货币也就成了废纸,所以,要发行纸钞,必须以黄金为储备,西洋有句话,货币天然不是黄金,但黄金天然是货币。” 发行纸币要以黄金为储备?大清的黄金储备可是少的可怜,道光心里暗自唏嘘,大清的黄金产量实在是太少,一年不过区区数千两,根本就是入不敷出,当年乾隆为了纪念生母要造一座金发塔,广储司的存金连一千两都不到,为此熔了不少金器,才凑齐二千多两黄金,看来以后的加大金矿的勘探和开采力度。 道光心里郁闷,卓秉恬却道:“大清金少银多,市面上根本见不到黄金流通,如何储备?” 听的这话,易知足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咱大清疆域辽阔,岂会少了金矿?四川、云南的金沙金矿、山东的玲珑金矿、湖南的矿金金矿、辽东和蒙古也不乏金矿,只要朝廷加大勘探和开采力度,黄金产量自然能够大幅提高。 当然,仅靠国内开采是不够的,还须的去国外掠夺,倭国、南洋、非洲、澳洲、美洲,都有不少金矿,派兵去抢,去开采。” 他这话说的云淡风轻,王鼎、卓秉恬等几人却都以异样的眼光看着他,这是白日做梦还是怎么的?难不成是打安南强占鸿基煤矿尝到了甜头?这倭国、南洋也就罢了,毕竟就在大清边上,非洲、澳洲、美洲,也能去抢? 道光缓缓的呷了口茶,元奇将二千万欠债转为无期国债,仿佛是搬开了压在他心头的一块大石,让他轻松不少,不过,这分轻松转瞬即逝,易知足所言,西洋银行登陆大清将带来极大的潜在危险让他忧心不已。 稍稍值得欣慰的是,元奇不再扩张,而是将主要精力转移到抵抗西洋银行的金融入侵,并且希望各省尽快垄断钱业,至于纸钞,他没做多想,别说黄金储备,就是白银储备朝廷也没有,拿什么发行纸钞?况且,如今他要操心的事情实在是太多,根本没有精力顾及这事。 对他而言,如何增加朝廷的收入,尽快还清欠债,才是当务之急,他不能给子孙留下一个烂摊子,不希望他的继任者象他一样,御极之初就焦头烂额。至于元奇,没了元奇团练,也不至于对朝廷构成威胁。 放下茶杯,他才开口道:“即便是将二千万欠债转为无期国债,朝廷也还有一千万的五年期国债,连本带利,朝廷一年要额外开支四百余万,况且,如今朝廷还要筹建海军,依然是入不敷出的局面......。” 见道光将话题绕了回来,祁寯藻坚持己见,“皇上,与英吉利一战,朝廷耗费甚大,河南决堤,耗费河工银亦高达六百余万,微臣恳祈特开大捐......。” 王鼎却是尤其反对特开大捐,他也清楚,道光之所以如此问,也是心存犹豫,希望从易知足身上找到妥善的长期的能够解决财政危机的办法,当即便沉声道:“特开大捐,乃是以弊为活,非万不得已,不开大捐!” 易知足反对改币,但不反对捐纳,而且他很清楚,朝廷目前根本不可能杜绝捐纳,要知道朝廷每年的常例捐收入有四百万两白银,以大清目前的处境根本不可能免除。 对于特开大捐,他同样不反对,见道光满是征询的目光看向他,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微臣窃以为,特开大捐,亦是一种筹集资金的方法,听闻川楚白莲教大起义时,开设的川楚善后筹备事例,一次收捐银三千万两?” 王鼎瞪了他一眼,不满的道:“那次因为多年未开大捐,所以捐纳踊跃,但其后数十年,接连十数次开大捐,即便是一块上等肥田,一茬接一茬的种,肥力也消耗殆尽了。” 听的这话,易知足顿时明白是自个想错了,目前这情形,再想一次大捐收银三千万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嘉庆帝收割的太厉害,已经把一块肥田变成瘦田了,难怪的道光迟迟没开大捐。 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无期国债,元奇从中担保,或许会有不小的吸引力,另外,还可以发行彩票债券,一旦各省钱业完成垄断,朝廷还可以发行财政债券......。” 道光听的眼睛都亮了,连忙问道:“彩票债券是怎么回事?” 王鼎、卓秉恬、祁寯藻、杜受田四人也是精神一振,他们感觉棘手无比,束手无策的事情,易知足居然一连说了三种办法,都说这小子学贯中西,果真是不简单。 易知足缓声道:“彩票债券,实质上就是利用人们参与赌博获取利润的投机心理来发行债券,筹集资金......。” 一直到下午三点,易知足才走出圆明园大宫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今儿觐见虽然气氛宽松,不是君臣奏对的格局,但却比昨天更累,感觉就象是一场车轮战,王鼎、卓秉恬、祁寯藻、杜受田四人对于金融都一窍不通,轮番上阵发问,令他应接不暇。(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一章 触及底线 在大宫门外与王鼎等四人道别,目送四人升轿离开,易知足顿觉神清气爽,今日觐见累是累了点,不过却是完成了两个目标,其一,是将二千万白银欠款转为无期国债。 这事对于元奇来说,有着非凡的意义,这是元奇银行成为大清中央银行的第一步,日后元奇就能名正言顺的发行大清纸币——法定纸币!当然,随后几年,他会让朝廷在无期国债中越陷越深,彻底离不开元奇银行! 其二就是金融威胁论,以西洋银行登陆大清,会对大清白银体系以及金融造成巨大的威胁,让道光和王鼎四人明白且相信这一点,不仅能削弱朝廷对元奇的戒惧之心,也利于元奇在江浙的扩张,也会令朝廷倚重元奇来对付西洋银行。 这依然是养匪自重的把戏,别说西洋各国确实有渗透和蚕食大清金融网络,掌握大清的资本与信用流动渠道,从而达到全面控制大清金融的想法,就是没有,也要无中生有! 如今能够抗衡西洋银行对大清货币金融进行渗透蚕食的钱庄银行,除了元奇,不可能再有第二家,再加上元奇又是许诺为朝廷发行无期国债,又是发行彩票债券,至少在三五年之内,元奇可以安然无忧,不必担心朝廷过河拆桥。 待的李旺牵马过来,易知足翻身上马,正待催马前行,一个二十出头一身长随打扮的小子一溜小跑着迎了上来径直挡在了马前,就地利落的打了个千儿,满面堆笑的道:“易爷,小的是惠亲王府里的,乌小六,您叫我小六好了。” 惠亲王府的?易知足心里暗忖,这绵愉也要宴请自己不成?不等他开口,乌小六接着就道:“听闻易爷进京,我们王爷特地设宴为易爷接风洗尘,还请易爷随小的前去。” 惠亲王绵愉请客,易知足还真是不好推辞,毕竟这绵愉如今是征南大将军,可以说是他的顶头上司,这关系不处理好,若是对方不识好歹,处处掣肘,就是不小的麻烦,他当即笑道:“王爷宴请,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前面带路。”说着,他回首吩咐李旺道:“去转告六爷一声。” 惠亲王绵愉可谓是给足了易知足脸面,亲自到别院门口迎接,见这情形,易知足远远的就翻身下马快步迎上前,利落的打千见礼,“给王爷请安!”站起身,他才笑道:“不知王爷仍在京师,未前来拜见,还望王爷见谅。” 绵愉满面春风的道:“前段时间皇上龙体欠安,因此迟迟未启程,得知国城进京,索性等着与你一道南下。”说着他伸手礼让道:“咱们进去说。” 缓步进了园子,绵愉才道:“国城走海路,堪比八百里加急,不过,听说乘船出海,风险不小......。” “王爷可是打算与末将乘船南下?”易知足含笑道:“那可的做好遭罪的准备,海上风浪大,初次出海皆会晕船,王爷怕是会吐的昏天黑地。” 绵愉微笑着道:“本王尚未出京,鸿基大捷便已传至京师,还是早一日去广州坐镇,以正视听,至于晕船,只能生受了。” 听他如此说,易知足对他颇有好感,当即便道:“王爷放心,末将海船上的船员水手,皆是经验丰富之辈,这个季节,亦无大的风险,定能将王爷安然送达广州。” 一路逶迤而行,到的一座湖边阁楼,绵愉领着上了二楼,待的下人奉上水果茶水,屛退了一众下人,绵愉才开口道:“听闻安南并不好打?” 易知足听的一笑,“安南并非是不好打,但安南反复无常,屡降屡叛,想要一劳永逸,以寻常手段怕是不易。” “哦?”绵愉有些意外的道:“国城能令安南永远降服我大清?” “末将哪有这个能耐。”易知足微笑着道:“不过,元奇团练是把利剑,能否一劳永逸,还得看王爷的手段。” 略微沉吟,绵愉才道:“国城是想借本王之手?” “安南不仅是粮仓,而且境内矿藏丰富,有煤矿,还有铁矿,且地理位置突出,既能扼守南洋,亦是大清进军南洋各国的跳板。”易知足一脸微笑,语气平淡,“王爷若是不惧骂名,不定能够挣一顶铁帽子。” *****绵愉心头一跳,再也没了方才的从容淡定,“真能一劳永逸?” 易知足微微颌首道:“大清现在不缺人,反而是人口过剩,人多地少,且安南有一半人口乃是大清移民。” 听的这话,绵愉哪里还能不明白对方的意思,不得不说,狠辣了点,但确实能够一劳永逸!看了易知足一眼,他才道:“本王既是征南大将军,又是当今皇弟,为着大清的长远利益,何惧区区一恶名?”说着,他一笑,“元奇团练不过万余人,怕是有心无力罢?” “还有海军。”易知足道:“海军已招募一万,且每年新增六千,五年时间,五万新军,足以横扫安南。” 话才落音,便听的楼梯响,奕詝缓步走了过来,拱手道:“小侄见过皇叔。” “老四来了?”绵愉说着伸手道:“坐。” 奕詝怎的也来了?易知足有些意外,昨日才见他,今日又见,哪有如此凑巧的?这小子老往跟前凑,有什么意图?易知足心里纳闷,确实不敢失礼,连忙上起身拱手道:“在下见过四阿哥。” “本王最耐不得繁文缛节。”绵愉轻笑着招呼道:“坐,都不是外人,无须拘礼。” 什么叫都不是外人?看来这绵愉与奕詝关系非同一般,应该是看好奕詝或许支持奕詝的,这份眼力劲倒是不错,易知足从容落座,心里却是暗暗叫苦,他可不想卷入皇子争储,毕竟这奕詝是个短命鬼,况且,待的奕詝御极登基,朝廷也已经威胁不到元奇了,他没必要多事。 一落座,奕詝便笑道:“方才在路上遇见杜先生,提及易大人,先生大为赞赏,称易大人乃我大清难得的经济大才。” 听的这话,绵愉登时明白,杜受田应是有所顾忌,为了避嫌,不来赴宴。。 易知足却是有些意外,奕詝口中的杜先生很显然就是杜受田,没想到杜受田竟然是奕詝的老师?口中却是谦逊道:“杜大人谬赞,在下不过是读了几本西洋书而已。” “易大人何必自谦。”奕詝道:“元奇短短数年便有如此成就,全是易大人一人之功绩。”说着,他话头一转,“听闻元奇银股在广州交易所公开交易.....不知咱们能否购买一些元奇银股?” 购买元奇银股?什么意思?这小子虽说贵为皇子,但并没分封,能有几个银子?易知足心里警惕,却是含笑道:“元奇银股既是公开交易,自然是谁都能买,不知四阿哥想买多少?” “听闻元奇银股价格上下不定。”奕詝缓声道:“能否托易大人帮忙买一百万股?” 一百万股?这小子好大的手笔!易知足一转念便明白过来,什么股价高低不定都是借口,帮忙买不过是委婉的说法,这小子压根就是要他白送一百万股元奇银股!他心里不由冷笑,真他娘的好胃口,也不怕被噎死!不过,这小子究竟是在试探?还是诚心敲诈勒索? 看了绵愉一眼,他才缓声道:“元奇银股一亿三千万股,区区一百万股,实是不足挂齿,四阿哥既开了口,这个忙在下一定的帮,不过,元奇银股很难再跌,只会一路缓慢上涨,一百万股银股,依照市场价至少得七八十万两白银,四阿哥能拿出如此多白银?” 奕詝压根就没拉拢易知足的想法,昨日听绵愉话里话外的意思,道光似乎要对付元奇,而且应该已有计划,他岂会这个时候冒险去拉拢易知足?他说这话,不过是试探着看看能不能从元奇讹一笔银子。 在他想来,他是皇长子,是极有希望继承大统的,易知足素来眼光长远,为着元奇的长远考虑,必然不会轻易得罪他这个皇长子,只要他开口,易知足必然不会拒绝,况且元奇这些年为朝廷大额捐输上千万两白银,断然不会为了区区数十万两银子开罪他。 见的易知足似乎不卖他这个皇子的帐,奕詝心里自然是不舒服,却兀自不甘心,强笑道:“元奇不是可以抵押借贷嘛,这些年,父皇也赏赐了我不少好东西.....。” 用御赐的东西做抵押?元奇敢收?这小子根本就是欺负人!是强讨恶要!易知足心里恼怒,元奇创建以来,还是头一次遭遇这种事情!不等对方将话说完,他就一口回绝道:“元奇如今紧缩银根,对外不放贷。” 说着,他站起身冲绵愉拱手,道:“在下得回去连夜赶写折子,王爷盛情,在下心领了!告辞!”说着,大步离开。 一见易知足连他都怪罪上了,绵愉不由的一呆,他是真没料到易知足的反应会如此大,更没料到易知足居然对奕詝这位皇长子丝毫不留一点情面。 奕詝也没料到易知足的反应如此激烈,见对方完全无视他,径自离开,一张脸登时胀的通红,他身为皇长子,平日里大臣们见他,哪个不是礼数周全,恭敬有加,何曾被人如此无视过?他虽是少年老成但毕竟是少年,今日请杜受田赴宴被拒绝,本就窝了一肚子火,又被易知足无视,心头火起,一拍茶几,喝道:“放肆!” 易知足停步转身,直视奕詝,目光逼人,语气冰冷,“四阿哥该不是想将这事闹到圣上面前去罢?” 给奕詝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将这事捅到道光面前去,心里有些后怕,连忙向绵愉看去,绵愉心里也恼火,这小子一来,三言两语就将场面弄到无法收拾的地步,他隐隐感觉到,奕詝此举似乎是触及到了易知足的底线,当即就站起身,强自笑道:“国城既是有差事在身,自是不能饮酒做乐,本王送你出园。” 两人出了楼阁,绵愉才道:“四阿哥年少.......。” 易知足摆了摆手,面无表情的道:“有些口子不能开,否则元奇就是有金山银海,也经不起折腾。” 果然是触碰到元奇的底线了,绵愉暗叹了一声,这事根本没法转圜,不过,他得将他自个摘出来,奕詝不惧与易知足闹翻,他可是征南大将军,而且他还想依仗元奇团练平定安南以博取战功,当即便沉吟着道:“要不,将这事捅上去,本王可以直言.....。” “那倒不必。”易知足摇了摇头,且不说他不敢断定绵愉会不会仗义直言,就算绵愉能够直言,也是于事无补,道光最多训斥奕詝几句,还能怎么着? 见易知足无意将这事捅到道光面前去,绵愉暗自松了口气,殷勤的将易知足送到大门外,这才快步折了回去,上的二楼,见奕詝一脸阴沉的闷坐喝茶,当即没好气的道:“无端端的,怎的想到去索要元奇银股?元奇的银子都如此好讹,能短短几年发展到这个地步?” 奕詝一脸郁闷的道:“元奇这些年可没少给朝廷捐输,不过是数十万两银子而已......。” “而已?”绵愉讥讽道:“你五叔就是把内裤当了,也凑不出七八十万两银子,你倒好,开口就敢讹元奇如此大数目,真当元奇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不成?” “得罪了也就那么回事。”奕詝梗着脖子道:“反正父皇要对付元奇.....。” “糊涂!”绵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皇上对付的不是元奇,而是元奇团练!如今朝廷根本就离不开元奇,征讨安南、筹建海军、修建京杭铁路、发行国债、改善财政困境......这桩桩件件都要倚重元奇,要不,易知足抵达圣眷能有如此深浓?” 要对付的是元奇团练?奕詝这才有些急了,“他不会捅到父皇跟前去吧?” “哪倒不会。”绵愉宽慰了他一句,才道:“不过,你这次与易知足算是闹翻了,这些日子尽量不与他会面。” 居然让他这个皇长子躲着易知足!奕詝心里憋屈,但还是听话的点了点头。(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二章 争议彩票 易知足同样是一肚子火!奕詝居然敢明目张胆的向他强讨恶要一百万元奇银股,日后这小子做了皇帝,还不将元奇生吞活剥了?虽说等到奕詝登基,元奇已有足够自保的实力,但他不希望双方闹的水火不融,更不愿意元奇被逼迫的走投无路而造反,那对元奇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郑亲王别园,李旺正欲出门,抬头看见易知足甩镫下马,连忙快步迎了上去,一眼瞥见对方脸色有点冷,心里不由咯噔一下,连忙陪着小心道:“爵爷回来了。” 易知足点了点头,将缰绳丢给李旺,快步走进了大门,见这情形,李旺明白肯定是少爷前往惠亲王绵愉别园赴宴闹出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当即将马交给门前守卫,快步追了上去,轻声道:“爵爷......。” “没事。”易知足闷声道,也不多说,径直前行,进了所居的独院,洗浴更衣用餐之后,他信步来到一个湖心的凉亭纳凉,湖水清澈,微风拂面,湖面泛着阵阵涟漪,不时还有鱼儿跃出水面。 易知足点了一支雪茄,依着围栏想着心事,他无意插手争储,由奕詝这个短命鬼继承大清皇位,对于元奇来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却不想与奕詝生出龌龊,若是再任由奕詝继位,对于元奇来说,怕是未必是好事,毕竟奕詝虽然短命,在位也有十年之久,怕是会横生无数波折。 奕詝最为强劲有力的竞争对手是皇六子奕訢——人称‘鬼子六’的恭亲王,在满语中鬼子六是足智多谋的意思,事实上,奕訢也确实是远比奕詝出色。 历史上,奕訢主张学习外国科技以加强军事实力,在外交上主张保持与欧美大国的和平,并支持开办近代军事工业,是洋务运动的中枢首脑,而且还主张重用汉臣,并创办了大清第一个正式外交机关。 不过,奕訢继承皇位对于元奇来说,也未必是件好事,想到这里,易知足心里大为纠结,他不由的想到了皇五子奕誴——调皮顽劣,不务正业而不受道光喜爱的奕誴,不过,也仅仅只是想想罢了,奕誴显然是没有机会的,元奇也没实力扶持奕誴上位。 “爵爷,湖边蚊虫多......。”一个俏丽的丫鬟在身后轻声说道,声音柔媚,软软的,甜甜的,颇为好听,易知足转过身来,见对方捧着一个蚊香熏炉娇怯怯的站在身后不远处,湖岸边还立着两道人影,一个丫鬟,另一个是李旺。 “爵爷——。”丫鬟将手中的蚊香熏炉稍稍举起,“这是特制的蚊香,驱蚊效果.....。” 见天色已有些昏暗,想到晚上还要赶写东西,易知足摆了摆手,“不用了,这就回去。”说着便缓步而行,随意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回爵爷,奴婢月明,今年十七。”月明轻声回道:“奴婢还有个一样大的妹妹,叫月华。” 原来是怡亲王载敦送的那对双胞胎姐妹,易知足缓步前行,心里琢磨着得尽快离开京师这是非之地,那些个亲王巴巴的给他送礼,显然是冲着各省推行元奇模式之事来的,不消说,这几位亲王应该都是有把握掌控一省钱业的,希望以后元奇多加照拂。 他估摸着这只是一个开始,后面肯定还会有人陆续送礼,不收吧得罪人,收的话这人情却是不好还,元奇如今可没能力多加照拂各省,只能是重点照顾,想到这里,他不由的暗自好笑,这节骨眼上,奕詝居然有胆子来敲诈元奇,还真是无知者无畏,这事要传出去,奕詝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 圆明园,大宫门。 大宫门南面壁照外立有一块石碑,用满蒙汉藏四种文字镌刻着“到此止步”,一众王公大臣到此都须停下来,文官下轿、武官下马,然后由太监引领,步行进入宫门,若有违反,将受到严厉处罚。 不过,今日一众前来早朝的王公以及文武大臣在下马下轿之后就被石碑旁边的一个木牌吸引住了,确切的说是被木牌上张贴的内容给吸引住了,木牌上有两张简介,一为彩票债券、一为双色球,详细的介绍了彩票债券和双色球的各种情况。 木牌被围的内三层外三层,一众官员议论纷纷,“这什么六合彩不就是赌博吗?朝廷可是严禁聚众赌博!” “这赌博什么时候禁绝过?小赌怡情.....,况且这还能为朝廷带来不菲的收入。” “如此一来,怕是会败坏社会风气。” “说的是,朝廷岂能公然倡导赌博,此例一开,日后还如何教化百姓?” “这明显是为了缓解当前财政困境,这法子可比开大捐或是铸大钱强的多!” “自古以来,岂有朝廷公然倡导赌博之先例?此例一开,必然礼崩乐坏,朝廷亦将声誉扫地。” 就在众人争论不休之时,一个太监脚步匆匆的挤了进来,手脚麻利的在木牌上又张贴了一张——《彩票论》这篇文章详细论述了彩票的起源,在西洋的发展以及现状,朝廷发行彩票的宗旨、意义、作用。且还记述了在中国民间自古就有各种不同类型的彩票——白票、白鸽票等。 “秦朝的万里长城就是采用发行彩票的方式募集资金?真的假的?” “不过这白票、白鸽票倒并非杜撰,民间确实有。” “如此说来,着彩票倒是利大于弊?” “任他说的天花乱坠,朝廷也不能公然倡导赌博!” 大宫门外一间朝房里,王鼎瞥了一眼围聚在木牌四周议论的一众大臣,又转首看了一眼好整以暇坐在书桌后抽雪茄的易知足,闷声道:“朝廷发行彩票,确实是有损威信!” “下官可没让朝廷出面。”易知足沉声道:“就大清目前的吏治而言,由朝廷出面发行彩票,只会是肥了那些个贪官污吏。”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彩票必须有着极其严格的管理和监督,必须有铁的纪律,必须有极好的信用和诚实品德,否则根本无法长期经营。 下官倒是建议由政府发牌,授权民间组织发行彩票,官府进行严格监督,按照比例收取银子,如此才能长久。 彩票的收入分配必须按照严格的比例,西洋的彩票业比较成熟,目前遵循的分配比例是奖金占58%,经营成本占15%,剩下的27%才是利润,大清必须先行尝试,适当调整,但奖金比例不能低。” 利润连三成都不到?卓秉恬忍不住道:“朝廷一年能有多少收入?” 易知足斟酌了一下才道:“大清赌博风气甚重,即便只是在省城发行彩票,保守估计,一年也能为朝廷增加二三百万两白银。” 二三百万两白银?王鼎皱了下眉头,“彩票败坏风气,一年所得不过二三百万,似乎得不偿失。”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每年二三百万,意味着每年添置五六艘大型战舰。” 听的着话,王鼎、卓秉恬、祁寯藻三人都不再吭声,每年二三百万,十年就是二三千万,海军绝对可以初具规模,仅是这一点就绝对足以打动道光。 早朝后,道光再次在慎德堂的养正书屋单独召见了易知足,赐茶赐坐之后,道光语气轻松的道:“发行彩票债券,反对者寥寥无几,但对于发行彩票,却是争议颇大,可还有其他良策?” 略微沉吟,易知足微微欠身开口道:“皇上,要快速积累财富,却又不动摇根本,对内,唯有募集资金,开大捐、发行彩票,发行无期国债、彩票债券,对外,则是发动战争,进行掠夺。今年打残了安南水师之后,明后年就可以抽师北上,攻打倭国。” 攻打倭国?道光心里一跳,这小子还真是敢想,居然敢两线作战,元奇有如此多的兵力和如此雄厚的财力?他当然清楚易知足在他面前不敢信口开河,估摸着攻打倭国也是早有想法,当即有些好奇的道:“东南两线同时挑起战端,这可是兵家大忌。” “其实算不得两线作战。”易知足从容说道:“微臣窃以为,大清完全可以仿效英夷。” 仿效英夷?道光稍稍沉吟才道:“与安南议和休战,逼迫安南赔款?倭国也是如此?” “微臣窃以为,安南和倭国还应区别对待。”易知足斟酌着道:“对于安南,在不断吞并的同时,还要压榨安南阮朝,鸿基大捷,已经立威,可着人与安南阮氏谈判,着他们赔款割地,打了倭国之后,再回头找个借口继续出兵安南。 至于倭国,舰队直接攻打江户,兵临城下,逼迫倭国德川幕府割地赔款,对大清开放通商,即可撤兵,在解决安南之前,对倭国进行经济掠夺和金融侵略,彻底平定了安南,回头再来收拾倭国。 如此,则可避开两线作战,一两年时间,新建海军完全可以从法兰西、美利坚采购十余艘风帆战舰,三四十艘西式战舰,二万大军,足以征伐倭国,即便是强攻倭国江户城,亦不在话下。 微臣一直强调,精兵是打出来的,新建海军在不断的实战中才能迅速的形成建制和战斗力。” 听的这番话,道光心里有些意动,英吉利不过也就是凭借着四五十艘战舰二万兵力,就纵横大清东南沿海,打的八旗绿营毫无还手之力,以元奇团练为骨干的海军为什么就不能征伐倭国?略微沉吟,他才试探道:“可是看上了倭国盛产金银?” 易知足沉声道:“不只是看上了倭国的金银,还因为倭国对于大清有着巨大的威胁!” 倭国对大清有巨大的威胁?道光听的一笑,“国城莫不是在开玩笑?区区倭国,弹丸之地,人口不过千万,也能对我泱泱大清构成威胁?” “倭国人口高达三千万!”易知足纠正道。 “那又如何?”道光不以为然的道:“我大清可是有四万万人口。” “微臣绝非危言耸听!”易知足沉声道:“英吉利也是岛国,一旦强盛起来,却能打败欧洲最大的军事强国法兰西,微臣只是想防患未然,不使倭国有发展壮大的机会,不让其有对大清构成威胁的机会!” 易知足不仅熟知西洋,眼界开阔,而且眼光长远,对此,道光也是有所了解,听的这番话,不由的将信将疑,“国城真认为倭国日后会有可能对大清构成威胁?” “皇上明鉴。”易知足颌首道:“倭国虽小,但人口却高达三千万之众,一旦发展工业,必然急于对外扩张,大清必然是倭国对外扩张的首选。虽说这些年来倭国一直处于闭关锁国状态,但一直断断续续与荷兰有贸易往来,其国受荷兰影响甚大。 与大清不同的是,倭国对于西洋的科技文化知识并不抵触,反而还颇为重视,其国重视教育,识字率高达三成以上,再则,花旗国也早有意图打开倭国国门,已数度与倭国接触,希望与倭国自由通商。 一旦倭国想西洋开放通商口岸,对于大清来说,必然是祸非福,微臣之所以迫不及待的要征伐倭国,便是要极力阻碍倭国与西洋接触,必要之时,可以挑起倭国内乱,甚至是直接对倭国发动大规模战争,以尽力延缓倭国发展。” 道光直勾勾的看着他,半晌才道:“打仗打的是钱粮,如今朝廷可没有充裕的财力对外发动大规模战争!” “皇上无须担心。”易知足连忙道:“即便要对倭国发动大规模战争,那也是十年之后的事情,而且对外战争,也是以掠夺为主,不会过多耗费朝廷财力。” 略微沉吟,道光才道:“安南五年计划,不会有变吧?” “不会。”易知足毫不迟疑的道:“微臣绝对不会因为倭国而影响吞并安南的计划。” 道光微微点了点头,放下心来,倭国盛产金银和铜,如果出兵掠夺倭国能够获取大量的金银和铜,倒也能够缓解一下朝廷的财政窘迫局面,再则,倭国不是大清藩属国,兴兵征伐,可以毫无顾忌。(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三章 介休侯家 见的道光微微颌首,易知足心里长松了口气,只要道光不反对,征伐倭国便不会有任何阻碍,如今倭国处于闭关锁国状态,凭借优良的西式火炮和米尼枪,完全可以对德川幕府军形成绝对的碾压。 他不仅是要出口胸中的恶气,也是出于对日后生丝贸易的长远考虑,丝织业是元奇推行产业革命的首选,也将是日后元奇最为核心的一个产业,因为丝织业投资少,见效快,而且拥有着巨大的海外市场,更为重要的是大清本身就是最大的生丝出产地。 从他目前获得的商业情报来看,倭国的蚕丝生产和丝织生产已经有了极大的发展,没人比他更清楚,中国生丝和丝绸在国际市场上的最大竞争对手,不是意大利、不是印度,而是倭国!他必须乘早干掉这个潜力最大的潜在竞争对手! 道光缓缓的呷了口茶,他发现自元奇团练出兵强占鸿基煤矿之后,连他也似乎也被勾起了对外扩张掠夺的兴趣,不过,如今的八旗绿营连自保都难,更别说对外扩张掠夺了,看来,筹建海军着步棋是走对了,易知足似乎对向外扩张掠夺有着极大的兴趣。 默然半晌,他才缓缓开口问道:“英吉利海军陆战队是多大规模?” 海军陆战队?易知足迟疑了下,才道:“海军陆战队可以隶属于海军,也可以是一个独立的兵种,规模大小与海军规模相对应。” 道光微微颌首道:“朕意将元奇团练陆战队纳入大清南洋海军名下,成为朝廷经制之师,你意下如何?” 这是想收编元奇团练?易知足心里一沉,拒绝显然是不可能的,他连忙起身跪下道:“谢皇上恩典,微臣之所以不惜花费巨资和大量的精力装备和训练元奇团练,便是希望元奇团练有朝一日能够被纳入朝廷经制之师,并成为朝廷编练新军之表率。不过......。” 不过什么?道光盯着他道:“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易知足毫无讳言的说道:“微臣不希望海军沾染八旗绿营的一些恶习,诸如将领吃空额,克扣兵丁饷银,官兵待遇不平等,随意打骂体罚士兵,官兵纳入兵籍,通过捐纳晋升中低级军官等等等等。” “平身罢。”道光吩咐道,略微沉吟,他才接着道:“朕筹建海军,便是为编练新军,既是新军,自然有别于八旗绿营,你尽管仿效西洋,放手施为。” “微臣遵旨。”易知足连忙躬身道。 “八旗绿营已不堪大用,朕有意革新兵制。”道光缓声道:“筹建海军,编练新军,是为革新兵制积累经验......。”说着,他瞥了易知足一眼,“朕意欲这京师选拨一批年轻子弟前往海军,以便于日后革新兵制推广新军,海军大小事宜一切以你为主,有敢不尊号令者,尽可军法从事。” 这话冠冕堂皇,易知足心里却是一沉,很显然,这批年轻子弟怕是不简单,数目可能也不小,而且也不会只有这一批,道光这是打算借助京师的八旗子弟逐步掌控海军!虽然心里不快,他也只能是捏着鼻子应下。 说完这事,道光似乎也轻松不少,话头一转,“四口通商,与西洋各国往来必然大幅增加,避免不了有各种夷务要处理,你可有考虑过?” “开放通商口岸,与西洋各国平等往来,避免不了会有诸多外交和通商等涉外事务。”易知足斟酌着道:“大清帝国初次与西洋各国建立平等的外交关系,对于外交事务应保持及其慎重和谨慎的态度,外交关乎国家的尊严和主权,关乎战争与和平,关乎国家的对外贸易和经济利益,容不得半点轻忽。 西洋各国素来奉行外交无小事,对于外交也极其重视,微臣窃以为,朝廷当成立专门主管外交与通商事务的衙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 大清对外关系历来都是宗藩和朝贡体系,身为宗主国的大清历来都是高高在上,与英吉利建立平等的外交关系,可说是大姑娘轿——头一回,听闻外交如此重要,而且还要专门设立机构——总理各国事务衙门,道光有些迟疑,半晌才道:“目前就一个英吉利,是否有些小题大做?” 易知足缓声道:“大清既与英吉利建立了平等的外交关系,接下来,西洋各国都会前来,法兰西、美利坚、俄罗斯、瑞典、荷兰、西班牙等西洋各国会纷纷前来请求与大清建立平等的外交关系。” 大清与英吉利建立平等的外交关系,是迫于无奈,一听会有如此多西洋国家前来,道光打心里抵触,沉吟了片刻,才道:“有必要与如此多国家建立外交关系?” 易知足一阵无语,随即肃然说道:“很有必要,大清若只与英吉利一国建交,有被英吉利垄断大清对外贸易之虑,再则,拒绝与法兰西、美利坚、俄罗斯等国建交,可能会为大清带来战争。” 听的这话,道光轻叹了一声,“增加一个衙门,也就意味着增加了一笔不菲的开支,此事,日后再议罢。” 从圆明园出来,易知足有些郁闷,他没想到道光居然会有如此气魄——革新兵制!并且如此迫不及待的将元奇团练纳入南洋海军名下,这令他有些措手不及! 从让元奇团练分驻四通商口岸,筹建海军,到将元奇团练纳入海军名下,道光显然是早有算计,接下来,是输送大批八旗子弟进入海军,逐步掌控海军,然后分权、架空他这个南洋提督?还是将直接他调离南洋提督之职以剥夺他对海军的掌控?仰或是双管齐下? 当前应该是不存在着个情况的,海军还没成建制,安南也还有个五年计划,估摸着,五年之内,他这个南洋提督还是稳如磐石的,五年,或许用不上五年,道光就会采取行动! 令他纳闷的是,道光为何会如此急不可待的收编元奇团练,如今朝廷存在着严重的财政危机,他估摸着再怎么着,也会是三五年之后,朝廷才有可能收编元奇团练,如今完全是出乎了他的预料。 估摸着应该是道光大病之后,开始为权力移交预做准备,而且,他又将二千万欠款转化为无期国债,并且提出了发行无期国债、彩票债券和在省会城市发行彩票,令道光有了足够的底气。 还是低估了道光的气魄,易知足心里暗忖,道光虽说有些因循守旧,却也不是无能之辈,继位之初就改组军机,清查陋规,整顿吏治,后继又尝试过漕粮海运,革新盐法,允许鼓励开矿,胆识和气魄还是不缺的,否则也不会禁烟,引发鸦.片战争了,以后还是得收敛一点。 易知足一路想着,纵马回到郑亲王别园,在大门外翻身下马,就见的两个缙绅打扮的中年人快步迎了上来,身后亲卫连忙警惕的上前将两人拦下,其中一人连忙躬身朗声道:“介休侯荫昌,拜见易爵爷!” 介休侯荫昌?易知足扬了扬眉头,道:“可是山西介休蔚字号东家?” “正是在下。”侯荫昌连忙道。 “让他过来。”易知足吩咐道,山西票号不少,但最有实力的莫过于平遥李大全的日升昌和介休侯荫昌的蔚字号,侯荫昌出现这这里不稀奇,显然是听闻了山西和直隶有可能成为大清最先试行元奇模式的省份,匆匆进京来活动的,听闻他在个元奇大掌柜在海淀,自然会千方百计的见上一面。 侯荫昌确实是千方百计的想见上易知足一面,亲卫一闪开,他就紧趋几步赶到易知足跟前,一撩袍摆便要行跪拜大礼,易知足连忙伸手止住他道:“候东家无须多礼。” 侯荫昌连忙躬身一揖算是见礼,抬起身才满脸堆笑的道:“久闻易爵爷大名,今日得见,实在幸甚。” “侯东家无须客气。”易知足含笑道:“贵号在广州分号与元奇多有往来,侯东家大名,本爵亦有耳闻。” 见的易知足态度亲和,侯荫昌连忙道:“在下在附近有一座别园,能否请爵爷屈尊移步.....。” 易知足对山西票号有着不小的兴趣,当即一笑,道:“侯东家在海淀还有别园?” 见易知足没拒绝,侯荫昌大喜,连忙伸手道:“爵爷请——。” 侯荫昌的别园在海淀镇东侧,距离镇上倒是不远,规模也不小,虽及不上郑亲王府别园,却也是占地三十余亩,园子里亭台楼阁错落有致,随处可见小溪、荷塘、奇石、古树,景色优美。 进的园子,一路逶迤前行,见的一路少有人影,易知足放慢了脚步,一边欣赏一边随意的道:“佛广铁路通车典礼上,本爵曾建议山西一众票号掌柜集资修建铁路,以便于山西煤炭外运,侯东家可有耳闻?” 这事侯荫昌早已得到广州分号掌柜范器贵来信禀报,连忙道:“修建铁路耗费极大,山西地形复杂,通往河南直隶等省,皆须经过重重大山,不比的广东一马平川,是以一众票号皆有些拿不定主意。” 说着,他试探着道:“今日有幸得见爵爷,在下斗胆问一句,山西修建一条铁路,大约需要多少银子?” 山西的铁路是全国有名的窄轨铁路,第一条铁路正太铁路,易知足隐约记的是华俄道胜银行——中国第一家中外合办银行借款修建的,具体是多少白银,长多少公里,他却是记不清楚,侯荫昌这一问,还真是将他问住了。 略微沉吟,他才道:“山西修建第一条铁路,自然要从省会太原连接京杭铁路,铁路走的是直线,估摸着不会太远,也就是数百里而已,具体的路线勘测和造价,还的请专业的线路勘探人员勘测之后,才能确定,不过,粗略估算,应该上千万两银子。” 花上千万两银子修建一条铁路?侯荫昌暗自咋舌,那纯粹是银子铺路!回过神来,他才道:“爵爷,在商言商,上千万两白银,山西票号不是凑不出来,可上千万两银子修建的铁路,要多少年才能回本?在下知道火车运输不仅量大而且快捷,山西煤矿也确实不少,可煤终究是要卖出去,才能变成银子......。” 易知足听的一笑,“侯东家是担心煤炭多了卖不出去?大可不必担心,山西煤炭完全可以沿着铁路沿线销售,以后大清的铁路会越来越多,再则,煤炭是主要的工业燃料,发展工业离不开煤炭,这也是本爵推荐优先在山西推行元奇模式的原因之一。 广州的煤炭销量这几年是节节攀升,这一点侯东家可以着贵号范掌柜调查汇报,亦可以亲去广州看看,如今广州的煤炭销量已经超过京师,为什么?就因为蒸汽机要消耗大量的优质煤炭! 继广州之后,上海、天津将是朝廷重点发展的工业基地,不消几年时间,上海、天津对煤炭的需求就会超越京师,不用担心煤炭卖不出去,侯东家应该考虑的是一年能外运多少煤炭?” 侯荫昌听的一阵心热,却是试探道:“爵爷可知京师一年消耗多少煤炭?” “侯东家可是以为本爵信口开河?”易知足轻笑道:“京师一年消耗煤炭四十万吨左右,煤价四两一吨,广州煤价五两一吨,销量至少在五十万吨以上,如今元奇在浙江、江苏推广机器缫丝厂,上海、天津也相继要大规模修建工厂,待的山西铁路建成,两地的消耗量都不会低于五十万吨,再加上其他地方的消耗,一年二百万顿足以保证。 不说一吨煤净赚一两银子,就是净赚五钱银子,要多少年收回成本?况且山西除了煤,还有铁吧?还有大量的客运,自己仔细算算,修建铁路是不是合算?一条铁路可是能用数十上百年!” 说到这里,易知足一顿,“如果你们晋商不修,不论是朝廷还是元奇,都十分乐意集资修建出山西的铁路。”(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四章 再见王鼎 一听朝廷和元奇乐意修建山西的铁路,侯荫昌连忙笑道:“如此一本万利的生意,哪有往外推的道理,这事传出去,晋商的脸面往哪里搁。” 他不清楚煤炭的销量有没有易知足所说那么大,但却是知道铁路运输不仅量大而且快捷便利,一旦被朝廷和元奇修建山西铁路,山西也就等若是被朝廷和元奇卡住了脖子,这是山西商人绝对无法容忍的事情。 易知足却是觉的他着话有敷衍的意思,略微沉吟才道:“山西修建铁路,不仅是利国利民,对于山西来说也是大利,其它且不说,有了铁路,山西的煤铁就能源源不断的外销,换成白花花的银子,仅此一点,就是千值万值。” 听他如此说,侯荫昌不无担心的道:“据在下所知,直隶、山东、河南都盛产煤炭.....。” “不错。”易知足点了点头,道:“直隶、山东、河南都盛产煤炭,可侯东家想过没有,为什么本爵偏偏要选择山西?” “因为票号?”侯荫昌试探着道。 “有票号的原因,也有地理位置的原因,但主要还是因为资金。”易知足缓声道:“山西老抠,财雄天下,大清十大商帮,晋商财力最为雄厚,本爵之所以选中山西作为推行元奇模式的试点省份,看中的就是晋商雄厚的资金。 修建铁路,是为了开发山西的煤炭资源,本爵准备在山西大力推行大规模的机器采煤,如今在西洋,早已开始普及机器采掘,就说煤矿开采,有机器凿井机,能加快煤矿采掘进度、提高产量,有矿用安全灯进行深矿照明,有曳运机器,有金属升降台来替代人工背运煤炭,还有机械通风等等。 大规模使用机器采煤,能够成倍的提高采煤效率,产量将超乎你的想象,也能大幅降低采掘的成本,如此足以提高山西煤炭在市场上的竞争力,还有一点,你应该也清楚,山西煤炭是最好的。” “大规模机器采煤?”侯荫昌念叨了一句,广州元奇名下的厂子大量使用机器,这事他是有所耳闻的,机器缫丝机,机器榨糖厂,机器制造厂,听说还有铸银元的机器,采煤用机器,他还是头次听闻。 “鸿基煤矿近两年就会大规模的使用机器作业。”易知足说着一笑,“山西闭塞,晋商应该组织各家年轻子弟去广州看看,顺带去鸿基煤矿实地考察一下,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嘛。” 这倒是个不错的建议,侯荫昌心里暗忖,应该借这个机会,组织年轻子弟去广州见见世面开开眼界,两人一路漫步一路交谈,不知不觉来到一座院子门口,侯荫昌伸手礼让道:“爵爷请——。” 进的厅堂,落座后,易知足掏出一支雪茄来点上,侯荫昌满面笑容的道:“爵爷看这园子如何?” 易知足随口道:“还不错。” “能入爵爷眼,在下这几日的心思就算没白费。”侯荫昌说着掏出一份契书放在茶几上轻轻推了过去,“这是园子的宅契地契,还请爵爷笑纳。” 送园子?易知足轻笑道:“侯东家这是何意?” “这园子不小,园内建筑规制亦不低,在下虽捐了一个四品官衔,却是不敢僭越,这园子原本就是以爵爷的名义买下的。”侯荫昌说着拱手道:“冒犯之处,还望爵爷见谅。” 易知足一阵无语,摇头道:“本爵几年来一次京师,小住十天半月就离开,在海淀要个园子有何用?” “爵爷学贯中西乃大清难得的经济大才,日后必然能封侯拜相入值军机。”侯荫昌满脸笑容的奉承道:“眼下虽然用不上,但过几年必然能用上。” 这马屁可真是拍到马腿上了,易知足心里暗笑,他可是巴不得一辈子不来京师,当即轻轻将契书推了回去,道:“侯东家心意,本爵心领了,不过,本爵素来不轻易收礼。” 说着,他话头一转,“因为票号的缘故,在山西推行元奇模式可收事半功倍之效,以晋商的雄厚财力和多年开办票号和拓展商路的积累,可以轻易辐射西北。 如今西洋各国从海上侵犯,朝廷将防御和发展重心转移至东南,但西北历来多事,难以长久太平,俄罗斯如今在向欧洲扩张,一旦受阻,便会掉头向大清西北、东北扩张,太原、西安日后都将是朝廷重点发展的工业和交通中心,希望晋商能够好好把握这次难得的机会。 如今大清正处于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中,作为大清商贾,必须与时俱进,必须有开放的眼光和革新精神、冒险精神,一味的守旧无法适应这个正在快速变化的时代,最终会被无情的淘汰。西洋有句俗语,不蜕皮的蛇只有死路一条! 作为元奇大掌柜,本爵保证会极力支持山西发展,也希望晋商能够借助这个机会迅速的壮大发展起来,以后与元奇一南一北,互相呼应。” 圆明园、正大光明殿,西暖阁。 道光来回缓步的踱着,来回踱了几圈,才看了穆章阿一眼,道:“拟旨,着易知足在定海正式组建南洋海军,元奇团练转为海军陆战队,归于南洋海军统辖。” 穆章阿笔走龙蛇,迅速的将道光的话润色之后,才跪下道:“皇上,南洋海军规模非一般沿海水师可比,若是无人牵制......。” “现在不是牵制的时候。”道光停下脚步打断他的话头道:“海军乃仿效西洋兵制,朝中大员有谁知晓西洋兵制?此时派员牵制,只会掣肘,朕就是要让易知足放手折腾,为朝廷练出一支劲旅来。 再则,如今国库空虚,根本就拿不出银子来,不论是征讨安南,还是发放海军饷银,朝廷今年都无能为力,易知足独自掌控海军,元奇就不会甩手不管。至于牵制.....,增派干员也就是一道旨意的事,无须担心。” 说着,他摆了摆手,“再拟一道旨意。”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海军新建,急需人才,为彰显朝廷重视海军,朕意从京师挑选一批宗室勋贵子弟,八旗子弟充实海军,十五至十八岁,健康通文墨者均可。” 穆章阿默记下来,才道:“皇上,南船北马,南人善泳,北人善骑,旗人素来畏水,不说宗室勋贵子弟,就是京师八旗子弟怕是也没人愿意入海军。” 道光不满的看了他一眼,“南船北马,岂是天生如此?不善泳,可以学,大清海军总不能皆是汉人吧?”略微沉吟,他才道:“东南海疆之患远胜西北,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宗室勋贵之家,但有适龄子弟,必出一人,另外,宣传一下海军待遇,京师旗人有不少为生计所困,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道光这两道谕旨很快就传了出去,立时就引起了轰动,普通旗人家庭倒是无所谓,毕竟采取的是自愿原则,可宗室勋贵之家却是强制,但有适龄子弟,健康通文墨者,必出一人,这可就有些要命了,这些在京师养尊处优的宗室勋贵子弟有谁愿意去海军冒险?更何况南洋海军提督还是个汉臣! 易知足在黄昏之时才施施然返回郑亲王别园,进的大门不远,肃顺就快步迎了上来,朗笑道:“国城兄可算是回来了,如今别说海淀,怕是整个京师都闹翻了.....。” 整个京师都闹翻了?易知足一脸诧异的道:“出了何事?” “国城兄还不知道?”肃顺有些意外,连忙将道光的两道谕旨说了一遍。 宗室勋贵子弟?易知足不由的暗自咋舌,道光这次玩的可真是够狠的,看来,道光这是打算借助海军为大清宗室勋贵培育一批子弟,也指望这批子弟日后能够掌控海军,如此一来,南洋海军可是有的热闹瞧了! 肃顺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道:“这可是一大批黄带子,红带子,国城兄可有把握镇得住?” 宗室腰系黄带子,觉罗(次级皇族,太祖努尔哈赤的叔伯兄弟以及祖叔伯兄弟的后裔)腰系红带子,着个常识易知足还是知道的,不过见肃顺的神情,这些黄带子红带子显然不是什么好货色,当即便皱眉道:“不好惹?” “岂止是不好惹。”肃顺笑道:“那些个无官无爵,闲的发慌,闷的无聊,轻易又不能出京师的黄带子红带子,哪个不是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这要去了海军,怕是有的热闹瞧了。” 易知足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定海可不是京师,混世魔王也得给我老老实实的夹着尾巴,否则军法侍候。”说是如此说,他心里却琢磨着,下次觐见,可的好好说说,可别让这些老鼠屎祸害了海军。 两人一路说笑回到院子,肃顺很是突兀的道:“我去海军行不行?”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你想顶替?” “不怕国城兄笑话。”肃顺毫不讳言的道:“想去海军搏个爵位。” 郑亲王是大清世袭罔替的****之一,肃顺的三哥端华是亲王世子,亲王的爵位与肃顺着个庶子是没有半点关系的,要想获得爵位,肃顺只能自己争取,京师闲散宗室勋贵多如牛毛,要想获得高等爵位不是件容易事,唯有战功,如今南洋海军正在攻打安南,确实是难得的机会。 易知足没急于答应,进屋落坐之后,他慢条斯理的点了支雪茄,才开口道:“雨亭兄不是外人,海军确实容易建立战功,但是海军初建,风险不是一般的大,以雨亭兄之才,在京师亦能出人头地.....。” “或许有机会出人头地......。”肃顺轻叹道:“但要想获得高等爵位,却是唯有显赫战功。”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雨亭兄勇于冒险,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这事得你自个想法子,我不能开口。” “只要国城兄应允,这事准成。”肃顺笑道:“我家八弟正在应征之列,我顶替他前去。” “雨亭兄是三等辅国将军吧?” “三等辅国将军算啥,不过是相当于二品武将,京师一抓一大把。”肃顺笑道:“咱也不贪心,弄个镇国公辅国公就满足了。” 易知足挥了挥手道:“那就赶紧准备准备,皇上既已下旨,咱们过几日就得离京。” “有什么好准备的。”肃顺不以为意的道,顿了顿,他才道:“此番进京,国城兄可去拜访过王中堂?” 王鼎?易知足摇了摇头,朝中四大派系,他在别人眼中毫无疑问是王鼎一派的,他也考虑过要不要去拜访王鼎,但想想还是算了,王鼎一派是主战派是激进派,对英吉利的态度相当激进,反对向英吉利等西洋国家妥协,他可没那么激进! 见他不吭声,肃顺斟酌着道:“还是去拜访一下的好,国城兄倡议之事,素来颇多争议,王中堂对国城兄亦是多有回护。” 肃顺这话没明说,但易知足却听的明白,在朝中不站队是不行的,若是没有派系支持,是很难立足的,当即点了点头,道:“晚上就前去拜访。” 王鼎在海淀的别园是道光赏赐的,就在海淀镇东头,园子不小,但却颇为冷清,易知足天黑之后过来,见的园子里黑灯瞎火的,心里颇为感慨,在门口递了帖子,随即就被领了进去,应该是王鼎早就料到他会来。 在下人的引领下进的房间,见王鼎穿着一身短纱褂在洗脚,这显然是没拿他当外人,这让他心里生出一丝愧疚,连忙恭谨见礼,“下官见过中堂大人。” “不必多礼。”王鼎随意的指了指椅子,道:“坐,你也不是拘礼之人,喝茶、抽烟,都随意,不必拘束。” 待的易知足落座,他轻叹了一声,道:“老夫不怕死,但如今却想着能再多活三五年.....。” 听的这话,易知足心里一酸,连忙道:“中堂身子康泰,何出此言。” “你小子要早生十年该多好。”王鼎说着一笑,“说说你大致的设想吧,老夫看不到,能亲耳听听也是好的。”(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五章 以点带面 易知足没料到王鼎会提出这个要求,与两年前那次见面相比,王鼎似乎苍老了不少,精神也差了不少,想到对方已是七十四五的高龄,他不由的暗叹了一声,或许此番离京,便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 略微沉吟,他才道:“江南一战,虎头蛇尾,匆匆与英夷签订《江宁条约》,听闻中堂对此颇为不满?” 听他如此问,王鼎慢条斯理的擦脚穿鞋,又披了一件外套走到门口吩咐下人退出院子,这才在易知足对面坐了下来,开口道:“几日不来,可是怕老夫不待见?” 易知足一笑,“在下是怕让中堂失望。” “林则徐上过一份折子——《师夷长技以制夷》,老夫看过,也赞成。”王鼎缓声道:“不过,对于《江宁条约》老夫确实不满。” 点了一支雪茄,易知足才道:“早在元奇创建之时,在下就曾说过,眼下大清是处于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中,这个大变局,不仅是指东西方格局和世界格局,也是指整个人类社会,包括政治经济军事文化思想等各个领域。 与英吉利一战,我们不要只仅仅看到英吉利的军事实力——船坚炮利,更应该看到英吉利船坚炮利背后所隐藏的政治经济和文化思想。” 说到这里,他一顿,“与英吉利一战已经过去一年,中堂对这场战争以及《江宁条约》的签订是何看法?” 王鼎还在琢磨那句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听的发问,他不假思索的道:“屈辱!” “朝野上下的看法估计都差不多。”易知足轻叹道:“不过,在下却是觉的庆幸!” “庆幸?”王鼎讶然道:“庆幸英吉利为大清带来这一数百年罕见的奇耻大辱?” “知耻而后勇。”易知足沉声道:“没有这一场战争,朝野上下,官绅士民依然沉浸在泱泱天朝上国的美梦之中,这一场战争若是再推迟十年二十年,绝对不会是现在这个堪称理想的结果!” 王鼎一阵无语,“这个结果还堪称理想?” “确实是堪称理想!”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如今西洋各国诸如英美法德意俄等国都在加快推行工业革命,大力发展工业,积极发展军事工业、船舶制造,这场战争若是推迟十余年,将会吸引西洋所有强国参战。 东西方贸易存在着巨大的利润,而且大清富裕辽阔,拥有四万万人口,是这个世界最大的商品倾销市场,所有西洋强国对于军事力量薄弱的大清都垂涎欲滴,只要有机会,谁都不会放过。” 王鼎听的一阵无语,只是一个英吉利就能打的大清焦头烂额,若是有五六个强国联手来打,那后果简直是不敢想象。 缓缓的喷出一团烟雾,易知足接着道:“《江宁条约》的签订,结束了这场战争,制止了战争无限扩大升级的可能,四个通商口岸的开放,为大清提供了一个全面了解西洋政治经济军事文化思想的平台,也为大清提供了一个快速发展工业的机会。 这一场战争,为大清赢得了二十年时间的黄金发展机会,让大清有了与西洋各国公平竞争的机会,以大清的富饶和充裕的资金,大清完全有机会赶超其他西洋各国,及时赶上抢夺殖民地,瓜分世界的最后一次浪潮。” 抢夺殖民地,瓜分世界?还浪潮?最后一次浪潮?王鼎彻底的无语,愣愣的望着他出神,早知道这小子野心大,却没料到竟然如此之大,居然要跟西洋各国争抢殖民地,瓜分世界,这小子难道真有不臣之心?半晌,他才闷声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易知足一楞,随即反应过来,轻笑道:“抢占殖民地是为了进行经济掠夺和打开市场,在下身为元奇大掌柜,自然不甘心错失这难得的良机。” 听的这话,王鼎暗松了口气,道:“说说你的大致设想吧。” 呷了口茶,易知足才道:“总的来说,是以点带面,先集中元奇的财力物力人力在广州、上海两地大规模发展工业、金融和军工,督促、支持朝廷在天津,山西票号在太原发展工业,同时尽快壮大海军,以保证大清拥有足够自保的军事实力,然后,再以这四地为中心逐步带动本省以及周边各省工业。 当然,这期间还需不断的进行铁路修建,海军也会向周边藩属国进行扩张掠夺,如此十年,能初见成效,二十年能有小成,届时,朝廷的财政危机也能完全解除,工业以及铁路的发展和商贸的繁荣,会为朝廷带来巨额的收入,甚至能够超过农业的赋税收入。” 听的这番话,王鼎不由的微微颌首,京师本就是财富集中之地,山西票号亦是财力雄厚,先发展广州、上海、天津、太原四地,然后以点带面,可谓是循序渐进,不急不躁,十年,二十年,他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到了。 默然半晌,他才道:“工商业赋税能够超过农业的赋税收入?” “肯定能!”易知足语气笃定的道:“超过是一定的,在下说过,如今咱们正处于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中,这是一个在各方面都快速发展的时代,咱们正在从农业时代转向工业时代,从植物时代转向矿物时代!一切都才是开始!” 王鼎听的一头雾水,沉吟片刻才道:“这个时代,那个时代,老夫总之是看不到了,时辰也不早了,先回去吧。” 这就下逐客令了?易知足觉的有些怪怪的,还只道王鼎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也没多想,便起身告辞。 待的易知足出了院子,王鼎才轻声道:“出来吧。” 话音一落,从屏风后转出来两个人来,王鼎稍稍沉吟了一下,才道:“赶紧整理出来。” 半个时辰后,王鼎仔细的反复的将整理出来的谈话记录看了两遍,几次提起笔来又放下,几番犹豫,他还是提笔将有关抢占殖民地、瓜分世界的那一段话涂抹了,随即吩咐道:“重新誊写一遍。” 次日早朝之后,这篇谈话记录就出现在道光的手里,细细的看了一遍,又默神思忖良久,道光才看向王鼎,问道:“定九是何看法?” 王鼎沉声道:“考虑长远、细致,可行。” “他昨日下午与山西票号的蔚字号东家侯荫昌详谈了一下午。”道光放下手中的折子道:“是他真实的想法。” 王鼎闷声道:“易知足乃难得的人才,微臣恳祈将其留在京师,户部、工部、兵部、礼部,他皆能胜任。” 道光盯着他看了半晌,才轻叹了一声,道:“朕何尝不想将他留在京师,可筹建南洋海军,却是非他不成,缓两年罢。”说着,他摆了摆手,“跪安罢。” 待的王鼎躬身退出,道光再次拿起折子细看了一遍,随后拿过一个密折匣子,将折子放了进去锁好,这才起身踱到窗边,推开窗子眺望窗外的景色,脑子里却翻来覆去的想着,二十年黄金发展时间,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工商业赋税超过农业赋税,工业时代,矿物时代。 半晌,他才长叹了一声,十年初见成效,二十年能有小成,他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不过,不得不说,那小子确实是难得的人才,满朝文武没人有他那样长远的眼光,也没人象他那样对西洋各国有着全面和透彻的认识,在经济方面,更是无人更及,或许,是该考虑将他留在京师......。 “皇上。”总管太监曹进喜躬身进来禀报道:“穆章阿在外递牌子求见。” “让他进来。”道光头也不回的道。 穆章阿快步进来,见礼后便急切的道:“皇上,广州、上海八百里加急,美利坚、法兰西两国联合舰队自广州、上海北上,目标是天津。” 道光一楞,急忙接过折子,两份折子分别是两广总督琦善、上海南洋大臣耆英呈报的,美利坚、法兰西两国各自派遣了使节团和一支舰队,在广州组成了联合舰队总计三十二艘战舰北上天津。 放下折子,他沉声吩咐道:“马上召易知足觐见。”待的曹进喜躬身退下,他才看向穆章阿,道:“美利坚不是一向与元奇往来密切,怎会与法兰西舰队一同前来天津?” 穆章阿也是摸不着头脑,略微犹豫,他才道:“去年英吉利侵犯吴淞,两国皆派了战舰前到吴淞观战,听说.....易知足前后数次接见了两国战舰的将领。” 道光没吭声,仔细的回想了一下这几日与易知足的谈话,心里隐隐已是猜到着两国联合舰队前来天津的意图——建立平等的外交关系,这事经易知足开导,他已不在乎,但动不动就派舰队前来天津,威胁意味十足,这令他极为恼怒! 京师确实是离海太近了,得尽快加强天津的防务!得尽快让南洋海军形成建制,组建舰队!道光心里暗下决心,不能任由西洋战舰在大清海疆来去自由,动不动就派舰队前来天津,大清颜面何存? 易知足急匆匆赶了过来,见的穆章阿跪在一旁,心里暗自诧异,连忙见礼,道光也不废话,径直将折子递了过去,看完折子,易知足心里暗松了口气,美利坚、法兰西两国联合舰队前来天津,这是去年他刻意要求的,以为两国争取与英吉利一样取得平等的通商权利。 将折子呈返回去,他才开口道:“禀皇上,微臣去年在上海见过美利坚东印度舰队司令海军少将劳伦斯·加尼,以及法兰西‘爱里贡’号舰长则济勒。 两人对于《江宁条约》都极为眼热,极其希望能够仿效英吉利与大清签订同样的条约,他们认为,以条约确定两国的政治关系和商贸关系是最为妥善的,此番派遣使节团前来,应该就是为了缔结条约而来。” 听的这话,穆章阿连忙道:“美利坚、法兰西欺人太甚!《江宁条约》岂可轻签?” 易知足连忙道:“美、法两国所求签订条约,只是希望能够与大清建立平等的外交关系和通商权利,在通商口岸享有与英吉利一样的权利,并不会要求割地赔款等过分要求,而且双方签订的条约亦是对等条约,大清商贾在两国港口亦享受同样的条件。” 听的不会有割地赔款等过分要求,穆章阿立马闭嘴,他很清楚,与西洋使节团谈判是易知足的长项,他没必要多嘴。 略微沉吟,道光才看向易知足道:“朕不希望法美两国舰队在天津逗留时间太长,也不允准两国使节团进京,委任你为钦差大臣,前往天津与两国交涉。” “微臣遵旨。”易知足连忙道,心里却是暗骂着两国舰队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着个时候前来,希图两国舰队前来天津炫耀武力是没指望了。 见的易知足要跪安,道光开口道:“你留下,穆章阿跪安罢。” 待的穆章阿离开,道光才道:“你当初上折子建言在山西和直隶试行元奇模式,理由是山西生产优质煤,晋商资金雄厚,可还有其他原因?” 怎么突然问起着事?易知足心里一紧,道光难道知道了他昨日与侯荫昌和王鼎的谈话?心念一转,他连忙道:“回皇上,微臣是考虑借用晋商的雄厚资金修建铁路。” 这小子是打的着个算盘?道光颇有些意外,催促道:“接着说。” “晋道之难不亚于蜀道和闽道,修建铁路造价极高,而山西地理位置又极为重要。”易知足斟酌着道:“一旦山西修建铁路与京杭铁路连接起来,日后修建西安兰州要修建铁路则要容易的多,如此就能轻易的将西北与京师连接起来。” 他说的有些乱,道光却是听明白了,这是打算用铁路将西北与中原连接起来,他微微皱了皱眉头,“是出于军事上的考虑?” “主要是出于军事上的考虑。”易知足连忙顺着话头道:“西北若能与中原铁路连通,将极大的利于朝廷巩固西北。”(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六章 良苦用心 利于朝廷巩固西北?道光微微皱起了眉头,大清立国以来,一直是把国防战略的重心放在西北,从康熙、雍正、乾隆、嘉庆到他这一代,西北一直用兵不断,对于西北,他素来十分敏感。 大清刚开始修建铁路,易知足就提出西北修建铁路,这令他着实有几分不安,略微沉吟,他才道:“国城担心西北不稳?” “西北迟早会生乱。”易知足沉声道:“不过,在西洋没有爆发大规模战争之前,西北暂时无忧。” 道光听的一楞,西北安稳跟西洋有什么关系?他本是质疑易知足将山西作为试点的真实意图,山西盛产煤,但直隶山东河南也盛产煤,易知足舍近求远提出先在山西推行元奇模式,这令他觉的有些疑惑,不想却扯出西北的话题。 看了一眼仍然跪着的易知足,他抬手道:“平身,赐坐。”待的易知足谢恩落座,他才道:“详细说说,是怎么回事?” “西北若无俄罗斯插手,即便是乱,也是小乱,不足为患。”易知足从容说道:“如今俄罗斯正在向欧洲扩张,目的是寻找出海口,迟早会与欧洲各国爆发大规模战争,一旦爆发战争,俄罗斯必败,向欧洲扩张受阻的俄罗斯会自然而然的将扩张的方向转向我大清的西北和东北,那才是真正的祸患。” 对于俄罗斯,道光并不陌生,但他并不清楚俄罗斯在向欧洲扩张,而且目的还是寻找出海口,他有些好奇的道:“俄罗斯寻找出海口,是为了贸易?” “是为了争霸扩张。”易知足道:“曾经的西班牙帝国、葡萄牙帝国、荷兰帝国,现在的大英帝国、法兰西帝国,在崛起之后,首先要做的就是进行全球殖民扩张,获得更多的海外殖民地,获得全球的霸权。 俄罗斯北方虽然有北冰洋,但是终年冰雪覆盖,因此,极力向欧洲扩张寻找出海口,不仅是为了贸易与交流,也是为了建立强大的海军,近百年来,俄罗斯对外战争,几乎都是为了争夺出海口引起的。 对于俄罗斯向欧洲的扩张,欧洲一众强国不会置之不理,因为谁也不愿意俄罗斯打破欧洲的平衡格局,威胁欧洲,双方最终会大打出手,爆发一场大规模的战争,这个时间不会太长,二十年内,战争必然爆发。” 二十年内?道光敏感的想到易知足说的与英吉利一战为大清赢得二十年黄金发展机会,难道就是基于这个判断?他没直接问,斟酌了一番,才道:“是西洋几大强国与俄罗斯开战?”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为了各国在欧洲的利益,英吉利、法兰西、奥地利等国都会卷入战争。” 略微沉吟,道光才道:“国城对于欧洲的了解也应该是道听途说,朕想知道,你为何敢如此肯定?” “非是道听途说。”易知足肃然说道:“俄罗斯为了争夺地中海的出海口,不断向欧洲东部扩张,与奥斯曼帝国断断续续打了将近二百年,两国先后爆发了八次较大规模的战争,平均19年就爆发一次,经过不断的战争,俄罗斯吞并了奥斯曼帝国大片土地。 如今,俄罗斯已经触及到了欧洲各国的底线——巴尔干半岛,一旦俄罗斯染指巴尔干半岛,必然会激起欧洲强国的联手抵制,对于俄罗斯来说,巴尔干半岛是控制地中海,进入欧洲的跳板,非取不可!双方的战争,无可避免!” 道光质疑道:“俄罗斯有如此强大的实力和底气?”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易知足缓声道:“俄罗斯这些年通过战争不断的扩张,气焰嚣张,野心膨胀,不会想到会引发大规模的战争。” 听的这番话,道光不由的相信了几分,沉吟了片刻,才道:“如此说来,这二十年对于大清来说,非常关键?” “皇上明鉴。”易知足道:“这二十年确实是大清难得的黄金发展时机,等的欧洲一众强国打败了俄罗斯,解决了后顾之忧,必然全力东侵,届时,大清就将面临被欧洲各强国瓜分的危险,而且俄罗斯也会借机向大清西北和东北扩张......。” 真要出现那种局面,后果必然是不堪想象,道光瞥了他一眼,心中暗忖这小子是不是在危言耸听?不过,此事宁愿信其有,也不敢信其无,毕竟事关江山社稷,况且发展工业能够大幅增加朝廷岁入。 再说了,朝廷如今已开始筹建南洋海军,元奇也准备集中财力在广州、上海发展工业,二十年,足够海军形成规模了,至于工业发展,以易知足的能耐,以元奇的实力,倒也无须太担心。 二十年,他是无论如何看不到了,不过,在储君人选上,他的好好斟酌一下,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他得为大清择立一个精力充沛,聪明干练,有着过人胆识和气魄的皇帝。 默然半晌,道光才开口,却已转了话题,“西夷反复无常,你此番身为钦差前去天津与法美两国使团交涉,须得严加防范,尽快谈妥,不宜让西夷舰队在天津长久滞留。” “微臣遵旨。”易知足生怕他叫跪安,连忙接着道:“皇上,微臣听闻京师宗室勋贵子弟数万......且多骄横不羁......海军不比陆军,即便是日常出海训练,也难免有伤亡,再则,南洋海军将遵循西洋军事制度条例,不论实战还是训练,皆一视同仁,官兵平等。 以元奇团练为例,所有中低级军官皆是从训练中表现出类拔萃者提拔,实战中,中低级军官也必须以身作则,冲锋在前,撤退在后,微臣恳请皇上慎虑。” 道光听的一笑,“你也说了,京师宗室勋贵子弟数万,就算是全部伤亡了,朕也不心痛,尽管与寻常兵丁同等视之,至于人数,不会太多,朕会令人择优选拔。” 听的这话,易知足不由暗自腹诽,真要将这帮宗室勋贵子弟伤亡殆尽,他岂不是将京师的宗室勋贵得罪完了?稍一沉吟,他才道:“微臣恳祈为南洋海军增派几位德高望重......。” 话没说完,道光便打断他话头道:“不必,朕希望借助着批子弟让大清宗室勋贵积极支持南洋海军,朕同时也希望借助海军为大清宗室勋贵历练出一批真正可用之才,这批子弟能有两三人能够脱颖而出,朕已倍感欣慰,你无须顾忌,尽管放手施为。” 见道光态度如此果决,易知足也不敢再饶舌,连忙躬身道:“微臣遵旨。” 待的易知足退下,道光起身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的踱着,海军风险大,这一点他心知肚明,出海航行哪有风险不大的?但元奇团练在实战中,中低级军官以身作则,冲锋在前,撤退在后,这还真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他确实是有心借助海军来好好磨炼一批宗室勋贵子弟,安享太平二百年,如今也该这些个宗室勋贵为国出力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大清日后最主要的外患应该就是来自海上,海军也将是大清以后重要的兵种,必须牢牢的掌控在宗室勋贵手中。 即便伤亡再大,也是值得的,如今京师最不缺的就是宗室勋贵子弟,况且,能有多大的伤亡?易知足除非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否则绝对不会让这批宗室勋贵子弟的伤亡超过海军的平均伤亡! “来人!”他停下脚步,对外吩咐道。 曹进喜连忙躬身进来,“奴才在,皇上有何吩咐?” “传旨。”道光沉声道:“着宗人府三天之内将符合条件的宗室觉罗子弟选拔出来,不得有误!不愿前去海军的,一律发遣盛京吉林等地,终生不得回京!另外,吩咐下去,朕这几日身子欠安,不见任何人!” 这道旨意一下,京师阜成门外大街的宗人府登时车水马龙,一众亲王、郡王、贝勒、贝子、镇国公、辅国公.......纷纷赶了过来,不论是子嗣众多的还是子嗣稀薄的,谁也不愿意自家子弟进入海军,当然,发遣盛京吉林,终身不得回京,也没人愿意。 宗人府宗令定郡王载铨不在宗人府,众人也不走都在宗人府内里高声议论,“咱们入关二百年了,什么时候出过这种事?就是圣祖爷三藩之乱时,也只是召集各府家丁奴才出征,什么时候让各府子弟去从军的。” “说的是,咱们满洲骑射是根本,当年入关没有水师,还不是照样打下着万里江山!” “你们听说没有?西洋花旗国和法兰西两国联合舰队正在前来天津的路上,据说有三十多艘战舰。” “此事当真?难不成又要开战?” “怎么会让西洋舰队直接来天津?南洋水师呢?” “哼,哪来的南洋水师?还在纸上呢。” “三天之内就要选拔出所有子弟,莫不是为开战做准备?” 从圆明园赶回来的载铨从后门溜进了宗人府,随即就召集赶来的一众亲王郡王会议,道光只给他三天时间,他也不敢有丝毫耽搁,只要所有的亲王郡王带头,剩下的那些个宗室就没人敢不乖乖听话。 走进大堂,载铨跟众人团团一揖,便径直道:“诸位,皇上圣明,恩准三子以下,无须应征......。” 一众亲王郡王都知爵位得来不易,要革除却只是一道旨意的事,谁也不愿意做那出头鸟,都静静的听着,豫亲王义道却是问道:“可是包括三子在内?” “是。”载铨朗声道:“不仅如此,皇上还额外体恤,七岁以下幼子,不再三子之内。” 听的这话,众人都暗松了口气,这年头夭折率高,成人不容易,一众宗室勋贵虽然养尊处优,但子弟的死亡率依旧相当高,有这两条,基本还是能够保证各府不会断绝香火。 载铨接着道:“诸位应该知道,南洋海军虽是初建,但元奇团练已经作为海军陆战队归入南洋海军统辖,在这里,元奇团练如今在做什么?诸位应该都清楚,我不妨再透露一点,明后年,南洋海军还会开辟新的战场。” 话一落音,一众亲王郡王登时交头接耳轻声议论起来,“开辟新的战场?还准备打哪里?” “南洋海军难道两年时间就能够彻底的平定安南?” “这可说不定,元奇团练的战力可不是一般的强,连英夷都不是对手,更何况安南?” “有可能是婆落洲!” “如此说来,进南洋海军倒也不是坏事。” 当然不是坏事,一众亲王郡王子嗣不少,能够袭爵位的只有一子,除了*****还都是降级袭爵,若是自家子弟能够在海军获取军功,必然得以授爵,那可比考封授予的爵位要高的多。 “诸位稍后再议。”载铨朗声道,待的安静下来,他才接着道:“日后大清最大的外患就是西洋各海上强国,南洋海军虽是初建,但日后却必然是我大清最为重要的兵种,而且规模不会小,沿海水师都会逐步裁撤,由海军取而代之。 为什么让宗室子弟进海军历练?为的就是培养海军中高级将领,以后掌控海军,诸位应该清楚,海军不比步兵骑兵,海军舰队速度快,又是在海上航行,为了京师的安全,也为了咱们大清的江山社稷,海军不能长期掌控在汉臣之手!诸位可明白皇上的良苦用心?” 听的这番话,一众亲王郡王登时明白的不能再明白,怡亲王载敦率先起身拱手道:“皇上圣明,我等必极力支持。” 一众人登时纷纷开口附和,见这情形,载铨笑道:“外面那些人可就有劳诸位替我打发了。” 相比起宗室子弟,京师旗民子弟对于进海军则是踊跃的多,一则因为海军待遇比披甲当差还要高,再则,八旗兵员是有定额的,一家五六口七八口基本上只有一个名额能够披甲领饷,海军不算名额,待遇又好,还能出京,就算有风险,京师旗民依然趋之若鹜。(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七章 大沽军营 天津,随着法兰西、美利坚两国联合舰队抵达天津外洋,整个天津府城一片人心惶惶,城内外众多商铺纷纷关门歇业,城中富商大户亦纷纷出城避难,驻防天津的各营官兵亦是如临大敌,严阵以待,谁也不清楚会不会爆发战事。 大沽口炮台,与英吉利爆发战争之后,大沽口炮台得到了朝廷极大的重视,这几年来先后建成大炮台五座、土炮台十二座、土垒十三座,已初步形成炮台群。 “威”字大炮台上,年近六十的直隶总督讷尔经额紧抿着嘴唇眺望着东方海面,钦差大臣,南洋提督易知足独自乘船前往西洋舰队与对方使节谈判迟迟不归,让他心里有些不安,眼见的日头西沉,他心里不由的担忧更甚,他既怕易知足出事,又担心西洋人挑起战端。 “回来了!回来了!”站在他身后的副将胜魁边说边将手中的望远镜递了过来,一脸欣喜的道:“钦差大人回来了!” 讷尔经额举起望远镜望过去,见的易知足乘坐的那艘船身瘦长的西洋船慢慢返航,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是放了下来,转身下了炮台,走向码头。 “飞燕”号抵达码头,身着一袭长衫的易知足快步踏上码头,见的讷尔经额一众官员迎上来,拱手笑道:“已经谈妥了,对方使臣和战舰官兵皆不登陆,不过,得给他们补充足够的补给,他们开了一张清单......。”说着便递过一份清单。 听的对方不上岸,讷尔经额心里长松了一口气,至于谈判事宜,他根本就不关心,那不是他的差事,而且他也听不懂,接过清单瞟了一眼,见全是一些鬼画符,他连忙,“这些洋文可没人认识,还的劳烦钦差大人翻译......本部堂也好安排人采买。”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另外,还的劳烦部堂大人准备好快马,谈判订立的草约要连夜送往京师,不能让这些西洋战舰长时间停泊在这里,以免夜长梦多。” 这么快就谈妥了,还订立了草约?讷尔经额心里暗自感慨,颌首道:“钦差大人放心,快马随时恭候,大半日就能抵达京师。” 易知足正准备回大营去将草约翻译过来以便尽快送往京师,却听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抬眼望去,就见二十欲骑迅速的冲向码头而来,令人瞩目的不是骑手而是马匹,竟然都是清一色的高头大马,神俊异常,一眼就知是难得的好马。 他心里暗自诧异,这大沽口哪来的如此多的好马?待的看清马上骑手人人腰间都系着金黄色腰带,他登时明白过来,是那批宗室子弟到了,也不怪突然冒出如此多骏马。 讷尔经额也猜出了这批骑手的身份,他可不想跟这帮黄带子照面,当即拱手道:“本部堂还有要务,先走一步。” 一群宗室子弟领头的正是肃顺,在距离易知足还有十多步远,他就利落的翻身下马,快步迎上来,躬身见礼,“见过军门。” 他身后一众黄带子纷纷有样学样,齐齐下马上前躬身见礼,易知足扫了众人一眼,发现居然还有几个熟人面孔,而且这一帮人年纪似乎也不都小,都在二十以上,看了肃顺一眼,他才道:“怎么着,都想来海军博取军功?” 肃顺一笑,“回军门,也不尽然,有不少是看好海军前程。” 看好海军前程?易知足点了点头,一指那些骏马,道:“这些马不错,南方难得一见。” 听的这话,肃顺笑道:“在下等纵马前来,这些马自然也归属南洋海军。”说着,他将自己的马牵了过来,道:“请军门上马。” 易知足也不客气,一撩长衫,翻身上马,道:“回营。” 回到大帐,易知足先将与法美两国使节订立的草约以及购物清单翻译过来,交付快马急递京师,这才将肃顺召了进来,道:“你们是来打前站的?” 没有外人,肃顺也随意的多,颌首道:“咱们一行是前来打探一下,看看国城兄是如何安排的?” “有多少人?” “宗室觉罗子弟五百人,京师八旗子弟一千人,总计是一千五百人。” 易知足一阵无语,这得对南洋海军有多不放心?竟然安排了五百宗室觉罗子弟,京师八旗子弟还有一千,道光就不怕这些个京油子败坏海军风气?略微沉吟,他才道:“着他们尽快赶来天津,乘法兰西、美利坚两国战舰南下。” 肃顺一楞,连忙道:“那些西夷同意?” “有什么不同意的?”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南洋海军初建,急需西洋战舰,我准备向他们购买至少十艘战舰作为训练。” “国城兄可真是大手笔。”肃顺笑道:“我可是听闻西洋战舰不便宜,连带火炮要四十万左右一艘,一次购买十艘,朝廷眼下怕是拿不出那么多银子。” “南洋海军初创,朝廷总该凑一笔创建经费。”易知足含笑道:“放心,皇上会同意的。” 圆明园,正大光明殿,西暖阁。 看完易知足送来的折子,道光一脸的苦涩,开口就要四百万,这小子难道不知道目前户部银库是空的?默然半晌,他才看想穆章阿,道:“你是何看法?” 穆章阿连忙道:“与法美两国订立的草约,皆是遵循《江宁条约》有关四口通商贸易条款,并无违碍过分之处。”顿了顿,他才接着道:“至于采购战舰,一则海军初建,再则眼下国库空虚,实不宜大量采购,二三艘倒是可以。” 二三艘?道光微微摇了摇头,他清楚易知足急于买战舰的原因,有这十艘战舰,南洋海军明年就有可能会腾出手来征伐倭国,略微沉吟,他才道:“朕让内务府银库划拨一百万两,你着户部筹措一百万两......,剩下的元奇自然会想法子。” 听的着话,穆章阿连忙道:“皇上,南洋海军如今能调动的大小西洋战舰已有三四十艘,再添置十艘.......?” “无须多说。”道光沉声道,他清楚穆章阿担心什么,纯粹是瞎担心,三十、四十、五十,有什么区别?易知足难道还敢造反,率领舰队北上攻打天津京师不成? “是,奴才遵旨。”穆章阿连忙道。 天津大沽口军营,大校场。 易知足端坐在阅兵台上看着手下亲卫调教昨日才赶来天津的一千五百新兵,约莫盏茶功夫,一千五百人才排列成三个整齐的方队,横看竖看斜看都是一条线,不过,因为没有统一的军装,未免有些美中不足。 八旗子弟披甲当差素来皆是自备号褂武器,不过听闻海军是新军,军装与八旗绿营号褂不一样,所以没有人浪费银子置办号褂,至于武器就更不消说了,传闻海军的火枪是大清最好的火枪,一枝火枪都要一百两银子,就是有银子也没地方买。 已换上元奇团练新式短袖夏军装警卫连连长乌蒙天以标准的姿势小跑到阅兵台下,立正敬礼,高声道:“报告军门,队伍已集合完毕。” 易知足扫了三个方队一眼,道:“闲着也是闲着,让他们站军姿。” “遵命。”乌蒙天敬礼道。 待的乌蒙天小跑离开,易知足看了一眼日头,摸出一支雪茄慢条斯理的点燃,道光给他出了个难题,他很清楚,道光这是希望通过这批宗室觉罗子弟来窃取海军的控制权,如此一来,就会彻底打乱他利用海军学院培养海军中低级军官的设想。 其实创建一支近代军队最好的模式莫过于是先建校,再建军,先建立军校,培训出大批骨干,然后再招募士兵,这些骨干就是军队的骨架,只不过,知道归知道,他没有这个条件也没有时间,元奇团练的组建太过仓促,原因就是时间来不及。 原本广州、上海两个海军学院的建立让他充满信心,但道光却又玩起了花样,想利用宗室觉罗子弟来掌控海军,这些子弟能够转化为合格的基层军官?很难!他们在意的只是满族。 要不,干脆将他们丢在定海封闭式训练,将他们与海军新兵隔离开来,大不了,以后不进京!再过三五年时间,朝廷还敢跟他翻脸不成?就算是翻脸,到时候也不怕。 没这么简单!道光不会不预防这一点,他真要如此干的话,道光怕是又会玩出新花样!元奇团练如今已被纳入朝廷经制之师,道光可以玩的花样太多了。 就在他纠结之时,几骑飞驰而来,一瞧骑手的装束,他就知道是京师的快递到了,果然,骑手快步上前,躬身道:“禀钦差大人,京师六百里加急。” 拆开快件,先是四份已经用印的条约正本,这是易知足送往京师审核的条约正本,道光已经用印,则只须法美两国皇帝或总统御览钦定批准,双方交互存照,条约便正式生效。 随后是道光的一道谕旨,着其将钦差关防大印交与直隶总督讷尔经额带回,不必回京,直接返回东南。 终于可以离开京师了,易知足心里暗喜,说实在的,他太不喜欢京师了,因为一入京师,他就有种身家性命都被人掌控的感觉,瞥了一眼下面的三个方队,他吩咐了一句,“站一个时辰。”说完便快步走下阅兵台。 “你算什么玩意?也配在爷面前吆五喝六的!”一声喝骂传了过来。 易知足一眼瞟过去,正见一个黄带子指着他的一个亲卫鼻子喝骂,这一声喝骂中气十足,整个校场都为之侧目,这一群宗室觉罗子弟平日里都是养尊处优,哪里吃过这种苦,站军姿看着轻松,实则时间稍长就特累,尤其是对第一次站军姿的。 不用问易知足也知道,定然是那黄带子动作走形被亲卫呵斥,心里憋屈,一嗓子吼了出来,眼见的所有人都看了过来,那黄带子越发的来劲,一拽腰间的金黄色腰带,满脸傲气的道:“小子,这是黄腰带......。” “出列!”易知足冷声喝道。 那黄带子显然没听明白出列是什么意思,楞了一下,易知足已是沉声道:“带他出列!” 亲卫一听,一手掐住那黄带子的脖子,直接就将他拉出队列,易知足快步走到他跟前,狞笑道:“精力旺盛的很嘛,他们站一个时辰,你站两个时辰!站好!” “凭什么?”那黄带子索性豁了出去,梗着脖子嚷嚷道,一脸挑衅的看着易知足,一副你能把我怎么样的神情。 “顶撞上官,不尊号令,依照军规,如何处置?”易知足看着亲卫问道。 “回军门,依照军规,当处以十军棍!” 易知足面无表情的道:“行刑。” 一听要挨十军棍,那黄带子跳着脚道:“老子不干了,宁愿去盛京也不当这鸟海军!” 听的着话,易知足心里一动,冷冷的看着他,肃顺担心易知足下不了台,连忙出声呵斥道:“巴托,不得胡闹!” 见易知足不吭声,巴托胆气更壮,冲着队列喊道:“不愿意在这里受这窝囊气的跟我走!” “想走?”易知足冷笑道:“可以,打了十军棍再走,来人,行刑。” 巴托高声道:“爷不当海军,你一个奴才,凭什么管爷!” 一听着话,一众黄带子红带子登时心思都活泛起来,挨十军棍就会被赶出去?不过,很快他们就想到,挨了十军棍回京,是不是不会被发遣盛京或是吉林了?真要如此,倒也值得,不过,人少了,显然不成,可若是人多呢?有道是法不责众,若是有一二百人,道光总不能将他们全部都发遣盛京吧? 海军乘战船出海风险大,一众黄带子红带子都清楚,军功爵位虽好,却是不及自家小命重要,不少人都是被家里逼着来的,或者应该说是被道光逼来的,一见有机会,哪有不动心的,当即纷纷交头接耳或是眼色交流。(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八章 宗室窘境 一众黄带子红带子眼珠子乱转交头接耳,蠢蠢欲动,易知足都看在眼里,却没有一丁点制止的意思,他就是有意放纵,这帮子宗室觉罗子弟若是主动退出,那倒是能省不少心。 他很清楚大多数宗室觉罗子弟都是被道光一道圣旨以及家中的长辈逼迫而来的,一个个心不甘情不愿,若是能给他们提供一个体面的又无须担心被责罚的机会,相信大多人都会选择退出,真要如此,道光也怪不到他头上来。 眼见的两个亲卫不理会的巴托的反抗,押着他就要下去行刑,当即伸手制止道:“就在这里,当众行刑,以儆效尤。”他打算当众打,当场放,刺激一下这群小王八蛋,也给他们一个仿效的机会。 另外,他还在考虑,是不是将那帮八旗子弟也驱逐一半,事情闹的越大,回京受责罚的可能也就越小,这帮子宗室觉罗子弟胆子也才会越大。 一听要当众行刑,巴托一张脸胀的通红,挣扎着破口大骂,“你算什么玩意?不过是下三滥的行商子弟,敢如此羞辱主子?” “住嘴!”队列中的肃顺这时候高喝了一声,随即转过身盯着巴托,阴沉着脸道:“图一时口快,你就不怕祸及家人?” 祸及家人!巴托瞬间冷静下来,心里一阵后怕,道光下旨着宗室觉罗子弟入海军的意图他也是隐约知道一点的,真要是坏了道光的好事,那绝对会祸及家人!他登时就象霜打的茄子一般焉了下来。 见这情形,一帮子宗室觉罗子弟心里都是一惊,一个个立时闭口,目不斜视的规规矩矩站好,整个校场登时落针可闻,易知足心里暗道一声可惜,有这层顾忌,看来这帮子宗室觉罗子弟是难以打发了。 不过,对于巴托着个主动跳出来让他立威的蠢货,他可没打算轻轻放过,“再加两条罪名,羞辱上官,煽众闹事,数罪并罚,依照军规,当如何惩处?” 赶过来的乌蒙天连忙立正敬礼,沉声道:“回军门,在军营煽众闹事者,杀无赦!” 杀无赦!所有人心里都是一跳,肃顺心知易知足有意立威,也清楚元奇团练军纪之严,生怕他口快,连忙一撩袍摆跪下道:“巴托初入营伍,不识军规,恳祈军门念其初犯,饶其一命。” 肃顺是郑亲王六子,而且身上有着三等辅国将军的爵位,居然当着所有人面向易知足下跪求情,一帮子宗室觉罗子弟皆是心头巨跳,一个个这才意识到易知足是南洋海军提督,一言足以决定的他们的生死荣辱。 怡亲王一系的奕增也赶紧转身冲易知足跪下道:“巴托口不择言,所幸并未造成恶劣后果,恳祈军门念其年幼无知,饶其一命。” 继奕增之后,齐刷刷跪了十几个,不等他们开口,易知足就喝道:“海军之中没有跪礼,也没有为犯过者求情的先例,都起身!”说着他转身看向巴托,道:“国有国法,军有军规,南洋海军之军规军纪,不能因你而败坏.......。” 听的这话,所有人心里都一阵发寒,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易知足却是话头一转,“不过,你现在严格来说,还不算是南洋海军一员,重责二十军棍,逐出南洋海军!” 听的这话,巴托脸色一片苍白,二十军棍事小,他一个人被被逐出海军,今天的事情肯定也瞒不住,铁定会祸及家人!而且他本人轻则被发遣盛京吉林终生不得回京,重则可能会被道光处死! 肃顺暗叹了一声,如此处置,看似冠冕堂皇,实则巴托却是凄惨无比,不过,他不敢再多嘴,谁让巴托口无遮拦,不知分寸,当众辱骂易知足来着,自作孽不可活! 一帮子宗室觉罗子弟心中都是一凛,心里都为巴托不值,这才多大点事,就落到这步田地,看来着南洋海军的军规军纪可真不是闹着玩的,而且这位易军门,也明显不是好说话的主,肃顺等人都跪求了,还是如此不依不饶! 巴托此时也终于回过神来,连忙挣扎着跪下,易知足却不想给他机会,挥手道:“带下去!” 听的这话,巴托连忙挣扎着高声喊道:“属下知错,但军门不能不教而诛,属下等新入伍,并不知晓南洋海军之军规军纪,不知者不罪。” 这小子倒也不蠢,这理由确实也说的过去,易知足沉吟了一下,才吩咐道:“带回来!” 被押了回来,巴托连忙乖巧的跪下道:“属下触犯军规,甘愿受罚。” “二十军棍,三年不得擢拔。”易知足冷声道,随即一扫队列,沉声道:“方才求情者出列,绕校场跑二十圈!所有人站两个时辰军姿!” 尼玛,这是要整死人啊,这日头下站两个时辰的军姿!所有人脸色都一片苍白,一个个在心里暗自诅咒着惹是生非的巴托。 次日上午,法兰西、美利坚两国联合舰队装载一千五百新兵离开天津外洋,易知足没与舰队同行,乘坐“飞燕”号超过舰队,先行南下。 “飞燕”号甲板上,第一次乘船出海的奕增处处都感觉新鲜,瞥了一眼被远远的甩在身后舰队,他一脸的兴奋,逮着一个水手象好奇宝宝一般问东问西,李旺脚步轻快的走了过来,道:“奕增,军门有请。” 易知足特意将奕增留在船上就是想打听一下情况,对于奕增他略有些了解,是个心直口快,心无城府的,虽然肃顺更为熟悉,不过,肃顺在宗室觉罗子弟中威信颇高,要留在舰队坐镇。 奕增进的船舱,见易知足叼着一支雪茄斜依在舷窗口,有些拘谨的道:“军门——。” “没有外人,不必拘束。”易知足笑着丢过去一支雪茄,道:“我这船速度快,也更容易晕船,你体质最好,应该适应得了。” 晕船?奕增一楞,道:“属下可没晕过船,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易知足笑了笑,道:“瞧昨日光景,似乎有很多宗室觉罗子弟是被逼的......?” “可不是。”奕增道:“军功爵位固然爱人,却也要命享受才行,南洋海军不比八旗绿营,也不是沿海水师能比的,动辄出海远航,况且西洋战舰火炮密集,风险可不是一般的大,一众宗室觉罗子弟在京师养尊处优惯了,可没几个愿意将脑袋栓在裤腰带上来博取军功.....。”说着,他长叹了一声,道:“入关两百年,甭说是宗室勋贵子弟,就是八旗子弟也早被消磨的没了血性,温柔乡是英雄冢,这话是真真一点不假。” 易知足含笑道:“不是还有一部分是争抢着加入海军的?” 奕增看了他一眼,缓声道:“咱们宗室世爵,除了*****其他爵位皆是每世降一等承袭。即便是亲王,降起来也很快,亲王、郡王、贝勒、贝子、镇国公、辅国公,不入八分镇国公.....,四代下来,就会跌到镇国公。 二百年下来,不少宗室都沦为没有爵位的闲散宗室,别看京师黄带子满街走,其实大多数都是没有爵位的闲散宗室,挂个四品衔,不死不活的吊着,外人看着光鲜,天潢贵胄、皇族宗亲,实则有苦自个知,那些个无职的,一年不过数十,一百来两银子,也就够勉强活着罢了。 海军虽然风险不小,但如今元奇团练不是归入海军名下了,对于元奇团练的战力,京师百姓或许不知,一众宗室勋贵,朝中大员却是颇为清楚的,加上军门又是极力主张对外扩张,投身海军博取战功,无疑是一条捷径,尤其难得的是机会,象西北的战事,咱们就是想参与,朝廷也不会给予机会。” 京师消费是高,但一年一百多两银子也足够保存体面了,毕竟除了银子还俸米,易知足没驳斥,却是问道:“黄带子满街走,京师究竟有多少黄带子红带子?听说有数万之众?” “那都是以讹传讹。”奕增说着点燃雪茄,缓缓抽了一口,才道:“到目前为止,皇族远支宗亲不过五派三十四支,总计近派宗支八支,非近派二十六支,如今的具体数目不清楚,但仁宗(嘉庆)时,也就五六千左右,不过,若是加上觉罗,两三万还是有的。” 两三万!这也是一个极为恐怖的数字了,京师总共多少人口,百万人口?这个比例可是足够吓人的,易知足暗自咋舌,沉吟了一阵,才道:“听肃顺说,京师黄带子红带子都是一些无法无天,惹是生非的角儿。” “那能呐。”奕增笑道:“肃顺那是每日里在四九城厮混,打交道的多是一些惹是生非的角儿。”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实则,皇上对于宗室管束甚严,频繁申谕,屡屡告诫,对于触犯律法者,多是严厉惩处,鲜有维护的。 远的不说,嘉庆十年,近支宗室绵传,私自出京,挟妓饮酒。仁宗以其所行卑鄙无耻,传令将绵传于圆明园奏事门外责处40板,传集近支宗室王公等看视,以示警畏。绵传负刑后,还被发往盛京,圈禁六年。 嘉庆十三年,宗室仪续、仪平兄弟在外宿娼,这是多大个事儿?捅到仁宗那儿,仁宗即刻谕令,着革去二人顶带。 同年,宗室敏学逞凶不法,大失宗室颜面。仁宗着令严行惩办,在宫门之前重责40板,集御前大臣、军机大臣观刑,并将其发往热河永远圈禁。 道光四年,宗室拉尔森身着小褂,至西城副指挥衙门,推翻公案,卧地喊骂。皇上谕称,拉尔森自甘下贱,有玷宗潢,着令革去黄带子,降为红带子。 道光十八年,庄亲王奕卖、辅国公溥喜赴尼僧庙内吸鸦片,皇上以其行为藐法无耻,谕令将奕卖革去王爵,溥喜革去公爵。 同年,镇国公绵顺,由于带同妓女,赴庙唱曲,亦被革去公爵。 爵位难挣,革除却不过是一道旨意,就连*****也不敢无法无天,更何况一般的宗室?有爵位的宗室大多爱惜羽毛,轻易不会授人以柄,当然,暗地里的勾当就难说了,真正要说惹是生非的,多半还是闲散宗室,反正没有爵位,大不了发遣盛京、热河、吉林圈禁。 不过,话说回来,在京师繁华之地呆惯了,谁又愿意去遭那份罪?绝大多数都还是循规蹈矩,安分守己,纵有一小撮不安分的,也都是遮遮掩掩,不敢放肆,否则京师数万宗室觉罗,哪还有百姓的活路?” 说到这里,他长叹一声,“其实,那些所谓不安分的,也无非是想捞偏门挣些银子,不说那些个闲散宗室,就咱们这些个有爵位的,若是没能耐谋取个官职,一年到头就靠那点俸禄俸米,也是紧紧巴巴的,京师物价昂贵不说,人情更多,不怕军门笑话,咱们为了维护体面,也时常举债。” 易知足微微点了点头,这话他信,朝廷的俸禄确实不高,象奕增这样的三等辅国将军一年不过二百六十两银子,禄米二百六十石,合击不过一千两银子,对寻常人家来说这不是小数,但对他们这样处处都要装点门面讲究排场的有爵位的宗室来说,还真是不够花的。 至于职位,显然是僧多粥少,宗室不准出京,不准另谋职业,京师即便衙门多,总人口也不过区区百万,又能提供多少职位?况且还有数目更为庞大的八旗勋贵。 那些发无俸无职虚挂一个四品顶戴的闲散宗室,朝廷采取的是包下来,养起来的做法,给他们发放生活资助——养赡银,连银米在内一年也不过一百两银子,对于好面子的闲散宗室来说,根本不够折腾的。 不过,话说回来,如此庞大的宗室数目,一年得需要多少银子供养?易知足心里暗叹了一声,朝廷一年究竟有多少银子浪费在供养这些个寄生阶层上面?(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九章 租界城市 海面上,“飞燕”号劈波斩浪,几乎是贴在海面上迅疾前行,速度比一般的西洋帆船将近快了一倍,不过由于船身狭长,干舷低,加之船本身的吨位也小,且没有减摇装置,是以快是够快,却颠簸晃动的厉害,尤其容易令人晕船。 易知足来来往往长途航行都是乘坐的“飞燕”号,早已习惯,奕增初次乘坐,且从来没有出海的经历,时间不长就感觉有些难受,不由的苦笑道:“骑马也颠簸的厉害,却从来不晕,坐船怎的如此快就有感觉了?” 易知足听的一笑,“骑马的时候,你可以把握马的运动韵律,合理的缓冲马浪,况且视野开阔,注意力集中,自然不会晕,但海船的颠簸却是不规则的,上下左右的晃动,且船舱空间狭窄,自然就容易晕,不过,你体制强健,适应几日就习惯了。” 说着,他略微一顿,接着问道:“宗室不准出京,应是出于巩固皇权的考虑罢,这次皇上让如此多的宗室子弟加入海军,就不担心留下后患?” 听的这话,奕增不由一笑,“并非宗室不准出京,而是不奉旨不准出京,这是防范宗室祸害地方,其实,宗室出外为官的不在少数,不过多是在关外,南方较为少见,仁宗时为控制京师人口,也是为解决宗室生计,就开始陆续大规模的将宗室迁移往盛京。 此番强令和鼓励宗室觉罗子弟入海军,听闻是彰显朝廷对海军的重视,估摸着,也有解决宗室觉罗生计、让闲散宗室觉罗重获爵位的意思在内,毕竟现在的闲散宗室觉罗要想获得爵位,实在是太困难了。” 彰显朝廷对海军的重视?这纯粹是扯淡!易知足一时间也琢磨不透道光究竟有几个意思,见奕增脸色有些难看,便道:“去上面吹吹风,会好受点。” 待的奕增离开,易知足索性也懒的多想,灭了手头的雪茄,起身将吊床解开,准备睡觉,船上左右无事,睡觉是最好打发时间的,不过,才将吊床绑好,丫鬟月华就摇摇晃晃的走了进来,怯怯的道:“爵爷,奴婢们晕的厉害,不知有没有什么止晕的法子?好几个吐的一塌糊涂.....。” “一早就没让你们吃东西,哪有东西可吐?” “吐的酸水!” 易知足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有效的办法,一个字,忍!尽量忍,能站着就不要躺着,强行忍着不要吐,或是尽量少吐,适宜就好了.....。”说着,他去箱子里翻了几个小瓶递过去道:“这是我在天津隆顺榕药庄买的藿香正气水,抹在肚脐上,试试。” “谢爵爷。”月华蹲身道谢后才接过药,随即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奴婢们这样子可是没法侍候爵爷.....。” “照顾好你们自己就成。”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此番进京,他收获最大的就是收了十多个丫鬟,个个姿色不俗都堪称是百里挑一,他一股脑全部带上了船。 上海,县城外的黄浦江沿岸密密麻麻泊满了各色大大小小的船只,其中还有为数不少的西洋帆船,虽是刚开埠,但因为易知足向各国商人承诺江海关免税,不少西洋商船都纷纷转道前来上海,原因很简单,粤海关太黑! 大量西洋商船的到来在促进上海商贸繁华的同时,也滋生出无数的纠纷和事端,上海不比广州,商贾们缺乏与外商打交道的经验,又不会夷语,翻译也是极少,既无十三行那样的专门经营对外贸易的商行,也没有专供外商食宿的商馆,一切都显的很是混乱,再加上华洋杂处,语言不通,服饰饮食等习俗不同,自然闹出不少纠纷和事端来。 南洋大臣耆英、上海道台伍长青、上海知县刘光斗这两个月来都忙的焦头烂额,好在伍长青精通英语和葡萄牙语,对于外贸也颇为熟悉,总算是没闹出什么大事来。 这日上午,伍长青、刘光斗两人急匆匆的走进西园,来到三穗堂拜见耆英,见礼落座后,伍长青便径直道:“英吉利领事巴富尔、法兰西领事敏体尼都为本国传教士申请购买地皮建教堂,而且要求地址都选择在他们预计的租界地界之外......,此事,下官等不敢擅自做主,还请大人定夺。” 建教堂?耆英楞了下,根据《江宁条约》英吉利传教士确实有在通商口岸传教的自由,不过,将教堂建在租界外,他还真是不敢拍板,略微沉吟,他才道:“法兰西难不成也有在通商口岸传教的自由?” “法兰西使团乘舰队北上天津,为的便是与朝廷缔结条约。”伍长青缓声道:“不出意外,应该能获得自由传教的权利。” “拖一拖。”耆英道:“事关重大,待易大人回来再做定夺。” “还有——。”伍长青缓声道:“英法两国领事都提出要尽快组建涉外法庭,这段时间,已经闹出好几起贸易纠纷,那两起英夷水手醉酒滋事的案子,民愤不小,也着实不宜拖延了。” “不宜拖延也的拖,得等易知足回来。”耆英皱着眉头道:“涉外法庭的事情谁也不懂,得等易知足回来与他们交涉。” “大人——。”刘光斗跟着道:“因租地拆迁补偿要价过一事,法兰西领事这段时间频频催促.....。” 听的这话,耆英心里暗笑,这事他知道,法兰西人看中了洋泾浜的右岸那块地方,但当地百姓狮子大开口,开出了地皮三百两每亩,房子一百两一间,连带着几颗矮树也要价二百两银子一颗。 一群刁民!不过,耆英也乐意看见西洋人吃瘪,略微沉吟,他才道:“此事暂且不必理会,允许西夷在上海圈定租界一事,乃是易大人私下同意,朝廷能否允准,尚未可知,等易大人回来再说。” 话才落音,一个长随一溜小跑着进了院子,在门口禀报道:“禀老爷,易大人回来了。” 回来了?耆英心里一喜,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是将他盼回来,他连忙站起身,想想又自惜身份,道:“你二人去迎迎。” 伍长青、刘光斗连忙起身快步迎了出去,才出的三穗堂正门,就看见易知足快步而来,两人连忙迎上前,笑着拱手道:“爵爷可算是回来了。” 易知足轻笑道:“怎么着,压力很大?” “还真是不小。”伍长青笑道,不过,他很快就闻到一股酸臭味,当即退了一步,“多少日子没洗澡了?” “船上哪里有水洗澡?”易知足笑道:“且待我去洗浴更衣,之后咱们再谈。” 一番洗浴更衣出来,易知足顿觉神清气爽,“飞燕”号速度是快,但船身狭长,货仓小,无法大量储存淡水,况且他这次还多带了十几个丫鬟,自然不会有淡水洗澡,出了浴室,他才想起那群丫鬟,当即吩咐林璇道:“从京师带了一群丫鬟回来,都晕船晕的厉害,你安排人照料下。” 一群丫鬟?林璇楞了下,才点头道:“爵爷放心,妾身会安排人好生照料。” “让人告诉许怡萱一声,让她吃晚餐时来一趟。”易知足说完便快步离开,沿途看到江岸停靠着不少的西洋商船,他就知道上海一众人这段时间可能会手忙脚乱,难以应对,毕竟才开埠,各方面都跟不上来,他之前也没料到,一个免税会吸引如此多商船前来。 来到三穗堂,一进院子,就见耆英三人迎了出来,易知足快步迎了上去满面笑容的拱手道:“下官见过大人。” 耆英还了一礼,含笑道:“此番京师之行,可还顺利?” “还好。”易知足笑道,几人略微寒暄便进屋落座,耆英一脸微笑的道:“易大人不在的这段日子,咱们可是忙的够呛。”说着,他关切的道:“英法两国都已圈定好租界,有关通商口岸租界之事,皇上可允准?” “皇上已经允准。”易知足颌首道:“不划定租界,华夷杂处,易滋生事端,再则,划定租界,也易于地方官员管理地方,这其实也是借鉴广州十三行商馆区的管理模式。” 听的这话,耆英迟疑着道:“租界与十三行商馆区可是差别极大......。”他是担心易知足欺君瞒上,他很清楚租界之事根本无法瞒得住,他如今可是南洋大臣,这事易知足若是隐瞒,他也是难辞其咎。 “能有多大差别?”易知足轻描淡写的道:“无非是让西洋人自行管理租界而已,难不成还让地方官管理租界?” 听的这话,知县刘光斗连忙道:“若是让地方官管理租界,也无非是睁只眼闭只眼,而且还会引发无数事端.....。” “说的不错。”易知足颌首道:“西洋各国领事都会住在租界,地方官根本无法管理租界,还不如由西洋人自行管理......。” “还有一点,本官不太明白。”耆英沉声道:“西洋各国租界,大清子民可能入住?” “当然可以。”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 听的这话,伍长青道:“那岂非仍是华夷杂处?” “不能这么简单的看。”易知足说着掏出一支雪茄点燃,这才缓声道:“租界是由西洋人管理,大清百姓进入租界,必须遵守租界内的规矩,即便是华夷杂处,却不会出什么乱子。”说着,他隐讳的做了个手势,制止伍长青乱问。 他打的手势,伍长青是看懂了,刘光斗却是懵懂无知,追着问道:“那若是罪犯逃进租界,不捕快衙役可能进租界抓人?” 易知足道:“租借租界时,会具体的协商这个问题,不可能犯罪之后潜逃租界就能逍遥法外,除此之外,其他一些细节亦会仔细反复的讨论协商,订立一个双方都满意的租借条约。” 说着,他话头一转,“不曾料到今年会涌来如此多的西洋商船,上海缺乏与洋商交易的经验,之前也没有充分的准备......。”说着,他看了伍长青、刘光斗两人一眼,道:“这段时间二位应该遇到不少麻烦吧,回去罗列一一出来,呈报上来,我为你们解决。” “下官遵命。”伍长青、刘光斗连忙拱手道。 “易大人这一回来,本官可就轻松多了。”耆英一脸微笑,心里却是发苦,这南洋大臣做的,基本就是个摆设!偏偏他还没法子,什么都不懂不是关键,关键是易知足这小子太强势了!压根就没将他这个上官放在眼里。 “连日海上颠簸,下官这一身骨头都快酥了。”易知足起身拱手道:“下官先行告退。” 伍长青、刘光斗两人见状也连忙起身告退,跟着后面一起出了三穗堂,到的门外,刘光斗拱手道:“爵爷连日奔波劳累,下官明日再来拜访。”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去忙吧。” 待的刘光斗离开,易知足才看向伍长青,笑道:“着段日子忙坏了吧?”说着漫步而行。 伍长青将头上官帽摘下来拿在手中,与他并肩而行,“准备不足,确实有些措手不及。”说着,他话头一转,“租界之事,另有隐情?” 易知足吸了口雪茄,缓缓吐了出来,道:“谈不上什么隐情,我想借助租界带动上海、广州的经济,让两地迅速的发展起来,另外,有些事情也需要借助租界的庇护。 不过,最主要的,我还是想借助英法美等国的租界,让大清官员士绅商贾百姓看到一个与大清完全不一样的城市管理制度,西方有着成熟的城市自治制度,还有完善的市政管理配套制度和健全的技术经验。” 说着,他往北指了指,“元奇在北郊和宝山买下大量的土地,可不只是为了单纯的转卖赚钱,我打算将上海与宝山之间的地盘构建成一个大租界,一个最大的租界,甚至将上海发展成为一个租界城市,完全的脱离朝廷的掌控,将这个城市变成元奇的根基。”(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十章 真实意图 租界城市?伍长青大为震惊,他知道易知足极为看重上海,但怎么也没想到对方居然是打的这个主意!他出身伍家,精通两门外语,对于欧洲的制度和城市,虽然谈不上全面的了解,却也是多有耳闻。 默然半晌,他才闷声道:“上海非广州可比,上海地处江南腹地,京杭铁路一开通,距离京师不过两日路程,朝廷岂会允许上海成为租界城市?” 不允许?那可由不得朝廷!易知足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贸然提出来,朝廷肯定是不会同意,这事急不得,一步步来,先让英法美三国将租界定下来,然后将各国租界之间的空白地盘一并划为公共租界,最后再将所有的租界合并,租界城市的雏形也就出来了。” 顿了顿,他才问道:“英、法两国都急于在上海划定租界,这些日子可有催促?” “英法两国领事似乎都急于敲定租界事宜。”伍长青苦笑着道:“这些日子可是频频催促,此外,他们还急于修建教堂。”说着,他略微顿了顿,“英法两国的宗教似乎是敌对的,这段时间忙,没来得及详细了解,两国都希望在租界外建教堂。” “英吉利是新教,法兰西是天主教,两国宗教矛盾不小。”易知足说着有些诧异的道:“两国怎会如此急于建教堂?” “起因是法兰西提出要恢复县城内的天主教教堂——敬一堂。”伍长青解释道:“耆大人不允,法兰西人退而求其次,提出另建教堂,英吉利听闻后也不甘落后,跟着提出。”说着,他笑了笑,“法兰西似乎急于取得与英吉利平等的权利。” “法美两国已与朝廷正式签订了条约,取得了与英吉利同等的权利。”易知足缓声道:“明天让两国的领事来西园,我见见他们。” 两人一路漫步一路轻声交谈,不知不觉已来到听涛阁外,正准备进门,却听的一声,“大掌柜!”回头一看,却是严世宽、解修元、何叔泰三人快步而来,显然三人是听闻了消息后才赶来的,当即便驻足等候。 严世宽一溜小跑着追了上来,拱手笑道:“大掌柜此番进京,有没有加官进爵?” 听的这话,易知足一笑,“我如今官秩已是从一品,爵位是一等子爵,再加官进爵,朝廷以后还如何赏我?真到赏无可赏的地步,也就该大难临头了。” “哪能那么快就赏无可赏。”严世宽嬉笑道:“子爵上面还有公侯伯,再说了,这官职上也是大有文章可做。” “别问了,什么都没有。”易知足笑道。 说着话,解修元、何叔泰两人已是迎了上来,两人可没严世宽那么放肆,齐齐躬身见礼,易知足笑道:“瞧二位气色,此番应该颇有收获。”说着,他摆了摆手,“进屋再说罢。” 几人来到易知足书房,叙礼落座后,易知足才问道:“生丝情况如何?” 解修元、何叔泰两人年前就赶来上海,在江浙推广机器缫丝厂,并顺带搅动江南生丝市场,听的问起,解修元含笑道:“上海开埠,大量西洋商船的到来,推高了江南生丝价格,此番,元奇获利不菲,这主要还得益于垄断了上海的生丝贸易。” 易知足起身取过雪茄烟盒散了一圈,这才问道:“如今丝价多少?” “江南以辑里湖丝为主,颜色纯白,富有光泽,且丝线上所含瘤结个数很少,个头也小,就质量而言,比广丝要优,其价也贵。”何叔泰缓声道:“我们之前收购,每包在二百四两至三百四十两这个价位段,随着西洋商船的到来,价格稳步上升,如今已涨至三百四十至四百五十两。 与洋商贸易,价格则在四百至五百二十两的价位段,这段时间,元奇一共收购了一万三千六百余包,预计获利二百万两以上。” 二百万两白银的利润对于易知足来说,还真不算多,略微沉吟,他才道:“生丝贸易,以后将是元奇对外贸易的主要商品之一,大清是世界主要生丝产地,在生丝销售方面,你们要注意,欧洲对于生丝的质量要求高,以后江南的辑里湖丝主要出口欧洲,而质量略逊一等的广东生丝,则出口花旗国。 不论是欧洲还花旗国,都是世界生丝的主要消费市场,或许现在花旗国的市场不算大,但花旗国市场的潜力,比欧洲还要大,不要掉以轻心,这个世界,可不是只有大清出产生丝。 另外,随着机器缫丝厂的推广普及,生丝的产量有着极大的提高空间,要及时的鼓励地方百姓扩大桑蚕的种植面积和养蚕规模,还是采取在广东推行的那一套,由银行低息放贷,与桑农蚕农签订销售合约,风险咱们来承担。 如此,不仅可以让桑农蚕农避免被中间商剥削,也能降低咱们的收购成本,更为重要的是,唯有如此,咱们才能牢牢的掌控江南的生丝。” 听的这话,解修元犹豫了下,还是提醒道:“大掌柜,生丝与其他商品一样,免不了会涨涨跌跌,生丝价高,一旦亏损,可不是小数目......。” “做生意哪能光赚不陪?”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对于元奇来说,生丝是一个长期的生意,不能目光短视,只看一时的利益,咱们承担风险,比将风险转嫁给百姓强的多,百姓亏几次,连续亏两三年,他们就会放弃。 当然,长期亏损,元奇也吃不消,作为生丝出产大国,咱们不仅要积极开拓国外市场,也要开拓国内市场,一个没有国内市场作为缓冲,纯粹依靠外销的产业,在受到意外冲击时是非常脆弱的,因此元奇还必须致力于整合发展国内的丝织业! 咱们必须慢慢由出口生丝过渡到出口丝绸,别忘了,一直以来咱们都是丝绸出口大国,为什么现在沦落到出口生丝的地步?原因很复杂,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咱们的丝绸丧失了竞争力,现在花旗国的丝绸基本就是被法兰西所垄断。 不仅是丝绸如此,瓷器也是如此,以前瓷器是主要的出口商品,现在的外商却基本不要瓷器,为什么?因为欧洲能够烧纸比我们更好的瓷器!就连咱们现在最大宗最主要的出口商品——茶叶,英吉利也开始在印度种植。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居安思危,咱们做生意的更应该居安思危,瓷器、丝绸咱们已经丢了,如今英国人又盯上了茶叶,生丝也不是没有竞争对手,大家试想想,若是茶叶和生丝再被欧洲取代,咱们拿什么与西洋各国贸易? 大力发展丝织业,不仅是为了保护生丝贸易,也要想法子将失去的丝绸市场抢回来,否则,咱们既对不住老祖宗,也对不住子孙后代。” “大掌柜说的是。”何叔泰颌首道:“带的机器缫丝厂推广开来,东煌就开始筹办丝织厂,积极发展丝绸业。” “机器缫丝厂的推广要加快进度。”易知足叮嘱道:“今年元奇可以不择手段垄断上海的生丝贸易,明年就不能再采取这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否则,无异于是砸元奇的招牌!” 何叔泰连忙道:“大掌柜放心,东煌明年就能初步形成垄断。” 易知足点了点头,看向伍长青道:“英吉利铁路公司可有派人前来?” “还没有。”伍长青道:“据英吉利领事巴富尔说,京杭铁路引起了英吉利几家铁路公司的激烈竞争,英国政.府准备先进行路线勘测,然后再公开招标,线路勘测人员预计要下个月才会抵达。”说着,他略微迟疑了下,才道:“花旗国似乎对京杭铁路直接交付给英吉利颇有微词。” “不理会他们。”易知足摆了摆手道。 “可是——。”伍长青犹豫着道,易知足笑道:“别担心,一直以来,花旗国与元奇合作的还算愉快,咱们不会厚此薄彼,随着京杭铁路的修建,全国必然会掀起兴建铁路的热潮,广州要修建的铁路可不少,先让花旗国的勘测广州至长沙的线路。” 伍长青担心的道:“朝廷会同意?” “有什么不同意的?”易知足笑道:“京杭铁路都修了,更何况是长广铁路?不出意外,山西很快也会修建铁路,皇上已经同意了。” “这等于是送银子给朝廷。”严世宽凑趣道:“朝廷一个大子不花,铁路通车营运之后,朝廷还可以征税,这种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事,朝廷凭什么不干?” 易知足笑了笑,道:“各自立场不一样,朝廷有朝廷的立场和顾虑,不过,朝廷根本不可能拿的出银子来修建铁路,放任铁路私营,是唯一的选择,对于朝廷来说,修建铁路带来的收益,可不仅仅只是那一点铁路营运的税银......好处可大了。” 解修元沉吟着道:“江南富庶,山西晋商也是资本雄厚,可湖南并不富庶,广东民间如今也没什么闲散银子.....。” “先成立铁路公司试着募集资金看看,若是不足,向欧洲各国借贷。”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修建铁路利于拉动经济发展,对于元奇来说,是一件大好事,元奇自不会袖手旁观。” 一众人聊了大半个时辰才散场,将众人送走,易知足径直前往包世臣的院子,这一趟京师之行,他总觉的有些怪怪的,才走到院子门口,包世臣就迎了出来,拱手笑道:“爵爷此番进京,可有彩头?” 易知足笑道:“收了十几个俏丫鬟,先生这里冷清,划拨几个过来,也添些热闹......。” “老夫一把年纪,清净惯了。”包世臣连连摇手笑道,说着伸手礼让,两人进的房间,易知足才正色道:“此番进京,皇上接连召见,感觉似乎没有重点....。”说着,他将道光数次召见谈话的情况简洁的说了一遍。 默然良久,包世臣才闷声道:“皇上应该是在卧病之后,才突然下旨着你进京述职罢?” 什么意思?易知足心里一跳,道光病重,下旨召他进京,难道是为了控制他?越想越觉的这个可能很大,若是道光这次病重,他怕是没有出京的可能! 包世臣看了他一眼,道:“京师有没有传出立储的风声?” “有!”易知足点头道。 包世臣点了点头,没有吭声,房间里登时安静下来,半晌,他才开口道:“下次进京,爵爷最好带上老夫。” 下次不进京了!易知足强自笑道:“在下是担心先生受不了海船颠簸之苦。” 包世臣乘坐过易知足的那艘快船,确实是遭罪不浅,当即苦笑着道:“老夫可以走运河的,也慢不了几日。” 易知足一笑,随即问道:“那些宗室觉罗子弟和京师八旗子弟,当如何安排,才为稳妥?” “爵爷是如何打算的?”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如实说道:“原本琢磨着,将他们安排在定海,进行封闭训练,不过,真要如此的话,皇上怕是会另外委派大员直接插手南洋海军......。” “委派大员直接插手南洋海军,这是迟早的事。”包世臣看着他道:“爵爷可是想暂时稳住一两年?” 易知足也不瞒他,颌首道:“最迟,后年夏季,南洋海军就有足够的实力出兵倭国。” 包世臣轻叹了一声,道:“老夫不认为出兵倭国是上策,搅乱安南,或许更能拖延时间,安南乱局总的有人收拾,没人比爵爷更为适合。” 易知足是打算抢在花旗国之前打开倭国的大门,进行经济渗透和掠夺,同时尽量延长倭国闭关锁国的时间,以为大清发展争取时间,略微沉吟,他才道:“出兵倭国不会影响搅乱安南,不过是几个月时间而已,暂无吞并倭国的想法。” 包世臣微微摇了摇头,道:“老夫不明白,爵爷为什么对闭关锁国的倭国如此在意。”(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十一章 协调租界 易知足清楚的知道明治维新之后的倭国会给大清带来什么样的灾难,但却无法给包世臣解释,略微沉吟,他才道:“倭国情况较为复杂,非是三言两语能说的清楚的,于国而言,倭国是一潜在隐患,于元奇而言,倭国同样盛产生丝、茶叶,是元奇的潜在竞争对手,如今倭国尚在闭关锁国,是难得的扼杀机会,于公于私我都不会放过。” 顿了顿,他接着道:“天朝上国的美梦已经破碎了,咱们在睁眼看世界的同时,更应该好好的看一看周边的这些小国,先生有暇不妨多了解一下倭国的情况,元奇如今正在积极收集倭国各个方面的情报,先生若有兴趣,正好替我整理归纳总结一下。” 包世臣听的一笑,“区区倭国能让爵爷如此上心,老夫岂能没兴趣。”说着,他将话题拉了回来,“若是爵爷打算稳两年,那就必须遂从皇上的心意,积极的培养那些宗室觉罗子弟.....,京师那批八旗子弟也是一样,想来其中应有不少八旗勋贵大臣子弟。”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我打算将他们打散,与今年征招的七千新兵一同训练,明年开年,送往安南参战。” “爵爷可的想清楚了。”包世臣斟酌着道:“如此一来,这八千余新兵可能就会被他们所掌控。” “那得看他们的能耐。”易知足轻笑道:“元奇团练军官皆是在训练过程中择优举荐选拨,公正公开透明,想脱颖而出,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大不了,我亲自训练。” “爵爷若能亲自训练,自是最好不过。”包世臣颌首道:“换做其他人未必能够镇得住他们。”说着,他话头一转,“有件事情,老夫得提醒爵爷.....。” “先生但说无妨。” “子嗣。”包世臣沉声道:“爵爷今年已二十有三,却迟迟不成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爵爷一无所出,可不利于稳定凝聚元奇人心。” 听的这话,易知足也是大为郁闷,虽说没有成亲,但他身边却从来没缺女人,这几年耕耘也算得上是勤恳,但几个女人却没一个有动静,他隐隐有些怀疑是不是这身体有问题?以前的易家三少是不是有隐疾? 这种事情,包世臣也不好细问,只能点到为止,易知足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含糊的道:“先生提醒的是。” 从包世臣小院出来,易知足脑子里还在琢磨,是不是该抽空去趟江宁,找个有名气的大夫好好瞧瞧,他很清楚,这不是小事,否则包世臣也不会提醒,成亲、子嗣,这两件事情也确实该认真考虑了,易府两老口也是见一次催问一次,可问题是,他如今根本没有心仪的女人,也没有适合成亲的对象。 他一路想着缓步踱进后院,转而又想到要去定海训练那群特殊的新兵,不觉有些头大,正自东想西想,林璇迎上来微微一福,道:“爵爷,许小姐来了。” 易知足点了点头,许怡萱是他着人叫来的,他随口吩咐道:“新来的那批丫头都安置在哪里?都叫过来。” 厅堂里,严可欣陪着许怡萱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凭着女人的直觉,她觉的易知足对这个女人有些不一样,但对方的身份又不可能让易知足明媒正娶,就算易知足肯,易家老爷子也绝对不会同意,易知足如今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娶一个被休出门的寡妇过门? 见的易知足进来,严可欣一笑起身,盈盈一福,道:“爵爷可算是来了,许家小姐已恭候多时了。” 许怡萱跟着起身一礼,道:“大掌柜公务繁忙,小女子等等无妨。” “不必拘礼,坐。”易知足笑着伸手让座,随后才道:“此番从京师带回来一批丫头,不仅容貌姣好,且都识字,一个个聪慧机灵,不知许小姐可愿将她们收归帐下?” 京师带回来的?许怡萱迟疑了下,这年头姿色容貌姣好,又能识字的丫鬟可不多见,易知足也不可能有那闲功夫在京师专门为她购买丫鬟,犹豫了下,她才试探道:“别人送的?” “不错。”易知足笑道:“都是各个王府送的。” 王府送的,难怪易知足不肯留在身边,明白过来,许怡萱爽快的道:“行,就当是为大掌柜排忧解难了。” “什么叫排忧解难?”易知足好笑的道:“你这叫得了便宜还卖乖,我这可是考虑到你手下严重缺人。” 许怡萱白了他一眼,“总算大掌柜还知道小女子手下严重缺人......。” “打住。”易知足连忙道:“不是让你从江宁、苏州、杭州买一批丫头过来培训?” “人是买过来了。”许怡萱道:“大大小小一共是二百四十三人,不过,这银子小女子该如何核销?女子学堂?女报?妇女联合会还是救济院?” “都可以。”易知足不以为然的道,说着,他皱了皱眉头,道:“大大小小是什么意思?不是让买年纪大点的?” “当是积德行善。”许怡萱道:“那些小女孩咱们不买,等待她们的下场就是丫鬟或是青楼妓院,咱们反正要办西式学堂和女子学堂,也不在乎多收容几个。” “买可以。”易知足道:“但不能乱买,尤其是年纪小的不能乱买,否则会助长拐卖幼女的风气,你可别好心办坏事。” 许怡萱楞了下,她还真没往这方面去想,当即讪讪的道:“听大掌柜的。” 林璇这时走了进来,道:“爵爷,丫头们都带来了。” “出去看看?”易知足说着起身走了出去,一众丫头都才洗浴过,一个个水灵灵的,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青春的气息,在船上与易知足朝夕相处了好几日,她们都知道这位爵爷性子随和,不拘礼数,因此一个个都不害怕,齐刷刷的盯着易知足,在她们想来,初进爵府,应该是要新立规矩。 迎着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易知足笑了笑,道:“给你们介绍一个人。”说着他伸手适意许怡萱,道:“这位许小姐是元奇在上海女子学堂校长、女报主编,妇女联合会会长,救济院副院长。” 许怡萱被他介绍的不好意思,笑道:“别看头衔一连串,手下可没几个使唤的人,你们可愿意来我手下做事?不拘在哪里做事,你们都算是元奇的职员,每月有月钱,四块银元。” 易知足接着道:“表现好,三年后恢复自由身。” 听着这开出的一连串条件,一众丫头都感觉象是在做梦一般,登时轻声的议论起来,爵府再好,她们也终究是奴婢的身份,能获自由身,能成为元奇的职员,一个月四块银元,这种好事到哪里找? 一个丫头迟疑着道:“爵爷莫不是在哄奴婢们开心?” 易知足笑道:“本爵是元奇大掌柜,言出必行,在未恢复自由身前,你们依然是我府里的人,你们可以住在这园子里,愿意搬出去也可以,不过,不的做出有损我爵府声誉的事情,过几年,等你们出阁,本爵还给你们每人都陪送一份嫁妆。” 话才落音,月明便脆声声的道:“爵爷,奴婢是爵爷的人,哪里也不去。” 见姐姐如此,月华也跟着道:“奴婢也愿意侍候爵爷。” 听的这话,许怡萱不由白了易知足一眼,易知足佯装没看见,天地良心,他可没收这对双胞胎姐妹,不过,他也确实有些喜欢这对姐妹,当即便道:“不愿意出去的,也不勉强,自由选择。” 自由选择,也就是说,不是要刻意的赶他们出去了,一众丫头登时欢心雀跃,齐齐蹲身道:“谢爵爷恩典。” 易知足看了严可欣一眼,吩咐道:“出去做事的,给她们另外安排一个院子,别让她们住在后院,免的有损清誉。” 严可欣连忙道:“妾身这就去安排。” 次日上午,八点刚过,英吉利领事巴富尔、法兰西领事敏体尼两人便赶到西园拜会,听闻禀报后,易知足略微沉吟了下,才吩咐道:“一起请进来罢。” 易知足也没端架子,在院子门口迎接两人,礼貌性的寒暄了几句,他才发现敏体尼不会英语,好在对方带了一个翻译,一个会英语法语的翻译,这让他觉的有点麻烦,进屋落座之后,他看向敏体尼,道:“上海正在筹建一些学校,鉴于会法语的翻译极为少见,为了贵我两国能够长期的友好往来,我希望贵国能够为上海和广州的新学提供一批教师教授法语,当然,我们也需要更多的其他西学学科的教师。” 听的翻译,敏体尼连忙道:“阁下的要求,我们一定会慎重考虑,我国皇帝陛下应该十分乐意向贵国派遣教师传授西学。” 巴富尔接着道:“我们大英帝国也乐于支持阁下在广州上海兴办西学,我国国教会还准备在广州兴建教会学堂。” 听的翻译,敏体尼有些恼怒,英吉利处处于他们针锋相对,什么都要插一脚,不过,他没急于表态,易知足微笑着道:“欢迎,对于传播西方文化的举措,我本人都持欢迎的态度,我希望,广州上海能够成为东西方文化交流的中心。” 巴富尔趁热打铁,顺着话头道:“为了传教的方便,我国教会准备在上海租界外修建一所教堂......。” “这个话题暂时先放一放,咱们先谈一谈租界的事情。”易知足说着起身取过一幅上海简易地图在桌子上摊开,道:“二位这段时间应该已经确定下来建立租界的地段了吧?能否用笔标记出来?” 英吉利选择的是洋泾浜以北、李家厂以南之地,法兰西选择的则是县城北郊一带,南北从护城河到洋泾浜,东西从潮州会馆沿河到关帝庙、褚家桥,两块租界挨在一起,从苏州河以南,直到县城,尽数都在租界范围之内。 易知足看着地图沉吟不语,从租界地段的选择来看,英吉利要大气的多,法兰西则是一股小家子气,很明显这是由两国背后的经济实力决定的,不过,如此选择的话,不利于他开辟公共租界,将上海发展成为一个租界城市的设想。 见易知足盯着地图不吭声,敏体尼开口道:“我们希望以公平的价格获得划定的租界内的地皮,不论是地价还是搬迁补偿都不能太高,我们不希望出现三百两白银一亩地,二百两银子一颗树,一百两一间房之类的事情,这纯粹是讹诈。” 易知足笑了笑,道:“我记得欧洲有句名言,风可进,雨可进,国王不能进。我国朝廷同样保护私人财产......。”说着,他指点着地图上苏州河北岸,道:“这片地方,如何?我可以保证不会出现讹诈的情况。” 略微迟疑,敏体尼才道:“那根本就是一块荒地。” 易知足取出一支雪茄点上,这才慢条斯理的道:“那就恕我们无能为力,划定租界,朝廷和地方的反对之声颇高,这类事情,地方官员不便出面协调。” 听的翻译,敏体尼有些傻眼,清国地方官员不出面,他们如何商议的好,铁定会被敲诈,说不定整块租界地价都会大幅上涨。 易知足看向巴富尔,指点着地图,道:“贵国能否置换到苏州河以北?” 略微沉吟,巴富尔才道:“阁下能给出一个理由吗?” “我希望英法美三国的租界分隔开来,中间的空地元奇负责建设。”易知足指点着地图,道:“以后元奇的所占的空地将会作为各国的公共租界,如此一来,租界的地盘将会极大的拓展,我相信,这对各国都有好处,你们的教堂也可以建在公共租界。” 公共租界?巴富尔眼睛一亮,这确实是个好主意,略微沉吟,他才问道:“公共租界可是也允许贵国平民居住?” 易知足一笑,反问道:“难道贵国租界不允许我国百姓入内居住?” 巴富尔被问的一楞,建立租界的目的,不就是为了隔离,避免华洋杂处,生出纠纷事端,允许清国平民进入居住,还算什么租界?(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十二章 满腹苦水 不仅巴富尔一脸的疑惑,听的翻译后的敏体尼也同样是一头雾水,一脸纳闷的看着易知足,在他们看来,所谓的租界不过是广州十三行商馆区的翻版而已,只不过是扩大了地盘,增加了一些维护自己国家臣民在租界的人身安全和财产安全等必要的权益而已,若是允许清国的百姓入住租界,岂非是违背建立租界的初衷? 见的两人神情,易知足心里同样纳闷,他可是清楚的记得,上海各国租界都居住着大量的中国人,难道有出入?租界刚刚建立的时候,不允许中国人在租界居住?换句话说,现在英法两国还根本没有意识到上海租界的价值有多大,仅仅是将租界当做一个落脚点。 伸手礼让两人落座后,他踱回座位坐下,这才斟酌着道:“诸位或许没有真正理解租界的含义,租界不是广州十三行商馆,在划定的租界范围内,允许你们采取自己的方式管理租界内的一切事务,司法、财政、税收、贸易、金融、市政建设等等。 或许这么说更简单,租界与欧洲中世纪的自治城市很相似,相当于一个贵国在上海的微型自治城市,你们可以依照自己的意图对租界进行规划建设,开办银行、商号、工厂、学校、医院等。” 说着,他一笑,“你们是需要一个封闭独立的租界?还是需要一个象自治城市一样的租界?若是后者,你们就需要吸纳大量华人进入租界,唯有如此,租界才会有活力,我相信,凭借租界,你们就能赚取不菲的财富。” 听的这番话,巴富尔、敏体尼都是大为惊讶,两人都没想到,易知足提出的所谓租界居然是一个小型的自治城市!他们需要一个什么样的租界?这简直就是不言而喻的事情,一个封闭独立的小租界,岂是一个小型的自治城市能相提并论的? 略微沉吟,巴富尔急切的问道:“租期是多长?” 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永久长期的租下去,除非是改朝换代,不过,关于租金,必须以十年为期,每十年根据上海的地价重新商议合理的租金,相关细节在签订租界合约时再行磋商。” 敏体尼迟疑着道:“贵国子民会否乐意进入租界?再有,上海不过是一个小城......。” “上海眼下确实只是一座小城,无非与广州相提并论。”易知足含笑道,说着,他看向巴富尔,“上海地理位置优越,发展潜力远胜于广州,相信这一点贵国应该是十分清楚的,否则也不会要求将上海开辟成通商口岸。 贵国看中的是上海优越的航运条件,河运和海运想连,且上海腹地广阔,辐射大清经济最为繁华的江浙。”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京杭铁路以及宝山至上海的铁路,由英吉利承建,想来二位应该很清楚,随着这两条铁路动工修建,我打算募集资金修建上海至江宁的铁路,将上海与京杭铁路连接起来。 河运、海运再加上铁路运输,上海很快就会发展起来,虽说如今还只是一个小县城,但用不了十年,上海就能赶上甚至超越广州,成为远东最大最繁华的港口城市。 至于华人会否愿意进入租界?这是你们应该考虑的问题,我想,只要租界能够制定、营造公平公正宽松的制度环境以及足够的安全保障,就足以吸引众多华人尤其是富商巨贾进入租界。” 听的这话,巴富尔、敏体尼都是大为心动,两人都清楚铁路运输的巨大优势,若是上海能够连通京杭铁路,必然能够极大的刺激和促进上海的经济发展和繁荣,至于租界,易知足说的也不无道理,有良好的制度和宽松的环境以及足够的安全保障,足以吸引大量的华人以及世界各国的贸易商人。 略微沉吟,巴富尔才道:“租界之事,关系不小,请问能否租借阁下的“飞燕”号,我想去香港。” “当然可以,不过,我最近要离开上海一段时间。”易知足道:“这事以后你们直接跟上海道员伍先生商谈。” 听的易知足要离开上海,敏体尼连忙问道:“听闻阁下才从贵国首都回来,不知可曾见过我过国使团以及舰队?” “他们与我同一天返航,或许要慢上几天。”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贵我两国已经签订《天津条约》,在我国的通商口岸,贵国与英吉利享有同等的权利。” 听的这话,敏体尼是满心欢喜,语气轻松的道:“既然拉萼尼公使已经返航,租界之事,还是等公使大人与阁下商谈。” 听的这番话,巴富尔却是一肚子郁闷,英吉利付出了不菲的代价才从清国手里争取到各种权利,法兰西、美利坚两国却是坐享其成,得来毫不费功夫。 两日后,法兰西、美利坚两国联合舰队抵达海口,舰队停泊在海面,两国使团换乘两艘轻巡舰驶往上海,闻报后,易知足随即下令,着县城所有文武官员前往码头恭迎,他则匆匆前去三穗堂见耆英。 “着全城文武官员前去码头恭迎两国使团?”耆英有些意外的看着易知足,他很清楚易知足对待西洋领事的态度,礼貌客气,但绝对谈不上恭谨,而且一惯颇为强势,为何这次一反常态? 易知足笑了笑,道:“外国使团前来,自然犯不上如此兴师动众,不过,钦差大臣、征南大将军,惠亲王也随两国使团一同前来。” “惠亲王身为钦差大臣,怎会搭乘别国战舰?”耆英疑惑的道:“国城的“飞燕”号难道先行一日?” “‘飞燕’号船速太快,在海面上颠簸异常,极易晕船,为免惠亲王太过受累,才让他乘坐战舰。”易知足缓声解说道:“另外,惠亲王乘坐的也不是什么别国战舰,南洋海军已经买下他们舰队中的十五艘战舰。” “一口气买下了十五艘战舰?”耆英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西洋战舰可不便宜,动辄就是三四十万两白银一艘,这可是大手笔。 “原本只打算买十艘,朝廷划拨了二百万两白银,索性都买五艘,南洋海军初建,也不嫌战舰多。”易知足解释了一句,才道:“大人准备一下罢。” 耆英、易知足率领上海一众文武官员前往码头恭迎惠亲王绵愉的大驾,不想绵愉却连钦差的仪仗都没带,而且也没着官袍,一身便服混杂在两国使团中,见这情形,易知足暗骂了一声,吴淞的守军居然没报说惠亲王是微服前来,不过,事已至此,只当是给两国使团的面子了。 迎上前与两国公使礼貌的寒暄了几句,易知足才迎向慢悠悠下船的绵愉,见礼后便一脸郁闷的道:“王爷何以微服前来?” “两江可不受本王这个征南大将军节制。”绵愉笑道:“坐船快则快矣,却是太闷,本王是想来上海看看,顺带透透气,自然是微服前来为宜。”说着,他轻声道:“肃顺等人说,也希望来上海活动一下,本王可不便擅自做主,国城可允准?” “不准。”易知足想都没想就回绝道:“让他们呆在海上。” 交代上海道台伍长青接待两国使团后,易知足便与耆英一道陪同绵愉回到西园,一进三穗堂,绵愉便直接提出要洗澡,由于船上装载的人员多,他也是几日不曾洗澡。 沐浴更衣出来,绵愉一身的清爽,到的厅堂却是只见的耆英一人,不由的问道:“国城呢?” “法兰西公使前来拜访,易大人回他的听涛阁去了。”耆英说着笑道:“王爷一路劳顿,下官已备下酒宴为王爷接风洗尘,王爷请——。” 绵愉摆了摆手,兴致勃勃的道:“都说国城擅长外交,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咱们去看看?” 耆英苦笑着道:“王爷还是不去为好,一句话都听不懂,还累易大人代为翻译,实是有碍双方交谈。” 听的这话,绵愉脸色渐渐凝重起来,“介春是办理江浙闽粤以及内江各口通商事务大臣,沿海通商口岸外交、通商、海防等事务乃是你本职所在,为何居然全然不予理会?” 听他这话说的颇重,耆英连忙恭谨的道:“非是下官玩忽职守,实是通商口岸外交、通商、海防等事务非下官所长。下官不会夷语,不懂商贸,西洋各国驻沪官员但凡有事,皆直接找易大人。 而易大人与夷人交谈,皆用夷语,下官也聘请了会夷语的翻译,但翻译速度根本就跟不上双方交谈的速度,下官参与其间,纯属是聋子的耳朵——摆设!为免有损朝廷威严,下官是尽量少参与。” 绵愉沉声道:“本王若没理解错的话......,易知足很是强势?没将你这位上官放在眼里?” 耆英拱手道:“下官已经上奏,请求调任。” 听的这话,绵愉也没心思去旁观,索性坐了下来,道:“也没外人,详细说说,怎么回事?” 略微沉吟,耆英才开口道:“易大人确实颇为强势,但要说他目无上宪,却也未必,礼数还是很周全的,该知会的知会,该申报的申报.....,下官说句实话,不论是外交、商贸还是海防,朝中大员,估摸着无人能及得上他。 下官若是插手,只会令自己尴尬,甚至会坏事,前段时间,易大人不在上海,一些涉及西洋之事,下面官员也都事事禀报请示,不怕王爷笑话,下官敢做主的,还真没几件。再则,王爷也知道,下官这个南洋大臣是个空架子,要人没人,要银子没银子,连衙门如今都没有,而上海文武官员几乎都与易大人往来密切,这种情况下,下官只能乖乖做个摆设......。” 听的这番话,绵愉也是一阵无语,摊上象易知足这样的下官,任是谁来,也是被架空的份,即便是派个极为强势官员来,也改变不了被架空的下场,所幸易知足并不跋扈,否则耆英的日子还要难过。 耆英可谓是一肚子苦水,此番倒了出来,心头顿觉轻松,见的绵愉沉吟不语,他试探着道:“下官窃以为,与其如此,不如索性着易大人南洋大臣、南洋提督一并兼任,要说,最为适合的,也非他莫属。 朝廷可选拔一些年轻官员前来上海跟着学习历练,如此,才能逐步改善这种局面,以下官观察,与西洋的贸易往来会逐步增多,朝廷需要着手培养熟悉了解西洋情况和商贸的官员。” 绵愉微微点了点头,道:“目前这个局面确实有必要逐步改善,此番易知足进京陛见,也曾提及夷务,建言朝廷增设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皇上正在琢磨此事。”说着,他将话头一转,“酒宴还是等易知足来了再说,介春不妨仔细给本王说一些关于易知足的事情。” 听涛阁,厅堂。 “《天津条约》得以顺利签订,多亏了子爵阁下从中斡旋。”有些秃顶的法兰西公使拉萼尼客气了一句,随即语气一转,“不过,英吉利根据《江宁条约》取得了承建贵国京杭铁路的合约.......,据闻京杭铁路长达一千多公里,造价高达上亿银元。” 这可真是贪心不足!易知足暗自腹诽,却是微笑着道:“据我所知,贵国已修建的铁路并不多,而且铁路修建技术,连美利坚也不如,当然,如果贵国坚持,我也很乐意为贵国提供机会,不过,须的借款,京杭铁路,英吉利是承诺给我们大额的低息借贷。” 听的这话,拉萼尼心里有些打鼓,法兰西可没银子借贷,见他不开口,易知足主动说道:“不论是我国皇帝陛下还是元奇,都十分乐意与贵国长期保持友好密切的关系,也希望能与贵国在众多领域进行交流合作。”说着,他笑了笑,道:“我对贵国的轻武器研发制造以及船舶制造业有着极大的兴趣。”(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十三章 定计安南 轻武器研发制造和船舶制造业?拉萼尼略微迟疑着道:“阁下所说的轻武器可是指的火枪?” 易知足颌首点头道:“不错,各种手枪在内的各种枪械。” 拉萼尼登时沉吟不语,法兰西的枪械历史很漫长,不仅是最早发明并装备燧发枪的国家,也是最早发明并使用步枪军刺的国家,而且还是最早采用锥头弹的国家,在枪械方面,法兰西皇室一直是不遗余力的研发,长期以来,几个皇家兵工厂培养不少的人才,也积累了不少的经验,岂会轻易与人分享? 不过,他也不敢贸然拒绝,毕竟清国研发出了威力极大的新式米尼枪,英吉利在远东这一战,不仅成就了元奇团练的威名,也令的米尼枪名声大噪,如今欧洲几大军事强国,谁不对米尼枪感兴趣? 略微沉吟,他才道:“阁下应该知道,我国之所以同意卖八艘战舰给贵国,就是为了得到米尼枪技术。”他言下之意是提醒易知足不要得寸进尺贪得无厌。 听的这话,易知足微微摇了摇头,道:“这批战舰,专使阁下卖的可不便宜,其实,对于这种面临要被淘汰的风帆战舰,我根本不感兴趣,买来不过是作为训练舰以训练新兵之用,我想,贵国应该开始在建造或是计划建造蒸汽动力的战舰了吧? 为表示元奇与贵国合作的诚意,我可以无偿的给贵国海军提个建议,明轮根本无法适应蒸汽动力战舰的需要,螺旋浆才是最为正确的发展方向,大型蒸汽动力战舰,必须以螺旋浆为驱动装置。” 拉萼尼很是惊讶的看着他,法兰西海军研确实在研制蒸汽动力战舰,对方是如何知道的?从英国人那里得来的情报?他们与英国人关系还没好到这个地步吧? 再则,清国是古老落后,不仅科技落后,也毫无工业基础可言,也没能力制造蒸汽船,就连蒸汽机也才引进两三年时间,对方是如何敢如此肯定的断言大型蒸汽动力战舰必须以螺旋浆为驱动装置? 见他一脸的惊疑,易知足换了一副诚恳的口吻,道:“如今英吉利称霸海洋,全球殖民,我们希望能与贵国和美利坚联手遏制英吉利进一步壮大扩张,元奇将在上海建立一家兵工厂,希望贵国能派一些年轻的军工人才前来,三国一起合作研制。 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阁下,元奇兵工厂的研制课题是,整体子弹、全封闭式后装枪,自动连发射击,如果贵国感兴趣,元奇十分欢迎贵国的参与。” 对于枪械,拉萼尼也是极为熟悉,一听这三个研制课题,他就知道根本无法拒绝,三个研制课题,任何一个取得突破,都会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甚至是引发一场巨大的风暴,就象米尼枪,如果是法兰西最先研制出米尼枪,哪会是什么光景? 不过,他也没急于表态,而是问道:“船舶制造任如何合作?” “对于风帆船,元奇自然不会有兴趣。”易知足缓声道:“元奇在在广州开办有造船厂,也是致力于蒸汽动力船的研造,主攻的便是螺旋浆,希望就这方面与贵国合作。” 略微沉吟,拉萼尼才开口道:“此事并非我能做主,不过,回国后,我会将阁下的意愿如实转达,就我个人而言,我非常乐意促成与贵国和美利坚联手遏制英吉利的局面。” 易知足微笑道:“希望明年能阁下能带来好消息。” “我也期待能给阁下带来好消息。”拉萼尼说着话头一转,“在广州之时,我就听闻元奇在入侵越南?不知这消息是否属实?” 听他提起越南,易知足登时敛去脸上的笑容,正色道:“越南是我国藩属国,越南国王都需要我国皇帝陛下册封,才能名正言顺的登基,简而言之,越南就是我国的仆从国。我国皇帝陛下已经下旨昭告天下,历数越南不臣之举,举兵讨伐。这是我国内政,不容如何国家干涉!” 见他态度如此强硬,拉萼尼也不好多说,毕竟法兰西伍家也不可能向越南派兵,他们可不想重蹈英吉利覆辙,当即,他便婉转的道:“并非是要干涉贵国内政,只是我国曾与越南有着长期友好的合作,据报,越南国王已经派遣使团前往巴黎......。” 易知足冷声道:“越南与贵国早已断绝外交关系,即便是向巴黎派出使团,贵国皇帝陛下应该也会予以坚决回绝!” 长江入海口,二三十艘风帆战舰停泊在附近海面,大小近百艘小船忙碌着给一艘艘战舰运送补给,远远看去仿佛是一处海上墟市,热闹异常。 一艘战舰甲板上,达海望着下面的小船,高声道:“船家,你们上海可有什么好酒?” 船家是一个中年汉子,见的战舰上不是红头发绿眼睛的洋人,而是说的一口好听的京片子的同胞,已大致猜出是南洋海军新招募的兵丁,早已没了之前的紧张和不安,他可不知道对方腰间系着的红带子代表着什么,语气轻松的道:“军爷,咱们上海可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大码头,军爷要什么酒,但说无妨,不管是大清的,还是西洋的,咱们上海都有。” “呵,口气还挺大的。”达海轻笑道:“蒙古有名的‘闷倒驴’,有没有?” 闷倒驴?这是什么酒?船家还真是没听说过,当即憨厚的一笑,“军爷这可是难住小人了,这酒小的可没听说过。” 达海在船上闷的无聊,听他说话口气大,本就是有意刁难,当即就笑道:“瞧你这话说的满满的,居然连大名鼎鼎的‘闷倒驴’都没有,也罢,爷不为难你,明日送些烈酒过来,银子少不了你的,可成?” 那船家正要答应,一边小船上一个五十左右的老者却是呵斥道:“傅老六,严禁贩酒上船,你不知道?” 听的呵斥,傅老六连忙讪讪的道:“军爷,小的讨活不容易,还望军爷见谅。” 见那老头坏了自己的事,达海忍不住高声喝骂道:“兀那老头,我自买酒,与你何干?严禁贩烈酒上船,这又是谁的令?” 那老者也不清楚战舰上这些人的身份,听的喝骂,不以为意的道:“这是南洋提督,一等子爵,易爵爷的命令,咱们可还指靠着元奇吃饭,还请军爷海涵则个。” 一听是易知足的命令,达海不由一楞,在天津就见识过易知足的厉害,他可不想触这个霉头,当即悻悻的骂了句,“什么鸟命令?”转过身来,见的肃顺就立在他身后,不由的吓了一跳,连忙道:“六爷怎的也出来了。” 肃顺本就在甲板上,听的这边动静才过来,探身看了下面一眼,他才开口道:“小心祸从口出。” “六爷训的是。”达海边说边抱怨道:“也不知道易军门是如何想的,都到上海了,偏偏不让咱们上岸缓缓,竟然连酒有不准卖给咱们,这日子可真是没法过了。” “军门如此安排,自然有他的深意。”肃顺缓声道:“你可知道从英吉利承战舰来咱大清,需要多长时间?短则四五个月,长则半年,咱们这在海上才呆了几天?海军的饷银比八旗绿营都高,可不是没有原委的。” 那么长时间?达海一楞,随即试探道:“六爷,咱们在这里要停留几天?” “可能会有几日。”肃顺道:“惠亲王去了上海,估摸着没有三五天,咱们动不了身。” 肃顺猜测的相当准,一直到第四天,惠亲王绵愉、易知足二人才乘船前来,舰队随即起航,一路南下,绵愉站在甲板上遥望着岸边景色,心里很是感慨,在上海短短不过几日,他却感觉的到上海所焕发出的勃勃生机,尤其是苏州河以北,大规模的平整土地修筑河提,那万人涌动的宏大劳动场面,实是他生平仅见,他想象不出修通了铁路之后的上海会是何种光景。 易知足缓步踱到他身边,含笑道:“王爷不会是担心晕船吧?” “本王已经习惯了。”绵愉说着转过身来,随意的问道:“多长时间能到定海?” “上海至定海,不到百五十海里,以舰队的速度,一日夜可至。”易知足道:“明日清晨,就能抵达定海外洋。” “那倒是挺方便的。”绵愉说着话头一转,“安南战局,国城是如何安排的?” “甲板上风大,还是回船舱罢。”易知足说着伸手道:“王爷请——。” 回到官厅,待的绵愉将一众人屛退,易知足这才道:“自秦汉以来,直至元明,屡屡征讨安南,都可谓是得不偿失,王爷认为,原因何在?” “你倒是考较起本王来了?”绵愉说着沉吟了片刻,才道:“安南偏远,大军远征,劳师糜饷,不宜久战,安南也正是看中这一点,是以屡屡反叛。” “在下窃以为,安南民风彪悍,气候潮湿炎热,才是主要原因。”易知足毫不客气的道。 绵愉有些意外的道:“与气候何干?” “与气候有很大的关系。”易知足道:“安南气候潮湿,弓弦难以保养,极易受潮变软,失去远程打击能力,中原军队难以发挥出应有的战力,而近战,无疑是极大的增加伤亡,加之安南民风彪悍,历朝经制之师在安南都难以常驻。” “有道理!”绵愉笑道:“看来国城对于安南有着极为详细的了解。” “安南反复无常,王爷若想一劳永逸,让安南彻底长久的归顺......。”易知足抬头看着他道:“常言道,得民心者得天下,若想让安南永久归顺,必须以军事打击为辅,以争取民心为主。” 绵愉微微颌首道:“接着说——。” “南洋海军是纯火器部队,且多是两广子弟,潮湿炎热的气候对海军的影响可说是微乎其微,而且走海路运输,后勤补给也完全不受影响。”易知足缓声道:“可以说,今日的大清比以往任何一个朝代都更容易征伐平定安南! 打下安南容易,如何让安南长治久安才是难事,安南毕竟游离于外的时间太长,归附之心不强,对我大清没有多少认同感,虽然汉民不少,但多是为生计所迫,移民安南者。 在下窃以为,要想争取民心,一是加强教化,一是要让安南百姓实实在在的得到好处,从而真心实意的拥戴大清,并对阮氏产生反感,如此一来,才能一劳永逸!” “实实在在的好处......。”绵愉沉吟着道:“轻徭薄赋?” “还不够。”易知足微笑着道:“相比起安南那点微不足道的赋税,安南的矿产以及军事地理位置更重要,在下建议,着永久免除安南所有赋税徭役,如此,安南地方士绅商贾百姓必然犹如大旱之盼甘露一样期盼我天朝大军前去解放他们。” 永久免除安南所有赋税徭役?绵愉暗自咋舌,这小子果然是敢想!略微沉吟,他才迟疑着道:“将安南纳入疆域,总要设置衙门,派遣官员,驻扎军队,赋税徭役全免,朝廷岂非年年要赔钱?” “王爷可不能只看到眼前。”易知足笑道:“所谓永久免除安南所有赋税徭役,不过就是数十年光景而已,四十年五十年之后,待的安南的百姓已经完全真心的归附认同我大清之后,就可以逐步恢复赋税徭役,再说了,安南矿藏丰富,足以弥补大部分的开支。” 绵愉摆了摆手道:“国城所言,固然不错,但治理天下,不患寡而患不均,安南永久免除赋税徭役,其他各省岂不怨声四起?” “王爷何必拘泥。”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这不过是对大清藩属国归附的特例优抚而已,若有眼热之辈,尽可移民安南,如此还能省却朝廷移民之花费,安南地广人稀,移民数百万,亦难以全部开垦。” 绵愉听的一笑,语气轻松的调侃道:“如此说来,这生意果然是做的。”(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十四章 新兵入营 定海港,元奇团练一旅二团团长陈洪明带着几个团营级军官军装齐整的站在才新建成的码头上等候着易知足一行的到来,停靠在码头上的大小船只都已被驱离,长长的堤岸上每隔几步就挺立着一个军姿笔挺荷枪实弹的士兵。 几个正在轻声议论着南洋海军新添置的十五艘西洋风帆战舰以及即将抵达的那批八旗新兵的军官一眼瞥见定海知县带着一帮属官及衙役赶来,连忙提醒道:“团长,秋知县他们也来了。” 老气横秋叼着一个烟斗眺望着海面的陈洪明转身看了一眼,漫不经心的取下嘴里的烟斗,道:“谁通知的他们?” “报告团长。”营长蔡胜德连忙道:“是属下派人通知的,大掌柜前来定海,他们若不来迎接,未免有些不恭。” “多事。”陈洪明训斥了一句,便掉转头,对于这位秋知县,他没什么好感,连表面的敷衍也是不屑。 定海知县秋长水年纪不大,三十出头,相貌堂堂,乃是同进士出身,颇有些轻视武人,文武相轻,这是官场风气,历来已久,不是什么稀奇事。 在一众属官衙役的陪同下登上码头,秋长水瞥了一眼码头上的陈洪明一行人,就地驻足,也没有上前寒暄的意思,在他看来,元奇团练出身的这帮武官压根就不懂一点官场规矩,他连虚与委蛇的心思都没有。 见的主官这态度,一众佐贰官与属官自然也不好上前,都有些尴尬的立在他身后,确实是有些尴尬,因为他们平日里是少不了与陈洪明打交道的,犹豫了下,县丞唐仁辉才委婉的道:“大人何必跟他们计较,他们不过是一群恁事不知的后生,传出去,有碍大人的官声。” 秋长水却是不为所动,转身扭头背手看向关山,假意欣赏风景,其实他与陈洪明并无私怨,两人闹矛盾还是为公事。 陈洪明自来定海后便不断的折腾,这里圈地新建军营,那里圈地要建训练场地,跑马场,今日招募民夫修建码头,明日又要人修建炮台、瞭望台,后日又要修路,几乎没有一天消停的时候,尤其可恨的是,对方一点不懂官场规矩和礼数,时日一长,两人之间自然生出不少矛盾。 见秋长水这态度,县丞唐仁辉不由的一脸苦笑,一边是恁事不懂的毛头青,一边是自视清高的倔性子,可是苦了他们这些夹在中间的人,正觉的无奈之时,巡检却是提醒道:“大人,船来了。” 船头甲板上,易知足指着定海方向,道:“那就是定海。” “定海县城在小岛上?”一个要束红带子的觉罗惊讶的道。 “你以为定海是在哪里?”肃顺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无知就算了,还生怕别人不知道?” 易知足听的一笑,“本爵还指望你们睁眼看世界,如今看来,你们还是先睁眼看看大清。” “其实也不怪他们。”肃顺解释道:“宗室子弟极难有机会离开京师,平素里对外地亦是甚少关心。” “海军必须熟知地理。”易知足道:“你们先了解熟悉大清沿海各省情况,再熟悉东洋、南洋,然后再睁眼看世界,去了解熟悉七大洲四大洋.....。” “什么是七大洲四大洋?” “咱们大清所在的大洲叫亚洲,大清处于亚洲的东方,又称东亚,西洋人称呼咱们这里为远东。”易知足随意的道:“南洋一带称为东南亚,印度一带称为南亚,还有中亚、西亚、北亚......,” 一众宗室觉罗子弟不由的目瞪口呆,达海结结巴巴的道:“一个大洲竟然就有如此之大?七大洲,这个世界究竟有多大?” “我只能个告诉你,很大!咱们大清在这个世界来说,只不过是一隅之地。”易知足微笑着道:“如果你能成为一名合格的海军军官,你会有机会环游这个世界。” 在闲侃中,舰队抵达道头港,易知足一上码头,陈洪明就快步迎上来敬礼道:“标下见过军门!” 易知足微微点了点头,赞许的道:“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将码头赶了出来,不错。” 陈洪明连忙道:“对于军门的命令,标下可不敢有半点含糊。” 一眼瞥见定海知县一行迎了上来,易知足指了指身后,吩咐道:“这些新兵可不省心,先将他们带回大营,观摩半日新兵军训。” “是,标下准命。” 待的陈洪明离开,秋长水才领着众人迎上来见礼,干巴巴的道:“下官定海知县秋长水恭迎军门。” 易知足这些年一直在商场官场周旋,察言观色的本事自是不差的,他在战舰上就注意到秋长水与陈洪明分开站着,而且距离明显有些远,很显然双方相处的不融洽,当即便和煦的道:“秋大人无须多礼。” 易知足是南洋提督,一等子爵的身份,定海如今又是南洋海军的总部所在地,换句话说,易知足就是定海这块地面上级别最高的武官,可不是陈洪明那等并无实授官衔的武官能相提并论的。 见的秋长水一副不亢不卑,不冷不热的模样,县丞唐仁辉是真有些急了,连忙上前拱手道:“爵爷大名,下官们可是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实是幸何如之。秋大人已在城中备下酒宴为爵爷接风洗尘,还请爵爷赏光。” “本爵还有公务在身,不过,县衙盛情亦不好推却。”易知足说着回头,扬声道:“肃顺!” 刚下船的肃顺连忙快步赶过来,道:“军门有何吩咐?” “定海县衙设宴为咱们接风洗尘,一番盛情不好推却,你代本爵去赴宴。”易知足说着为秋长水几人介绍道:“这位是郑亲王六子,肃顺,三等辅国将军。” 听的介绍,秋长水吓了一跳,他在京师驻留过不短的时间,自然清楚郑亲王是铁帽子,三等辅国将军是宗室觉罗爵位,他是真没想到,易知足随便叫一个过来,身份都如此显赫。 一眼瞅见从船上下来的众多青年腰间都或是系着金黄色腰带或是系着红色腰带,他登时有些傻眼,黄带子红带子,这些都是宗室觉罗子弟? 肃顺多机灵,一听这话,便知易知足对这定海知县有些不满,当即一皱眉头,不满的道:“地方官员如今连基本的礼仪都不懂?” 秋长水哪里还敢迟疑,连忙见礼,易知足丢下一句“早点回来。”便转身离开,那秋长水一看就知性子倔强,不吓吓他,以后怕是不好打交道,南洋海军总部设在定海,在这一亩三分地上,有不少事情还是需要知县积极配合的。 陈洪明迎了上来,请示道:“军门是去总镇府还是去新大营?” “去新大营看看。”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陈洪明连忙招手叫人牵马过来,易知足笑道:“定海这地方,逼仄不堪,你怎的还带马过来了?” “回军门,属下在岛西北建了一个跑马场。”陈洪明道:“占地还算不小,可以做训练之用。” “西北?”易知足道:“新兵训练场地不是也在西北?” “是,就是紧挨着训练场的。”陈洪明说着瞥了一眼那边的秋长水,道:“秋知县总是以定海田地稀少为由,百般的阻挠咱们征地......。” 看来还真是矛盾不小,易知足一笑,“你到底圈了多大的地盘?” 陈洪明憨厚的一笑,转身一指,道:“竹山以西这一片都是,其实也就几百亩。” 也就几百亩?易知足心里苦笑,难怪秋长水百般阻挠,换了谁做这县令都的急,定海山多地少,海军一下征用数百亩好地,不急才怪! 陈洪明接着抱怨道:“军门,属下不明白,为什么要将南洋海军总部设在定海这么个小城。” 易知足道:“英军选择占领的第一个地方就是定海,你不会认为英国人缺乏眼光吧。”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定海地理位置极好,处于长江口以南,杭州湾外缘,也是长江、钱塘江、甬江入海口的外缘。 再则,定海还拥有颇长的深水岸线,具有难得的天然深水港口条件。除此之外,定海还距离台湾、倭国,其地理优势和港口优势可谓是得天独厚,另外,相比起厦门、广州、海口等地,定海距离京师最近。” 次日一早,新兵出营晨跑,那一千八旗子弟新兵也被带出营,唯独五百宗室觉罗子弟被易知足留在了大操坪上,扫了一眼站的整整齐齐的众人,他提高声音道:“将你们的腰带全部都解下,交上来,确定回京师再发还。” 听的这话,众人都有些犹豫,腰带可是他们身份的象征,一些闲散宗室子弟平日里可就靠这腰带炫耀彰显自个身份。 “怎么着?还想在定海这小县城显摆你们天潢贵胄的身份?”易知足揶揄道:“这里可没人明白了解黄带子红带子的含义,你们显摆给谁看?给我看?” 肃然等一众人连忙带头解下腰带,拿在手中,易知足一摆头,吩咐道:“记上他们各自的姓名,一一收取保存。” 待的腰带都被走之后,他才朗声道:“接下来,剃发!” 剃发?所有人心里都是一惊,其实他们早就留意到了,海军官兵无一例外都被剃发,刮了个光头,唯在脑后留了拇指粗细不过一尺来长的小辫子,不过,谁也没料到易知足会让他们也剃发!一众人登时就嗡嗡议论起来,一个个都是满脸的愤慨。 “肃静!”陈洪明厉声喝骂道:“成何体统?上官训话,岂能擅自交头接耳,军纪何在?胆敢再犯,严惩不贷!” “报告!”队伍中一人高声道。 “说!” “敢问军门,海军为何要剃发?” “你们也是乘过船出过海的,十天半月不洗辫子,是什么味道你们应该清楚。”易知足道:“另外,你们从今日起,每天都会汗流浃背,训练到连头发根都是湿的,你们有那么多时间去打理辫子?再有,拖着一根长辫子,在训练之时,实战之中,皆有诸多不便,头部受伤,亦不利于包扎,必须剃掉。” 说着,他语带讥讽的道:“你们不会是忘了,国朝初立,八旗入关之时,头上的辫子都只有这般粗细长短。” 腰带被收缴了还能还回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辫子剃了,要想恢复可就难了,长辫子可都是自小就蓄起的,平日里一个个在辫子上可没少花费功夫料理。 “看样子跟你们没什么好说的。”易知足冷声道:“不剃发,哪里来哪里去,南洋海军不留不守规矩的,换言之,要留在海军,就必须无条件的遵守海军的规矩!”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之时,肃顺扬声道:“我第一个剃。” “出列。”易知足道:“愿意剃发的出列。” 见的肃顺带头,那些个一心想着在海军博取战功的也纷纷跟着出列,军营里可不缺剃头匠,刮光头不费什么功夫,一个个剃头匠手法娴熟,不过盏茶功夫就能剃好一个,不到大半个时辰,一众宗室觉罗子弟就全部乖乖的就范,谁也不傻,都清楚被遣送回京师没什么好结果。 这个时候,晨跑的新兵也相继回到大营,见这情形,一个个流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他们当初被强行要求剃发之时,一个个也是老大的不愿意。 最后返回的是一前八旗子弟新兵,易知足都懒的浪费口水,直接就让教官将他们拉过来剃发,见着一众宗室觉罗子弟都没能幸免,一众八旗子弟哪里还敢废话,心里纵是百般不舍,也只能乖乖就范。 不过,剃发引起的不快,很快就被新发下来的西式军装冲散,一个个满是新奇的试穿军装,海军的军装虽是西式,却是有着很大的差别,实则就是老式军装,易知足在被服厂几个经验丰富的老裁缝的协助下,经过多次修改才最终定下来的。(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十五章 教导员 南洋海军军装不仅仅只是外套,一整套军装除了外套还包括短裤、背心、衬衣、帽子、袜子、鞋子、皮带、腰带等等,与八旗绿营的号褂以及寻常的长袍马褂可谓是截然不同,一众新兵皆觉的新奇有趣,一边更换一边相互打量调侃。 肃顺心细,更换军装的时候留意到这些军装做工精细,即便是一些细微的地方,也是一丝不苟,皮带腰带都是上好的牛皮,他不由的暗自咋舌,这一套军装怕是花费不小,而且也应该是花费了不少的精力,因为这军装明显是有别于、英吉利、法兰西、美利坚三国的军装。 还不等他们换好军装,教官便进来催促道:“别磨磨蹭蹭,赶紧换装,互相纠正军容,然后去领被套,蚊帐、铁桶、水壶、饭盒、毛巾、牙刷等必需品,上午学习整理内务。” 还有那么多东西?肃顺忍不住问道:“都是免费的?” “那是当然!”教官瞥了他一眼,道:“海军可不是八旗绿营,海军一应物品全部都实行配给制,统一制式。”说着,他掏出怀表看了看,道:“再给你们五分钟,如何帐外集合。” 半山腰一座帐篷外,换了一身军装的易知足叼着雪茄,望着下面井然有序的一排排帐篷,自他被委任为南洋提督,朝廷下决心筹建海军开始,广州的军用被服厂也随之扩大规模,象海军配发的新式帐篷、军装等一系列军用品,无一例外都是广州元奇名下的厂子自行生产,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军鞋,元奇如今没能力大量生产牛皮靴,只能采用手工制作的粗布鞋,他琢磨着,得赶紧订购大量牛皮,尽快生产出制式军械,粗布鞋实在太不协调。 陈洪明领着两个士兵端着几个饭盒快步赶了过来,待的两个士兵摆好饭盒离开,易知足才开口道:“还没吃吧,一块吃。” 陈洪明没少与易知足同桌吃饭,也没什么顾忌,径直落座道:“新大营条件简陋,校长还是带那些宗室觉罗子弟以及八旗子弟去原水师老营训练罢,反正现在老营也是空着。” “怎么着,这是想将他们赶去老营?”易知足说着拿起一个鸡蛋轻轻的磕着,神态轻松随意。 “学生这点心思瞒不过校长。”陈洪明缓声道:“不论是元奇团练还是这次海军扩招,所招收的都是庄户人家子弟,那些宗室觉罗子弟以及八旗子弟出自京师,处处都透着一股子油滑,学生实是担心他们带坏了这批新兵。” “三两口将鸡蛋吞下,又喝了几口稀粥,易知足才道:“就算是这批新兵被带坏,也不能如此做。” 陈洪明犹豫了下,才道:“朝廷是让他们来掌控海军的?” “唯有如此,朝廷才会放心的壮大南洋海军。”易知足说着便闷头吃早餐。 陈洪明却没什么心思吃,将南洋海军交给那批宗室觉罗子弟以及八旗子弟统带,那会是什么结果?待的易知足放下饭盒,他才悻悻的道:“看来朝廷需要的不是一支精兵强将,而是一支为朝廷所掌控的海军,如此,不消数年,南洋海军岂非又会步八旗绿营后尘?” “想掌控海军,可不是容易事,还得看这些子弟有没有那份能耐。”易知足缓声道:“按照元奇团练提拔各级军官的法子,各级军官自由竞争,凭本事争取,不管是宗室还是觉罗,不管是满人还是汉人,一视同仁,新兵训练结束后,全部打散混编,两个月强化训练后,开始初步选拔军官,把消息公布出去。” 黄昏,吃过晚饭洗过澡后,肃顺就将自己扔在吊床上,经过一天的新兵训练,着实是累的够呛,他现在是一动也不想动,帐篷里一排十几张吊床上,大多数人都一样,只想着能美美的睡一觉。 “六爷,六爷。”达海拎着铁桶进来嚷嚷道:“大营里张贴出告示,南洋海军各级军官采取自由竞争的方式,凭本事争取。” 听的这话,躺在吊床上的众人纷纷坐起身来,肃顺心里也是一惊,却依然躺着,他可是清楚,元奇团练的各级军官就是以自由竞争方式选拔出来的,却没料到南洋海军也会采取这种方式! 一众宗室觉罗子弟前来海军的目的就是为掌控南洋海军,不能担任军官,做个大头兵,如何去掌控海军?一个个登时就七嘴八舌的问道:“怎么个自由竞争法?” “什么时候开始?” “应该是三个月后.....。”达海连忙将告示内容简单的说了一遍。 一听新兵训练结束之后,要将他们全部打散混编,再经过两个月强化训练,然后就开始自由竞争选拔,综合考虑各训练科目成绩以及政治素质、思想素质、知识素质、心理素质、军事素质、管理素质、身体素质等各方面素质作为选拔的标准。 一众人登时都有些发愣,这样素质那样素质,这都是什么玩意?一个基层军官选拔而已,有没有必要弄的如此复杂?而且这些素质的衡量标准又是什么? 有人担忧的道:“这该不会是刻意针对咱们来的吧?” “别瞎说!”肃顺轻声呵斥了一句,这才坐起身,道:“军门组建元奇团练时就是采取的自由竞争选拔的方式挑选军官,你们放心,不可能是刻意针对谁,这个选拔一定是公正公开的,否则,不足以服众! 公开告示,就是要打破咱们心里那点子幻想,也就是说,仅凭咱们的身份,不可能成为南洋海军的军官,诸位要想成为军官,就得摒弃掉心里的那点子优越感,踏踏实实去训练,去争取!” 顿了顿,他才放缓了语气道:“若是只论军事素质以及各科目成绩,那才是真的刻意针对咱们,可是后面一连串的素质,则是明显对咱们有利,怎么说咱们也是天潢贵胄,论才学、见识、阅历、管理什么的,根本就不是那一群乡巴佬能相提并论的,咱们必须对自己有信心!” 这番分析不无道理,众人心里稍稍好过一些,肃顺却是吩咐道:“想来后面会陆续公布各项素质的考核标准,大家不用担心,另外,大家平日里训练也都认真一些,我在这里再提醒你们一句,这里是定海,不是京师,这里是军营,不是自个府里,军规军纪大如天,不要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否则吃亏的是你们自个!” 次日一早,五公里晨跑,肃顺带队的宗室营——017营最后回到大营,五百人的队伍拉成了稀稀拉拉将近一里的长队,回到大操坪,迎接他们的是易知足、陈洪明两张阴沉的几乎能滴出水来的黑脸。 待的最后一个人踉踉跄跄的归队,易知足才掏出怀表看了看,沉声道:“一个合格的军官,必须具备良好的身体素质! 战争不仅复杂多变,而且充满各种不确定因素,战争不仅是军队素质、武器装备的对抗,也是双方军官的智力较量。军官不仅要付出巨大的体力,而且要付出巨大的脑力,因而对人的体力、体魄、心理素质等方面都有着极高的要求,没有良好的身体条件不足以成为一名合格的军官! 军官考核选拔,身体素质必须达到良好,否则连竞争的资格也没有,还有三个月时间,希望你们好好把握,解散!” 待的众人离散开,陈洪明才道:“校长,七个素质,身体素质和军事素质最好考核衡量制定标准,其他素质怕是不好考评。” “他们都没着急,你倒是急了。”易知足边走边道:“还有三个月才开始,你急什么?有关各种素质的考核标准,我会制定一个详细的考核标准出来。” 说着,他话头一转,“虽说招兵条件要求粗通文墨,但估计有不少浑水摸鱼者,摸摸底,看看有多少士兵是文盲,晚上时间不能白白浪费,要组织士兵读书写字,海军是一个技术兵种,文盲可不适宜。” “学生遵命。”陈洪明连忙道,略微迟疑,他才道:“不是还有陆战队?” “陆战队也不能是文盲。”易知足道:“班长都必须是识字,否则不予提拔,这一条必须坚决执行贯彻,部队要长期进行扫盲。” “学生明白。” “还有——。”易知足沉吟着道:“我打算开办一个教导员培训班,培训一批教导员,以后在营一级设立教导员。” 教导员?陈洪明一楞,一头雾水的道:“教导员是什么?” “跟各级主管平级,营教导员就是营级军官,团教导员就是团级,以后可能还会设连级教导员.....。”易知足道:“教导员职责是组织领导官兵学习文化知识和科学理论,组织开展政治教育,掌握官兵的思想情况和骨干的基本情况,平日里开战思想工作。 协同军事主官组织指挥战斗,做好战时政治工作,比如战前动员,激励士气。再则就是考核了解军官,对基层军官的培养、使用和奖惩提出意见,帮助军官提高军政素质和工作能力,抓好军官的思想教育和管理工作。” 监军?这什么教导员可不就是监军?陈洪明心里顿时雪亮,校长居然要在营一级设置监军!甚至是在连一级设置监军!这是要跟朝廷争夺南洋海军的掌控权! 易知足却是自顾接着道:“通知一旅二旅,各营从排连级军官中举荐一名品德好,信得过,有原则,有口才,善沟通,口碑好的基层军官来定海,还有,要识字的,文盲可不行。” “学生马上飞鸽传书通知两位旅长。”陈洪明兴奋的道。 一晃就是旬日,这一日上午,易知足正率领一众军官抽查各班的内务,负责巡逻的营长蔡胜德匆匆赶了过来,轻声禀报道:“定海知县秋长水,县丞唐仁辉前来求见军门,船已在码头靠岸......。”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让他们过来,另外,叫肃顺过来一下。” 正在军训的肃顺急匆匆的赶了过来,易知足带着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这才笑道:“上次你去赴县衙的接风洗尘宴,没为难他们吧?” 没有外人,肃顺也显的随意的多,轻笑道:“军门放心,不过是稍稍敲打一下而已,毕竟以后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在下也不敢太过分。” 易知足那日安排肃顺赴宴,就是相信他能拿捏好分寸,当即点了点头,道:“秋长水前来拜访,我问问情况。” 肃顺笑道:“秋知县不过是读书读傻了的一个书呆子罢了,本性倒也不坏。” “难得你还能为他说句好话。”易知足语气轻松的道。 “在下不过是说句公道话。”肃顺连忙解说道:“可没拿他什么好处。” “他能给你什么好处?”易知足道:“还须的解释一句。” “军门明鉴。”肃顺说着一笑,随意道:“军营纪律森严,在下冒昧问一句,晚上可能去寻军门?” “有何不可?”易知足道:“有好苗子顺带一起带过来。” “在下明白。”肃顺说着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兴冲冲的离开。 码头上,秋长水心情有些忐忑的等候着,他倒不是真的读书读傻了,而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易知足是靠元奇和元奇团练一路平步青云,象这样的人一般都是难有善终,更何况他与南洋海军关系闹的很僵,所以见着易知足时刻意的摆出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 肃顺在那日的接风酒宴上透露了一些消息,他这才知道易知足两次进京陛见,道光皆是连日召见,圣眷之深浓,比当年的林则徐尤胜几分,而且京师宗室勋贵,满汉大员,两江总督林则徐、闽浙总督邓廷桢,对于易知足皆是赞赏有加,极为青睐,简而言之,易知足一句话,就能决定他这个同进士出身的知县的仕途荣辱。 他原本是打算待易知足回总镇府,再登门拜访,不料易知足竟然长住新大营,惶恐不安中等了几日,他终究是熬不住,前来新大营拜访,就在他满怀忐忑之时,营长蔡胜德快步折返,道:“秋大人,军门有请。”(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十六章 军民一家 从码头一路拾阶而上,随处可见穿着新式军装的士兵在操练,秋长水心里暗自感慨,南洋海军果然是有新军气象,八旗绿营日常操练连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都算不上,那象南洋海军这般日日操练。 瞥了一眼在前面带路的蔡胜德,他试探着道:“易军门这些日子在新大营操练新兵?” 蔡胜德回头看了他一眼,道:“秋大人最好别乱问,军门不仅是南洋提督,还是征伐安南之参赞大臣,行踪轻易不对外泄露。” 听的这话,秋长水一阵无语,当下不再多嘴,一路跟随行至山腰中军大帐外,见的易知足身着军装站在账外,秋长水,唐仁辉两人连忙紧趋几步上前,恭恭敬敬的行礼参拜。 “二位无须多礼。”易知足说着伸手礼让道:“二位请——。” “爵爷请。”秋长水连忙躬身礼让。 进的大帐,易知足大马金刀的在主位落座,见的二人不敢落座,不由的一笑,“本爵面前无须太拘束,坐。”待的二人拿捏着落座,他径直问道:“二位今日前来求见本爵,不知有何要事?” 秋长水连忙拱手道:“爵爷坐镇定海,为朝廷督练海军,下官忝为定海知县,自当略尽绵薄之力......。” 易知足哂笑道:“不爱惜民力了?不心痛田土被侵占了?” 秋长水并非官油子,被易知足当场挤兑,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县丞唐仁辉见状连忙陪笑道:“征徭役、占田土,皆是为筹建南洋海军之需要,定海县衙上下理当全力配合。” 秋长水犹豫了一下,却道:“下官并非不知轻重,只是定海本就民寡地狭,海军连番征调民力,扩展营地,不仅伤民,亦夺民生计,下官身为定海知县,实是左右为难,还望爵爷体谅下官,体谅定海百姓。” 这家伙是一根筋,难怪与陈洪明闹的如此僵,易知足瞥了他一眼,道:“秋大人今日是来与本爵打擂台来的?” “下官不敢。”秋长水连忙欠身道。 见两人话赶话,有说僵的趋势,唐仁辉连忙道:“军门息怒,大人亦是为南洋海军考虑,定海山多地少,平素就难以自给自足,如今平添上万海军,更是捉襟见肘,就算粮食可以从外调运,新鲜果蔬肉食却还是要仰仗本地的.....。” “新鲜果蔬肉食,就凭定海本地,怕是供应不了。”易知足道:“南洋海军以后逐年会增添新兵,军营一应供给,本爵自会妥善筹谋,这一点,二位无须担忧。”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南洋海军大营设在定海,这已是无可更改的事实,二位身为定海父母官,不能一味的因循守旧,而是应该转换思路,正所谓凡事有弊必有利,有利也必然有弊。 海军在定海,征用民力,侵占田土,这是弊端,你们不妨想想,南洋海军大营设在定海,会给定海百姓带来什么好处?一味的反对征用民力,侵占田土,会是什么结果?只能是激化矛盾!” “转换思路?”秋长水迟疑着道。 “对,转换思路。”易知足说着取过一支雪茄,一边用雪茄剪剪开茄头,一边说道:“你们应该将南洋海军大营设在定海看做是一个难得的机遇,为什么说是机遇?因为如此一来,将会极大的促进定海在各方面的发展! 海军饷银高,又常年出海,上万海军官兵会极大的促进定海的商贸繁荣,再则,海军会给定海带来大量的就业机会,修建码头,军营,船坞、道路等等都需要大量的人力,除了正常的徭役之外,都可以获得工钱......。” 听到这里,秋长水欣喜的道:“爵爷这话当真?” 易知足点燃雪茄,这才道:“自然是真的,海军在定海的建设将会是长期的,总不能一年四季征派徭役。”顿了顿,他接着道:“海军的伙食要求高,对于当地的渔业、养殖业、种植业都有相当大的促进。 总的来说,海军将总部设在定海,绝对是利大于弊,你们是地方父母官,不要一味的带着抗拒的心理,这会极大的影响当地士绅商贾百姓对海军的态度,容易造成军民的对立,海军在定海,是需要当地百姓的大力支持和拥戴的,唯有军爱民,民拥军,军民亲如一家,海军在定海才能如鱼得水。” 军爱民,民拥军,军民亲如一家?这个提法倒是新颖,秋长水心里长松了一口气,易知足这位南洋提督能如此想,那对定海百姓来说,就绝对是福非祸了。 乘船离开码头,见的秋长水一直默然不语,唐仁辉忍不住道:“此行可谓皆大欢喜,大人在担忧什么?” 秋长水微微摇了摇头,勉强笑道:“军爱民,民拥军,军民亲如一家,易军门有如此想法,还能有什么担忧的?” 这话明显是言不由心,唐仁辉看了他一眼,却也不好多问,心里倒是有些期待,想看看海军究竟能不能做到军民亲如一家。 黄昏,新大营里安静下来,操练了一天的新兵们在晚饭后迎来了难得的一段轻松悠闲的时间,吃过晚饭,洗澡、洗衣、泡脚之后,新兵们或是在帐篷里闲侃,或者到操坪上散步。 肃顺收拾利落之后等到天黑,才带着四五个关系颇好的宗室觉罗子弟来到中军大帐外,见烛光映照出一个身影,便朗声道:“报告。” 正就着烛光看书的易知足头也不抬的道:“进来。”待的肃顺几人鱼贯而入,他才放下书,含笑道:“不用拘礼,随便坐。” 见没有外人,肃顺浑身轻松,随意的拉过一个小杌子坐下,这才轻笑道:“一入军营,拘束的浑身不自在......。” “是不是感觉跟在宫里当差一样?”易知足笑道。 “就是这感觉!”肃顺笑道:“规矩特别多,生怕行差踏错,招惹来责罚。” 载钊一副心有余悸的道:“军营比宫里更甚,宫里犯过,被责罚的只是本人,可在军营里,一人犯过,全班、全排、甚至是全连全营都会一同被罚,忒不公平了。” 听的这话,易知足一笑,“知道为什么要如此吗?这是因为,在战场上,一个人犯错,能够给所在的班排甚至是连营都带来灭顶之灾,尤其是军官,一个哪怕是极为细小的错误,都会让你的部下付出鲜血甚至生命的代价。” 说着他看向载钊,道:“明白了吗?军营之所以采取连坐的法子,就是为了让每一个士兵都明白,他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集体,任何一个士兵都与他所在班排连营息息相关,荣辱与共,甚至是生死相依。” “谢军门赐教!”载钊肃然道。 易知足点了点头,对于这个载钊,他颇为熟悉,这家伙是乾隆第五子荣纯亲王爱新觉罗·永琪之重孙,正宗的天潢贵胄,他兄长袭贝子爵,他还没到考封的年纪,身上没有爵位,这次来海军,这家伙是憋足了劲想争取战功。 肃顺若有所思的道:“如此说来,军营中的规矩,应该都是大有深意?” “不错。”易知足颌首道:“这其实也是一种强化训练,犯错多了,被罚的次数多了,所有人都会意识到这一点,记住,行动永远比语言更有说服力。” “军门年纪比咱们也大不了两岁。”载钊试探着道:“军门在创建元奇团练时,应该与咱们一样大,这些军规军机,练兵之法,军门都是从西洋书本学来的?” 易知足笑了笑,没回答,欧洲各国应该都编写有军事教材,不过,他还真看见过,若说是从书本上学来的,他还真拿不出书来,当即他便转移话题道:“能给我说说,你们对国家的认识吗?” “对于帝皇来说,家即是国,国即是家。” “那对于一般的士绅商贾百姓了来说,国家是什么?” “江山罢,打天下,坐江山,国家就是江山。” “那咱们的国家有明确的疆界吗?” 这一问,将几人问住了,迟疑了下,肃顺才道:“有些地方有明确的疆界划分,但大多数地方应该是没有的。” 易知足接着问道:“咱们大清的藩属国,是不是属于大清?” 这一问又将众人问住了,虽说他们都是宗室觉罗子弟,可平日里几乎没人关心国事,更别说关心藩属国的事情了,半晌,肃顺才不肯定的道:“应该是吧,藩属国的国王都需要经过我大清皇帝册封,才能名正言顺,既然连国王都是臣子,那么藩属国的子民和土地也应该都是属于咱大清的。” “不是。”易知足沉声道:“大清作为宗主国,在拥有强大的军事实力的时候,也只干涉藩属国的外交和军事,并不干涉藩属国的内政,依照欧洲的主权概念,藩属国是拥有主权的国家,只是主权并不完整,没有独立的主权,除非宗主国同意。 最为显著的标志就是,大清从不能藩属国领土上随心所欲的驻扎军队,当然,征讨时是属于特殊时期,因此,宗主国和藩属国不属于一个国家之内,也就是说,大清藩属国的领土不属于大清。” “我倒是糊涂了。”肃顺笑道:“安南可是咱们大清的藩属国,若是领土属于咱大清,哪来的开疆拓土的战功?” “说的是。”易知足颌首道:“不过,你们是否知道,西洋各强国也是宗主国,他们在海外的殖民地与藩属国却不是一个概念,海外殖民地就是宗主国在海外的领土。” 肃顺心思灵动,试探着道:“军门的意思,是想把大清的藩属国变成象西洋宗主国的殖民地一样,将他们全部变成大清的领土?” “不是全部。”易知足缓声道:“大家都知道,陆地作战有很多战略要地,即所谓的兵家必争之地,海战同样亦是如此,随着南洋海军规模的壮大,咱们大清需要占据一些利于海军的兵家必争之地!” “安南也属于兵家必争之地?” “不错。”易知足颌首道:“吞并安南,咱们南洋海军就能遏制南洋。”说到这里,他顺手取过半截雪茄点燃之后缓缓的吸了一口,才道:“欧洲一些好的东西咱们要进来吸取,欧洲国家对于主权极为重视,而且国家有着极为明确的疆界,这一点咱们要学习。 咱们对于国家的概念极为模糊,简单的说,依然是沿袭了千年的天下观,没有明确的国家疆界,如今西洋各国对于咱们大清可谓是虎视眈眈,如果不明确国家的概念,以后与西洋各国打交道,就会吃大亏。” 载钊兴致勃勃的道:“如何才能明确咱大清的疆界?” “改变守中治边,守在四夷的治边策略。”易知足缓声道:“咱们大清是以琉球守东南,以朝鲜守东北,以蒙古守西北,以安南守西南。除了蒙古早已明确的纳入大清的疆域之外,其他三国皆是藩属国。 要明确的划定大清的疆界,咱们必须将这三个重要的藩属国都纳入大清的疆域,如此,才能清晰明了的界定大清东北、东南、西南的疆界。” 改变守中治边,守在四夷的治边策略?将朝鲜、琉球、安南都尽数纳入大清的疆域!肃顺、载钊几人又是兴奋又是担忧,守在四夷的治边之策由来已久,朝廷岂会轻易更改?兴奋的是朝廷已下决心征伐安南,有将安南纳入大清疆域的意图,若是依照这个思路,接下来南洋海军还会出兵琉球和朝鲜,这岂不是意味着有大把的机会博取战功! 掏出怀表看了看,易知足含笑道:“明日还要早起,都回去早点歇息,我可是告诉你们,身体素质不过关,绝对不可能担任军官,军中讲究公平公正,你们不要存有半点侥幸。” “军门放心!”肃顺连忙起身道:“咱们保证能够达到良好。”(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十七章 亲民举措 易知足夹着雪茄缓步走出帐篷,已经入秋,海风吹拂,不再是舒爽而是带着一阵阵寒意,望着一个个透着点点烛光的帐篷,吹着海风,听着松涛,他心里无比宁静。 定海虽悬于海上,但军营在平日里并不严禁书信往来,这群宗室觉罗子弟也必然与京师保持着书信往来,与肃顺等人夜谈,他不仅是打算通过这种方式来潜移默化的影响这批宗室觉罗骨干,也打算通过他们之手向京师传达自己的一些观点和思想。 “校长——。”随着话音,陈洪明缓步走了过来,道:“新营条件简陋,校长还是回老营,住进总镇府吧,待的新兵训练结束,再回来也是一样。” 不必。”易知足道:“真要带他们去了老营,无形中就分了彼此,不利于在军营中灌输平等的观念。” 陈洪明却是生怕太简陋,担心易知足在这里住不习惯,略微沉吟,他才道:“有船有马,与新营往来总镇府也方便......。” “没多大的区别。”易知足笑道:“何必来回奔走。” 见他这态度,陈洪明没敢再劝,转了话头道:“秋长水上午没有冲撞到校长吧?” “秋大人怎么说也是定海知县,言语间还是要尊重一些,你是团长,你的态度会影响到下面所有的军官和士兵。”易知足语重心长的道:“部队驻扎一地,必须与地方士绅商贾百姓处理好关系。 与英吉利一战,地方官员感慨,江浙半是汉奸,为什么会如此?就是因为八旗绿营与地方百姓关系处理的不好,军民关系恶化,军民对立仇视,英军入侵,百姓才会漠然处之,甚至唯利是图,给英军做向导,提供情报,供给物质,给予种种便利。 咱们不能继续步八旗绿营的后尘,必然尽量的改善军民关系,军人的职责是什么?保家卫国!如果军民关系是对立或是仇视,又奢谈什么保家卫国?” “学生明白。”陈洪明沉声道。 “过几日我在总镇府设宴宴请定海县衙几位大人,团营级军官都参加。”易知足道:“顺带也讨论下如何促进军民亲善关系,这些事情不能停留在嘴上,要落到实处。” “学生遵命。”陈洪明连忙立正肃然应道。 五日后,定海县城各处张贴出告示,易知足以南洋提督的名义在告示中写明,南洋海军乃朝廷新建之军,有别于八旗绿营,海军的职责是保家卫国,保护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海军官兵来自百姓,是百姓的子弟兵,军民应该团结如一家人。 告示中还郑重许诺,但凡是海军有侵占地方百姓利益,买卖不公,强买强卖,强行征派,官兵仗势欺人,寻衅滋事等不法之事,可以直接到县衙或是总镇府告状,有状必接,接状必在一月之内做出处理。 在张贴告示的同时,定海城内以及城外码头都竖立起了大幅的广告牌——军爱民,民拥军,军民亲如一家人! 同日,一营新兵拿着扫帚开进定海县城,将县城内外清扫的干干净净,挑水劈柴等粗活也没少做,另外,还给一些孤寡老弱送去了不少粮食。 定海的官绅士民哪里见过这等新鲜事,纷纷奔走相告,引的满城热议,以前定海驻扎的绿营水师也有一二千人,虽是驻扎在城外,但扰民之事却是层出不穷,也正是因为这原因,听闻南洋海军总部设在定海,将会驻扎上万新兵,定海百姓才会感到惊恐,加上因为海军展开的大规模修建,加征了不少力役、军役及其他杂役,引发的怨言不少。 可谁也没想到那个行商出身的南洋提督易知足坐镇定海之后,居然会如此重视军民关系,谁也不清楚这只是做做样子,还是真的会长期贯彻执行下去,真若长期如此,那可真就是地方之福了。 新大营,中军大帐,易知足将收集采录的定海百姓的议论丢在桌子上,扫了陈洪明等一众团营级军官,道:“这些议论你们应该好好的看一看,亲民爱民必须长期不懈的紧抓,必须长期的贯彻落实,要将亲民爱民作为一个优良传统和作风,传承下去。” “属下等遵命。”一众军官轰然应道。 “目前亲民爱民活动才是开始。”易知足缓声道:“还只是停留在表面,应该深入下去,真正做到军民亲如一家......。” “军门——。”一个营长迟疑着道:“有些士兵对于亲民爱民活动有些抵触情绪.....军营里对此有不少议论。” 抵触?易知足心里暗忖,招募的新兵绝大多数都来自农户,自小就做惯了农活,有抵触情绪的应该是那些个养尊处优的宗室觉罗子弟和八旗子弟。 “抵触情绪还比较严重。”陈洪明接着道:“宗室觉罗子弟和八旗子弟就不消说了,不少农户子弟对此也是颇为抵触,一则是难为情,再则就是觉的有失身份,属下了解了下,主要是百姓对他们并不热情,反而是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们。” “万事开头难。”易知足含笑道:“百姓对此不理解,士兵年轻脸皮薄,习惯了就好,你们想想,若是驻扎在你们家乡的官兵也是如此亲民爱民,是不是心里就会平衡一点?朝廷要革新兵制,南洋海军就是将来新军的榜样,你们要做好下面官兵的思想工作。” 说到思想工作,他随口问道:“各团营选送的教导员培训班军官何时会到?” “这几日应该就会陆续抵达。”陈洪明连忙回道。 “将定海开展的亲民爱民活动总结一下。”易知足吩咐道:“以后便于各地驻军推广。” 晚上,肃顺又带了几个宗室觉罗子弟来到易知足的中军大帐,人数比上次还多了几个,足足一个班——十二人。 待的众人见礼落座,易知足便径直问道:“听说宗室觉罗子弟、八旗子弟众有不少人对于开展亲民爱民活动颇有微词?” “军门,这是在所难免的。”奕增抢先开口道:“不说宗室觉罗,就是一些八旗子弟,平日里也是游手好闲,自觉高人一等,给这些个平头百姓清扫院子,挑水劈柴,嘘寒问暖,那能有不抵触的?” “抵触——?”易知足顿了顿,道:“明天就安排你们017营去开展亲民爱民活动,这次不用扫大街,清理疏理定海城内的下水道污水沟,算是为定海百姓做件实事。” 清理疏理污水沟?一众人不由的面面相觑,略微迟疑,肃顺才道:“军门,咱们倒不是推脱,清理疏通污水沟,咱们可真是不会,若是因此影响了海军的声誉,可就得不偿失了。” “知道为海军的声誉着想了,有进步!”易知足含笑道:“清理疏理污水沟不是什么技术活,只要不怕脏不怕累就成,一天做不好,两天,三天,直到做好为止。” 肃顺心里暗暗叫苦,这事一传开,非的炸窝不可,他们几个怕是也会被骂的狗血淋头,就算是要他们宗室觉罗子弟做表率,也用不着如此狠! 见的众人都不吭声,易知足扫了众人一眼,看向载钊道:“载钊,你来说说,为什么要你们去做最脏的活?” 迟疑了下,载钊才开口道:“咱们身份在军中最为贵重,若是连咱们为了亲民爱民活动去掏污水沟,军营中就再不会有人对此说三道四。” 易知足微微摇了摇头,“要做表率,本爵亲自去秀一场,比你们的效果更好,让你们去扫扫大街,也能起到表率作用,为什么要让你们去掏污水沟?” 听的这话,肃顺试探着道:“军门是想让咱们不怕脏不怕累?” “不错。”易知足颌首道:“你们一个个生于钟鸣鼎食之家,自小娇生惯养,锦衣玉食,估计不少人都有洁癖,实在不是入行伍的料,不过,你们既然来了,就必须的想法子适应,上次也说了,在战场上一人犯过,可能会拖累不少战友,若是身为军官,后果更严重。 战场上什么情况都有,有的环境比污水沟还要脏几分,就说安南吧,气候潮湿闷热,战壕里都是泥浆,还有残肢断臂,敌人炮轰,你们趴不趴得下去?会不会因为壕底太脏而迟疑?很有可能就是迟疑那一下,就能让你送了命。 再则,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这句话你们应该很熟悉,军营里上行下效的风气十分之重,你们将来都是要成为军官的,你们若是一个个都有洁癖,你们带领的部下会是什么情形?是不是打仗还要挑选一个干净的战场?” 听的这话,众人发出一阵轻笑,肃顺颌首道:“军门训诲,属下等谨记在心,回去就做他们的工作......不愿意的,让他们乘早滚蛋。” 宗室营——017营开展亲民爱民活动,为定海县城清理疏理污水沟的事情一传开,在军营里引起了极大的震动,八旗子弟全部失声,连宗室觉罗子弟都去掏污水沟了,他们哪里还敢再叽叽歪歪。 其他那些个新兵则是满心的欢快,一直以来,宗室觉罗子弟们的身份对他们而言都是一个巨大的压力,虽说教官一再反复的说,在南洋海军中,所有的士兵都是平等的,但还真没几个人相信,如今,见到宗室觉罗子弟去掏污水沟,他们才开始有些相信。 海军又派兵前来为县城清理污水沟,这事很快就在定海县城里引起了极大的反响,这次可不是象上次那样只是扫扫大街,对于定海城内来说,这是实实在在的好事,这让城内的士绅商贾百姓意识到,海军亲民可能不只是说说而已。 不少商贾百姓都留意到,这批新兵不仅说一口好听的京腔,而且一个个细皮嫩肉的,压根就不象是庄户人家的子弟,而且一个个压根就不会干活,有看他们笑话的,也有指点的,还有人干脆帮着他们干,不少人为他们送水送茶。 县丞唐仁辉匆匆走进县衙,在签押房见到知县秋长水,便笑道:“海军又派人来清理城內的污水沟,引起的轰动可不小。” 秋长水点了点头,道:“看来,易军门不只是说说而已......。” “海军如此亲民,咱们以后的日子也就能清闲些了。”唐仁辉说着话头一转,“这次来帮咱们清理污水沟的,似乎都是宗室觉罗子弟,领队的就是那个肃顺。” 秋长水一楞,连忙站起身,道:“你没看错?” “那怎么会错?”唐仁辉笃定的道:“肃顺,下官断然是不会认错的,他手下的那些个兵,一个个也是白白净净细皮嫩肉的,而且个个都是一口京腔,应该都是宗室觉罗子弟,下官琢磨着,咱们是不是派人协助一下,也算是结个善缘。” 秋长水微微颌首道:“那些宗室觉罗子弟会干什么活,县衙出银子,聘请一些有经验的苦力去协助他们,不过,人不能太多,要恰到好处,不可喧宾夺主,否则可就适得其反了。” “还是大人考虑的周到。”唐仁辉笑着拱手道:“事不宜迟,下官先行告退。” “等等。”秋长水连忙叫住他,沉吟着道:“不能以县衙的名义帮忙,告诉那些个苦力,就说是他们自愿帮忙的。” 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骗得了年帮宗室觉罗子弟,还能骗的了县城的百姓?唐仁辉略微斟酌了下,才道:“易军门本意就是促进军民团结,清理污水沟乃是利民之举,县衙与海军联手,也不失一桩美谈。” “倒也不无道理。”秋长水颌首道:“去吧。” 待的唐仁辉离开,秋长水才缓缓落座,易知足居然让那些个宗室觉罗子弟来开展亲民活动,自个先前是不是多虑了?对方并非是为了邀买人心,而是实实在在的要促进军民融洽,不过,对方手段也着实了得,居然能让一帮宗室觉罗子弟乖乖听话,来县城做掏污水沟这种脏活。(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十八章 宗室联姻 紫禁城,乾清宫。 入冬之后,天气便一日冷似一日,道光年老体衰又羸瘦不堪,最是怕冷,是以一入冬,西暖阁内便烧起了地龙,外面寒风凛冽,寒气逼人,西暖阁内却暖如暮春。 批阅完一份折子,道光搁下笔,起身舒展了下,随即闲适的在暖阁里来回的踱步,上半年偶感风寒大病一场,令他心有余悸,这几个月以来,他是处处谨慎,悉心调养,身子已是渐有起色。 不过,他不再象以往那般勤政,怕的是过于劳累,除了大事要事他会亲自批阅,其他事情都交付军机大臣办理,唯一例外的是,与易知足有关的折子,事无巨细,他都要亲自批阅。 对于他来说,眼下最要紧的是保养身子多活几年,他虽然已是六十多高龄,但皇子们却才十二三岁,他得多活几年,等待皇子们成长起来,才能让皇权得以顺利交接。 之所以关注与易知足有关的事情,实是因为与易知足相关的事情没有小事,征讨安南,夷务洋务,经济金融,南洋海军等,桩桩件件都非同小可,再则,易知足时不时的总会带给他一些惊喜和启发。 创建南洋海军,他让海军亲民爱民,还在各营设立监军——教导员,历来军队能够做到军纪严明,对百姓秋毫无犯,就已经是难得的强军了,让军队亲民爱民,可真是有些新鲜,不过,不得不说,相当有道理,若是八旗绿营能象海军这般搞好军民关系,英军入侵绝对会寸步难行,根本不敢孤军深入,进入内河去打江宁。 在军队中设立监军,倒不是什么新奇事,但将监军设到营一级,却是从来没有,而且那些个监军都还是从基层中低级武官中选拔出来的,也不知道那小子是从西洋学习来的,还是自己琢磨出来的。 尤其让他觉的欣慰的是,海军为期三个月的新兵训练结束,一众宗室觉罗子弟,八旗子弟有将近一半在自由竞争选拔中脱颖而出,被委任为各级武官,新兵十七个营,有十个营官是宗室觉罗和八旗子弟担任。 从军中子弟来信看,自由竞争选拔武官,易知足还是有所倾斜的,否则,不可能有如此多子弟能够脱颖而出,这不仅是让他觉的欣慰,也觉的轻松不少。 如今朝中武将青黄不接,老将凋零,新将还未露出头角,与英吉利一战,无将可派,让他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此番他乾纲独断不顾宗室觉罗、八旗勋贵反对,下旨从宗室觉罗和八旗勋贵中选拔年轻子弟入南洋海军,不仅是为了革新兵制的需要,也是有意历练出一批宗室将才。 他这点心思自然瞒不住易知足,对方能够遂他心意,大力栽培宗室觉罗和八旗勋贵子弟,足见对方没什么不臣之心,虽说在各营设立教导员有那么点掌控各营的意思,可身为营官的宗室勋贵子弟还会受教导员的掣肘?再说了,那什么教导员,他只要区别对待,不授予实职,那就什么也不是! “皇上。”曹进喜进来禀报道:“穆章阿在外递牌子求见。” “让他进来。”道光随意的道,说着,便踱到炕边,上炕盘腿坐好,不多时,穆章阿快步进来,见礼之后躬身呈上一份折子道:“征南大将军,惠亲王绵愉奏报,安南国王阮福暶遣使,请求休兵和谈,表示愿意将南洋海军所占之新安府献与我大清。” “什么叫献?那是我南洋海军打下来的。”道光不屑的道,令他纳闷的是,最近海军在安南似乎没什么动静,阮福暶为何就巴巴的遣使,宁愿割地求和?接过折子一看,他才明白原委,海军在所占的新安府、谅江府四处张贴告示,宣称安南归顺府县一律免除赋税徭役,安南民心动摇,军心不稳。 侵占安南之后,免除安南赋税徭役,此事绵愉上折子详细的禀报过,也将个中的得失利弊剖析的甚是清楚,道光却是顾虑重重,一直没有下旨,却没想到南洋海军居然擅自做主,易知足确实是难得的良才,可胆子也未免太大了! 穆章阿心里有些惶恐,生怕道光动怒,毕竟海军此举等若是逼迫道光同意免除安南的赋税徭役,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免除安南归顺府县赋税徭役,实有不战而屈人之兵之妙,否则安南也不会急于割地求和,不过,通盘考虑,此举却是欠妥,消息传开,大清周边各大小藩属国必然慌乱,担心他们也落到安南的境地。” 海军在安南已经将告示张贴出去了,即便是欠妥,又能怎的?严旨斥责,勒令海军收回告示?这会有损海军的声誉,会动摇军心,他还盼着海军吞并安南呢,不过,穆章阿的担忧也确实不无道理,此举确实会令周边的藩属国惶恐不安,就算是他想睁只眼闭只眼,也是不行。 默然半晌,他才开口道:“易知足曾经提到,要仿效西洋各国,明确大清疆界,改变守中治边,守在四夷的治边策略,其中就说到,将朝鲜、琉球、安南一并纳入大清疆域,以此确定大清东北至西南的疆界。” 定海新军大营中宗室八旗子弟众多,穆章阿身为首席军机大臣,筹建海军又是他倡议的,而且对于易知足他历来是极为防范,易知足在军营中的一言一行,他都可说是了如指掌,这个观点,他自然是知道的。 听闻道光如此说,他蓦然生出一种感觉,道光似乎是被易知足牵着鼻子在走,这念头一闪而过,他赶紧摒弃掉,略微沉吟便道:“国库空虚,实不宜连番对外用兵,还望皇上三思。” “精兵是打出来的,不是练出来的,朕觉得,实战才是最好的练兵之法。”道光缓声道:“至于开销,海军不比八旗绿营,否则英军舰队亦不至于数万里远征,再说了,不还有元奇。”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安南反复无常,游离在外已久,要想民心归附,免除赋税徭役能收立竿见影之效,永久免除不可行,免除两代人的赋税还是可以的......。” 穆章阿听的暗暗心急,见是话缝,连忙叩首道:“皇上圣虑深远,不过,即便要免除安南赋税,亦最好是全面吞并安南之后......。” “雨后送伞吗?”道光打断他话头道:“此时传谕天下,利于收买安南民心,瓦解安南军心士气,利于海军战事,减少伤亡。” “皇上。”穆章阿伏在地上道:“皇上若是此时昭告天下,吞并安南之心则路人皆知,有损皇上圣誉,安南也必然困兽犹斗,誓死抵抗,奴才窃以为,不予理会,佯装不知,最为稳妥。” 听的这话,道光觉的也不无道理,暗忖这事得好好斟酌一番,当即便转了话头,道:“易知足一直未婚,可知其中原委?” 易知足今年二十三四,这年纪看似不大,可一般大户人家子弟在这年纪孩子都有几个了,这年头小孩的夭折率高,为了子嗣绵延,大户人家子弟基本都是早婚,以多生来保证子嗣的繁衍。 易知足出身行商,这几年更是加官进爵,年纪轻轻就晋封一等子爵,实授南洋提督,一品大员,其身家想来也非是一般的富商巨贾能比,如此俊杰,这个年纪尚且未婚,自然是不合情理。 虽说是不合情理,但道光亲自过问,就更不合情理,穆章阿心里一紧,难不成道光想指婚?想以联姻的方式来笼络易知足?想到这里,他不由的有些担心,易知足如今本就倍受器重,若是再联姻.....。 定了定神,他才回道:“回皇上,奴才对于此事不甚清楚,只是听闻当年易家开办的兴泰行负债累累,且易知足名声不佳,所以才迟迟没有成家。” 这是市井传闻,道光亦听闻过,所谓名声不佳,无外乎沾花惹草,年轻人哪有不爱慕美色的,这实在是算不得什么,略微沉吟,他才道:“朕欲将易知足抬籍入旗,择一温良贤淑宗室之女,为其指婚,抬籍入旗如何?” 抬籍入旗,与宗室联姻,日后这小子进京,还不得凭添一个强劲对手?穆章阿心里暗暗叫苦,心念电转,他轻轻的磕了一个头,道:“南洋海军武官多是元奇团练旧部,即便易知足进京为官,对南洋海军也有着极大的影响力和号召力,加之元奇资金雄厚,若是与宗室联姻.......。” 他这话没有明说,但道光听的明白,这是担心易知足与宗室联姻,日后有可能会危及皇权!难不成将易知足招为驸马?他心里有些犹豫,且不说易知足是汉人,若是招其为驸马,必然就要将其留在京师,虽说易知足进京是必然的,但绝对不是现在,若是他的身体允许,至少也要等到三五年后。 半晌,他才开口道:“跪安吧。” 从乾清宫出来,穆章阿心里仍然有些不安,他感觉道光似乎没有放弃这个想法的打算,而载铨必然会极力促成此事,易知足本就有众多汉臣支持,再与宗室联姻,就能得到汉臣和宗室两派甚至是三派的支持,且又精通夷务,谙熟经济,一旦进京,就是一个强大的威胁。 道光确实没有放弃自己的打算,待的穆章阿离开,他便吩咐宣载铨觐见,让易知足与宗室联姻,若是象*****亲王、郡王之类的,或许日后有可能会对皇权造成威胁,可若只是一般的宗室呢? 对于象易知足这样才干出众却又胆大包天的人才,必须得好好笼络,否则以后说不定就是祸患!再则,让他与宗室联姻,还可逐步将宗室与元奇的利益绑在一起,如此,才能让人放心。 不多时,载铨便快步进来,待其见礼之后,道光将自己的打算说了一遍,载铨与穆章阿的反应截然不同,可说是心花怒放,连忙叩首道:“皇上圣明。” “你探访一下,一般宗室之女即可。”道光缓声道:“身份、容貌、品行皆要上上之选。” “奴才明白。”载铨连忙应道,心里乐滋滋的,这可是一份难得的美差,易知足相貌堂堂,也不象一般南方人那样矮小,不仅才干出众,长袖善舞,且圣眷深隆,可说是难得的佳婿人选,唯一不足就是家世差了点,底蕴不足,但他本身的优势足以弥补。 “此事不可声张。”道光叮嘱道:“若传扬出去,有损宗室颜面。” 载铨连忙道:“奴才明白。” 广州西关,“飞燕”号缓缓的停靠在十三行码头,易知足踏上码头,随即上轿赶回磊园,听闻安南遣使恳请割地休战,他便急匆匆的乘船赶来广州见惠亲王绵愉。 抵达广州,他也不着急,洗浴更衣之后先回易府拜见双亲,次日上午才进城前往钦差行辕,惠亲王绵愉在广州的日子可谓是惬意之极,虽说身为钦差大臣,征南大将军,节制东南数省,但实则他却恁事不管,成日里微服在广州闲逛游玩,虽说他不揽事,但身份和差事超然,各省官员对他的孝敬可是一点不少,既有银子可收,又无须劳心劳力办差,日子自然舒服到了极点。 易知足赶到钦差行辕就扑了个空,绵愉根本就不在行辕,不过,留守的奴才倒是知道轻重,知道自家王爷对他礼敬有加,丝毫不敢怠慢,将他请了进去一边殷勤招待,一边遣人出去寻找王爷。 一直到下午三点过,绵愉才匆匆赶了回来,一见面就笑道:“没想到国城居然回广州了,累你久等了。” 绵愉什么事也不揽成日里吃喝玩乐,对于易知足来说便是天大的好事,哪好意思怪他,连忙起身拱手笑道:“左右也没甚要紧事,没败坏王爷的兴致就好。” “没要紧事,国城会匆匆赶来广州?”绵愉微笑着伸手让座,自个随意的落座后,才道:“是为安南遣使求和之事而来?”(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十九章 看中安南 易知足抛下新兵训练匆匆赶来广州,确实是为安南遣使和谈之事,他缓缓落座道:“王爷一猜即中,安南遣使和谈,当以王爷为主,不知王爷打算将谈判地点选在何处?是安南仰或是广州?” “安南。”绵愉毫不迟疑的道:“本王是征南大将军,若是连安南都不踏足,传出去岂不成了笑话?”说着,他反问道:“国城是否参与?” “安南是大清藩属国,下官可不擅长与他们谈判。”易知足含笑道:“此番在下带了三艘西洋战舰,正好护送王爷前往安南。” 一听坐船,绵愉就心有余悸,从京师南下他可是吃足了苦头,晕船晕的昏天黑地,也不知道吐了几天,不过,要去安南,海路是首选,走陆路不仅花费时间长也不安全,看了对方一眼,他才道:“连护送的战舰都准备好了,看来,国城是希望本王去安南?” 易知足听的一笑,“诚如王爷所言,王爷身为征南大将军,若连安南都不踏足,岂非让人诟病?” “少打马虎眼。”绵愉道:“是不是去安南谈判更为适合?” “主要是节约时间。”易知足道:“此番与安南谈判,不仅要他们割让新安府,还要求他们割让海防港,另外还要索取巨额的战争赔款,安南估计也没多少金银,五百万吧。” “五百万?你可真是狮子大张口。”绵愉笑道:“阮福暶砸锅卖铁也未必能拿的出来,你可知道安南一年岁入是多少?” “折合白银的话,大致应该在六七十万两。”易知足道:“安南阮朝虽说立国时间不长,但也有将近四十年之久,七拼八凑也未必凑不齐五百万,再说了,一时不凑手,还可以分期偿还.....。”说着他一笑,“海军新建,急需银子采购战舰,修建港口码头,王爷可别心软。” 略微沉吟,绵愉才道:“国城不会忘了侵吞安南的五年计划吧,安南割地赔款,双方休战言和,就不虑影响五年计划?” “开战借口随时都可以找。”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让安南阮氏交付的赔款数额越大,越能激化安南国内的各种矛盾,以后侵吞安南也就越容易。海防港可以不要,甚至是谅山府也可以退出,但银子一两不能少。” “国城这算盘打的精。”绵愉笑道:“得,本王亲赴安南,逼迫阮福暶缔结城下之盟。” 从钦差行辕出来,易知足又去拜会总督琦善、巡抚怡良,还顺道去府衙坐了坐,与知府余纯保东拉西扯闲侃了一阵,这才出城赶回易府,陪着家人吃了顿晚餐,随即在两老的唠叨声中落荒而逃。 待的两个儿子相继离开,林氏长叹了一声,幽幽道:“每次提及婚事,老三都敷衍了事,今年都已二十四了,正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关做的再大,钱赚的再多,没有子嗣,到头来还不是白忙活一场,老三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在这方面就堪不透呢?”说着,她瞥了一次一眼,道:“总不能老是任他由着性子来吧?” “儿大不由爷。”易允昌没好气的道:“老三的性子还不都是你从小娇惯出来的。” “没有老三,易家如今能有这般风光?”林氏白了他一眼,道:“知子莫若父,老三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我哪知道?”易允昌苦笑着道:“这些年老三仿佛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他的心思我怎么琢磨的透。” “这么着下去也不是办法.....。”林氏迟疑着道:“要不,咱们私下给他订一门亲事?” “你可别添乱,老三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易允昌摇头道:“别到时候弄的咱们里外不是人。”说到这里,他想到最近一段时间林氏往磊园跑的勤,当即问道:“是不是春梅那丫头说了什么?” 林氏不无得意的看了他一眼,道:“广州金家,知道吧?” “四大盐商之一的金家?” “四大盐商不假,不过,如今的金家可是科第世家。”林氏笑道:“羊城金醴香员外、张南山师、许宾衢观察、史穆堂太史,四家皆以科名显,这话老爷没听说过?” 这话易允昌自然听闻过,微微点了点头,他才道:“你想私下向金家提亲?” “听春梅说,金家那丫头金兰香对老三一片痴情,都二十出头了,还待字闺中,而老三对那金兰香也似乎有些个意思.....。” “且慢。”易允昌连忙打住她话头,道:“你儿子是什么秉性你不知道?真要喜欢,还能轮到咱们来操心?” “就算不喜欢,也不反感。”林氏道:“老三与金家那丫头多有往来,依老三的性子和身份地位,若是反感,金家那丫头连面都见不上。” 这倒也是,易允昌点了点头,这倒是实情,林氏接着道:“青年男女之间,既不反感,就说明有好感,金家盐商出身,如今也算是科第之家,咱家行商出身,虽不是科第之家,但老三却贵为一等子爵,一品大员,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那金兰香既对老三有情,老三又不反感人家女子,这事就有六七成的可能......。” “等等。”易允昌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再次打断她话头,皱着眉头道:“老三会不会是有问题?” “有问题?”林氏愕然道:“有什么问题?” “老三身边可从来不缺女人。”易允昌压低了声音道:“春梅、夏荷那两丫头可是自小就圆了房的,后来又有白雪、林璇两女,可这些年怎的不见有动静?” 林氏从来没往这方面想,听的这话不由的一楞,老三这些年迟迟不肯成家,难不成是因为这个原因?略微迟疑,她才道:“要不请郎中看看?” 易允昌摇了摇头,道:“万一真有毛病,传扬出去岂不有损老三声誉?” 默然半晌,林氏才道:“不管有病没病,先成家再说,不能生,还不能过继?” 易允昌稳重的道:“先不急,还是先探探老三的口风。” “老三的口风是那么好探的?一探准坏事。”林氏表现出少有的果断,道:“不成,不能再拖了,等老三一离开,咱们就向金家去提亲。” 易允昌登时有些急,连忙道:“金什么香?那丫头你见过没有?老三很挑剔的。” “自然是看过了。”林氏轻笑道:“不仅是看过她本人,还详细的打听过了,那丫头容貌身段都没的说,品行也是不差,只可惜没缠足,不过,老三似乎不喜欢小脚。” 你怎么知道老三不喜欢小脚?话到嘴边,易允昌生生咽了下去,林氏自小缠足,却没缠好,对此一直耿耿于怀,他可不想没事找事。 对于婚事,易知足自己却是一点都不着急,他今年才二十三,虚岁二十四,在后世这才刚大学毕业,正是创业打拼的年纪,老两口每次见面都唠叨此事,着实让他有些烦闷,只能是远远躲开,幸好当年买下了磊园分开居住,否则耳根子就没清净的时候了。 回到磊园,柳总管就匆匆迎了上来,轻声禀报道:“爵爷,有位黄公子求见,说是爵爷故旧,下午就来了,一直在偏院候着。” 黄公子,除了黄殿元还有谁?易知足点了点头,道:“请他去我书房。”说着又问道:“没怠慢吧?” “哪能呐。”柳总管连忙赔笑道:“爵爷的故旧,小的们岂敢怠慢。” 易知足回到后院打算洗漱一下再去书房,不想才进的后院,金英就提着灯笼一脸欣喜的迎了上来,“少爷回来了。” 这丫头离开可有一段时间了,当初说是依真人相召,易知足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为此李旺可是郁闷了好长一段时间,好不容易缓了过来,不想这丫头又出现了,不过,金英在他身边呆的时间不短,虽说没少让他头痛,但他却对这个精灵古怪的丫头颇为喜欢,乍一见是她,有些惊喜的道:“你怎回在广州?” “上午才到广州,就听的少爷回来了。”金英笑嘻嘻的道:“这些日子可想死少爷了。” “你是想少爷的银子吧?”易知足打趣了她一句,道:“在广州呆几天?” “少爷可别想撵我走。”金英一双眼睛笑成弯弯的月牙儿,“不走了,跟着侍候少爷。” 依真人将金英安插在他身边应该是为了方便联系,易知足也懒的理会,边走边道:“本少爷我如今在定海,是一个小岛,一点都不好玩。” “海岛?太好了,早就想学学游泳了。”金英一脸欢喜的道,说着她亦步亦趋,神神秘秘的道:“白姐姐也来了。” 白芷来做什么?对于那个冷冰冰的美女,易知足没什么好感,皱了下眉头道:“让她先等等,我还有客。” 略微洗漱,易知足才来到书房,进门见的黄殿元他便笑道:“有容兄怎会也凑巧在广州?” 黄殿元起身拱了拱手,笑道:“可不是凑巧,安南遣使求和,在下料定知足兄会回广州,特意赶来守候了几日。” 安南遣使求和跟三点会有什么关系?易知足一边想着一边伸手让座,落座后,他试探着道:“是为安南而来?” “特意来探探朝廷对安南的态度。”黄殿元直言不讳的道:“征讨安南,知足兄名为参赞,实为主帅,此番安南割地求和,不知知足兄是何态度?” 易知足取过一支雪茄,慢条斯理的剪掉茄头,点燃之后抽了一口,这才问道:“南洋天地会想染指安南?” “天地会可没胆子虎口夺食。”黄殿元含笑道:“不过,安南汉民众多,天地会在安南有着良好的基础,咱们完全可以联手在安南发展。” 果然是看上了安南,易知足心里暗忖,朝廷若是侵吞安南,作为新归附之地,朝廷的掌控力薄弱,又是汉民众多之地,确实是适合天地会发展,略微沉吟,他才道:“若说元奇只是看中了鸿基煤矿,能让安南割让新安府便是心满意足,有容兄是否相信?” 黄殿元微微摇了摇头,道:“知足兄是什么人,岂会为区区一个鸿基煤矿而擅自出兵安南?鸿基煤矿不过是个借口而已,挑起安南战事,侵吞安南,暗中在安南发展,才是知足兄的如意算盘罢。” 易知足轻叹了一声,才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听的这话,黄殿元哂笑道:“知足兄也不是一心想做满清的忠臣孝子,咱们完全可以相扶相携。” “征讨安南,我是想将安南之地永久的纳入咱们中国版图。”易知足沉声道:“我不希望安南再生祸乱分离出去。” 听的这话,黄殿元沉默了片刻,才道:“免除赋税徭役,不会是真的吧?” “朝廷应该会同意。”易知足道:“除非朝廷不想要安南。”顿了顿,他接着道:“百年王朝,千年世家,满清已经立国二百年,已有衰败迹象,估计也绵延不了多少年,但不论如何改朝换代,领土疆域不能丢,打下安南,我就不会允许它再被分割出去。” 默然半晌,黄殿元才道:“知足兄似乎对安南很重视.....。” “不能不重视。”易知足笑道:“安南的地理位置极好,既可遏制南洋,又能为进攻东南亚之桥头堡,还可将整个北海湾变成内海,而且,安南境内有着丰富的矿藏资源,尤其是发展工业所需的煤铁。” 黄殿元笑道:“知足兄野心不小。”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斟酌着道:“出兵安南,天地会也出力不小,我也不是过河拆桥忘恩负义之人,天地会要在安南发展可以,但必须遵循这个大原则,否则,我不介意将安南境内的天地会连根拔起。” 听的这话,黄殿元心里一凛,他可不认为对方这话只是威胁,他很清楚,以易知足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和所掌控的财力势力,完全能够做到这一点。(未完待续。) 第四百九十章 被人算计 厢房里,白芷半伏在桌上以手撑着下巴静静的看着微微跳跃的烛光愣愣出神,她本就是花容月貌,在烛光的映衬下更显娇艳,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不过,从一双似蹙非蹙的柳眉来看,显然是烦心事。 “吱扭”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金英脚步轻快一脸欢快的进来,瞥了她一眼,轻笑道:“少爷回来了,不过说是还有贵客,须的迟一些过来。” 白芷坐起身来,心头有些慌慌的道:“待会见了他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金英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道:“就说是奉师尊之命。” “他可从来没将师尊放在眼里。”白芷略微犹豫了下才道:“要不,妹妹先婉转的提一下,看看他是什么态度?” 金英眼珠转了转,道:“少爷对姐姐似乎有些不待见,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还是姐姐自己说的好。” 白芷俏脸一沉,“师妹莫非是忘了师尊的叮嘱,这可是咱们俩的任务。” 见她动辄抬出师尊来压人,金英皱了皱鼻子以示心中的不快,但却不敢出言顶撞,当即移步挨着白芷身边坐下,双手捧着小脸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白芷看的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嗔道:“你不是在师尊面前打包票,说是小事一桩吗?” “师姐成天冷着一张脸,好象别人欠你钱不还一样。”金英一脸埋怨的神情说道:“少爷对你从来都是敬而远之,要他心甘情愿怕不是一般的难,不过,少爷倒也不是吃干抹净不认帐的人.....。” 什么意思?白芷催促道:“别啰嗦,直接说。” “法子不是没有,只是要委屈师姐些。”金英压低声音道:“下药。” 下药?白芷脸色微微有些发烫,轻啐了一口,道:“你就不怕弄巧成拙?万一他恼羞成怒.....?” “少爷这人你不知道。”金英眨巴着眼睛道:“就算是恼怒,他也不会不认账。”说着,她抬起头看着白芷道:“只是......,少爷女人众多......,而且身份地位显赫,以师姐的身份只能是为妾,师姐真打算认命吗?” 听的这话,白芷轻叹了一声,幽幽开口道:“不认命还能怎么着?我在江浙缫丝女工中传教的时候,被柳清泉看上了......。” 听的这一句,金英登时全明白了,柳清泉,号依专子,也是青莲教十地大总之一,主掌江浙传徒之教务,白芷在江浙缫丝女工中传教,等于是越境,柳清泉必然是以此为要挟,威胁依真人和白芷。 不论是依真人还是白芷,必然都不愿意白芷嫁与柳清泉,而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白芷嫁给易知足,缫丝机器厂是元奇的产业,白芷有了这层身份,也就能够名正言顺的在江浙缫丝女工中传教,况且,如此一来,也能更进一步捆绑易知足。 明白过来,金英随即站起身道:“少爷也会就的过来,我去准备下。”说着便快步离开。 想到要用下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白芷心里既忐忑又无奈,易知足早年在西关声名狼藉,风流成性,每次与他见面,她都面如寒霜,不给一丁点脸色,两人虽则名为师姐弟,但关系还不如路人,如今却要以见不得人的手段......。 实则这几年来,她从金英口中详细的打探过易知足平日里的种种情况,心里对这位便宜师弟已不如初见时那样反感,易知足年轻俊朗,官高位显,财雄势大,这些且都不说,仅只他对女人不象一般男人那样视为禁脔,鼓励自己女人走出家门这一点,就令她大生好感,她可不习惯整日里闷在家中。 至于为妻为妾,她压根就没多想也不在乎,为妻又如何?为妾又如何?她要的只是这层身份,况且,她很清楚要易知足明媒正娶她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易知足身份敏感,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他,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为妻,纯粹是捉虱子往头上放,自找不自在,但是纳妾就不一样了,以她的美貌,没人会有半点怀疑。 这次虽说是被逼,但她心里也不是很抵触,她美貌异常,随着年纪渐大,打她主意的人着实不少,就连依真人有时看她的眼光都有些异样,教内那些个教首骨干以及她的师兄弟们就更不用说了,在外传教也没少遇到各种麻烦,这些年来她活的实是太累,委身易知足,对她来说,实在是个不错的选择。 虽说易知足好色,女人多,但这世道有权有势的男人哪个不是妻妾成群?易知足到如今身边还是只有四个女人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金英那丫头姿色也是不俗,呆在他身边几年却居然还是处子之身,足见他也不算太好色。 就在她动想西想之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易知足嘴里叼着一支雪茄在金英的陪同下缓步踱了进来,白芷有些心虚的站起身来,“坐,无须客气。”易知足说着径直踱到主位上落座。 金英乖巧的道:“我去奉茶。”说着看了一眼白芷,转身出了房间。 对于白芷,易知足确实没好感,这女人虽说貌美如花却是心狠手辣,两人初次见面,也就是他被青莲教绑架那次,他就差点被她杀掉,事后两人虽有过几次接触,但白芷素来冷冰冰的,他能有好感才怪,当下也不废话,径直问道:“白师姐此番前来广州,是路过还是有事?” 白芷轻声道:“听闻安南遣使求和,朝廷该不会见好就收吧?” 又是为安南而来?易知足一阵无语,这安南都还没打下来呢,天地会、青莲教就都盯上了!对于白芷消息如此灵通,他并不意外,毕竟在昌化和八所有大量的天地会帮众和青莲教教徒,元奇的战舰上也有不少两个帮派的帮众。 略微沉吟,他才道:“不是说好借助推广机器榨糖厂之机,先埋头发展,扩展势力范围,怎的突然对安南有兴趣?安南可不主产甘蔗。” “这两年,师父手头逐渐积攒了点银子,打算抽调一批骨干教徒筹建一支团练。”白芷缓声道:“朝廷若是侵吞安南,真人打算让团练去安南进行训练。” 易知足听的暗自冷笑,这是想仿效元奇团练?开什么玩笑!元奇团练是那么好仿效的?就靠推广机器榨糖厂那点收入?这不是瞎折腾吗?略微沉吟,他才道:“元奇团练中也不乏教众,你们就不打听打听,组建一支团练要多少银子?” 迟疑了下,白芷才道:“师父的意思,是先组建一支规模不大的队伍专为训练骨干。” 这个想法倒是可行,易知足虽说不愿意看到青莲教、天地会这些帮会教派组建武装,但依真人既然提出来了,他也不宜一味打压,略微沉吟,他才道:“朝廷即便侵吞了安南,也会加强军事统治,在安南训练团练根本不可能,朝廷在南洋海军安插了大量的宗室勋贵以及八旗子弟,我虽为提督,也不可能一手遮天,不过.....。” 吸了口雪茄,他才接着道:“可以考虑去吕宋。” 去吕宋?白芷一楞,她随易知足去过昌化,听他介绍过南洋的情形,当即便道:“吕宋不是红毛的地盘?” “西班牙虽说占领了吕宋,但驻扎在吕宋的兵力并不多,主要是驻扎在马尼拉。”易知足缓声道:“吕宋多港口,寻个偏僻的港口便是。” 白芷没有吭声,她知道元奇的船队与吕宋有贸易往来,易知足既敢如此说,想来是有一定把握的,金英这个时候端着茶盘进来,一边布茶一边道:“这是白雪姐姐特意为少爷采买的上好的大红袍,少爷尝尝。” “她倒是有心。”易知足说着端起茶盅轻嗅了嗅,随即浅呷了几口,白芷心里紧张,想喝那茶,又有些心怯,金英见状抿嘴笑道:“姐姐也尝尝罢,这可是最顶级的大红袍,听说是什么老树上的,比黄金还贵。” “别听他们瞎说。”易知足道:“老树所产的大红袍,市面上哪见得到。” 两人这么也打岔,白芷已是稳下心来,端起茶盅学着易知足的样子嗅了嗅,随即象喝药一般小口呷着,喝完一小盅,易知足含笑道:“这茶还欠了些。”说着放下茶盅起身准备离开。 见状,白芷连忙道:“师弟,还有件事......。” 还有事?易知足看了她一眼,又缓缓坐下,金英忙不迭又给他添了一盅茶,白芷放下茶盅道:“是关于台湾的.....。” 台湾地处亚热带,雨量充沛,盛产甘蔗,是大清最重要的产糖区域之一,易知足也极力鼓励青莲教前往台湾推广机器榨糖厂,尤其是要他着重在艋舺(台北)和打狗港(高雄)一带大力推广,海军壮大之后,迟早要在打狗港建立军港,元奇亦会重点开发基隆港和打狗港。 听闻是关于台湾,易知足颇为上心,坐下后呷着茶静候下文,白芷感觉到脸色略微有些发烫,连忙稳住心神,道:“师弟知道,师父虽是十地大总之一,却是管辖两广,台湾却是属于福建。 今年初,师父遣了一批人去打狗港一带发展,起初倒要顺利,但到了秋季,有了点名声,福建就有人找上门来要求由他们来接手在台湾的机器榨糖厂的推广,师父让我问问,看师弟是什么意思。” 依真人有那么好说话?甘心失去在台湾发展势力的机会?不仅如此,台湾是大清最重要的产糖区之一,这还意味着巨大的经济损失!易知足有些纳闷,想想又觉不对,依真人野心勃勃,岂会如此好说话? 对于他来说,他当然希望依真人在台湾发展,青莲教福建的十地大总跟他可没半点关系,他鼓励依真人去台湾发展,是打算以后善加利用的。 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真人如何决定,我都支持。” “少爷就不担心师父放弃向台湾发展?”金英边说边为他续茶。 “台湾是大清最重要的产糖区,真人舍得放弃?”易知足含笑道:“再说了,如今榨糖机器的生产进度本就有些跟不上,我是无所谓的。” 白芷开口道:“师父其实是想师弟极力支持......。” 话没说完,易知足便摆手道:“我如今身份敏感,青莲教事务,一概不插手,别指望我帮忙。” 两杯茶下肚,白芷只觉的浑身有些燥热,不由看了金英一眼,暗忖这小妮子从哪里找来的这春药,怎会发作的如此之快?金英心中也有些发虚,极为敏感,连忙道:“少爷先别急着拒绝,师父有封信给你,我去取来。”说着便快步离开。 依真人还有信给他?易知足有些奇怪,也不好走,当即端起茶盅缓缓的呷着,白芷没话找话的道:“师弟在定海训练新军,一定很苦吧?” “谈不上苦。”易知足心不在焉的道,他也感觉有些燥热,听的白芷声音有些异样,他侧头看过去,却见白芷面如飞霞,艳若三春桃李,一双水汪汪的妙目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眼神流露的出来一种异样的渴盼。 素来白芷都是冷冰冰的,什么时候见过她如此模样,易知足心头的欲火一瞬间就被点燃,他在定海训练新军连侍候的丫头都没带一个,旷了几个月,昨日回到磊园,又恰巧遇上白雪两女来月事,加上此时又着了金英的道,他如今的情况就好象是一堆干柴,一点就着。 不过,他心里还是有些清明,知道对面这个女人的身份和狠辣,连忙站起身就往外走,不想白芷却追了上来从后面抱住了他,呢喃着道:“师弟......别走。” 感觉着后背的柔软,听着她仿佛梦呓一般的呢喃,还有发丝在脖子里是瘙痒以及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幽香,易知足登时迈不动腿,转身一把揽住她柔软的腰肢,斜抱在手,低头急切的亲了上去。 刹那间,天雷勾动地火,房间里响起了粗重的喘息声。(未完待续。) 第四百九十一章 听墙根 始作俑者的金英其实并没有离开,而是守在门外查探动静,听的里面传出粗重的喘息声,她心里一阵兴奋,成了!这药果然有效!而且还是立竿见影! 她警惕的看了外面一眼,这地方僻静,是她刻意央求白雪挑选的一个最为僻静的独院,不过,她还是有些担心,怕有人过来搅了这桩好事,当即蹑手蹑脚的溜过去将院门上栓,犹豫了好一阵,她又偷偷回到房外的窗户下——听墙根。 房间里的喘息声已经被一阵阵“啪啪”的撞击声和压抑不住的呻吟声取而代之,金英年纪已经不小,男女之事多少听闻过一些,只听的面红耳赤,心中好奇的不行,见的房间里依然亮着灯,她有心想到门逢去偷窥,又有些害躁,毕竟是个大姑娘。 房里的呻吟声一开始还尽量压抑着,后面却是越来越大声,窗户下的金英心如鹿撞,浑身发软,想走却又迈不开步,另外还有些紧张,生怕这奇怪的声音吸引人过来,她心里好奇,师姐平素里那么严肃的人,怎么会叫的那么欢?难道是因为吃了药的缘故?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间里总算是安静下来,金英暗暗松了口气,还好没人过来,正打算离开,却听的白芷轻声道:“金师妹——。” 金英身子一僵,仿佛是做贼被抓一样,一张脸登时羞的通红,大姑娘听墙根,这要传出去,还真是没脸见人了,不过,转而她就想到,那些个丫鬟也是经常听墙根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白芷对金英的性子极为了解,虽然没听到回应,却接着道:“拿套衣物和床单和来换。” 金英这才反应过来,必然是落红将床单弄污了,当即轻声道:“稍等等,这就来。” 易知足并未睡着,一通狂风暴雨一般痛快淋漓的发泄,他已完全清醒过来,听的金英果然在外面,自然是明白着了两女的道,当下支起身子,居高临下的盯着白芷,声音低沉的道:“为什么?” 白芷没有躲闪,一双亮眸子水汪汪的看着他,道:“我在江浙缫丝女工中传教,被江浙十地大总依专子看上了,逼迫师父将我嫁给他,师父不愿意被他挟持......,师弟是我唯一的选择。” 这女人上了床怎么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不再冰冷反而有股子柔媚,是药效还没消退?易知足也没多想,他一时间无法辨别这话真假,不过,白芷在江浙缫丝女工中借教授女工的机会传教这事是有的,何叔泰还跟他禀报过。 若真是如此,这事也就不难理解,依真人野心勃勃想争夺青莲教教主之位,岂会甘心被依专子胁迫,还赔上极为出色堪称左臂右膀的白芷,选择他,自然是因为他是元奇大掌柜,有了这层关系,那什么依专子自然不敢再有其他念想。 见他不吭声,白芷咬了咬嘴唇,道:“师弟若是为难,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易知足还真不是提上裤子不认帐的主,况且对方交给他的还是清白之身,他自然清楚这年头贞节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有多重要,白芷应该比他还大着几岁,以她的美貌能够守身如玉这么多年可着实是不容易,他又如何能不领情? 不过,他担心依真人另有所图,这女人年纪不小,可不是金英那小丫头能比的,平躺下来,他才道:“其实大可不必如此委屈自己,就算是看在金英的份上,这事我也不会袖手旁观。” 这事对他来说还真不算个事,青莲教区区一个江浙的十地大总而已,他若要诚心对付,真算不上什么难事。 “说不上委屈,也不全然是被逼的。”白芷缓缓的靠过来,轻声道:“这些年遭遇了很多事,实在是太累了,想借师弟这颗大树遮风挡雨,也顺带还了师父的恩情,了却一桩心愿。” 这话透着几许心酸和疲惫,易知足微微有些动容,侧过身看着她道:“遮风挡雨没问题,不过,前提是你的安分。” 白芷嫣然一笑,柔声道:“若是为师弟生下个一男半女,想不安分也不行。” 易知足还是第一次见她笑的如此灿烂,想想她这话也不无道理,当即伸手轻轻将她揽在怀里,调侃道:“原来你会笑......。” 这动作和语气,明显是接纳了她,白芷心里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轻声细语的道:“以前冷冰冰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你不知道,这些年我装的好累。” “那以后就不用装了.......。”易知足话未说完,就听的房门被轻轻推开,转过身一看,就见金英捧着些衣物小心翼翼的进来。 金英心里确实有些心虚,不知道易知足会是什么态度,进的房间,见的一屋子凌乱,衣物乱七八糟的扔了一地,她心里更是有些慌慌的,瞄了一眼床上,见两人光着身子相拥在一起,这才暗松了口气,任她平日里嘴啐,此时也不敢开口,做贼似的放下衣物就转身开溜。 次日,日上三杆,易知足才睁开眼,一睁眼就见白芷正支着下巴一脸微笑的看着他,当即就将她楼了过来,道:“也不怕着凉。”两人一个是久旷之身,一个是食髓知味,昨日大战了半夜,也不知道战了几个回合,早已融洽。 白芷乖巧的趴在他胸口呢喃着道:“今儿才知道,为什么人家总说一夜夫妻百日恩。” “食髓知味了不是。”易知足笑道,说着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下面,白芷连忙娇笑着求饶,“不行,下面还痛着呢,晚上......晚上成不。” “成,晚上再战。”易知足一笑起身,收拾利落出的房间,就见金英在一旁探头探脑,想到这丫头胆大包天居然敢给他下药,而且还会听墙根儿,不由的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当即招手道:“你过来。” 金英情知躲不过这一关,犹豫着挪过来,低着头轻声道:“少爷见谅,我也是没法子,师姐的忙不能不帮,少爷以前对师姐素来不待见......。” 见她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易知足也懒的斥责他,略微沉吟才道:“你年纪也不小了,该给你寻个婆家了,李旺那小子怎么样?” 一听这话,金英便知道这是要赶她走,连忙哀求道:“那家伙有什么好,少爷别赶我走,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易知足认真的道:“李旺很喜欢你的,你离开后,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闷闷不乐。” “我不喜欢他。”金英干脆的道。 看来李旺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易知足道:“那你就留在广州罢。”说着便快步离开。 伍家花园,延辉楼。 伍绍荣快步走进房间,见的老爷子正在品茶,连忙躬身见礼,道:“父亲唤孩儿来有何吩咐?” 伍秉鉴指了指椅子,示意他坐下说话,这显然是有事要谈,伍绍荣心里暗忖,难道有什么紧要之事?这两日听闻易知足回广州了,难不成是与元奇有关? 呷了口茶,放下茶盅,伍秉鉴才开口道:“这两年来着你学习花旗语,如今可能流利对话?” 伍绍荣不知道老爷子怎的突然提起这事,当即谨慎的道:“对话勉强还行,不过读写还稍有欠缺。” “能勉强对话也算可以了。”伍秉鉴微微颌首道:“去了花旗国再慢慢练习。” 去花旗国?伍绍荣一呆,怎的无缘无故的让他跨洋过海去数万里之遥的花旗国?老爷子这身子骨,还能坐几年光景?略微迟疑,他才问道:“为何着孩儿去花旗国?” “伍家与易家船队下个月就要随奥利芬行船队前往花旗国纽约港。”伍秉鉴慢条斯理的道:“元奇也要派人随同前往纽约开设分行。” 伍绍荣一头雾水的道:“该不会是让孩儿去纽约做分行掌柜吧?” 伍秉鉴缓缓摇了摇头,道:“你押运两百万银元去纽约,安心在纽约经营,若是发展的好,再逐步增加投入。” 这是.....避祸?伍绍荣心里一紧,连忙道:“元奇有危险?” “用知足的话说,这叫分散投资。”伍秉鉴缓声道:“其实这两年知足通过与元奇关系密切的花旗商行已陆续开始在纽约投资,只是数额不大而已,这次元奇前往纽约开设分行,也挤出了两百万元资金,知足本人估计也会拿出一部分资金。” 伍绍荣依然还是有些不明白,就算是什么分散投资,也用不着他这个伍家的顶梁柱亲自前往花旗国打理,二百万银元的投资而已,需得着他亲自远赴重洋?稍稍沉吟,他才道:“父亲年事已高,孩儿这个时候怎能远赴重洋?” “家中又不只你一个独子。”伍秉鉴翻了他一眼,道:“将家眷都一并带上。” 伍绍荣还待再问,一个下人快步走到门口禀报道:“禀老太爷,五爷,易爵爷来了。” 伍秉鉴早料到易知足会来,一点也不意外,毕竟每次易知足回广州都会前来拜访,当即便看向伍绍荣,道:“崇耀去迎迎。” 易知足如今早非昔日可比,对于前去迎接,伍绍荣心里并无抵触,当即起身快步赶了出去,边走心里边琢磨老爷子让他去花旗国的真实意图,很显然,老爷子应该是预感到元奇会有危险,否则不会让他携带家眷远走花旗国,可他为什么不说?是没有把握? 仔细琢磨了一阵,他又觉的不对,元奇如今可说是如日中天,元奇团练也已被纳入朝廷经制之师,根本不存在有什么风险,难道是易知足有危险?似乎也不可能,易知足如今圣眷优渥,正是春风得意之时,能有什么危险? 要说对于易知足,他原本是不屑一顾,如今却是钦佩不已,商人能够做到易知足这个份上的,可以说是凤毛麟角,也不怪老爷子对他青睐有加,当然,对于老爷子的眼力劲,他更的佩服的五体投地,可为什么老爷子这个时候让他去花旗国开枝散叶? 一路想着来到码头,正见易知足的坐船缓缓靠岸,他连忙加快了脚步,待的对方踏上码头,他迎上去拱手道:“恭迎易爵爷。” “紫垣兄别如此客气。”易知足笑道:“还是叫我知足或是国城吧。” 国城,国之干城,道光金口赐字,这事在官场已经被传为美谈,伍绍荣自然是知道的,当即便伸手礼让道:“国城兄请——。” 两人一路前行,因为身边有人跟随,伍绍荣也不好多问,只能旁敲侧击的道:“国城兄这次回广州会逗留一段时间罢?”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大概会逗留半月左右。”说着,他反问道:“紫垣兄有事?” “也没什么事。”伍绍荣笑道:“国城兄难得回来一次,在下打算邀约几个行商子弟一道为国城兄接风洗尘。” 易知足也确实有意与一众行商子弟多联络下感情,以免日久生疏,当即便笑道:“难得紫垣兄有心,定下日子遣人知会一声便是。” 见他毫无架子,伍绍荣心里暗喜,既然老爷子要他去花旗国,他自然是想找机会与易知足多聊聊,毕竟对方对于花旗国的情况颇为熟悉。 两人一路说着进了延辉楼,伍秉鉴一如既往的站在厅堂门口迎接,易知足快步上前躬身见礼道:“在下见过平湖公。” “知足无须多礼。”伍秉鉴笑道:“进屋坐。”说着又对伍绍荣吩咐道:“水开沸了,去冲壶大红袍。” 这明显是有意支开他,伍绍荣心里一阵郁闷,却要也不得不去,两人进屋落座,伍秉鉴也不废话,径直道:“朝廷如此重视海军,知足是何打算?” 易知足听的一笑,“朝廷重视海军是好事,先齐心协力将海军建起来,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伍秉鉴咂摸这句话,心里有些没底,朝廷对海军的重视超出了他的想象,如此多宗室觉罗子弟、京师八旗子弟入海军,摆明了是要掌控海军,以后还能有什么事?(未完待续。) 第四百九十一章 藏兵于民 元奇团练已经纳入朝廷经制之师,成为南洋海军陆战队,一旦被朝廷牢牢的掌控住南洋海军,元奇的处境必然堪忧,轻则为朝廷做嫁衣,重则为朝廷强取豪夺,不论是易知足还是伍家,怕是都不会落的好下场。 伍秉鉴对此是忧心忡忡,却不料易知足似乎并不在意,略微沉吟,他才道:“知足就不担心元奇沦落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境地?” 易知足笑了笑,道:“平湖公尽管放宽心,即便朝廷完全掌控了海军,也不会,不敢危及元奇!眼下,元奇需要的是时间,需要的是朝廷的信任,必须暂时向朝廷退让和妥协。 唯有让朝廷觉的能够绝对的掌控海军,朝廷才会安心的放手让元奇发展,否则,若是朝廷一味的掣肘,元奇必然是举步维艰,需要花费几倍的时间,而如今,最宝贵的就是时间。” 听的这话,伍秉鉴有些将信将疑,道:“知足详细说说。” “元奇现在已经不是单纯的银行,而是大清最为庞大的一个跨地域跨行业的商业集团,不是任何一个地方和行业商帮能够相提并论的。”易知足缓声道:“如今的元奇,不仅垄断了广东一省的金融,还吸纳了周边广西、江西、湖南、福建以及云贵各省的大额资金。 另外,元奇在江浙,通过在各府县开办分号,推广机器缫丝厂、募集京杭铁路修建资金,也吸纳了大额的资金,虽然暂时谈不上金融垄断,但也是处于绝对的主导地位。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元奇打个喷嚏,整个大清就会下雨,朝廷如今可经不起折腾,不论是今上还是朝中大臣都不会轻易向元奇动手,这可不是牵一发而动全身那样简单,元奇若是出事,整个东南经济都会崩溃,朝廷承受不起如此大的代价!这是不会。 至于说不敢,元奇名下的职员已有十多万,算上依附元奇为生的,这个数目还的再翻两番,元奇若是出事,首先,广东必然大乱!再则,元奇团练虽然纳入朝廷经制之师,但别忘了,大多数军官都是元奇的人,他们都或多或少的拥有元奇的身股,元奇的兴衰直接关乎他们的切身利益,元奇若出事,海军也必然要乱。 还有,元奇与西洋各国有着密切的商贸往来和铁路修建,合办工厂等大项目的合作,相继还会以这些项目为由向英吉利、法兰西,美利坚等国借贷大额资金,元奇若出事,各国必然兴兵声讨以攫取更大的利益回报和在华利益,这也是朝廷难以承受的。 最后,朝廷如今可是欠着元奇三千万的债务,朝廷若是敢向元奇动手,不仅是信誉扫地,声名狼藉,还会尽失民心,元奇上万股东以及购买国债和京杭铁路股票的士绅商贾遍及东南各省。” 听的这番话,伍秉鉴才知道自己还真是低估了元奇的实力,难怪这小子胸有成竹,有恃无恐,这是算定了朝廷不敢轻易对元奇动手,难得的是对方能看的如此透彻。 细细思量,他更觉惊心,从对方这番话里透露出来的自信来看,很显然,团练身股激励,发行国债、让英吉利承建京杭铁路、募集铁路修建资金、向朝廷大额借贷这一件件一桩桩事情,对方都是蓄意为之,这份心机可真是不简单,他蓦然觉的有些看不透这小子了。 看着面前淡定从容,一脸自信的易知足,他心里忍不住万分感慨,易允昌一辈子谨慎有于,开拓不足,胆识见识手段皆是平平,却生了这么一个儿子,可伍家却是后继无人,一个伍绍荣,一个伍长青,都难望其项背。 其实,易知足还是有所隐瞒,他根本就不怕朝廷翻脸,除了明面上的这些,他还可以借助天地会和青莲教的势力,只不过他清楚,这两者不太容易为他所掌控,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愿意走这条路。 另外,朝廷想要完全掌控南洋海军,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为他人做嫁衣不是他的风格,海军中营一级设置教导员,实则是他秘密筹建培植自己势力的一个开端,南洋海军还没有正式建军,他与朝廷为争夺海军掌控权的明争暗斗就已经展开,这也注定了海军日后的分化,虽说这不是他愿意看到的,却也是没有办法的无奈之举。 伍秉鉴收回心思,手指习惯性的在扶手上轻叩了一阵,才道:“知足所说的时间紧迫,可是指天下大乱已为时不远?” 他之所以如此问,是因为易知足曾经断言会天下大乱,易知足曾经断言朝廷会大规模的厉行禁烟,清英会爆发战争,都一一应验,他想试探一下,天下大乱之说,对方是不是还坚持? 伍绍荣这时亲自端着一个茶盘进来,他清楚老爷子与易知足的谈话甚是机密,不敢假手下人,待的他斟好茶,伍秉鉴才伸手请茶,道:“老夫珍藏的三十年陈的大红袍已不多了,如今也只有知足来,才能品尝得到。” 易知足听的一笑,“那晚辈这两年可要多来拜访平湖公。”说着便端过茶盅细细品尝,呷了一盅茶,他才开口道:“晚辈所言时间宝贵,有两方面意思,一是国内,一是国际。于国内而言,今上年事已高,身子亦不太利索,还能在位多长时间,实是难料。 如今几个皇子都年少,若是新皇御极登基,年轻天子毕竟不及今上稳重老成,会否继续大力支持和放任元奇发展,尚且难说,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可不是说说而已,元奇必须争取时间尽快发展,积攒足够的实力以应对皇权交替有可能引发的危机。 国际方面,继英吉利基本完成工业革命之后,美利坚、法兰西、奥地利、俄罗斯等欧洲各国相继掀起发展工业的热潮,元奇必须争取时间,尽快在东南以及沿海各省发展基础工业和军事工业,否则就有再次被西洋各国欺凌的危险。” 顿了顿,他接着道:“至于天下大乱,也确实是为时不远,这几年国库空虚,朝廷举债累累,又要花费巨资投入海军建设,财政方面捉襟见肘,吏治方面也是贪腐成风,再加上户部银库亏空案的追赔,即便是朝廷遵循祖制不加赋,也会通过其他种种手段加以聚敛,各层官员也必然乘机上下其手,大肆盘剥。 再则,随着沿海各省工业发展,西洋各国大量工业产品的倾销,都会加速破坏国内现有的自给自足的小农业和家庭手工业相结合的自然经济结构,内外双层打压下,必然是民不聊生,想不乱都不行。 不过平湖公还请放心,晚辈一定会极力保证东南沿海各省不会被战乱波及,不会让战乱打断元奇的工业发展。” 天下大乱!伍绍荣登时明白过来,老爷子为什么要让他远渡重洋去花旗国,原来是预料到会天下大乱,不过,若是元奇有能力保证东南沿海各省不被波及,他是不是就没必要再去花旗国?说实在的,他可不愿意去花旗国,人生地不熟不说,语言、习俗、饮食等等都大相径庭,太不习惯了。 伍秉鉴闷声道:“既然无法避免要乱,但愿这天下大乱能赶在皇权交替之前。” 这话的意思易知足自然明白,若是在皇权交替之前天下大乱,朝廷就无暇对付元奇,太平天国起义似乎就是在道光在位的最后一年,不过,如今的历史进程已经有所改变,不知道太平天国会不会受影响,按理来说,多少是会受些影响的。 略微停顿,伍秉鉴接着道:“元奇如今虽说是举足轻重,但知足不可掉以轻心,朝廷是绝对不能容忍威胁皇权的存在,尤其是在皇权交替之际,新旧两代皇上都会不遗余力的清扫一切能够威胁到皇权的存在。” 易知足连忙肃然道:“晚辈一定谨记在心。” 听的这话,伍绍荣心里却是一凉,老爷子原来是担心皇权交替引发的危机,天下大乱,皇权交替,这两者凑到一起,以老爷子的谨慎,必然会勒令他前往花旗国!他正想着,伍秉鉴已是开口道:“今年船队前往花旗纽约,老夫想让绍荣也随同前去.....。” 让伍绍荣去纽约?易知足大为意外,他可是清楚伍秉鉴对这个儿子是颇为喜爱的,伍秉鉴做出这个决定,是看好与花旗的贸易还是有心让伍绍荣去花旗避祸?他无暇多想,当即沉吟着道:“这是船队首次远航,虽是跟随奥利芬行船队同行,毕竟还是有风险的,要不......让紫垣兄明年再去罢。” “诺大的船队能有什么风险?他也该历练历练。”伍秉鉴道:“你既说这两年是花旗国经济复苏的开端,就宜早不宜迟,做生意,必须要抢占先机。” 易知足心里暗笑,难怪方才伍绍荣跟他套近乎要为他设宴接风洗尘,原来是得知要被打发去纽约,他对伍绍荣这位原本的十三行总商谈不上什么好感,却也不厌恶,既然伍秉鉴有意要磨炼培养伍家的当家人,他自然也不好反对,想到原本计划是要安排伍长青去纽约做元奇纽约分行掌柜的,他便道:“既然紫垣兄要去纽约,不妨就委屈下,兼任元奇纽约分行的掌柜吧。” “他做不好掌柜。”伍秉鉴不假思索的道:“元奇纽约分行是元奇在海外开设的第一个分行,不能让他砸了招牌。” 伍绍荣对纽约分行掌柜也是没有半点兴趣,真要做了那掌柜,他可就成了易知足的属下,当即便附和着道:“在下散漫惯了,亏本赔钱事小,砸了元奇招牌事大,国城兄可别为难在下。” 易知足听的一笑,“既是如此,咱们改天好好聊聊。” 从伍家花园出来,易知足没回西关,而是顺道去了河南大营,经过几年不间断的扩展和修建,如今的河南大营已是今非昔比,方圆数里的军营四周都构筑了栅栏,并且栽种了树木,从外面很难窥探到军营内的情况,当然,栅栏外侧百米都被划为军事禁区,且随时有士兵巡逻,等闲根本无法接近栅栏,更别说窥探了。 军营内也同样是遍布绿荫,所有营房都掩映在绿荫之中,营里道路虽然还是土路,却是宽阔平整,整个大营方方正正,布局严谨对称。 接到消息的燕扬天早就带着人牵着马在营门外等候,见的易知足前来,连忙迎上前敬礼,易知足却是被他们身后的骏马所吸引,仔细打量了几眼,才道:“是京师送来的?” “是。”燕扬天含笑道:“河南大营得了二十匹好马。”说着,他递过缰绳道:“如今军营不小,校长还是骑马罢。” 易知足点了点头,翻身上马,军营有规矩,不能策马疾驰,他自不会带头违反,一路骑马缓行,大营中心便是旅部——一栋二层高的木楼,抵达旅部后,他屛退众军官,在燕扬天的陪同下径直上了二楼,来到燕扬天的办公室。 待的燕扬天奉上茶,易知足才道:“如今河南大营还有多少兵力?” “回校长,三个团兵力。”燕扬天道:“二团调去了定海,随即从顺德、、中山、新会、三水几县抽调了一部分团练,又从附近安置村中招募了一批青年,组建了一个团。”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将这个团遣散。” 遣散?燕扬天不由的一楞,半晌没吭声,他想不明白,好不容易辛辛苦苦才训练出来的,为什么要遣散? “藏兵于民,听说过没有?”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如今元奇团练已纳入朝廷经制之师,河南花地两营会被地方官员严密监视,总督巡抚要来军营视察,总不能不让他们进来吧?多出的兵力如何解释?不仅会被继续纳入海军名下,还会遭朝廷猜忌。 将训练重心转移到军营外,附近各县缫丝厂、茧市组建的团练,各工厂的护厂队,就进行队列训练,以后若有需要,只要经过简短的实弹训练,就能迅速组建起一支队伍。”(未完待续。) 第四百九十三章 豆栏医局 燕扬天出身元奇义学,作为易知足最为器重的义学学生,他心里很明白,元奇才是他的立身根本,他也清楚,元奇那么大的摊子若是没有足够强的实力,根本就没法自保,这些个道理,易知足也给他们一众一旅的高层都说过,他也是时时处处都设身处地的为易知足为元奇着想。 听的易知足这番话,他沉吟着道:“校长,仅是队列训练怕是不够,必要的实弹射击训练还是要的,再有就是体能训练也不能拉下,以后咱们的对手有可能是校长一手训练出来的南洋海军。” 听的这话,易知足估摸着对方似乎有些情绪,对于元奇团练纳入朝廷经制之师有些不满或者是说不理解,当即伸手招呼他坐下,随即点了一支雪茄,才缓声道:“体能训练是必须的,实弹射击训练还是缓缓再说,朝廷如今还没有真正掌控南洋海军,对元奇的戒惧之心还是较重的,这个时候,不宜授人以柄。” 顿了顿,他试探着道:“元奇团练纳入朝廷经制之师,下面是何反应?” 燕扬天迟疑了下,才道:“校长知道,义学出身的军官都是贫苦出身,素来对八旗绿营没什么好感......。”犹豫了下,他才接着道:“说是对八旗绿营没好感,实则是对朝廷不满,若非贪官劣绅横行,咱们也没机会进入元奇义学。不过,咱们是元奇的人,也是校长的学生,对于校长的决定,无条件的服从,只是私下里,还是有人发几句牢骚。” “发牢骚不是小事。”易知足道:“作为领军将领,要随时随地的掌握了解下面军官士兵的思想动态,发现问题,要及时处理和疏通,若是无法处理,应及时上报。” “是,学生遵命。” 燕扬天的这番话里既是表忠心,也有试探他意图的意思,易知足听的出来,却佯装不知,不过,必要的解释还是需要的,否则容易导致人心涣散,缓缓的吐出一团烟雾,他才道:“元奇如今才算是起步,却已然是树大招风,引起朝廷忌惮。 委任我为南洋提督,再提出将元奇团练纳入朝廷经制归属南洋海军名下,不过是权宜之计,过个三年五载,将我调离,多半是调任京师为官,届时,南洋海军就尽为朝廷所掌控。 你能够意识到,咱们以后的对手可能就是由我一手训练出来的南洋海军,也算是有些眼光,看的也算长远,你再说说,面对这种情况,当如何应对?” 这番话不仅是掏心掏肺,还顺带有考较的意思,燕扬天不敢贸然开口,他虽然聪明,但毕竟年轻,比着易知足还小着两岁,也没什么阅历,一时间哪能想出什么应对之法来,灵机一动,他才试探着道:“校长在定海新军营一级设立教导员,这在西洋各国军队中是没有的,校长可有打算在一旅二旅也推行?” 易知足不置可否的道:“接着说。” 看来是猜对了,添设教导员果然是大有深意,燕扬天当即顺着思路道:“教导员职责是教导学习和掌握官兵的思想情况以及考核基层军官......,有点象是监军,但职责却比监军大,若是推广开来,就能利用教导员来掌控基层军官,不过.....,若是朝廷也委派教导员......?” 易知足笑了笑,道:“增设教导员不是为了掌控谁,而是为了提高所有官兵的思想认识,促进官兵的思想转变,严格来说,以前的元奇团练与八旗绿营本质上没有多大的差别。因为大多数官兵没有思想,没有信仰,也没有远大的追求和目标。 掌控?如何掌控?义学出身的军官或许大多都有感恩之心,但这种感恩无法长久维持,三五年七八年,时间一长,什么都会淡化,要论掌控,元奇不如朝廷,朝廷能够给予官职,元奇能给什么?身股? 教导员肯定要在南洋海军中推广,以后还会在连一级增设教导员,唯有思想上的认同,有着共同的信仰和追求,才能够志同道合,才能够长久的凝聚人心。” 顿了顿,他接着道:“这次在广州会逗留半个月左右,你挑选一批义学出身或是有元奇身股的军官,算是开办教导员培训班,营级以上军官也可以来旁听。” “学生遵命。”燕扬天连忙应道,心里却是暗自琢磨,思想上的认同,共同的信仰和追求,怎么听着有些象是传教?校长不会是要在海军中创建帮会组织吧?越想他越觉的有道理,若是创建帮会,在海军中发展成员,最后究竟谁能够掌控海军,还真是难说! 与燕扬天商议好开办培训班的事宜之后,易知足又在几位旅团级军官的陪同下去了元奇义学,建在河南岛东头的义学这几年的修建规模和发展规模比军营还要大,几乎是一年一个样子,原因很简单,易知足对于元奇义学十分重视,元奇上下自然没人敢怠慢,几乎都是有求必应,银钱划拨方面颇为宽松。 闻报易知足这位极少露面的正牌校长来了,罗胜章等三位副校长都连忙放下手头的事情赶到码头迎接,易知足一上码头,罗胜章便率先躬身道:“属下等恭迎爵爷。” “说了几次了,不必如此多礼。”易知足含笑道:“我是义学的校长,回义学不是以元奇大掌柜或是地方官员的身份来视察,你们无须迎接,另外,在学校,还是叫我校长的好,诸位以同僚之礼相待便可。” 易知足虽然极少在义学露面,但校长一职,他却是一直兼任着,一则表示他对义学的重视,再则,义学培养出来的学生将是他未来的班底,他需要这个名分,是以对于校长之位,他一直抓着不放手。 罗胜章听的一笑,语气轻松的道:“主要还是校长来的次数太少了,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次面,咱们都忘了。” “这话可有有些冤枉我。”易知足笑道:“也就是去了上海,回来的次数才少了点。” 见是话缝,燕扬天几位义学出身的军官连忙上前向三位副校长敬礼问好,罗胜章上下打量了几人一番,才笑道:“好好,咱们义学出来的学生可是比咱们有出息远了。”说着又问道:“如今是几品?” 燕扬天腼腆的笑了笑,道:“回罗副校长话,新近才实授三品参将。”他这个三品参将是元奇团练纳入朝廷经制之后,朝廷才实授的,正经八百的三品武将。 听闻是实授三品参将,罗胜章抚须笑道:“好,能有如此出息的学生,老夫此生已是无憾。” “他们可不算什么。”易知足笑道:“日后义学出来的学生出将入相都有可能,你们就等着桃李满天下,名满天下的那一天吧。” 听的这话,罗胜章笑道:“如今咱们元奇义学在广州可是一块响当当的金字招牌,身为义学的先生,咱们可是倍感自豪。” “得,学生还在跟前,咱们就别自吹自擂了。”易知足说着伸手礼让道:“诸位请——。” “爵——校长请!” 自打去了上海,易知足来义学的次数确实少多了,上次回广州因为忙于元奇分红扩股事宜,还是罗胜章主动去磊园汇报的情况,义学这两年也确实是一年一个变化,一路前行,看的他不住的点头赞许,可以说,现在的元奇义学就规模而言比广州的那几所有名的书院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路上,罗胜章等三位副校长亦步亦趋的为易知足介绍义学的各方面情况,如今的元奇义学分为蒙学与中学两部分,蒙学的学生原本不多,大多都是附近元奇安置村以及各个工厂的子女就读。 但随着朝廷筹建海军,在广州上海开办海军学院之事的影响,广州以及四郊家境不好的百姓纷纷将子女送来就读,一则义学是免费就读,还包食宿,再则,日后学成毕业,还能谋份不错的生计,说不定还能进元奇,现如今要想成为元奇的职员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听闻夏季开学,蒙学招了二千学生,在校学生数目已经高达七千人,易知足忍不住一阵肉痛,这样下去可不成,照这势头,再过几年,不得达到一二万学生?略微沉吟,他才道:“元奇办义学,不是办慈善,办义学的目的是为了培养人才,培养西学人才,以后蒙学招生要严格把关,只要资质好的。 不过,周边安置村和工厂职员的子弟无须考核,达到合适年龄就可以入校就读,其他的必须考核,中学,不论是谁,都必须通过考核才能进入就读。” 原本蒙学大受欢迎,罗胜章还有些沾沾自喜,听的这话,才知道想左了,连忙颌首道:“谨遵校长之命。”略微迟疑,他才道:“元奇其他子弟,比如元奇银行,东煌丝厂......。” “一律考核。”易知足道:“以培养人才为目的,之所以周边安置村和广州子弟免试,是出于就近入学的考虑,以后各大工厂会陆续开办子弟小学,到时候,一律通过考核招生。” 说着,他话头一转,“近段时间,外籍先生可有增加?” “增加了二十多人,男女皆有。”罗胜章连忙回道:“其实义学的薪酬比工厂只高不低,前来应聘的不少,不过,能通过那些个传教士考核的不多。” 易知足微微点了点头,那些个传教士一心想借用义学来扩大他们宗教的影响力,除非是有真才实学的,否则根本无法让他们通过考核,这倒是让义学省心不少,否则他们根本无法鉴别那些个浑水摸鱼者,银子事小,声誉也不是什么大事,误了学生才是大事。 眼见的快到教务楼,易知足停下脚步看向燕扬天几人,道:“你们是义学第一批学生,如今义学变化不小,你们自己随意走走看看。” 罗胜章估摸着易知足今日特意带燕扬天几人过来,是想给义学所有的学生竖立一个榜样,当即微笑着道:“如今义学在原有的基础上扩展了数倍,我还是安排几个学生给他们做向导吧。” 易知足颌首道:“还是瑞安先生考虑的周到。” 一直到日头西沉,易知足才乘船返回西关,在十三行码头上了岸,他没回磊园,而是叫了顶小轿来到新豆栏街伯驾开办的新豆栏医局。 新豆栏医局原本是伍秉鉴和奥利芬行赞助开办的,易知足与伯驾往来密切之后,元奇则成了医局最大的赞助商,前两年乘着战乱,房价大跌的机会,新豆栏医局乘机购买了相邻的几家铺面,规模也随之扩大。 原本的新豆栏医局只是单纯的治疗眼病,随着规模扩大,西医的增加,医局又增开了外科和妇科,西医的先进手术如白内障手术、肿瘤切除术、外伤缝合、兔唇修复等在新豆栏医局都能进行,这也使的医局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名声鹊起。 医局设有接待室,易知足进去问了一下,得知伯驾没在动手术便径直前往后院,他与伯驾相交已久,知道那是个工作狂,一天到晚几乎没有多少休息的时间,不是动手术就是问诊,若是遇上伯驾在手术室,他根本就不会进来。 听闻易知足来了,伯驾连忙暂停问诊,急忙赶了过来,一见面,他就笑道:“听说易先生回广州了,猜想你应该会来。” 易知足道:“有事?” “我打算回国一趟。”伯驾径直道:“如今医局规模不小,我想回国再招一批医生来广州。” “好主意,咱们想到一块去了。”易知足笑道:“我不仅希望你能带来更多的医生,也希望医局能够开始着手培养中国的西医人才,以便于扩大西医的影响,另外,还希望医局能够培养护理人员——年轻的女性护理人员。” 年轻的女性护理人员?伯驾表情夸张的笑道:“我没听错吧?” “我可没开玩笑。”易知足正色道:“磊园就能提供不少学习护理的少女,而且,你应该知道,元奇正准备开办女子学校。” 伯驾点了点头,爽快的道:“如你所愿,不过,得等我回来。” 易知足笑道:“最好多带些医生过来,上海也需要一所西医局。” 伯驾行医的目的是传教,听闻易知足要在上海开办西医局,自然高兴,轻笑道:“为报答元奇的友善,我一定会竭尽所能满足阁下的愿望。”(未完待续。) 第四百九十四章 利用教会 宗教历来都是西方对东方进行文化渗透和经济侵略、武力侵略的先导,这一点,易知足可谓是洞若观火,不过也不能否认西方宗教对华所起到的积极作用。 由于清廷禁教,西方传教士们这些年为了打开在广州传教的局面,也是下足了本钱,派来的传教士都是人才,象马礼逊、裨治文、伯驾、卫三畏等,他们开办医局、教会学校、创办报纸,传播西方科学文化知识,强调人人平等的关系,启蒙民主政治理念,还有具有一定的积极作用的。 伯驾开办医局的目的就是为了传教,对于所有的病患,不论身份高低贵贱都一视同仁,而且还是免费,当然,他对所有来医局的病患都会不遗余力的宣扬基督的教义和福音。 易知足赞助伯驾的医局不是对基督教感兴趣,而是对开办西医局有着浓厚的兴趣,虽然这个时候的西医还没发展起来,与中医相比,并没有多大的优势,但他很清楚,西医发展的前景之大和速度之快。 他不仅想利用西方宗教势力在通商口岸开办西医局,推广和普及西医,也想顺带培养一批军医和护士。 实则,易知足很清楚,要想与西方各国往来,根本就绕不开西方的宗教势力,尤其是在兴办学校,推广西学,培养近代科技人才方面,他必须借助西方宗教的势力,既然绕不开,自然是要大加利用。 见的伯驾满口答应,易知足笑着点燃了一支雪茄,伯驾既然要回国,自然的好好利用一下,他很清楚,花旗国对华政策实际上很大程度受到花旗国在广州的这帮传教士以及《澳门月报》的影响。 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裨治文、卫三畏曾在《澳门月报》上发表文章,抨击鸦.片贸易的罪恶,先生素来也对鸦.片之危害深恶痛绝。 如今,我国与英吉利、贵国以及法兰西三国都签订了条约,一致达成协议——禁止鸦.片贸易,但是先生应该清楚,鸦.片贸易有着巨大的市场和利润,我担心会有不少外商继续走私鸦.片。 我将促使我国朝廷订立新的禁烟条例律法,将从严打击鸦.片走私,一旦抓获鸦.片走私者,不论是哪一国人,都将处以死刑,此番先生回国,还希望能大力宣扬一下,我可不希望杀的太多,影响到双方的关系。” 伯驾既是传教士也是医生,对于鸦.片确实深恶痛绝,他一直认为,鸦.片贸易就是一座堡垒,将基督教和四亿人分离开来的坚硬堡垒,是因为鸦.片贸易导致了基督教在华的传播举步维艰。 他当即沉声道:“鸦.片贸易是最大的罪恶,远远超过了奴隶制度,我和所有在华的传教士以及正当的商人,都坚决反对鸦.片贸易,也会不遗余力的进行宣传。” “不仅是舆论宣传。”易知足道:“我还希望先生能游说贵国政要或是国会,出台严惩鸦.片走私的律法,双方联手打击鸦.片走私。” 略微迟疑,伯驾才道:“我们会催促教会联合所的商人向国会递交申请,不过,易先生和元奇,如今在我国也有着不小的影响力,能否写封信阐明自己的立场和态度?” 易知足听的一笑,“这不合规矩,如今两国已正式建立了平等的外交关系,要写信也是以我国皇帝陛下的名义写。”顿了顿,他接着道:“过几日,元奇船队将会随奥利芬行船队一道前往纽约,或许明后两年,我国会向贵国派出正式的使团。” 伯驾有些惊喜的问道:“元奇要派船队去纽约?” “元奇准备在纽约开办分行以促进两国的贸易,扩大两国的合作领域。”易知足微笑着道:“先生回国,还希望能够协助一二,帮助元奇尽快在纽约站稳脚跟。” “当然,我会尽力而为。”伯驾连忙表态,撇开两人的私人关系不说,就凭元奇在四大通商口岸的实力和势力,他也会极力说服教会尽最大能力帮助元奇,否则,将会极大的影响教会在华的发展。 易知足今日前来医局拜访,目的就是为纽约分行争取教会的支持,花旗国虽然不是*****但是教会还是拥有着不俗的影响力,随着《江宁条约》《天津条约》的签订,十三行已经名存实亡,丧失了垄断对外贸易的特权,但是易知足却是打算通过元奇垄断对外贸易最大的两项商品——茶叶和生丝。 垄断茶叶和生丝的元奇,虽无垄断对外贸易之名,却有其实。再加上元奇与花旗国有着铁路修建的特大合作项目,元奇在纽约开办分行不虑担心得不到花旗工商界的支持,若是再能得到教会的支持,站稳脚跟不是什么难事。 纽约分行是元奇在国外开办的第一家分行,易知足自然是极为重视,尽量为他们争取足够多的支持,其实,元奇目前资金颇为紧张,并不是最好的向外扩张的时候,但一则是考虑到花旗国目前应该是处于经济复苏的时刻,者个时候前去,有利于元奇尽快打开局面。 再则,元奇要兴办学校,培养科技人才需要大量的师资力量,兴办工厂,发展工业也需要大量的技术人才,元奇在纽约开办分行,有利于元奇引进人才。 若是不迈出这一步,元奇在教育这一块以后可能就会长期受制于西方教会,这可不是他愿意看到的情形,除了花旗国,他还计划在两年之内,也就是等京杭铁路正式动工之后,在伦敦也开办分行,这两个新教国家,教会的势力远远弱于法兰西,他必须尽快的摆脱对西方教会的依赖。 磊园,后园。 金英坐在院子里一棵树下的石凳子上,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她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无端端的给易知足下药,倒是成全了师姐白芷,她自己可就惨了。 白芷上午出了趟门,下午回来补了一觉,醒来见天色已是黄昏,推门出来见的金英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心里有些不忍,缓步踱过去宽慰道:“留在广州也不错,自由自在,没人能拘束你。” 金英白了她一眼,道:“广州是好,可是没银子,再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又有什么意思?广州可不是乡下,什么都要银子的。” 听的这话,白芷一阵无语,她知道自己这个小师妹被易知足惯坏了,素来用钱大手大脚,尤其是在江宁那段时间,略微沉吟,她才规劝道:“你一个女儿家,不知勤俭,以后如何持家?” 对于白芷这个大她太多,而且素来冷冰冰的师姐,金英心里还是有些畏惧的,当即低声道:“谁要持家了?” “既觉的没银子留在广州没意思.....。”白芷拉长了声音道:“那你还是回师父身边罢,反正师父身边也缺得力人手。” 金英跟着易知足已经好几年,自由自在惯了,哪里还肯回到依真人身边受管束,况且,那日子也根本没法与广州相比,当即嘟起小嘴气鼓鼓的道:“师姐可不能过河拆桥。” “师姐可不是过河拆桥的人。”白芷道:“要不——,考虑下那个李旺?” 金英将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我才不要,师姐别乱点鸳鸯谱。” 轻叹了一声,白芷才道:“那等师弟气消了,我为你求求情吧。”说着她转移话头道:“师弟还没回来吗?” “师弟事情很多的,见不完的人说不完的事,有时还去易府陪双亲吃饭,天黑回来是经常的事。”说着,她打趣道:“这么快就挂念师弟了?” 白芷瞪了她一眼,道:“我饿了,让他们送些吃的过来。” 易知足确实天黑之后才从易府返回,洗浴之后,又去书房写了份折子,直到十一点过后才缓步来到白芷的院子,金英早已睡下了,白芷下午补了一觉,精神旺盛,正在灯下看报纸,见的他进来,又是意外又是惊喜,放下手中的报纸,笑脸相迎道:“都这时辰了,还以为师弟不过来了。” “有事耽搁了。”易知足说着看了茶几上的报纸一眼,道:“你识字?” “我要传道,岂能不识字?”白芷说着给他斟了杯凉茶,有些谦然的道:“就只有冷茶了。” “可不敢喝你的茶了。”易知足打趣了一句,道:“早些歇息,明日要早起。” 虽然昨晚经历了一场堪称疯狂的欢好,但白芷依然还是有些害羞,脸色一红,转身就要去吹蜡烛,易知足却是拉住她,笑道:“别吹灯,黑灯瞎火的可就失去了许多情趣。” 河南岛,漱珠桥酒楼。 漱珠桥酒楼位于河南岛漱珠涌到珠江的出口附近,江边酒楼林立,是广州城出名的吃海鲜的地方,周边景色优美,潘仕明以前也曾经在这里宴请过易知足。 伍绍荣也选择在这里宴请,自然也是为了方便,因为易知足就在河南大营,下午四点钟后,被邀请的一众行商子弟就纷纷赶了过来,如今易知足可说是如日中天,不仅位高权重,而且忙碌不堪,即便是与他熟络的行商子弟,等闲也难得见他一面,为易知足接风洗尘,他们哪会不来,还有几个没被邀请的也都厚着脸皮赶来了,为的就是在易知足跟前混个脸熟。 作为请客的主人,伍绍荣自然是早早就到了,不过,他自忖身份,另开了一个雅间休息,懒的与一众子弟应酬闲侃,虽说十三行已名存实亡,他这个行商总商的身份已没人在意,但对于一众行商子弟,他还是有些不屑,请他们来,不过是投易知足所好而已。 一众行商子弟聚在一起兴高采烈的谈论着生意,谈的自然不是各家商号的生意,虽说十三行已丧失了对外贸易垄断权,但并不影响各商号的生意,凭借着多年积累下来的商贸经验和人情关系,自由贸易对十三行的冲击并不大,至少目前来看是不算大的,一众外商大多还是选择与熟络的行商进行贸易。 对于商号的生意,一众行商子弟如今都有些不屑一顾,他们如今感兴趣的是开办厂子,谈论的话题也是围绕着各自的厂子,自去年开始,他们就在易知足的鼓励和家中长辈的大力支持下,开始筹办各种厂子,皮革厂、肥皂厂、玻璃厂、各种部件加工厂等等。 易知足开办的天宝表厂这几年生意只能用火爆形容,采用机械流水作业生产方式的天宝表厂产量大幅增加,生产的怀表却是供不应求,虽说众人都不清楚表厂的利润有多大,但人人都清楚,利润绝对不会小,天宝表厂筹建之时伍家可是估价二百万,那利润能小? 是以,易知足鼓励他们开厂,一众行商也是积极响应,大力支持,积极鼓动家中子弟开办厂子,这些年下来,众行商也都清楚认识到,紧跟着易知足走,绝对是没错的,人家的见识和眼光根本就不是他们能比的。 易知足一直到五点才赶了过来,闻报之后,伍绍荣连忙带着众人下楼迎接,一阵寒暄之后,易知足才留意到,一众子弟中有不少都是以前极少往来的,不过想想也是,与他往来密切的,如今都已成了元奇的顶梁柱了。 伍长青成了上海道台,严世宽是上海分行的掌柜,潘仕明主管几大报纸,吴云栋进了元奇团练,此次元奇团练纳入朝廷经制之师,他已实授正五品的千户,马君湖则已中了举,已经进京准备会试。 寒暄之后,众人簇拥着他上了二楼,叙礼落座之后,与易知足颇为熟络的容坤宜便感慨着道:“大掌柜这官如今是越来越大了,已经到了咱们需要仰望的地步,难得不忘旧谊,今日可要好好喝几杯。” 易知足扫了众人一眼,含笑道:“今日是找个由头请大家来聚聚,喝酒是在所难免的,不过可不能放开喝,待会还要与紫垣兄有事商谈。”(未完待续。) 第四百九十五章 摇钱树 伍绍荣今日出面召集众人为易知足接风洗尘本就是为了与对方详细请教一些前往纽约的投资事宜,自然不愿意易知足喝多,当即便附和着笑道:“大掌柜事务繁杂,今日难得一聚,诸位可别只顾着喝酒。” 一众行商子弟都有些拘谨,大家虽然年纪相仿,有些比易知足还大着好几岁,但是易知足如今不仅是元奇大掌柜,还是一等子爵,南洋提督,身份和地位太过悬殊,一个个哪有不拘谨的。 见众人不说话,素来有些腼腆的谢安州开口道:“英吉利这几年的泊来的棉布数量逐年增加,听说英吉利规模最大,数量最多的工厂就是棉纺织厂,为何咱们广州不开办一个?” “问的好。”易知足赞许的看了他一眼,道:“棉纺织厂投资少,见效快,利润也算丰厚,而且技术成熟,利用英法美三国的贸易竞争,要引进棉纺织厂的设备、技术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元奇暂时不主张开办棉纺织厂,至少是目前不主张。” “为什么?”谢安州有些不解,他确实是看好棉纺织厂,为此还多方打听过棉纺织厂的一些情况以及机织棉布的市场价格,机织棉布的价格比起市场上的梭布,造价要低廉的多,估计连一半都不到,这意味着极为丰厚的利润。 “原因很简单,咱们大清产棉,但不产优质棉。”易知足道:“优质棉的主要产地在印度,在花旗国南部,若是在广州开办机器棉纺织厂,需要从印度大量进口优质棉。 英吉利本土的棉纺织厂所需要的优质棉也是大量从印度采购,别忘了,印度是英吉利的殖民地,再则,英吉利将大清作为机织棉布的主要倾销市场,一旦咱们与英吉利形成激烈的竞争,印度棉花必然涨价,也必然会刺激英吉利在印度开办棉纺织厂......。” 谢安州听的背后凉飕飕的,他只看到了开办棉纺织厂有厚利可图,可没看到棉纺织厂竟然存在着如此巨大的竞争,心里不由的暗自庆幸。 “要说棉纺织品.....。”易知足顺着思路说道:“在以前咱们的棉纺织品是对外出口的主要商品,“南京棉布”可谓是享誉国内外,在广州,以前也有着大量的棉纺织作坊,随着机器棉纺织厂的兴起,咱们的棉纺织品不仅失掉了国外的市场,连国内的市场也在逐步的丧失。 这个时候,若是咱们也开办棉纺织厂,与英吉利形成激烈的竞争,会进一步加剧江南家庭棉纺织业的衰败,可谓是典型的损人不利己。 你们若是有志于棉纺织业,不妨多研究琢磨一下,如何在大清培植优质棉,大清地域辽阔,不可能没有适合种植优质棉的地方,从棉花的习性来看,新疆一带应该适合培植优质棉,可有人有兴趣去尝试?” 新疆是什么地方?历来是流放发配之地!谁愿意去新疆那鬼地方?再说了,在广州多的是赚钱的机会,谁没事吃饱了撑的巴巴数万里跑去新疆?万一培植不出优质棉,咱们办? 见没的人吭声,易知足笑了笑,道:“棉纺织业与丝织业都是支柱产业,腾出手来,元奇要是要重点发展棉纺织业的。” 还是没人吭声,易知足也不强求,转移了话题,道:“去琼州开发橡胶种植园,有没有人感兴趣?我必须的郑重的提醒你们,橡胶产业比纺织业更有前景,现在投入一万元,十年后,每年能够收获十万元,这还是极为保守的估计。” 橡胶是什么?在座一众人没一个知道,不由的面面相觑,投一万元,十年后每年收十万元?什么生意能够如此赚钱?一个个虽然清楚易知足不会骗他们,也不敢质疑他的眼光,但这事还是太玄乎了,没人敢相信。 不说一众行商子弟,就连伍绍荣也是怦然心动,如果是真的,这就是实实在在的一本万利,他忍不住笑道:“这橡胶是什么?就是种摇钱树,也没如此大的回报。” “摇钱树?”易知足笑道:“这比喻贴切,还真就是种摇钱树。”说着,他看了门口一眼,伍绍荣连忙道:“大掌柜放心,二楼已经包下,没有外人,伙计没有吩咐,也不会上来。”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这是商业机密,你们必须的保证不得外传,尤其是不能传到外商耳中。” 听他如此说,众人都意识到这橡胶可能真不简单,一个个兴奋的点头不迭,伍绍荣却有些将信将疑,不过,依旧是扫了众人一眼,沉声道:“在座的都是行商子弟,真要出了吃里扒外的,可别怪咱们到时候不念旧情!”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紫垣兄这话有些轻了,真要有吃里扒外的,可不是不念旧情那么简单,得灭门!” 灭门!众人心里都是一惊,一个个都意识到橡胶必然是具有极为恐怖的利润,否则身为元奇大掌柜的易知足不会说出灭门的话来,整个二楼登时就一片安静。 灭门,易知足说这话不是为了恐吓,而是为了提起众人对橡胶的重视和兴趣,让众行商都积极参与橡胶种植园的开辟,不独是行商,还有一众丝商,他都会网罗进来,他要借着橡胶园的开辟来激发众人扩张南洋之心。 “我不多说.....。”易知足斟酌着几乎是一字一顿的道:“橡胶,是大清是元奇,继茶叶、生丝之后最为重要,最为大额的出口商品,如果种植规模足够大,橡胶的贸易额可能会超过茶叶和生丝。”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听的众人目瞪口呆,这话的意思再清楚不过,垄断了橡胶贸易,在座众人岂非都会富的流油!生丝对外贸易如今还不明显,但茶叶对外贸易的贸易额有多大,众人虽然不清楚具体的数目,却也知道那是以千万来计算的。 易知足倒不是诓骗众人,橡胶目前还没引起足够的重视,但在今后数十年,橡胶确实是最为重要的不可或缺的工业原料,而且价格奇高,他要办自行车厂就需要大量的橡胶,以后汽车业发展,更是需要大量的橡胶,一旦在南洋大规模的开辟橡胶种植园,橡胶绝对会是大清出口的拳头产品,现在种植橡胶,说是种摇钱树,那一点都不夸张。 开辟橡胶种植园的事情,他其实早就开始着手,因为自行车需要橡胶,这几年元奇通过葡萄牙人商人从巴西源源不断的获取了大量的橡胶树种子和幼苗,并在琼州昌化、八所一带开始培植,如今已摸索出一些经验,足以进行大规模的推广。 伍绍荣只觉的有些口干舌燥,他清楚如此大的事情,易知足绝对不可能骗他们,可橡胶如此暴利,易知足为什么要担风险鼓励他们种植?略微沉吟,他才道:“元奇不打算开辟橡胶种植园?” “当然会。”易知足含笑道:“元奇会大规模的在琼州和南洋各岛屿开辟橡胶种植园,可是诸位在元奇中占了多少股份?” 元奇扩股分红之后,银股身股以亿计,一众行商手头那点银股确实不算什么,元奇开辟橡胶种植园再赚钱,也及不上他们自己开辟橡胶种植园,在座都是明白人,容坤宜连忙拱手道:“大掌柜这份恩情,咱们必定铭记在心,没齿难忘。” “这话可就见外了。”易知足微笑着道:“创办元奇之时我就说过,十三行会烟消云散,但行商不能散,开辟种植园,还有鼓励你们办厂子,都是为着长远的打算,你们现在办的都是小厂,为的是让你们积累经验、培养技术人才。 以后,元奇陆续会兴办一系列的大厂,例如各种加工厂、玻璃厂、暖瓶厂、自行车厂、皮鞋厂、缝纫机厂等等,还有工人动辄上万的大工厂,诸如大型的纺织厂、水泥厂、钢铁厂、船舶制造厂等等,只要诸位有能耐,元奇不吝给你们施展才华的平台。” 这话说的众人心头一阵烘热,伍绍荣却是有点不是滋味,暗自埋怨老爷子,怎么非的让他去花旗国,瞧这架势元奇的发展还真的是才起步。 一个下人这时进来请示道:“老爷,酒楼的掌柜请问是不是可以开始上菜了?” 伍绍荣没自作主张,向易知足投去一个征询的眼光,易知足点了点头,道:“上罢。” 一时间各种菜肴流水介的送上来,层层叠叠布满了桌面,伍绍荣举起酒杯笑道:“这第一杯酒,咱们大伙一起敬大掌柜,祝大掌柜步步高升。” 一众人连忙举杯随声附和,易知足心里暗忖,真要步步高升,可就是大麻烦了,他也没说什么,端起杯来,待的众人干了,也利索的一口干了杯中酒。 酒过三巡,场面也就热闹起来,有了几分酒意,众人也不再拘谨,逐渐放开起来,纷纷向易知足、伍绍荣两人敬酒,两人都记挂着一会要谈事,不敢放肆,只是浅呷即止。 散席之后,天色已黑尽,易知足带着伍绍荣上了自己的座船,船离开码头,他才缓声道:“我跟令尊一样,极为看好花旗国,日后,取代英吉利世界霸主地位的,不是咱们中国,就是花旗国。” 伍绍荣听的一楞,该不会是喝醉酒了说酒话吧?大清或是花旗国有机会取代英吉利成为世界霸主?怎么看也没有这个可能不是?再说了,老爷子可不是看好花旗国,扶持花旗国的商贸是为了避免英吉利垄断大清的对外贸易。 点了支雪茄,易知足才接着道:“第一次工业革命成就了英吉利世界霸主的地位,蒸汽机的广泛使用也让这个世界进入了快速发展时期,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不仅是指的咱们中国,也是指的整个世界。 整个世界都处于数千年来鲜见的大变之中,可是没有几个人能够看清楚这一点,经后短短二三十年时间内,科学技术将会突飞猛进,各种新技术、新发明会层出不穷,并被迅速应用于工业生产,极大的促进经济的发展,蒸汽时代必然会被很快的淘汰,整个世界会很快迎来第二次工业革命。” 还有第二次工业革命?而且是在短短的二三十年后,伍绍荣心头震惊的无以复加,昏暗的灯光下,他看不清楚对方的眼神是否清明,但听这语气,怎么也不象是喝高了。 “第二次工业革命才是最为关键的。”易知足的声音在桨声灯影里显的有些缥缈,“最终能够决定这个世界格局的,就是第二次工业革命,谁能抓住这个机会,谁就能够成为新的世界霸主。” 伍绍荣终究是忍不住试探着道:“新旧霸主的更替,岂非是意味着战争?” “战争自然是避免不了。”易知足望着江面幽幽的道:“今后数十年间,大小战争不断,每一个强国的崛起,都必须通过战争来完成。” 伍绍荣心里一惊,“花旗国也会爆发战争?” “会。”易知足语气笃定的道:“花旗国南部的种植园经济与北方的资本主义经济存在着巨大的矛盾冲突,根子就在于奴隶制度,花旗国要想完成蜕变,迟早会爆发一场大规模的内战。” “花旗国既然如此不稳定,为何还要去花旗国?” “风险越大,收益越高。”易知足沉声道:“令尊以及怡和行在花旗国商界有着良好的声誉,元奇与花旗国也保持着良好的贸易关系,还有铁路修建的大型合作项目,在军火贸易方面也有着良好的基础。 你去花旗国,我希望你能够加入花旗国国籍,并借助这些良好的基础进入花旗国政界,以伍家的实力和元奇的支持,你必然能够身居高位。” 去花旗国做官?伍绍荣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让他一辈子都呆在花旗国吗?这不可能是老爷子的意思,对方究竟是何居心?他可不愿意受人摆布。(未完待续。) 第四百九十六章 迂回包抄 让伍绍荣去混迹花旗国官场,易知足也是抱着姑且试试的念头,虽说后世的花旗国黑人都能做总统,但这个时期的花旗国种族歧视的观念还是颇为强烈的,黄种人会不会被认可,还很难说,不过,尝试一下,也不是什么坏事,若是中国能够强势崛起,花旗人改变观念也不是没有可能。 见伍绍荣不吭声,他试探着道:“怎么,对去花旗国做官没有兴趣?” 伍家与花旗商人关系极好,而且交往数十年,伍绍荣作为怡和行掌柜,十三行行总商,对于花旗国的情况甚是清楚,闻言轻叹道:“家父已七十有余,在下如何能有心思在花旗国长驻不回?再则,咱们在花旗国毫无基础可言,即便有钱,也不可能得到花旗人的认同。” “这岂是一蹴而就之事?没个十年二十年的积累都是妄想。”易知足含笑道:“紫垣兄且先去纽约看看,若是不愿意,咱们另外栽培人手,此番咱们船队去纽约,只是一个开始,以后每年,元奇都会源源不断的安排大量的人去花旗国。” 伍绍荣听的心里一动,看来元奇确实不是一般的重视花旗国,略微沉吟,他才道:“派那么多人去花旗国做甚?” “一是选派适龄孩童少年去花旗国留学,一是选派青壮去花旗国做工,为元奇培养技术工人。”易知足道:“元奇之所以选择在花旗国经济复苏的这个时候去,不仅是为了开办分行,也是为了开办工厂。” 顿了顿,他接着道:“紫垣兄去纽约,不妨抽时间好好琢磨一下花旗国的股票交易市场,元奇的股票的市场连起步也谈不上,很多方面要借鉴欧洲各国的。” 两人一路交谈,直到船行至白鹅潭才分手,回磊园,易知足一下轿,柳总管便迎上来禀报道:“爵爷,孔掌柜已经来了有一阵了。” 孔建安有什么事?易知足暗自奇怪,前儿才去了元奇总号,他也没多想,径直道:“请他去我书房,我略微洗漱下,随后便到。” 进的后院,白雪闻的他一身酒气,一边侍候他洗漱一边吩咐下人去熬解酒汤,洗漱毕,她才试探着道:“爵爷明日可有时间?” 易知足一笑,“这几日事情不少,先说说看是什么事?” “女子学校的事情。”白雪轻声道:“女子学校还在筹建,不过那些个丫头也不能一直放敞,所以另寻了个地方作为临时校舍,安排了些女先生教授,女校筹办不容易,妾身希望爵爷能多关心关心,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抽空去转转。” 易知足爽快的道:“成,明日晚饭后,咱们一起去看看。” “谢爵爷。”白雪说着附耳轻声道:“妾身已经干净了。” “行,谈完事过来喝你的解酒汤。”易知足轻笑着快步走了出去。 书房,孔建安特意着下人多点了两只盏烛台,三盏烛台将整个书房照的明晃晃的恍如白昼,易知足一进来便笑道:“孔掌柜这是唱的哪一出?” 孔建安见礼之后便掏几张纸钞献宝似的一一摆在书桌上,笑道:“大掌柜请看——。” 扫了一眼前面的英镑、美元,易知足随意拿起后面的一张纸钞,这是元奇印刷厂才新印刷的纸钞——五元的面额,孔建安在旁笑吟吟的道:“大掌柜比较下。” 不用比较,拿在手中略微摩挲,易知足就知道这纸钞的质量不错,丝毫不逊色英镑和美元,他缓声问道:“能够大批量生产了?” 孔建安一脸兴奋的道:“能,卫三畏拿着样钞下午寻到总号,本意是见大掌柜,没见着人,他才将样钞着我转呈,他说如今的印刷厂完全可以成规模的印刷新钞.....。” 将几张新钞就着烛光仔细反复的看了好几遍,易知足才缓缓放下,掏出一支雪茄点上,发行新钞,他并不着急,却不料卫三畏、孔建安却如此上心,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现在不是发行新钞的时机。” 孔建安含笑道:“先在安南发行,如何?” 先在安南发行?易知足眼睛不由的一亮,这似乎应该可行,在安南推行纸钞,有利于掌控安南经济,利于朝廷对安南的统治,朝廷必然是不会阻止的,略微沉吟,他才道:“如此一来,等若是让朝廷发觉元奇有发行纸钞的能力,再则,在安南发行纸钞,也避免不了纸钞回流广东......。” 孔建安轻声道:“在安南发行纸钞,可以收放自如,在下倒是觉的,这倒是一个试探朝廷反应的好机会。至于回流,元奇也不是没发行银票,只要不是大规模的纸钞回流,纸钞与银票何异?朝廷不会太在意。”顿了顿,他接着道:“如今元奇团练已纳入朝廷经制......,总不能不发行纸钞了罢。” “言之有理,倒是我钻了牛角尖。”易知足微笑道:“或许咱们应该转换一下思路,采取迂回包抄的方式发行纸钞。” 孔建安会意的笑道:“大掌柜可是打算从藩属国入手?” “不错!”易知足颌首道:“唯有从藩属国入手,朝廷才会放任,不过,这事得好好跟朝廷沟通一下,对一众藩属国实施金融侵略,有利于朝廷对藩属国的掌控,朝廷想来是乐见其成的。” 顿了顿,他才吩咐道:“先预做准备,不仅是印刷纸钞,也要加大在沿海一众藩属国增开分行的力度,发行货币,终究还是要以武力为后盾的。” “属下明白。”孔建安兴奋的道,若是能在安南、朝鲜以及南洋诸藩属国大范围推行元奇纸钞,大清本土的纸钞发行就是水到渠成,无可阻挡。 待的孔建安离开,易知足依然在盘算着纸钞发行之事,发行纸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谁都清楚,纸钞一旦贬值就是废纸一张,中国从宋朝开始就已出现纸钞,历经宋元明三朝,最终还是被无情的淘汰,这让老百姓对纸钞敬而远之。 安南情况特殊,一旦吞并了安南,元奇可以凭借着南洋海军的武力强制在安南全面推行纸钞,可其他藩属国呢?以元奇分行推行,难以大范围普及,唯有以武力恐吓强制推行!当然,也不能一味的诉诸武力,还的将藩属国的王室拉进来元奇来,大棒加胡萝卜,永远是最好最稳妥的法子。 广州,越华书院,钦差行辕。 刚从外面吃过早茶回来的惠亲王绵愉哼着小曲儿,步态悠闲的走进钦差行辕,易知足回广州这段时间只来拜访过他一次,他丝毫没放在心上,他心里很清楚,自己这个征南大将军就是个摆设。 行军打仗的事情他压根就不懂,粮草弹药等辎重补给的事情他插不上手,至于安南方略什么的,他压根就不想,反正有功劳少不了他那份,他何苦没事给自个找不自在?易知足不来找他,他乐的自在。 沿着林**没走多远,一个管事便急冲冲的迎了上来,利落的见礼道:“禀王爷,有京师六百里加急。” 一听六百里加急,绵愉不由的皱了下眉头,不消说,肯定是谕旨下来了,着他与安南使团谈判,想到又要乘船出海,他心里就有些发怵。 赶回住所一看,果然不错,道光下旨,着他与易知足商议,尽快与安南使团达成协议,令他意外的是,居然还有一道旨意,着易知足即刻进京! 易知足不是夏季才从京师回来?这才几个月时间?怎的又召他进京?绵愉满头雾水,实在猜不透究竟是怎么回事,是因为宗室觉罗子弟的事情还是安南的事情?若是安南的事情,不可能还要瞒着他,难道是南洋海军的事情?他也懒的多费心思,当即吩咐,去唤易知足前来。 匆匆赶来的易知足看过谕旨后也是琢磨不透,总不至于道光又病重卧床了吧?否则实在是没有召他进京的理由,这才出京几个月时间? 见他也是一脸迷茫,绵愉道:“国城尽管放心,安南谈判事宜,本王必然会极力争取,不达目的誓不休。” 安南谈判事宜,易知足并不关心,他很清楚绵愉的斤两,绵愉出面比他更适合,他担心的是京师的风险,这无头无脑的突然召他进京,怕不是什么好事。 见他皱着眉头,绵愉笑道:“皇上一年两次召你进京,这是多大的恩宠,多少人盼还盼不来呢,再说,你有快船,别人进京一趟需要一两个月,你半个月就足够了。” “如今可是冬季。”易知足摇头道:“渤海冰封,只能走陆路。” “广州这地方冬季也是暖如暮春,本王倒是忘了这茬。”绵愉说着宽慰道:“走江宁前往京师也费不了什么事。” 什么叫费不了什么事,北方冬季大雪冰封,运河北部应该都结冰了,只能是骑马或者是坐马车,娘的,这是个什么事!易知足很是无语,实在是琢磨不透,究竟有什么事情又让他进京?想来想去,实在是想不透,索性不在想,与绵愉谈了一阵关于安南谈判的事情之后便闷闷不乐的起身告辞。 一路上坐在轿子里,他依然琢磨不透,不可能是道光再次病重,就道光那身子,绝对经不住如此折腾,道光至少还有五六年好活,绝对不会是道光病重! 若不是道光病重,又为的什么在这大冬天里让他即刻进京?安南、南洋海军、元奇、京杭铁路?这似乎都不可能!他突然想到,会不会是绵愉这段时间在广州明察暗访,嗅出了什么?弹药局,枪械厂,如今都不算什么事,朝廷已经允许元奇发展兵工厂。 难不成是因为青莲教或者是天地会?白芷、金英两女就在磊园,应该不至于,黄殿元也是最近才离开广州,就算黄殿元被抓,也不可能如此快传到京师,应该都不是。 回到磊园,易知足才决定下来,去一趟京师,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至少,在他看来,应该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考虑到这一趟进京,怕是费时不短,一进大门,他就吩咐人去召集各路人马,如今正是上海快速发展的时候,他还真是耽搁不起。 广州是艳阳高照,京师却是漫天大雪,荣贝勒府,后院,六姑娘载通依着窗边静静的欣赏着园中的腊梅,“姐姐这是在赏梅呢?还是在想念远方的人呢?”虽着话音,一个脸盘丰润,略显调皮的女子突然从窗户下冒了出来。 载通被她吓了一跳,待的看清楚是载道,这才嗔道:“这大雪的天,七妹不在自个院子里呆着,却跑来我这里做甚?” 载道笑嘻嘻的跑进了房间,哈着手道:“小妹方才听说,皇上要给姐姐指婚,是不是真的?” 载通白了她一眼,道:“听谁嚼舌根子呢?” “是不是真的?”载道追问道:“听说指婚的对象还是那个风头正劲的元奇大掌柜!” 见她哈手,一脸冻的通红,载通放下窗户,道:“你还听说了什么?” 载道轻笑道:“还听说皇上已经下旨,着那人进京。” “啊?”载通有些吃惊的道:“这么天寒地冻的让他进京?” “姐姐这就心痛了?”载道打趣着道:“不过,小妹可是听说,那人花心的很,上次来京师,好几个亲王都送了些美貌的丫鬟给他,听说他年轻时在广州的名声也不好......。” “年轻时?”载通道:“他多大年纪?不是说才二十出头?” “二十三四吧。”载道不肯定的道:“要说那人也真是有些怪,又不是寒门小户人家,好歹也是行商子弟,怎的二十三四还没成亲?” “行商也并非都是富贵之家。”载通柔声道:“我最近打听了下,近些年许多行商都陆续破产倒闭,易家的孚泰行也是濒临倒闭破产,是那人力挽狂澜......。” 听的这话,载道一脸惊愕的道:“这么说,这事是真的?姐姐真愿意下嫁那行商子弟?” 载通轻叹了一声,道:“不愿意又能怎的?这事哪由的姐姐做主.....。”(未完待续。) 第四百九十七章 载铨通气 山东,莱州府,即墨县,金口港。 一艘船身狭长,看起来有些古怪的西洋帆船缓缓的驶进港口,因为是海贸淡季,港口停泊的船虽多,但码头上却是冷冷清清没几个人,这艘船的到来没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有几个海商听闻之后,都远远的瞧着,金口港的海商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一个个都识的这是西洋贩运鸦.片的走私船,这年月风声紧,没人愿意沾染那些个贩运鸦.片的走私船。 自鸦片战争之后,随着《江宁条约》以及《中法天津条约》《中美天津条约》的签订,正式规定鸦片贸易为非法之后,沿海府县官员对于鸦.片缉私都颇为卖力,不仅是图政绩也是图银子,只要能抓住一艘鸦.片走私船,那银子就跟长了腿似的自个往屋子里跑,谁不卖力? 船头甲板上,裹着一件棉大衣,戴着大皮帽,浑身包的严严实实的易知足打量着这个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丁字湾,这里就是山东第一大贸易港,山东最大的豆石集散地,似乎没有他想象中的繁华和热闹,也许是淡季的缘故罢,不过,这丁字湾倒是个天然的良港。 不过,从海面的浮冰来看,这港湾也有封冻的可能,而且也小了点,没法与胶州湾相提并论,他清楚怎的这里怎的比胶州湾还先发展起来。 浑身上下同样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白芷挽着他的手臂与他并排站在一起,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绝对没人能想到这个眉目透着几分英武的女人是青莲教十地大总依真人的大弟子兼得力助手。 至少“郁森盛”号沙船行的行主郁泰峰就没看出来,在他眼里,白芷不过是易知足颇为宠溺的一个小妾而已,他是应易知足所请,随船前来的,作为“郁森盛”号沙船行的行主,他对山东沿海一带是极为熟悉的。 “爵爷,这就是金口港......。”他指着岸上道:“山东豆石大多都是从这里装船南下,如今是淡季,冷清了些,若是旺季,相当的热闹。” “这港湾不错。”易知足说着问才心中的疑问,“胶州湾四顾比这里更好,为何......?” 郁泰峰听的一笑,“胶州湾是不错,原本胶州湾比这里更为繁华,不过,由于胶莱河等河因沙淤塞,是以逐步衰落。” 因沙淤塞?易知足有些意外,略微沉吟才道:“返航时,咱们去胶州湾看看。” “爵爷对胶州湾有兴趣?”郁泰峰含笑道:“要不在下这段时间打听下胶州湾的情况,反正也是闲着。” 易知足不知道此番进京什么时候才能离京,想了想才道:“年关将近,郁掌柜就不担心家人挂怀?” 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跟易知足拉近关系的机会,郁泰峰哪里会在意过年,当即笑道:“爵爷说笑了,在下虽为行主,却也经常出海,再说,跟爵爷出来,家里也不会担心,下就在这里等候爵爷。” 易知足也不矫情,颌首道:“那就有劳郁掌柜。” “爵爷可别跟在下客气。”郁泰峰连忙道。 船缓缓靠上码头,白芷警觉的捏了易知足一下,轻声提醒道:“有些不对劲,码头上的人表情似乎有些幸灾乐祸......。” 易知足也看出来情形有些不对,他哪里知道人家将他们当做鸦.片贩子了,不过,有郁泰峰在,他并不担心,况且船上还有他的一个警卫排,当即轻声道:“别担心。” “郁森盛”号沙船行在金口港常年往来,郁泰峰一登上码头,就有眼尖的海商认出他来,连忙就快步迎了上来,易知足、白芷都没下船,在甲板上冷眼旁观,待见的郁泰峰与一众海商热情寒暄,并有人指挥水手上前来帮忙,他才放下心来。 白芷也松懈下来,随即问道:“爵爷为何对胶州湾那么感兴趣,看上胶州湾了?” “胶州湾是个好地方。”易知足不置可否的道,说着话头一转,“山东这地界不会有你说的那么乱吧?” “自古山东多响马,这话爵爷没听说过?”白芷娇媚的白了他一眼,“天寒地冻的,当人家愿意陪着你来吃苦。” 易知足突然想到一个很关键的问题,连忙问道:“你会骑马吗?” 白芷挑衅的扬了扬眉头,“要不要比试一下,看看谁的骑术好?” “好!”易知足爽快的道:“赢了我骑你,输了你骑我。” 白芷嗔笑道:“爵爷也有不正经的时候?” 这女人自跟他有了那层关系之后,仿佛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以前冷冰冰的,常年难的见她一笑,如今不仅爱笑,还学会了撒娇,易知足一时间还真有些不适宜,不过,再怎么着也比她冷着张俏脸好,这次进京,听说他要取道山东,白芷缠着非要跟着来,说山东地界不安全。 对于山东的情形,易知足还真是不太了解,不过自古山东多响马这话他是听过的,而且当年白莲教在山东折腾的也凶,他不清楚青莲教与山东地面上的绿林是不是保持着密切的联系,白芷既然要跟着来,也索性由着她,一路上有美相陪,也是一大乐事。 易知足没心思与山东海商应酬,就算要应酬也要等到返航之时,郁泰峰也没暴露他身份,只是竭尽所能的为他安排好足够的马匹,山东本就产马,筹措马匹并不是什么难事。 只在金口港停歇了一日,易知足便匆匆启程赶赴京师,一路上他也没有亮明旗号,他不喜欢官场上的迎来送往那套,也没心思与素不相识的官员客套应酬,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过了济南,他才开始沿途住宿驿站,毕竟驿站不仅方便还省了不少麻烦。 从即墨到京师,看着不远,实则是一千余里,易知足一行纵是骑马也足足跑了半月,才抵达京师,远远看到京师的高大的城墙,他微微勒了勒缰绳,放慢马速,跟着他身后的白芷朝后打了个手势,让一众警卫拉开距离,随即纵马上前,与他并排而驰,关切的道:“心怯了?” 回头看了一眼,易知足才道:“你就别进京了,我在海淀有处园子,你去那里候着。” 白芷自然明白如此安排是为了以防万一,真要有什么意外,也能有个接应,当即爽快的道:“好!不过,的安排人传递消息。” 易知足住进皇华驿,才收拾停当就闻报:“定郡王定王爷来了。” 定郡王载铨,朝中四大派系,宗室亲贵一派的首领人物,听闻他前来,易知足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难道此番急匆匆的召他进京与朝堂派系之争有关?可他素来跟党争不沾边,迎出门外,一见面,载铨就满面春风的道:“天寒地冻的,这一路上走的辛苦吧?” 易知足见礼后才含笑道:“托王爷福,一切还顺利。”说着便伸手礼让。 两人进的房间,载铨才微笑着道:“国城如今已是一品大员,何以迟迟没有成亲?” 怎么问起这事来了?易知足很是意外,笑了笑,才道:“不怕王爷见笑,下官受西学自由婚姻影响,一直希望寻一心仪女子为妻,不喜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一套。” 载铨本意是套话,看看对方有没有下聘订亲,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个结果,不由的也是一楞,自由婚姻?略微一楞,他才吞的一笑,“国城可真是个妙人,这世间好女子都锁在深闺大院里,国城如何寻得着?” “所以,我才倡导女子走才出家门,参与工作。”易知足含笑道:“不急,慢慢寻,这可是一辈子的事情,不能委屈自个。” 易知足在广州大量用缫丝女工,又借助报纸宣扬女权,筹办女子学堂,在广州府县开办的西式蒙学也招收女孩,这些事情,素来关注元奇的载铨自然都有所耳闻,这虽是事实,但显然不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 不过,对方这个态度,却是令载铨感到有些棘手,以对方的身份地位和年纪,迟迟没成亲,家里长辈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子,对方能够顶住,看样子在婚姻大事上,不是一般的犟。 略微沉吟,他也不再绕圈子,开门见山的道:“国城圣眷深隆,皇上听闻国城至今未婚,特意着本王从宗室之中挑选了一位女子,为国城指婚!” 皇上指婚?易知足一呆,他是真没想到,道光居然会给他指婚!宗室之女,满汉不通婚,这意味着还要给抬籍入旗,看样子道光是不仅是对南洋海军不放心,对元奇也是极大的不放心,否则也不至于用联姻来栓他,千里冰封,却让他急匆匆的赶几千里路即刻进京,可见道光的心思有多急迫! 载铨急匆匆的来见易知足,为的就是通通气,顺带也试探一下对方的态度,皇上指婚,不是小事,要是闹出什么事,包括他在内,大伙儿都没好日子过,见对方愣愣的不吭声,他犹豫了下,才道:“人是本往亲自挑选的,高宗皇帝第五子荣纯亲王爱新觉罗·永琪之重孙女——荣贝勒奕绘三女,其母乃侧福晋顾太清......。” “侧福晋?”易知足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他心里反感,想挑点刺。 载铨却是一笑,“国城或许不太清楚宗室的情况,汉人是一夫一妻多妾,宗室是一夫多妻多妾,侧福晋不是妾,同样是妻,不是纳妾那样纳的,而是明媒正娶一样要举行婚礼,只是仪式比嫡福晋略减。 侧福晋同样有嫁妆,其父母及其娘家人与嫡福晋一样,都是亲家是亲戚,侧福晋生的孩子叫侧福晋为额娘,叫嫡福晋为嫡额娘。更重要的是,侧福晋的名字是上宗室玉蝶的。 就说顾太清,虽是侧福晋,但身份并不低,是大学士文端公鄂尔泰之侄甘肃巡抚鄂昌之孙女。” 载铨之所以耐心的解说,就是怕易知足误会,当初,道光吩咐他挑选适合的宗室女子,可是吩咐的极为清楚,身份、容貌、品行都要上上之选,怕的就是易知足觉的委屈。 易知足还真是不知道侧福晋身份居然是上宗室玉蝶的,其实仅有这一条就足够,能上宗室玉蝶的,身份不可能会低,大学士鄂尔泰,他是听说过的,鄂昌,他可就不知道了。 不过,不管这女人身份怎么样,他心里是极为排斥指婚的,他也不吭声,掏出一支雪茄来,慢条斯理的点燃,默默的吸烟,就是不开口。 见他这幅模样,载铨也是无语,这家伙胆大包天,不是强迫的事,不让其甘心情愿的接受,这差事就可能办砸,以这家伙的胆量,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亏的当初自个还以为这是一桩美差,早知如此,无论如何也要推掉,半晌,他才道:“旗人女子不似汉族女子,没那么多规矩,抛头露面亦是寻常事,这样如何,安排个机会,见见面,另外,本王还准备了几个候选的,都是百里挑一的。” 憋了这半天,易知足总算是找到了一个借口,“旗人女子都是大脚。” 听的这话,载铨骂娘的心都有了,旗人女子不缠足,从顺治到道光,历代皇帝都是三令五申,旗女不得缠足,更别说宗室女子了,让他上哪里去找个小脚的宗室美女出来?这小子简直是不知好歹,宗室女子下嫁,他居然还嫌弃是大脚,这话要传出去,京师旗女非的用唾沫淹死他! 见载铨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易知足也清楚不能太过份,明摆着,道光是打算通过联姻将他变成旗人一员,成为皇亲国戚,以此来笼络他,换取他为皇族宗亲效力,他若敢不识相拒绝,只怕没机会离开京师,就算能出京师,估计道光也会不计后果的向元奇开刀。 忍,必须的忍,不就是娶个宗室女子,有什么大不了的,自己的女人还少了!宽慰了自己一阵,他才道:“王爷看着安排罢,别太明显就成,下官可没相亲的经验。”(未完待续。) 第四百九十八章 初次见面 这都是什么事?从皇华驿出来,载铨心里腻歪的不行,原本以为这是一桩美差,能三方落好,不想易知足这小子迟迟不成亲居然是学西洋人,要追求什么自由婚姻,这下可好,不仅落不着好,对方可能还会心生怨恨,真可谓是做好不得好! 不过,让他稍稍安心的是,那小子总算还是知道一些分寸,知道这事违拗不得,不过是多费些周折而已,心里正想着,却是一眼瞥见驿丞三进保领着两个公子急匆匆的转向另外一个方向,这小子避着他做什么? 载铨定神一看,走在后面的那位女扮男装的不是载通是谁?这丫头是来见易知足的?旗人女子不似汉人大户人家子,抛头露面、听书看戏,上茶楼下酒楼,甚至与男子一桌喝酒都不是什么稀奇事。 载通女扮男装前来皇华驿,只有一个可能,偷偷来见易知足,看来,这也不是个省心的主,载铨郁闷的同时也纳闷,载通的消息为何如此灵通?早就安排人在皇华驿候着的? 要说对于对于载通,他的印象极好,不仅是容貌身段没的说,性子也柔和,什么时候都是一脸浅浅的笑容,他也是左筛右选,最后才定下来的,因为不知道易知足的喜好,所以他才定下几个候选女子。 见这情形,他既不叫破,也不急着走,打算先看看是什么结果再说,都是宗室,沾亲带故的,他也不能狠着心的乱点鸳鸯谱,这四九城就那么大,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没必要招人恨,易知足可是抢手货,四九城里想纳他做女婿、孙女婿的可不少。 再说了,易知足那方面,他也不好强压,没必要生生将一桩好事变成坏事,大不了多费点功夫,那小子是明白人,总要让他承情才是。 载铨确实没看错,女扮男装的确实是载通,与她一道的自然是载道,驿丞三进保本就是荣贝勒府的奴才,早得了四小姐载道的吩咐,易知足一进皇华驿,他就颠颠的着人回府通报。 虽说避开了载铨,但载通还是一脸羞的通红,犹豫着是不是还去见易知足,载铨既然见过了易知足,对方显然就已经知道了这事。 见姐姐脚步放缓了,载道还只到她是心怯了,打趣道:“这都到门口了,姐姐该不是胆怯了吧?” “定王爷才从那人院子里出来......。”载通一脸犹豫的道:“汉人可不比咱们......。” 这都到门口了又折回去,被人知道了还不得被笑死,载道眼珠一转,道:“那人又不认的姐姐,怕的什么?” 想想也是这个理,载通也确实想亲眼见见易知足,京师有关易知足的传闻不少,好的坏的都有,总不能就闭着眼睛嫁了吧。 送走载铨,易知足一个人闷在房间里烤着炭火发呆,他怎么也没想到道光急吼吼的召他进京,竟然是为了给他指婚,而且女方还是宗室之女,这些年他身边从来就没缺过女人,但他却从来没恋爱过,他不愿意父母包办婚姻,就是想寻一个自己爱的女人,却没想到这也是奢望。 与宗室联姻,这个他根本就无法拒绝,道光本就对他对元奇怀有戒惧之心,若是他拒绝联姻,后果是不言而喻,道光可能会采取激烈手段收取南洋海军兵权,对于元奇,也可能由支持便为遏制,或者直接就将他委任为京官,让他不能离开京师。 点了支雪茄,默想了一阵,他才起身出了房间,招来李旺吩咐道:“去寻个旗人打听下满汉不通婚的事情,通婚又是什么个章程。” “是。”李旺连忙应到,心里却是疑惑,打听这事干嘛?他匆匆出的院子,迎面便撞见驿丞三进保与载通载道三人,他见多了女扮男装打扮的,一眼就看出载通载道是女子。 三进保认的李旺,微笑道:“还请李爷带为通禀一声,有贵客前来拜访爵爷。” 李旺微微躬身道:“小的请问二位......?” 不等载通开口,载道就抢先道:“咱们是肃顺的朋友。” 肃顺与易知足两人相当亲近,一听是肃顺的朋友,李旺哪敢多问,连忙道:“还请二位稍后。”说着快步折了回去禀报。 听闻是肃顺的朋友,而且还是两女扮男装的,易知足第一个反应是琦善的女儿金玲,连忙就快步迎了出去,到的门口一看,竟是两个素不相识的女子,看年纪都不大,心里纳闷,却微笑着拱手道:“在下易知足,二位......。” 载通早就听说易知足生的英俊,此时一见,果然如此,身形挺拔,浓眉悬鼻,一双眼睛又黑又亮,跟一般的南方人大不一样,而且说的一口好听的北方官话,她也不敢多看,只略微打量就垂下眼帘。 载道却是满不在意的仔细的打量了对方几眼,这才拱手笑道:“咱们是肃顺的朋友,听闻国城兄来了京师,特意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肃顺不在京师,咱们可不能怠慢了他的朋友。”说着,她还哈了哈手,意思外面很冷,咱们不能老站在外面说话吧。 易知足笑了笑,伸手礼让道:“外面冷,二位里面请。” 进的房间,礼让二女落座之后,易知足吩咐泡茶加炭,又摁灭了雪茄,开窗透气,这才笑道:“还未请教二位......。” “我姓金,排行四,这位是我胞兄。”载道抢着道,她年纪虽小,却比他姐姐载通顽皮多了,没少偷偷溜出去玩,不论是说话还是待人接物都比载通强远了,不待易知足客气,她就接着道:“国城兄大名,咱们闻名已久,今日有幸得见,实是幸甚幸甚。” 见她装老成,声音却是清脆,易知足心里暗笑,肃顺在京师朋友不少,哪会论到这两丫头来前来献殷勤?看来也不是金玲的朋友,金玲已经回京,要来就自己来了,而且是金玲的朋友,她们也会自我介绍。 心念电转,他已隐隐猜到两人身份,自然也不会去点破,点破就没意思了,当即打量了一眼一直没说话的载通,见她身材高挑,五官精致,肤色白皙,似乎有些紧张而抿着嘴,不由的一笑,“不过是一些虚名罢了。”说着,他话头一转,“不知冬季,京师有哪些地方可以游玩?” 载道有些意外的道:“国城兄有闲暇游玩?” 易知足含笑道“此番进京,没什么要事。” 没什么要事?载道眼珠一转,径直道:“在下可是听说,国城兄迟迟未婚,皇上有意为为您指婚,国城没听说吗?” “皇恩浩荡。”易知足向北拱了拱手,道:“既是指婚,自然没我什么事。” 这倒也是,既是指婚,他有什么事?载通想了想才顺着话头问道:“国城兄为何会迟迟未婚?”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知道西洋人的婚姻是怎么回事吗?西洋婚姻自主,自由,他们没有父母之命,没有媒妁之言,是自由恋爱,男女相识相知相爱,然后才成亲,在下对此欣然向往,在家中抗争了无数次......。”说着,他轻叹了一声,“终究还是奢望。” 宗室女子虽然身份尊贵,但在婚姻方面却是比一般汉人女子更加不如,他们的婚姻大多带有政治色彩,不少都是嫁到蒙古各部,嫁在京师的,也是出与政治利益或者是家族利益的考虑,听的易知足一声轻叹,载通深有同感,这种身不由己的感觉,她这段时间尤其有感触,听的这话,她也才知道,原本来对方迟迟未成亲,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为了追求自由的婚姻。 载道却是听的两眼放光,接着道:“听闻元奇在广州的报纸倡导女权,女权是什么?争取婚姻自由吗?” “婚姻自由只是女权的一种。”易知足语气轻松的道:“女权是什么?就是女人的权利,象出门参加社交活动,参加工作,能挣钱,经济独立,受教育的权利,西洋还有女子做官的权利,英吉利就是女王当家,维多利亚女王,十八岁就成为英吉利女王,如今也才二十多岁。” 载道惊讶的道:“进犯咱们大清的英吉利国的国王居然是个年轻的女子?她成亲没?” “成亲了。”易知足道:“四五年前与她表弟成亲的。” 载道还想再问,却听的姐姐请嗯了一声,这才明白被易知足不知不觉中带偏了话题,当即有些讪讪的,易知足有些好奇的看了一眼一直没吭声的载通,含笑鼓励道:“金兄若有什么想了解的,尽管开口。” 载通抬起头来大胆的看了他一眼,心里没来由的跳的慌,她总觉的对方似乎已经看穿了她们的身份,略微沉吟,她才道:“兄台既想追求婚姻自由,就甘心皇上指婚?” 声音柔柔的,很好听,但话里透露出来的意思却不怎么好,对方似乎也不满意道光指婚,易知足沉吟了片刻,才道:“我不能只顾着追求自己的婚姻幸福,我是元奇大掌柜,得为元奇着想。”说着,他略微有些自嘲的道:“婚姻自由,需要环境,咱们大清似乎很难,大家闺秀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等闲难得一见,如何奢望自由恋爱?” 说着,他再次转移话题,“京师旗人女子似乎有自由恋爱的可能,毕竟她们能够自由才行......。” “才不是呢。”载道接过话头道:“国城兄没听说过选秀吗?旗人女子都要参加选秀的,只有落选超龄,才能嫁人。” 载通心里慌慌的,总有些不自在,见的李旺进来奉茶,便乘机起身道:“兄台是南方人,不耐北方严寒,此番进京,若有什么不便或是有所需,尽管吩咐此地驿丞,他必然会竭心尽力。” 易知足连忙起身拱手道:“二位好意,在下感激不尽。” 将两女送出院子,目送驿丞三进保跟在两女身后离开,易知足才折回房间,吩咐李旺道:“去打探一下驿丞的情况,如何将他叫来。”他想看看自己的判断是不是准确,那驿丞显然跟二女关系不一般,否则不至于如此殷勤谨慎。 不等李旺回转,载铨再次登门,见他没走,易知足有些意外,一转念便明白过来,笑道:“方才那两女子便是荣贝勒府的?” 载铨含笑颌首道:“正是,本王也没料到,她们会来驿站,其中那个年长的便是载通,小的是载道。” 对于载通,易知足印象不坏,身材高挑,容貌也不俗,性情似乎也可以,话不多,看起来颇为温婉,他也不愿意再折腾,真要让载铨安排个机会,让他看看其他几个女子,不定会给人落下个不知好歹,狂妄自大的印象,传到道光耳里,也不是什么好事。 略微沉吟,他便道:“王爷探探荣贝勒府的口风罢。” 这就是认可了!载铨颇有些欣喜,不过,既是做好人,他就想做到底,以后用得上易知足的地方多,好不容易有这么好的机会,他自然希望对方能够好好的承他的情,当即便道:“载通身份、容貌都不消说,温婉贤淑,酷似其母,国城以后少不了纳妾,娶得一位性情温婉贤淑的大妇,实是难得的福气。 不过,本王承旨之后可是很下了番功夫,担忧国城不喜性情温柔的,还特地挑选了几位.....春兰秋菊,各有擅场,国城不妨都见见?” “王爷美意,在下感激不尽。”易知足连忙笑道:“不必劳烦王爷了,若是对方无意,再见不迟,不过,我希望王爷别勉强对方,反正有的是人选不是。” “国城大可放心,本王也不会勉强。”载铨浑身轻松的笑道,只要易知足肯承他的情,这事就好办多了,容贝勒府不同意,有的是郡王贝勒贝子希望能招纳易知足做女婿,如今这情形,谁看不明白,朝廷要建设海军,要发展铁路,要革新兵制,要征讨安南,哪一件事情离得开易知足?这可是打着灯笼要难找的佳婿,跟他比起来,那些个状元郎狗屁都不是。(未完待续。) 第四百九十九章 一步到位 从皇华驿出来,载道一路上轻声嘀嘀咕咕的埋怨,这才与易知足没聊几句姐姐就起身告辞出来,她还有很多问题没来得及问呢,难道不知道这机会有多难得?载通却是不理会她,一路不吭声。 直到两人上了马车,载通才终于忍不住道:“妹妹还想问什么?” “想问的多了。”载道扬脸道:“诸如,他未成亲先纳妾,还有西关浪荡子的名声是怎么来的?还有......。” 载通白了她一眼,道:“这些问题你敢当着他的面问吗?能问吗?” “有什么......不敢的.....。”载道心虚,说到后面声音已是小了下来,“这些事情不问清楚,姐姐到时候难道还能反悔不成?” “富有而又有权势的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载通轻声道:“咱们宗室女子嫁的那些个蒙古王公,八旗勋贵,谁个不是如此?又岂能强求于他?” “就算不问这茬,也应该问问其他的,了解下他的性情嘛。”载道嘟着嘴低声道:“这机会多好,以后可不成了。” 载通浅笑道:“该问的已经问了,何必多做逗留,万一有客来拜访,撞见了咱们,传出去就是笑话,别忘了,他可是南洋提督,京师宗室觉罗哪家没有子弟在南洋海军?” 载道还真是没想到这层,连忙奉承了一句,“还是姐姐思虑的周全。”说着,她又好奇的问道:“什么叫该问的,从头到尾,姐姐就说了两句话。” “姐姐想知道的就是两点。”载通柔声道:“一是他迟迟未成亲的原委,一是他对皇上指婚的态度。” 略微一想,载道才道:“姐姐可是愿意了?” “胳膊岂能拗的过大腿,姐姐纵不愿意,还能拗的过大哥?”载通缓声道:“京师不知多少人家巴巴的盼着能与那人联姻呢。” “姐姐又来骗我。”载道鼻子一皱,“所有兄弟姐妹中,母亲最是疼爱您,姐姐要是不愿意,大哥还能拗得过母亲?” 载通柔和的一笑,“他能为元奇着想,我为什么不能为咱家着想?” 却说李旺在外面溜了一圈回到驿站,将打探来的有关满汉不通婚的情况详细的禀报了一通,易知足这才清楚,所谓满汉不通婚,实则是旗民不通婚,而且并无明文规定,只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且屡屡破例,乾隆就曾经将女儿嫁与孔子第七十二代嫡孙衍圣公孔宪培,这事当时颇为轰动,下面一众宗室勋贵也不乏纳民女为妾,娶为嫡妻的也不在少数,不过,往往都是用顶名的办法。 一般来说,旗民通婚,有两种形式,旗男娶民女为妻或是纳为妾,通常是将民女抬籍入旗。旗女嫁给民男,通常是旗女脱旗籍,后代也不在旗。 也就是说,民人娶宗室之女,未必就一定要抬籍入旗,而是让女方脱离旗籍,这让易知足有些振奋,不过,冷静下来,他就发觉,他的情况特殊,道光怕是不会错过这个给他抬籍入旗的机会的,这年头抬籍入旗,毕竟是一种荣耀,道光既然有心笼络他,岂会错过这个机会? 他突然觉得,这旗民的身份跟党员有些相似,这入旗就跟入党差不多,这大清就是通过旗民来巩固和维护皇权的,不过,旗民的待遇优厚,付出的代价也是不小,不说旗女要经过选秀才能出嫁,旗民本身的种种限制也是不少,不得经商不得另谋职业,实则就是兵户。 次日上午,载铨脚步轻快的走进乾清宫西暖阁,待见礼后,道光便问道:“易知足是何反应?” “欣然同意。”载铨回道,易知足有抵触情绪,追求什么自由婚姻,嫌弃旗女大脚之类的他一概不提,毕竟易知足与宗室联姻,对他来说是大有好处的,而且这桩联姻他是功不可没,没理由说易知足的坏话。 道光也不是那么好蒙混的,略微沉吟才道:“他之前迟迟未婚,是何原委?” 载铨早料到道光会如此问,连忙沉稳的道:“易家孚泰行在十三行中排名靠后,那些年小行商处境艰难,孚泰行经营不善,随时有倒闭风险,易知足的婚事也就拖了下来,待的他筹办元奇银行之后,一则事务繁杂,再则窜起太快,眼界也高,寻常人家看不上眼,他晋封爵位之后,求婚的倒是不少,不过难寻门当户对的,因此就拖了下来。” 易知足年纪轻轻就晋封为一等子爵,南洋提督,在地方上要寻找门当户对的,确实是不容易,这个理由倒也说的过去,道光微微颌首道:“荣贝勒府呢?” “荣贝勒府也是极为满意。”载铨说着一笑,“回皇上,昨日载通女扮男装去了皇华驿,两人见过面,微臣事后点破,易知足固然是极为满意,荣贝勒上下也是欢喜。” 还有这事?道光听的也是一笑,既是为了笼络易知足而赐婚,他自然是希望能够传为一段佳话,双方满意,他也就放下心来,略微沉吟,便道:“来人,宣易知足觐见。” 待的太监离开,载铨才试探着道:“按例,旗女下嫁,通常是旗女脱旗籍,后代也不在旗,当年高宗皇帝......。” “那是特例。”道光打断他的话头道,当年乾隆将女儿下嫁衍圣公孔宪培,是先让其认协办大学时兼户部尚书于敏中为义父,改姓姓于,然后出嫁的,而他让易知足与宗室联姻,不仅是笼络那么简单。 略微沉吟,他才道:“易知足有功于社稷,理当抬籍入旗,朕欲将其抬入镶黄旗满洲。” 抬入镶黄旗满洲?这根本就是一步到位!载铨暗自咋舌,八旗分上三旗下五旗,上三旗——镶黄、正黄、正白三旗是皇帝亲领,下五旗由王公数人共掌,上三旗下五旗制度,事实上造成了正身旗人社会地位的差别。 上三旗守卫皇城,挑取侍卫,皇帝外出时担任扈从,是皇帝最依重的亲军。下五旗除守卫京城外,被大批派往各地驻防戍卫,在参政方面,上三旗也有着明显的优势。 实则,旗民之间存在着抬籍入旗,旗人之间也存在在抬旗——就是由下五旗抬入上三旗,就是上三旗中,也有从汉军旗抬入同一旗分的满洲旗的。 道光欲直接将易知足抬入镶黄旗满洲旗,真正是一步到位,足见易知足在他心中的分量有多重,载铨心里既是欢喜又是担忧,易知足圣眷如此深隆,怕是不消几年,就有可能出将入相的可能。 传旨太监到皇华驿却是扑了个空,易知足不在驿站,早餐后就出去了,他以为这事要耽搁两三日,事情未定之前道光不会召见,因担心有人前来拜访,因此上午便带着几个警卫出门逛街散心去了,这段时间接连赶路不说,心里也一直是悬着的,得知道光召他进京的目的后,他登时就松懈下来。 皇上宣召却找不到人,传旨太监自然是着急,连忙就着驿站以及易知足的随从出去寻找,直到午后,易知足才匆匆赶进了宫,递了牌子等候的当口,载铨缓步踱了过来,叮嘱了一番,他自然是担心对方在道光面前说漏嘴,欺君之罪可不是开玩笑。 对于载铨的掩饰,易知足颇为领情,当即拱手道:“王爷恩情,在下铭记在心。” 载铨一笑,道:“这是一桩美事,自然不能有什么疏漏......。”说着,抬眼见传旨太监快步而来,他便赶紧离开。 进的西暖阁,恭谨见礼之后,等他在白毡毯上跪下后,道光才和煦的道:“平身,赐坐。” 道光赐坐,意味着又是一番长谈,易知足倒也习惯了,谢恩之后就在小杌子上坐下,道光象是拉家常一般的道:“你是从山东莱州府即墨县金口港登岸,可是因为那里是山东豆石集散地,与上海贸易往来频繁之故?” 易知足没料到他从这里说起,略微沉吟,才道:“微臣确有顺道考察山东豆石贸易之意,不过,微臣觉得胶州湾是个不错的港口,终年不冻,不论是地理位置还是港口地形都适宜做军港,而且朝廷也确实有必要加强山东的海防。” 道光想问的是豆石贸易,不想他却扯出了军事,不由微觉意外,默然片刻才道:“加强山东海防,并非急务,朝廷若是财力充裕,倒也无妨......。” 易知足虽然对胶州湾有兴趣,却也知道手不能伸那么长,他南洋海军在胶州湾建一个海军基地,想不让道光不多心都不成,况且,朝廷没银子,元奇如今现银周转也紧张,当即便道:“皇上日后若是要筹建北洋海军,胶州湾是个不错的海军基地,朝廷不妨未雨绸缪。” 这倒是可以,道光心里暗忖,创建北洋海军,他早有这个想法,毕竟拱卫京师的安全才是最为重要的,这几年,西洋的舰队直接开到了天津海面耀武扬威,他这个至高无上的天子也觉的有些颜面无存,若能有一支北洋海军,不论是外环内乱,都不足为惧。 不过,如今也只能是想想,南洋海军才起步呢,奢望什么北洋海军,不知道在他有生之年,能不能实现,朝廷的财力实在是差强人意。 随即,他眼将心思转到豆石贸易上来,他之所以关心豆石贸易,实则还是指望开源,辽东、山东大豆的产量这些年是逐年增加,如今已高达二百万石,豆石贸易极为兴盛,但大豆、豆饼的税率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变化,还是沿袭乾隆时定下的税额,大豆一石征税银才二分二厘,他想提高税率,毕竟如今的银子已不能和六七十年前相比。 略微沉吟,他才道:“对于豆石贸易,你是何看法?” “豆石开禁,实是英明无比。”易知足不清楚他的意图,只能是奉承了一句。 道光也不绕圈子,径直道:“豆石商税已有六七十年未予调整,朕欲适当提高豆税。” 豆石贸易是南北最大宗的贸易,也是上海与山东辽东海贸兴盛的关键,易知足自然清楚,大豆价格与米麦相近,接近二两白银一石,一石征商税二分二厘,确实是有些低了,不过,大豆商税率一调整,接下来,是不是所有的商税都要大幅调整? 更何况,豆石贸易还直接关系到上海的海贸兴衰,如今上海才起步,他可不想横生波折,略微沉吟,他才道:“皇上,豆石贸易关系到北洋海贸的兴衰,也关系到辽东的开发与经济发展,况且,豆石贸易一年不过二百万石,每石加征商税一分,能有多少?即便是翻倍,又能有多少?左右不过是四五万两银子,却有可能遏制北洋海贸,微臣恳祈皇上慎思。” 道光却道:“朕在意的不只是大豆商税。” 大范围的调整商税?易知足心里一沉,连忙道:“朝廷所定商税确实不高,且数十年不变,确实不合理,但地方关卡林立,层层征收,本就不利于商品流通,若是加税,不利于商贸。能否缓上数年,待铁路修建之后,再重新厘定商税。” 听的关卡林立,道光心里也有些虚,朝廷设的税关确实不少,这要是调整,涉及的可就广了,原本他就是试探一下,听的这一说,登时就打消了念头,如今他可没精力去鼓捣这事,当即他便顺着话头道:“京杭铁路事宜,可有进展?” 见道光没坚持,易知足暗松了口气,回道:“英人已派遣线路勘测人员进行线路勘测,预计勘测至少需要一两年时间。” 道光有些意外的道:“要那么长时间勘测?” “主要是人手不足。”易知足解释道:“不过,不会影响进度,没必要等全线勘测完才施工修建,可以边修建边勘测。” 对于京杭铁路,道光心里颇为矛盾,既渴望看到通车是什么景象,又有些担心,铁路火车对他来说不仅是未知的,也超出了他的认知。(未完待续。) 第五百章 鱼与熊掌 京杭铁路可以说是易知足一手促成的,对于铁路修建进度,他比道光更着急,但他心里清楚这事急不了,他要利用这条铁路带动大清的基础工业,诸如大型的钢铁厂,锻造厂之类的,并利用这个机会培养第一代技术工人,急是急不来的,路得一步步走。 道光沉吟了一阵,又问道:“铁路在大雪冰封的情况下是否也能正常营运?” “能。”易知足笃定的道:“铁路并不受恶劣气候影响,即便是封冻,也能正常行驶。” 如此说来,一旦京杭铁路开通,即便是在冬季也能正常保证京师与江南的大宗货运,保证京师的供给,道光暗自感慨,这铁路果然是优势明显,他隐隐意识到铁路可能会给大清带来极大的变化。 略微沉吟,他才道:“英夷深入腹地,沿线勘测,对我大清山川河流关隘等地形了如指掌,当如何防范?” 这如何能防范?易知足暗自腹诽,木已成舟,能防范如何?不能防范又如何?还能不让英夷勘测了?顿了顿,他才道:“大清疆域辽阔,人口众多,英吉利远离我大清,且人口稀少,兵力不足,并无能力对我大清发动大规模战争,更不会深入内陆,即便是两国开战,亦是依仗海军之利,直接攻打天津,威胁京师,不会,也不可能沿铁路进犯,铁路穿山跨河易于破坏。” 这话确实有理,真若两国开战,英军不可能舍长就短,铁路易于破坏,若是被两端掐断,后果难以设想,道光也不再纠结这事,话头一转,道:“你官居一品,又是一等子爵,年已二十有四,却迟迟未婚,易遭非议,朕虑及你在地方难觅门当户对者联姻,是以命人在宗室之中为你择一佳偶......。” 听的这话,易知足连忙起身跪下叩首道:“微臣叩谢皇上隆恩。” 道光一笑,接着道:“旗民不通婚,乃是祖训,既与宗室联姻,你也该抬籍入旗,念你有功于社稷,朕欲将你直接抬入朕亲领的镶黄旗满洲......。” 果然是抬籍入旗,而且还是上三旗中的镶黄旗的满洲旗,易知足是知道的,八旗说是八旗其实是二十四旗,每一旗都有满洲、蒙古、汉军三旗,这三旗的地位自然也是有高低之分,一般汉人抬入旗籍,都是抬入下五旗的汉军旗。 而从下五旗的汉军旗到上三旗的满洲旗,中间隔着很多层,没有特殊的功劳是很难得到的,道光径直将他抬入镶黄旗满洲,对于任何一位汉臣来说,都是天大的殊荣! 不过,易知足却是不希望抬籍入旗,旗人的身份对于别的大臣来说或许是求之不得,有了这层身份,更容易被擢拔被重用,毕竟镶黄旗旗下已算是皇帝的嫡系,但他却嫌弃旗人的身份,尤其是上三旗旗人,因为一旦入旗上三旗,子孙后代都是旗人不说,他的全家都要迁入京师,他可不想将家安在京师。 “微臣谢皇上恩典。”易知足说着轻轻的叩了个头,这才抬起身道:“不过,微臣是元奇大掌柜,若是入旗,怕是有违旗民不得经商之制.....。” “谁说旗民不得经商?”道光反问道。 易知足一楞,朝廷难道不是禁止旗人经商逐利?这可是他昨晚想了半晚上才想出来的足以推诿抬籍入旗的正当理由,若是旗人允许经商,他又该如何推诿? “朕御极之初,正黄旗满洲大臣武隆阿曾上折子,旗人旧例,并无农工商贾之禁。然旗人之不务农工商贾者,固由于无田地资本,更由于聚族而官,非服官即当兵,食俸食饷,享于尊贵,始则鄙之不屑为,年复一年,性成习惯。” 道光缓缓说道:“立国之初,八旗人口较少、旗内的官缺、兵缺较多,旗人几乎人人都能有饷,生活富足,渐生鄙夷商贾之心,年复一年,渐成风俗,朕遍翻八旗典章,并无明文禁止旗民经商之令。世祖、圣祖在位期间倒是有旨,禁止旗民经商,但却是有针对性的。 人关之初,各处庄头入市强买,持强凌弱,鞭挞民商,有违安抚商民之意,世祖遂下旨,禁王府及旗员家人外省商贸。圣祖在位时,包衣下人,王公大臣家人,领资本霸占关津生理,依势欺凌,扰害地方,又有王公大臣囤积居奇,以为牟利,朝廷遂颁行禁止不法经商令。 由此可见,世祖、圣祖所禁者,乃是旗人王公勋贵经商以及旗人不法经商,并非是禁止普通旗民经商。” 听的这话,易知足暗忖,咱好歹也是一等子爵,一品大员,算不上王公,也应算是勋贵了吧,是不是也应该在不得经商之列?不过,他也就敢在脑子里想想,不敢吭声,道光明摆着是要破格将他抬入镶黄旗满洲,以便掌控他,再多说也是白搭。 略微顿了顿,道光接着道:“二百年休养生息,旗人生齿日繁,而旗缺数量未变,官缺、兵缺自难以满足如此众多的滋生人口,既无缺可补,又不农不工不商,以致旗人生计日渐艰难。” 说到这里,他轻叹道:“旗人乃大清之根本,旗人生计艰难窘迫,实是朝廷一大心病,朕为此亦是忧思难解,将你抬籍入旗,直接抬入镶黄旗满洲,为的便是竖立一个楷模,以破除旗人根深蒂固不农不工不商之习惯。” 还包含有这层意思?易知足心思电转,旗人生计如今确实已是一个老大难问题,从雍正、乾隆以来就逐步明显,却一直没能得到有效的解决,道光不会是拿这事来遮掩将其抬籍入旗的目的,那能不能从旗人生计入手? 稍稍思忖,他才开口道:“皇上,八旗生计问题,微臣窃以为,当从根子上寻找症结所在.....。” 从根子上?道光疑惑的看了他一眼,道:“你考虑过八旗生计问题?” 旗人生计问题,易知足在闲暇之时与魏源、包世臣都谈及过,不过并不深入,略微沉吟,他才从容道:“旗人生计,乃是国之大政,微臣闲暇之时与江南名士,魏源、包世臣等人都探讨过,魏源曾言,近京五百里所圈之旗地,大半尽典于民。数百万不士、不农、不工、不商、不兵、不民之旗人居于京师,而莫为之所,虽竭海内之正供,不足以赡。” 虽竭海内之正供,不足以赡!道光不由的大为感触,朝廷花在旗人身上的银子确实是难以计数,局面却是丝毫未见好转,反而是日益严重恶化。 “一直以来,朝廷皆以旗人为根本。”易知足接着道:“自世祖以来,圣祖、世宗、高宗、仁宗皇帝都一直反复强调——首崇满洲、满洲根本、八旗根本、满洲甲兵根本、满洲甲兵系国家根本、八旗满洲乃朝廷之根本,八旗人员乃国家根本之语等等,屡屡见于诸位先帝谕旨。”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向道光,道:“微臣能不能直言?” “但说无妨。”道光不假思索的道,易知足说话大胆率直,且敢说实话,他是颇为欣赏的,为此,他连记注官都屛退了,就担心对方有违碍之言。 “微臣窃以为,正是朝廷为旗人制定的基本国策束缚了旗人。”易知足沉声道:“旗人生计问题,根子在于朝廷制定的基本国策,若说立国之初,旗人是国之根本,到了如今,旗人不仅不是根本,反而成为朝廷的累赘。 人口基数越大,繁衍越快,旗人如今已有数百万,待的繁衍到上千万规模,甚至是数千万,朝廷又当如何待之?” 这话极为大胆,说的却也是实情,旗人如今确实是成了累赘!道光默然无语,自康熙晚年开始,历雍正、乾隆、嘉庆四朝,为解决旗人生计问题,朝廷没少采取措施,让汉军人员出旗为民,非正身旗人出旗为民,以减轻八旗人口压力,设立井田,赏赐银两,赎回民典旗地,设立养育兵制度,组织旗民回垦边区等等,银子没少花,却不见成效。 计八旗丁册,顺治时不过三十四万,康熙时七十万,到的如今,已然三百余万,十倍于顺治之时,不仅令他困扰不堪,亦为朝廷带来巨大的财政压力,真要上了千万,会是何光景? 遏制八旗数量,这显然是不行的,因为民人数量亦在快速的膨胀,顺治之时,大清才多少人口?不过五六千万,如今却已突破四亿!再想回到从前,恢复八旗三四十万的规模,显然是不可行的,尤其是八旗现在已完全的堕落,不复当年着勇的情况下,他更不敢! 默然半晌,他才瞥见易知足有些不安,应该是不习惯跪奏,跪的时间长了,便抬手道:“起身,坐下说。” 易知足还真是跪不起了,很少跪过的他确实不耐跪,闻言暗松了口气,连忙谢恩起身落座,道光看了他一眼,道:“如何才能妥善解决?” “废除八旗特权!”易知足毫不迟疑的道:“立国两百年,大清正统已深入人心,而且八旗,也负担不起维护皇权,捍卫国家的重任。” 废除八旗特权,也就等于是废除八旗制度!这小子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道光翻了他一眼,却没有出言斥责,这话听着狂悖,却不是没有道理,立国两百年,大清正统已深入人心,已经不需要再靠八旗来维护统治,而且如今的八旗也维护不了,与其如此,还不如废除八旗制度! 这个想法虽然大胆,却没有错,问题是八旗制度一直以来就是大清立国的根本,让他废除八旗制度,道光自忖没这个胆量,他无法预判,一旦废除八旗制度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见道光没训斥也没恼怒,而是默不吭声,易知足提着的一颗心才慢慢放下来,谨慎的道:“废除八旗特权,亦不是一蹴而就,而是缓缓图之,逐步取消旗人一应特权,另则,亦可逐步削减八旗数量,对于被削减的旗人,亦应妥善照应,诸如朝廷在天津发展工业开办工厂,就可以安置那些被削减的旗人......。” 听的这话,道光还真有些动心了,这法子倒也不失稳妥,既削减了八旗,亦不至于寒了旗人的心,逐步废除八旗种种特权,也是大为可行,待的特权丧失殆尽,旗人也就不再留念旗人的身份,也会逐步的自食其力,待的时机成熟,是废除八旗制度还是改良,皆可随心所欲,他当即鼓励道:“接着说。” 还接着说什么?易知足一阵郁闷,他之前也没想到道光会与他谈及八旗生计,根本就没有充分的准备,他脑子灵活,略微沉吟便道:“要逐步废除八旗特权,当务之急有三点,一是削减旗人俸禄,如今国库空虚,朝廷财政困难,欠债累累,正是削减旗人俸禄的最好借口和机会。 二是废除旗人仕途特权,户部银库亏空案,震惊朝野,正可借此整饬吏治,大幅削减旗人种种仕途特权,如此,既能得天下士绅称颂拥戴,亦可促使旗员收敛。 三是消除满汉畛域,或者是说消除旗民畛域,允许旗民联姻,允许旗民杂居,尽量缩小旗民之间的差异,如此一来,逐步废除八旗特权便不会遭遇大的阻力。” 急切间,都有这份见识,也确实是难得,道光心里暗赞了一声,这三点,可以说都说到了点子上,三管齐下,不仅大幅削减旗人的特权,也促使旗民之间的融合,日后废除八旗特权的阻力会小很多。 不过,一转念,他就由消除旗民畛域,允许旗民联姻这一条想到了易知足身上,这小子是什么意思?不愿意抬籍入旗,不愿意入镶黄旗满洲?略微沉吟,他才问道:“你可愿意成为旗民联姻之典范?” 易知足绕了诺大一个圈子,可不就是为的不入镶黄旗满洲,不过,他却稳重的道:“微臣能成为旗民联姻之典范固然是好,但因此却会错失抬入镶黄旗满洲的机会,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皇上赏什么,微臣皆欣然受之。”(未完待续。) 第五百零一章 上门道贺 道光这话本意也确实是出于试探,听的易知足如此回答,他微微颌首道:“既如此,那还是抬籍入旗,抬入镶黄旗满洲,旗民联姻之典范,可另择他人。” 还是抬入镶黄旗满洲?易知足登时满心苦涩,后背更是凉飕飕的,幸亏的方才多了一个心眼,否则,道光不知要怎样多心,他连忙叩首道:“微臣叩谢皇上恩典。” 道光微微颌首道:“考虑到你在京师没有宅子,朕命人在什刹海附近寻了一座宅子,赏赐给你,作为完婚之用。” 还赏赐了一座宅子?易知足一瞬间还真有些心惊胆颤,连忙又叩首谢恩,道光满面微笑的看着他,道:“你年纪已然不小,身上兼着的差事也不少,不可能长期滞留在京,既是朕指婚,无须理会繁文缛节,一切从简,尽快完婚。” “微臣遵旨。”易知足连忙道,这倒是颇合他心意,这时节婚姻是件大事也是一件极为繁琐的事情,从请媒到完婚,可不是一般的繁琐,能够从简自然是最好。 “跪安罢。”道光语气淡淡的吩咐道,待的易知足躬身退出,他不由的浑身轻松,将易知足抬入镶黄旗满洲,不仅是将新建的南洋海军牢牢的掌控在手里,也顺带掌控了元奇,海军好掌控,元奇却是不易掌控,轻不的,重不的,他能做的也就是掌控住易知足这位元奇大掌柜。 令他欣慰的是,困扰了他许久的八旗生计这个顽疾也隐隐有了解决的办法,易知足说的不错,旗人如今已算不上是大清的根本,而是大清的累赘,在大清正统已深入人心的情况下,已经没必要再抱着依靠旗人来维护皇权维护统治,况且,如今的旗人也担不起这份重任,这世道已经变了! 废除八旗制度,他不敢,但逐步削弱旗人特权,却是可以的,他年事已高,此生怕是难以彻底解决八旗生计问题,但却可以为子孙创造一定的条件,在他手中大幅削减旗人特权,子孙以后就从容的多。 这事确实不能再拖延下去,真要等到旗人数量上千万,大清就有可能重蹈前明之覆辙,前明虽不是亡于宗藩,但庞大的宗藩却是导致民不聊生的根本原因之一,他不能遏制旗人的繁衍不能控制旗人的数量,更不能让‘竭海内之正供,不足以赡养旗人。’的局面出现,削减旗人特权,就成了唯一的途径! 削减旗人俸禄,削减旗人仕途特权,消除旗民畛域,这三条,最容易的要数消除旗民畛域,就从这条入手,可惜了易知足这个旗民联姻的典范,不过,这事似乎可以从孔府着手,他还有个适龄的公主。 回到皇华驿,易知足便将自个关在了房间里,赐婚、抬籍入旗,赐宅子,看似皇恩浩荡,实则却是为了掌控他,这是要他将家安在京师,不出意料,易允昌老两口怕是也会被迁来京师,他心里泛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道光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他根本无法抗拒,除非是造反。 造反,即便是他有这个胆子,也没多少人会附从,元奇一众股东基本都是士绅商贾,名下职员也都待遇优厚,除非是是朝廷严重的损害了元奇的利益,否则,没几个人会乐意跟着他造反,怕是也就一部分元奇义学出身的军官会积极支持,另外,天地会、青莲教也肯定是极力支持的,不过,那两者根本就不是他能够掌控的。 再说了,元奇目前正处于快速发展的黄金时期,一旦造反,就是前功尽弃,不造反,他就只能是忍耐,好在道光目前还没有将他留在京师的打算,总算是没有将他逼到绝境,再则,以他如今的身份,朝廷也必然会放手让元奇发展,对元奇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也只能是如此宽慰自己了! “爵爷——。”李旺在门外禀报道:“有位自称是工部郎中的涂大人求见。” 工部郎中?涂大人?易知足暗自诧异,印象中可没这么号人物,略微沉吟,他才道:“请他进来。” 不一会,一个四十出头,身形微微有些发福的中年官员便快步进来,躬身见礼道:“工部郎中涂锦溪见过爵爷。” 易知足略微打量了他一眼,道:“涂大人不必多礼。”说着伸手礼让道:“请坐。” 涂锦溪是个杂牌官,又只是五品,在易知足这位一等子爵,南洋提督的一品大员面前根本就没有坐的资格,见对方伸手让座,毫无倨傲之态,心中暗忖这行商下出身的毕竟与寻常士子不一样,虽是年少高位,却谦和有礼,毫无盛气凌人之态。 拱手道谢后,他瞥了一眼这位名满京师的元奇大掌柜,这才拘谨的落座,开口道:“皇上赐爵爷一座宅子,下官是特意前来请爵爷移步前去看看,若是不合意之处,工部亦好抓紧时间改建。” 原来是为这事而来,易知足对此虽然不上心,却不能不敷衍,当即颌首道:“有劳涂大人跑一趟。”说着掏出怀表看了看,见才过午时,便起身道:“听皇上说是在什刹海附近?” 涂锦溪连忙跟着起身,陪着笑道:“京师东北角乃是镶黄旗驻地,爵爷的宅子在显佑宫附近,紧临着什刹海,乃是京师上好的地段,进宫也方便。” 一路乘马车来到穿街过巷来到道光赏赐的大宅子外,一下车,看到这座宅子,易知足脸上就露出一丝笑容,这宅子规模不小,不过想想也是,道光亲赐的宅子,小了也拿不出手不是。 “爵爷。”涂锦溪指着大门介绍道:“这是广亮大门,在等级上仅次于王府大门,宅子是四进,还带有东西跨院,总计十二庭院,前厅、中堂、后堂各7间,乃是公侯一级宅第。” 公侯宅第?易知足看了一眼门上的金漆兽面锡环,暗忖他不过一等子爵,道光赏赐的宅子规格为何是公侯规格?是补偿还是激励?要不要上个折子谢绝?或者恳请换一座折子? “爵爷请。”涂锦溪伸手礼让道:“宅子已经粉饰一新,爵爷看看可有不合心意之处?” 缓步入内,转了一圈之后,易知足大是满意,这宅子比起他在广州的磊园都不遑多让,唯一不足就是景致欠缺了点,不过这是京师,是紧靠着皇城的内城,而且还就在什刹海附近,能有如此规模和景致,也算是相当不错了。 转了一圈来到中堂大厅,易知足含笑道:“工部诸位大人有心了。”说着取了一张百两的银票不着痕迹的递了过去,道:“何时可以交付?” 手法熟练的将银票笼入袖中,涂锦溪满面笑容的道:“爵爷满意,随时可以入住。”说着,他往西指了指,道:“往西不过一箭之地便是什刹海,往南,盏茶功夫就能步行到皇城,就地理位置而言,镶黄旗这一块地方,这里已是上佳。” 进宫方便,出门散步赏景也方便,确实是不错,易知足大为满意,当即就吩咐人将一应行李从皇华驿搬了过来,自个有宅子,自然就没必要住驿站,更何况驿站又岂是这宅子能够比的。 安置妥当,已是黄昏,这宅子什么都好,就是缺人,既无丫鬟也无仆从厨子什么的,易知足正待吩咐李旺去订两桌席面,李旺却快步进来禀报,“爵爷,睿亲王前来道贺。” 听的睿亲王前来,易知足连忙起身快步迎了出去,他已经不是初次进京的菜鸟,这睿亲王是摄政王多尔衮后代,****之一,在一众****中也是仅次于礼亲王,号称‘诸王次席’,地位极高。 睿亲王仁寿的大轿在门外落轿,一下轿见的易知足快步迎上来,他满面笑容的拱手道:“恭喜,恭喜。” 易知足连忙道:“王爷亲来道贺,叫在下如何敢当?” 说起来,易知足初次进京觐见,就是睿亲王仁寿带他进殿,两人早就相识,上次易知足来京,几位亲王向易知足送礼,他却不知,事后为此很是懊恼了一阵,此番易知足进京,他是刻意的关注,一收到消息就先赶了过来。 “皇上赐婚,又下旨将国城抬入镶黄旗满洲,并赐予公侯宅第,圣眷之隆,已是无以复加。”仁寿笑道:“如此大喜,本王岂能不亲来?”说着,他掏出一张礼单,笑道:“一点心意,国城财大气粗,可别嫌弃。” “王爷这话可是折杀了在下。”易知足也不矫情,伸手接过礼单,笑道:“那在下跟王爷可就不客气了。” 仁寿语气亲热的道:“国城若跟本王客气,本王还非的跟你急不可。” “王爷请——。”易知足连忙伸手礼让。 两人进的中堂,这才叙礼落座,李旺又来禀报,“禀爵爷,定郡王前来道贺。” 载铨前来应该不是道贺,易知足看了仁寿一眼,歉意的道:“王爷稍做,在下去迎迎。” 仁寿满肚子郁闷,他早早前来,就是想跟易知足说说话,不料载铨居然跑来了,看来,消息已经传开了,一会儿怕是有更多的人前来道贺,当即便起身道:“国城今日三喜临门,前来道贺的必然不少,你自去忙碌,无须客气。” 这都黄昏了,还有人巴巴的上门道贺?易知足暗忖,即便是要来道贺,也应该要到明日,看样子,还的安排下,设宴招待众人,这都是什么破事,明明一肚子苦水,却偏偏还要接受众人的道贺,也真是够讽刺的了! “恭喜国城三喜临门。”载铨笑呵呵的拱手道,他前来是有事要商议,道贺不过是顺带,两人略微寒暄,一路走他便一路说道:“国城在京师不宜久留,亲事一应礼仪,皆可从简,不过,本王琢磨着,如此大事,其他礼仪皆可从简,但国城双亲不到场,却是说不过去......。” 顿了顿,他接着道:“这样如何,等的开春,待的国城双亲抵达京师,再行大礼如何?如此一来,时间也稍显宽绰,不至于太过草率。” 这根本就是借口婚事将易允昌两口都迁来京师,以为人质,易知足满肚子腹诽,却不得不一脸笑容的道:“还是王爷思虑的周全,婚姻大事,双亲不到场,实是于理不合,如此安排甚好。” 继定郡王载铨之后,又有数位与易知足相识的亲王、郡王、贝勒、贝子、国公前来道贺,见这情形,易知足只得叫人去附近酒楼叫了几桌席面招待一众人,他很清楚,众人如此急于前来道贺,是为了与他搞好关系。 这与他抬入镶黄旗满洲,与宗室联姻无关,而是因为各府有子弟在南洋海军,也因为朝廷在各省推行元奇模式,这些个想染指各省钱业的王公都想与他这个元奇大掌柜搞好关系,以便于以后能够得到元奇对各省的支持。 次日,前来道贺的人更多,不仅是一众宗室觉罗,八旗勋贵,不少满汉大臣亦纷纷前来道贺,潘世恩、王鼎、祁寯藻等军机大臣虽然没亲来道贺,却也遣人前来送礼,忙忙碌碌了一整日,天黑之后才好不容易才安歇下来。 易知足正待洗漱一番,早早休息,以防道光明日召见,李旺却来禀报,“礼吏部尚书卓大人前来道贺。” 天黑了才来道贺?易知足觉的有些蹊跷,连忙迎了出去,才到二门,就迎上了卓秉恬,见他跟在一个十来岁的少年之后,易知足才反应过来,对方为什么等到天黑之后才来,这少年应该是六阿哥奕訢——日后鼎鼎有名的鬼子六。 他连忙躬身见礼,却不点破,然后才与卓秉恬见礼,寒暄了两句,就带着两人径直进了后院书房,卓秉恬这才含笑介绍道:“这位是六阿哥。” 易知足连忙重新见礼,打千儿道:“微臣见过六爷。” “易大人无须多礼。”奕訢微笑着道:“还要恭喜易大人。”(未完待续。) 第五百零二章 发行纸钞 房间里书桌上茶几上两对清花烛台散发着明亮柔和的烛光,易知足就近打量了一眼面前英姿勃勃的少年,才十二三岁的奕訢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举止从容,有着一股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和稳重。 就相貌而言,奕訢与他四哥奕詝并不象,或许是因为不同母亲的缘故,奕詝相貌清秀,但却因为天花留下了一些肉麻子,奕訢瞧着甚是英武,也结实的多,想来应娴熟弓马。 十二三岁的年龄,在后世还只能算是儿童,但身为皇子的奕訢却已开始在为争夺皇位而拉拢大臣了,易知足心里暗自感慨,不过,他觉的卓秉恬和奕訢还是有些谨慎了些,既要示好拉拢,何必晚上偷偷摸摸的来?相比之下,奕詝的胆子却肥的多,敢明目张胆的向他强讨恶要一百万股元奇银股。 如今道光年事已高,已经没几年时间好活,有能力争储位的也就老四奕詝和老六奕訢这兄弟俩,他与老四奕詝可以说是已撕破脸面,但他又希望老四奕詝这个短命鬼继承大统,如何面对来自老六奕訢的拉拢? 三人叙礼落座,卓秉恬掏出一张礼单从茶几上推了过去,道:“国城乔迁新居,抬籍入旗,些许薄礼,是六阿哥的一份心意。” 奕訢还没分府,年纪又小,哪来的银子送礼?多半还是卓秉恬这个当老师的置办的礼物,易知足含笑道:“六阿哥登门道贺,已是在下莫大的荣幸.....。” “国城倡议发行国债,修建铁路,筹建海军,征讨安南,创办工厂.....。”卓秉恬缓声道:“六阿哥对国城素来景仰,不过是借这机会表达一下心意,国城无须推辞。” “既是如此,在下就笑纳了。”易知足说着冲奕訢拱手道:“谢六阿哥。” 见他爽快的收礼,奕訢微笑着还了一礼,道:“易大人跟我无须客气,这段时间在京师,我还想多找机会向易大人请教有关经济与西洋方便的事宜。” 这话意思是以后要多走动往来?易知足一笑,“经济方面在下不敢夸口,但若论及对西洋对世界格局的了解,在下还是略知一二,六阿哥若有兴趣,随时欢迎。” “国城何须自谦?商贸经济,国城若自居第二,谁敢居第一?”卓秉恬笑道:“不仅是六阿哥,就是本部堂亦希望能多寻机会与国城坐而论道,前几次见面,都匆忙仓促,此番可是难得的机会,咱们定会好好叨扰一番。” “随时欢迎。”易知足笑道:“在下希望咱们大清能够多一些经济之才,尤其是官员,为官一方,不懂经济,实难以造福地方百姓。” 听的这话,卓秉恬大为欣喜,笑道:“国城既有此意,不部堂就带几个年轻俊杰过来,让他们旁听。” 随后几日,道光没召见,易知足也没闲着,拜访了潘世恩、王鼎、祁寯藻几位军机大臣,潘世恩、王鼎是不消说了,既来了京师,自当去拜访,祁寯藻这位新晋的军机大臣兼在户部尚书,元奇以后与户部打交道的机会不少,他自然也要登门拜访。 再则,道光赐婚赐宅,抬籍入旗,似乎隐隐有将留在京师的想法,他也的走动走动,到时候有人帮着说说话,他可不想留在京师这个四方天里。 忙忙碌碌了几日,总算是清闲下来,这日上午,易知足正打算出门去买几个丫鬟,诺大的子爵府里没有丫鬟没有下人,就他和一众警卫,还真是事事不方便,前次他来京师还有人送丫鬟,这次却是要定居京师,反倒是没人送丫鬟了。 个中原因,易知足稍稍琢磨,倒也明白,丫鬟尤其是贴身丫鬟通房丫鬟,那都是身边人,以前他在上海在广州,隔着数千里之遥,送丫鬟无所谓,但在京师,再送丫鬟就有可能让人误会是在他府中安插耳目,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情自然是没人愿意做的。 刚出大门,就见一辆马车在门外停下,一身男装装扮的金玲跳下车来,他不由一笑,这位姑奶奶怎的今儿个过来了?当即迎上前拱手笑道:“前几日贵府来人道贺,怎的不见金兄过来?” 金玲白了他一眼,道:“你府上没有女眷,咱们来了连招呼的人都没有,如何能来?”说着上下打量了他两眼,道:“出门有事?” “没什么事,打算去买些个丫鬟。”易知足道:“金兄可是有事?” “不过是来看看罢了。”金玲道:“若是买丫鬟,还是去牙行,省了许多的糟心事。” 易知足可没少买丫鬟,在广州、上海、江宁、杭州都曾遣人大量购买丫鬟,从牙行买丫鬟虽说价格贵一些,但确实是省心,一则是合法性有担保,二则是有保障,清楚来路,若是遇上丫鬟出逃,牙行还承担追讨之责,再则就是有‘听悔’的期限,也就是试用期,期限内不满意可以退。 不过,能被元奇买来的丫鬟都可说是上辈子烧了高香,元奇购买的丫鬟都是为了培养女工、女职员、护士、中小学老师、报馆记者等新职业女性,对于她们几乎没什么约束,他自然不担心出现那些个问题,就算出了事,大不了当是做善事了。 当然,对于金玲的善意提醒,他还是领情,况且这次买的丫鬟多半会留在京师府中,还是稳妥点好,毕竟京师龙蛇混杂,小心谨慎点没错,当即便颌首道:“金兄提醒的是,在下在京师人生地不熟的,还是去牙行稳妥。” 金玲道:“既是在牙行购买,何须亲去?着她们将人带到府上来挑选便是。” 看来,这女人有事?易知足原本出门买丫鬟也就是权当散心,当即吩咐人去打探牙行情况,对着金玲笑道:“既然来了,进去坐坐罢。” “你府里有什么好坐的?”金玲道:“要不,我带你去逛逛京师?” 我跟你逛京师算怎么回事?易知足心里纳闷,略微沉吟,他才道:“有什么事尽管说,别藏着掖着。” 金玲少见的扭捏了下,才轻声道:“我有个族兄想宴请你,却是怕请不动你,所以央求我出面。” “看来是宴无好宴。”易知足笑道:“先说什么事。” 既然说出了口,金玲索性直言道:“我族兄松桂勋在京师有几个银号,想入股元奇银行。” “这是多大个事,还要央你出面做说客?”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入股元奇银行没问题,不过,元奇在京师这几年不会大幅扩张,主要业务放在汇兑方面,你也清楚,京师银号当铺的水很深,元奇暂时不想试探这潭水的深浅。” “这话你自己跟他说。”金玲说着一笑,“算我欠你个人情。” 易知足一笑,“小事一桩,什么人情不人情的......。”顿了顿,他才道:“帮我个忙,将载通约出来,咱们算扯平。” “载通?荣贝勒府的那位?”金玲咯咯笑道:“你这人可真有趣,也忒猴急了吧?” “培养下感情。”易知足老神在在的道:“洞房花烛夜,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女人,还真是有些不习惯。” “成,这事包在我身上。”金玲笑吟吟的道。 “那咱们分头行事,我去赴宴,你去......。”话说到一半,易知足就打住了,苦笑着道:“怕是要改到下午了。”说着下巴朝前扬了扬,金玲转身就看见三个太监急匆匆的赶过来,登时就明白过来,这应该是前来宣易知足进宫觐见的。 果然,三个太监走到跟前,为首太监就朗声道:“皇上有旨,宣易知足进宫觐见。” 退避到一边的金玲在一旁看的甚是眼热,这家伙的圣眷还真是深隆,瞧他接旨时漫不经心的模样,显然是习以为常了,易知足接旨起身,熟练的摸出一张银票打赏太监,随即才走过来对金玲道:“中午吧,中午应该就能出宫,你留个地址,我自去。” 回府换了官袍,易知足才匆匆进宫,进的乾清宫西暖阁,见的军机大臣兼户部尚书祁寯藻跪在道光面前,他心里登时大为警惕,不会是又向元奇要银子吧?这几年朝廷的日子不好过,他是清楚的,黄河连年大水不说还有地震,自然灾害频频,对朝廷来说可谓是雪上加霜,如今已到年底,祁寯藻多半又是来诉苦的。 见礼后,他规规矩矩的在祁寯藻身后跪下,就听的道光缓声道:“这几年灾害频频,朝廷岁岁入不敷出,元奇可能再拆解些银子与户部?” “元奇如今同样是周转艰难。”易知足毫不迟疑的道:“实是无力拆借。” 祁寯藻闷声道:“能否发行国债?” “发行无期国债、彩票债券倒是可行,只是需要点时间筹备。”易知足沉声道:“不过,有一点却是不得不说,这几年在民间筹措资金太频繁,不论是无期国债还是彩票债券,销售结果怕是都不会很乐观。” 顿了顿,他接着道:“微臣建议最好是能缓上一年两年再发行无期国债和彩票债券,至于目前周转艰难,不妨等等,或许惠亲王会给皇上带来好消息。” 惠亲王绵愉如今正在越南与阮氏小朝廷谈判,听的这话,道光眼睛不由一亮,连忙问道:“越南能支付多少战争赔款?” “回皇上。”易知足连忙道:“微臣建言惠亲王索要五百万两白银,一多半应该是有的。” 祁寯藻道:“皇上,即便越南能赔付三百万,亦还有着三百万的缺口。” 易知足朗声道:“既是赈灾,可在京师发行彩票。” 对于发行彩票,朝中一众大臣争议颇大,京师本身赌博风气就重,若是发行彩票,无异于是推波助澜,就连道光也轻易下不起这个决心,见道光不吭声,祁寯藻道:“三百万两白银,对于元奇来说,不会太为难吧?”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三百万,元奇抽的出来,但不能抽,连带国债在内,元奇已给朝廷拆借了三千万两白银,就算是发行无期国债,朝廷也不能毫无节制。再则,元奇如今正是处于起步阶段,朝廷应该扶持元奇进一步壮大,而不是不断的向元奇抽血。 三百万两白银,对于元奇来说,完全可以筹建一个大型工厂,这样一个工厂,能安置数千名工人,每年能为朝廷带来数万两税银,朝廷应该从长远考虑。” 这话说的极为生硬,毫无半点君臣对奏时臣子应有的态度,祁寯藻听的暗自心惊,生怕道光动怒,安静了半晌,才听的道光开口道:“先拖一拖,等候惠亲王的消息,跪安罢。易知足留下。” 待的祁寯藻退出,道光才轻叹道:“朕在位的二十余年间,水灾、旱灾、蝗灾、震灾几乎不断,这几年灾害犹胜以前,朕遍翻记载,似乎跟明末那段时间有些相似,朕担心接下来的数年,甚至十数年都可能灾害频频......元奇纵然发展迅速,亦需要十数年才能略见成效,难道就没有其他应对之策?” 听的这话,易知足暗自佩服,谁说道光没有远见来着,临近小冰河末期,这段时间确实是灾害频频,略微沉吟,他才道:“应对之策,也并非没有.......大额发行无期国债!” 大额发行无期国债?道光听的一楞,道:“方才不是才说朝廷不能毫无节制的发行无期国债?” “仿效英吉利。”易知足沉声道:“英吉利英格兰银行向英吉利朝廷提供无期国债,以此发行英镑。” 发行英镑?道光这几年对于英吉利的关注也不少,自然清楚英镑就是英吉利发行的纸钞,他不无疑惑的道:“英镑不是英吉利朝廷发行的?” “不是。”易知足道:“英镑是英格兰银行——也就是英吉利的中央银行发行的,但英格兰银行不属于英吉利朝廷,不仅英吉利如此,花旗国也是如此,花旗国的美元,也不是花旗国朝廷发行的。” 听的这话,道光算是明白过来了,发行纸钞!元奇想发行纸钞!(未完待续。) 第五百零三章 京师戏园 元奇居然想发行纸钞?而且是在大清全国范围内发行纸钞!道光一时间有些不敢置信,他实在没料想到元奇竟然有如此大的野心,一旦元奇发行的纸钞在全国范围内流通,元奇就等于是掐住了朝廷的脖子,到时候,怕是连他这位大清天子也得看元奇的脸色! 纸钞是什么?说白了就是纸,前明朝廷也发行过纸钞——大明宝钞,最后贬值成为废纸,但最终赚钱的却是朝廷,元奇发行纸钞,一旦贬值,赚钱的是元奇,背黑锅,收拾烂摊子的却是朝廷! 这明显不可能,道光心里暗忖,就算是要发行纸钞,那也得是朝廷,不可能是元奇!不过,让他纳闷的是,易知足通晓金融经济,不可能不清楚元奇发行纸钞的利弊,为何还会提出来?英吉利、花旗国发行纸钞又是怎么回事?与无期国债又是什么关系? 易知足不过是借着这个机会试探一下道光对发行纸钞的反应,道光预判今后可能灾害频频,朝廷难以应对,让他觉的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或许有可能打动道光,若是元奇能够在大清境内发行纸钞,就更容易在一众藩属国推行纸钞。 反过来,先在藩属国发行纸钞,然后再在大清推行,这难度就不是一般的大,而且需要的时间也长,他如今可等不起,所以逮着机会就想尝试游说一下,不过,话说出口,他心里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暖阁里安静了一阵,道光才开口道:“英格兰银行是怎么回事,详细说说。” 听的这话,易知足暗松了口气,连忙打起精神道:“要说英格兰银行,就不得不说英国王室,两者关系紧密相连。 在英格兰银行成立之前,因为战争的缘故,英国王室需要大笔的军费开支,于是就想方设法向富商和士绅借钱,印制大量的债券直接卖给士绅商贾,承诺支付利息,并容许商人们以这样的财政券用于交税。 这些借款的期限很短,战争未结束之前,英国王室根本没有能力支付利息,在几次不履行利息支付承诺之后,士绅商贾们再也不愿出钱购买财政券,如此一来,英国王室就陷入了山穷水尽的境地。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英吉利一千余名士绅商贾筹集了数百万英镑成立了英格兰银行,并向社会募集资金,然后将这笔钱以年息八分的利率借贷给英国王室。 实际上,英格兰银行就是英国士绅商贾以及百姓与英国王室之间的一个中介,一个信用中介,以往英国王室向私人举债,是单独协议,一则规则不透明,再则,王室容易违规,不履行承诺。 有了英格兰银行,就等于英国王室与英格兰银行做生意,正式签约,在商言商,相互制约........。” 听到这里,道光已是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如今大清不也正是面临着这样的窘迫局面,要发行国债,还的借助元奇,朝廷自己发行国债,怕是根本就没人愿意买,怕的就是朝廷不履行承诺,不论是士绅还是商贾,都不愿意与朝廷有债务往来,别说他们,就是一般官员也是如此。 见的易知足在挪动膝盖,他抬了抬手,道:“赐坐。”待的易知足谢恩落座,他才追问道:“英格兰银行与英国王室如何相互制约?又为何不怕王室不履行承诺?” “所谓的相互制约,指的是纸钞的发行数额和信用方面。”易知足侃侃说道:“英格兰银行长期募集资金向英王室提供贷款,作为回报,英王室授予英格兰银行纸钞发行权。 虽然拥有纸钞发行权,但是,英格兰银行不能随意的印刷发行纸钞,必须根据英王室的无期国债数额以及英格兰银行自身的资本总额来发行纸钞,这是从维护纸钞的信用出发的,不论是英王室还是英格兰银行,都不愿意看到纸钞贬值,信用崩溃的局面。” 顿了顿,他接着道:“英王室向英格兰银行借贷和发行无期国债,都是以国家的税收作为抵押的,至于说,为何不怕王室不履行承诺?原因很简单,英格兰银行根本就不要英王室还款,只需要王室每年偿还利息。” 道光虽说听的半懂不懂,但总算是明白英格兰银行不能随心所欲的发行英镑,英镑的发行数量是根据英王室发行无期国债和自身的资本总额来核定的,也就是说英镑有着极高的信用,不会随意贬值,不会出现象大明宝钞那样的情况。 略微沉吟,他才道:“国城的意思,元奇发行纸钞也会根据朝廷发行的无期国债数额以及元奇自身资本总额来发行?可是由朝廷监督?” “皇上明鉴。”易知足连忙道:“维护纸钞信用,是朝廷和元奇的共同责任,一旦纸钞信用崩溃,最大的受害者就是朝廷和元奇。” 道光有些纳闷的道:“纸钞信用崩溃,最大的受害者应该是朝廷,元奇应该是受益者吧?” “对于银行来说,信誉至上。”易知足沉声道:“一旦元奇纸钞信用崩溃,元奇就会倒闭,这是元奇不能容忍的!再则,元奇纸钞信用崩溃,对元奇没有丝毫好处,发行的纸钞是随时能够到元奇银行各大小分号兑换现银的。 若是出现信用危机,必然遭遇挤兑!一旦遭遇大范围大规模挤兑,元奇必然倒闭,出于自身的考虑,元奇不会容忍任何损害元奇纸钞信用的举措。 对于朝廷来说,也是一样,元奇纸钞信用崩溃,朝廷的信用也会跟着崩溃,损失也不会小,一旦元奇发行纸钞,朝廷征收的赋税都是纸钞。” 稍稍沉吟,道光才道:“也就是说,若是元奇发行纸钞,元奇也就等于是朝廷官方的银行?” “元奇履行的是官方银行的职责,但不能是官方银行。”易知足解释道:“元奇本身就起着信用中介的作用,若是成为官方银行,元奇的信用就会被质疑!因此,元奇必须是私人银行,如此,才能作为与朝廷利益不同的一方,保证交易的公平性与安全,才能拥有良好的信用!” 这话不无道理,道光登时没了将元奇变为官方银行的想法,不得不说,这个提议让他有些心动,允许元奇发行纸钞,对于朝廷来说,就意味着拥有一个强大的融资借贷银行,不必再为银子发愁,无期国债——这可是不要偿还本金,只需要付利息的,若能大额发行无期国债,所有的麻烦都能迎刃而解! 想到这里,他随意的问道:“朝廷能够发行多少无期国债?” “这得根据朝廷的岁入来定。”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无期国债是需要朝廷以赋税收入作为抵押的,朝廷能够支付多少利息,就能发行多少,以朝廷目前的情况,再发行三五千万,绰绰有余。” 道光听的一喜,随即又是一忧,略微沉吟才道:“朝廷发行的国债数额越来越大,需要支付的利息也就越来越多,长此以往,岂非是......饮鸩止渴?” 易知足听的一笑,“若是朝廷授权元奇发行纸钞,朝廷发行无期国债的数额,亦须元奇审核认可,为着朝廷着想,为着元奇自身着想,都绝对不会让朝廷出现财政危机,再则,随着工业发展的兴起,朝廷的岁入不再是固定不变,而是会逐年增长,绝对不会出现饮鸩止渴的情形。” 这倒也是,道光微微点了点头,自打元奇发展以来,每年就为朝廷额外增添了数百万两白银,随着铁路的修建,地方工业的发展,朝廷的岁入不再是象以前一样的定额,而是会逐步的增长,当初他之所以纵容元奇,不就是因为从元奇的发展看到了增加赋税的可能? 虽说他很是心动,但授予元奇发行纸钞的事情太大,他可不敢轻率决定,这事情得好好的跟一众大臣仔细的磋商一番,想到这里,他吩咐道:“跪安罢,回去就元奇发行纸钞事宜,详细的拟份折子上来。” 这是要引发朝议?易知足心里大喜过望,连忙起身行礼道:“微臣尊旨!” 从乾清宫出来,易知足脚步轻快,满心欢喜,若是元奇能够得到朝廷授权发行纸钞,必然是事半功倍,比偷偷摸摸的强远了,最主要的是时间,这样能够节省大量的时间,元奇能够迅速的在广东、江浙和直隶京师推出纸钞,不消一年就能在全国各省流通,看来,得带信回广州,吩咐卫三畏扩大印刷厂规模。 另外,京师有往来的几位大佬,也得去拜访游说一番,这不是小事,最好是能够游说的他们极力支持,若是出现颇大的争议,这事不定又会被搁置下来。 出了宫,易知足没回府,而是出了内城径直往前门外西侧的大栅栏而去,金玲跟他约好的地方是一家戏院——庆乐园。 易知足不喜欢看戏,原因很简单,看不懂,况且也看的无趣,不过,他知道京师戏院不少,爱好看戏的也不少,而且还有很多的戏迷,就是宗室觉罗中也有不少人堪称是老戏迷,老戏骨,不仅爱看,而且爱唱,这是因为缺乏娱乐消遣的缘故。 京师戏园不少,但都分布在外城,稍稍有点名气的戏园大都集中在大栅栏一带,虽然大多数旗人都爱好看戏,但内城却没有一家戏园,这是因为内城不允许开戏园,从康熙之时起,各代清帝都三令五申,不准在内城开戏园。 大栅栏是京师外城最为繁华热闹的一条大街,说是大街,其实并不长,不过三百米长,宽倒是还算勉强,不过,就这条不过三百米长的大街上却是聚集了八家大戏园,想不热闹都不行。 易知足心情大好,在煤市街与大栅栏交叉口就下了马车,一路漫步而行,感受着大栅栏的繁华与热闹,说起来,他也是好长时间没这么悠闲的逛街了,在上海是不方便,况且上海一个小县城也没什么可逛的,定海就更不用说了,广州倒是可以逛,但事情多,根本抽不出时间。 一路东看看西望望,到的庆乐园门口,一直在门外恭候着的福庆连忙迎了上来,满脸堆笑的道:“爵爷可算是来了,金公子在二楼官座,请爵爷随小的来。” 这个福庆是金玲跟前的下人,易知足是认得的,在广州打过交道,初次与金玲见面,就是这奴才惹的祸,当即也不多话,跟着他进了大门。 戏园的座位分为官座、池座、散座,官座在二楼廊里,每侧廊里有三四个官座——实则就是隔离开来的包厢,是戏园最好的座位,易知足进的包厢,金玲只回头看了他一眼,道:“国城兄来了,先看戏。” 倒是跟她坐在一排女扮男装的载通猛然间见的易知足出现在面前,心里又喜又慌,迟疑了下,才一脸绯红的起身拱手道:“见过国城兄。” 见她害羞,易知足一笑,“没打搅你们看戏罢?” 载通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已经知晓她的身份,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时间方寸大乱,手足无措,脸色越发的红了。 见这情形,易知足连忙指了指戏台,道:“看戏,看戏。”说着,转身屛退福庆,自个搬了张椅子挨着载通身边放下,落座之后才轻声道:“不用瞎想,是我托金玲特意请你出来的。” 听的这话,载通登时连耳根子都红了,原来对方早就知晓了她的身份,想到之前去驿站见对方,她羞的恨不得赶紧离开这里,易知足却是接着问道:“喜欢看戏?” 载通点了点头,又连忙摇了摇头,金玲却是看不过眼了,替她解围道:“还让不让人看戏了?” “戏有什么好看的,那些个公子落难,金榜题名,洞房花烛假姻缘,很好看么?”易知足不屑的道:“今人在前,何须看古人?”(未完待续。) 第五百零四章 利益均沾 易知足这看似随口一说,却是一针见血,说的极为透彻,金玲听的一笑,“这话可谓是入木三分,不是老戏迷可说不出这话来,国城兄也是戏迷?” “在下从来不看戏,没那闲功夫。”易知足笑道,他这话倒也不是矫情,他确实从来不看戏,不是没时间,而是压根就不喜欢。 “知道国城兄差事繁忙......。”金玲白了他一眼,道:“难得清清净净看一出戏,别搅扰了咱们兴致。” 易知足可不愿意呆坐在这里看戏,瞥了一眼低头不语,两颊飞霞的载通,他才微笑道:“我跟叔文说件事,就不在这里搅你清净了,酒宴在哪家酒楼?待会咱们自去。” 金玲略微沉吟才道:“就在大栅栏路北的同升堂。”说着,她掏出块怀表看了看,道:“半个时辰,足够了吧?” 听的易知足有事要跟她说,载通心里七上八下的,见的易知足将手神到她眼前,她才反应过来,一脸通红的看了金玲一眼,道:“酒宴,我就不去了,改日再回请姐姐。”说着,赶紧的起身。 出的戏园大门,见的载通做贼似的低着头快行,易知足不由的笑道:“街上人虽多,识的叔文的却没几个......。” 旗人家女子不象汉族女子那般被束缚的严,但载通毕竟是贝勒府的格格,虽说两人的关系已经确定下来,已经合过了八字,但这个时候要被人撞见两人在一起逛街,必然会被人笑话,她连忙低声道:“来大栅栏戏园的宗室觉罗子弟不少,万一要是被人撞见......有损贝勒府的声誉。” 易知足道:“那咱们换一个安静点的地方走走。”说着,他刻意的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出了大栅栏街,拐进一条稍稍僻静的胡同,他才快步赶上前,随意的道:“戏园里似乎没见有女客,可是不准女人进戏园?” “嗯。”载通轻声道:“仁宗皇帝时间,有大臣说折子说女人进戏园有伤风化,自此后,戏园就不卖女座。”说着,她放慢了脚步,道:“你有什么事要说?” “没事。”易知足道:“就是约你出来走走,我在京师的时间不会太长,所以,想珍惜在京师的每一天,多陪陪你。” 听的这话,载通心里一暖,她清楚对方说的是实情,一旦成亲,对方肯定是要离京回江南的,而她只能是在京师独守空房,想明白这点,她心里又有些难过,成亲以后,只怕是一年也难得见上一面。 很快她就收拾好心情,轻声道:“京师有关你的传闻很多,能跟我说说你的事情吗?” 易知足也不清楚进士都有些什么有关他的传闻,当即笑道:“想听哪方面的?” 略微想了想,载通才道:“就从你创办元奇说起吧。” “那说来可就话长了。”易知足笑道。 京师外城胡同多,犹如蛛网一般密密麻麻,两人专挑僻静的胡同走一条接着一条,一路走一路闲谈,易知足口才本就不错,加上元奇创办之初也颇有传奇色彩,只听的载通津津有味,不知不觉间已过了一个小时。 载通时间观念不强,易知足却颇为守时,眼见与进来约好的时间已到,便带着她折返大街,招了一辆马车,这才微笑着道:“过两日去府上拜访,可使得?” 听的这话,载通略微有些羞涩的道:“母亲和大兄早就想见见你......。” “那好,后日我登门拜访。”易知足说着转身招手,叫跟随在后面的他二人的小厮和护卫上前,目送载通上的马车离开,他才快步赶往大栅栏路北的同升堂赴宴。 对于授权元奇发行纸钞,道光似乎颇为心动,若是得以顺利通过,元奇在京师必然会迅速的发展,对于主动寻上门来要求入股元奇的金玲族兄,易知足自然是欢迎,当然,他也希望向对方了解一下京师的银号情况。 元奇在京师开设有分号,京师银号情况,他也了解一些,不过,限于京师分号掌柜的身份,对于一些银号的背景还是了解的不够透彻,金玲的族兄好歹也算是京师望族,在这些方面显然不是京师分号掌柜能比的。 同升堂,二楼雅间里,三十出头的松桂勋掏出怀表看了看,这才看向对面的金玲,道:“要说京师的酒楼,这外城的与内城根本就没法比,在这里宴请易国城,我这心里还真是有些不安。” 酒楼是金玲订下的,她要在庆乐园看戏,不想多跑路,就随意在大栅栏附近寻了家酒楼,这家同升堂虽然与内城的酒楼没法比,但在外城也算有名气,烩三鲜、烩虾仁、烩鸭条、焖断鳝、煎桂鱼、米粉肉、爬肘子等招牌菜口味也还过的去。 见的族兄心里不安,她浅呷了口茶,慢悠悠的道:“易国城不喜应酬,素来不喜宴请,极少宴客,也极少赴宴,并不讲究,而且他说话喜欢开门见山,呆会堂兄最好少兜圈子。入股元奇的事情,我捎带着提了一句,他并不在意。”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我可真是没明白,好端端的,堂兄为何想着把名下的银号入股元奇?元奇如今并没有在京师扩张的打算。” 听的这话,松桂勋一笑,“元奇在京师在北方扩张,是迟早的事情,此时入股,就能抢占先机,一旦等元奇开始快速扩张,咱们就会跟着受益。” 金玲不解的道:“入股元奇,无非是分红,能受多大的益?” “你应该好好琢磨下元奇扩张的方式。”松桂勋微笑着道:“咱们若是现在有了元奇股东的身份,行事可就方便的多,如今的元奇,可是一块响当当的金字招牌。” 听的这话,金玲警惕的道:“你可别打元奇的主意,我可是听闻元奇规矩极严,而且易国城也不是心慈手软的主,你那几家破银号事小,若是因此给咱们博尔济吉特一族招惹来大麻烦.......。” “瞧你想哪里去了?”松桂勋笑道:“咱不过是乘着元奇扩张的机会,跟着元奇喝口汤,哪能做有损元奇之事?”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如今易国城圣眷之隆,无人能及,此番又是赐婚又是抬籍,还赏赐公侯府邸,估摸着元奇在北方扩张,也就在这一两年。” 金玲在广州呆了将近一年,对于元奇有着最为直接的了解,她很清楚元奇的崛起,是以众多的银号钱庄和当铺账局的倒闭为代价的,京师可不是广东和江浙,元奇想在京师扩张,阻力可不是一般的大。 她正待给对方浇浇冷水,福庆推开雅间房门,禀报道:“主子,易大人来了。” 待的两人站起身,易知足已快步进来,拱手笑道:“外城胡同有如迷宫,来迟不恭,恕罪恕罪。” 见他如此随和,松桂勋连忙躬手道:“爵爷客气,咱们也是刚到。” 金玲却是调侃道:“还以为国城兄乐不思蜀,忘了赴宴。” 这话听着怎么有些酸溜溜的味道,易知足不敢接这话茬,看向松桂勋,道:“这位想来就是......。” 金玲连忙介绍道:“这位是我堂兄,松桂勋,字有章。” 两人少不了又是一番寒暄见礼,落座下来,松桂勋便吩咐上菜,金玲却是眨了眨眼睛,道:“送回去了?” 易知足点了点头,岔开话题道:“有章兄在京师有几家银号,规模如何?” 松桂勋伸出一个巴掌,道:“五家,规模倒不大,每家不过二三万两。” “吸纳了多少存款?” 松桂勋没想到他问的如此直接,迟疑了下,才道:“五家银号,总计吸纳存款不到二十万。” 钱庄票号素来都是北存南放,北方尤其是京师最为富足,但长期大额借贷的少,有条件的一般都是将银子放贷到江南以获取厚利,松桂勋五家银号,资金不过十余万,吸纳存款也只有十余万,只能说是很一般。 一旦元奇在京师扩张,象这般规模的银号除了入股元奇之外,就只有倒闭的下场,不得不说,这松桂勋还算是有些眼力,略微沉吟,易知足才开口道:“元奇一直以来秉承的是低息薄利,京师如今钱市利润丰厚,此时入股元奇,损失是极为明显的,有章兄可的考虑清楚。” 听的这话,松桂勋点了点头,道:“表面看来,确实是亏,毕竟京师放贷的利息要远远高于元奇京师分行,不过,现如今京师的银号钱庄生意也不好做。” 说到这里,他轻叹了一声,“元奇存款的利息要略微高于京师银号,再加上如今元奇名声在外,异地汇兑便捷迅速省钱,京师本地的官绅士商以及外来商贾都乐意将银子存入元奇京师分行。 再则,京杭铁路筹集资金,又从京师抽走了巨额的白银,如今在京师吸纳存款并不是件容易事,还能象在下这般吸纳数万两白银的银号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做生意总的从长远打算不是,元奇如今发展迅猛,国城兄又如日中天,元奇在京师扩张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情,以后的生意会越来越难做,咱们不提前入股,那后果还真是难以预料,当初元奇一统广州钱业,倒闭的钱庄可不在少数。” 对于这番话,易知足不敢尽信,以金玲与他的交情,松桂勋这几家银号要免于倒闭,根本不是问题,一时间他也琢磨不透对方的真实意图,当即便含笑道:“京师票号、银号、钱庄、当铺、帐局、印局,规模稍大些的,背后皆有人撑腰,元奇想在京师扩张,怕是不容易罢?” “何止是不容易。”金玲插话道:“元奇当初能够一统广州钱业,是借助于广州茶市崩盘,所有大小钱庄处于倒闭边缘,因此,元奇既得到地方督抚的支持,也得到众多钱庄的拥护。 京师则不然,京师上规模的银号当铺帐局,背后大多都是皇族宗亲,勋贵大臣们,元奇要在京师扩张,不可避免的要损害他们的利益,况且,京师也没有茶市丝市可以操纵,没法将他们逼迫到濒临倒闭的边缘,一句话,元奇想在京师扩张,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易知足似笑非笑的道:“若是皇上支持呢?” “皇上不可能支持!”金玲果断的道:“京师所有的官家当铺就是内务府开办的,皇上要支持元奇,就必须先关掉所有的官家当铺。再则,就算皇上支持,一众宗室勋贵,王公大臣们也会极力反对,谁愿意看到自家的生意被元奇搅黄?” 看来,自个还是想的简单了,易知足心里一沉,就算是道光动心,元奇发行纸钞之事怕是也会遭到大多数朝臣的极力反对,谁都清楚,一旦元奇被授予发行纸钞之权,便意味着元奇与朝廷联手,再也无人能够阻挡元奇垄断大清银号钱庄的脚步!为着他们自身的利益着想,一个个必然会极力反对! “笃笃笃”几声轻微的敲门声后,房门被推开,一应酒水菜肴流水介的送了进来,待的众伙计退出,松桂勋殷勤的为两人斟上酒,轻声道:“若是元奇能得到皇上大力支持,这事可说不准,如今满朝文武谁个不知元奇对于朝廷的重要性?这跟做生意一样,就看元奇付得出多大的代价了。”说着,他端起酒杯道:“这第一杯酒,咱们先恭贺国城兄。” 金玲利索的一口将酒干了,放下酒杯道:“多大的代价也不行,因为元奇触犯的是宗室勋贵,王公大臣们的私利,除非是元奇能够补偿他们或者给予更好的生财之道。” “这话倒是说到点子上了。”易知足放下酒杯,道:“只要能够避免损害皇室以及宗室勋贵,王公大臣们的利益,就不会有人反对元奇扩张。” 松桂勋听的一喜,一边给他斟酒一边试探着道:“国城兄有法子?” “只要有思路,自然就有法子。”易知足微笑着道:“无非是利益均沾而已。”(未完待续。) 第五百零五章 白芷有喜 乾清宫,西暖阁。 道光扫了一眼跪在下面的载铨、穆章阿、潘世恩、王鼎、祁寯藻、卓秉恬、赛尚阿、何汝霖、杜受田等几位他平日里颇为倚重的大臣,语气温和的道:“都平身,赐坐。”说着,他拿起一份折子,道:“这是易知足关于元奇发行纸钞的折子,卓秉恬,你来念念。” 易知足的这份折子是在拜访了载铨、潘世恩、王鼎、卓秉恬几人之后才写的,折子写的很详细,不仅详细的介绍了英美两国发行纸钞的情况,而且对于元奇发行纸钞所带来的诸多好处也述说的十分详尽。 折子很长,足足盏茶功夫,卓秉恬才念完,整个暖阁里一片安静,对此事心里有数的载铨、潘世恩几人因为这事牵扯太大,而且有损京师一众王公大臣们的利益,谁也不愿轻易开口。 而穆章阿、祁寯藻等初次听闻的,心里除了震惊还是震惊,易知足居然策划着元奇发行纸钞,而且,道光还就此事召集一众重臣商议,这明显是动心了! 见的众人不吭声,道光也不催促,他很清楚,这事太大,而且一众臣子也没人了解西洋的货币发行情况,因此一个个不敢贸然开口。 而他本身对此事确实是很有些心动,不得不说,元奇发行纸钞,确实是能极大的缓解朝廷的财政危机,而且发行纸钞的数额是根据朝廷的无期国债和元奇本身的资金总额来核定,并且由朝廷和元奇共同监督,足以保证纸钞不会贬值,对朝廷来说,此举有着莫大的好处! 等候了半晌,见仍然无人开口,道光呷了口茶,缓声道:“如今朝廷的财政状况,诸位应该都清楚,与英战争,银库亏空,黄河连年决堤,朝廷已是严重的入不敷出,另则,朝廷筹建海军,亦需要大额的白银。 再则,还有铁路修建,前往广州的钦差以及广州官员对于佛广铁路的都有着极为详尽的禀报,而且铁路还不受恶劣气候影响,即便是大雪冰封,亦能正常营运,朕预感到铁路今后将会是最为重要的交通运输方式。 鉴于铁路的重要性,大清的铁路修建不能一谓的由私人筹建,一些重要干线还是要掌控在朝廷手中,这都需要巨额的银两。 除此之外,还有赈灾,朕御位以来,灾害频频,近几年来更是连年不断,朕预感今后数年,灾害可能有增无减,如此频繁的赈灾,以如今的财政状况,如何负担得起?” 道光的意思很清楚,朝廷如今和以后都额外需要巨额的白银,而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授权元奇发行纸钞,见没人吭声,王鼎率先开口道:“授权元奇发行纸钞,可谓是利国利民,只要能够保证纸钞不贬值,微臣极力赞成。” 见他开口支持,穆章阿连忙开口道:“一旦元奇所发行的纸钞广为流通,元奇将处于十分超然的地位.......进而掌控整个大清的钱业,将无人能够制衡。” 听的这话,众人尽皆默然,元奇若是拥有纸钞发行之权,元奇纸钞广为流通,元奇要垄断大清钱业,可说是不费吹灰之力,真到那个时候,即便是道光,想要动元奇,都的好好掂量掂量,一旦元奇出事,整个大清的钱业都会崩溃。 这个问题,道光不是没有考虑过,元奇再大,毕竟是由人来管理,易知足在元奇的地位估计无人能够撼动,而且元奇也离不开他,只要掌控了易知足,也就等于是掌控了元奇,没什么好担心的。 潘世恩缓缓开口道:“既然是朝廷和元奇共同监管纸钞的发行,朝廷也必然委派官员监管纸钞发行情况,即便元奇地位超然,垄断大清钱业,想要为祸,却也不能。” 杜受田却道:“微臣窃以为,仅是监管纸钞的发行数量还不够,应该监管元奇发行之纸钞的等额现银,如此,就不虑元奇形成尾大不掉之势。” 这个提议倒是不错,道光心里暗忖,若是朝廷能够监管元奇与发行纸钞等额的现银,那就真是半点也无须操心,尽可由着元奇去折腾,不过,这想法好是好,怕是行不通,毕竟元奇发行的纸钞是随时可以兑现的,掌控了元奇的现银,元奇还如何去兑现? 卓秉恬慢悠悠的道:“监管纸钞发行数量,倒是可行,只须监管元奇的印钞厂子,监管元奇的现银,且不说元奇不会同意,就算元奇同意,朝廷又要如何监管?元奇的分行遍布数省,现银进出又频繁,而且纸钞和现银兑换的也必然频繁,根本无法监管。” “元奇股东众多,名下还有众多厂矿,本金之雄厚,超乎想象,且朝廷发行的无期国债亦非小数额。”杜受田辩驳道:“可以肯定,元奇若是发行纸钞,必然高达七八千万甚至是上亿两白银,如此巨额的纸钞,随时能够威胁大清的钱业,如果不能监管现银,就不能允许元奇发行纸钞。” “监管现银根本就是不可能之事!”卓秉恬沉声道:“如此大数额,如此大范围,而且进出兑换频繁,别说朝廷,就连元奇,亦难以有效监管,所查无非是账目而已。” 杜受田是四皇子奕詝的老师,卓秉恬是六皇子奕訢的老师,两人隐隐有些针锋相对的意思,道光皱了皱眉,看向载铨,道:“载铨,你对此事是何看法?” 元奇发行纸钞,对于京师一众王公大臣们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而载铨又想拉拢易知足,他既不想明确反对,也不愿意明确支持,早就打算做个闷葫芦,却不料道光居然点到他头上来,不由的心里暗暗叫苦。 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凡事有利必有弊,元奇发行纸钞,必然也是利弊相生,其利在于为朝廷提供大额的无期国债,其弊在于垄断大清钱业的元奇地位超然,不过,以微臣之微见,元奇似乎并无垄断整个大清钱业的意图......。” 略微一顿,他接着道:“易知足抬籍入旗,又联姻宗室,且本身就是一等子爵,南洋提督,屡屡为君分忧,为国抒难,对外交涉亦处处维护大清之尊严,为臣为商,皆无可非议......。” 他这话的意思很明白,易知足无可非议,没必要老是质疑元奇为患为祸,话才落音,穆章阿便接过话头道:“针对的是元奇!易知足未必会长期做元奇大掌柜。 元奇名下有银行、学校、工厂、矿场、公司等等,名下职员保守估计也应该有二十万之众,若是授予元奇发行纸钞,元奇的地位必然更为超然,地方官员根本不敢过问元奇之事,久而久之,必然为患地方,为祸大清。” 杜受田亦跟着道:“不论元奇是否有垄断大清钱业的意图,一旦元奇纸钞大量流通,谁能与其竞争?即便无垄断之名,也有垄断之实!” 一直没开口的祁寯藻也缓声道:“纸钞发行,干系甚大,大明宝钞发行之初,亦是规矩森严,流通无阻,最终却落得的如同废纸,既有前车之鉴,不可不慎,微臣窃以为,须的反复考虑,不必急于一时。” 赛尚阿、何汝霖两人亦跟着开口附和,皆赞同从长计议。 见这情形,潘世恩、王鼎、卓秉恬皆未吭声,发行纸钞着实不是小事,三人虽然经易知足一番解说,倾向于支持元奇发行纸钞,但出于对发行纸钞了解的不够透彻,态度都不甚坚定。 “今日暂且议到这里,跪安罢。”道光也没什么兴致再听下去,看的出来,一众人,支持的态度不坚决,反对的倒是极为坚决,这事情估摸着还真的从长计议。 待的众人退下,道光起身在暖阁里来回的踱步,琢磨着众人方才的争议,穆章阿的担忧有些杞人忧天,元奇本身是极为庞大,名下的银号、工厂、矿场、公司、学校之类的是多,但它们不是一个整体,元奇银行地位超然,不等于元奇名下的所有工厂矿场之类的地位都超然,着地方官员严加监管督查,应该问题不大。 倒是杜受田所说的有几分道理,数千万甚至上亿两白银的纸钞流通开来,若是不能对元奇的现银实行有效的监管,这就等于是在朝廷头上悬一把利剑,不过,话又说回来,元奇名下如此众多的产业,都可谓是把柄,元奇绝对不敢恣意妄为,朝廷随时可以查封元奇的银号钱庄以及元奇名下的所有产业。 互相制约,对,就是互相制约,朝廷和元奇都有制约对方的手段,这事似乎没有什么好担忧的,不过,如此一来,倒是应了穆章阿的话,元奇日后难以制衡,投鼠忌器,因为动元奇就会影响大清的钱业。 想到这里,他不由的长叹了一声,好处是明摆着的,弊端亦十分明显,规模如此庞大的元奇若是难以制衡,对朝廷来说,确实是一块心病! 显佑宫,易府。 两辆马车在大门外停了下来,一般正大门外是不允许停靠马车的,还不等门卫上前,衣着光鲜的易知足就从马车里钻了出来,见的是自家爵爷,两个门卫连忙迎上前见礼,临时充任总管的亲卫唐有亮也匆忙迎了出来。 后一辆马车里这时也钻出几个丫鬟,有些好奇的打量着眼前的易府,待的唐有亮上前见礼,易知足随意的吩咐道:“这是荣贝勒府送来帮忙的几个丫鬟,你为她们安排下。”说着便快步进了大门。 今日他去荣贝勒府登门拜访,才知道他未来的岳母——载通的母亲居然还是一位响誉京师的女词人,而且名头不小,京师旗人盛赞‘男中成容若,女中太清春。’这成容若就是大名鼎鼎的纳兰性德。 顾太清年纪并不算老,不过才四十多岁,温婉贤淑,气度雍容,对于易知足十分亲和,闻知易府尚且在物色丫鬟,径直就送了几个丫鬟,袭了贝子爵位的大舅哥载均对他更是热情。 这一趟容贝勒府之行,对他来说,印象极好,遗憾的是没能见着载通,那丫头应该是害羞,不敢出来见他。 回到正院,稍稍洗漱了下,易知足正打算去书房,却见唐有亮快步赶过来,满脸的笑容,不由的道:“什么好事,看把你高兴的。” 唐有亮本身是易知足的亲卫,跟随在他身边也有几年了,听的这话,他当即轻声禀报道:“大喜事!”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海淀那边来人,说是姨奶奶这几日感觉身子有些不适,请了个大夫把脉,说是喜脉!” 喜脉?易知足一楞,怀上了!他身边女人不少,平素里也不节欲,没想到第一个怀上的居然会是白芷!他连忙追问道:“可确证了?” 唐有亮连连点头道:“随后又请了个大夫,确是喜脉无疑。”说着,他满脸笑容的道:“恭喜爵爷。” 是该恭喜!易知足一时间不由的心花怒放,吩咐道:“所有的亲卫,赏银十两,丫鬟,赏四两!府里有一个算一个,不论先到后到,都一样!” “谢爵爷赏。”唐有亮笑道:“不过,爵爷还没成亲,就先纳妾生子,传出去有碍爵爷声誉,这里可不是广州上海。” “赏!”易知足毫不在意的道:“不说缘由便是,另外,海淀园子里的一并打赏。” 待的唐有亮离开,易知足依然难以遏制心头的兴奋,这么些年,一直没有所出,他都开始有点怀疑身体有问题了,不想白芷却给了他一个惊喜,仔细想想,这白芷的运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好,他在定海旷了几个月,回到广州,白雪两丫头却来月事,无法承欢,若是得知真相,那两丫头定会懊恼不已。 得抽个机会去海淀看看,易知足心里暗忖,上次苏梦蝶那个孩子没保住,这个可不能有什么闪失,白芷年纪已经不小,还的请个大夫好好给她调养下,另外,顺带是不是也给自己看看,若是要节欲才能繁衍子嗣,可是有些痛苦!(未完待续。) 第五百零六章 有意刁难 元奇欲联手朝廷发行纸钞的消息很快就传扬开来,一时间内城外城人心惶惶,一众王公大臣,富商巨贾纷纷穿梭往来,打探详细的情况,对于京师的银号钱庄、当铺印局来说,元奇无异于是洪水猛兽,一旦元奇在京师大幅扩张,根本就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 京师堪称消息最为灵通之地,自元奇一统广东全省钱业之后,整个广东除了票号能够独善其身,其它银号钱庄,当铺印局几乎全军覆没,诺大的广州城,原本是当铺钱庄林立,如今当铺几乎都看不见,钱庄也都换成了元奇的招牌,有鉴于此,但凡是开有当铺钱庄或者是入股的,谁不担心? 相比起票号钱庄,京师的典当业更为发达,当铺亦相当多,规模较大本金上万的皇当、官当、民当都有二百余家,小规模的当铺更是无计其数。 京师乃天下四大聚之首,亦是天下首善之地,万方辐辏不说,还有四年一届的会试,云集天下士子,另还有各省进京述职觐见的文武大员以及数量庞大的等候补缺或是引见的候补官员。 为防水土不服又或是担心错过考期,各省士子一般都是早早进京,提起数月抵达京师是寻常事,提前半年一年的也是大有人在,京师物价昂贵,长居不易,士子们一旦所带银两不够,往往将随身携带的贵重物品送交当铺以换现银。 外地进京的官员们也是当铺的常客,官场上各处应酬打点在所难免,象易知足这般大刺刺不理会各衙门官员的主儿还真是鲜见,就算是一省督抚入的京师也免不了要低眉折腰,处处应酬打点,一旦所带银钱不敷周转,免不了求助于当铺。 在皇室以及王公大臣竞相开办当铺的引领下,京师寻常官员以及商贾也纷纷效仿,但凡是手头有点余钱的,或是自己雇人开当铺或是合股开当铺,这些都促进了京师典当业的畸形繁荣。 若是元奇与朝廷联手,必然会大张旗鼓在京师扩张开设分号,真要如此,不说其他,典当业必然是首当其冲。 载铨回到府中不久就陆续有宗室觉罗登门拜访,皆是前来打探有关元奇发行纸钞事宜的,京师稍稍有点职权有些闲钱的宗室觉罗,没有哪家不开当铺的,毕竟当铺赚钱,开当铺不久利润高风险小,而且周转快,爱面子讲排场的宗室觉罗们不赚外快,仅靠那点子俸禄是无法维持他们应有的体面的。 元奇究竟能不能发行纸钞?载铨心里也是没底,道光对此是何态度,他也不好轻易揣度,更不敢信口开河,被众人反复的追问,他也是烦不胜烦,索性抽个空子出了府前往易府,打算仔细的盘问一下易知足,也好给众人一个交代。 在易府大门外落轿,载铨哈腰下轿,抬头就见易知足、卓秉恬、六皇子奕訢三人站在台阶上望着他,显然两人也是刚到,他心下纳闷,奕訢怎的也来了?难不成是打算拉拢易知足?心里纳闷,他脸上却是一脸的笑容,快步迎了上去。 清代宗室字辈胤、弘、永、绵、奕、载、溥.....,奕訢年纪虽小,辈分却比载铨高,而且又是当今皇子,还是有能力争储位的,载铨不敢有丝毫怠慢,快步上前见礼,几人各自叙礼,寒暄了几句这才进的院子。 进房落座之后,卓秉恬才含笑解释了一句,“对于元奇,六阿哥素来上心,是以听闻元奇欲发行纸钞之事后,便拽着老夫前来,希望国城能为之解惑。” 奕訢也含笑道:“看易大人的折子,元奇发行纸钞能有效的缓解朝廷的财政困境,但看折子却有许多不解之处,前来请易大人指教。” “指教谈不上。”易知足谦逊的道:“在下亦是效仿英美两国的金融以及纸钞发行制度,六阿哥有兴趣,咱们可以共同探讨。”说着,他瞥了载铨、卓秉恬两人一眼,道:“诸位联袂而来,显见的朝中对此事争议颇大?” “国城倒是沉的住气。”载铨道:“如今整个京师怕是都在议论此事。” 易知足一笑,“是担心元奇与朝廷联手发行纸钞之后,元奇在京师大幅扩张,垄断京师钱业吧?” 听的这话,卓秉恬一喜,道:“元奇没打算垄断京师银钱业?” “元奇可没如此大的胃口。”易知足笑道:“京师银钱充裕,大清票号钱庄素来都是南存北放,不过,随着京杭铁路以及出晋铁路的修建,直隶、山西的工业和矿业的发展,也就没银子再往南放,是以对于京师这块宝地,元奇依然是秉承以前的原则,以开展异地汇兑为主。” 卓秉恬微微点了点头,这倒是实情,看来元奇是真没有垄断京师银钱业的打算,以易知足的精明,岂会做如此出力不讨好的事情? 载铨却道:“国城一言九鼎,但这毕竟是空口无凭,京师一众票号钱庄当铺印局怕是未必敢信。” “这还不简单。”易知足笑道:“皇上一道谕旨,便可令大家心安。” 这倒也是,道光若是有意授权元奇发行纸钞,必然会积极配合,况且内务府本身就经营有不少当铺,京师各衙门也同样经营有不少的当铺,只要易知足有这态度,道光必然极为乐意下旨。 略微一顿,易知足接着道:“不过,京师的银钱业一盘散沙,不仅难以发挥应有的作用,反而还会遏制直隶的经济发展,诸位最好是建言朝廷,整合京师甚至是整个直隶的银钱业。” 听的这话,载铨没反应过来,卓秉恬却是笑道:“国城这是为发行纸钞而未雨绸缪罢?” “在下这点小心思瞒不过卓部堂。”易知足从容笑道:“不过,银钱业的整合乃是大势所趋,各省皆要整合,京师也难以置身事外,京师乃大清中心,为天下人所瞩目,直隶又是试行元奇模式之试点省份,岂能不为天下表率?” 卓秉恬有意无意的瞥了载铨一眼,含笑道:“京师这潭水可深的很,怕是未必好整合。” “若是不好整合......。”易知足道:“可以由朝廷出面整合。” 朝廷出面?卓秉恬、载铨都是一愣,奕訢却是插话道:“可是官办银行?” 易知足微微摇了摇头,道:“吏治是顽疾,难以根治,官办银行,倒闭是迟早之事,由朝廷出面整合,实则只是要朝廷划出道来,也就是制定规矩,例如,京师银号钱庄,必须高于二十万或者是五十万本金,方发放营业执照,否则视为非法,勒令关闭......这就逼迫的银号钱庄会自行整合。” “这法子倒是简单。”载铨笑道:“简直是毫不费力。” 丫鬟此时端着茶盘进来给几人奉茶,易知足则借这机会点了一支雪茄,然后才伸手请茶,调侃道:“在下这里没有端茶送客的规矩,诸位随意。” 呷了口茶,闲侃了几句,卓秉恬才拉回话题,道:“即便是元奇不在京师扩张,不损及京师银钱业利益,元奇发行纸钞一事,也难免有波折,国城可考虑过,一旦元奇发行数以千万计的纸钞,朝廷还如何制衡元奇?” 载铨却无所顾忌的道:“朝议之时,有人提及,若是无法监管掌控元奇发行纸钞等额的现银,元奇就足以威胁整个大清的银钱业,不能允许。” 易知足漫不经心的问道:“是穆中堂?” “是户部杜侍郎。”载铨道。 杜受田?奕詝的老师?易知足瞥了奕訢一眼,该不会是牵扯进储位之争了吧?监管掌控元奇发行纸钞等额的现银?这如何可能?真要如此,元奇岂非是受制于朝廷?再说了,如此多现银掌控在朝廷手中,元奇又如何放心?这根本就是有意刁难! 见的易知足不吭声,卓秉恬宽慰道:“国城也无须忧心,如今朝廷处处需要银钱,此事利于朝廷筹措银子,皇上似乎颇为意动......。” 仅仅是道光有意是不够的,易知足暗叹了一声,这事既然公开提了出来,若是被搁置,怕是只有等到道光驾崩新皇登基才可能有转机,这至少是六七年时间,他可等不起,况且新皇会不会同意,又是两说。 看来,仅是不损害京师王公大臣们的利益是不够的,还须的另外下猛药督促道光下决心!可该从哪些方面入手呢? 次日,易知足等了一上午,也未见道光召见,他索性出了城前往海淀去探望白芷,发行纸钞这事急不得,而且,他也不能表现出太急切的心思,反正如今朝廷入不敷出,要急也应该是道光急。 海淀,晋园,正房。白芷慵懒的歪在炕上,自打得知怀上以后,她就变的小心翼翼起来,生怕出个什么意外,她清楚肚子里孩子的宝贵,易知足年纪已不小,女人也不少,但那些个女人却没有一个怀上的,而且她自身年纪也已不小,比着易知足还要大上四五岁,又是头次怀上,哪能不经心? “姨奶奶,下雪了!”一个新买来的丫鬟捧着一碗安胎阿胶鸡蛋汤脚步轻快的进来,笑吟吟的道:“下雪了,瞧这劲头怕是有场大雪。” 下雪了?白芷连忙坐起身来望向窗外,窗户是用大块的西洋玻璃镶嵌的,不仅透光,而且外面的景色也能一览无余,果然是下雪了,而且还不小,她心里不由的担忧起来,那个冤家今天会不会来?遇上这大的雪,怕是得遭罪了。 “姨奶奶,乘热先将汤喝了吧。”丫鬟轻声细语的劝道。 “一怀上孩子,这身子突然就变的娇贵起来。”白芷自嘲了一句才接过汤碗,丫鬟抿嘴笑道:“自古以来,都是母凭子贵,怀了孩子,哪有不娇贵的道理。” 母凭子贵?真要是生个儿子,即便不是嫡出,也是长子,白芷小口喝着汤,心里却是寻思开了,既跟那冤家有了孩子,以后跟青莲教可的疏远一些,他对青莲教似乎一直没什么好感,造反也好,不造反也罢,他年纪轻轻就已是一等子爵,一品大员,赚钱的本事又是无人能及,不拘怎么着,孩子都不会吃苦受累。 一碗汤没喝完,门帘一开,易知足快步走了进来,一脸灿烂的看着她,白芷一喜,“正担心你过来会遇上大雪.....。” 丫鬟没见过易知足,听的这话,便知道是男主子到了,连忙蹲身行礼,“奴婢见过老爷。” “没你事了,先下去歇息着。”白芷笑盈盈的吩咐道。 易知足上炕坐下,笑道:“怎么样,反应大不大?” “还好,不厉害。”白芷娇声笑道:“能吃能睡,师弟无须担心。” “来,我抱抱。” 白芷羞红着脸往后缩了缩,“不,现在可不敢.....。” 易知足在海淀别园柔情蜜意,几个太监在京师易府却是急的直跳脚,皇上宣召,这人竟然不知道哪去了?“找!将你们府上的人都派出去找,这大雪的天能去哪里?” 临时总管唐有亮自然是清楚易知足的去向,却是不敢说,只能是陪着笑道:“爵爷临近中午才出门,也没招呼,怕是去外城闲逛去了,公公不妨进屋做下等候,小的这就遣人出去四下里寻找。” 乾清宫西暖阁,道光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的踱步,征南大将军,惠亲王绵愉报喜的折子刚刚送来,与越南使臣谈判已经结束,越南国王阮福暶同意割让新安府,并承诺支付战争赔款五百万两白银,只不过,这五百万是分期支付,首期只支付一百万两,剩下的四百万两白银分十年付清。 朝廷还等着这笔赔款填补户部年尾的窟窿呢!如今却只得一百万现银,道光心里既觉郁闷,又有几分欣喜,历来出兵都是劳师糜饷,海军出征,却是又得地盘,又得银子,这等名利双收的战事倒是不妨多打几次。(未完待续。) 第五百零七章 慈善会 易知足迎风冒雪疾驰数十里匆匆赶进宫已是下午四点,雪下的越发的大了,天空阴沉沉的,鹅毛一般的大雪纷纷扬扬,地上已经铺了厚厚一层,一路行来,随处可见小太监们在清理打扫路上的积雪。 虽说累的够呛,但他精神劲十足,道光宣召对他来说无疑是个好兆头,他就担心道光将发行纸钞的事情搁置起来,跨进乾清宫,抬首望见道光站在台阶上昂首望天,似乎是在赏雪,他连忙进趋几步,到的跟前正待见礼,道光却摆手道:“地下湿,免礼。” 易知足也不矫情,该行躬身礼,心里却是暗忖,道光何以如此好兴致,居然会有心情赏雪,难不成已有了决断,所以心情轻松下来? 似乎是看穿了他的心思,道光抬手指了下漫天的大雪,道:“一场好雪,文人雅士拥炉赏雪,喝酒吟诗,庄户人家欢欣不已,无须担忧开年春旱,朕却是忧心不已,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在这场大雪中丧生.....。”说着,他轻叹了一声,道:“进去罢。” 西暖阁里暖烘烘的,乍一进来,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道光解了披着的江绸玄狐皮端罩,道:“赐坐。”说着坐回炕上,呷了口茶,这才接着方才的话题道:“京师取暖,主要用煤,但这些年来煤价年年上涨,已是数倍于高宗皇帝(乾隆)之时。朕即位以来,每年大雪,京师都要收集不少冻死骨。” 不会又是要元奇捐款赈济吧?易知足略微沉吟才道:“皇上如天之仁,实乃大清臣民之福,山西煤炭储量丰富,晋商对于修建铁路颇为积极,一旦山西修建铁路与京师相连,山西优质煤炭可源源不断的输送京师以及北方数省,必然能够大幅降低煤价。” 道光瞥了他一眼,道:“绵愉的折子已经到了,越南赔偿五百万两白银,但却是分十年之期支付,首期只有百万,填补户部缺口尚且远远不够,今冬酷寒,煤价飞扬,加之黄河大水,京师流民不少......。” 还真是要元奇掏银子赈济?易知足一阵无语,至于惠亲王绵愉的折子,倒是在他的意料之中,安南是不可能一手拿出五百万来的,别说没有,就是有,安南也不会如此爽快,也会千方百计的延期支付,以防交了银子还要挨打。 今年黄河大水,河南安徽是重灾区,元奇在上海已经接纳了不少的灾民,但京师也不可避免的涌入大批流民,若是不赈济,几场大雪不知道会死多少人,不过,就算是要赈济,易知足也不愿意掏银子让朝廷出面赈济,倒不是为了邀买人心,而是担心贪官污吏层层克扣流民的救命钱。 让元奇出银子赈济,他心里多少有些埋怨,京师赌博之风颇盛,若是在京师推行彩票,必然获利颇丰,至少赈济灾民是没有一点问题的,但一个个偏偏就是反对! 埋怨归埋怨,赈济的事情还的做,不过动不动就让元奇出钱易知足也不乐意,元奇虽然有钱却也经不起如此折腾,再说了,慈善赈济之善事总不能仅靠元奇之力,略微沉吟,他才道:“微臣在京师外城闲逛,见有不少人家设粥棚施舍流民,可见京师有不少乐善好施之官绅士商,微臣恳祈皇上允准,由元奇牵头,在京师设立慈善会募集善款,负责赈济京师流民以及贫寒人家。” 设立慈善会?道光迟疑了下,才道:“这慈善会是长期设立?还是短期?” “长期。”易知足道:“如今气候异常,灾荒频繁,需要一个长期的慈善机构进行赈济,在无灾荒的丰庆之年,亦可扶助孤寡贫寒之户或是资助建校......。”说着,他顿了顿,“不过,还的恳请皇上允准,慈善会冠以大清皇家之名。” 大清皇家慈善会?道光有些警惕的看着他,这小子不会是打内务府银库的主意罢?见他不吭声,易知足心里暗笑,连忙解释道:“有大清皇家之名,慈善会才能吸引众多富商巨贾入会,才能够保证长期稳定的善款收入,才能长期进行赈济,若是皇上挂会长之名,效果会更好。” 算盘打到他头上来了,这小子还真是胆子不小,不过,这法子倒是不错,道光心里暗忖,这慈善会若真是他任会长,一众富商巨贾怕是得争着抢着入会,不过,他身为天子,兼任个慈善会的会长成何体统? 略微沉吟,他才道:“着皇四子奕詝担任慈善会会长,如何?” 老四奕詝?易知足对他可没好印象,当即斟酌着道:“四阿哥身份尊贵,但毕竟年幼,慈善会不仅是负责京师慈善事宜,今后还要在各省以及各府设立分会,成员复杂,事务繁杂,皇上若不便兼任会长,还另请指派一位德高望重之宗室担任。” 这是遍及大清的格局?道光没料想到易知足随意提及的这个慈善会规模还会如此之大?老四奕詝不合适?这会长不过就是担个空名而已,有什么不合适的?是担心卷入储位之争?略微沉吟,他才道:“那就让定郡王载铨担任这慈善会会长,如今天气严寒,赈济之事刻不容缓,你先办理此事。” 从乾清宫出来,易知足一肚子郁闷,道光居然只字未提发行纸钞之事,着他巴巴的顶风冒雪赶回京师居然是让元奇出银子赈济京师流民,发行纸钞一事难道真会被搁置起来? 这事道光不提,他也是憋着劲不提,如今朝廷缺银子,户部有数百万两窟窿要填,回头他再拟一份海军军港建造计划,军械弹药采购计划,看看道光是否还能够沉得住气? 出了宫,他径直前往宗人府寻找载铨商议筹办慈善会以及赈济事宜,慈善会倒是可以从容筹划,但赈济流民之事却诚如道光所言,刻不容缓,迟一天不定就会多死几个流民,这天气实在太冷了。 载铨是宗人府宗令,也是皇族宗亲一系的领军人物,他是贝勒奕绍之子,乾隆的四世孙,十六年承袭定郡王,先后担任御前大臣,正黄旗领侍卫大臣,礼部尚书、工部尚书、总理行营大臣,十九擢升为宗人府宗令,由他担任大清皇家慈善会会长,虽说不是太适合,但总比奕詝强。 阜成门外大街,宗人府。 宗人府是一个颇为超然的机构,也是一个特权机构,专门管理皇家宗室事务,宗人府宗令,由亲王、郡王之中选充,左右宗正,由亲王、郡王、贝勒、贝子、镇国公、辅国公内选充。下设有经歷司、左右二司、银库、黄档房、空房、左右翼宗学、八旗觉罗学等机构。 首要职责是掌管皇族属籍,纂修“玉牒”(皇家族谱),凡皇族生儿育女,继嗣、婚嫁、封爵、授职、升调、降革及死亡,都要报宗人府,宗人府根据各族呈报的材料,造册登记汇存档案 宗人府包办皇族事务,由于京师地方行政、司法、监察机关——顺天府衙门、五城巡城御史衙门、五城兵马司指挥衙门均无权办理涉及宗室、觉罗的民事、刑事案件。遇到宗室觉罗触犯刑律,只能移送宗人府,由宗人府会同刑部办理。 身为宗人府宗令的载铨在宗室觉罗之中的威望自然也就不小,否则也难以成为皇族宗亲一系的领军人物。 易知足在宗人府大门外下了马,递了名贴进去,很快,载铨就亲自迎了出来,一见面他就满脸亲热的笑道:“国城今日怎的有暇前来我这里?” “自然是有好事。”易知足拱手笑道:“算是投桃报李罢。” 易知足着他能够有什么好事?是关于元奇发行纸钞的事情?载铨一头雾水,亲切的道:“进屋说,这大雪天难为你亲跑一趟。” 两人进屋,待的易知足将筹办大清皇家慈善会的事情一说,载铨大为欣喜,这可是名利双收的好事,他是真没想到易知足的回报来的如此之快! 略微沉吟,他便斟酌着道:“筹建慈善会不是什么难事,不过,赈济流民之事却是耽搁不得.....。” 一路过来,易知足都在琢磨这事,当即便道:“元奇可以先垫付一部分银子,先赈济,同时组织人手在京师募捐,借着募捐赈济的机会,先将慈善会的架子搭起来。”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既然是大清皇家慈善会,得招募一批有乐善好施的宗室觉罗子弟,一应赈济事宜,也最好是让他们亲力亲为。” 这不是什么难事,京师里一天到晚闲的发霉的黄带子红带子一抓一大把,载铨当即大包大揽的道:“此事国城尽管放心,宗室觉罗最不缺的就是人手。” “在下可的先将丑话说在前面。”易知足正色道:“一应粮食、被服、煤炭、药材之类的赈济物品不论是价格、数量、质量,元奇都会安排人调查和查账,赈济灾民的数量亦会进行统计,若是有手长的,或者是借机中饱私囊的,宗人府不严惩,元奇可不依。 一众宗室觉罗子弟可以不来,来了就的实心实意踏踏实实的做事,而且他们做的是义工,没有报酬可拿,慈善会的制度和章程,在下随后就会拟定,一应事宜都按章程来,这事不仅是为皇上分忧为朝廷解困,也关乎皇家脸面,做的好,皇上必然有赏。” “国城放心。”载铨笑呵呵的道:“能入慈善会,这是给他们在皇上面前露脸的机会,他们哪会不珍惜?再则,敢坏我宗人府宗令好事的,不消国城吭声,本王自会严惩!” 接下来几日,易知足忙于赈济流民事宜,白日里忙着见人说事,晚上忙着草拟慈善会募集善款以及赈济的各条制度,几乎没时间惦记发行纸钞的事情,而道光也是一连数日未曾宣召,似乎是有意将此事搁置下来,这让他心里颇为不安。 略微令他欣慰的是,赈济流民之事进展顺利,载铨挑选的十多个宗室觉罗子弟都还尽心尽力,各自从府中抽调了大批得力的人手,在不缺银子的情况下,将赈济流民的差事开展的有声有色。 大清皇家慈善会的名头也随着赈济事宜的铺开传扬开来,在几位亲王郡王贝勒贝子国公率先响应捐款入会的带动下,京师不少富商巨贾纷纷慷慨解囊捐输善款以求得到一个慈善会会员的名头,这不仅是行善积德,更有机会结交京师权贵,如此好事,稍有点眼里劲的都不愿意错过,在捐款的同时,他们还各自派遣家中年轻子弟进入慈善会做义工,以期能与那些个宗室觉罗子弟结下情分。 短短不过五日,慈善会就轻而易举募的善款四十万两百白银,一应赈济事宜不仅安排的井然有序,而且十分周到细致,远比以往地方官府的赈济高效和实在,除了流民受益,京师大多贫寒之户也得到救济,一时间京师内外,好评如潮。 转眼便是腊月十七,这一日,易知足在外城一直忙碌到黄昏才返回府邸,一进门,总管唐有亮便迎上来禀报,“卓部堂前来到访。” 卓秉恬来了,易知足心里一喜,随即问道:“就他一人?”卓秉恬几次来都带着奕訢,没见唐有亮提及奕訢,他才有此一问。 “回爵爷,卓部堂是独自来的。” 略微洗漱了下,易知足才去见卓秉恬,见面叙礼后,他便试探道:“朝廷何时封印闭衙?” “钦天监已测定好日子,腊月二十。”卓秉恬说着一笑,“国城可是忧心发行纸钞之事?” 点了一支雪茄,易知足才道:“皇上似乎有搁置此事的意思......。” “非是搁置,而是在等待恰当的机会。”卓秉恬缓声道:“此事争议大,影响亦大,估摸着皇上也有些举棋不定,我草拟了一份折子准备明日递上去,国城应该也准备好了折子吧?一并递上去,争取年前大议一次。”(未完待续。) 第五百零八章 乾纲独断 冬天黑的早,才六点刚过天色便已黑尽,送走卓秉恬,易知足折返回书房将写好的折子拿出来细细审核,元奇发行纸钞一事如果能够在年前大议一次,不论结果如何,都是件令人欣慰的事情,至少说明道光对此事是颇为上心的,他最怕的就是这事无限期的搁置起来。 先前卓秉恬曾语气笃定的说,道光并非是搁置此事,而是在等机会,易知足对此颇不以为然,等什么机会?户部年尾盘底,差着五六百万的缺口,京师流民赈济更是刻不容缓,如此好的机会,道光没有利用,还等什么机会?如今他只能是指望这份折子能够打动道光,让道光下决心支持元奇发行纸钞。 他正叼着雪茄细看审查明日要呈上去的折子,总管唐有亮急匆匆的走到门口禀报道:“爵爷,前几次传旨的那位高公公来了。” 道光这个时候还宣他进宫?易知足一楞,这个时候宫门都应该已经落锁了,难不成出了什么大事?转念一想又觉的不对,就算有什么大事情也至于让他夜里进宫? 他正自诧异,唐有亮接着道:“高公公不象是来传旨的,身着便装,同行的还有位老者,身份似乎更尊贵.....。” 难道是道光来了?易知足有些不太敢相信,急忙起身迎了出去。 高公公陪同前来的老者确实是微服的道光,他并未在门外等候,而是径直进了府,元奇发行纸钞一事,他是极为重视的,毕竟这是唯一能够彻底解决朝廷财政危机的法子,他焉能不重视? 晾了易知足这几日,他一直在仔细反复的琢磨,琢磨元奇发行纸钞的意图,权衡其中的利弊,元奇不是一般的地方商团商帮,垄断地方银钱业,开办机器工厂,办证券交易所等等都是大清未有之事,而且元奇还与西洋各国有着密切的贸易往来,他不能不谨慎对待。 授权元奇发行纸钞,朝廷可以顺利的发行大额的无期国债,但发行的的无期国债数额越大,元奇发行的纸钞数额也就越大,长此以往,元奇极有可能会籍着发行纸钞而掌控整个大清的银钱业,这才是他最为担心的。 这种情况会不会发生?他心里没底,毕竟对于金融以及纸钞发行他都不甚明白,但他知道,英吉利、花旗国似乎并未因为发行纸钞而出现类似的情况。 易知足才出的院子,迎面就碰上道光几人,虽然灯光昏暗,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走在前面的道光,连忙紧趋几步上前,“微臣拜见皇上,迎驾来迟,还望皇上恕罪。” 道光摆了摆手,道:“朕出宫散心,顺道前来看看,平身。”待的对方起身,他才随意的问道:“这宅子可还满意?” 这宅子是公侯规格,易知足不过是子爵,刚刚站起身的他赶紧又跪下道:“微臣住这宅子,颇有些逾越.....。” “朕赏赐的,稍有逾越亦无妨。”道光微笑着道:“待的彻底平定安南,也就不会逾越了。” 这话的意思很明白,平定安南,道光至少会封赏他为侯爵,易知足连忙道:“微臣必定竭心尽力,尽快彻底平定安南。” “进去说。”道光说着迈步先行,进的房间,他径直在主位落座,这才随意的道:“无须站规矩,坐。”待的对方落座,他才接着道:“短短数日,京师流民赈济卓有成效,朕心甚慰,此皆国城之功。” 易知足微微欠身道:“微臣不敢贪天之功,京师流民得以赈济,乃是皇上仁慈。” “这些年天灾人祸不断,户部和内务府多年积攒的家底都被消耗一空,朕虽是有心,却是有心无力。”道光说着略微一顿,这才沉吟着道:“元奇发行纸钞能彻底缓解朝廷财政窘困局面,但朕不明白,发行纸钞对元奇有何益处?” 这是质疑元奇发行纸钞的动机和目的?看来,道光对于发行纸钞还是颇为动心的,否则也不会巴巴的微服前来他府上询问这个问题,略微沉吟,易知足才缓声道:“发行纸钞有利于促进经济贸易的发展,这是大清自身的需要。 其次,西洋各国都发行纸钞,而且相继会前来我大清通商口岸开办银行,那些西洋银行推出的必然是各国的纸钞,而不是真金白银,大清若是不发行自己的纸钞,用真金白银与各国进行贸易,吃亏是在所难免的,而且,大清东南沿海各省还有可能会出现大量西洋纸钞泛滥的情况,就象之前的洋银泛滥一样。” 听的这话,道光人不住道:“难道不可以拒绝接受他们的纸钞?” “拒绝不了。”易知足缓缓摇头道:“比如英镑,有着良好的信誉,随时在英人开办的银行可以兑换等值的金银,一旦在通商口岸流通,必然会大受欢迎,而且朝廷还无法严禁英镑的流通,因为咱们要跟英吉利大额借贷,与英贸易,亦会以英镑结算,毕竟咱们是处于弱势的一方。 实际上,英吉利一直在推行英镑霸权,就是在世界各国推行英镑,竖立英镑的霸权地位,一旦世界各国都接受英镑,各国的经济都会受英吉利钳制,皇上试想想,若是大清各省广泛的流通英镑,会是什么结果?” 纸钞终究是纸,与真金白银没法相提并论,若是大清上下流通的都是英镑,那等于就是被英吉利掐住了脖子,这个道理道光还是明白的。 “纸钞若是有足够的信用,就能替代真金白银。”易知足缓声道:“就象元奇以及各大小银号钱庄发行的银票庄票期票等有价票据,在大宗的商贸中被广泛的使用,就是因为有足够的信用。 与真金白银相比,纸钞在商贸中具有的极为明显的优势,咱们大清若是不发行法定的纸钞,市场上就会被西洋各国纸钞占领。 再有,大清若是发行法定的纸钞,也能效仿英吉利,在各藩属国推行咱们大清的纸钞,从而达到轻松掌控藩属国经济的目的,就好比安南,征讨平定安南之后,咱们在安南强行推行纸钞,就能最大限度的掌控安南的经济以及商贸,削弱安南的反抗实力。 对于其他藩属国,咱们同样可以采取各种手段强制推行大清的纸钞,如此一来,就能将藩属国大量的真金白银吸纳到大清来,并且能够通过纸钞加强对藩属国政治经济军事的控制,以后要将他们并入大清版图,也会收到事半功倍之效。” 发行纸钞,能有如此大的好处?道光还真是想不到,他也没想到在发行纸钞的背后竟然还隐藏着如此大的野心,掌控一众藩属国的经济,甚至是将一众藩属国并入大清的版图,默然半晌,他才道:“拟份折子,明日呈上来。” “微臣遵旨。”易知足满心欢喜,毫无疑问,这番话打动了道光,这是准备要重新召集群臣商议。 沉吟了一阵,道光才开口道:“纸钞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元奇发行纸钞,朝廷如何管控元奇?” 这是要他出主意来束缚元奇!换句话说,这是要他自己挖坑自己跳!易知足心里暗自好笑,不过,他也清楚,朝廷若是无法有效的钳制元奇,怕是未必肯授权元奇发行纸钞,略微沉吟,他才道:“朝廷可以颁发相关的银行管理则例,加强对银行以及金融市场的监管,元奇不会是大清唯一的银行,各省或是地方商团都可以组建具有一定规模的银行。” 再则,元奇有众多的工厂矿场铁路等之类的不动产,再则,元奇的白银大多都聚集在各个商贸繁华之地,朝廷对于元奇的管控,可说是无时无处不在。 另外,元奇银行的核心管理部门——诸如常任理事会、稽核、人事、银库、印刷等部门的董事、可以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由元奇自行任命,一部分由朝廷举荐,皇上下旨任命,不过,鉴于元奇不得是官方银行,所以这些的董事,不的是官员,不的是宗室觉罗八旗勋贵。” 听的这话,道光精神一振,这等于是让朝廷安插一半的人手进入元奇核心!略微沉吟,他才道:“皇族宗亲不适宜,八旗勋贵为何也不行?” 易知足一笑,“谁都知道,旗人是朝廷根本。” 对方能够做出如此大的让步,道光已是心满意足,官员、旗人能不能进,他已经懒的计较,对于他来说,削官革职,官复原职,出旗为民,抬籍入旗都不过是一道旨意的事,争不争没有什么意义,不过就是意名义上的事情而已。 “将方才说的详细整理,写份折子递进来。”道光站起身道:“最好是明日,再有两日便要闭衙休朝。” 将道光送到大门外,恭送他升轿而去,易知足才长松了一口气,心里一阵兴奋,不出意外,发行纸钞一事应再无悬念,不过,他做出的让步也是足够大,等于是将元奇核心管理层董事的一半数额送给了朝廷,当然,舍不的孩子套不了狼,如此大的让步,足以让元奇与朝廷紧密的联系在一起,也足以让朝廷放松对元奇的戒备之心,元奇会获得一个宽松的发展环境。 至于说监控,别说让出一半的核心管理层董事,就是让出三分之二的核心董事,他要玩手脚,也照样玩的溜转,对此,他还真是不怎么担心! 经过两日的反复争论,道光最终是忍无可忍,力排众议,乾纲独断,下旨授权元奇银行发行纸钞,并着元奇尽快推出纸钞!着户部与元奇商议,尽快核定第一期无期国债的数额和纸钞发行的数额! 腊月二十,京师各大小衙门封印闭衙,京师大小官员迎来了最为悠闲舒适的长达一个月的年假。 与军机大臣、户部尚书祁寯藻商议妥无期国债和纸钞发行数额,易知足也悠闲起来,终日里在京师外城闲逛,白芷他已经遣人送返上海,毕竟白芷的身份见不得光,留在京师始终是个隐患,再则,这个孩子,他也想保密。 未成亲先纳妾而且还生子,这事他并不在乎,毕竟他年纪已然不小,而且他纳妾也不是什么秘密,已经纳了好几房的妾,想瞒也瞒不住,之所以想保密,自然是出于长远的考虑。 他终日在京师外城闲逛,终于是逛出了事,腊月二十七,在京师宣武门外,他遭人碰瓷,被人讹诈,一怒之下,令人将对方打折了双腿,不料对方居然是个黄带子——宗室子弟。 这一下可是捅了马蜂窝,对方纠集了一群恶奴围攻,易知足哪里肯吃亏,几个亲卫直接掏出随身携带的柯尔特转轮手枪,打伤五人,其余的见势不妙,赶紧抢了被打折双腿的主子仓皇而逃。 这事儿一下就轰动了整个京师,有人胆大包天,光天化日之下,动用枪械群殴,打的还是黄带子,因为事涉宗室和一位正当红的子爵,步军统领、顺天府、五城兵马司哪里敢造次,连忙上报到宗人府。 宗人府宗令载铨不由的暗暗叫苦,他也知道这事瞒不住,连忙进宫想道光如实禀报。 听闻载铨详细的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细说了一遍之后,道光半晌没吭声,良久才开口道:“京城前三门外,往往有人自称闲散宗室,三五成群,刁讹百出……奸徒假冒宗室已大干法纪,若果系不肖宗室在外滋扰更属不成事体!着宗人府、步军统领、顺天府、五城一体严密查拿究办以儆刁诈。” 奸徒假冒宗室?载铨一愣,就是要回护易知足,也不至于如此明显,被打的可是正经八百的宗室子弟!待听的‘若果系不肖宗室在外滋扰更属不成事体!’这一句,他才反应过来,这还真是护定了! 不等他回过神来,道光接着道:“镶黄旗满洲,一等子爵、南洋提督易知足,目无法纪,闹市擅动枪械,着赔偿伤者汤药费,着出旗为民,以为惩戒!” 好嘛,刚刚才抬籍入旗没几天,一下子就被逐出镶黄旗满洲了,这可真有些不值!载铨暗暗为易知足惋惜,不过,转念一想,闹市动用火器,打伤的可还是黄带子,这已经是极轻的惩罚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零九章 旗民通婚 从宫里出来,载铨越想越觉的这事透着蹊跷,易知足虽说年少高位,但并非骄横跋扈之辈,更非莽撞之人,京师是什么情况他岂能不知?为何会在京师与黄带子大打出手?再则,道光对此事的处理也颇令人不解,按理一般是削爵降爵,为何却是惩以出旗? 联想到前几日有关元奇发行纸钞的争论,其中就涉及到一条,朝廷举荐皇上任命的元奇核心部门董事,不得是朝廷官员和旗人这一条,载铨隐隐觉的这事是不是与此有关?可即便是易知足被逐出旗,但依然还是一等子爵和南洋提督,依旧是朝廷大员,琢磨不透,他索性转道径直前往显佑宫附近的易府。 易府,正厅,易知足浑不觉闯祸一般,悠闲的烤着炭火品茶看书,闻报定郡王载铨来了,他满面春风的迎了出去,一见面,他便拱手笑道:“快过年了,还劳烦王爷奔波,实是惭愧。” 载铨没好气的打量了他一眼,撇了撇嘴道:“本王看你可没有半分惭愧的意思,是不是寻思着本王带来了好消息?” 易知足一笑,“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你倒是洒脱。”载铨说着径直进屋,落座后烤了烤手,才道:“聚众械斗,擅用火器,重伤数人,其中一人还是宗室子弟,国城就半点不担心?” “担心有什么用?”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在下久在地方,不知京师宗室子弟竟猖獗如斯,光天化日之下,连朝廷堂堂一等子爵,南洋提督也敢公然讹诈,讹诈不成,还敢纠集恶仆大打出手,之前还以为是假冒宗室,不意居然真是宗室子弟......。” 听的他夹枪带棍的讥讽宗室,载铨连忙摆手道:“得得得,又不是过堂,没必要如此振振有词,宗室中难免出几个不肖子弟,不过,如今京师谁未曾听闻你易国城的大名,只须你亮出字号,谁敢如此不开眼?你诚心的罢?” 宣武门外那一出,易知足不过是借题发挥有意将事情闹大,听的这话,他连忙叫屈道:“王爷这话可是冤枉在下了,没几日就过年了,谁吃饱了撑的诚心闹事,若是皇上震怒,在下岂不得在大牢过年?” “大牢过年倒是不用。”载铨盯着他道:“皇上虽是震怒,却是搞搞举起轻轻放下,不过是将你出旗为民罢了。” “只是出旗为民?”易知足一副心有余悸的长松了口气,“原本还担心这爵位不保了呢。” “不知道怎么说你好?”载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爵位降级或是革掉,以你国城的本事,不过两年又能回来,但抬籍入旗,而且还是镶黄旗满洲,就不知道国城以后是否还有机会。” 易知足还真是不稀罕旗人的身份,不过,当着载铨的面,他也不好蔑视,当即轻笑道:“爵位也好,旗籍也罢,只要有功劳,都能挣得回来。” “这话也就国城敢如此说。”载铨苦笑着摇了头,功劳可不是好挣的,京师多少宗室觉罗,八旗勋贵巴巴的盼望着能立下功劳晋爵加官,可能如愿又能有几个?绝大多数都是在吃祖宗荫萌下来的爵位,看着爵位一代一代的递降,哪家子弟不心急? 过年在即,载铨也没心思多呆,这事儿闹的不小,处理的却是轻描淡写,看道光和易知足两人的态度,他敢肯定这事有猫腻,却也不愿意多问,当即起身道:“两件事,一是国公府那些个伤号,国城撒点汤药银子,这也是皇上的意思,再则,国城出旗为民,贝勒府怕是会有想法,你的斡旋一下。” 易知足跟着起身,略微沉吟才道:“既是出旗为民,迎娶载通,应该按照什么规矩?” 载铨道:“载通在旗,国城不在旗,按照惯例,自然是载通出旗,以后子女亦不在旗.....。”说到这里,他想到素来旗民不通婚,易知足在朝野中名气不小,这事怕是还会有波折,当即也就懒的多说,拱手告辞。 将载铨送出府,易知足憋着一肚子的笑回了正厅,打一架就轻轻松松的出了旗,看来道光是个明白人,朝廷既然授权元奇发行纸钞,而且元奇一应董事都不得是官身和旗人,身为元奇大掌柜的他自然也不应该是旗人,至于官身,怕是一下子脱不去,毕竟南洋海军的筹建还的指靠元奇,细细比较起来,官身和旗人,后者更容易遭人诟病,至于这官身嘛,只能过几年再找茬革掉。 点了支雪茄思忖了半晌,他才对外吩咐道:“叫唐总管过来。” 唐有亮来的很快,进来便道:“爵爷有何吩咐?” “遣人去一趟国公府,咱们打伤的人,按人头算,一人二十两银子汤药费,枪伤五十。”易知足吩咐道:“姿态不妨放低点,但若对方蹬鼻子上脸,也没必要理会,直接回来。” “属下明白。”唐有亮连忙道。 易知足在宣武门怒打黄带子,而且还动用火器,此事在外城造成的轰动不小,内城一众宗室觉罗对此事也颇为关注,道光的谕旨传扬开后,引发的议论自是不小,各大小王府公府的反应却是大同小异——再三叮嘱府中子弟不可招惹易知足。 在京师擅自动用火器不是小事,加之又打伤宗室子弟,道光却是严旨斥责,并着宗人府、步军统领、顺天府、五城一体严密查拿究办不肖宗室子弟以儆刁诈,对于易知足却只是出旗了事,连爵位都没降,足见对方圣眷之浓,再联想到道光前几日乾纲独断,授权元奇发行纸钞之事,谁个还不清楚,如今的易知足和元奇,不是能够轻易招惹的! 荣贝勒府对于此事的反应并不大,易知足是否在旗,对于这桩婚事的影响并不大,相反,道光对易知足的回护和器重,让荣贝勒府上下都大为安心。 心里不安的是首席军机大臣穆章阿,道光授权元奇发行纸钞,对易知足百般纵容,令他心里极为不安,他很清楚,一旦元奇大量发行纸钞在市面上流通,朝廷再要想钳制元奇可就千难万难,元奇必然会成为一匹脱缰的野马,易知足也必然会成为道光的股肱之臣!朝廷以后怕是也难以甩开元奇! 他能够体谅道光的苦心,就眼前的境况而言,除了允许元奇发行纸钞之外,根本没有其他选择,即便明知这是饮鸩止渴,也得尝试! 心里不安的不止是穆章阿,还有四阿哥奕詝,他如今可说是悔的连肠子都青了,他可谓是典型的羊肉没吃着,惹得一身骚,去年一时糊涂,想讹元奇一百万银股,结果银股没得着,反倒是得罪了易知足,如今对方和元奇被道光如此器重,这对他这个意图争位的皇子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更令他不安的是,老六奕訢这段时间与易知足走动的挺频繁的,意图是不言而喻,如果老六得到易知足的支持,这个局面可就糟糕透了。 易知足却根本没心思理会京师的这些个破事,悠哉悠哉的等候着成婚之后离开京师,时间一晃便是数月,三月初,易允昌老两口被接来京师。 一进府,屛退下人,易允昌便不顾劳累,埋怨着道:“皇上赐婚,与宗室联姻,如此大事,你怎的一点风声也不露?这下可是害苦了金家那丫头了.....。” 听的这莫名其妙的话,易知足不由的一头雾水,“这事跟金兰香有什么关系?” 易允昌看了林氏一眼,长叹了一声才道:“你二十有四却迟迟未婚,咱们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得知你与金家那丫头熟识,而且人家丫头对你也有好感,去年你一离开广州,咱们就请媒上金家说合,金家是满口答应,合了八字,也是极相宜的,谁知等过了礼,却又听闻皇上赐婚的消息......。” 这都是些什么破事?易知足一阵无语,不过转念想想,老两口也是一番好意,他也不忍埋怨,便道:“结果呢?” “还能有什么结果?”易允昌没好气的道:“皇上赐婚,对方又是宗室之女,金家还能怎么的?主动退婚!” 易知足担忧的道:“金兰香没事吧?” “那丫头原本是在女子学堂当女先生的。”林氏轻声道:“自打退婚的事情发生后,便再没听到过她的消息,听说女子学堂那边也是辞了。” 听这话,易知足担心不已,他与许怡萱、金兰香两女相识数年,虽说对金兰香一直没感觉,但毕竟也是数年的交情,他很清楚这事对金兰香的打击必然很大,那丫头又颇有点喜欢钻牛角尖,真要有个三长两短,他心里也难安。 默然半晌,他才开口道:“这事交由孩儿来处理。”说着快步赶往书房,他得写信给许怡萱,着她抽空乘快船回广州一趟去开解金兰香,别人只怕开解不了。 三月十九,易知足大婚,整个京师为之轰动,不仅是因为婚礼豪华,还因为这一场声势浩大的婚礼是旗民通婚! 旗民不通婚,这历来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虽说历来也不缺乏旗民通婚的,但大都是偷偷摸摸,遮遮掩掩,象这般大张旗鼓旗民通婚的,绝无仅有! 就在满城热议这场婚事的与众不同之时,道光又发布一道谕旨,大清入关,鼎定天下,世祖、圣祖、世宗、高宗、仁宗皇帝皆极力提倡满汉一体,满汉一视,满汉一家,但多年来,因满汉、旗民之间习俗差异,甚少通婚,渐成畛域,今为消除满汉、旗民畛域,鼓励旗民通婚......。 这道谕旨就好比是在翻滚的油锅里倒了一瓢冷水,整个京师内外登时就炸开了锅,鼓励旗民通婚,这实在是算不上多大的事情,毕竟平日里也有不少旗民通婚的事实,只不过大家都睁只眼闭只眼罢了,关键在于消除满汉、旗民畛域! 这道谕旨的意思很清楚,鼓励旗民通婚的目的就是消除满汉、旗民畛域! 京师旗人对此是议论纷纷,消除满汉、旗民畛域,这意味着旗人的特权也将逐步的取消,这可是直接关系到每一个旗人切身利益的大事,由不得他们不关心! 汉人官员士绅商贾则是欢欣鼓舞,消除满汉、旗民畛域,鼓励旗民通婚可说是相当关键的一步,既然旗民通婚,那么接下来,旗民杂居也就顺理成章,一旦旗民之间的差异缩小,旗人也就不会再拥有各种特权,尤其是他们最为关心的政治上的特权——官缺! 历来京师的各个衙门的官缺都分为宗室缺、满洲缺、蒙古缺、汉军缺、内务府包衣缺和汉缺,除了宗室缺和汉缺之外,其他的可说都是旗人缺,一旦旗人的特权丧失,也就意味着汉人能够分享到更多的官缺! 整个京师一片沸腾,议论的热火朝天,易知足却是捏着一把汗,不带这么玩的,这道谕旨就不能迟一天发布?今儿前来参加他婚礼的大多数都是旗人,要是有人想不通,搅黄了他这场婚事怎么办? 虽说这场婚事不是他心甘情愿的,但都到了这个地步,被人搅黄了,他还不得成为整个大清的笑话! 直到将新娘子接进了府,拜了堂,将新娘子送进了洞房,易知足才稍稍松了口气,寻了空隙,他找到载铨将他拉到一边轻声道:“待会酒宴开始之后,要不要安排些人手,以防有人闹事。” 载铨眼珠子转了转,道:“这是心虚了?消除满汉旗民畛域,鼓励旗民通婚这事,是你鼓动皇上的?” “得,不妨明白告诉王爷。”易知足沉声道:“消除满汉旗民畛域,鼓励旗民通婚,这皇上为了解决八旗生计,为了革新兵制的未雨绸缪之举,王爷心里可的有数!” 一听是涉及到八旗生计和兵制革新这两件大事,载铨的神态立即严肃起来,他也知道这个场合不是细问的时候,只是追问道:“果真?” “如此大事,我岂敢虚言诓骗王爷?”易知足道:“酒宴开始前,王爷最好透露点消息,免的有人败坏大家兴致。”(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章 携眷南下 易知足在京师认识的人不多,有交情往来的更是微乎其微,不过他如今堪称是炙手可热,再加上是皇上赐婚,迎娶的又是宗室女子,京师不少宗室觉罗和八旗勋贵前来送礼,毕竟有不少宗室觉罗子弟在南洋海军服役,送礼或许得不到照顾,但不送礼,就极有可能受到重点‘照顾’。 除了宗室觉罗和八旗勋贵之外,还有一部分汉员亦前来道贺,主要是广东籍官员和有元奇背景的官员——元奇股东子弟,广东籍官员是借这机会前来攀同乡交情的,元奇一系官员则是来聚会的。 随着朝廷授权元奇发行纸钞,道光对元奇的器重以及元奇的重要性已是不言而喻,人人心里都清楚,元奇的地位已是稳如磐石而且日后对于朝廷的影响力也会越来越大,这些个有元奇背景的官员也没有必要象以前那般小心翼翼的隐藏身份,而是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编制官场上的关系。 另外还有一些京师有名气的票号银号的掌柜前来凑热闹,山西籍的票号银号掌柜几乎全部前来,而且送的礼都不轻。 诺大的府邸里人声鼎沸,不过一众宾客自成圈子,各自占据院子闲谈议论,宗室觉罗八旗勋贵人数最多身份最贵占据了最大的正院,他们议论的话题自然是鼓励旗民通婚这事的影响以及道光的用意,一个个猜测着道光为什么会突然提出消除满汉旗民畛域? 一众亲王郡王贝勒贝子等爵高位显的对此皆是三缄其口,但爵位低微尤其是一众闲散宗室却是百无禁忌,高谈阔论,“历来满汉一体,满汉一视不过是嘴上说说而已,何曾当过真?旗民尚且鼓励通婚就遑论满汉了,长此以往,哪里还能有咱们满族?” “说的是,汉人数以亿计,一旦真的放开满汉通婚,不消数十年,咱们满族必然消亡,现如今看看,会说满文的还有几个,更甭提会写满文的了!” “何止是语言文字,饮食服饰风俗如今都严重汉化,再鼓励通婚,必然彻底汉化!” “历祖历宗历来都是秉承首崇满州,也一再强调旗人是咱大清根本,这鼓励旗民通婚,消除旗民畛域,咱这八旗还要不要?没了八旗,这大清还是大清吗?” “这事不行,咱们得上书皇上,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听的这话,众人都齐刷刷的看向首席,首席上坐着与易知足稍微有点交情的睿亲王、怡亲王、郑亲王三位****以及几位郡王贝勒贝子。 这话可没人敢乱接,更不敢随意表态,首席上一个个王爷贝勒贝子或是佯装没听见或是看向睿亲王仁寿,睿亲王仁寿年纪不大,但在****中地位极高,仅次于礼亲王,号称诸王次席,是以坐的是首席首座。 对于消除满汉旗民畛域,鼓励满汉旗民通婚,仁寿也是颇为不满,估摸着在座的心思都差不多,所以对于众人的高声议论也就无人制止,瞧瞧热闹是可以的,但要他们带头上书,恳请皇上收回成命,那无异于是嫌铁帽子太结实。 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皇上提出消除满汉旗民畛域,必然是大有深意,今儿咱们可是来喝喜酒的,不论政事.......。” 话未说完,就有人鼓动动道:“这场婚事就是鼓励旗民通婚的典范,这喜酒不喝也罢.....。” “不想喝喜酒的,尽可离开。”随着话音,宗人府宗令定郡王载铨从院门外走了进来,扫了院子里众人一眼,他大步走到首席位置这才沉声道:“消除满汉旗民畛域,鼓励满汉旗民通婚,这是为了解决八旗生计,喜酒还没喝,就开始胡言乱语了?” 载铨是宗人府宗令,也是道光面前的红人,他的话还真没人敢质疑,八旗生计是顽疾,困扰朝廷上百年,一听是为了解决八旗生计,众人都有些愕然,不知道这消除消除满汉旗民畛域与八旗生计有什么关系? 当即有人朗声道:“王爷能否详细说说?” 载铨自个也是满头雾水,可说不出这其中的原委,当即两眼一翻,“本王是来喝喜酒的,可没那好心情跟你们闲磨牙,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别搅了咱们喝喜酒的兴致!” 听他语气不耐烦,也没人敢找不自在去触他霉头,纷纷低声议论,对于载铨的话,他们自是深信不疑,但个中原委,一个个却是琢磨不透。 未免出现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易知足没出来应酬宾朋而是躲进了书房,吩咐人去请马应龙之后,他点了支雪茄,道光利用他大婚的机会的颁发谕旨,鼓励满汉旗民通婚,并明确的表态要消除满汉旗民畛域,这令他很是意外。 道光并不缺乏魄力,在御极之初就整顿吏治,尝试漕粮海运,开放矿禁,但如今毕竟年事已高,以易知足的估计,就算道光有心逐步削减旗人特权,也应该会拖延到下半年甚至是拖到明年,待的元奇发行纸钞之后再施行,不想,道光居然是雷厉风行。 如此看来,在第一批无期国债到手之后,道光极有可能就会迫不及待的进行兵制革新,否则,他没必要如此急于削减旗人特权! 一旦朝廷进行兵制革新,对于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元奇团练培养出来的中高层军官可能都会被朝廷以编练新军为借口调离南洋海军,如此一来,他对南洋海军的掌控力度也将大幅下降,随着一大批宗室觉罗八旗勋贵子弟的提升,架空他也不是没有可能。 想想也是,他既是南洋提督又是元奇大掌柜,可谓是一手抓枪杆子,一手抓钱袋子,道光能放心才怪,如此迫不及待,显然是要剥夺他手中的兵权。 看来,此番离京,必须加快出兵东征的步伐,东侵倭国不能再拖了,必须抢在朝廷进行兵制革新之前出兵,原本他是打算多训练一年时间,毕竟海军不比陆军,训练一个合格的海军士兵一般都需要三五年时间,海军军官需要的时间更长,但眼下却是顾不上了,只能是实战练兵。 马应龙去年就来了京师住在广州会馆准备今年的会试,易知足来京两人在京师也见过几面,此番易知足成亲,他算是众行商子弟中唯一的代表,自然不会缺席,原本他以为今儿宾朋满座,易知足没功夫招呼他,不想居然遣人请他去书房,心里不觉怪怪的。 进的房间,他就笑道:“新郎官不去招呼宾朋,却躲在书房,可是心里不痛快?” “洞房花烛夜乃人生三大喜之一,有什么不痛快的。”易知足笑道,说着随意的指了指椅子,道:“这几日忙,没功夫问君湖兄,会试已结束,这次感觉如何?” “这还真难说。”马应龙矜持的道:“自我感觉还不错,能否高中,还的看时运,时运不济,才高八斗亦是枉然。” “君湖兄能看的开就好。”易知足语气轻松的道:“能高中固然好,若是时运不济,也少不了君湖兄用武之地,不过,说实在的,咱们一众相熟可靠的行商子弟中能出一个进士更好!” 马应龙笑道:“不敢奢求进士,能得个同进士亦足矣。” “我怕是等不及君湖兄放榜就的离开京师。”易知足缓声道:“此番在京师滞留时间太长,估摸着最多再有半月就得离京,君湖兄高中更好,否则,就直接去上海罢,如今上海正快速发展,长青、世宽两人有些忙不过来。” “国城兄放心,若是落第,在下马上南下。”马应龙说着扬起手中的折扇指了指外面,道:“不会是因为旗民通婚之事吧?” “君湖兄放心,不会有事。”易知足说着一笑,“正好以这为借口,少喝几杯酒。” 马应龙含笑道:“如此说来,皇上鼓励旗民通婚之事跟国城兄脱不了干系?” “有点干系,但并不大.....。”易知足话未说完,唐有亮便在外禀报道:“爵爷,定王爷着小的前来请爵爷出去应酬宾朋......。” 看来载铨已经安抚住了一众旗人,否则不会让他出去,易知足随即道:“我稍后就来。” 前来的宾客多,而且大多都是不认识的,架不住众人的热情和殷勤,易知足虽是喝的淡酒,却也架不住量大,不到一个时辰就喝的酩酊大醉,被人扶进了洞房。 婚后五日,便有太监前来传旨,宣易知足入宫觐见,回后院更换官袍,载通一边为他更衣一边轻声嘀咕,“这才几日,便召夫君进宫......。” 易知足却是清楚,此番进宫,多半便是陛辞,估计离京之日不远了,略微沉吟,他才问道:“可愿随我南下?” 载通虽是女子,却是生于宗室,心思玲珑,从道光赐婚、赐宅,公婆进京等事情就猜到朝廷的意图,听的这话,只当是易知足宽慰她,当即强笑道:“能跟随夫君左右,自然是最好.....。” 易知足笑了笑,没吭声,他心里没把握,道光的意图他清楚,不过,让载通跟随他南下,不是没有可能,得看道光的心情了。 匆匆进了乾清宫,行礼请安之后,他又叩谢了道光的赏赐,,这才起身,道光显然心情不错,俟他起身便和煦的道:“赐坐。”随即问道:“发行纸钞,最快需要多长时间?” 元奇现在就有发行纸钞的能力,不过易知足不敢说实话,佯做思忖,这才沉吟着道:“回皇上,预计最快也得大半年后。”他清楚道光关心的不是纸钞而是无期国债,略微一顿,接着道:“元奇虽然信誉卓著,且有朝廷鼎力支持,但纸钞发行,流通市场,得到市场的认可,仍需要一定的时间。朝廷的无期国债,元奇可以先行支付一部分现银......。” 道光心里一喜,毫不客气的道:“一千万如何?” 这个时候,易知足自然不愿意拂逆他,当即道:“微臣遵旨。” 有这一千万,朝廷登时就大为宽裕,道光心情越发的轻松,道:“发行纸钞不宜拖延,须的尽快将纸钞样票送来京师审核,你打算何时离京?” “回皇上,微臣打算再盘桓三五日就启程南下。”易知足说着略微迟疑了下才道:“皇上能否恩准微臣携带家眷南下,微臣虽然年轻,但却一直无所出,双亲对此耿耿于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易知足虽是新婚,但却早就纳了几房妾,一直没有所出,这事道光自然清楚,他既愿意携带载通南下,可见两人新婚恩爱,若是载通能怀上,自然更好,况且如今易允昌夫妇还在京师,再则,如今需要借重对方的地方不少,有些事情也不宜做的太明显,他当即颌首道:“允准。” “谢皇上恩典。”易知足心里大喜,连忙离座叩谢。 “你虽贵为一等子爵,一品大员,但朝廷有制度,统兵将领若非长期驻防,不得携带眷属。”道光斟酌着道:“不过,你情况特殊,你与宗室联姻,乃是旗民通婚之典范,携带眷属南下,有利于促进地方旗民通婚,将眷属安置于广州上海皆可。” “微臣遵旨。”易知足心里暗忖,还有这层意思在里? “今日就算是陛辞了罢。”道光缓声说道:“发行纸钞固然是不能拖延,南洋海军也必须尽快形成战力,还有你所言的军工厂、弹药局,造船厂等等也须尽快筹建,日后朝廷革新兵制,需要大量的新式火器,一味的从西洋采买,不是长久之计。” 这些事情即便道光不叮嘱,易知足也会尽心尽力,抽调充裕的资金保证军工的优先发展,他连忙道:“微臣必定竭心尽力,不负皇上厚望。” 微微点了点头,道光才道:“朝廷素来严禁民间自制火器,一应与军工相关的厂子,朝廷皆须派员监督,此事,你与工部、兵部仔细协商一下。”(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一章 冯黑四 广东行省,廉州府。 廉州府最为偏僻,在广东西端与安南交界,原本只辖一州二县,即钦州及合浦、灵山两县,如今却新增一县——新安县,也即安南割让的新安府。 海门书院后院,哗哗的麻雀牌的声音离着老远都能听见,房间里,有着举人身份,廉州府有名的缙绅,负责操办廉州府城团练,也是海门书院山长的彭元辅正伙同三位夫子凑了一桌麻雀牌打的正起劲。 “又自摸了。”彭元辅笑呵呵的推倒面前的牌,他今儿过生,手气也是出奇的好,不过一个多时辰已经赢了不少,正在高兴的时候,一个小厮进来轻声禀报道:“老爷,县衙孟班头求见。” 孟班头?彭元辅皱了下眉头,他手气正好,可不愿离桌,再则,孟班头找上门来能有什么好事?略微沉吟,他才道:“就说我正忙,问他有什么事。” 不一会,小厮便进来禀报道:“孟班头说县衙大牢里有一囚犯,犯的事不大,也就是偷鸡摸狗的小事,不至于坐牢,已报请县太爷批准,准予取保放人,那囚犯说是识的老爷,恳请老爷作保。” “幺鸡,碰!”彭元辅一边打牌一边漫不经心的道:“些许小事,你拿着我的名帖随孟班头回去办了手续将人领回来便是。” 黄昏十分,牌局酒宴皆散,回到家中的彭元辅都已经忘了还有这么一档子事情的时候,小厮领着一个瘦黑瘦黑的年轻人回来。 上上下下打量了对方几眼,对方二十出头,虽然黑瘦,但一双眼睛却甚是灵动有神,彭元辅确信自己压根就不认识对方,心里不由的暗自嘀咕,这小子是哪里冒出来的? 那瘦黑瘦黑的年轻人也是一脸的惊疑,显然也不认识眼前这位保他出狱的老爷,不过,好歹好歹是人家保他出来的,这人情必须的领,连忙利索的跪下道:“老爷救命之恩,小的下辈子做牛做马回报。” 居然保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彭元辅心里说不出的郁闷,略微沉吟才道:“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小的姓冯,排行第四,因生的黑,人称黑四,钦州人。” 钦州人?冯黑四?彭元辅迟疑着道:“你认的我?” 听的这一问,冯黑四有些扭捏的道:“回老爷,应是衙役弄混了,小的有个钦州老乡,也在北海,是剃头的,想来是与老爷名字相同......。” 居然是这么回事!彭元辅微微点了点头,人都保出来了,总没有送回去的道理,就当是做善事了,当即便问道:“你是为何事被抓进大牢的?” 冯黑四也不隐瞒,当即将自己的情况细细说了一遍,他是钦州人,父亲原本是一个小商贩,因父母双亡,早早便混迹市井,听闻北海商贸兴盛,便辗转来到北海寻找机会,因举目无亲,生活拮据,平日里靠给人打零工糊日子,难以为继之时,也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北海港是廉州府属港,也是与安南贸易的重要港口,平素里并不太平,是以廉州府城一直都有由缙绅组建的团练,彭元辅本身就负责操办团练,原本他是有心将这黑四招进团练的,但一想到对方有偷鸡摸狗的秉性,又觉的不妥。 人既然保了出来,也没有送回去的道理,但就如此放任不管,以后再出事,怕是会给他带来麻烦,略微沉吟,彭元辅才道:“北海最近来了一支元奇的船队,在招募船员水手和煤矿护卫队,你若愿去,我可以给你写份荐书。” 听的这话,冯黑四不由的大喜过望,他虽是瘦小,但饭量却是寻常壮汉也无法比的,靠着打散工,常常是吃了上顿愁下顿,他在北海港厮混的时间也不短,元奇的名头自然是听说过的,若是能进的元奇,别的不说,至少填饱肚子是没问题的,他当即就磕头道:“日后若能出人头地,必回报老爷大恩。” 短短几句话,这已经是黑四第二次说报恩了,彭元辅微微点了点头,能知恩图报,品性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略微思忖,他才道:“既是入元奇,黑四这小名得改改.....。”说着他随意的道:“叫子才罢。” 冯子才,冯子才,冯黑四欣喜的道:“谢老爷赐名,小的从今以后就叫冯子才。” “有机会要多读点书。”彭元辅叮嘱道:“另外,偷鸡摸狗的性子也要改掉。” 冯子才重重的磕了一个头,沉声道:“子才一定紧记恩公的话。” 一支由六艘西洋风帆战舰组成的小舰队缓缓的驶进北海港,居中的一艘大舰中间高高的桅杆顶上飘扬着海魂旗,舰首则飘扬着一面写着燕字的大旗,外人不清楚,但元奇团练出身的官兵一看便知这是一旅旅长燕扬天到了。 码头上,早几日抵达北海的南洋海军陆战队一旅一团团长汤灶生率领着一帮军官一边等候一边轻声的议论着,燕扬天素来是坐镇广州,轻易不会出动,怎的突然来到北海?是不是有什么大的变故? 汤灶生也是一头雾水,什么事情需要燕扬天亲自出动?北海这地方不可能有什么事情值得燕扬天亲自跑一趟,难道是鸿基?可安南如今没战事。 船队缓缓靠上码头,见是燕扬天下船,汤灶生连忙迎了上去行礼,还了一礼,燕扬天才道:“北海这港口不错,难怪校长重视,怎么样,招募可还顺利?” 汤灶生连忙回道:“非常顺利,这里兵员充足,几乎是十挑一。” “最多明日再停留一天,后日一早必须启程。”燕扬天吩咐道:“你准备下。” “是!”汤灶生连忙应道,随即试探道:“是去鸿基还是回广州?” “鸿基。”燕扬天道:“校长有令,着一团派一个营驻守鸿基,接管鸿基一应防务。” 接管鸿基防务,只一个营?汤灶生楞了下,不会太托大了吧?鸿基煤矿就是一块肥肉,元奇生生从安南手里抢夺过来,一旦兵力空虚,就不担心安南人乘机反扑?他脑子也够灵活,随即想到,海军应该是有大动作了,否则不会抽调安南的兵力,当下便试探着道:“有大仗?” 燕扬天却是不愿意走漏消息,道:“不该问的别问,走,寻家安静的酒楼,船上的饭菜着实难吃,广东水师的厨子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找来的。” 汤灶生听的一笑,何止是广东水师的厨子差劲,所有战舰上的厨子都差劲,主要还是没有新鲜的食材,如今天气热,船上无法保存新鲜的食材,船上的伙食根本没法与军营里比,他乘船过来,也同样很不习惯。 两人寻了一家靠海的小酒馆,不是饭点,酒馆里根本就没人,汤灶生点了菜,却没敢点酒,然后转弯抹角的问道:“校长什么时候回来?” 点了一支雪茄,燕扬天才缓声道:“应该快了。”说着他岔开话题道:“这里去鸿基,两日足够了吧?” “顺风两日。”汤灶生回道,见他有肯多说,也不好再问,话头一转,道:“校长已经成亲,旅长可有什么想法?听闻磊园的丫头们都是为咱们准备的......。” 燕扬天听的一笑,“要不要我转告校长,让校长也给你也来个指婚?” “倒真是盼着校长能给咱们指婚。”汤灶生说着轻叹了一声,“当年咱们进义学时,做梦也没想到,这辈子还有出人头地的机会,给咱们说亲的不是没有,但我还是希望校长能为咱们指婚,心里踏实。” “看来,倒真是得跟校长反应一下了。”燕扬天微笑着道:“校长确实说过,他身边的丫头、磊园的丫头,都是为咱们准备的,不过,要咱们自己去追。” “追?怎么追?”汤灶生楞了一下,道:“婚姻大事,不是全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校长于咱们有再造之恩,就如同亲生父母,听校长的不就行了。” “校长似乎是提倡婚姻自由。”燕扬天有些不确定的道:“那些个丫头可不是做丫鬟培养的,听校长说起过,要培养什么新女性,那些个丫头以后会是女先生、女护士、银行职员、报馆职员、女工之类的,说婚姻大事,要讲究个你情我愿......。” 汤灶生轻声嘀咕了一句,“校长自己还不是皇上赐婚。” “这话你可别当着校长的面说。”燕扬天连忙警告道:“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西南县,鸿基港。 南洋海军陆战队二旅旅长冯仁轩、旅副常坤宁两人站在新建的炮台上俯瞰着下面的港口,自元奇出兵攻占鸿基港之后,这里便迅速的热闹起来,每日里港口都有大量的各种各样的船只进进出出,几个港湾都有大量的人群在修筑新的军用码头和民用码头,一片繁忙景象。 半晌,常坤宁才道:“军门在鸿基建军港,该不会是割让区区一个新安县就满足了吧?” 冯仁轩听的一笑,“你觉的军门是见好就收的性子?” “那这是何用意?” “既是做给安南人看的,也是做准备。”冯仁轩斟酌着道:“或许,军门并不希望一鼓作气的拿下安南......。”顿了顿,他才道:“别妄自猜测,军门的心思不是你我能琢磨透的,就象军门说的,做一个纯粹的军人。” 常坤宁左右看了看,见附近没人,这才轻声道:“有些事不想不行.....鸿基突然多出如此多的新兵......。” “想了也是白想。”冯仁轩打断他话头道:“虽然咱们不是元奇义学出身,但咱们在元奇团练身居高位,与军门已是休戚相关,荣辱与共......。” “可朝廷的意图很明显.....。”常坤宁犹豫了下,才接着道:“咱们应该有机会的。” 冯仁轩侧首看了他一眼,道:“机会定然是有的,若是想着以元奇为跳板晋身仕途,完全可以见好就收,不过,我还想多打几仗。”说着,他敏锐的问道:“惠亲王跟你说些什么?” 惠亲王绵愉在鸿基盘桓了近两个月时间,可没少跟驻扎鸿基的一众军官谈话,常坤宁也不隐瞒,如实说道:“惠亲王说皇上有意革新兵制,编练新军,意思是朝廷会抽调咱们去编练新军。” 冯仁轩微微点了点头,这话惠亲王对他也说过,不过,他并不动心,半晌,他才开口道:“军门有句话说的很好,精兵是打出来的,不是练出来的,况且,即便是朝廷编练新军,也难有新气象,不过是换汤不换药罢了。” 常坤宁不解的道:“这话如何说?” “你以为练练队列,使用新式火枪,就是新军了?”冯仁轩哂笑道:“你的详细的比较一下八旗绿营与元奇团练的差异......。” 话未说完,一个军官小跑着过来,敬礼道:“报告,海面发现舰队,应是广东水师的西洋舰队,看旗号,来的应该是一旅燕旅长。” 燕扬天怎的会来鸿基?冯仁轩随即反应过来,肯定是有大事,当即便道:“燕旅长可是头一次来鸿基,咱们下山去迎迎。” 在码头迎接了燕扬天一行,少不了一番寒暄,冯仁轩知道燕扬天亲来肯定是有事,所以直接就将他引进了自己的中军大帐,随即屛退了常坤宁在内的一众军官,这才道:“燕旅长亲来鸿基,可是有军门军令?” 燕扬天点了点头,随即取出一封信递了过去,道:“这是军门的亲笔信。” 略微检查了封漆,冯仁轩便拆开信,易知足的信很简单,实则就是一道军令,将安南一应防务交给一旅一团,率部赶往定海候命。 赶往定海候命?冯仁轩迟疑着道:“军门该不会是.....?” 燕扬天沉声道:“出兵倭国。” 真是出兵倭国!冯仁轩迟疑着道:“会不会太仓促了些?” 燕扬天道:“或许是皇上的意思.....。” 道光的意思?怎么可能?冯仁轩微微摇头道:“国库空虚,皇上怎会无缘无故兴兵征讨闭关锁国的倭国?” “朝廷已授权元奇发行纸钞。”燕扬天道:“作为回报,元奇向朝廷提供大额无期国债,如今朝廷可不缺银子。”(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二章 欲加之罪 上海西园,钦差行辕。 门前大街一侧停了一长溜的大大小小的轿子,易知足携眷归来,上海本地以及附近府县文物官员、本地商贾、大小公所会馆纷纷前来道贺补送贺礼,就连英法美三国在上海的领事以及商人也都入乡随俗前来恭贺。 易知足与宗室联姻,道光下旨鼓励旗民通婚,授权元奇银行发行纸钞,这都是了不得的大事,明眼人心里都清楚,元奇如今已不是大清第一商帮如此简单,易知足这位一等子爵,南洋提督,元奇大掌柜,不论是在朝廷还是在元奇的地位都将更为巩固,锦上添花之事,谁个不愿意做? 整整忙碌了三日,才算是消停下来,听涛阁也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易知足却是没能闲着,离开数月,积压了大量的事情等着他处理不说,东征倭国之事也已经拉开序幕,各种情报分析,物质运输,兵员调动都已展开,他哪能空闲的下来。 “最近倭国流传着一本手抄书《海外新话》似乎还没写完,是以咱们大清与英吉利战争为素材写的......。”任安说着取出一卷抄本放在桌子上,接着道:“倭国幕府对有关那场战争的情况也极为重视,所有前往长崎贸易的海商都被要求详细禀报关于那场战争的点点滴滴,倭国人称这一类情报为‘阿片风说书’。 倭国还要求海商收集咱们大清有关描写那场战争的书籍,目前知道的有《夷匪犯境闻见录》、《英国侵犯事略》、《乍浦集咏》等。” 易知足漫不经心的翻了翻那本《海外新话》,随即递给一旁的包世臣,这才开口道:“南洋海军,以及对安南的战事......幕府难道就不关注?” “回大掌柜。”任安微微欠身道:“如今从乍浦前往长崎的海商都是咱们的人,口风很紧,倭国对此了解的并不多。” 易知足满意的点了点头,倭国通过唐人风说书来收集大清的情报,一旦掌控了与倭国贸易的海商,也就等于是控制了倭国的情报渠道,略微沉吟,他才道:“定海最近会有大量的物质和战舰兵员汇集,前往长崎的商船,从船主到船员水手都必须严格的甄选,不能有丝毫风声泄露。” “属下明白!”任安干脆的道。 待的任安离开,包世臣才放下手中的书,道:“海军东征,皇上允准了?” “去年提及过,皇上也没反对。”易知足漫不在意的道:“应该算是同意罢。” 听的这话,包世臣不由的一阵无语,这位爵爷什么都好,就是胆子太大,如此大的事情,居然敢不请旨,换做是寻常武将和地方大吏,几颗脑袋也不够砍的,不过,想想去年打安南,对方同样也是先斩后奏,朝廷不仅没降罪,反而还顺势而为,大举征讨安南,看来,道光对于东征应该也是赞成的。 略微沉吟,他才道:“爵爷圣眷正浓,海军训练不足,为何急于东征?” “兵制革新。”易知足也不瞒他,如实说道:“皇上早有革新兵制之意,如今皇上年事已高,朝廷又获得大额无期国债,估摸着应该很快就会推行兵制革新,海军这点兵马可是好不容易才操练出来的,我可不想他们没有任何作为就被拆的七零八落的。 再则,东征最迟也拖不过明年,就算拖到明年,海军训练依然是不足,何不干脆以实战练兵?况且,咱们去年才打安南,倭国绝对不会料想到,咱们枪口一转大规模东征,也算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包世臣清楚自己这位东翁的秉性,一旦拿定了主意,轻易不会更改,更何况东征也并非是对方心血来潮,而是早有蓄谋,自然不好劝说,稍稍沉吟,才道:“国之大事,唯祀与戎,东征非是小事,一旦箭在弦上,还是须及时奏报,以免授人以柄。” 授人以柄?易知足心里暗笑,他授人以柄的事情可多了,也不在乎多上一条两条,有朝一日他要是被朝廷定罪,十条八条的绝对没问题,想是如此想,毕竟对方也是一番好意,当即便颌首道:“先生说的是,就劳烦先生草拟份折子罢。” 这折子该如何写?包世臣眉头一皱,“兴师动众,必然师出有名,安南尚且有征讨之借口,倭国既非藩属国,两国亦无冲突,就连贸易冲突也没有......。” “先生是厚道人。”易知足笑道:“英吉利打咱们,难道就师出有名?这是一个强权时间,拳头大就是道理,如果非说要找理由,大清立国二百年,倭国不臣服就是罪,前明之时,倭寇曾经祸乱东南沿海数十年,这是潜在威胁,谁能保证以后再不会发生倭寇侵扰东南沿海? 闭关锁国,不允许两国正常通商往来,这也是罪!通过唐人风说书来收集我大清的情报,这也是罪,心怀叵测!” 包世臣听的暗自汗颜不已,对方随口例举,却是条条都有道理,真正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听涛阁后院,一众丫鬟婆子都小心翼翼的连说话都不敢放声,走路也尽量的压着步子,以免声响太大,气氛远不象以往那般轻松,易知足虽说贵为一等子爵,又是一品大员,但府里规矩并不大,而且他待人随和毫无架子,不论是对姨太太还是对丫鬟婆子,都是极为和善甚至可以说是放纵。 如今情形可是大不一样了,有了正式的太太,而且身份非同一般,贝勒府的多罗格格,身份之尊贵远非寻常的官宦大户人家女子可比,身份尊贵,规矩自然也大,无形中对后院一众女子造成极大的压力。 小院里,素来无拘无束的凌璇央求着严可欣,道:“欣姐,都快闷死了,要不咱们出去走走罢。” “你当还是以前,可以随心所欲。”严可欣白了她一眼,道:“如今有了夫人,事事都的请示夫人。” 后院素来是正室夫人主掌打理,这个规矩凌璇自然是清楚的,不过,这些年来跟着易知足无拘无束惯了,突然来了一位规矩大的吓人的正室夫人,确实让人难以适应,她幽幽的叹了一声,“如今倒是有些羡慕在广州的白雪了......。” “且别着急。”严可欣笑道:“如今还不清楚咱们这位格格究竟是住广州还是住上海。” 凌璇眼睛一亮,“要不晚上探探爵爷的口风。” “还指不定爵爷什么时候能过来呢。”严可欣轻叹了一声,道:“找机会吧。” 载通的规矩大,易知足也有所察觉,晚餐的时候,一桌子酒菜,就他与载通两人坐着,严可欣、凌璇、夏荷都站在身后侍候,他清楚这是规矩,妾室不得上席,可这些年来他从没将这些规矩当回事,就连通房丫头出身的春梅夏荷两女也是一直上桌吃饭的,他还带着严可欣、凌璇去外面酒楼吃过几次宴席。 待的严可欣斟了酒,他才看向载通,道:“夫人出自贝勒府,家教严,规矩多,不过,不在京师,咱们也无须太讲究,左右没人笑话,都是一家人,还是随意些好,是不是?” 载通的年纪是众女人中最小的,虚岁才十八,但却是聪慧过人,加上本身性子也甚是温和,当即便含笑道:“爵爷可别提什么贝勒府,在家中自然是事事以爵爷为尊,爵爷不拘礼仪,性喜随意,自然是随意的好。” “难得夫人体谅。”易知足说着一笑,瞟了严可欣三人一眼,笑道:“我的提醒你们,该有规矩还是要有的,都入席罢。” 严可欣连忙福了一福,道:“谢爵爷,谢夫人。爵爷和夫人性子随和,妾身们也断然不会失了分寸,乱了上下尊卑。” 待的三女入席,易知足才道:“明日都准备下,我带你们去永源楼宴客。” 永源楼?载通忍不住道:“是酒楼?” “恩,上海最好的酒楼之一。”易知足含笑道:“欣儿给夫人解说一下。” 易知足带眷属到永源楼宴客,既是与一众地方官员士绅商贾拉近关系,也是给地方士绅商贾百姓一个能够直接接触到他的机会,如此做有利于地方吏治清明,约束地方官员衙役不敢胡作非为,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引领风气,从上至下的改善社会风气,鼓励妇女出门。 听完严可欣细细解说,载通嫣然一笑,“在京师就听闻爵爷倡导女权运动,鼓励妇女走出家门,既有机会略尽绵薄之力,定然是要极力支持的。” 次日一早,永源楼就接到西园的通知,消息马上就传扬开去,整个县城都为之轰动,易知足虽说长时间不在上海,但只要回上海,一般都是十天半月去永源楼宴客,宴请地方官员或是地方士绅商贾名流。 这次引起轰动,主要还是因为新娶的夫人载通,如今整个上海谁不知道易爵爷娶了一位多罗格格,而且这事还是旗民通婚的典范,不少人还争论多罗格格会不会前去,想着一睹多罗格格风采的人可不在少数。一时间永源楼二楼的席位价格翻着番的往上涨,却依然是一座难求。 这次离开上海的时间不短,易知足不仅请了上海的府县官员和总商会的商贾,还请了英法两国的领事,作为主人,他提前了一刻钟抵达永源楼。 载通的发式和衣着打扮皆是满洲女子装扮,她清楚此番宴客,易知足也有借机宣扬旗民通婚的意思,所以明知满服不及汉装,却依然选择了满服,一下轿,见的大街两侧挤满了男男女女,就连两边的店铺二楼也站满了人,不由的一阵紧张,好在她在京师也没少出门闲逛过,很快便释然。 易知足却是没事人一样,迎上来微笑着道:“被人围观,是不是有些紧张?来,把手给我。”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可说是众目睽睽之下牵着?虽说旗人女子放的开,载通还是有些害羞,迟疑了下,才红着脸伸出手,任由他牵着缓步走进酒楼,进了酒楼,她才发现,酒楼里居然也是人满为患,一楼二楼皆是如此,不过,一众食客皆是男女混杂,心里不由暗忖,这上海的风气比京师还要开放的多,这都是易知足倡导的结果吗? 易知足以身作则倡导妇女走出家门,在他的带动下,上海的官员士绅商贾纷纷仿效,携带眷属赴宴聚会,再加上元奇还有个女将许怡萱成天领着一帮女子招摇过市,上海的风气很快就被带动起来,平日里大街上也时不时能见到衣饰考究的大姑娘小媳妇带着丫鬟闲逛。 严世宽来的最早,见的易知足一行上楼,连忙迎上来见礼,见她年纪不大却气度雍容,心里暗暗担心自个妹子,面对一位身份如此尊贵的大妇,就算是颇受易知足宠溺,这日子怕是也不会好过,贝勒府出来的,规矩还能小了? 简单的介绍寒暄了两句,安排女眷们坐了一桌,易知足与严世宽另坐了一桌,一落座,严世宽便道:“大掌柜最近会回广州一趟罢?” “怎么?有事?”易知足自个斟了杯茶漫不经心的问道。 “家父来信,身子不适。”严世宽道:“我这里抽不开身,我想让小妹回广州代我尽孝。” 易知足听的一笑,“别没事拿老爷子身子说事,等下你自个找个机会征询下小妹的意思。” 听的这话,严世宽放下心来,讪笑道:“家父确实是有些不适.....。” “最近我没功夫回广州。”易知足道:“你若真是不放心,我安排‘飞燕’号送你。” “别——。”严世宽连忙道:“马上就是海贸旺季了,我是真抽不开身。” 这么说,老爷子就是没大碍,易知足熟知他秉性,当即话头一转,道:“散席后带我去看看白芷。” 白芷就在上海,是由严世宽安排的,这几日忙着应酬,易知足还没抽的出时间去探望,但心里却一直挺牵挂的。(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三章 齐集定海 上海县城东南郊,安澜道院附近,新街。 新街一带临近三泰码头,水陆便捷,却又远离闹市,颇为清净,道院以东的一间幽静的大院里,身形已明显臃肿的白芷悠闲的在院子里缓缓的散步,易知足回上海她已经知晓,迟迟未来探望,她并未放在心上。 她很清楚,易知足是不希望之个孩子的存在被朝廷知道,担心朝廷将她母子俩也扣留在京师做人质,如今易家老太爷太夫人可不就被扣留在了京师? 换做其他女人或许心里未必会平衡,但她却是青莲教出身,清楚的知道易知足表面风光,但其实却是在与虎谋皮,是在刀尖上跳舞,名分不名分的,她不在乎,她在乎的是孩子的安全。 身子越来越沉,她实则也越来越不愿意动,但郎中却是叮嘱,每日里要坚持活动,否则不利于生产,常年在民间传教,她见多了因为难产而母子俱亡或是母死子活的惨况,是以对于郎中的话半点也不敢违拗,每日里早晚都会坚持散步。 天色麻黑之时,她正准备会房,却听的传来敲门声,不紧不慢的三声,很有节奏,但却不是熟悉的节奏,跟在身后的丫鬟迟疑了下,才道:“奴婢先扶小姐先回房......?” 白芷住在这里根本就没人知道,为着孩子着想,她连青莲教也没敢告诉,这院子平素里根本不会有人来打搅,不过,为防被人撞见,她还是点了点头,挪回房间,才道:“你去看看,怕是那冤家来了。” 来的确实是易知足,他与严世宽两人连个护卫随从都没带乘小船在三泰码头靠岸一路步行而来,天色昏暗,这边厢又颇为清净,一路上根本就没遇上什么人,进的院子,易知足随意的打量了下,见的院子颇大,林木葱郁,心里也较为满意。 待进房见的肚子已经隆起的白芷起身迎接,他连忙道:“坐着、别乱动。” “哪有那么娇气。”白芷一脸满足的笑道,严世宽连忙上前见礼道:“见过嫂嫂。” “严兄弟别客气。坐。”白芷说着又吩咐丫鬟掌灯奉茶,严世宽却是识趣,寒暄了两句就出了房间去院子里散步。 他一出门,易知足便关切的道:“一切可好?” 白芷却笑吟吟道:“听说那位格格很美?” “再美也美不过咱们美若天仙的白娘子。” “什么时候也变的油嘴滑舌了?” 易知足一笑,“我在考虑,是不是将金英那丫头接过来陪你说说话,免的你太闷。” “不用,英丫头是坐不住的性子,来了怕是会添乱。” “可有想过回西园,或者回磊园?” 白芷摇了摇头,道:“还是在外面的好。”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青莲教江浙十地大总依专子那事......该如何处理?要不,干脆将他连根拔起?” 白芷之所以不惜采用下药的办法与易知足发生关系,为的就是消除依专子的威胁,这事儿,易知足自然不会袖手旁观,毕竟如今白芷不仅是他的女人还怀了他的孩子,就算不考虑依真人和白芷,为了他自己考虑,这事也必须的妥善处理,否则不定就是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的雷! 以易知足如今的地位和身份,一旦被朝廷知晓白芷的身份或者是知晓他与青莲教暗中勾结,决定是不可能容忍的,就是将元奇连根拔起,朝廷怕是也不会犹豫! 白芷自然也明白这个中的利害关系,但她毕竟是出身青莲教,为一己之私将江浙的青莲教连根拔起,她还真下了这个决心,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真要将江浙青莲教连根拔起,师姐我一辈子心里怕是都不得安宁,如今有了孩子,咱们也得为孩子积点德。”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我打算请师父来一趟江浙,由师父出面安排,与依专子私下见一面,可成?” 私下见面,倒也没什么,易知足略微沉吟才道:“成,依师姐的,不过见面地点就选在上海。” 原本,易知足还打算在这里歇一夜好好陪陪白芷,至少陪着说说话,不料,才在房间里逗留了半个时辰,白芷就一再催促他离开,她如今挺着个肚子,却是不愿意对方留下来过夜。 小船在江面上缓缓的滑行,宽阔的江面上灯光点点,虽则是才入夏,天气却已经热起来了,不过,夜间的江面上江风阵阵,倒也是舒爽,易知足叼着雪茄欣赏着江景,素来多话的严世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也没打搅他。 眼见的快到小东门码头,严世宽才试探着问道:“不领回府?” “把院子买下来,多安排几个人侍候着。”易知足道:“郎中要隔三差五的上门,还有产婆,都预先安排妥当。” “你放心,不会有半点差池。”严世宽自然清楚这个孩子对于易知足来说有多重要,自然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原本他心里还有些纳闷,明明是好事,为何要遮掩,但得知易允昌老俩口留居京师之后,他就隐隐猜测到个中原因,自然是不便多问。 定海,南洋海军大营,定海港。 这几日,原本空空荡荡的定海港突然变的热闹起来,陆续有大小船队停泊,码头上也是一片繁忙,不少新兵都放下训练,临时充当搬运工,忙着卸货,运来的物质既有粮食也有枪支弹药,一众新兵纷纷猜测着,可能会有大的战事,一个个心里既是兴奋又是紧张。 夕阳西下,几艘装载新兵出海训的战舰缓缓归港,为首战舰的船头上,营长载钊负手而立,默默的观察着港湾里的船只,发现又多了十多艘商船,他心里不由暗忖,看来之前的猜测没错,南洋海军最近怕是真的有一场大的战事,否则,没理由源源不断的往定海运送如此多的物质。 “营长。”巴托凑上前来,轻声道:“莫非是真的有仗要打?” 载钊瞥了他一眼,自易知足与宗室联姻,娶了他妹妹为妻的消息传来,这小子就对他就分外的殷勤,对方是什么心思他自然是清楚,这小子当初离京在天津大沽军营犯浑,当众顶撞、辱骂易知足,差点没被当场斩杀,最后还算是机灵,落得个二十军棍,三年不得擢拔的下场,心里自然是怕打仗,怕易知足公报私仇。 略微沉吟,载钊才语带讥讽的道:“怎么,怕上战场?” 在定海军营封闭式的训练的大半年,巴托早就没了当初的傲气,可怜巴巴的道:“咱就是个小兵......。” “小兵怎的?”载钊道:“你难道不清楚南洋海军的规矩,冲锋是军官带头,小兵伤亡的机会比军官还小。” “不是怕伤亡。”巴托道:“主要是三年不得擢拔......。” 听的这话,载钊一笑,海军采取自由竞争选拔中低级军官,一众宗室觉罗,八旗勋贵子弟大多都能竞选上排连级军官,不济的也能混个班长,依然当小兵的连一成都不到,这小子却是连竞选的机会都没有,也算是倒霉透顶了。 见载钊不说话,巴托觍着脸道:“营长,能否在军门面前为我求求情,以功折罪。” “将功折罪,乃是军中惯例。”载钊含笑道:“不过,可没有先求情后立功这一说,你小子若真立了功,本营长一定为你求情。” “谢营长!”巴托连忙一个立正,“真要有战事,我一定挣份战功回来!” 战舰靠上码头,各连下船后忙着整队点名,载钊抬头看见二团团长陈洪明带着一帮军官径向码头而来,心里不由的一紧,难道又要增加训练任务? 易知足离开定海之后,新兵训练自然是由留守的二团团长陈洪明负责,陈洪明出自元奇义学,穷孩子出身,对于一帮宗室觉罗八旗勋贵子弟本就没什么好感,既担心他们带坏南洋海军第一批新兵,又对他们这批子弟来抢夺海军掌控权不满,是以对他们的要求格外严厉,甚至可以说到了变态的地步,所有新兵,不论是宗室觉罗八旗勋贵子弟还是招募进来的庄户子弟,没有不怕他的。 见他过来,载钊也是下意识的反应,又要增加训练任务,不过,却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迎上去敬礼道:“海军一团三营出海训练归来,正在集合,请团长指示。” 陈洪明还了一个军礼,道:“回营休息。” 回营休息?这么好说话?载钊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巴巴的过来不是额外增加训练任务?朗声应了一声,他才敬礼离开,待的率领队伍回到山腰大营,他才发现,一支规模庞大的舰队出现在海面上,原来,陈洪明前往码头是去迎接的。 这支规模庞大的舰队至少有五十艘以上的大小战舰,还有为数不少的商船,估计数目在百艘左右,一众新兵什么时候见过规模如此庞大的舰队,消息一传开,营地里所有的新兵全部都涌了出来看热闹,议论纷纷。 “清一色的西洋战舰,是不是咱大清的?” “没见船上悬挂的都是海魂旗?不是咱们大清的是谁的?” “乖乖,咱大清什么时候有规模如此庞大的舰队,还以为就咱们军港这几艘呢。” “你可真够孤陋寡闻的,这一定是征讨安南的舰队回来了,安南如今已经割地赔款,休战了。” “这下,咱们这海军大本营算是有的热闹了。” “什么热闹?你们也不动动脑子想想,如此大规模的舰队,咱们定海容的下?瞧着吧,铁定是有大仗要打!” “军门都没见回来,能有什么大仗?” “谁说军门没回来?军门就在上海!” “有仗打还不好?天天训练,日也练夜也练,早就憋了一肚子劲了!” “说的是,有仗打是好事,出海打仗,军饷可是翻倍的。” 有人盼着能够出海打仗,但大多数官兵却都是沉默不语,谁都清楚,打仗是要死人的,对于还是新兵的他们来说,伤亡可能会更大。 这支规模庞大的舰队是由元奇的舰队和广东水师的西洋舰队组成,可说是整个大清海军的所有家当,随着易知足一声令下,全部汇集到了定海。 次日,易知足就从上海赶到了定海,所有团级军官齐齐赶到码头迎接,参将麦廷章是广东水师的领队将领,率着一帮身着武官袍的武将站在一群身着新式海陆军军装的军官中,他很是有些不自在。 不仅是他不自在,一帮武官都觉的不自在,似乎有种格格不入的味道,游击王敏低声道:“参戎,能不能跟易军门说说,将咱们广东水师直接纳入南洋海军......。” 立即有人附和道:“是该说说,咱们广东水师与元奇团练几番联手作战,也应该算是一家人了。” “打完这一仗再说。”麦廷章轻声道,说是如此说,他心里却是没底,按理,朝廷早就应该将广东水师直接并入南洋海军的,却迟迟没见动静,不知道是不是想用广东水师来牵制南洋海军。 这次他率领广东水师的西洋舰队前来定海,是打着护送商船队名义来的,能不能参加东征倭国这一战,他心里可是一点底都没有,说实在的,接连错过江南一战,安南一战,他心里跟猫挠似的,他实在是不愿意再错过东征的机会,跟着元奇,不应该说是海军出征,简直就是捡战功,一次一次错过,实在是太可惜了。 “飞燕”号船舱中,易知足看着前方港湾里密密麻麻停泊着的大大小小战舰,心里既是振奋又是自豪,这些西洋战舰几乎都是经他之手倒腾来的——买的缴获的交换的,这可是大清海军所有的家当,虽说都是快要被淘汰的风帆战舰,但东征倭国应该是绰绰有余了。 当年花旗国以四艘铁甲舰就能逼迫倭国打开国门,他以五十艘西洋战舰组成的庞大舰队若还是打不下江户,就该买块豆腐撞死算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四章 东征主帅 定海,总镇府。 大厅里济济一堂,在座的都是南洋海军团级军官以及广东水师三品以上武将,端坐在上首的易知足扫了众人一眼,朗声道:“此番集结兵力,目的在于东征倭国,想来诸位都应该清楚了,有什么想法或是疑问,都尽管坦言。” “军门。”冯仁轩率先开口道:“依照元奇团练的规矩,大战前是要进行战前动员的,标下不明白,海军初创,训练不足,且倭国近些年与大清也并无利害冲突,朝廷为何急于东征?” 易知足沉声道:“不是朝廷要东征,是本爵要东征。” 这话霸气无比,麦廷章等广东水师武将不由的面面相觑,他们可不是南洋海军,不奉旨就擅自出兵,挑起边衅,这可是大罪。一众南洋海军军官的反应也是有所区别,元奇义学一系军官毫无反应,对他们来说,易知足这位大掌柜的命令比的朝廷的命令更重要。 而士子出身的军官心里却是一紧,如今他们可不是元奇团练,而是纳入了朝廷经制的经制之师,不奉旨擅自出兵,显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虽说朝廷怪罪下来有易知足这位军门抗着,可难免不会牵连到他们甚至还有可能牵牵连到海军。 见的众人一片安静,易知足慢条斯理的点了一支雪茄,悠悠说道:“虽说是本爵一意孤行要东征,但东征如此大事,总要得到皇上恩准,才能出兵。” 听的这话,麦廷章不由的暗自腹诽,什么时候学会说话只说半句的,他连忙问道:“皇上会否同意海军东征?” “本爵已经上了折子,想来这两日就有旨意下来。”易知足说着顿了顿,接着道:“海军初创,训练不足,这是实情,不过,咱们大清海军要想初具规模,形成战力,三五年时间都不够,至少得七八年时间,咱们等不起。 根据收集的情报显示,倭国水师尚且不如安南,此番东征,对海军而言不过是一次实战练兵而已,海军并不是主力,主力是海军陆战队,至于说为什么要东征........?” 顿了顿,易知足才沉声道:“从国家方面来说,倭国是大清最大的威胁,不要认为我是在危言耸听,更不由要认为我是在找借口,称霸海洋,殖民地遍布全球的英吉利本身也就是一个岛国,英吉利的霸权就在打败法兰西、荷兰等一众欧洲大陆强国的基础上竖立起来的。 倭国自古就有扩张之心,前明之时,倭寇为祸东南沿海数十年,丰臣秀吉也曾出兵入侵朝鲜,一旦倭国引进西学,推行新政,发展工业,对外扩张的矛头必然直指我大清,咱们必须乘着倭国闭关锁国,国力衰落之时,消除隐患,一举踏平倭国!简而言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从元奇方面来说,倭国盛产金银铜,矿藏丰富,人口众多,尤其是生丝和丝织业这些年来发展迅猛,诸位应该清楚一点,生丝和丝织业将是元奇对外贸易的支柱产业,咱们不能容忍倭国与元奇抢占市场恶性竞争。 这个世界,能够出产生丝的国家不多,不过就聊聊几个,倭国是其中之一,欧洲、印度咱们鞭长莫及,倭国近在咫尺,咱们岂能不能够放过! 于公于私,东征倭国,都是势在必行,而且宜早不宜迟,咱们必须抢在西洋人打开倭国的国门之前,抢先下手,彻底掌控倭国,不给西洋人染指的机会!” 易知足说出的东征的理由很充分,但真正的意图却是没说,他之所以迫不及待的要东征,就是要借助东征来彻底掌控和发展南洋海军,不过,有这几条理由已经是足够了。 对于燕扬天、冯仁轩等一众元奇团练出身的军官来说,东征既是事关元奇的长远利益,仅是这一条就足够了,冯仁轩连忙表态道:“军门眼界宽阔,思虑深远,非标下等所能及,标下等愿做一个纯粹的军人,唯命是从!” 燕扬天也赶紧道:“军门指哪,咱们就打哪!” 一众军官随即纷纷抢着表态,对他们来说,一个个都是巴不得打仗,打仗就意味着战功,麦廷章等人却是不敢随意表态,毕竟他们不是归属易知足统管,不过见的易知足威信如此之高,一个个还是暗自咋舌,要知道这可是未奉旨擅自出兵,这事要在广东水师,绝对是不可能的,一个不好还会闹出哗变。 易知足伸手虚按了按,待的安静下来,才开口道:“兵凶战危,战争意味着伤亡,意味着流血牺牲,不论是元奇团练还是南洋海军,我一贯主张,要让所有官兵清楚的知道,他们是为什么而战。 东征倭国,这是南洋海军形成建制以来的第一战,这一战,所有官兵是为了自身的荣誉以及所在班排连营的荣誉而战,更是为南洋海军的荣誉而战,是为元奇的利益而战,为国家的利益和声威而战!” 略微一顿,他放缓了语气道:“回营之后,你们务必做好战前动员,统一官兵思想,做好战前准备,一俟圣旨下来,就发兵江户!” 麦廷章关切的道:“军门笃定皇上会同意东征倭国?” “无须担心。”易知足语气轻松的道:“最坏的结果,皇上也是默许。”说着,他站起身来,走到挂在墙上的大幅倭国简易地图前面,道:“现在,咱们来敲定一下东征的相关细节......。” 京师,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 道光缓缓放下手中的折子,微微皱起了眉头,易知足居然恳请他允准南洋海军东征,而且已经集结兵力于定海,这小子离开京师才多长时间?难道在京师之时就已经开始筹划?可为什么在京师之时不请旨?怕他不同意吗? 东征倭国,易知足在他面前确实是数次提及过,也明确说过,在与安南谈判之后的一两年内,会抽调兵力东征,在东征之后,反过来再打安南,他原本以为海军目前战舰少,兵力不足,至少也会等到明年,没想到对方如此雷厉风行。 与英吉利一战,大清被逼租界香港,开放厦门、宁波、上海等三处为通商口岸,让英吉利承建京杭铁路,这对于他来说,可谓是奇耻大辱,所幸南洋海军征讨安南,令安南割地赔款,总算是挽回了一些颜面。 如果南洋海军跨海东征倭国,扬大清军威于海外,令倭国上表称臣,成为大清的藩属国,或者是直接将倭国纳入大清的疆图,那无疑是一件值得浓墨重彩,大书特书,尽极夸耀之功绩! 毕竟数百年来,倭国可是从没有臣服过中国,就连兵锋最为强劲的元蒙,三征倭国也是铩羽而归!圣祖、高宗,国力如此强盛,也没能让倭国臣服,若是在他手上踏平倭国,他之威名将直追圣祖和高宗! 虽说征伐安南,朝廷稍稍挽回了点颜面,但略有遗憾的是,元奇团练先出兵,他后下旨,如今元奇团练已正式纳入朝廷经制之师,是堂堂正正的大清南洋海军,而且这次易知足也乖巧的多,知道先请旨。 那小子素来胆大包天,海军战舰兵力已经齐集定海,显然就是一副箭在弦上之势,而且东征倭国也是出于元奇长远利益的需要,就算是他不同意,那小子也未必就会放弃东征!为了个鸿基煤矿,元奇团练就敢擅自出兵安南,倭国关乎元奇的长远利益,他绝对不会轻易放弃!与其如此,为何不顺势而为? 反正海军东征也用不着朝廷出银子,易知足在折子上压根连军饷都没提及,想到这里,他又拿起折子细看。 易知足的折子写的颇为简单,前面历数倭国历史上出兵朝鲜,倭寇侵扰东南沿海,通过唐船风说书制度收集大清情报、限制两国贸易等种种罪状,后面则说明东征之必要性紧迫性。 对于易知足的眼光,他还是极为赞赏的,西洋各国若是占领南洋,占领倭国,对大清就会形成东南夹击的局面,这一点也确实是不得不防,更何况占领倭国还有着数不清的好处。 易知足折子上没说,道光也猜得到,一旦占领倭国,元奇必然会通过发行纸钞来掠夺倭国的金银,这一点,对方在他面前提及过,倭国盛产金银,元奇准备在大清推行金本位制,需要掠夺倭国的黄金, 要打就打吧,赢了,朝廷得到的好处难以想象,绝对是名利双收,输了,朝廷也没什么损失,战舰的损失,元奇自然会填补,兵员的损失,就更不在话下了,南洋海军反正是招募的,至于在海军中服役的宗室觉罗八旗勋贵子弟,就算是有损失,也是极其有限,让他们历练一下也好,便于朝廷甄选将才。 再说了,那小子也算是一员福将,从组建元奇团练以来,从来就没打过败仗,他敢出兵东征,必然也是有着极大的把握! 虽说心里倾向于东征,但道光心里还是隐隐有些个不痛快,有种难以掌控的感觉,易知足、元奇、南洋海军,朝廷似乎根本就无法掌控,可朝廷眼下根本就离不开元奇,而且也不敢对元奇下手。 缓缓吧,等的海军中的宗室觉罗八旗勋贵子弟成长起来,掌控了南洋海军,削掉易知足的兵权,一切都将迎刃而解。 反反复复想了几遍,道光才定下心来,吩咐道:“宣在京的军机大臣、兵部尚书觐见。” 待的一众大臣进来见礼之后,道光也不废话,径直道:“南洋海军所有战舰兵员已齐集定海,不日将出兵东征倭国。” 话一落音,一众大臣皆是一呆,这才征讨安南,转头又征倭国?这是要闹那样?还有没有消停的时候?况且如此大事,他们这些个军机大臣和兵部尚书之前居然连半点风声也没听闻。 见没人吭声,道光接着道:“倭国盛产金银,西洋各国早有染指倭国之心,如今南洋海军已具备跨海东征之实力,必须抢在西洋各国之前令倭国臣服,成为我大清之藩属国,朕早已密谕易知足,俟安南谈判结束,便集结兵力,以备东征,此事,朕意已决,众卿无须再议。” 这话意思很明白,召他们过来,就是知会他们一声,身为首席军机大臣的穆章阿心里说不出的苦涩,如此大事,他居然毫不知情,看来,他在道光心中的地位已经远远不如以前了,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倭国孤悬海外,闭关锁国,两国素来和好,并无交恶,且南洋海军初创,战舰短缺,兵微将寡,训练不足,一旦轻启战端,后果难料,奴才恳祈皇上慎思。” 国虽大,好战必亡!潘世恩虽说素来支持易知足,但易知足如此好战也令他心里不安,南洋海军才是初创就如此好战,以后还得了?不过,要他开口反对,他也抹不开脸面,况且,道光明显是心意已决,索性沉默不语。 王鼎与易知足深谈过,知道易知足野心不小,有着和西洋各国争抢殖民地的想法,况且他与穆章阿是对头,当即便沉声道:“南洋海军能够抗衡英吉利,区区倭国,又何足挂齿?如今西洋各国在南洋侵占了不少岛屿,倭国毗邻朝鲜,与山东不过一海之隔,又非是我大清之藩属国,若是为西洋各国占领,后果不堪设想,微臣支持东征!” 道光可没心思听他们争论,这事他已是反复的权衡过,当即沉声道:“朕说过,此事无须再议!” 穆章阿却是不死心,轻轻叩首道:“奴才斗胆,不知东征主帅是谁?” 东征的主帅?道光瞥了他一眼,这算是退而求其次吗?想安排自己人挂帅分润东征的功劳?当即语气淡淡的道:“东征主帅早已定下,南洋提督易知足。” 东征主帅,道光也想安排个宗室,不过,一则是来不及,易知足不可能等他派个钦差赶去定海再出兵,如今已是初夏,正是顺风前往倭国的季节,耽搁不起,再则,征安南就是惠亲王绵愉挂帅,东征再安排个宗室,他也怕易知足寒心,如此明抢功劳的事情,可不能一而再,再而三,总得要点脸面不是。(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五章 直捣黄龙 道光着令东征倭国,并委任易知足为钦差大臣,节制广东、福建、浙江、江苏四省水师的谕旨四天之后就抵达定海。 皇帝的谕旨,分明发和廷寄两种,明发交内阁发布,发抄邸报,明谕天下。廷寄是交由军机大臣专寄给外省将军、都统、督、抚、钦差等大员,可以说是密旨。 道光着令东征的谕旨就是采用的廷寄,易知足却是不管什么密旨不密旨,见的道光下旨东征,便召集一众营团级军官当众宣读谕旨,并着众人传阅,以稳定军心。 亲眼看过谕旨,麦廷章等一众广东水师武将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一个个皆是兴奋不已,这下总算是可以名正言顺的参与东征了! 冯仁轩等一众士子出身的军官也都暗暗松了口气,奉旨征讨,那可就是堂堂正正,师出有名,如今他们可不是元奇团练,而是朝廷经制之师,擅自出兵征讨倭国开启边衅,即便是东征大捷,也难免不被追究,易知足没好果子吃,他们也会跟着被牵连,更别提什么战功了。 燕扬天等一众元奇义学出身的军官倒是无所谓,奉旨不奉旨,对他们来说意义不大,就算是不奉旨,易知足下令,他们也会遵行不误。 肃顺、奕增、载钊等宗室子弟也都是长松一口气,这几日军营中盛传海军要东征,而且东征关乎元奇的长远利益,这几日他们可谓是提心吊胆,生怕易知足是不奉旨而擅自出兵,毕竟之前就有擅自出兵安南的先例,真要是如此,他们的处境可就难堪了,不遵令吧,在海军的日子可想而知,遵令吧,又如何向朝廷交代?如今总算是好了,既是奉旨出征,他们也就没有丝毫的心理负担。 眼见的众军官将谕旨传了回来,易知足朗声道:“抓紧时间准备,舰队择吉日出征。” 待的众军官退出,易知足看了看手中的谕旨,微微摇了摇头,道光也忒小气了点,征讨安南,惠亲王绵愉是大将军节制东南数省军政民政,如今东征倭国,却只给了他一个钦差的头衔,节制四省水师,这两者之间的差距可不是一般的大,不过话说回来,道光能够委任他为东征主帅,也算是难得了。 首里城——琉球国都城。 王宫里,三十出头的琉球国第十八代国王尚育站在宫殿外遥望着西北方的定海,满脸忧色。琉球是大清的藩属国,他这个琉球王是道光十八年,大清遣翰林院修撰林鸿年、编纂高人鉴为正副册封使,捧诏敕御书临国册封的。 琉球虽小且孤悬海外,却是东北亚与东南亚海上贸易的中转站,商贸发达,有着‘万国津梁’之称,不过,这都是陈年老黄历了,近数十年来,琉球的海贸一年不如一年,他继位这几年,已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主要还是来自倭国的压榨,名义上大清是琉球的宗主国,但实际上倭国也算得上是琉球的宗主国,琉球每年都要向萨摩藩和江户幕府朝贡。 不过,令他忧心的却不是财政,不是倭国,而是大清,大清南洋海军居然要借道琉球征伐倭国,闻知这个消息,他连着几日都是忧心忡忡,既担心大清假道伐虢顺势吞并琉球,也担心倭国得知真相后怪罪琉球。 他可是两边都得罪不起,大清是宗主国,对于琉球来说是一个庞然大物,倭国虽小,却是强盗本性,至今还强占着琉球的北部五岛,年年逼迫他们朝贡,向倭国朝贡可不比向大清朝贡,向大清朝贡,那是赚钱,向倭国朝贡,却是实实在在的进贡。 琉球虽孤悬海外,但尚育对于大清沿海一直是极为关注,清英战争,元奇团练,南洋海军,征讨安南这些事情,他都一清二楚,也正是因为清楚,他才担心,担心野心勃勃的南洋提督,元奇大掌柜易知足不会轻易的放过琉球,试想想,对方连倭国都不放过,又怎会放过琉球? 与倭国联手,他不敢想,那无异于是引狼入室,倭国必然会乘机吞并琉球,如果注定琉球要亡国,相较而言,他宁愿被大清吞并,毕竟与倭国相比,大清要仁厚的多,再说了,倭国国力岂能与大清相提并论?就算是要抱大腿,也要抱一条粗大腿,才能护的琉球子民安全。 当然,宁为鸡首不为牛尾,若是能够保住琉球不亡,自然是最好的,不过,尚育觉的这个希望太过渺茫。 五月初,南洋海军舰队抵达那霸港,琉球国王尚育亲率一众文武大臣到那霸港迎接,繁文缛节之后,自然是盛大的宴请,易知足是头一次来琉球,最令他意外的还是,琉球上下居然都是着汉家衣冠,看的出来,应该是沿袭明朝的,这令他颇为新鲜,之前,他还只是知道安南和朝鲜是汉家衣冠,没想到琉球居然也是,看来,满族的发式衣冠极不得人心,否则一众藩属国也不至于都沿袭汉家衣冠。 散席之后,尚育邀请易知足进入自己的书房,琉球的官文语言是汉语,两人的交流并无障碍,也无须翻译,落座之后,易知足便径直道:“此番借道征讨倭国,主要是因为琉球年年到江户朝贡,熟悉海上航线.......。” 这事,易知足之前就已派人与尚育交涉过,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如此说不过是出于礼貌,尚育连忙道:“上使放心,一应船只,向导,水手、船员、翻译皆已安排妥当,随时听候调遣。” 易知足听的一笑,“郡王爷无须担忧,此番征讨倭国,必然令倭国将强占琉球的北部五岛尽数归还,以后也无须向倭国朝贡,大清作为宗主国,未能尽到保护之责,之前是没有实力,如今有这个实力,必然不会再让琉球受委屈。” 南洋海军舰队的规模,尚育这次是亲眼目睹,强大的超乎他的想象,出兵的规模亦是令他惊叹,而且听对方这话的语气,似乎并没有要吞并琉球的意思,他心里不由一喜,当即连忙拱手道:“多谢上使成全,上使但有所需,琉球必定倾国支持。” 吞并琉球之心,易知足自然是有的,不过,他并不着急,以南洋海军如今的实力,小小琉球,要吞并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没必要在征讨倭国这节骨眼上节外生枝,这次这所以要绕道琉球,为的还是航线。 倭国闭关锁国,大清商船只能与长崎港贸易,一二百年下来,对于倭国其他港口航线,大清几乎没人知道,唯一稳妥的法子,就是让年年都要去江户朝贡的琉球人领路,而且琉球与倭国有仇,无须担心琉球人使坏。 他当即便微笑着道:“琉球乃我大清之藩属国,为琉球讨还公道,大清义不容辞,郡王爷能有这份心意,本钦差心领了。” 这么好说话?尚育简直有些不敢相信,略微沉吟,他才道:“琉球虽是兵微将寡,战船稀少,却也能凑出千余水师,能否随同上使一同征伐倭国?” 对方这是见他们舰队强大,想打着联合出兵的幌子,以期望能够顺利的回收北部五岛,甚至还反过来割占倭国的一些岛屿?易知足心里暗笑,他并在意让对方占便宜,当即便颌首道:“如此甚好,不过,要尽快,为防走漏风声,舰队在那霸只修整一日。” “上使放心,断然不会耽搁舰队行程。”尚育满面春风的道,略微一顿,他接着道:“倭国萨摩藩派遣有官员在首里以为监视,本王已着人全部控制起来,还请上使处置。” 听的这话,易知足一笑,语气淡然的道:“祭旗,首里城的所有倭国人,包括官员和商人在内,全部祭旗!” 尚育心里一惊,合着对方早就派人监视首里城的倭国人了! 五月下旬,南洋海军庞大的舰队突然出现在江户湾口的浦贺海面,消息传到江户,阖城震惊,敌人舰队居然直接开到了江户门口!太平了二百多年的江户城在这一瞬间根本不知所措,第一反应就是祈祷,向上天和神灵祈祷,祈祷上天和神灵再刮一场飓风,将可恶的入侵者全部送入海底。 江户城内,将军府,五十出头的德川幕府第十二代将军德川家庆气急败坏的道:“西洋战舰?是哪一国的?英吉利?” 年轻的老中阿部正弘沉声道:“随同敌人舰队前来的还有琉球的旗号和清国的旗号,不是英吉利,应该是清国!” “清国?”德川家庆惊愕的道:“清国拥有庞大的西洋战舰舰队?” 阿部正弘低下头道:“清国与英吉利一战,听闻缴获了不少西洋战舰。” 清国的舰队?德川家庆一时间有些失神,虽然长期闭关锁国,但日本对外界并非是一无所知,清英那场战争,日本朝野上下都是极为关注,对那场战争的结局,对英国舰队纵横清国东南沿海,对元奇团练在广州、宝山、镇江击败英军的情况,多少都了解一些。 半晌,他才开口道:“是元奇的舰队?” 阿部正弘沉默了一阵,才道:“应该是清国的舰队,元奇大掌柜易知足,是清国一等子爵,是南洋海军提督。” 若是元奇的舰队,无非是通商,若是清国的舰队,那就是要日本臣服向清国称臣!德川家庆一时间心乱如麻,五十多艘西洋战舰,上百艘补给船,这得有多少兵力?至少也得有一二万兵力吧,这可是能正面打败连荷兰人都畏惧不已的英军的元奇团练,仅靠江户这六七万直属旗本、家人,如何抵抗? 南洋海军舰队,旗舰甲板上,易知足将望远镜递给身旁的肃顺,道:“看看,这就是江户湾,倭国幕府将军的将军府就在前面的江户城。” 奕增却是大为意外的道:“倭国的京师居然建在海边?” “江户并非倭国的京师。”易知足解释道:“倭国的京师叫京都,并不靠海,不过这江户虽无京师之名,却是有着京师之实,乃是倭国实实在在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兴,在倭国,幕府将军才是实际上的统治者,倭国的天皇不过是聋子的耳朵——摆设。” 肃顺笑道:“如此说来,咱们这是直捣黄龙?” “对,直捣黄龙!”易知足笑道:“咱们要以最小的代价逼迫倭国臣服,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自然是最好,若是他们不识趣,那也只好让他们见识一下咱南洋海军的实力。” 见的易知足兴致高,肃顺连忙问道:“倭国有多少兵力?” 倭国有多少兵力?易知足也答不上来,毕竟对倭国的情报收集时间短了点,而且倭国长期闭关,想要收集情报的难度也不是一般的大,好在琉球对于倭国的情况多少有些了解,却也甚是模糊。 略微沉吟,他才道:“倭国闭关二百年,外人根本无法刺探到倭国的具体情况,听闻倭国人口有三千万左右,二三十万常备军应该是有的,不过,江户一地能够有十万之众,就已经是极限了。” “十万?”奕增倒吸了口冷气。 “怎么,吓着了?”易知足瞥了他一眼,哂笑道:“倭国已经太平了二百年,别说十万,就是二十万,也不是咱们二万海军的对手。” 两万海军,有一万是新兵,肃顺心里暗忖,真要打起来,他们这些个新兵怕是根本派不上用场,能指望的只有元奇团练那一万老底子,不过,元奇团练那一万老兵,已算得上是久经战阵,连号称西洋第一强国的英军都堂堂正正的打败过数次,还会怕这些个二百年没经历过战阵的倭寇?他当即笑道:“军门所见极是,一旦开战,必然是摧枯拉朽!” “对,必须要有信心。”易知足微微颌首道:“海军初创,对于大清来说,每一个海军官兵都是宝贝疙瘩,身为南洋提督,本爵岂会轻易让你们犯险?不妨明白告诉你们,元奇团练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如今南洋海军也是如此!”(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六章 一谈再谈 “轰轰轰。”沉闷的炮声在海面上回荡,这是南洋舰队在清除倭国在浦贺水道两岸架设的海防炮台,易知足举着望远镜细细查看,果然如琉球人所说,两岸虽有炮台,规模却是甚小,一个炮台不过七八门老式火炮,能够威胁到战舰的大口径火炮不过两三门。 各海防炮台上的倭兵也不知是未战先怯还是太平日久缺乏训练又或许是老式火炮本身就缺乏准头,一轮炮击,居然没有一发炮弹命中战舰,一字排开的八艘战舰再没给他们第二轮炮击的机会,轮番齐射下,很快就将炮台彻底摧毁。 看着这一幕,肃顺爽朗的笑道:“倭国这些炮台,纯属虚设,根本就是摆设。” “别笑他们。”易知足道:“咱们大清以前比他们也强不了多少。”说着,他转身吩咐道:“传令,让新兵也练练手。” 让新兵练手?肃顺有些意外的道:“军门不打算速战速决?直接兵临城下?” 易知足一笑,“急什么,让他们调集兵力防守江户,一旦要开战,咱们也能毕其功于一役。再说了,也要给他们点时间商议一下,究竟是战是和?” 江户城里此时已是乱做了一团,飓风没来,炮声却是越来越近,城里大街不时能看见一队队脚步匆匆全副武装的兵丁,似乎连空气中都充满了硝烟味,无数人开始向城外逃离,一片兵荒马乱景象。 将军府里此时却是激烈的争执着,几位深受德川家庆倚重的大臣——阿部正弘、水野忠邦、土井利位、筒井政宪、户田氏荣、松平近直等因为意见不统一,正激烈的争论着,德川家庆脸色阴沉的端坐在首位沉吟不语。 年轻的老中阿部正弘主张和谈,理由是元奇团练能够正面击败英军,在宝山、镇江连番大败英军,逼迫英军投降,以江户的兵力根本无法与之抗衡,一旦开战,兵力损耗严重,将动摇幕府的根本。 年老但却激进,因为推行天宝改革而下台,今年刚刚回归首席老中的水野忠邦却是坚持抵抗,理由是清国大举入侵,其目的必然是逼迫他们臣服,向清国称臣纳贡,逼迫他们开放港口通商,若是和谈,会极大的动摇幕府的统治。 双方各执一词,都有道理,德川家庆却是左右为难,打与不打,都将极大的动摇幕府的统治,让他如何抉择? “报——。”一个武士在门口跪奏道:“敌人舰队沿途清除两岸海防炮台,如今已进入江户湾!” 不能再犹豫,再犹豫敌人舰队可就兵临城下了,德川家庆扫了几人一眼,开口道:“即便要进行顽强的抵抗,也需要争取时间以调集周边的兵力,不妨先派人与对方接触,探明对方意图,再做打算。” 浩浩荡荡的南洋舰队进入江户湾之后一路向前,根本就没遇上任何抵抗,不过,出于谨慎,易知足没敢让舰队直达江户,而是令舰队在距离江户不远的江户湾西侧的一片开阔的港湾驻泊。 从琉球人获得的情报来看,江户城外的港口狭窄,不利于战舰机动,他可不敢冒险,而且南洋海军依仗的还是陆战队,主要是陆战。 舰队刚刚驻泊下来,幕府将军派来的使团便赶了过来,带队的正是主张和谈的年轻老中阿部正弘,闻报之后,易知足在向琉球人打探了阿部正弘的情况之后,觉的对方够分量,这才决定在旗舰——“镇江”号上见对方。 老中是什么?幕府的老中,在易知足看来与大清的军机大臣差不多,这个分量自然是足够,不过待的阿部正弘上船,他还是有些意外,因为对方看起来太年轻了,与他年岁相当。 大刺刺的端坐着,待的阿部正弘报上官职名字见礼之后,听完翻译,易知足才开口道:“我是大清帝国东征钦差大臣,南洋水师提督,易知足。” 听的东征二字,阿部正弘心里不由一沉,当即便沉声道:“素闻贵国是礼仪之邦,敝国长期闭关,不知何处开罪贵国?” 易知足瞥了他一眼,道:“贵国丰臣秀吉当年出兵朝鲜,是什么理由?元朝忽必烈大帝出兵贵国,又是何理由?” 这话摆明了,就是不讲道理,阿部正弘心里憋屈,但人在屋檐下却是不得不低头,对方舰队规模庞大,大多数官兵都是身着西式军装,装备的清一色西洋火枪,军容整肃,军纪森严,再加上对方的身份,他百分百敢肯定,这支部队就是打败英军,在大清赫赫有名的元奇团练。 就凭江户这几万兵马,打,绝对是打不赢对方的,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不知贵国东征是何目的?” 慢条斯理的点了一支雪茄,易知足才缓声道:“一,向大清帝国称臣纳贡。二,贵国天皇反正也是傀儡,迁居我大清京师。三,贵国所有港口向大清帝国开放。四,允许元奇银行在贵国各地开设分行。五,赔偿战争军费五百万两,黄金。六,开放三港口允许大清帝国海军驻兵。” 这何止是狮子大开口,压根就没打算和谈!阿部正弘内心愤怒无比,两眼一翻,沉声道:“贵国有两句话,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还有一句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阁下是不是太高估你们幕府兵的战力了?”易知足冷笑道:“很好,本钦差也想见识一下幕府兵的战力,咱们打过了再谈。”说着,便沉声道:“送客!” 待的阿部正弘悻悻离开,燕扬天便请示道:“军门,何时开始攻城?” 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让部队修整三日,再开始攻城!” “军门。”冯仁轩迟疑着道:“江户既是倭国中心,江户告急,各地必然派出援兵增援....,咱们是远征,即便粮草可以就地征集,弹药却无法补充,这一战,须的速战速决,不宜持久。” “你不了解倭国情况。”易知足磕了磕烟灰,道:“一旦重创了江户的幕府兵,幕府将军也就失去了震慑各地大名的资本,倭国各地大名不仅不会前来增援,反而会拥兵自重,届时,整个倭国都会大乱。 连日海上航行,不少官兵都不适应,修整三日,足以让一众官兵尽快恢复状态。再则,这三日时间,也足以让德川家庆将能够调集的兵力都集中到江户来,咱们争取一战解决问题。”说着,他吩咐道:“让琉球人将江户城的情况详细述说一下,最好是画图。” 阿部正弘回到将军府,将在战舰上会谈的情况详细的述说了一番,德川家庆与一众臣子不由的面面相觑,这些条件不是一般的过份!以天皇为质,五百万两黄金赔款,港口驻军,这根本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水野忠邦恨声道:“天皇即便没有实权,也不能送往清国为质!若是应允,必然举国沸腾!如今天灾频频,接连歉收,遍地饥馑,地方动荡,五百万两黄金赔款,这是无论如何也赔付不出的!至于在港口驻军,更是奇耻大辱,对方根本就是逼迫咱们开战!” 开战?目前这情形,开战是什么结果?德川家庆阴沉着脸没吭声,对方明摆着是逼迫他们应战,如此有恃无恐,说明对方有着强大的自信!打过了再谈?真要开打了,就没有谈的余地了! 半晌,他才开口问道:“对方有多少兵力?” “大小战舰五十余艘,另有运输船只百余艘。”阿部正弘谨慎的道:“预计兵力在一万五至二万,甚至高于二万,绝大部分都是身着西式军装,挎着火枪,应该是属于元奇团练。” 既然是元奇大掌柜易知足为东征主帅,他麾下自然是以元奇团练为主,德川家庆暗叹了一声,才缓缓开口道:“据悉,元奇团练战力强悍,在上海吴淞野外,曾经以零伤亡全歼英军一千人,在宝山、镇江也歼灭不少英军,逼迫的英军投降,此事可是属实?” 这些消息都是来自长崎的‘阿片风说书’,德川家庆这纯粹就是明知故问,但意思却是很明显,作为首席老中的水野忠邦刚刚才回归,也不敢过分固执,当即沉默不语。 阿部正弘试探着道:“对方明显是有意的激怒,或许所提条件只是漫天要价,明日一早再遣人去谈?” 一直没吭声的松平近直这时开口问道:“五百万两黄金,可有明言是清国的‘两’,还是咱们的‘两’?” 听的这话,阿部正弘不由的暗道糊涂,连忙道:“为曾明说,对方显然不知道两国的两有着极大的差异。” 德川家庆心头也是一亮,日本金币一两约莫只是清国一两的三分之一,若是谈判能够谈到一、二百万,倒也是能够勉力赔付,一旦开战,就算是江户城毁于战火,损失也不止这一二百万金币。 水野忠邦却是闷声道:“易知足是行商出身,岂有不计较之理?即便能蒙混过去,赔付之时,发现数目不对,亦会强讨,给是不给?” 一瓢冷水浇的众人都不再开口,半晌,德川家庆才沉声道:“如今地方动荡,西南诸强藩虎视眈眈,必须尽量避免开战!战与不战,都会极大的动摇幕府的根基,但两者有着极大差别。 不战,丧失的只是威信,战,损失的则是实力!一旦实力不存,地方强藩必然乘机发难,届时,必然天下大乱,因此,必须尽量避免开战!忠邦,明日你去见见那位元奇大掌柜。” 水野忠邦心中戚然,不过想想这话也不无道理,当即默默的躬身领命。德川家庆接着道:“孙子兵法中有句话,不战而屈人之兵,对方没理由非逼迫我们开战,跟他们好好谈!” 次日一早,易知足还未起身,燕扬天便前来禀报,“幕府首席老中,水野忠邦,前来拜见。” 易知足赶紧一咕噜翻身起床,连日来在海上睡吊床摇摇晃晃的几乎没能睡个安稳觉,好不容易上岸睡个安稳觉却又被搅了清梦,边起身传衣,他边调侃道:“如此早就赶了过来,看来是怕咱们一早就发起攻击。” “昨日来的是老中,今日来的是首席老中。”燕扬天含笑道:“看来倭国是真的怕开战,咱们总不能就这么转一圈就回去了罢。” “当然不会。”易知足道,他急于东征,为的就是要开战,以便于掌控海军,哪能就这么轻易返回? 谈判就在中军大帐里进行,易知足今日给了对方足够的礼遇——让座奉茶,客套之后,易知足径直道:“阁下一早前来,是为拖延时间,还是诚心和谈?” 听的翻译,水野忠邦暗忖对方看来是个爽直的性子,当即便回道:“自然是诚心和谈,将军大人不忍两国交兵,希望通过和谈化干戈为玉帛,只是钦差大人开出的条件实在是让将军大人难以接受。” 易知足取了一支雪茄慢条斯理的摆弄着没吭声,水野忠邦只得接着道:“我国是大君外交,将军作为大君在处理对外事务时是最高身份,但称臣纳贡,却是必须由我国名义上的天皇向贵国递降请封,天皇远在京都,此事商榷,需要时间。” 易知足听的一笑,“将贵国天皇迁居我国京师,乃是为你们将军着想,怎么,他不领情?” “钦差大人见谅。”水野忠邦连忙道:“天皇乃是我国名义上最高元首,国家象征,岂能为质?” “最高元首,国家象征。”易知足讥讽道:“不过也就是一个傀儡,幕府既然能将其架空,而且是一架数百年,什么时候如此在乎过?况且一旦称臣纳贡,天皇声誉地位也随之一落千丈.....。” “还请钦差大人见谅。”水野忠邦鞠躬道:“此事,将军大人无能为力。” 易知足将雪茄放在鼻端轻嗅了嗅,易知足才缓声道:“你们可的想清楚,一旦咱们缔结条约,必然群情汹汹,引发大规模倒幕风潮,若是天皇仍在京都......。”(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七章 循前明例 水野忠邦大为意外的看向易知足,他实在没有料想到,对方居然会设身处地的为幕府着想,确实,一旦幕府与清国缔结条约,向清国称臣纳贡,开国赔款,允准驻兵,必然会是群情汹汹,各地强藩必然会乘机掀起一股倒幕风潮,天皇也必然会被一众强势大名搬出来挟天子以令诸侯,从这个方面来讲,让天皇去清国京师为质,确实是设身处地的为将军着想。 见水野忠邦半晌没吭声,易知足接着道:“若是将军碍与声名,不便动手,咱们可以代劳。” 听的这话,水野忠邦还真是有些动心了,若是清国人动手,将天皇掳掠而去,倒真是最好的结果!不过这事太大,他可不敢做任何表态,略微沉吟,他才道:“钦差大人为何会如此设身处地为将军着想?” “我们需要一个稳定的藩属国。”易知足爽快的道:“守中治边,守在四夷的治边策略,阁下可听闻过?如今西洋各国兴起,万里海疆,原为屏障,今为通道,我大清帝国需要一个强大稳定的藩属国为东海屏障,之前一直是用琉球守东南,但琉球太过弱小,不足以为藩屏。” 水野忠邦听的将信将疑,难道清国此番东征,就是出于这个目的?略微沉吟,他才道:“钦差大人既是需要一个强大稳定的海上屏藩,为何要索取巨额的黄金?我国近些年天灾频频,连年歉收,遍地饥荒,地方动荡不安,财政入不敷出,将军大人不得不推行改革,奉行节俭,实是无法支付数以百万两的黄金。” 倭国的这些情况,易知足听的任安禀报过,也听琉球人提及过,天保改革,就是眼前这位水野忠邦主持的,不过,以失败而告终。不过,他可不会因为倭国困难就放弃索要战争赔偿,就算自相矛盾,也不能放弃。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最近几年大清帝国也同样是天灾人祸不断。”易知足斟酌着道:“数额可以少一些,考虑到你们的实际情况,可以分期支付。” 分期支付并未让水野忠邦满意,他一脸苦涩的道:“我国的金矿基本已经采掘干净,这些年,已是无金可采,而荷兰人又频频兑换黄金,以至于黄金大量流失,如今市面上已很难看到黄金流通。” 易知足才懒的相信他这些个鬼话,烂船也还有三斤钉,曾经赫赫有名的黄金之国,如今说没有黄金?“三百万两黄金,这是最低的限度,不能再少了,没有黄金?这话即便本钦差相信,我大清皇帝陛下也不会相信,首期支付一百万两,剩余的逐年支付,十年付清。” 水野忠邦一阵无语,半晌才道:“能否用白银支付?” 缓缓的将雪茄点燃,易知足才开口道:“我大清不缺白银。”说着,他伸出三根手指比划了一下,道:“包括今天在内,给你们三天时间,若是三天之内,看不到你们的诚意,我就攻城!” 听对方的语气有逐客的意思,水野忠邦连忙道:“钦差大人,还有开放港口和驻军的事宜......。” 水野忠邦极有耐心,一条条详谈,谈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离开,待的对方离开,陪坐着一直没吭声的燕扬天才疑惑的道:“昨日军门开口索要五百万两黄金,属下还以为是漫天要价,这小小倭国,真能拿出三百万两黄金来?” “倭国以前可是号称黄金之国。”易知足身子往后靠了靠,语气轻松的道:“虽说这些年来黄金流失不少,但三五百万两,还是拿的出来的。” 冯仁轩却道:“这水野忠邦所说,倭国天灾频频,连年歉收,遍地饥荒,地方动荡不安,是不是真的?” “确实如此。”易知足颌首道:“倭国史称天保饥馑,也因此推行过天保改革,但是去年就失败了。” 冯仁轩迟疑着道:“如此说来,军门急于东征,是因为这个原因?”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倭国长期闭关,情报不好收集,不过,从倭国的米价不难推测倭国出现大的饥荒,从幕府发行的‘天保金银’和‘天保通宝’——以一当百的大钱,又名天保百文钱和天保当百钱,可以推测出,幕府出现了严重的财政危机。” 燕扬天道:“幕府既然出现了严重的财政危机,又哪能拿得出来如此多的黄金?” “黄金是储备,是用于发行钱币的信用储备。”易知足道:“德川幕府统治二百多年,三五百万两黄金,凑凑还是能够凑得出来的。” 略微沉吟,冯仁轩才斟酌着道:“咱们逼迫的太狠,万一幕府与咱们开战呢?” “德川家庆比咱们更清楚,一旦开战,就意味着德川幕府统治的终结。”易知足缓声道:“他们不敢开战,因为他们承担不起这个后果!话说回来,他们若是一根筋,不计后果的开战,咱们又何惧之有? 打掉江户,整个倭国就会陷入内乱,这个局面对于咱们来说,更是求之不得,正利于咱们各个击破,以南洋海军的战力,在亚洲沿海,根本就没有一合之敌。” 江户城,将军府,黑书房。 “循前明例,册封幕府将军为日本国王?”德川家庆失声道。 “清国钦差确实是如此说的。”水野忠邦微微欠身道:“他说,清国需要一个强大稳定的海上藩屏,天皇入清国京师为质,册封将军为国王,有利于国内稳定,还说,为将军声誉着想,他们愿意出手掳掠天皇,在我国的驻军,亦可协助将军平叛。” 听的这话,德川家庆不由的怦然心动,说不动心是假的,原本以为幕府这次陷入了空前的危机,不想对方居然愿意大力扶持幕府! 身为幕府将军,对于前明册封幕府将军为日本国王之事,他自然是清楚的,明朝之时,永乐皇帝派郑和出使日本,册封足利义满为日本国王,足利义满拜领冠服,纳表称臣,终明一朝,总计有三位幕府将军——足利义满、足利义持、足利义教,接受中国皇帝的册封。 略有些不足的是,那是室町幕府,而不是德川幕府,他若接受中国皇帝的册封,怕是要承受不小的压力,不过,很快他就释然,与幕府的存亡相比,这根本就不算什么,略微沉吟,他才问道:“黄金呢,谈下来没有?” “三百万两。”水野忠邦道:“首付一百万两,剩下的分十年支付,这是对方的底线。” 首付一百万两!德川家庆沉默片刻才道:“驻军是什么情况?” “对方提出在江户湾择一适合的港湾驻军,以便于能够及时支援。”水野忠邦缓声道:“待的局势彻底平稳,则会移驻伊豆或是安房,主要是为了应对西洋各国的骚扰,对方承诺,除非是将军大人有明确需求,不会大规模驻军,而且驻军在未经将军允许的情况下不干涉我国内政,亦不需要我国负担任何费用,当然,出兵协助平乱所产生的费用不包括在内。” 真要如此,倒也不是不能接受,况且,不能接受又能怎的?沉吟半晌,德川家庆才道:“以天皇为质,断无可能,京都并不靠海,纵是对方出兵掳掠,咱们也难辞其咎,必成众矢之的。陛下身份尊贵,纳表请降......还是咱们出面。” “主公.....。”水野忠邦沉声道:“陛下若不离开,天下难安。” 德川家庆看了他一眼,道:“清国不是要驻军吗?先看看情况再说。” 次日,水野忠邦再次抵达南洋海军大营,这次不是空手而来,而是携带了大量的猪牛羊鸡鸭鹅鱼蔬菜水果,对于送上门来的,易知足自然不会客气,照单全收,下面官兵也正需要这些改善一下伙食。 看着长长的运输船队,奕增嬉笑着道:“倭国人不会是打算下毒吧?” “谨慎过头了吧你?”肃顺没好气的道:“没见都是活物?蔬果之类,总会着人先尝试,倭国人敢下毒,就不怕被屠城?” 奕增嘀咕着道:“无事献殷勤,准没好事!” “无非是指望军门在谈判时做出点让步。”肃顺说着下巴朝一边扬了扬,“没见那什么首席老中又来了?” 中军大帐里,听完水野忠邦说完幕府将军的回复,易知足半晌没吭声,他是清楚知道,倭国开国之后,倭国天皇重掌实权,然后迁都江户,推行明治维新,之所以提出要将天皇迁往京师为质,就是打算彻底的消除这个隐患。 倭国天皇虽说是傀儡,但是能够安安稳稳做几百年傀儡,也足见倭国天皇在倭国的地位并不是傀儡那么简单,个中原因,他不是很清楚,但想来应该是与倭国的政治体制——封建采邑制度有着莫大的关系。 略微沉吟,他才道:“阁下应该很清楚我们大清帝国需要一个什么样的藩属国,若是因此而发生内乱,我们会采取武力介入,以维护局面的稳定。” 水野忠邦微微欠身道:“真要发生大的内乱,将军大人一定会向上国求援。” “好!”易知足颌首道:“既然如此,我们尊重将军阁下的选择。” 见对方在这个问题上不坚持,水野忠邦不由的长松了口气,当即躬身道:“明日,在下会携带将军的诚意前来拜访。” 待的水野忠邦退下,易知足看了冯仁轩一眼,道:“你去巡视一下,海陆两路都不能有丝毫松懈,倭国人素来奸猾,须的以防万一。” “属下遵命。”冯仁轩连忙起身道。 待的冯仁轩快步离开,燕扬天才试探着道:“咱们在倭国留多少驻军?” 这个问题比较棘手,易知反反复复已考虑了几天,多了不行,如今南洋海军本身就没多少兵力,而且,留下来的兵力必须是元奇义学一系的,也就是他的嫡系一旅的,如今一旅本身兵力有限而且分散,在倭国留驻太多,自然是不行。 但留驻的兵力少了也不行,起不到威慑作用,留驻倭国的兵力既要震慑倭国又要震慑西洋各国,经过几日的了解,他才知道,近些年来,打倭国主意的还真不少,近十余年来,英吉利、美利坚、沙俄都曾频频造访,只不过每次都是零星的一两艘战舰而已,为此,倭国幕府还专门颁布《异国船驱逐令》。 不过,如今随着大清打开了大门,英吉利、美利坚、沙俄甚至是法兰西都会对倭国重视起来,他不留下足够的兵力,怕是根本无法封锁倭国。 “陆战队留一个团,海军留七艘战舰。”易知足沉声道:“明年开始再逐步招募新兵送来训练,这里驻军规模争取达到一个旅,海军方面争取形成一支十几艘战舰的小舰队。” “留一个团?”燕扬天有些意外,如今一旅根本就抽不出一个团的兵力。 “这事不急。”易知足语气轻松的道:“拿了幕府一百万两黄金,怎么着也该办点实事,倭国西南几大强藩对幕府的威胁最大,回程顺带打一打,好不容易来一趟,也该立立威,否则倭国必然大乱。” 燕扬天听的一笑,“军门要打的可是萨摩藩?” “不错。”易知足颌首道:“琉球是大清藩属国,俗话说,打狗还的看主人,萨摩藩敢出兵琉球,强占琉球北部几个岛屿,咱们自然要拿萨摩藩立威!灭了它!既是给琉球撑腰出气,也为幕府除去一强敌。” “只怕幕府未必会领情。”燕扬天道:“听琉球人说,鹿儿岛港是个天然良港。” “幕府是否领情,无关紧要。”易知足说着一笑,“你想强占鹿儿岛港?” 燕扬天不解的道:“既然灭了萨摩藩,为什么不占?” “灭萨摩藩是为立威,但要强占了萨摩藩地盘,倭国怕是要举国震动。”易知足缓声道:“这不利于咱们在倭国的长远计划,即便是嘴边的肥肉,该忍的时候也是要忍的。”(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八章 意外之喜 什么长远计划,燕扬天没听说过,但灭了萨摩藩却不占领地盘,他着实有些想不通,稍一沉吟,他才试探着道:“倭国幕府如此软弱,即便是强占了萨摩藩地盘,他们也未必敢吭声。” “幕府是无可奈何,但倭国各地的藩主也就是大名,会借机攻讦声讨幕府,倭国天皇也有可能借机联络地方大名,发动声势浩大的倒幕风潮,以重掌大权,这可不是我愿意看到的结果。”易知足缓声道:“对于咱们来说,维护幕府在倭国的统治,最为符合咱们的利益。” 燕扬天却是越听越糊涂了,忍不住道:“既是如此,校长为何又急于东征?” 易知足耐心的解说道:“急于东征是为了抢在西洋各国之前将倭国变为大清藩属国,以断绝西洋各国打倭国的主意,并不是为了摧毁幕府的统治。” “那若是幕府跟咱们开战呢?” “开战?”易知足一笑,“这就跟英吉利打咱们一样,若是没有元奇团练,若是英军舰队不进入长江内河航道去打江宁,会是什么结果? 倭国是岛国,大多繁华城池都靠海,又没有强大的水师舰队与南洋舰队抗衡,咱们掌控制海权,在近海来去自如,等于是完全掌握战争主动权,再加上咱们陆战队的战力,要逼迫幕府投降,是轻而易举之事。 开战不开战,结果都一样,德川家庆选择直接投降,是极为明智之举,既保存了幕府的实力,又避免了因为战争而造成的巨大损失,倭国多地震,建筑都是竹木结构,一旦爆发大规模战争,沿海城池都会夷为平地。” 燕扬天迟疑着道:“如此说来,此番东征,是为了保护倭国免遭西洋入侵?” 保护?易知足点头道:“不错,确实是保护,咱们的目的就是好好的保护倭国,让他长期闭关锁国。”说着,他一笑,“去营地巡视下,顺带琢磨下留驻的军官人选。” 待的燕扬天离开,易知足也走出大帐,沿着海边沙滩散步,倭国驻军,倒是一举两得,既能震慑倭国,又能秘密扩张兵力,在倭国扩张兵力,朝廷根本就无法察觉,不仅倭国,琉球也可以。 至于倭国,在确保能够掌控的情况下,完全可以放任几年以待他积蓄实力,幕府统治,有他鼎力支持,延续下去倒是问题不大,问题是来自西洋各国的压力,英、美、俄、法几国未必就会甘心倭国为大清掌控,不过,拖延个五六七八年,问题应该不大。 次日一早,水野忠邦再次送来大量的粮食、水果蔬菜和家禽鱼类,当然,这些东西都是做掩护的,掩护大量的黄金运输——五十口沉重的大口箱。 当一口口木箱被打开,看着里面码放的整整齐齐的金币,易知足一瞬间都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随手拿起一块金币,水野忠邦连忙解说道:“这是新铸的天保五两判金,八四成色。” 八四成色,是含金量百分之84,成色稍低了点,不过,既是倭国金币,易知足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这五两判金?他掂了掂,跟一块银元差不多,这金币有五两重?他疑惑的看了水野忠邦一眼。 “钦差大人有所不知。”水野忠邦赶紧解说道:“鄙国与上国度量衡不一,这五两判金约只相当上国一两。” 易知足冷哼了一声,道:“天保当百钱,本钦差有所耳闻,不料金币居然也是如此.....将军阁下不至于如此敷衍本钦差吧?” “不敢,不敢。”水野忠邦连忙陪着笑道:“这只是将军大人的诚意,剩余部分,稍后几日陆续送来。” 逐一清点是件繁琐事,燕扬天亲自带领一帮军官逐箱清点上封条,足足忙活了大半日,向易知足禀报之后,他感慨的道:“倭国还真是富足。” “德川幕府延续了二百多年,期间几乎没有什么战乱,哪能没点家底?”易知足道:“不过,这一次也足以将他们家底掏空了。” 在江户湾足足停留了十日,南洋舰队才满载着大量黄金起航离开。 城外高台上,遥望着渐渐远去的帆影,德川家庆忍不住长叹了一声,虽是消弭了一场战争,但付出的代价却是令他心里滴血,水野忠邦连忙在旁宽慰道:“主上无须太过担忧,元奇银行随后就会前来江户开设分号,易知足可是保证元奇会给幕府低息借贷巨额白银,以助将军渡过难关。”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德川家庆心里更是郁闷,这都什么破事,勒索了他巨额的黄金,然后,元奇又来给他借贷巨额的白银,再是低息,也要利息不是? 见的他不吭声,水野忠邦小心翼翼的道:“易知足临走前还说,会给将军一份厚礼.....。” “厚礼?”德川家庆一楞,连声追问道:“什么厚礼?” “萨摩藩。”水野忠邦轻声道:“萨摩藩出兵琉球,侵占琉球北部五岛......。” 德川家庆失声道:“清国收了钱还要打萨摩藩?” 水野忠邦不敢看他,低头道:“易知足说,萨摩藩是西南强藩,正好借以立威,杀鸡儆猴,以免其他大名借机发难。他们不要萨摩藩地盘,不过,琉球北部五岛却是要收回的。” 这是要为琉球出头!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德川家庆暗叹了一声,脚步蹒跚的走下了高台,短短不过半月,他似乎苍老了不少。 南洋舰队,旗舰——‘镇江’号,官厅,易知足扫了一眼几个在座的嫡系军官,起身指着挂在舱壁上的简易地图,道:“萨摩藩充其量不过一县之地,既是要立威,便须施以雷霆打击!如今琼州正大力开辟橡胶园,需要大批人手,萨摩藩不论军民,不论男女老幼,一概掳掠,发往琼州开辟橡胶园。” 听的要以雷霆手段打击萨摩藩,作为参谋的琉球五品奉宣大夫蔡琪运不由的大为振奋,这些年,琉球可说是深受萨摩藩之害,他连忙开口道:“钦差大人,萨摩藩乃是倭国大藩,石高七十七万,现任藩主是岛津齐兴。 近十年来,岛津齐兴重用家老调所广乡进行改革,通过长期拖欠的方式实际上免除了此前向江户、大坂等地豪商借贷的大量债务,并且借助咱们琉球,偷偷与上国进行海贸,暗自对砂糖等物品抽取专卖税,迅速积累了大额的财富,听说黄金就储备了二三百万两之多,乃是西南有数的大藩。” 有二三百万两黄金储备?这句话让官厅里包括易知足在内一众军官眼睛都是一亮,稍稍安静,易知足才将信将疑的道:“区区一个萨摩藩,能有二三百万两黄金储备?” “此事别人不知,咱们琉球上下却是再清楚不过。”蔡琪运连忙道:“这些年,萨摩藩不仅是偷偷海贸,而且对于咱们琉球的盘剥也是变本加厉,二三百万两黄金,绝对非是虚言!” 二三百万两黄金!即便是倭国的两,换算过来也有一百多万两黄金!这萨摩藩如此阔?易知足心里暗忖,那可的好好策划一下,争取将这笔黄金尽数抢掠过来! 蔡琪运却是接着道:“单纯按财力来说,萨摩、长州、肥前、土佐这四藩,当是西南各藩之首,都是通过暗地里进行海贸发展起来的。” 易知足吩咐道:“上来将其他三藩的具体位置标记出来。” 待的蔡琪运在地图上将西南四藩的位置一一标记出来,燕扬天轻笑道:“萨摩、肥前两藩相距不远,干脆一锅端,得了。” 易知足没表态,看了冯仁轩一眼,冯仁轩略微沉吟才开口道:“灭了萨摩,肥前必然恐慌,有可能会转移财富,如此肥得流油,放过未免可惜,海军如今正急需发展,要的是银子....。”说着,他抬头看向易知足,道:“打萨摩尚且有理由,连肥前一锅端,会不会影响军门的计划?” 稍稍沉吟,易知足才道:“肥前藩既然也是靠海贸积累的财富,自然可以打,也必须打,咱们的目的是封锁倭国,凡是私下里暗地里进行海贸的藩国,都在咱们的打击范围之内!” 听的这话,燕扬天大喜,连忙道:“那咱们可的好好部署一下。” 蔡琪运迟疑了下,才道:“钦差大人,肥前藩倒不是偷偷摸摸的海贸,长崎就属于肥前。” 长崎就属于肥前?易知足听的一笑,“既然是合法海贸,那就算了。”说着,他话头一转,“萨摩藩石高七十七万,拥有多少兵力?” “石高是稻谷数量,萨摩藩石高七十七万,就是说秋收能够收获七十七万石稻谷.....。” 七十七万石稻谷?冯仁轩吓了一跳,萨摩藩多大点地盘,一年能够收获七十七万石稻谷?他连忙追问道:“倭国一石是多少?” “一石是三十五到四十斤。”蔡琪运解说道:“一般按照倭国的传统,发生战争之时,一万石应征募兵丁二百三十余人,萨摩藩石高七十七万,能征募一万五六千人,平日,估计也就只二三千兵力。” 冯仁轩颇为较真,道:“即便一石三十五斤,七十七万石是多少?二千四百多万斤,萨摩藩多大点地盘?” “石高的核定颇为复杂。”蔡琪运讪讪的道:“具体的,下官也不是很清楚,听说是连杂粮、水产、矿产都计算在内的,萨摩藩石高还包括咱们琉球的在内。” 易知足接着道:“倭国总石高是多少?” 蔡琪运连忙摇头道:“下官不清楚,倭国大大小小二百多藩国,怎么说也应该有二三千万石高。” 二三千万石高,也就意味着一旦爆发大的战争,倭国就能凑齐五六十万规模的军队,这个数字可不小,对此,易知足很是有些怀疑,大清八旗绿营的总兵力也不过就这规模,不过,他很快就释然,这只是代表可以征募的兵力,不是常备军。 “二三千兵力,咱们兵力几乎是十倍于敌。”易知足缓声道:“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不能因为兵力悬殊就掉以轻心,毕竟咱们是异地作战,蔡大人熟知萨摩藩情况,着他详细介绍,商议一个可行的方案出来,事情不得走漏风声,也无须海军参与。” “属下等明白。”燕扬天等军官连忙轰然应道,人人心里都明白,不要海军参与,这就是要吞下萨摩藩的黄金了。 “诸位,萨摩藩岛津家所居的鹤丸城并不好打。”还没见识过南洋海军战力的蔡琪运缓声道:“鹤丸城四周都是绝壁,是一座运用天然地形修筑起来的坚固城池,易守难攻.......。” 鹿儿岛湾,海面宽阔,波涛不惊,三艘正准备出海湾的商船猛然见到十几艘风帆战舰排成一线宛如一条长龙一般迎面疾驰而来,吓的连忙一个急转弯调转头就沿来路返回,西洋战舰他们不是没见过,但十多艘西洋战舰组成的舰队,他们还真没见过,尤其令人恐怖的是居然还是出现在自个的家门口。 “后面!”桅杆上的瞭望手扬声道:“后面还有好多战舰!” “快!靠岸!靠岸停泊!”精明的船主连声吩咐道,他很清楚,就算能够逃回鹿儿岛港,也是在劫难逃,还不如在这里靠岸停泊,或许还能侥幸躲过一劫。 眼见的三艘商船都降帆减速靠边,燕扬天沉声吩咐道:“不必理会,交由后面处理,全速前进!”他很清楚,现在必须争取时间,海湾口两岸已燃起了报警的黑烟。 “敌袭!敌袭!”随着武士和巡逻兵丁惊慌失措的高声喊叫,整个鹿儿岛港已是乱成了一片,停泊在码头上的大小船只纷纷离岸向内湾划去,岸上的商贩码头工也是乱成一团,四散奔逃。 鹤丸城,萨摩藩藩主,岛津主家二十七代家督——四十出头的岛津齐兴匆匆等上城墙高台,一个武士快步迎上前,道:“主公,是清国舰队!”(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九章 不虚此行 清国舰队?四十出头但保养的很好的岛津齐兴心里一沉,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他是真没想到,清国人会杀个回马枪,难道与幕府谈崩了? “主公!”家老调所广乡匆匆赶了过来,禀报道:“清国舰队兵分两路,来势汹汹,必然是冲鹤丸城而来,还请主公速速出城说服大隅、肥后、日向几藩来援。” 搬救兵何须有劳他这个家督亲自去?对方的意思分明是叫他出城,岛津齐兴脸色登时有些阴晴不定,身为家督,他若弃城,必然军心不稳,鹤丸城必然守不住,他岂忍心眼睁睁看着数百年基业毁在他手中,再说了,鹤丸城中储存着他这些年聚敛而来的巨额财富,他又岂甘心拱手让出? 他沉声问道:“对方有多少兵力?” “至少在一万以上。”调所广乡沉声道:“敌兵势大,但鹤丸城坚固异常,主公无须忧心,咱们必然能够支撑到主公回来。” 岛津齐兴缓缓摇了摇头,道:“身为家督,我岂能在这个时候离开?”说着,他沉声道:“传令,收缩兵力,放弃外围,全部进城,死守待援!另,派人分头求援!” 调所广乡也清楚,若是家督弃城而逃,必然是军心涣散,能不能等到援兵前来很难说,但若是家督亲自督战,以鹤丸城之坚固,坚守数天,等待援兵的可能性更大,不过,如此做的风险也不小,但家督决心死守,他情知劝也无用,情况紧急,他索性也不再劝,躬身领命。 随着一道道命令传出,萨摩藩驻守各地的兵马纷纷以最快速度撤回鹤丸城,燕扬天率领前锋轻轻松松从鹿儿岛港登陆,随即迅速登上山顶,从东南向东北方向快速穿插,以截断对方退路。 易知足领着大部登上山,来到鹤丸城城下,看到这座蔡琪运口中的坚城之时,不由的哑然失笑,冯仁轩亦笑道:“这也算是坚城?真正是井底之蛙。” 这话倒真是不刻薄,鹤丸城是座平城,顶多只能说是有点特色,依着地势而建,规模不大,城墙倒是比一般倭国城池显的高些,但根本无法与大清的城池相比,连一般府城都不如,更别说广州江宁京师那等大城了。 “军门。”冯仁轩道:“一路毫无阻拦,对方显然是全部退入城中,打算据城而守......。”话未说完,一道烟花在东北方向炸开。 这是燕扬天发出的讯号,易知足抬头看了一眼,道:“敌人未逃,看来确实是都龟缩在城内,这倒是省了咱们不少手脚。”他最担心的就是见岛津见他们势大,携带黄金逃窜,真要那样,可就有些麻烦。 顿了顿,他才道:“传讯,着燕扬天率部向鹤丸城移动。”说着,他掏出怀表看了看,正正的十二点,“命令后面尽快输送火箭上来,争取今天破城!” 南洋海军装备的火箭是广州弹药局根据英军康格里夫火箭仿造的,还处于试制阶段,产量不大,这是首次供应海军,对于这种规模不大,城内建筑基本都是竹木结构的城池来说,火箭的杀伤力和破坏力都不容小觑。 略一沉吟,冯仁轩才道:“这山并不高,坡度也不大,拉拽陆战炮上来不会太费力......。” “远了点。”易知足道:“等陆战炮上来,明天才能发起进攻。” “明天一早发起攻击也不迟。”冯仁轩道:“据蔡大人说,萨摩兵极为强悍凶狠,非一般倭兵可比,有火炮配合,至少能大幅减少伤亡。” 易知足却是担心夜长梦多,毕竟是在萨摩藩的地盘上,再则,他更担心对方乘夜突围,他可不想煮熟的鸭子飞了,略微沉吟,他才道:“传令,着港口守军不拘用什么法子,尽快先运十门八门陆战炮上来。” 几股浓烟腾空而起,冯仁轩不解的道:“咱们还没放火,怎么倭国人自己却放起火来了?” 易知足微微摇了摇头,他也不清楚,估计岛津齐兴是担心他们利用这些房屋靠近城墙,又或者是怕他们拆房子利用木料制作攻城工具,不得不说,有股子狠劲! 城墙上,转了一圈回到东门谯楼的岛津齐兴脸上强装镇静,心里却是冰凉冰凉的,粗粗估计,清军至少在五六千之众,几乎是他守城兵力的三倍,一旦清军四面强攻,后果不堪设想!援兵最快也要三四天才能到,能坚守三四天? 海边风大,风助火势,城外大片房屋不到一个时辰就烧的干干净净,城墙外登时变的开阔无比,一场大火打乱了易知足的计划,他不得不避开东门,将最为偏僻的北门作为主攻的方向。 一队散乱的清兵试探着向前靠近,在距离城墙外四百米处停了下来,然后居然举起火枪向城墙上瞄准,见着情形,城头上一众萨摩兵丁都是一脸的纳闷,不知道对方这是玩的什么花样?一个个都瞪大着眼睛瞧着,城墙上几门火炮也没开炮,稀稀拉拉的百十个人,犯不着浪费炮弹,就算开炮,估计也伤不了两个,而且看他们这样子也不象是攻城的。 “都注意了,瞄准炮兵打!”排长洪根生朗声道:“咱们的任务就是压制火炮!” “连长,城楼上有个大家伙!” 士兵口中的大家伙自然是岛津齐兴,随着清军主力向北门集结,他也率领大队兵丁跟了过来,不过,他的随身护卫警惕性很高,眼见对方举枪瞄准,虽说距离很远,但出于小心,还是迅速将他拉退后。 洪根生一眼望过去,正好看见岛津被人拉后退,他也不清楚对方是什么身份,当即喝道“别三心二意,瞄准炮兵。” “乒乒乓乓。”散乱的枪声响了起来,站在城墙上火炮旁边的几十个萨摩兵应声而倒,见这情形,城墙上一众杵的跟木桩子似的萨摩兵登时吓的魂飞魄散,连忙蹲身躲在墙垛后,一个个满脸惊骇,清军使用的是什么火枪?能打那么远,打的远就算了,还能打的那么准!这仗还怎么打? 岛津齐兴也被这一顿射击惊的目瞪口呆,脸色刷的一下变的异常苍白,方才要不是被拉退后,估计还没开战就玉碎了!清军的火枪如此厉害?回过神来,他才吩咐道:“去看看,怎么回事?”他还是不敢相信,火枪能打如此远如此准! 很快,几个武士就跑了回来,听闻确实是被火枪子弹打死打伤,岛津齐兴半晌说不出话来,这仗还怎么打?双方的火枪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难怪元奇团练能够几次三番打败英吉利,原来凭借的是这种新式火枪!清国什么时候发明威力如此大的火枪了?火枪如此,火炮呢? “主公。大队清军上来了!” 岛津齐兴连忙猫着腰走到墙垛边探出头去,就见大队清军一里开外停了下来,正忙碌的布置着什么,他连忙举起望远镜察看,仔细看了半晌,他却始终没明白那是什么武器,就在他满心疑惑之时,几枝火箭激射而来。 看着那几枝火箭越过城头落入城内,发出几声闷响,岛津齐兴总算是反应过来了,火箭!这是火箭!英吉利人打清国时曾经用到过的火箭!不好,清国人这是打算火攻! 不过,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迟了,密密麻麻的火箭破空而至落向城内,漫天箭雨,蔚为壮观,城内随即响起一阵密集的爆炸声,本就是盛夏,竹木结构的房子遇火就燃,连续三波火箭之后,城内已变成一片火海。 看着城内冒起滚滚浓烟,易知足悠然的点了一支雪茄,火箭虽然准头不行,但用来实施覆盖打击,效果还是相当不错的,尤其的针对倭国这种规模不大的城池来说,更是一大利器! 城外大火才熄,城内又接着烧了起来,不大的城内一片慌乱,救火的,救人的,呼喊失散亲人的,喝骂声,呼救声,四处奔走寻找安全地方躲避的,一片乱糟糟的。 望着城下一片混乱的情形,岛津齐兴目光显的有些呆滞,这还没正式交战,鹤丸城就已经完了,这一仗不论输赢,鹤丸城都完了!萨摩藩也完了! “主公!清军火炮上来了!” 火炮上来了?那么快?岛津齐兴连忙打起精神,猫腰动墙垛边张望,就见清军拉拽着一辆辆有着巨大轮子的火炮向前移动,这是西洋火炮? 运送上来的火炮不止十门,留守在港口的勒小旗、汤秉灿不仅搜罗了大批的牲口,还抓了不少没来得及逃掉的船员水手,逼迫着他们拉拽火炮,一次就运上来三十门陆战炮和大批弹药。 太欺负人了!岛津齐兴一脸苍白的看着那一长溜的火炮,心里委屈的无以复加,双方兵力悬殊大不说,武器悬殊更大,他的火炮可没轮子,短时间根本不可能全部转移到北门来,况且,就算是转移过来也没用,炮兵根本无法露面,一露面就会被枪杀!这仗还怎么打? “主公!”家老调所广乡匆匆赶了过来,急切的道:“主公赶紧带人从东面突围吧.....。” “突围?”岛津齐兴长叹了一声,被围的跟水桶似的,怎么突围?对方火枪打的又远又准,出了城野战,根本就是找死! “主公若是不愿意突围。”调所广乡语气诚恳的道:“就请允准属下出城与对方谈判,还请主公为满城百姓着想。” “谈吧。”岛津齐兴闷声道,他很清楚,这仗根本没法打,也根本不可能支撑到援兵来,预计天黑之前就会破城,求援的只怕还没跑到边。 调所广乡匆匆出城谈判,连易知足的面都没见着,不过易知足倒是带了句话给他,“两刻钟之内,无条件投降,过时炮击。” 无条件投降?岛津齐兴鼻子差点都气歪了!原本他想着舍财免灾,打发点黄金让对方退兵,哪知道对方胃口居然如此之大!他气急败坏的发狠,“死守!就是死,也要啃他一口肉下来!” “轰轰轰。”沉闷的炮声一阵紧似一阵,炮弹雨点一般的倾泻向鹤丸城,如今的陆战队炮兵可不是以前与英军作战时期能相比的,打的又快又准又狠,一颗颗炮弹在城墙上空凌空爆炸,城墙上根本立不住人,但凡是留在城墙上的,都被弹片射的跟筛子一样。 随着炮火向前延伸,早就蓄势以待的步兵潮水一般的涌向城墙,不费吹灰之力就攀上了城墙,迅速的控制住北段城墙,不待北门被打开,抱着死守决心的岛津齐兴就在城主府升起了白旗! 城门大开,岛津齐兴、调所广乡率领着大批兵丁出城缴械投降,受降的事情,易知**给了冯仁轩处理,却让人将岛津齐兴带了过来,居高临下的问道:“萨摩藩储存了多少黄金?” 被彻底打怕了的岛津齐兴不敢有丝毫隐瞒,老老实实的道:“二百五十万两。” “倭国的两?” “是,约莫二两合贵国一两。” 还真有二百多万两黄金!折算下来就是一百二十万两黄金,兑换白银,就是将近二千万两!就算是成色不足,一千五六百万两白银还是有的,易知足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区区一个萨摩藩,就如此富足!这一趟东征,总算是不虚此行! 强压下心头的兴奋,易知足语气平静的问道:“周边各藩,还有哪个藩富裕?” “肥前。”岛津齐兴毫不迟疑的道:“肥前藩的富裕程度还在本藩之上。” 肥前藩,易知足还真不好动,毕竟长崎是倭国指定与大清海贸的港口,真要打肥前,就算不理会倭国是什么反应,却也的顾及一下大清海商的反应,略微沉吟,他才道:“肥后、大隅、日向这三藩,情况如何?” 听的这话,岛津齐兴心里一沉,大隅、日向都是岛津一族的,他连忙道:“这三藩都不富裕,萨摩之所以富足,是因为挟制琉球,控制琉球的海贸,西南各藩,真正富裕也就肥前、萨摩、长州、土佐四藩。”(未完待续。) 第五百二十章 了解情况 鹿儿岛港海面,旗舰‘镇江’号甲板上,易知足负手而立,静静的望着对面山上游动不休宛如一条火龙的火把长队,那是兵丁在连夜搬运鹤丸城里的金银财物,由于黄金数额巨大,为免夜长梦多,也是为了保密,他下令将黄金连夜转移到战舰上来。 萨摩藩的富有着实是超出了他的想象,他不得不重新审视倭国的富足,闭关锁国二百多年,偏安一隅,没有遭遇外国入侵,国内也极少有动乱,而且本身就盛产金银的倭国,数百年下来,究竟积累了多少金银? 看来,勒索德川幕府三百万两黄金,应该是太少了,也难怪德川家庆答应的如此爽快,不过,话说回来,他还指望着幕府继续维持对倭国的统治,将幕府榨干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倒是可以通过元奇银行通过商贸,持续不断的在倭国套兑黄金。 作为国际硬通货币,白银是处于不断贬值的状态,能够保值的唯有黄金,元奇必须逐步的用黄金取代白银,元奇发行的纸钞也必须逐步与黄金挂钩,虽说倭国的黄金储量不小,但还是远远不够,还的继续向外掠夺黄金。 转而他又想到,这次倭国赔付的黄金应该向朝廷上缴多少?该上缴多少才合适?这是个令他头疼却又不得不仔细考虑的问题,觉的有些心烦,他缓缓的点了一支雪茄,才吸了一口,警卫便上前提醒,“军门,晚上在甲板上吸烟,容易暴露。” 易知足没吭声,乖乖的将雪茄递给了对方,收了雪茄,警卫接着道:“还请军门换个位置。” 这些东西还是他教的,易知足有些无语,却是依言向船头踱去,南洋海军是朝廷的经制之师,东征,也是道光下旨,从这个方面来说,倭国赔付的黄金应该如数上缴,一百万两黄金乖乖上缴,他显然是不甘心的!即便是全部兑换成白银上缴,他也不甘心! 南洋海军基本都是元奇的底子,可以说基本上是他一手一脚筹建的,朝廷对于南洋海军的筹建根本没投入什么银子,战利缴获全部上缴,换了是谁,都不会甘心,尤其是元奇和他个人为此投了不少银子! 但不上缴,肯定是不行的,而且上缴少了都不行!他得让朝廷尝到对外扩张侵略的甜头,唯有如此,朝廷才会积极的支持海军发展,纵容海军对外扩张。 但是上缴的多了也不行,不能惯坏毛病让朝廷形成惯例,海军以后是要频频出征的,必须有一个适当的比例,再则,朝廷金银多了,底气足了,对元奇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零↑九△小↓說△網】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从后面传来,冯仁轩走到他跟前,敬礼道:“军门,岛津齐兴再三恳求要见您。” 岛津齐兴要见他,无法是想知道,会被如何处置,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带他过来,另外,将家老调所广乡一并带来。”说实在的,他很好奇,萨摩藩究竟是怎么积累下如此一大笔巨额财富的。 岛津齐兴和调所广乡以及一众缴械投降的萨摩武士都被羁押在鹿儿岛城,很快,两人就被带到了‘镇江’号官厅,待的两人躬身见礼,易知足语气温和的道:“坐。” 一落座,岛津齐兴便径直道:“钦差大人,对于侵占的琉球北方五岛,我们愿意无偿的退还,不过奄美诸岛的黑砂糖贸易,还希望交由萨摩藩经营。” 听的这话,易知足暗自好笑,这家伙难道认为他会轻易的放过萨摩藩不成?居然还想着黑砂糖的贸易,略微沉吟,他才道:“黑砂糖的贸易对于萨摩藩十分重要?” “黑砂糖在鄙国属于大宗贵重货物,也是萨摩主要经济来源之一,对于萨摩藩来说,极为重要。”调所广乡缓声道:“从本州到九州的各种地方点心以及传统的酒酿,制作时都需要黑砂糖,奄美诸岛是黑砂糖最大出产地。” “萨摩藩的财富不是靠黑砂糖积累起来的吧?”易知足看着他道:“听说萨摩藩之所以如此富有,完全是因为你倡导的改革?” “让大人见笑了。”调所广乡微微欠身谦逊的道。 易知足好奇的道:“说说看,你是如何免除了江户、大坂等地豪商债务的?” 见问起这事,调所广乡老脸难得一红,当年那些事情他完全是耍流氓,岛津齐兴对次事自然是极为清楚,他也知道这事调所广乡不好说,当即开口道:“不是什么光彩事,当年也是被逼无奈......。”说着,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岛津齐兴的爷爷——岛津重豪担任家督时推行了一系列的文化教育改革——诸如创办学校,编撰图书等,而且重豪生活奢侈,爱好收藏,还曾为了面子跟佐贺藩主锅岛齐直和将军德川家齐进行过荒唐的斗富比赛,以至于债台高筑,萨摩藩财政创下惊人的万的赤字。 也正是因此欠下了江户、大坂等地豪商巨额的债务,萨摩藩的信用也彻底丧失,无论是高利贷,还是藩之间的借贷都遭到拒绝,巨大的债务令萨摩藩的财政宣告破产。 为了解决债务问题,调所广乡通过大阪商人向各地的债主发出信件,称萨摩藩准备还清债务,所以请债主们把凭据(借据)带来以备重定新的借据。 将债主们齐集一屋后,调所广乡借口方便统计,先把债主们的借据骗到手,然后堆了起来,接下来,当着众债主的面点火把借据当场烧了个精光。 随后,调所广乡公开了他的还债方案,在三年内还大约二万两,剩下的债务一律改为250年内还清,并且该方案以取消一切利息为前提。为此,官司一度打到了幕府将军面前,但最后此事还是不了了之。 听完岛津齐兴的讲述,易知足不由的大为惊愕,看不出这老家伙居然如此无赖,二百五十年内还清,还是无息贷款!这跟赖账有什么区别? 慢条斯理的点了支雪茄,易知足才开口道:“改革又采取了哪些措施?” “无非是开源节流,节流措施——私造劣币,裁撤官员,厉行节俭。”岛津齐兴不敢有所隐瞒,而且对方是清国钦差,也没有隐瞒的必要,“开源措施——对奄美诸岛黑砂糖实行军管,低价强买,禁止私留黑砂糖,对岛民生活所需实行配给制,制定严苛的律法保障黑砂糖的产量,同时加强专卖制度,保障黑砂糖的利润。” 除此之外,还有扩大走私,开发新田,尝试种植烟草、油菜籽、芝麻、香菇、郁金香等经济作物,并对萨摩藩原有的特产品硫磺,樟脑等实行专卖......。” 走私?这才是快速积累财富的主要手段吧?易知足伸手打断他话头道:“详细说说走私情况。” “说是走私,实则就是正当的海贸。”调所广乡开口道:“主要是一些干制的海产品如海参,鱼翅和鲍鱼和优质海带,这些东西贵国有着极大的需求,咱们通过渠道调集过来,通过琉球卖给贵国海商,换取贵国的特产品如中药、染料后运回国内销售。”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这么些年下来,你们应该建立了庞大的走私渠道了吧?” “大人明鉴。”调所广乡欠身道:“从盛产优质海带和干货的虾夷地区到富山、金泽、萨摩、坊津、琉球,这一条线,咱们经营了数十年。” 易知足抽着雪茄默不吭声,萨摩藩通过琉球与清国走私数十年甚至更久,在倭国拥有庞大的走私渠道,如果能为元奇所用,或许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好处,这比简单直接灭了萨摩藩更为有益。 岛津齐兴与调所广乡对视了一眼,两人心里都有些忐忑,不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如今性命就捏在对方手里,生死就在对方一念间,说不怕是假的。 良久,易知足才看向岛津齐兴,道:“你对天皇是什么态度?” 天皇?岛津齐兴一楞,暗忖对方是不是不清楚日本的情况,当即迟疑着道:“大人问的是幕府吧?二百年来,幕府对萨摩尽极打压之能,屡屡压榨,咱们跟幕府,可说是苦大仇深。” 易知足沉声道:“我问的是天皇,你孝忠天皇吗?” “天皇不过是一傀儡。”调所广乡反应快,连忙抢着回道:“只是因为是天照大神的子孙而受人尊敬,就好像贵国的孔家后裔,萨摩人只崇拜强者!” 岛津齐兴反应也不满,连连点头道:“说的是,萨摩人只崇拜强者,崇尚武力!我岛津一族是中国秦人的后裔,祖先是随徐福东渡的秦人......。” 将天皇与孔子后裔相提并论,这倒是有点意思,不过,对这回答易知足颇为满意,至于岛津家是秦人的后裔,他懒的多问,这事根本就问不明白,对方如此说,无非是想拉近关系而已,有这个态度就足够了,略微沉吟,他才看向岛津齐兴,道:“愿意入股元奇吗?” 入股元奇?拿什么入股?所有家当都被你洗劫一空,你现在问愿不愿意入股元奇?不过,岛津齐兴一转念就反应过来,连连点头道:“愿意,当然愿意,能入股元奇,是岛津一族莫大的荣幸。” “先下去吧。”易知足淡淡的道,是否利用萨摩藩,他还需要好好权衡一下,方才不过是试探一下对方的态度。 “砰”一声沉闷的枪声打破黑夜的宁静,易知足快步走出官厅想看看出了什么事情,却被两警卫拦住了,刚刚退出官厅的岛津齐兴、调所广乡两人惊疑不定的停住脚步。 很快,一颗烟花在鹿儿岛内海湾上空绽放开来,瞬间将整个内海湾照的仿如白昼,随即再度响起一阵密集的枪声,不过,很快又归入沉寂,不多长时间,就有军官前来官厅禀报,是停泊在内海湾的商船上一些商人准备乘夜逃跑,被巡守的士兵发现击毙。 听完禀报,易知足稍稍沉吟,便道:“岛津家督,劳烦你去安抚他们,擅自逃跑,杀无赦,我不希望他们白白送掉性命。” 听的他称呼自己岛津家督,岛津齐兴大为欣喜,连忙道:“钦差大人放心,我这就去,保证不会再有类似情况发生。” 天渐渐亮了,海湾里一片安静,聚集在内海湾里的大量商船都静悄悄的,这一夜不少人提心吊胆的睡不着,谁也不知道今天等待他们的是什么命运,虽说昨晚有岛津家督的安抚,可岛津家督自己都是阶下囚,对他的话,谁敢相信? 岛津齐兴也是一夜未睡,倒不是担心,调所广乡鼾声震天,搅的他根本睡不着,想想昨天发生的事情,他感觉就象是做了一场噩梦,仅仅只半天,连半天都不到,他辛苦十多年好不容易才积攒下来的家当就被洗劫一空,还成了阶下囚,这在之前根本就是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 “醒醒!天亮了!”他没好气的推了推调所广乡,亏的这老家伙还睡的如此沉,不过,对方的鼾声也让他心安不少。 调所广乡坐起身,见的对方双眼不满血丝,担忧的道:“主公昨晚没睡?” “心里不踏实。”岛津齐兴闷声道:“对方是看上了咱们的走私渠道?可清国如今根本就用不着走私......。” “对方应该是想利用萨摩藩,否则不会问主公是否孝忠天皇。”调所广乡缓声道:“若是一会能见着对方,不论对方提什么条件,都先答应下来,萨摩藩这些年对琉球盘剥的不轻,琉球对咱们恨之入骨......。” 岛津齐兴打断他话头道:“我琢磨了一晚,就算对方想利用我们,可如何才能让对方放心的利用我们?我看对方的态度有些犹豫.....换做我是对方,必然要想方设法掌控咱们,若是不能掌控,谈何利用?” 调所广乡看了他一眼,道:“主公忘了对方另一个身份,对方还是元奇大掌柜,如今萨摩藩一贫如洗,对方能够通过商贸轻易的掌控主公!”(未完待续。) 第五百二十一章 驻军人选 夏天天亮的早,易知足睡的晚,一觉醒来已是七点多,洗漱后来到官厅,早已在官厅等候的燕扬天、冯仁轩两人见他进来连忙起身相迎。 落座后,易知足便吩咐道:“去找些商人包括本地和外藩的,打探一下萨摩藩的情况,顺带也问问岛津一族的情况,带几个过来,我亲自问问。” “是。”燕扬天二人连忙朗声道,出了官厅,冯仁轩才轻声道:“军门似乎是改变主意了。” 燕扬天点头道:“军门自有分寸,咱们听命行事便是。” 经过一番详细的询问了解,确证岛津齐兴、调所广乡两人昨晚所说的属实,就连岛津家是秦人的后裔这事也并非信口胡诌,岛津氏确实在多个场合宣称是秦人的后裔。 萨摩藩与幕府的关系也确实不好,战国末期德川家康在关原合战中击败西军,随后又攻灭丰臣家建立德川幕府,当时的岛津、毛利等大名都是丰臣家的支持者,做为西军参加了关原合战,丰臣家被灭后才勉强臣服德川家,一直以来确实多番被幕府打压和盘剥。 中午过后,易知足才派人将岛津齐兴带上‘镇江’号,一大早就等着被召见的岛津齐兴心情紧张的登上在他眼里宛如庞然大物一般的战舰,虽然对这艘战舰充满了好奇,他却没有心思打量,如今生死都在人家一念之间,他哪有心思顾及其他。 进门之后,一眼瞥见易知足端坐在桌子后,岛津齐兴连忙躬身行礼,易知足语气温和的道:“岛津家督无须多礼,坐。” 听的这话,岛津齐兴一直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落回肚子里,落座后,他连忙表态道:“能够加入元奇,是岛津一族莫大的荣幸,也是萨摩藩上下的荣幸......。” 看了他一眼,易知足才道:“当元奇的利益与倭国、幕府、天皇的利益发生冲突,你如何选择?” “首先考虑元奇的利益。”岛津齐兴毫不迟疑的道。 “加入元奇,成为元奇人,必须时时刻刻将元奇的利益放在首位,局部利益必须服从全局利益,个人利益必须服从集团利益。”易知足缓声道:“如果口是心非,言行不一,做出有损元奇利益之事,元奇会毫不留情的抹杀,你考虑清楚再做决定。” 岛津齐兴现在哪有的选择,加入元奇是他唯一的活路,当即毫不迟疑的道:“岛津一族愿意加入元奇!” “或许你现在是出于无奈,但以后你就会明白,能够加入元奇,对于岛津氏来说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易知足语气淡然的道:“回去准备下,舰队稍后开拔,前往被你们强占的琉球北部五岛,那些岛屿要归还琉球,你和调所广乡随行。” 随着命令的下达,一队队海军陆战队开始有条不紊的撤回战舰,燕扬天、冯仁轩两人奉命赶到‘镇江’号官厅,待的两人见礼之后,易知足开门见山的道:“原本计划是灭了萨摩藩,如今我改变了主意,很多事情,咱们不好直接出面,但萨摩藩却可以毫无顾忌。” 燕扬天眼睛一亮,试探着道:“军门指的是.....肥前?” 冯仁轩却道:“萨摩藩野心勃勃,胆大妄为,又远离大陆,怕是不易掌控。” “坐下说。”易知足伸手让座后,才缓声道:“遍观大清四周,能对大清构成巨大威胁的,唯有倭国,之所以急于东征,目的是将倭国变成大清藩属国,以避免西洋各国染指倭国,再则,也是为了让倭国长期维持闭关锁国的状态......。” 听的这话,燕扬天不解的道:“军门不是勒令倭国开放港口?” “开放港口,是指对元奇开放。”易知足道:“对倭贸易必须由元奇垄断,倭国极其善于和重视情报收集,对于西学也有着浓厚的兴趣,兰学——通过荷兰传入的西方科学文化知识在倭国广受欢迎,就很好的说明了这点,要达到对倭长期封锁的目的,对倭贸易必须由元奇垄断。” “倭国盛产金银,而且人口不少......。”冯仁轩迟疑着道:“元奇若是长期垄断对倭贸易,怕是会引起朝廷的不满和商贾的攻讦.....。” 话没说完,燕扬天便满不在乎的道:“若非海军东征,倭国也不可能开国,他们能有什么意见?” “无须担心。”易知足道:“我会向朝廷上书陈明个中厉害,再则,长期垄断也无非就是十年二十年,影响不会很大。” 顿了顿,他接着道:“至于萨摩藩,我们需要的就是一个野心勃勃的萨摩藩,唯有野心勃勃,才能制衡幕府,掌控方面,萨摩藩如今一贫如洗,走私、黑砂糖专营等主要经济来源被截断,唯有依靠与元奇合作进行海贸,才能维持一定的财政收入,要掌控萨摩藩并不难。 再则,萨摩藩这些年来大肆走私,建立了庞大的走私渠道,通过黑砂糖专营,建立了庞大的销售渠道,这有利于元奇在倭国迅速的站稳脚跟,打开局面,如果说,咱们在倭国需要一个合作伙伴,萨摩藩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听的这番话,冯仁轩心悦诚服的道:“还是军门思虑的周全。” “倭国西南四大强藩,萨摩藩为我所用,剩下的就只三藩。”易知足接着道:“肥前藩,咱们不好动手,可以借助萨摩藩之手去掠夺和打压,不过,眼下不急,咱们得先打长州藩.....。” 打长州藩?冯仁轩一愣,还真抢上瘾了?长州藩离着萨摩可有些远,而且以什么理由去打?幕府方面又会是何反应? “西南四藩之所以强,皆缘于海贸与走私,长州藩与朝鲜隔海相望,应该是与朝鲜有着密切的走私贸易。”易知足缓声道:“为了达到长期封锁倭国的目的,长州藩必须打!” 听的这话,燕扬天一脸的振奋,连忙道:“所谓西南四强藩也不过如此,属下请命前往征伐!” “杀鸡焉用牛刀。”易知足含笑道:“原本就计划在倭国驻军,这些任务就交由驻倭部队,咱们的回师修整,准备南下。” 一听没他什么事,燕扬天不由的有些沮丧,冯仁轩却关心的道:“军门打算在倭国驻军多少?” “在倭驻军,不仅是为了震慑幕府,必要时也要协助幕府镇压叛乱,维护倭国平稳,另一个则是预防西洋各国染指倭国。”易知足缓声道:“驻倭部队兵力不能太少,少了无济于事,多了咱们也抽调不出。” 顿了顿,他接着道:“陆战队方面,一旅、二旅各自抽调两个营组成一个加强团,海军方面,留十艘战舰组建一支小型舰队,概由肖明亮统领。” 说曹操,曹操到,易知足话音刚落,就听的团长肖明亮在外朗声道:“报告。” 易知足掏出了怀表看了看,道:“督促个部动作快一点,争取三点之前扬帆起航。” 待的燕、冯两人离开,易知足才对外道:“进来。” 肖明亮驻守上海,呆在易知足身边的时间可说是最长,他进来后敬礼道:“校长,您找学生。” “坐。”易知足指了指椅子,待其落座,便开门见山的道:“驻守倭国的任务很重,也很杂,你既敢打敢冲也不失稳重,行事也不拘泥,还有训练新兵的经验,因此,决定留你驻守倭国。” 留驻倭国?肖明亮一愣,连忙道:“校长,学生对倭国情况不熟悉......。” 易知足听的一笑,“倭国闭关锁国二百年,你说说,谁熟悉倭国?” 肖明亮连忙起身道:“学生遵命!” “留驻倭国的担子不轻。”易知足缓声道:“暂时给你配置四个营的陆战队,十艘战舰,从今年开始,陆续为你输送新兵,争取在三年内,扩增为一个旅,甚至是一个师的编制,战舰也会陆续增编到二十艘规模。” 听的这话,肖明亮心头大喜,这等于是提拔他为旅长或是师长,不论是元奇团练还是海军陆战队,如今都还没有师的编制,而且,他还统领海陆两路兵马。 伸手虚按,让其落座,易知足才接着道:“如今元奇团练被改编成朝廷经制之师,朝廷又往南洋海军中安插大量的宗室觉罗八旗勋贵子弟,篡夺海军兵权之意昭然若揭,元奇如此大的家当,没有足够的实力保护,就是任人宰割的下场。 急于东征,驻军倭国,最主要的目的有四个,一是借机在倭国扩充兵力,此事必须谨慎,不能让朝廷察觉,也不能让倭国幕府恐慌。二是协助幕府,维护幕府在倭国的统治。三是防范英美俄法等西洋强国染指倭国。四是保护元奇在倭国的财产和职员,元奇会陆续在倭国开办分行和商号。” 听的这番话,肖明亮心里沉甸甸的,这是难得的独当一面的机会,但责任却也不小,略微沉吟,他才肃然道:“学生必定竭尽所能,不辜负校长厚望。”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幕府最大的威胁应该就是西南四强藩——萨摩、长州、肥前、土佐四藩,萨摩藩已被纳入元奇麾下,长州与土佐,你可择机打击,肥前,最好是利用萨摩打击,毕竟长崎是倭国制定对外贸易的港口,海军不宜公然出面。” 说着,他顿了顿,道:“倭国事宜,你全权做主,无须时时事事请示,尽管放手施为,即便捅出什么漏子,元奇和海军都会为你兜着。” 南洋舰队来的快,撤的也是毫不拖泥带水,在嘹亮的军号声中,所有战舰扬帆起航迅速的驶离了鹿儿岛湾,看着远去的帆影,获得自由的萨摩军都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素来自负的他们这次可是被打怕了,如今回想起昨日的那场攻防战,一个个还心有余悸,实在是双方的差距太大了,大到严重挫伤自信心的地步。 在内海湾提心吊胆渡过了一夜和大半天的商船主以及一众船员水手也都仿如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似的,谁也没想到,清国舰队居然对他们不闻不问,就径直离开了,一个个都暗自庆幸,幸好昨晚上乖乖听话没有妄动,否则被打死可就真是冤死了! ‘镇江’号,舱房里,易知足看了一眼在他面前还是显的有几分拘束的岛津齐兴和愁眉不展的调所广乡两人,语气轻松的道:“元奇银行会尽快在鹿儿岛港开设分行,会为你们提供大额借贷,不至于让你们周转不过来。” 这都什么事?抢了他的黄金,转过头来又借贷给他们,世上还有比这更滑稽的事情吗?岛津齐兴满肚子的腹诽,却是不敢有丝毫流露,还不得不强笑道:“多谢大掌柜,否则,咱们还真不知道如何撑下去。” 调所广乡微微欠身道:“奄美诸岛的黑砂糖贸易,大掌柜能否交给萨摩藩专营?” “不能。”易知足毫不迟疑的道:“你们这些年的高压和酷苛,已经令琉球人对你们反感到了极点,他们不会愿意与你们贸易,我们也不会强迫他们。” 听的这话,调所广乡的脸色有些难看,失去走私,失去黑砂糖专卖这两大经济来源,萨摩藩的财政收入将完全依赖与元奇的海贸,担心对方看穿他心思,他轻叹了一声,道:“当初采取苛政,也是出于无奈......。” “必须的改改了。”易知足道:“弦绷的太紧时间太长,会出事的,你们不仅对琉球酷苛,对萨摩藩也一样酷苛,可谓是尽极搜刮之能,连寺庙都不放过,下面已经是民怨沸腾了,我可不希望看着你们出事。” 岛津齐兴一阵无语,搜刮来的财富可不都被你一包卷走了,如今倒是来做好人!心里愤愤不平,他却没胆子讨要,对方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元奇分行给他们放贷,摆明了不会退还。 “奄美诸岛的黑砂糖贸易不会给你们,也不会给其他倭国人。”易知足缓声道:“你们眼光如今应该放长远一点,广东、福建都是产糖大省,黑砂糖,倭国要多少,元奇就能供应多少,就算是要垄断倭国黑砂糖,亦不在话下。” 第五百二十二章 进京献金 广东福建盛产甘蔗和黑砂糖,岛津齐兴、调所广乡岂有不知之理,但从广东福建购买黑砂糖贩卖,其利润远不如奄美诸岛,在他们酷苛的盘剥下,奄美诸岛所产的黑砂糖能够让萨摩藩获得惊人的利润。 虽说从广东福建贩糖利润低,而且还要与元奇分成,收益远不如奄美诸岛之糖,但如今形势比人强,有的生意做就不错了,况且还能维持国内专卖的地位,调所广乡当即打起精神道:“糖价如今已是高位,即便是垄断,也难以再拉高,不过,听闻广东近几年糖的产量稳步提高,但糖价却不见下跌.....。” 这是嫌利润低了,希望压低广东糖价?易知足暗自好笑,都落到什么地步了,还挑三拣四,有这资格吗?他看上的不过是对方的渠道而已,真要不识好歹,大不了换人,控制了琉球这些岛屿上的黑砂糖,还怕没人与他合作? 不过,他实在是好奇,萨摩藩掌控的黑砂糖利润究竟有多大?当即便问道:“你们之前的黑砂糖能有多少利润?” 不等调所广乡开口,岛津齐兴就开口道:“二十倍利润。” 二十倍!易知足被狠狠震撼了一把,居然与贩卖鸦.片有的一拼!英国人在印度种植鸦.片再贩卖到广州,利润也不过如此!也不知道他们将琉球人压迫到什么程度,区区黑砂糖竟然有如此之高的利润! 黑砂糖虽然价格不贵,但却胜在量大,倭国地盘小,但人口不少,市场也不算小,萨摩藩能专营黑砂糖,不怪如此富裕! 略微沉吟,他才道:“从广东福建贩糖,利润菲薄,萨摩藩若是没兴趣......。” “有兴趣,有兴趣,怎会没兴趣。”调所广乡连忙道:“萨摩藩如今在各地都有指定的售卖商,糖价也维持在高位,即便是从广东福建贩糖,利润也能达到五六倍.....。” 岛津齐兴也连忙陪着笑道:“如今萨摩藩一贫如洗,别说二三倍之利,只要能赚钱的生意,都必然是趋之若鹜。” 听他又提及一贫如洗,易知足皱了下眉头,道:“还在心痛那些黄金?” 岛津齐兴意识到又说错话了,慌不迭的道:“没,没有。” “能入股元奇,与元奇联手垄断两国贸易,那点子黄金算什么,不消多长时间就能赚回来。”调所广乡连忙解围道:“对萨摩藩来说,这是.....因祸得福。” “这话倒是不错,凡事都得朝前看。”易知足颌首道:“不妨明白你们,幕府是付出了三百万两黄金,是咱大清的两,才让江户幸免于难!长州、肥前、土佐几藩,迟早也是与萨摩藩一个下场,你们应该感到庆幸,他们可没有入股元奇的机会!” 幕府也付出了那么多黄金?岛津齐兴心里登时找到了平衡,按照大清的两来算,萨摩藩虽然也损失了一百多万两黄金,但好歹还得了入股元奇的好处! “幕府赔付黄金这事,你们知道就行,不要对外宣扬。”易知足接着叮嘱道:“咱们要做生意赚钱,就必须有一个和平的环境,明白吗?” “明白,明白。”岛津齐兴忙不迭的点头道:“属下等绝不泄露。”如今萨摩藩一贫如洗,实力大损,真要天下大乱,可不是什么好事,这一点他自然是想的明白。 满意的点了点头,易知足才道:“下面咱们来商量一下,如何尽快的展开两国之间的大宗贸易.....。” 半月后,一支由十二艘西洋风帆战舰组成的小舰队缓缓的抵达天津,为首的一艘战舰船头,肃顺、载钊、奕增三人并排而立,望着熟悉和依旧喧闹繁忙的码头,奕增感慨的道:“想想咱们当年从这里离开京师......真是跟做梦一样!” “什么当年?”肃顺笑道:“就是去年的事。” “短短一年时间,感觉却象是过去了好几年!”载钊老气横秋的道:“如今回京,竟然无端端生出一丝怯意来。” “近乡情怯,人之常情。”肃顺说着一顿,“不对啊,咱们可都是满心欢喜,你胆怯个啥?” 清咳了一声,载钊摘下军帽,两个月没理发,头发都已长的老长,“咱们要不要剃个头,换身衣服?” “别介!”肃顺连忙道:“军门要知道咱们换下军装进京,会是什么后果?这头更不能剃,这可是证据,海军不蓄长辫,京师和地方都有不少闲言碎语,咱们就这样进京,皇上问起来,也才好回复,咱们在海上一呆几个月,哪有功夫剃头?留着个长辫子,还不得把人熏晕?” “你是怕回去不好见相好的吧?”奕增打趣道:“征南大捷,东征大捷,安南赔付五百万两白银,倭国赔付三百万两黄金,咱们这次押送一百万两黄金回京,南洋海军如今可是声震天下,咱这身行头可比八旗号褂威风远了!保准人见人爱!” 随着舰队靠岸,东征大捷的消息随即不胫而走,海军东征,不战而屈人之兵,倭国递降表称臣,赔偿黄金三百万两,这消息仿佛长了翅膀一样,迅速的传遍了整个天津卫,无数官员士绅商贾百姓蜂拥赶往码头争睹大胜还朝的南洋海军。 圆明园,正大光明殿西暖阁,正在与穆章阿说话的道光一眼瞥见总管太监曹进喜在门口探头探脑,不由的皱了皱眉头,转念一想,估摸着是有紧急事,当即招了招手,曹进喜连忙躬身进来道:“禀皇上,潘世恩在外递牌子求见,说是东征大捷!” 东征大捷!道光眉头一扬,连忙道:“快,宣他进来。” 听的东征大捷,穆章阿心里说不出的腻味,却还是连忙叩首道:“奴才恭贺皇上。” 没看到捷报,道光矜持的微微颌首没有吭声,东征倭国,虽说是他下旨东征,但实际上却是被逼无奈,当初反对者众,他力排众议,乾纲独断,这段日子他虽然绝口不提,其实却时时刻刻的惦记这,如今东征大捷,总算是可以放心了。 收回心思,他才回到方才的话题,“户部银库亏空追缴之事,朕亦未曾料到会波及到地方,当年涉案官员,外放地方,如今皆是地方大吏,贸然处置,必然牵扯太广,人心惶惶,导致地方不宁,吏治是篇大文章,不能操之过急,如今朝廷有无期借贷,追缴亏空之事可以暂缓一缓,风声过后,再跟他们逐一算帐!” 这是要整顿吏治?穆章阿隐隐觉的这是个好机会,连忙叩首道:“奴才遵旨。” 潘世恩快步进来,见礼之后连忙趋步上前躬身呈上红旗捷报,道:“恭贺皇上,南洋海军东征大捷,倭国上表称臣,并赔付黄金三百万两,肃顺、载钊、奕增等率二千海军押运首期赔付的一百万两黄金已抵达天津。” 倭国上表称臣!赔付黄金三百万两!道光拿着折子的手都有点发颤,连忙翻开折子,易知足在折子中详细的述说了东征的经过,连带着攻打萨摩藩,帮琉球收回被倭国侵占的北方五岛之事,也都一一如实禀报,并言,倭国、琉球,稍后都会派遣使团进京,一个是上表请封,一个是前来谢恩。当然,在萨摩藩缴获的一百多万两黄金,他只字未提。 细细看完,道光满心欢愉,方才因追缴亏空带来的不快一扫而空,朗声笑道:“好!好一个不战而屈人之兵!”略微一顿,他随即吩咐道:“尽快将东征大捷倭国臣服之事昭告天下!” “微臣遵旨。”潘世恩接着道:“这两年南洋海军连番南征、东征,既扬我大清军威于海外,又为朝廷带来不菲的收益,此事昭告天下,莫过于重赏有功将士!” “赏!自然要重赏!”道光笑道:“你们且议议,易知足该如何赏?” 不等潘世恩开口,穆章阿便抢先道:“海军连番大捷,论功,皇上当属首功,是皇上高瞻远瞩,下旨筹建海军,也是皇上不顾群臣反对,乾纲独断,纳元奇团练为朝廷经制之师,更是皇上动烛机微,下旨南讨东征。 易知足不过一行商,皇上不拘一格,连番擢拔,数年间便将其晋为一等子爵,升为一品大员,作为征南参赞,东征钦差,易知足功不可没,奴才窃以为,论功该赏封伯爵。” 这番话听的道光暗自汗颜不已,筹建海军,是易知足进言,南征安南,是元奇团练擅自出兵,且听闻鸿基有着价值巨大的煤矿,安南国王有着种种不臣之举,他迫于无奈,才下旨征讨,东征也是易知足先调集兵力于定海,形成箭在弦上之势然后才请旨,他下旨东征不过是顺势而为。 不过,对于易知足的连番擢拔,倒是事实,他最多算是识人善用,不过,这番话倒是提醒了他,易知足如今才多大年纪,海军又在不断的壮大,封赏太高,以后就会面临赏无可赏的危险。 潘世恩心里暗骂穆章阿无耻,他当然清楚,对方是担心易知足然后进京对他构成强大的威胁,实则,京师一众大员心里稍微明白点的都清楚,易知足进京只是迟早的事情。 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皇上,此番东征,不少宗室觉罗八旗勋贵子弟参与,倭国臣服,大清又添一藩属国,此功绩不亚于开疆拓土,三百万两黄金,价值四千余万两白银,微臣窃以为,作为东征主帅,易知足当晋封侯爵,如此,昭告天下,放显朝廷注重军功!” 这话也不无道理,道光略微沉吟,才道:“都跪安吧。” 待的两人退下,道光又拿起捷报折子细细看了一遍,这才起身背着手来回的踱步,与英吉利一战,大清可谓是灰头土脸,又是被租借香港,又是开放通商口岸,还捏着鼻子让英吉利承建京杭铁路,紧接着又是花旗国和法兰西联合舰队开到天津,几乎是逼着朝廷与两国签订平等商贸条约。 如今海军南讨东征连番大捷,朝廷也因此而扬眉吐气,岂能不及时封赏,大加宣扬?偏偏这个易知足不好封赏! 虽然说此番东征没什么大的战事,但海军中的那些个宗室觉罗八旗勋贵子弟却是要封赏的,一则不能让他们寒心,二则要借此机会鼓励一众子弟踊跃加入海军,这封赏的还不能低,毕竟宗室子弟的爵位起点就高的多。 总不能对一众宗室子弟的封赏比易知足这个主帅的封赏还重吧?真要如此,昭告天下岂不是成了笑柄?重赏易知足吧,那小子不仅是汉人,而且年纪也轻,汉人封侯的实在是少之又少,且不说以后有赏无可赏的危险,就说当前,那小子本就胆大妄为,真要封了侯爵,还不得胆大包天? 南洋海军进京引起了极大的轰动,不仅是南洋海军的新式军装引人注目,最为引人瞩目的是六十辆满装大箱子的马车,整个京师都传遍了东征大捷,倭国臣服,赔付三百万两黄金的事情,人人都清楚马车里装的是黄金,消息传开,整个京师万人空巷,争相竞睹新军风采。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肃顺看着大街两旁密密麻麻的人头,心里暗自得意,这身打扮,怕是有很多熟人都认不出他来,与他并列而行的奕增却是笑道:“从来都是进京献俘,也就咱们军门别出心裁,来一出进京献金!瞧这热闹的......。” 肃顺微笑道:“自古钱财动人心,一百万两黄金,有几人能亲眼目睹过?” “感觉有些失策.....。”奕增道:“咱们应该将箱子打开来着,让阖城百姓饱饱眼福。” “你倒是敢想。”肃顺说着沉吟了下,才道:“要不,见到皇上时,当着皇上面,全部开箱......那场面应该足够震撼。” “怕是没那机会。”奕增朗笑道:“若是军门此番回京,可能会有皇上亲迎的待遇,咱们只有进宫觐见的份。” 第五百二十三章 了解海军 圆明园,正大光明殿,西暖阁。 军机大臣兼户部尚书祁寯藻脚步轻快的走进房间,利索的叩首道:“微臣祁寯藻恭请圣安!”随即起身走到白毡毯前跪下道:“禀皇上,一百万两黄金已如数交割并清点入库.....只是,黄金成色略微有些不足。” 成色不足?道光看了他一眼,道:“成色多少?” “回皇上,所有黄金皆是八四成色。”祁寯藻说着又补充了一句,“清一色倭国天保金币。” 也就是说成色不足是倭国金币本身的成色不足,道光放下心来,八四成色已算是不错了,大清不少省份的银锭成色还不及八四,一百万两黄金如数上缴,易知足这次可是给他挣足了脸面,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这批黄金,户部可的看好了,别又闹出亏空来。” 户部银库亏空案震惊朝野,追赔风波闹出的动静也不小,道光特意叮嘱,也在情理之中,祁寯藻连忙叩首道:“银库上下官吏已撤换一新,断不会再出亏空之事。” 道光也就是随口叮嘱一句,随即问道:“肃顺等人呢?” “回皇上,肃顺等交割完之后,率领麾下前往西山健锐营。”祁寯藻说着略微迟疑,还是接着道:“海军号褂迥异于八旗绿营,应是仿自西洋,甚是新奇。” 新奇?应该是非议吧?道光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海军是新军,采用西洋军装,不足为奇。” 祁寯藻想说的是发式,见道光似乎知道一些,自然也就懒的多管闲事,叩首道:“皇上圣明。” 西山健锐营,随着一千南洋海军的进驻,整个键锐营都为之沸腾,无论武官还是旗兵、养育兵都纷纷前来观看难得一见的西洋景,轻声的议论着海军的新式军装,当然,最关心的还是他们背在肩上的火枪。 元奇团练连战连捷,从无一败,根本原因就是装备了来自花旗国价格昂贵的新式火枪——米尼枪,这事早已在京师八旗中传扬开了,对于一百两银子一杆,威力远远大于鸟铳的米尼枪,一众官兵眼中都流露出不加掩饰的羡慕,嗡嗡的轻声议论着。 “早知道海军如此阔绰,就该将我家那小子送去海军,瞧瞧人家那股子精神劲。” “急啥,海军年年都要招募,有的是机会。” “瞧人家的那身行头,听说一套号褂要几两银子,而且还不要自个花钱,都是配给的。” “行头算啥?那枪才是爱煞人,一百两银子一杆,乖乖,元奇也真是有钱,一万海军,光是这枪就得上百万两银子。” “这你就不懂了,枪算啥子?一艘战舰就是三四十万两银子,南洋海军光是战舰就有五六十艘,你算算要多少银子?” “这海军还真不是一般的阔绰!” “哎——,他们的辫子呢?难道将辫子剪掉了?” “不会吧,应该是在帽子里,咋能剪辫子呢。” “那么小的帽子能藏得住辫子?” “海军的辫子是剪了,但没剪完,留了拇指粗细的尺来长的一条小辫子,就在帽子里.....。” 对于远远围观的一众健锐营官兵,肃顺熟视无睹,心里甚至很是不屑,没一点军营的样子,在定海大营,除非是在休息时间,否则根本不可能聚集那么多人瞧热闹,瞧这模样,哪里象军营,跟菜市场没什么两样。 在部队集合点名的时候,身着袍褂,足蹬薄底缎靴的翼长苏如大步迎了上来,还隔着十余步就拱手笑道:“忙着为六爷部下腾营房,来迟一步,还忘六爷恕罪。” 听的腾营房,载钊轻声嘀咕道:“不住他们营房,尽是跳蚤虱子,咱们住帐篷。” 跳蚤虱子?肃顺心里不由的一惊,他在京师之时极少涉足军营,可真不知道军营里跳蚤虱子多,定海大营对于内务管理极严,新兵体检甚至可说是苛刻,有皮肤病的都不要,进入大营,也是从内到外全部焕然一新,连头发都剃掉,根本就没听说有跳蚤虱子,若是在健锐营带些沾上跳蚤虱子,那还真不是小麻烦。 回了个军礼,肃顺才道:“苏大人无须如此客气,海军素来不住营房,划块地皮给咱们作为临时军营即可。” “这如何使得?”苏如爽朗的笑道:“这要是传出去,岂非说咱们健锐营怠慢贵部。” 肃顺轻笑道:“苏大人若是觉的过意不去,不妨多送些猪羊,海军对伙食素来要求甚高。” 见对方并且是客套,苏如神态认真的道:“真的不须营房?” 肃顺点头道:“苏大人也不是外人,有什么客气的,海军在外宿营惯了,况且这天气也热,就在野外扎营,更为舒适。” 话才落音,一位军校快马疾驰而来,到的跟前纵身下马,“报——,宫中来人传旨,着肃顺、奕增、载钊前往圆明园觐见。” 一听道光宣召,肃顺不敢怠慢,赶紧召集众营官交代了几句,随即会同奕增、载钊两人迅速打马赶往营门恭迎钦差,而后打马赶往圆明园。 在圆明园照壁前甩镫下马,奕增快步上前,与肃顺并排而行,犹豫着道:“一路上,我都在想,咱们面圣,是行军礼,还是旧礼?” “咱们穿着军装,自然是行军礼。”肃顺不假思索的道。 奕增担忧的道:“不会惹皇上不高兴吧?” “不高兴再说。” 三人一路快步而行,经过大宫门时,三人主动将随声佩戴的柯尔特转轮手枪交给守卫,柯尔特转轮手枪数量不多,在海军中也只有营级军官才有资格佩戴,已然是身份的象征。 进的正大光明殿西暖阁,肃顺举手行了个军礼,响亮的道:“末将肃顺等恭请皇上圣安!” 乍一看到身着新式军装的肃顺三人,道光不由的皱了皱眉头,感觉不是新奇,而是别扭,不顺眼,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他才道:“进来。” 三人步伐整齐的行至道光跟前立正,齐齐行了个军礼,没有跪下的意思,道光略微楞了下,才道:“这是海军军礼?” “回皇上。”肃顺放下手朗声道:“战舰在海上颠簸,海军上下皆行举手礼。” 道光微微点了点头,道:“把帽子摘掉。” 三人齐齐将军帽子摘下,拿在手中,肃顺解释道:“海军平素一月剃头一次,此番东征,两个多月都在海上,未来得及剃头。” 道光没吭声,吩咐道:“转过去。” 三人齐齐向后转,道光看了看三人脑后的小辫子,道:“戴帽子时为何不将辫子露在外面?” “回皇上。”肃顺朗声道:“海上风大,辫子在外,容易影响后面之人射击,再则,平素里多有卧倒,匍匐前行等动作训练,战舰之上,攀上爬下,辫子在外,容易弄脏不说,也多有不便......。” 倒是不无道理,道光沉吟了下才吩咐“转过来,戴上帽子。”逐一打量了三人一番,他才微笑着道:“黑了不少,也结实许多,看来在海军中没少吃苦,说说看,这一年在军中,有何感触?” 肃顺这次没抢着开口,载钊沉吟了下才道:“末将等在京师之时,自由散漫惯了,入了海军,才知军规军纪大如天,言行举止,饮食就寝,皆须规范,稍有违反,便会遭受处罚,往往一人犯错,连累诸人,少则一班受累,多则,一排一连跟着受累。” 道光听的暗自惊讶,“海军规矩如此之大?” “海军号令森严,规矩众多,军中日日操练,从无懈怠。”奕增开口道:“不怕皇上笑话,刚入海军之时,几乎没有一日不被加罚训练任务的,不少人受不了,有心逃跑之人不在少数,只是定海四面环水,他们想逃也没地方逃。” 道光听的一笑,“如今呢?” “如今倒也习惯了。”奕增道:“其实习惯了,反倒觉的在军中甚是充实,白日里各种军事科目训练,晚上文化训练,一沾枕头,就能熟睡。” 道光颇有些意外的道:“还有文化训练?” “是。”奕增道:“军门说海军是技术兵种,所有海军官兵,都必须具备一定的文化水平,以后海军会轮流选拔表现优异的官兵送入海军学院进行学习,而且海军硬行规定,文盲不得担任军官,连最低级的班长,也不能由文盲担任,也因为这条规定海军一众士兵学习劲头十足。” 八旗绿营中别说是兵丁,中低级武官能识文断字的也没几个,就是高级武将,也没几个儒将,海军居然连班长都要求识文断字,道光有些好奇的道:“为何说海军是技术兵种?” 这个问题,奕增还真回答不上来,肃顺连忙解围道:“军门说,海军要经常远航,停泊他国,要熟知天文地理,要熟悉各国情况,要精通各国语言,再则,操纵战舰,也需要涉及到很多专业知识,诸如绘图、测量、通讯、炮击等等,若是不通文墨,根本无法适应,而且海军在外代表的是大清,是朝廷的脸面......。” 道光他的微微颌首,暗忖难怪易知足要筹建海军学院,而且还是在广州上海开办两所,看来,培养海军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略微沉吟,他才问道:“宗室觉罗子弟,八旗勋贵子弟在海军众可有受排挤?” “回皇上。”肃顺连忙道:“受排挤倒是没有,不过,海军中一视同仁,并不因为咱们的身份而有所偏袒,去年出京,宗室觉罗八旗勋贵子弟总计一千五百人,有三百余人考核不合格被刷了下来,如今在海军负责后勤、文案等差事。” “也不能说没偏袒。”载钊道:“那些招募来的一般兵丁没有通过考核的,基本是被分配去种菜、养猪、扫地等差事。” “那是因为他们不通文墨。”肃顺道:“海军一贯秉持的原则就是一视同仁,不论身份高低贵贱,都同等对待,而且行事公平公正公开,在海军中,一众宗室觉罗八旗勋贵子弟根本就没人会拿自己的身份说事,因为压根就没人理会,只会徒遭讥讽。” 居然是这种情况?道光这还是头一次听说,不过转念想想,若非如此,海军怕是会被一群宗室觉罗八旗勋贵子弟糟蹋的不成样子,略微沉吟,他才道:“据闻,宗室八旗子弟在海军中担任军官的不在少数,可是属实?” “这确实是实情。”肃顺道:“海军军官是采取自由竞争的法子竞选出来的,同样是秉持着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不过,竞选考核的是综合素质,一众子弟在竞选之时占据有极大的优势,大多数子弟都能竞选成功。不过,军门说了,海军军官三年一考核,能者上,庸者下,海军官兵上下没人敢懈怠。” 三年一考核?能者上,庸者下。也就是说,这只能维持三年?道光一楞,这个法子虽说能够保证海军的战斗力,极大的刺激官兵的积极性,促使在海军中形成你追我赶的局面,但给朝廷却是出了个不小的难题,朝廷如何授予海军军官官职?被罢免的,官职品级也都跟着革掉? 更为让他郁闷的是,这法子充满了很多的不确定性,谁能保证那些个宗室勋贵子弟三年后还能继续担任军官,掌控部队?易知足这一招,该不是刻意针对那些个宗室勋贵子弟的吧? 默然半晌,他才道:“海军一贯是秉承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 “确实如此。”载钊开口道:“海军军官在各自的班排连营都拥有很高的威望,就因为下面的士兵服气,而且不论大小事情,往往都是集体讨论,而且还要做讨论记录,若是有不公之事,谁也瞒不住。” 这倒是有点意思,不过,这种风气一旦养成,以后朝廷想掌控海军,怕是有点麻烦。道光往往皱了皱眉头,也不知道易知足此举是刻意针对?还是仿效西洋,看来想要掌控海军,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第五百二十四章 四处插手 掌控海军不能操之过急,况且,朝廷还需要借助易知足训练出一支与众不同的新军,道光收回心思,缓声道:“此番进京,易知足为何没来?” “回皇上。”肃顺连忙回道:“倭国称臣,元奇要在倭国开设分号,军门急于回广州上海调派人手.....。”略微一顿,他才接着道:“军门还着属下带来了一份密折。”说着,便从袋子里取出一份折子呈了上去。 除了红旗捷报之外还有密折?道光略微有些意外,接过折子看了看封口的火漆,随即拆开,易知足在密折中主要说了两件事,一是详细介绍了这些年西洋各国不时有商船战舰造访倭国,提出通商的要求,但都被倭国拒绝并且加以驱逐,清英战争爆发之后,倭国对西洋的态度有明显的变化,由强硬驱逐到允许停靠补充淡水粮食以及煤炭之类必需品。 随即又介绍了倭国目前的处境,并预测,幕府赔款称臣,必然会招致地方大名不满,可能导致倭国内乱,如今大清没有足够的实力对倭大规模用兵,只能是先借助幕府维护倭国的平稳,以争取时间。 随后才提到,在倭国留驻一团陆战队以及一支小舰队,以预防西洋各国染指倭国,并协助幕府维护倭国统治。 第二件事就是要钱,南征安南,东征倭国的军费开支,定海、鸿基两军港的建设资金,海军增添战舰、武器采买的预算开支.....林林总总加起来,整整一千万两白银。 末尾还提到建立金本位制,元奇愿意以金银比一比十四的比例兑换上缴的这批黄金,并建议朝廷将节余的白银购买山西铁路股份。 看完这份密折,道光无语到了极点,合着这批黄金押送进京,就是走走过场!一千四百万两白银,海军一划拉就要去了一千万,连剩余的四百万,都还做出了安排!这压根就不打算让朝廷有点存银! 驻军倭国,按照这分析,确实是有必要,但大清从来没有在藩属国驻军的先例,这事捅出去必然引起争议,再则,对于倭国驻军,朝廷鞭长莫及,根本无法监督。 若是不允许驻军倭国,一旦倭国生乱,后继赔付的二百万两黄金怕是难以收到,那可是三千万两白银!不说朝廷不会甘心,海军上下也不会甘心,这笔银子能够买多少战舰?再说了,元奇也不会甘心,一旦倭国生乱,元奇如何利用纸钞去掠夺倭国的金银?况且,让西洋各国染指倭国,对于大清来说,也不是好事! 不允许驻军倭国,显然是不行的!道光心里暗叹了一声,只能从监督方面下手了,好在海军如今不缺人。 至于银子,易知足既然开了口,也是不得不给,虽说一千万是不少,但征安南倭国的开销总不能不给,海军修建军港购买战舰和武器也都是正当的开支,若是不给,海军很快又会成为元奇私军,再则,以后海军对外征战所获得的赔款怕是也不会上缴,那小子绝对做的出来,朝廷也没脸面讨要! 反过来想想,安南、倭国赔付的金银着实不少,就算是全部拿来投入海军,也是颇为划算之事,等于朝廷不花银子,白得一支规模不俗的海军,有什么不划算的? 虽说想的通,但到手的黄金还没焐热就转手花了出去,道光还是一阵肉痛,一千万两白银!这海军能挣钱,花起钱来可也不含糊! 略微瞥了几眼附在之后的叙功保举名单,道光缓缓放下折子,语气温和的道:“俗话说南船北马,八旗子弟素来畏水,你们入海军一年,如今可善泳?” 听的这话,肃顺三人脸上都是一副心有余悸的神情,载钊开口道:“回皇上,海军之中,如今没有不会游泳的。” “回皇上。”奕增接着道:“其实游泳并不难学,在海中淹几次就会了。”他说的是实话,海军教游泳的办法极为简单,将人从战舰上直接丢下海,淹个半死再救上来,三番五次下来,一个个都快速的学会了游泳,只是吃的苦头着实不小,如今想来,仍是心有余悸,后怕不已。 道光欣慰的点了点头,道:“看来你们也是吃了不少苦头,既然回了京,朕准你们三日假,军中八旗子弟皆回府团聚。”说着他抬手指了指,“回府把头剃了,也不准穿军装。” 肃顺三人大喜,连忙朗声道:“末将等遵旨。” 上海,西园,听涛阁。 好不容易才将一众前来恭贺道喜的官员士绅商贾打发走,易知足这才前往书房,在书房里闲聊的伍长青、解修元、严世宽、何叔泰几人见他进来,连忙起身相迎,严世宽轻笑道:“方才咱们还在议论,此番东征大捷,大掌柜的爵位只怕是又的升一升了,是伯爵,还是侯爵?” 易知足伸手示意众人落座,自个也随意的坐下,这才道:“到了伯爵侯爵这个地步,已经没多大的差别,都是超品。”说着,他一笑,“别说我矫情,爵位这东西,既能赏,也能革,别看的太重,即便是那些个*****朝廷革起来也是毫不手软。” “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这不知道是多士子梦寐以求之事。”伍长青笑道:“也就大掌柜洒脱,看的透彻。” “先不说这些。”易知足摆了摆手,道:“东征大捷,倭国臣服,开放港口,这是元奇进入倭国的大好时机,元奇必须抓紧时间前往倭国各主要港口开设分号。”说着,他看了何叔泰一眼,道:“倭国生丝色泽淡黄,及不上江南丝,也比不上广东丝,但在国际市场上同样抢手,毕竟没几个国家出产生丝,倭国的生丝市场也需要未雨绸缪,及早布局。 再有,就是与倭国的商贸,元奇必须组建专门的船队,负责与倭国贸易,垄断贸易,元奇必须垄断对倭贸易!如今倭国最为缺乏是就是粮食,得尽快组建船队运送粮食前往江户大阪。” 他这一番话听的几人面面相觑,严世宽迫不及待的道:“元奇银行去倭国开办分行,计划开设多少家分行?要多少人手?多少现银?”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有困难?” “困难不少。”严世宽毫不讳言的道:“人手若是不多,倒也能抽调的出来,问题是没人会说倭语,咱们去倭国开办分行,语言不通,如何开展业务?再则,如今现银严重不足,无法抽调大量现银。” “这都不是问题。”易知足道:“语言不通可以聘请翻译,甚至是直接聘请倭国人做伙计,抽调的人手,尽量选择年轻人,以便于他们能够尽快的学习掌握倭语。 我的初步打算是在倭国几个主要港口——江户、大阪、鹿儿岛、长崎四港开设分行,人手不需要太多,业务也是以汇兑和放贷为主,当前主要任务是树立元奇的信誉,扩大元奇的影响力和知名度以及培养人才,为以后大幅扩张做好准备。” 说到这里,他看向解修元,道:“倭国盛产金银,人口三千万,市场不小,解掌柜最好亲自跑一趟。” 解修元身为元奇银行总号三掌柜,这些年可没少乘船出海,也清楚倭国并不远,况且易知足亲自点将,他哪会推诿,当即爽快的道:“没问题,随时皆可动身。” “倭国情况比较复杂。”易知足道:“元奇在倭国开设分行,不仅要与倭国幕府和地方大名协调好关系,还要协调两国间的贸易,另外,南洋海军在倭国驻扎了一个团的兵力,也无须有什么顾虑。” 何叔泰笑道:“大掌柜重视倭国生丝,在下也想亲自跑一趟去实地了解一下。” “你能有这个想法很好。”易知足颌首道:“既是要去,不妨多带些经验丰富的桑农和蚕农,与倭国多交流一下,桑树品种,蚕种都可以带一些,倭国是生丝,咱们迟早要垄断的。” “在下明白。”何叔泰含笑道。 见是话缝,伍长青插话道:“一直以来,倭国皆是闭关锁国,此番开放港口,广东福建江浙一带沿海怕是有不少海商会前往倭国贸易,元奇垄断对倭贸易,怕是会招惹不少非议,还有朝廷......?” “倭国是被逼开放港口。”易知足缓声道:“倭国本身也不希望出现大清海商蜂拥而至的情况,即便是朝廷不允许,元奇也能与倭国联手垄断,至于东南沿海海商.....。”他笑了笑,道:“可以给他们机会,均出一些名额给各省,让海商们竞争加入参与两国贸易,以元奇目前的情况,本身也无足够的实力垄断不是......。” 听的这话,何叔泰会心一笑,不出意料,这又是一个连锁加盟的翻版,想要加入参与两国的贸易,没有雄厚的实力,不缴纳大额的加盟费,怕是门都没有,真不知道,再过十年八年,元奇会成长到什么地步! “大掌柜思虑的周详。”伍长青点头道:“如此一来,倒是足以堵住海商之口,不过,朝廷方面,最好还是许些好处,以免小人搬弄是非。” “言之有理。”易知足赞许道,其实朝廷方面他压根就不担心,只要他陈明厉害,以道光的秉性,绝对会支持元奇垄断对倭贸易。 李旺这时快步赶到门口探头向內看了一眼,易知足估摸着应该是有重要客人来访,当即吩咐道:“这几件事情,你们先商议一下,船队前往倭国要借助风向,可耽搁不起。”说着,他起身缓步走到门口,李旺也不吭声,径直递上一张名贴。 看到名贴上黄有容三字,易知足微微摇了摇头,黄殿元的消息可真是够灵通的,略微沉吟,他才道:“带他去东厢房。”说着,缓步踱了出去。 黄殿元实则半月前就赶来了上海,天地会对于元奇团练如今应该说是南洋海军的动向一直是高度关注,确知海军东征倭国,自然是兴趣盎然,易知足回上海,他没急着来见,打听清楚了情况之后,才前来拜访。 在李旺的带领下进的房间,见的易知足依在窗边抽雪茄,黄殿元拱手笑道:“恭喜大掌柜又下一城。” 易知足拱手还了一礼,不咸不淡的道:“有容兄这消息也忒灵通了。”说着一伸手道:“请坐。” “海军东征大捷,如今已是天下皆知,在下已是有些后知后觉了。”黄殿元说着一撩长袍施施然落座,试探着道:“这边打着安南,却虚晃一抢,东征倭国,安南该不会就此半途收手了罢?” “有容兄何必明知故问?”易知足没坐,靠着窗口,将雪茄在窗框上轻轻磕了磕,道:“是为安南而来?” 黄殿元一笑,“在下若说对倭国亦有兴趣呢。” “倭国的清酒,清淡绵柔,其味酸甜苦涩,可不适合有容兄口味。” “喝多了烈酒,偶尔换换口味亦不错。”黄殿元笑道:“大掌柜应该带了不少清酒回来吧?” “你别糟蹋了。”易知足说着走门口对外吩咐道:“取坛烈酒和一小坛清酒,再弄几样下酒菜送过来。” 听的这话,黄殿元眼睛一亮,待的他回转身,便笑道:“大掌柜这是欢迎咱们去倭国?” “请有容兄喝酒,乃是私交,别想太多。”易知足说着在他对面坐下道:“倭国如今几乎没有汉人,你们为什么感兴趣?” “现在是没有,开放港口不就有了?”黄殿元道:“其实一直以来,长崎就有不少福建同安商人。” 泉州同安有不少海商常年定居长崎,这事易知足听任安禀报过,他还打算让元奇去长崎招募一些伙计,听的这话,当即眉头一扬,“怎么,长崎有你们的人?” 黄殿元笑了笑,道:“但凡广东福建海商,多多少少都会与咱们有点关系。” 这话口气不小,但易知足并不怀疑,这年头出海贸易的海商与天地会或多或少都有点关系,尤其是下南洋的海商,根本不可能绕开天地会,即便是象元奇这样自身有着雄厚实力的,不也与天地会有瓜葛? 第五百二十五章 大胆想法 天地会为什么对倭国感兴趣?易知足实则心知肚明,倭国压根就没几个汉人,不可能是为了发展势力,除了这一点之外,天地会还对什么有兴趣?自然是钱财,对方压根就是冲着对倭贸易来的! 广东福建的海商多多少少都与天地会有点瓜葛,这其中难免不会有天地会的人,尤其是众多的船员水手中,根本就不可能一一甄别的出来,除非不用广东福建的海商,但这明显是不可能的。 且不说这两省海商与元奇有着密切的联系,也不说元奇如今的实力无法做到垄断对倭贸易,根本原因在于,对倭贸易根本不可能撇开这两省,不论是粮食贸易还是糖类贸易,都无法撇开这两省海商。 既然无法阻止,就只能是利用了,易知足缓缓的吐出一股烟雾,径直问道:“看上了与倭国的贸易?” 黄殿元一笑,“大掌柜快人快语,在下也就不兜圈子,确实如此!”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倭国长期闭关锁国,极度排外,情况也复杂,咱们希望能够借用元奇的金字招牌。” 易知足微微摇了摇头,道:“倭国虽然开国,但并不希望受到太大的冲击,开放港口,只对元奇开放......。” 黄殿元一楞,“元奇这是要垄断对倭贸易?” “有容兄觉的元奇与倭国幕府联手垄断不了?” “那倒不是。”黄殿元连忙道:“即便是元奇吃肉,也总得给大家留口汤吧。” 易知足似笑非笑的道:“元奇从来不吃独食,不过,在下不希望与贵会有太多的纠葛。” “咱们之间的纠葛还少了?也不在乎多这么一点。”黄殿元说着一笑,“大掌柜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斟酌了片刻,易知足才道:“天地会实力不弱,可惜却是一盘散沙,平素里各自为政,有容兄所能代表的也就是三点会,平心而论,你觉的三点会与元奇是一个台面的吗?” 三点会主要势力在福建,这几年跟着元奇,势力扩张的相当快,已经深入南洋,实力也是迅速膨胀,在天地会的影响力也是越来越大,但要说与元奇相比,却无异于是云泥之别,这一点,黄殿元是相当清楚,这话虽然听着不舒服,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微微点了点头,黄殿元才道:“三点会自然是无法与元奇相提并论,但天地会呢?” “天地会若是能够建立统一的组织,倒也能让人刮目相看。”易知足哂笑道:“一盘散沙的天地会.....不足挂齿。” “大掌柜的意思....。”黄殿元双瞳微微一缩,“整合天地会!” 易知足微微摇了摇头,道:“天地会分散各地,相互之间也不存在统属,帮众平素里也散漫惯了,要想整合成铁板一块,无异于是痴人说梦。”顿了顿,他才道:“整合不行,但可以在天地会的基础上建立新的会党,吸收天地会中的精英参与。” 默然半晌,黄殿元才开口道:“大掌柜好气魄,这想法不错,但要实施起来,怕是难度不小.....。” 易知足微笑道:“有容兄若是有这雄心壮志,元奇可以大力支持。” 听的这话,黄殿元登时一脸警惕的道:“大掌柜该不会是想借此掌控天地会吧?” 易知足轻轻磕了磕雪茄,反问道:“不可以吗?” 黄殿元没料到他如此直接,登时愣愣的说不出话来,易知足压低声音道:“腾出手来,元奇就会将目标转向南洋,届时,天地会会是何光景?” 听的这话,黄殿元心里一沉,他与易知足多次接触,很清楚对方对南洋的重视,若是真等到元奇图谋南洋之时,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南洋的天地会! 一山不容二虎,元奇绝对不会容忍天地会为患新占领的南洋地盘,这一点从易知足对安南的态度就可以看的很明白,既然打下了安南,他就不允许安南再分离出去,允许天地会在安南发展,也是建立在这个大原则之上的,这是对方的底线! 不难想象,再过数年,一旦元奇的实力壮大起来,为了彻底掌控南洋,绝对会向南洋的天地会开刀!不只是打压那么简单,而是会连根拔起! 房间里一片安静,李旺恰在这个时候提了两坛子酒,领着两个丫鬟提着食盒,托着茶盘进来,一进房间他就察觉到气氛有些沉闷,连忙手脚利索的布好酒食茶水,一声不吭的带着丫鬟退出。 易知足取过一小坛子清酒,拍碎了封泥,斟了两杯,这才伸手道:“这酒有容兄喝起来跟凉白开没什么区别,喝不惯的话,还是喝烈酒罢。” 黄殿元端起杯尝了一口,随即一口喝掉,闷不吭声的抓过那坛烈酒,易知足缓缓的呷了几口酒,这才慢悠悠的开口道:“一群乌合之众,不足成事,有容兄文武全才,就甘心蹉跎一生?” 自斟自饮了一杯,黄殿元才道:“元奇如今可谓是如日中天,大掌柜也是频频加官进爵,前番又是抬籍入旗,又是与满清宗室联姻,如今却盘算着掌控天地会,该不会是想着拿兄弟们的血染红头上的顶子罢?” 原来是担心这个?易知足吞的一笑,语气轻松的道:“东征大捷,朝廷少不了加官晋爵,如今我已是一等子爵,再升,至少也是伯爵,这顶子已经是红的发亮,何须再染?再说了,若是将整个南洋群岛纳入大清疆域,公侯亦是唾手可得,何须行那背信弃义之事?” 黄殿元冷声道:“难道大掌柜不是想利用天地会力量打南洋?” 易知足也不否认,反问道:“打南洋,不违背天地会的宗旨吧?也不损害天地会的利益吧?” “咱们的宗旨是反清复明,打下南洋,无异于是壮大满清的实力,这等于是让天地会为满清效力!”黄殿元沉声道:“南洋各国、英吉利、荷兰、西班牙都能容纳天地会,元奇却未必容纳的下,咱们真要协助大掌柜打南洋,算不算是自掘坟墓?” 这何止是代沟,简直是鸿沟!易知足很是无语,默默的抽了阵雪茄,他才道:“英吉利入侵时,有容兄曾随军行动,对英军舰队的了解,非常人能及,对于英军的蒸汽船,想来印象应该极为深刻吧?” 见他转移了话题,黄殿元有些琢磨不透,当即点了点头,道:“初次见到蒸汽船,确实极为震撼。” “我若是告诉你,十年之后,西洋各国的战舰都是采用蒸汽为动力的铁甲舰,任何季节都可以纵横海洋,横行于大江大河,逆水顺水来去自如,现有的火炮根本无法伤其分毫,你信不信?” 采用蒸汽为动力的铁甲舰?黄殿元已经不是第一次从易知足口中听闻,以前是不相信,如今却是将信将疑,毕竟已经见识过英军的蒸汽船了,略微迟疑,他才道:“既说是十年后,这铁甲舰就应该还处于研制之中,如此机密之事,大掌柜如何得知?” 浅啜了口酒,易知足才道:“十年后只是预估,可能不用十年,最近南洋海军频频从花旗国、法兰西购买风帆战舰,正常情况下,西洋各国不可能如此大规模的向咱们出售战舰和火炮,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们即将拥有更好的战舰,卖掉即将淘汰的战舰以建造新战舰。” 黄殿元微微点了点头,对方虽然只是猜测,但却不无道理,与英吉利爆发战争之前向大清出售战舰,还有牵制英吉利的说法,战后也如此大批出售战舰,显然是有问题,可这跟他们之前的话题有什么关系? “别看如今元奇如日中天,我这个大掌柜风头一时无二,但实则我常常半夜惊醒,害怕什么?害怕西洋各国大举侵犯,害怕我堂堂中华跟印度一样沦落为西洋各国殖民地。” 易知足说到这里长叹了口气,自斟自饮了一杯,这才接着道:“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也是我中华最为危险的时候,以前王朝更替,都是窝里斗,如今咱们面临的是真正的外族入侵的危险! 攘外必先安内,这二三十年时间,在没有足够的自保能力之前,我不希望出现大规模的内乱,那无疑会加剧咱们被入侵被瓜分的危险!” 黄殿元沉声道:“满族也是外族!” 易知足瞥了他一眼,毫不客气的道:“满族是外族,蒙古族是不是?藏族是不是?苗族是不是?所有的少数民族在有容兄眼里是不是都是外族?你也别跟我提什么华夷之辩,正朔之争,没兴趣,在我看来,但凡是生活在咱们疆域之内的民族都属于我中华民族,不管是以前现在还是将来......。” 黄殿元激烈的道:“如此说来,大掌柜压根就不打算反清?” “有容兄何必反应如此之大。”易知足缓声道:“是否反清得视情况而定,清帝若是主动退位,权利和平转交,有没有反的必要?难道非要通过大规模的流血冲突打来的江山,才算正统?宋太祖陈桥兵变,黄袍加身,谁敢说他得位不正? 当然,在消除了外在威胁,拥有了足够的实力,而满清皇帝仍然不识趣,该反也得反,不过,即便要反,我也不希望象明末一样,爆发大范围大规模的持久战,那会对极大的损害国力,最好是一场京师攻防战解决问题。” “大掌柜未免想的太简单了。”黄殿元微微摇着头道:“改朝换代,哪次不是杀的血流成河。” “不错。”易知足轻叹道:“咱们三千年文明,能幸存下来的古迹有多少?又有多少书籍、技术失传?每一次改朝换代,都是一场无与伦比的浩劫......。” 黄殿元毫不客气的道:“妇人之仁!” 易知足不以为意的一笑,“你不明白.....。” 黄殿元也没心思追问,举杯遥敬,一口将酒干了,然后话头一转,道:“我一直纳闷,你为何如此重视南洋那些岛屿,对于大清来说,南洋群岛不远但也不近,即便有海军,也有些鞭长莫及的感觉......,不会是有金银矿吧?” “比金银矿更值钱!”易知足笑道:“元奇在琼州开辟种植园的事情,你应该知道罢?” 黄殿元连忙点头道:“知道,这事我也挺纳闷的,种植园种的那些树很金贵?” “不错。”易知足点头道:“那些树只适合在南洋群岛种植,这是我要打南洋的原因之一,再则,南洋将来会是大清对外海贸最为重要的通道,甚至可以说是生命线,必须要掌握在咱们手里,另外,这个时代,是最好的扩张和抢占地盘的黄金时代,若是错过这个机会,可真就是愧对后代子孙。” 黄殿元好奇的问道:“究竟是什么树,那么金贵?” “摇钱树!”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这是商业机密,你如今还不是元奇的人。” 黄殿元闷闷的喝了口酒,今日总算是知道了对方为什么如此重视南洋,那什么摇钱树且不说,能被对方称之为生命线,就足见对方对南洋的重视程度,默然半晌,他才道:“如今是西班牙盘踞吕宋,荷兰盘踞葛罗巴,英吉利在淡马锡,贸然对大南洋,就不担心挑起更大的战端?” “这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易知足翻了他一眼,道:“给个痛快话。” “这事牵扯太大。”黄殿元缓声道:“我的回去与当家的详细的商议......。” 话未说完,就听的院子里传来一声充满了喜悦的呼声,“爵爷——。” 听的是李旺的声音,易知足起身走到门口,还不及开口,李旺就兴奋的道:“邸报来了,恭喜爵爷.....。”李旺说着一顿,笑道:“从今儿起得改口了,恭喜侯爷!” 侯爷?易知足有些意外,道光居然跃过伯爵,直接将他晋封为侯爵了?转念他就想到,不会是有什么代价吧?当即连忙问道:“只有邸报?” 李旺连忙道:“回侯爷,只有邸报。” 第五百二十六章 筹建衙门 什么情况?居然只有邸报,封赏谕旨呢?还有密折也没发还,按理,这两样东西应该比邸报更快才是,易知足心里疑惑,接过邸报快速看了看,道光在谕旨中对征伐安南、倭国给予了极高的评价,对南洋海军上下大肆封赏,他不仅是晋为三等侯爵,还兼任南洋大臣。 燕扬天、冯仁轩等一众元奇团练出身的军官也都是加官晋爵,总兵、副将、参将、游击、都司一大堆,男爵、轻车都尉、骑都尉、云骑尉等爵位更是大白菜一般,基本营级军官都有爵位封赏。 一众宗室觉罗八旗勋贵子弟也同样是加官进爵,不过,爵位并不高,肃顺、奕增、载钊等都只得授镇国将军(相当于一品武官),参与东征的广东水师一众武将也是一个不拉的全有封赏,真个可谓是皇恩浩荡! 看完这道封赏谕旨,易知足脸上没有半点喜色,这次封赏的范围之大,封赏之重都超出了他的预料,他隐隐感觉道光大肆封赏的背后没安好心,让他接任南洋大臣,更象是剥夺他军权而预埋的伏笔。 屛退李旺,折回房间,黄殿元皮笑肉不笑的拱手道:“恭喜大掌柜荣晋侯爵。”说着伸手索要邸报。 将邸报随手递给他,易知足坐下拿起酒杯自斟自饮,心里却琢磨着究竟是咱们回事?所谓东征实则不过是走走过场,并无多大的战功,倭国臣服,无非是多个藩属国,好处是不少,但算不得开疆拓土,如此大举封赏显然不正常,道光是想用官爵收买人心?还是不打算划拨那一千万两白银? 快速看完邸报,黄殿元略微沉吟片刻,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大掌柜创建元奇团练之时,怕是没想到会是为朝廷做嫁衣罢?筹谋创建新会,可是打算暗度陈仓,暗中筹建一支私军以为元奇后盾?如此,即便被朝廷掌控了海军,也有足够的实力保护元奇。” “我可没有为他人做嫁衣的习惯。”易知足说着看了他一眼,稍稍沉吟,才道:“天地会在南洋势力不小,之前我也说了,南洋,我是势在必得,即便因此而与西洋各国爆发大的战端,也在所不惜。 从内心来说,我不希望与天地会为敌,但为了南洋的长治久安,我不能容忍天地会在南洋拥有如此大的势力,除非是我能掌控这股势力,否则,就只能是武力驱逐.....,有容兄不妨好好考虑权衡一下。” 武力驱逐?这不过是客气的说法而已,真会只是驱逐那么简单就好了!黄殿元略微想了想,这才试探着道:“组建新帮会,大掌柜打算如何扶持?” 易知足一笑,“等有容兄做出决定,咱们再商议。” “那好。”黄殿元说着起身拱手道:“我这就回去一趟,争取尽快回复大掌柜,告辞。” 易知足起身送到门口,目送对方离开之后,他才折回房间,闷闷的抽着雪茄,让黄殿元出面在南洋天地会的基础上组建新的帮会,从而达到间接掌控南洋天地会的目的,他也是临时起意。 天地会在南洋势力不小,若是能够控制南洋的天地会,对于打南洋诸岛是个不小的助力,但是天地会也不好管束,若是不严加管制,必然会成为南洋一大祸患。 如今正是霸权时代,也正是最佳吞并南洋群岛的时机,南洋群岛不仅是种植橡胶的宝地,也是大清对外扩张必不可少的跳板,钢铁、橡胶、石油,这三样东西不仅是最为重要的战略资源,也是日后发展工业必不可少的资源。 在解决了钢铁和橡胶的问题之后,他自然要瞄准石油,南海海底就拥有大量的石油,不过,勘测技术采油技术什么时候能够跟上可说不准,除此之外,距离最近的自然就是中东的石油,那是世界储量最大的油田,不管采取什么手段,南洋航线通道是首先要保障的。 能够掌控南洋的天地会自然是最好,若是不识趣,说不的,也只能是铲除了,南洋群岛,不占则罢,占了,他就没打算再吐出来,二十世纪后,民族解放运动风起云涌,他的抓紧这几十年的时间。 他野心并不大,只想稳打稳扎,将周边的岛屿全部收入囊中,英吉利殖民地遍布全球,二十世纪在民族解放独立的风潮下,一个个殖民地都纷纷独立,最终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他可不想效仿,而且目前也没能力效仿。 他的打算是不贪多,细嚼慢咽,占一地,同化一地,才是最实惠的,大清什么都缺,唯独不缺人口! 人口才是对外扩张最大的资本,占领一地,大量移民,中国人占当地人口的多数甚至是绝大多数,自然而然就会同化,论及同化的本事,中国要说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如此一来,只要后世的执政者不差劲到极点,民族解放运动风潮就构不成任何威胁! “侯爷。”李旺轻手轻脚的走到门口,轻声道:“夫人传话,请您去后院一趟。” “我稍后就过去。”易知足说着站起身来,载通找他,无非就是商议晋升侯爵庆贺之事,他没着急回后院,而是一路漫步前往包世臣的小院。 包世臣如今颇为清闲,身为南洋提督的易知足大多时间不在上海,而上海的事情有知府衙门,一般情况下无须他操心,他如今也就对一些大事上心,以备易知足询问,日子自然过的悠闲,闻报易知足来了,他连忙迎了出去。 一见面,易知足便拱手笑道:“先生的清闲日子怕是过不成了。”说着将邸报递了过去。 包世臣接过邸报却没看,伸手礼让道:“爵爷里面请。” 易知足边走边道:“朝廷着我接任南洋大臣,之前,耆大人根本就没理事,我打算奏请朝廷,成立总理各国事务及洋务衙门,南洋大臣不能成为摆设。” 耆英任南洋大臣这几年纯属摆设,既不建衙门也不揽事,但平心而论,却也怪不得他,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几乎完全被易知足架空,此番卸任,不定高兴成什么样子。 包世臣与耆英同在西园,时常也有往来,清楚耆英的苦衷,当即含笑道:“耆大人几次三番奏请调任,举荐爵爷接任,如今终于是得偿所愿了,其实,朝廷早就应该委任爵爷为南洋大臣,白白浪费了这几年时间。” 两人说着话进了房间,落座后,包世臣才翻开邸报,略微瞟了两眼,他连忙拱手道:“恭喜侯爷。” 易知足摆了摆手,“这个侯爵怕是付出的代价不小.....。”说着,他将上缴黄金,密折要银的事情说了一遍。 “侯爷过虑了。”包世臣缓声道:“侯爷所请,皆是正项支出,皇上必然会允,一则,倭国、安南后继还有赔款,再则,朝廷要想掌控海军,岂会落人口实?最为重要的是,朝廷如今不缺银子。谕旨、封赏、密折,可能都会着肃顺等人带回。” 看来倒是他先入为主,多心了,易知足点了点头,随即道:“如此大肆封赏,会不会另有目的?” 包世臣看了他一眼,道:“可是因为接任南洋大臣,侯爷担心朝廷会在近期剥夺侯爷对海军的掌控权?” 易知足也不否认,点头道:“确实有此担心。” 默然半晌,包世臣才缓声道:“安南如今不过是割让一地而已,倭国也只是称臣纳贡,海军如今连初具规模都谈不上,海军学院尚且在修建在中,一众宗室勋贵子弟在海军中亦无威望可言......,除非情况有变,否则朝廷断然不会在此时剥夺侯爷军权。 “先生所言,情况有变是指.....?” “两个方面,一是侯爷,一是皇上。”包世臣道:“侯爷只要没有谋反迹象,朝廷不会节外生枝。皇上年事已高,龙驭上宾之前,为保证皇权平稳交接,必然会剥夺侯爷兵权。” 如此说来,应该还有五六年的太平光景,易知足暗松了口气,有这五六年时间,足够了! 从包世臣院子里出来,易知足只觉的浑身轻松,之前道光越过伯爵直接将他晋为侯爵,弄的他疑神疑鬼,真正是当局者迷,他不由的暗自好笑,一路脚步轻快的返回后院,晋升侯爵,伍长青、严世宽等人少不的是要庆贺一番的,得吩咐整治一桌上好的席面。 转而他又想到,筹建南洋总理各国事务及洋务衙门,得好好盘算一下,此番东征,他没料想到朝廷会大举封赏,包世臣、伍长青、严世宽等一众人等都没在保举名单之中,借着这个机会,得保举一下,不能让他们寒心。 一路想着回到后院,进门就见严可欣带着丫鬟在过廊里候着,不由的一楞,道:“什么事值得巴巴的守在这里?” 严可欣迎上来福了一福,嫣然笑道:“恭喜侯爷。” “就为提前道贺一句?”易知足不觉好笑。 “不是。”严可欣轻声道:“金英那丫头来了,寻不见白芷,正满院子里乱窜,妾身怕她惊扰了夫人。” 金英怎的来了?易知足一楞,随即想到,可能依真人也到了上海,当即便到,“去你院子,将金英带过来。” 不多时,金英就急匆匆的冲了进来,见着易知足也不见礼,又快又急的道:“白姐姐几个月没有音讯了,这后院也不见人,你将她怎么着了?” 将屋子里众人连严可欣在内都屛退之后,易知足才开口道:“依真人也来了?” 金英固执的道:“白师姐呢?” 易知足皱了皱眉头,道:“什么叫几个月没有音讯,难道不是白芷带信让你们来的?” “带信的另有其人。”金英一脸焦急的道:“白师姐究竟怎么了?为什么这半年没有她丁点消息?” “别问那么多,晚上我带你去见她,见了面自然就明白了。”易知足道:“现在给我安安静静的呆在这里,别给我惹麻烦。” 天色黑尽,酒宴散席,易知足才带着金英出了西园,到的附近码头叫了艘小船沿着河道抵达城门口,县城天黑之后就会关闭城门,水陆禁行,易知足递了张银票着船家去交涉,有钱能使鬼推磨,很快,河道栅栏就被拉起。 出了城,小船在三泰码头靠岸,登岸之后,在确证没人跟踪之后,易知足才领着金英敲开了白芷的院门,进的院子,见到白芷挺着个大肚子,金英不由的又惊又喜,连珠炮似的问个不停。 白芷自跟了易知足之后性情就有明显改变,怀了孩子之后,变化更是明显,一脸微笑耐心的为金英解释着事情的原委,满足了金英的好奇心之后,她才笑吟吟的望着易知足,道:“恭喜老爷晋升侯爵。” 易知足轻笑道:“这消息传的可不慢,连你这里都知道了。” “这是自然,如此大喜,他们自然是第一时间就来道贺了。”白芷抿嘴笑道:“可别以为奴家什么都不知道。” 易知足微笑着道:“这段时间,我都会在上海,隔三差五就过来陪你。” “没必要如此辛苦。”白芷道:“还早呢,郎中说还要两个月。”说着,她一皱鼻子,“一身酒气,去外面散散罢,顺带吩咐丫鬟弄些夜宵,再煮些醒酒汤,我和英师妹说说话。” 易知足一笑,起身走了出去,吩咐了丫鬟之后,走到外面的院子他才点了支雪茄,在月光下缓缓的踱步,依真人与江浙十地大总依专子的那点过节,他压根就没放在心上,他也没打算去见依专子。 如今他掌控着元奇,掌控着海军,须的处处小心谨慎,岂会轻易见一个不知根底秉性的青莲教十地大总?就连依真人,也最好是不见面,这事让兴清帮、忠信社出面警告一番就够了,那依专子识趣则罢,不识趣,直接人间蒸发了他,不相信青莲教在江浙还能翻起多大的浪来! 第五百二十七章 落发为尼 小东门外,太平街,太平客栈。 太平客栈紧靠着会馆场,前后三进院子,还有两个跨院,在小东门外也算是数得着名号的大客栈,女扮男装一身小厮打扮的金英进了客栈,径直来到西跨院的一个独院。 正房里,一身缙绅装扮的依真人正悠闲的喝着茶,听着一个三十出头的汉子说着从外面打探来的消息,见的金英进来,他微微皱了皱眉,道:“怎的这时才回来?” “徒儿见过师父,见过大师兄。”金英见礼后才道:“被师姐留着住了一宿,如今师姐简直跟变了个人似的.....。” “什么情况,仔细说说。” “师弟娶了位多罗格格,如今府里的规矩可比以前大了许多.....。”金英斟酌着道:“师父也知道,师弟那些个小妾不是买来的,就是小户人家出身,加上师弟平素里也不讲究什么规矩,后院里素来是没规矩的,可自打娶了位多罗格格,情况就不一样了。 贝勒府出来的格格,规矩可不是一般的大,言行举止,饮食寝宿,出入门禁,亲友探访等都要依着规矩来,也真是亏了师姐,居然能够忍气吞声,逆来顺受,真不知道师弟用的什么法子.......” 还能有什么法子?女生外向,嫁了人都一样,依真人心里暗自忿恨,见她啰里啰嗦,不得不打断她话头道:“可见到你师弟?” “自然是见着了。”金英道:“不过,他很忙,昨日才晋了侯爵,天黑了许久才回后院,夜深之后,后院不准出入,徒儿就只能是陪师姐一宿了。”顿了顿,她才接着道:“师弟说,如今他位高权重,上上下下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谨慎起见,还是不与师父见面的好,至于依专子,他会安排人与师父接洽。” 不见面?依真人一愣,随即沉声道:“你再跑一趟,就说为师有重要事情与他商谈,务必一会,见面地点什么的,都依他。” “是,那徒儿现在就去。”金英一脸乖巧的道。 “早去早回。”依真人叮嘱了一句,待的金英行礼离开,他脸色便阴沉下来,大弟子杨开山沉吟了下,才道:“小师弟不仅晋升侯爵,也接任南洋大臣,这几日也确实够忙的,他一个汉人,掌着海军几万人,朝廷上下监视的人怕是也不少.....。” “凡事动动脑子。”依真人不耐烦的道:“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这里是上海!是他的地盘,明里暗里都是他的人,那什么兴清帮、忠信社都是元奇的人!上海这地儿如今已经被他经营的针扎不进,水泼不进,谁能在这里监视他?” 杨开山讪讪的道:“小师弟是不是担心师父手中捏着他的把柄,才不愿意见面?” 听的这话,依真人有些无语的摇了摇头,不错,他是捏着易知足的把柄,当年引易知足入教,逼着他写了一份入教盟誓书,可这个把柄他根本不敢用,那小子当年的字象蚯蚓一样歪歪斜斜,这些年一直在勤奋练字,如今笔迹已大不一样,抛出去也未必能威胁到对方。 再则,元奇如今的势力有多大?岂是两广青莲教能够招惹的?一旦撕破脸面,绝对会遭到毁灭性的打击,元奇不是朝廷,但比朝廷还要狠,不仅与天地会有着密切的往来,背后还有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兴中会,他可不敢冒险。 易知足确实够忙,忙着写折子忙着办理交接,耆英等不及办理交接好赶回京师,南洋大臣的差事是卸了,但却没有指定新的差事,他担心被闲置,心里自然是急着回京觐见,虽然耆英等于是被架空,但一切交接程序却是一样少不的,这些事情自然是由师爷们代劳,但饯行却是要易知足亲自出面的。 对于耆英,易知足还是有好感的,至少这几年耆英没给他添什么麻烦,而且他也清楚,耆英回京,必然还是会被重用的,山不转水转,维持好这几年的情分,日后也好相见是一回事,他也希望对方象灶王爷一样,回京言好事,别在道光面前给他埋刺。 一直到午后,金英才逮着机会在书房见到易知足,见他一身酒气,她还担心对方喝高了,待的说了几句话,见对方很清醒,这才将依真人要求会面的事情说了。 易知足在饯行宴上与耆英喝了几小杯,量并不大,听闻依真人说有重要事情商谈,估摸着应该是安排在南洋训练骨干的事情,对于青莲教对于那位便宜师父依真人他没有丝毫感情,但他清楚白芷放不下青莲教,若是推诿不见,一是金英怕是会老来纠缠,再一个,也担心他们纠缠着要见白芷。 白芷肚子里的孩子,他暂时是不打算让人知晓的,他可不希望老婆孩子跟易允昌老两口一样被安置在京师做人质,稍稍沉吟,他才对外吩咐道:“李旺。” 一直就呆在院子里的李旺连忙快步进来,道:“侯爷有何吩咐?” “着人去一趟商船会馆,请馆主王桐春、董事郁泰峰、王仁伯、沈晚香几人前来。” 待的李旺退下,他才看向金英,道:“李旺这小子其实挺不错的,这次保举,已经是五品衔的守备。” “就是副将也不稀罕。”金英毫不客气的道。 易知足打趣着道:“二品夫人都不稀罕,可是有意中人了?” 金英白了他一眼,道:“我去安排。”说着掉头就走。 这丫头,易知足微微摇了摇头,摸出一支雪茄点上,其实在上海这一亩三分地上,他还真犯不着如此小心翼翼,不过,他担心依真人以后也象黄殿元一样频频主动上门,这才佯做安排,商船会馆那一帮子沙船主,他也确实是有事要谈,对倭贸易,少不了上海这些个沙船主的参与。 正在想着,严可欣带着丫鬟提着食盒进来,蹲身福了一福,才道:“妾身熬了些醒酒汤....。” “你倒是体贴。”易知足一笑,“其实也没喝多少,我这身子结实,可没那么娇贵。” “是夫人吩咐的,妾身可不敢贪功。”严可欣边说边从丫鬟手中接过食盒,随手屛退了丫鬟,这才试探着道:“白姐姐就在上海?” 易知足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的道:“金英告诉你的?” “哪还用问......。”严可欣轻笑道:“从英丫头的态度就能猜的出来。” 缓缓喝了口醒酒汤,觉的烫,易知足又放下碗,沉吟着道:“这事不要传,不要议论。” “妾身明白。”严可欣笑吟吟的道。 易知足看了她一眼,道:“你欢喜什么?” “没什么。”严可欣赶紧掩饰道,实则她心里已是隐隐猜到白芷应该是有了,否则也不至于独自一人住在外面,不过,易知足既然如此谨慎,她自然是不好再试探,实则这几年,她们几个姐妹没一个怀上,一个个心里都有些怀疑,如果白芷有了,那她们自然也就有机会,做妾可不比做妻,没有子嗣,晚景很是凄凉。 见她一脸神采飞扬的模样,易知足估摸着她已猜到了真相,心里暗忖英丫头果然是害人不浅,不是她闹这么一出,谁也不会想到这方面来,后院这些个女人,一个比一个聪明,这下怕是瞒不住了。 他正自琢磨着该如何解决这问题,门子匆匆来报,“许小姐在外求见。” 能大刺刺以女子身份求见的,自然是许怡萱,,听闻她回来,易知足心里一喜,前番让她回广州去安慰金兰香,一去几个月,他真有些担心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当即吩咐道:“快请她进来。” 严可欣抿嘴笑道:“红颜知己前来,妾身还是回避一下的好。” 易知足一笑,“什么红颜知己,别败坏人家女儿家名声。” “乘热将醒酒汤过了罢。”严可欣轻声道,她不想留下来碍事,对于许怡萱、金兰香两人的事情她多少听说过一些,易知足是什么性子,她也知道,金兰香如今是什么情况,她不清楚,这个成日里在易知足跟前晃悠的许怡萱,只怕以后多半是要做姐妹的,会是回避的好。 易知足也不想当着她面询问金兰香的事情,当即将汤喝了,然后没头没脑的叮嘱了一句,“你们也得爱惜身子,若有不适,要赶紧请郎中,不要忌讳就医。” 严可欣收拾了东西出了房间依然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联想到白芷极有可能是怀了身孕,她心头一喜,难道这话是暗指自个可能也会怀上?想到易知足一回府两人鸳鸯戏水的旖旎情景,她俏脸不由一红。 女扮男装的许怡萱刻意的迈着大步走进院子,一眼看见易知足站在门外台阶上,不由的一笑,拱手道:“恭喜大掌柜荣晋侯爵。”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回来就好,我还真有些担心你回广州嫁人去了。” “现在知道担心了?”许怡萱白了他一眼,嗔道:“当初让小女子回广州,怎的就不担心?” “这不也是没法子。”易知足说着伸手道:“许小姐请。” 两人进屋落座,易知足才关切的道:“金小姐情况如何?” 许怡萱淡淡的道:“落发为尼了。” 落发为尼?易知足一呆,半晌才神情黯然的喃喃道:“何必那么死心眼,吊死在一颗树上.....。” “现在知道心痛了?”许怡萱毫不客气的道:“早做什么去了?是不是一早就想着做皇亲国戚?” “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易知足语气低沉的道,轻叹了一声,他才问道:“在哪家尼姑庵?” 许怡萱道:“她不让告诉你。” “不让告诉,就说明心还没死。”易知足沉声道:“你不说,我自己让人去查。” 许怡萱幽幽的道:“都已经出家为尼了,你何必还去招惹她?找到了又如何?纳为妾室?” 易知足摇了摇头,道:“你应该带她来上海的,这里风气会越来越开放,女人完全可以独立,可以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生活,恋爱,这世界好男人多的是,以后必然能遇到她心仪的人,她才多大年纪......。” 许怡萱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他看了半晌,站起身道:“大掌柜这话是说给小女子听的罢?”说着就快步离开。 什么意思?易知足一楞,随即反应过来,赶到门口朗声道:“想挤进来也是你的自由!” 许怡萱脚步一顿,随即头也不回的加快步子离开,看着她略显狼狈的身影,易知足轻叹了口气,他做梦也没想到金兰香居然会选择出家这条路,尼姑庵可不是什么清净的地方,别人不知道,他可是有所耳闻,得赶紧给广州捎个话,让他们将人带出来。 商船会馆,听闻易知足相召,馆主王桐春和一众董事都颇为意外,一个个心里都暗自琢磨着,这是不是让他们上府庆贺?毕竟才收到消息,易知足晋升三等侯爵,接任南洋大臣。 与众人商议了一番礼金的多少,王桐春才带领几个被点名的董事赶往西园,进的院子,见里面冷冷清清,几人不由的暗自纳闷,谁也没留意他们身后多了一位不认识的缙绅。 王桐春几人被直接带进了书房,见的易知足搁笔起身,几人连忙见礼齐声道贺,易知足笑着摆了摆手,道:“诸位无须客气,都坐。” 待的众人拿捏着坐下,他便开门见山的道:“今日请诸位来,是商议对倭贸易一事。”顿了顿,他接着道:“诸位都清楚,倭国长期闭关锁国,虽然通过长崎港保持对外海贸,但两国的贸易长期以来处于极度低迷的状态。 此番倭国开放沿海几大港口,但却担心无序的贸易竞争对倭国国内经济造成严重的影响,带来极大的危害,朝廷方面是希望倭国成为大清的海上屏障,也希望维持倭国的稳定,因此,元奇决定垄断对倭贸易。 垄断对倭贸易,是为了统筹——有计划有组织的进行贸易,以此来促进两国贸易正常有序的发展,维护倭国幕府的稳定统治,元奇进行垄断,也就是牵个头,协调和规范沿海各省海商对倭贸易,当然,采取自愿原则,愿意加入的,元奇欢迎,不愿意的,不勉强。” 第五百二十八章 喜报连连 但凡是沾上垄断两个字的,都意味着暴利,王桐春等一众沙船主对此自然都是心知肚明,杭州湾的乍浦港就是对倭贸易的主要港口,对倭贸易的厚利,他们是再清楚不过。 但是,易知足这番话意思很清楚,垄断对倭贸易是为了维护倭国幕府的稳定统治,这让他们有些吃不准,略微沉吟,郁泰峰才道“侯爷的意思,对倭贸易不会唯利是图,不能对倭国经济造成破坏,而且在倭国有需要的时候,比如当倭国发生大的灾荒,贸易就就必须以粮食为主,而且粮食价格可能还会控制。” “不错,是这个意思。”易知足颌首道:“虽说不唯利是图,但两国贸易存在巨大的价格差,而且倭国有着三千万人口,是一个不小的市场,利润,是绝对能够保证的,咱们垄断对倭贸易,若是还亏本,岂不成了笑话?之所以如此强调,是因为对倭贸易必须有组织有计划有严格的调控制度,不能随心所欲,我行我素。” 沈晚香关心的道:“如何保证垄断?” “与倭国联手。”易知足道:“倭国港口对于私自商贸的船只会采取拒绝入港,卸货,贸易等手段,南洋海军也会协助打击走私船只,海军在倭国驻扎有一个团和一支小规模的舰队,可以在有效拦截打击走私,另外,元奇银行会在各港口开设分行,负责贸易结算和监管。” 轻咳了一声,王桐春才缓声道:“不知加入对倭贸易有什么条件?” 易知足缓声道:“交纳保证金,船员水手要进行培训,在倭国要遵守规矩,在指定的地方吃住,不的随意外出与倭人接触,若有违反,皆要处以罚金,严重的,处死!商船逐出船队。” 郁泰峰道:“保证金,可有具体的标准?” “以商船大小制定,一料二两,二千料商船就缴纳四千两。” 这个比例倒是不算高,众人都松了口气,二千料的海船一个来回赚的银子也不止四千两银子,不过,四千两也不是小数目,想来,最主要还是利用这笔保证金督促船商严格管理手下的一众船主船员水手。 王桐春继续问道:“个人名下,船只数量有没有限制?” “这要视情况而定。”易知足道:“例如上海,总计是二十万料,若报名的人多,则分配到个人名下的就少,若是人少,分配的就多,为方便管理,原则上不要小船,也不会出现一船一股的情况......。” “侯爷。”郁泰峰笑道:“这消息一传开,还不得抢破头,这可是垄断生意,谁不想掺和一脚,人多了如何取舍?” “这事可不能急。”易知足微笑道:“如今需要多大规模的船队,有多大的贸易量,都还定不下来,叫你们来,就是希望商船会馆出面牵头,组织船队先试行两年,然后再做定夺,这几年诸位也算是配合,算是投桃报李罢。” 这无疑是天大的好事,王桐春几人皆是大为欢喜,连忙齐齐起身拱手道:“谢侯爷厚爱。” “无须客气,这事你们回去拟个章程,组织下船只。”易知足含笑道:“过几日,倭国那边一有消息,就会通知你们。” 送走几个沙船主,易知足才吩咐李旺道:“带我去见英丫头他们。” 进的偏院,一直在房门外徘徊的金英见的他进来,连忙快步迎了上来,不满的道:“怎的拖延了那么长时间才来?” 易知足笑道:“我看你是在真人面前度日如年,所以才觉的时间特别长。” 听的说话声,依真人缓步迎了出来,易知足连忙快步上前,拱手道:“大通寺一别,已是数年,真人风采依旧。” 依真人一笑,“一别数年,国城已贵为侯爵,聚敛天下之财,掌控雄兵数万,为天下所仰望。” 易知足连忙谦逊道:“真人谬赞,在下实不敢当。” “请——。”依真人伸手礼让道。 “真人请——。” 两人进屋,略微谦让一番后相对坐下,自家事自家知,依真人清楚这个便宜徒弟是怎么来的,倒也没敢端师尊的架子,况且对方如今这身份也实在令他有些心虚,落座后,他便道:“你白师姐小小年纪就跟了我,名为师徒,实为父女.....。”说着,他不胜感慨的长叹一声,“这些年四处辗转,风餐露宿,她可没少跟着吃苦,如今跟了你,你若让她受委屈,为师可不同意。” 这话不好接,易知足索性不理会,径直道:“真人说有重要事情商议,不知所指何事?” 依真人原本就想借白芷打开话头,拉近双方的关系,没想到对方压根就不做理会,轻咳了一声,他才道:“教内情况,你或许不太清楚,四川郭建文遇害后,朝廷对四川青莲教剿杀殆尽,这几年,云贵、湘鄂还有陕西都开始向四川发展,咱们相隔甚远,只能是望而兴叹。 机器榨糖厂在广东推广效果良好,却在福建遇阻,缫丝厂在江浙推广,你白师姐的事情你也清楚.....。” 顿了顿,他接着道:“广东、福建素来是产糖大省,广东、福建、江浙则是生丝产地,若能吞并福建、江浙......。” 野心还真是不小,易知足语气淡然的道:“真人想借刀杀人,在上海杀了江浙十地大总依专子?” 依真人盯着他道:“这事应该不难吧?” “不难,一句话的事。”易知足说着摸出一支雪茄,慢条斯理剪角点燃,缓缓喷出一团烟雾,他才道:“不过,我不赞成。” “为什么?”依真人不自觉的坐直了身子。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真人或许不了解闽浙两江的情况,英吉利入侵之时,天地会积极协助英夷,对此,闽浙总督邓廷桢,两江总督林则徐可谓是深恶痛绝,战后,曾严厉打压清除辖内会党,天地会几乎销声匿迹,青莲教日子想来也不会好过。 再则,江浙富裕,历来是朝廷赋税重地,朝廷对江浙的掌控力度也远远大于其他地方,身为江浙十地大总的依专子一死,江浙青莲教必然内乱,届时,想染指江浙的怕不只真人一个,若是引起地方官府的注意,好不容易松懈下来的局势又会紧张起来。 再则,依专子前来上海,必然有所交代,若是不明不白的在上海失踪,真人不怕引火烧身,我怕!” 依真人想染指江浙,主要还是打算指靠易知足和白芷,否则他也不敢将手伸那么长,原本想着依专子一死,江浙青莲教内乱,浑水摸鱼的话,他是最有机会抢的先机的,听的这番话,登时就死了心,没有易知足的支持,他根本就讨不了好,何苦为他人做嫁衣? “真人是当局者迷。”易知足缓声道:“青莲教其他十地大总就算是占了三个省四个省又如何?及得上真人你两广财雄势大?真人何必眼热? 再则,广西的气候适宜推广种植甘蔗,真人要发展,不妨将重点放在广西自己的地盘,广西连着安南,待的日后打下安南,向安南发展才是正理,真人何必舍近而求远?皇上如今才六十有二,身体也硬朗,至少还有七八年好活,真人无须操之过急,还是那句话,埋头发展,积蓄实力!” 这话是有道理,而且想广西、安南发展几乎可以说毫无风险,略微沉吟,依真人才点了点头,道:“成,听你的。”说着,他话头一转,“海外培训骨干之事.....?” “最近忙,没顾得上这事。”易知足斟酌着道:“真人可以先让各地骨干陆续赶往琼州八所,昌化,我会吩咐下去。” 放下这件事,依真人试探着道:“依专子那里,你不便出面,是否让你白师姐露下面?” “白师姐也不宜露面,上海认识她的人不少。”易知足道:“我让兴清帮、忠信社派人陪真人去见他,想来他也能掂得出其中的分量。” 次日午后,金英一脸欢欣的来到听涛阁书房,笑吟吟的道:“成了!” 见她笑的如此开心,易知足心里有种不好的感觉,依专子他根本不担心,身为江浙十地大总的依专子不可能不清楚兴清帮、忠信社的背后是谁,见到两帮老大陪同依真人,哪能拎不清这其中的关系。 他担心的是金英,这丫头笑的如此开心,只有一种可能,又自由了!搁下笔,他便道:“既是成了,哪就哪里来回哪里去。” 皱起鼻子轻哼了一声,金英不无得意的道:“我跟师姐说好了,陪她两个月!”说着她将手一伸,“陪人闲磕可是辛苦活儿.....。” “你又不是陪我,找你师姐要去。”易知足伸手打了一巴掌,道:“我可的警告你,这事干系不小,若是敢捅娄子,我直接将你送去倭国没人的荒岛上去,任谁也找不到你。” “放心拉,我知道轻重。”金英说着挤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道:“我可是有些日子没找你要钱了。” 易知足清楚她软磨硬泡的功夫,有些无语的拉开抽屉,取了一张银票,想了想又放了回去,换了张十元的,递过去道:“一月十元,多了没有,两个月表现好,奖励五十元。” 一把抢过银票,金英轻声嘀咕了一句,“老抠!”随即一个转身飞快的跑了出去。 一月十元还落的个老抠,易知足不由的轻叹了口气,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当初这小丫头多单纯,都是他有意用钱惯坏的,如今算是自食其果了。 半个月后,他申请筹建南洋总理各国事务及洋务衙门的批复下来了,照允!为表示朝廷大力支持,道光还特意下旨,从翰林院抽调了大批翰林充实南洋总理衙门。 易知足申请筹建的南洋总理各国事务及洋务衙门是一个庞大而繁杂的衙门,不仅是主持与西洋各国的外交与通商事务,兼管海防,还包括修铁路、开矿山、办工厂、建学校.....等等,举凡与西洋各国有关的外交、军事、财政、教育、矿务、交通等事务,道光是一古脑的全部归于该衙门管辖。 批复一下来,清闲了一年多的包世臣登时就忙的昏天黑地,易知足也同样是忙的不可开交,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个衙门的重要性,也没人比他清楚,这个衙门设在上海的意义,他马不停蹄的带着一帮官员到苏州河北岸去圈地,请人按照他的设想去规划设计衙门图纸。 除了新衙门,西园也开始大兴土木,在新衙门建成之前,西园就是临时的南洋总理衙门,为了迎接一大批衙门官员和职员的到来,他必须对西园进行扩建,为了避免影响女眷的生活,他不得不又一次搬家,搬到了九曲桥附近的点春园。 忙忙碌碌中,他连接得到喜报,严可欣、载通两女先后怀上了,这消息一传开,元奇上下无不欢欣鼓舞,点春园内亦是一片喜庆。 时间一晃便是十月,这一日,严世宽匆匆赶到西园,一番低语之后,易知足随即扔下一帮官员,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就匆忙乘了严世宽带来的小轿离开,在轿子里换了一身常服之后,两人又弃轿换船,一路出城,在三泰码头上了岸之后,径直赶往白芷的院子。 进的院子,见的金英在外面来来回回的不停的边走边合手作揖,易知足心里更急,快步冲到跟前,厉声道:“什么情况?” “顺过来了!胎位顺过来了!”金英激动的一连声的道:“菩萨保佑,菩萨保佑,顺过来了!” 不是难产就好!易知足心里一松,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他最怕最担心的就是难产,他实在没有勇气去面对儿奔生,母奔死的惨状。 听的顺过来了,严世宽很是不堪的一屁股就坐在地上,这一路上,他可是跑的够呛,虽说现在廋了不少,但体能根本没法与易知足相比。 “哇——。”一声响亮的婴儿的啼哭声从房间里传了出来,易知足心里一喜,这么巧,他一赶来这孩子就出生了!严世宽登时来了精神连忙趴起来作揖念叨道:“菩萨保佑,是个公子。” 不一会,一个产婆乐颠颠的跑出来禀报道:“恭喜老爷,添丁进口!母子平安!” 第五百二十九章 利用教案 道光二十八年,春三月。 吴淞江面,一艘木壳小火轮冒着黑烟飞快的越过江口,逆水而上,引起江面上不少过往帆船上的船员水手和乘客的注目,这艘没有风帆没有巨大水轮的小火轮就是在上海也是轻易难得的一见的,待的看清楚船上悬挂的黄龙旗,一众船只纷纷避让。 黄龙旗是南洋海军的军旗,如今大清沿海在水上讨生活的没人不认识黄龙旗,小火轮船首甲板上,一个二十六七,留着短发小辫,大眼睛厚嘴唇,身着一袭灰色长衫,看着甚是精干的年轻人负手昂立,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坐镇定海,官至副将的海军陆战队二团团长陈洪明。 遥望前面烟囱林立的吴淞,陈洪明大为感慨,吴淞一带简直是一年一个样,大大小小的烟囱犹如雨后春笋一般拔地而起,这才几年光景,都快赶得上广州那边了,这发展的速度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老陈。”教导员孙有余缓步踱了过来,道:“直接去上海,还是在吴淞靠岸?” 微微侧过身,陈洪明才道:“在吴淞靠岸?乘火车去上海?” 孙有余笑了笑,道:“还没坐过火车,想去亲眼见识一下......。” 陈洪明这次前来上海是奉命前来,不过,易知足却是特意叮嘱他微服前来,当即他便含笑道:“那好,就在吴淞登岸。” 孙有余有些不放心的道:“不会耽搁正事吧?” “无碍。”陈洪明不以为意的道,此番易知足召他来上海,只是简单的说是为了一桩教案,不是什么急事,再说,从宝山做火车也不比坐船慢,误不了事。 宝山至上海的铁路是大清第一条复线铁路,通车不过才大半年时间,陈洪明、孙有余一行抵达火车站买了车票进的候车大厅,见的里面人满为患,不由的暗自咋舌,孙有余看了看手中的车票,价格是一角,这个价格谈不上贵,却也不便宜,他忍不住道:“一列火车能装那么多人?” 陈洪明颌首道:“轻轻松松一二千人,挤点三四千也不在话下。” 能装那么多人?孙有余暗自惊诧,却也不再多问,四下里打量,候车大厅里的人极为混杂,有红头发蓝眼睛的西洋人有着袍服的官吏,着长袍马褂的士绅商贾、着新式工装的工人,身着短襟的贩夫走卒,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陈洪明却是被一群高谈阔论的年轻人给吸引住了,那些个年轻人大都在二十上下,与海军官兵一样留着短发小辫,身着蓝色军装,不过,上衣却是敞开着的没有扣扣子,露出里面雪白的衬衣,有几人手上还戴着天宝表厂新推出的手表,而且一个个都说的一口流利的官话。 吸引他的的不是他们的装扮,而是他们的话题,他们说的正是一桩发生在青浦县的教案,留神听了一阵,他才将这起教案的来龙去脉弄明白,心里大是纳闷,这所谓的青浦教案不过是一桩小的不能再小的案子,怎么会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这可不象校长的作风! 所谓的青浦教案,不过是三个英吉利传教士违反规定到青浦县境内传教,与码头上漕帮帮众起了冲突,事情经过很简单,三个传教士宣传教义分发传单,漕帮帮众则跟他们讨要经书——也就是成本的《圣经》,天知道他们要经书是擦屁股,还是糊窗户,又或者是卷烟抽,谁也不清楚。 三个传教士别说手里没有经书,就是有经书也承受不起如此大范围的赠送,双方因此而产生言语冲突,继而发生争执,双方情绪都变得焦躁,拥挤推搡之间,一个传教士的手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是戳到了前排一个漕帮帮众的脸上,而且是戳出了血。 这一下等于是捅了马蜂窝,人多势众的漕帮岂肯罢休,一拥而上将三个传教士痛打了一顿,好在青浦知县带着差役及时赶到,制止住了余怒未休的水手,制止了事态进一步扩大,没有闹出人命。 三个传教士被青浦知县派人送回上海,英吉利驻是领事爱尔考克便到上海道衙要求严惩打人凶手,上海道伍长青却极为强硬,说是传教士违制在先,违反条约到青浦传教,一切后果自负,当然,出于人道主义,还是对三个传教士进行了口头慰问。 爱尔考克也不是省油的灯,见谈判无果,居然公开扬言,要调集在香港的舰队前来封锁吴淞口,这爱尔考克也不是口头吓唬,而是付诸了行动,如今已有确切消息,英吉利驻扎在香港的舰队确实已经北上,不日就能抵达上海,消息传开,立时就引起了极大的轰动,而南洋总理各国事务及洋务衙门对此却是没有一丁点反应,引发了民众极大的不满。 陈洪明默神思虑了一阵,已是隐隐猜到易知足有可能是借这起教案,刻意的制造紧张局势,想到这里,他不由的暗自兴奋,以他对易知足的了解,南洋海军接下来应该会有大动作,这几年来南洋海军埋头发展,也是时候出来露露脸了! 苏州河北岸,兴中路,南洋总理各国事务及洋务衙门,总理大臣签押房。 南洋总理大臣上学习行走兼上海道道台伍长青快步走了进来,也不行礼,就径直道:“已经是传的满城风雨,说英国人舰队五日后就会抵达吴淞口,说的有鼻子有眼,是不是真的?” 见他一副风风火火的模样,易知足一笑,搁下笔取过桌子上的一盒香烟,抽了一支丢过去,随即自个也点了一支,这是上海卷烟厂新出产的香烟,为了给香烟打广告,他舍了雪茄改抽香烟。 甩灭火柴,易知足才慢条斯理的道:“确切的说,应该是四日,英国人的舰队才能抵达吴淞口。” 真会封锁吴淞口?伍长青一呆,连忙道:“一旦让英国人舰队封锁吴淞口,这影响可就大了......。” 起身将房门关上,易知足返身在其对面落座,这才道:“太平的有几年了,让他们闹闹也不是什么坏事。” 听的这话,伍长青登时大为警惕,试探着道:“英国那个爱尔考克虽说胆子不小,却并不笨,这该不会是大掌柜授意的吧?” 易知足语气轻松,答非所问的道:“放心,打不起来。” 看来还真是出自对方的授意!伍长青心里一紧,追问道:“朝廷又有什么举动?” 易知足微微摇了摇头,朝廷没什么动静,但如今已经是道光二十八年,不出意外,道光已没二三年好活,就算现在没动静,也应该快有了,他得先发制人,不能被动的等待。 见他摇头,伍长青不解的道:“总不成是因为漕帮吧?” “漕帮算什么?如今的漕帮必须的仰元奇的鼻息过日子。”易知足吸了口烟,才接着道:“眼下没动静,不过太平时间长了可不是好事,让英国人折腾一下,免的朝中有些人无事生非。” 听他如此说,伍长青微微点了点头,放下心来,这几年来元奇在上海的投入可谓是下了血本,他是真担心爆发战争将好不容易才经营起来的局面毁于一旦,既然易知足胸有成竹,他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略微沉吟,他才道:“如今,外间对总理衙门颇多非议,大掌柜须的谨慎一些,以免授人以柄。” 易知足听的一笑,“放心,我不会给朝廷借口的。” 话才落音,就听的轻轻的有节奏的敲门声,易知足朗声道:“进来。”门被轻轻推开,身材高挑,容貌秀美,身着一件合体旗袍的林美莲捧着茶盘进来,柔声道:“二位大人,请用茶。” 待的她退出,伍长青才笑着调侃道:“美人幕僚兼翻译还能当丫鬟使用,大掌柜这可是开风气之先,就不怕被攻讦?” “这是与西洋领事谈判礼仪的需要,又不用朝廷发俸,谁敢攻讦?”易知足说着一笑,“上行下效,你是不是也考虑聘请一位美人秘书翻译?” 伍长青连忙摆手道:“总理衙门还可以说是出于礼仪需要,我那道衙可没借口,大掌柜还是先在总理衙门推行开来罢。” 易知足一笑,林美莲这丫头是磊园当年收留的丫头,不仅相貌出众,人也极聪明,短短几年时间就练就了一口流利的英语口语,读写也毫无问题,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也越发出落的漂亮,易知足抱着姑且一试的态度将她带在身边,与外夷打交道,还真是大受欢迎,自然也就将她留在身边。 官府衙门从来没有用女幕僚的,易知足在诸多场合携美同行,而且还留在身边负责接待事宜,这事在总理衙门引起的轰动不小,更成为江苏官场一大笑谈,不过,也只是当一件风流韵事说说罢了,随着总理衙门的权限日增,易知足也是权威日重,且又深的道光器重,可没人找不自在。 当然,非议的不少,羡慕的也不少,不过,跟伍长青一样,羡慕归羡慕,碍于官箴,却是没人敢象易知足这般肆无忌惮的留一个美人在身侧。 伍长青可不敢沿着这个话题往下扯,弹了弹烟灰,他才道:“这香烟可不及雪茄,大掌柜怎的不惜花费重金和诺大的精力开办卷烟厂?听闻在西洋,这香烟似乎也不受欢迎,大多都是用烟斗。” 香烟的市场前景有多大,没人比易知足更清楚,目前上海的卷烟厂基本还是采取的人工手卷,不论是质量还是产量都难免不如人意,但他不在乎,他着眼的不是当前,而是以后,一旦高效实用的卷烟机器被研发出来,香烟很快就能风靡全世界,这会为他带来滚滚财源。 “用烟斗还不如直接抽雪茄.....。”易知足话未说完,林美莲又敲门进来禀报道:“侯爷,陈洪明在外求见。” “让他进来。” 听闻陈洪明来了,伍长青心知肯定因为教案一事,看来,易知足是早有布置,当即便起身拱手道:“那在下就不打搅了.......。” 易知足也不客气,吩咐道:“小莲,带我送送伍大人。” 林美莲连忙迎上来微笑着伸手礼让道:“伍大人请——。” 林美莲将伍长青也就只送到院子门口,随即领了陈洪明进来,陈洪明琢磨不透她身份,不免有些拘谨,目不斜视一声不吭的跟着,心里却是暗忖,校长这是唱的哪一出,居然弄了个如此漂亮的女子在院子里,难不成西洋都是如此? 进的签押房,他微微躬身道:“学生陈洪明见过校长。” “无须拘礼,坐。”易知足伸手指了指椅子,待其落座,这才将青浦教案的情况简单的介绍了一遍,随后道:“英国人舰队四日后抵达吴淞口,你迟一日率舰队停泊在海口.......。” 陈洪明试探着道:“要不要主动挑衅?” 易知足翻了他一眼,道:“你该不会是再想挑起一场中英战争吧?咱们这点实力可远远不是英国人的对手,再说了,咱们现在的目标也不是英国,别没事找事,堵在海口等候命令。” “是,学生明白。”陈洪明连忙朗声应道,说完,他又试探着道:“学生愚钝,不知校长所指的目标是......?” “到时候就知道了。”易知足说着又叮嘱道:“战舰无须太多,有十二艘就足够了。” “学生遵命。”陈洪明连忙道,迟疑了下,他才道:“孙有余等一批军官正逢休假,此番也一道随船而来......。” 易知足对此倒不意外,定海大营官兵现在每月有四天假期,平日也有不少官兵会利用假期前来上海,略微沉吟,他才道:“有多少人?” “回校长,一共三十五人。”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上海沿江大道新开了一家西餐厅,晚上....六点吧,我让人带你们过去,请你们吃一次西餐。” 第五百三十章 借机生事 请一众前来上海开眼界的军官吃西餐,易知足虽说一时兴起,却也有自己的考虑,见的林美莲进来收拾,他随意的吩咐道:“晚上请定海来的一众海军军官吃西餐,你着人通知严掌柜一声,着他提前去安排一下,就说查理西餐馆我今晚包场。” 查理西餐馆表面上是美国人亨利.查理尔开的,实则却是易知足提议着元奇开办的,开办这家西餐馆,倒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方便收集情报,林美莲对此并不知情,不过,听闻吃西餐,她却是满心欢喜,因为易知足肯定是要带她同去。 “换套裙子罢。”易知足含笑道:“另外,跟许怡萱说一声,问问今年即将毕业的那些个女学生有没有愿意来的,若是人多,顺带开个舞会。” 还有舞会?林美莲不由的心花怒放,嫣然笑道:“侯爷请客,她们哪有不愿意来的?”迟疑了下,她才接着道:“难得侯爷请客,咱们这届毕业的女生能不能也参加?” “当然可以。”易知足轻笑道:“女伴不嫌多,多多益善,你着人分头通知她们罢,让她们做黄包车来,来回的车费一律报销。” 听的这话,林美莲试探着道:“侯爷该不会是想借这机会......?” “相亲!”易知足道:“没什么不好说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婚姻自由不能只停留在嘴上,得给他们提供机会。” “侯爷菩萨心肠。”林美莲抿嘴笑道:“咱们当初能进入磊园,必定是前世烧了几辈子的高香。” 易知足听的暗笑,他可没什么菩萨心肠,男大当婚,元奇义学出身的那些个军官如今都已经二十多了,他也该为他们考虑婚姻大事了,女子学校出来的女学生,多半都是元奇以买丫鬟的名义买来的,如今一个个也到了怀春的年龄,他可不想白白便宜别人,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这几年他陆陆续续也成全了几对,不过,那终究是少数,他如今逮着机会就会为他们创造条件。 五点闭衙,林美莲知道易知足不耐久等,利落的换了一件素色长裙,再配一双长线袜和小牛皮鞋,这些都是易知足请专人为她量身定做的,说是工作的需要,不过,她心里清楚,这不过是个幌子,易知足似乎很是喜欢打扮她,为她定做了不少式样各异的中式西式服装,甚至比侯府里几位姨奶奶的还要多。 易知足也换了一身西装,因为后脑小辫子的缘故,他养成了戴顶礼帽的习惯,收拾妥当,出门就见一袭长裙的林美莲脚步轻快的迎上来,他不由一笑,这丫头不仅貌美如花,而且身材高挑均匀,天生就是个衣服架子,旗袍、长裙、西装....怎么穿都好看,尤为难得的是这丫头大方听话,由着他打扮。 两人在一众幕僚差役的注视下大大方方的出了大门,登上候在门外的一辆敞篷四轮马车,这辆四轮马车是易知足从法兰西订购的,买的不止这一辆,他一口气购买了二十辆四轮马车,当做礼物送出了十二辆,衙门配备了四辆,自个留了两辆——一辆敞篷一辆有轿箱的,还有两辆送给自行车厂分解研究,以便进行仿造。 在汽车没有问世之前,四轮马车无疑会大受欢迎,当然,是指改良后的四轮马车,他乘坐的这辆四轮马车就是经过改良的,使用的是滚子轴承和橡胶充气车轮,对于易知足来说,这些玩意实在简单不过,自行车车轮——有内胎的那种和滚子轴承,对于他来说,都是司空见惯的玩意。 橡胶硫化技术几年前就已经问世,硫化技术很好的解决了生胶变粘发脆问题,使橡胶具有较高的弹性和韧性,橡胶也因此真正进入工业实用阶段,不过,目前认识到橡胶巨大作用的人还不多。 先知先觉的易知足毫无犹豫的买下橡胶硫化专利,建造了橡胶厂,虽然这几年在两广开辟了不少橡胶种植园,但种植的橡胶树都还不到割胶的树龄,目前橡胶厂所用的橡胶全部都来自亚马逊雨林的巴西、秘鲁等国。 四轮马车的改良仿造以及黄包车都只能算是附带,毕竟用不了多少年马车黄包车就会被淘汰,这一点,易知足比任何人都清楚,上海自行车厂的主打产品还是自行车。 马车黄包车毕竟会很快被淘汰,对路面的要求也高,自行车却能长盛不衰,而且适应性强,对路面的要求低到极点,乡间土路照样能够适应,有着极为广阔的市场,易知足比任何人都清楚,自行车的市场究竟有多大,对于自行车厂自然也就是格外的重视,甚至到了不惜下血本的地步。 投入大,回报自然也丰厚,去年夏季,自行车厂生产出的首批自行车一经投放市场就大受欢迎,定价二十银元一辆的永久牌自行车供不应求,黑市上价炒到了三十元依然是有价无市。 有了好的马车和、黄包车、自行车,马路自然是少不了,整个上海新城包括沿江大道和兴中路在内的两纵四横六条马路,清一色都是柏油马路,这几条柏油马路,元奇同样是下了血本,特意通过波斯湾贸易,从两河流域购买来大量的天然沥青。 上海的柏油马路并不是首创,奥地利、法兰西早在几年前就出现了柏油马路,不过,要论柏油马路的质量和里程,上海的柏油路绝对是首屈一指,没有哪座欧洲城市的柏油路能与上海相提并论。 马车在宽阔平坦的柏油路面均速前行,易知足闲暇的打量着两旁的情形,历来衙门前大街都是最为繁华的,南洋总理各国事务及洋务衙门前的兴中路自然也不例外,如今的兴中路可说是整个外滩最为繁华的大街。 “侯爷。”并排而坐的林美莲指了指宽阔的马路,道:“有一事我一直琢磨不透,侯爷为何要将这马路修建的如此宽,按说,有两辆四轮马车的宽度就足够了.......还有那人行道,多浪费地方,这地段如今可是寸土寸金,这其中可是有什么奥妙?” 兴中路的宽度是四车道,两侧的人行道也都是两车道的宽度,易知足如此规划,自然是为以后留下足够的发展空间,不过,这事他不好解释,略微沉吟,他才道:“如今上海四轮马车不多,你才会觉的浪费,明年,元奇就能源源不断的制造四轮马车,十年,二十年后,这路上就有可能车流滚滚.....远的不说,两年前,你能想到上海会有如此多的马车、黄包车、自行车?” 说着,他指了指人行道上栽种的绿化树,道:“以后这马路中间也要栽树或是种植花草,将马路一分为二,左右隔离开来,这要占用不少面积的,至于说浪费,你的换个思路,真正寸土寸金的还是街道两侧的地段,退出二三十米的地段就不值钱了。” 顿了顿,他试探着道:“是不是对城市规划有兴趣?若有兴趣,我找个机会,送你去欧洲看看......。” 去欧洲?林美莲一楞,她不清楚易知足是随口一说,还是确有这意思,欧洲遥遥数万里,真要去了欧洲,还不得一去数年,她可是清楚不知道有多少聪慧美貌的同学或是师妹眼热她这个位置,当即连忙道:“我才不去欧洲,也对什么城市规划没兴趣,不过是听的旁人议论,多嘴问一句罢了。” “真不去欧洲?”易知足打趣道:“有机会,我可是打算去欧洲转一圈,你若不去......。” 林美莲自然明白对方是在逗她,还是忍不住问道:“侯爷真打算去欧洲?” 微微点了点头,易知足才道:“若是情况允许的话,自然是想出去转转.....世界那么大,你就不想去看看?” 林美莲脸一红,轻声道:“侯爷若去,奴家自然是要跟着去的.....。”话未说完,就见迎面而来的一辆自行车上的一个打扮时髦的摩登女郎频频的冲着他们招手,仔细看了一眼,认出是许怡萱,她连忙提醒道:“侯爷,是许小姐。” 易知足也早认出许怡萱了,连忙吩咐停车,车一停稳,,许怡萱就蹬车追了上来,她戴着一顶鸭舌帽,上身是一件休闲西装,下身着一条蓝色直筒长裤,脚上是一双高腰的长筒皮靴,打扮的很是洋派,瞥了衣冠楚楚的两人一眼,她才道:“大掌柜好闲情,还有心情携美宴客......。” 这话听着有些酸溜溜的,易知足却没心思打趣她,担心打翻醋坛子,这几年两人关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明明两人都有意思,却没有实质上的进展,他随口道:“风风火火的,有急事?” 许怡萱白了他一眼,支好车登上马车,毫不客气的挨着他坐下,这才轻声道:“方才收到消息,漕帮那些个人准备乘夜烧了英吉利领事馆......。” 烧领事馆?漕帮这是吃了豹子胆了?易知足脸色一沉,道:“你是如何知道这消息的?” “爱信不信。”许怡萱没好气的道。 这不是小事,易知足自然是宁可信其有,不敢信其无,当即起身下了马车,几个骑着自行车尾随在后的便衣亲卫见状连忙赶了上来,低声吩咐了几句,又让人将许怡萱的自行车送往查理西餐馆,他才返回马车吩咐开车。 漕帮要烧英国领事馆,自然是因为青浦教案一事,英国舰队来上海封锁吴淞口,针对的自然是他们漕帮,明摆着的,英国人这是想拿漕帮立威,所以,漕帮才想夜烧领事馆,将事情闹大,逼迫南洋总衙门出面。 漕帮的这点心思不难猜,许怡萱这些年也早历练出来了,见的易知足不吭声,她试探着道:“英吉利舰队北上的消息究竟是不是真的?” 易知足闷声道:“爱尔考克四处宣扬,岂能有假?” 听的这话,许怡萱不无担心的道:“大掌柜该不会将漕帮推出去吧?” 易知足瞪了她一眼,“漕帮如今已有一部分成为铁路公司的工程队,跟元奇名下的工厂工人没什么区别,怎么可能把漕帮推出去?元奇的声誉还要不要了?” “那.....?”许怡萱迟疑着道:“那总理衙门为何.....为何?”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易知足沉声道:“漕帮转型,铁路公司难以全部消化,他们内部矛盾不小......。”他不愿意多扯这话题,话头一转,吩咐林美莲道:“待会到了西餐馆,小莲先帮忙招呼他们,他们都是头一次吃西餐,得安排人教他们一些基本的常识。” 马车在查理西餐馆大门外一停下,早就候着的亨利.查理尔、严世宽、陈洪明、孙有余等一众人就迎了上来,与众人寒暄了几句之后,易知足给严世宽递了个眼色,径直上了二楼进了查理尔的办公室,待的严世宽关上门,他才道:“漕帮是怎么回事?” 一听是这事,严世宽连忙笑道:“大掌柜也听说了?小事一桩,已经控制住了那几个头目......。” 易知足翻了他一眼,道:“这可不是小事。” 严世宽估摸着对方是责怪他隐瞒不报,连忙道:“本来是打算晚上去府上禀报此事的.....。” 易知足摆了摆手打断他话头,道:“漕帮的情况,你多少也了解一些,这是有人想借这机会生事,所幸是发行的及时,否则,咱们就有可能被人牵着走,这事不能姑息,几个为首的头目,还有漕帮在上海的主事人,全部看押起来。 另外,将此事快马通报漕帮吴朝阳,让他安排得力人手马上赶来上海坐镇,若是再出什么岔子,就别怪我不客气!” 听的这话,严世宽这才知道把事情想简单了,连忙道:“好,我这就去安排。” “还有。”易知足叮嘱道:“派人严密监视沿江上下漕帮动向,发现异常,随时禀报。” 第五百三十一章 边政改革 待的严世宽离开,易知足起身踱到阳台上俯瞰黄浦江江面上繁忙的景象,一个青浦教案,英国人想借机扩大传教范围,想扩展上海租界地盘,他有意纵容唆使希望扩大事端以挟洋自重,不想漕帮也有人想浑水摸鱼。 随着京杭铁路的修建,延续了数百年的漕运将彻底为铁路取代,十数万指靠漕运为生的漕帮帮众都将面临着失去生计的困境,有人不甘心,想借机生事也不足为奇,不过,对于元奇来说,漕帮不能乱! 对于朝廷来说,维护地方稳定比修建铁路要重要的多,,一旦漕帮乱了,必然会影响京杭铁路的修建进程,他这个倡导修建铁路并且一手促成京杭铁路开工修建的始作俑者,也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 从这件事情来看,漕帮的人心已经散了!乱了!安抚和妥善安置漕帮帮众事宜不能再拖,再拖下去,迟早要闹出乱子,这几年大清并不太平,水灾旱灾蝗灾地震等自然灾害不断,青莲教、天地会又先后在湖南、广西闹事,江苏因为加征漕粮也爆发大规模的暴动,这个时候,漕帮是断然不能出事的。 “笃笃笃”轻轻的敲门声响起,易知足折回房间才吩咐道:“进来。” 门一开,林美莲走进来轻声禀报道:“侯爷,衙门来报,有京师八百里加急。” 八百里加急?易知足眉头一皱,是因为青浦教案的事情?若是道光有谕旨,那可就是个不小的麻烦!略微沉吟,他才道:“这里,你和许怡萱安排照应,我先回衙。” 总理衙门二堂,首席幕僚包世臣正在指挥着几个书吏摊开一张张大幅地图,见的易知足进来,他连忙迎上前,道:“侯爷回来了.....。” 易知足瞥了一眼地图,见的是皇舆全览图——大清疆域图,不由的暗自奇怪,这个时候,包世臣将这幅地图翻出来做甚?皇舆全览图他是看过的,也知道这是康熙平定噶尔丹叛乱之后,召集中外数百名专家费时三十余年才绘制成图的,号称大清最精最全的地图,总理衙门这套地图是康熙五十八年的铜版图,以经纬度分幅,总计四十一份,十分精细。 “侯爷请——。”两人进的签押房,包世臣才将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廷寄递给他,道:“沙俄要求在伊犁、塔尔巴哈台、喀什噶尔三处通商......。” 易知足因为经常数地奔波,就算是人在上海,呆在衙门的时间也不多,经常是数日不见人影,为防耽搁急事要事,京师一应急递他都授权包世臣可以先览,听的这话,他才明白对方为什么这个时辰将皇舆全览图搬出来了,这是以备他要查阅地图之需。 看完廷寄,易知足点了支烟没吭声,包世臣则着人将新疆西藏蒙古等西北数省地图拿了进来,眼见天色有些麻黑,又吩咐点了几盏烛台,这才缓声道:“沙俄要求伊犁三地开放为通商口岸,应该是见朝廷开放厦门、宁波、上海三地为通商口岸的缘故.....。” 易知足一边在地图上寻找着伊犁三地一边随口问道:“先生是什么意见?” 略微沉吟,包世臣才道:“沙俄要求开放伊犁三地为通商口岸,显然是居心叵测,朝廷对此应是左右为难,允许,担心沙俄得寸进尺,不允许,又担心沙俄搅乱西北,如今朝廷举债累累,自然不希望西北有事,再则,皇上现在年事已高,不希望在这个时候对西北大举用兵。” 易知足瞥了他一眼,道:“先生的意思是同意开放伊犁三地为通商口岸?” “朝廷应该是倾向于这个选择。”包世臣缓声道:“侯爷若是反对,朝廷不定会顺水推舟,让元奇出兵出钱驻扎伊犁三地,新疆万里迢迢,难以掌控。” 盯着地图,默默的抽了半晌烟,易知足才长叹了一声,道:“有些事情是明知不可为,也必须要做,人一辈子总的做几件蠢事......。” 包世臣听的一楞,愕然道:“侯爷这是要反对?” “必须反对!”易知足沉声道:“对于大清来说,中亚这块地方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这些年沙俄侵吞了哈萨克汗国,控制了哈萨克草原,对布哈拉汗国浩罕汗国,也是逐步蚕食侵吞,如今矛头直指新疆!伊犁是首当其冲! 伊犁是中亚通往新疆的重要通道,具有极高的战略地位,历来就是军事重镇,岂能开辟为通商口岸让沙俄任意出入?” 说着他点了点地图,道:“先生素来关注东南,对于西北沙俄不甚了解.....。”顿了顿,他接着道:“沙俄的使团和商队前来大清,目前是经过路途艰险的蒙古高原,全程要多长时间?六七个月时间!但若是沙俄打通新疆的通道,经甘肃进入中原,四五个月时间就足够。” 说到这里,他加重语气道:“相比起英吉利、法兰西等欧洲强国,沙俄对于大清的威胁最大,沙俄不仅与大清接壤,其扩张野心也最大,大清不仅要遏制沙俄向东向南扩张的势头,还要进一步与沙俄争夺中亚的控制权! 即便明知是亏本买卖,咱们也得做!如今皇上年事已高,元奇积极支持朝廷在西北布防驻军,要钱出钱,要兵给兵,如此一来也可以消除朝廷对元奇的些许戒心,也算是一举两得罢。” 听的这番话,包世臣不由的暗自叹服,积极支持朝廷布防西北,不仅是遏制住沙俄觊觎新疆,赢的朝廷的信任,也增加了朝廷对元奇的依赖,顺带的,元奇的势力也必然渗透到西北,这可不只是一举两得,就这份胸襟气魄和眼光,还真是没几个人能及得上。 没有人比易知足更清楚,沙俄和倭国对中国造成的伤害有多大,沙俄可是硬生生从中国割占了一百多万平方公里的疆土,是侵略霸占领土最多的国家,是以对于这头北极熊的情况,他是极为关注的。 略微沉吟,他接着道:“另外,如今世界的格局早已迥异于从前,守中治边,守在四夷的治边策略以及宗藩关系都该督促朝廷改变,促使朝廷进行边政改革,西北的新疆西藏,西南的云南、贵州以及之后的安南,东北的黑龙江、吉林、盛京,蒙古的乌里雅苏台等,都必须改土归流、移民实边、驻军、设省......。 以前的民族隔离,弱化政策,以将军、都统府衙、土司、以及驻藏大臣多种建置统御边地的做法都必须舍弃,要通过边政改革以及行政建制的改变,使中央权威更为深广的摄入边疆地区。 要逐步加强对边疆地区的直接统治,使边疆尽可能地与内地省份趋于一致,从而最大程度地保证地域之间——边疆与内地省份之间的一致性,尽可能的消除地域差异,民族差异,如此才能使大清尽快转变成为一个大一统的强盛帝国。” 说到这里,他看了包世臣一眼,道:“先生把这些想法整理一下,拟份折子——边政改革,专折奏报。” “这可是一篇大文章。”包世臣说着转念一想,又觉不对,略微迟疑,他才道:“边政改革似乎有督促朝廷驻兵新疆之意......?” 易知足一笑,“先生只见驻兵,却是忽略了移民实边。” “侯爷的意思......漕帮?” 易知足颌首道:“不错。” 包世臣一皱眉头道:“新疆历来是流放之地,漕帮帮众怕是没人愿意去新疆。” “愿意去,那就充实新疆。”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不愿意去,咱们也能够顺水推舟,总之,移民实边,是安置漕帮帮众的最佳法子。” 包世臣瞬间就反应过来,所谓顺水推舟,移民实边,是指的南洋!一个新疆一个南洋,漕帮帮众只怕大多都会选择南洋,朝廷怕是也不可能拿出更好的法子来。 易知足也不点破,拿起廷寄抖了抖,“沙俄已是连续两年要求开放伊犁三地为通商口岸,元奇愿意积极支持布防西北,对于朝廷来说,可谓是既解西北之患,又削弱元奇实力,必然会赞成,不过,海军陆战队武官毕竟年少,且不了解西北......。”顿了顿,他才接着道:“记得早些年,先生曾举荐过左季高.....。” 左宗棠则是两江总督陶澍的亲家,陶澍在临终之前将唯一的儿子陶桄托付给他,并与之联姻,对其给予极高的评价,这在当时是极为轰动之事,毕竟左宗棠不过一举人,而陶澍却是位居两江总督,双方身份地位差距不可以里计。 包世臣曾为两江总督陶澍幕僚,与左宗棠有相处过数月,对其也是极为赞赏,在易知足任上海道招揽幕僚之时曾举荐过,当时被拒绝了,不想如今却突然提起这事,不由的大为意外,迟疑了下才道:“侯爷是打算让季高投笔从戎?” 左宗棠赫赫功绩,首推收复新疆,易知足既然打算驻兵新疆,遏制沙俄,争夺中亚,自然而然便想到了左宗棠,微微点了点头,他才道:“还劳烦先生修书一封,请他来上海一晤。” 一艘悬挂着米字旗的蒸汽明轮沿着进入长江口逆流而上,不断的超越过一艘又一艘帆船,船头甲板上,四十出头有些秃顶的戴维斯指着前面烟囱林立的吴淞,道:“前面就是吴淞,元奇那位易大掌柜计划将吴淞和上海连成一体,形成一个巨大的城市。” 站在他身旁的是一个四十出有着一头金色卷发的男人,听的这话,他微微摇了摇头,道:“真是一个疯狂的想法。” “当你看到上海新城,就不会觉的这想法疯狂了。”戴维斯微笑着道,他是第二任港督,也是英国驻华全权公使、英国驻华商务总监,同时也是一位中国通,18岁就到了广州,在东印度公司任职。年轻时作为英国使团随员到过北京。1833年英国成立驻华商圌务监督署,被任命为商圌务监督。他对中国文化颇有研究,还给自己起的中文名字叫德庇时。 不过,他这位港督因为施政得不到在华商人和下属们的支持,忿而辞职,站在他身旁有着金色卷发的男人就是继任港督、英国驻华全权公使、英国驻华商务总监的文咸爵士。 一上任就碰上青浦教案这种事情,文咸心里自然郁闷,对于派舰队前来上海封锁吴淞口,扣押漕帮漕船一事,他也有些拿捏不定,戴维斯虽然已经卸任,却也担心这事影响两国的关系,毕竟如今英国在华投资数额巨大,是以干脆与文咸先舰队一步前来上海探探底细。 蒸汽船在英租界一个新建的码头靠岸,驻上海领事爱尔考克赶到码头亲自迎接,回到领事馆上了二楼办公室,爱尔考克才一脸急切的道:“舰队没来吗?” 文咸没吭声,戴维斯却是毫不客气的道:“暂且不说以吴淞炮台现在的实力,驻港舰队是否有能力封锁吴淞口,你知道如今咱们在华投资有多大吗?已经突破一千万镑!你考虑过挑起战事是什么后果吗?况且,你不会不知道元奇与漕帮的关系吧?” “我当然清楚元奇与漕帮的关系,也知道京杭铁路的修建对漕帮来说意味着什么。”爱尔考克从容说道:“身为帝国驻上海领事,我自然会将帝国和帝国商人的利益放在首位。” 顿了顿,他才压低声音道:“调舰队前来封锁吴淞口,这不是我的提议,而是易大掌柜的提议。” 文咸一楞,随即问道:“为什么?” “具体原因我也不知道。”爱尔考克耸了耸肩膀,随即道:“不过,作为回报,易大掌柜将同意咱们在新城以东再开辟一个千亩左右的租界。” 文咸一皱眉头,“原本在上海的租界就有二千亩,咱们在上海的人员又不多,要那么多租界做什么?” 戴维斯却是清楚现在上海的租界有多难得,当即一脸欣喜的道:“尽快安排咱们与易大掌柜私下晤谈。” 第五百三十二章 意外情况 新城,镇海路,镇海侯府。 易知足新修建的这座镇海侯府坐落在虹口河边,占地百余亩,典型的江南园林风格,花草树木品类丰富,掇山叠石水景相映成趣,府里布局自由,建筑朴素,厅堂随宜安排,结构不拘定式,亭榭廊槛,宛转其间,置身其间,宛如在山水画中。 采真园,书房,花旗国化学家兼药剂师夏洛特献宝似的掏出一个小玻璃瓶和一张牛皮纸, 然后小心翼翼的从玻璃瓶中倒出一些白色结晶粉末,两眼放光的道:“先生,咱们应该是发明了一种新的药剂!我试过了,它的镇痛效果比吗啡还要高的多,完全可以作为高强度的麻醉剂使用。” 镇痛效果比吗啡高的多?易知足不动声色的看了对方一眼,道:“是以吗啡为主要原料合成的?” “呃。”夏洛特迟疑了下才点头道:“是的,这玩意应该不会象吗啡那样让人上瘾。” 不会象吗啡那样让人上瘾?这可真是天大的玩笑!易知足将那些白色结晶粉末拿起仔细的瞧了瞧,不出意外,这玩意就是比鸦.片流毒还要大的毒品——海.洛.因——俗称四号。 他之所以重用这个来上海淘金连三流都算不上的化学家兼药剂师,目的就是为了研制两样东西——阿司匹林和海.洛.因,他隐隐有点印象,这两样都是出自一个化学家之手,而且是在不到一个月时间接连问世的,两者之间应该有很大的联系,不过,他仅仅知道阿司匹林的主要成分是水杨酸,海.洛.因的主要成分是吗啡。 对于他来说,这两样东西都意味着巨大的财富,阿司匹林是医药史上经典的三大药物之一,是世界上应用最广泛的解热、镇痛和抗炎药,海.洛.因就更不消说了,西洋向中国倾销了那么多年的阿片,如今风水轮流转也该轮到他们尝尝恶果了。 “易先生。”夏洛特兴奋的道:“咱们是不是为它取个名字,申请专利。”他一口一个咱们,倒也不是谦虚,能够发明这玩意,确实是因为易知足的提点。 为四号申请专利?易知足一阵无语,这是想遗臭万年吗?微微摇了摇头,他才沉声道:“吗啡具有高成瘾性,这玩意是以吗啡为主要原料合成,估计也同样具有高成瘾性,多做些临床观察再决定,你现在应该专著研制水杨酸的合成,这两者之间应该有有相同之处。” 说着,他拉开屉子,写了一张一千元的支票递过去道:“这是你应得的奖励,再有成绩,奖励翻倍,你的发明专利,元奇会以高价买断,这一点你无须担心,先用心研制水杨酸的合成,两样成果到时候一起进行临床试验。” 对于夏洛特来说,一千银元已一笔巨款,接过支票,他兴奋的连声道谢,连连保证会尽快研制出水杨酸的合成物。 将夏洛特打发走,易知足才兴奋的点了支香烟,四号研制出来,阿司匹林估计也就不远了,一个药品一个毒品,不仅能让元奇迅速的打开国外市场,也能为元奇带来滚滚财源,不行,这四号不能让元奇来经营,那玩意迟早会砸了元奇的招牌。 正自心里盘算,林美莲快步走到门口禀报道:“侯爷,英吉利公使戴维斯爵士等人来了。” “请他们进来。”易知足说着站起身来,文咸、戴维斯是私访,自然不宜大张旗鼓,他也没打算到大门口迎接,不过,在院门迎接还是必要的,两人身份不比驻沪领事,还真不好摆谱,况且,他与戴维斯打过几次交道,对其颇有好感,再说,这次也是有求于人。 在院子门口迎上戴维斯一行三人,一见面,戴维斯就用中文夸赞道:“这园子真漂亮,与伍家花园各有千秋。” 见他成语用的熟溜,易知足微笑着道:“德先生已然卸任,对我国文化又极有兴趣,若是喜欢这院子,不妨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潜心学问。” “我还的回国述职。”戴维斯笑呵呵的道:“若是能闲下来,必然来上海。”说着,他伸手介绍道:“这位是我国新接任的驻华公使,驻华商务总督,文咸爵士。” 两人免不了一番见礼客套,随后一行人才穿过院子进的大厅落座,一落座,易知足便径直道:“二位公使既已到了上海,舰队想必近二日就会抵达吴淞口吧?” 戴维斯没回答,却道:“派舰队前来封锁吴淞口,咱们担的风险可不小.....。” 这是对于开出的条件不满足?易知足瞥了他一眼,也不吭声,静候下文,见这情形,文咸接过话头道:“戴维斯主动辞职,最根本的原因就是香港财政入不敷出,我们希望能够得到易先生的积极支持,改变这种局面。” 戴维斯接着道:“香港一年开支,年平均近五十万镑,收入却不到二十万镑,如此沉重的负担,很不利于香港的发展,而且国内上下也是抱怨不已,咱们的日子很是难过。” 易知足听的一笑,“诸位这是只算小帐不算大帐,贵国在华贸易和投资,一年利润何止区区三四十万英镑?” 戴维斯苦笑着道:“那不能混为一谈,香港总不能长期入不敷出。” 香港的入不敷出实际上可以说是元奇一手造成的,当年为了防止英国以香港为据点继续对外扩张,元奇一口气将香港岛对面的土地全部买了下来,并且修建码头街道房屋,以种种优惠手段吸引中外商贾,这些年下来已是初具规模,远比香港岛要繁华。 元奇不仅名声在外,在南洋的实力势力也是蒸蒸日上,远比英国人吃香,就连不少外商都愿意住在对岸的九龙而不愿意住香港,吸引不了人,自然没有财源。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站在元奇的立场,我也希望香港能够繁荣起来,这对咱们双方都是好事,香港是租借地,实质上就是租界,要想繁荣起来,首要条件是营造一个宽松自由良好的制度环境,如此,元奇很乐意与诸位携手将香港打造成远东一颗明珠。” 戴维斯沉吟着道:“易先生的意思,是要香港仿效上海的租界,全面向贵国开放,允许贵国百姓自由贸易居住往来,并保护他们的财产人身安全......。” “贵国若是能够将香港作为一个自治城市来管理规划,我想这种入不敷出的局面会很快得到缓解。”易知足缓声道:“若是这样,元奇将十分乐意携手发展。” 香港能否发展,关键在于元奇,能得到易知足这个表态,文咸已是心满意足,当即便爽快的道:“很荣幸能够有机会帮助易先生,不过,舰队封锁吴淞口,稍有不慎,便会引发摩擦,导致两国外交纠纷......。” “这一点尽可放心。”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不可能出现任何摩擦。” 戴维斯却道:“青浦教案,我们三位传教士伤势不轻,我们也需要给教会一个交代.....。” “这事没的商量。”易知足缓缓摇了摇头,道:“贵国传教士违反约定,擅自越界到青浦县传教,引发纠纷,系咎由自取。此事虽小,但影响甚大,朝野瞩目,总理衙门若是妥协,必然会被举国上下声讨,而且可能会引发大规模的民教冲突。 我想提醒你们一点,基督教、天主教为什么被禁?就是因为与中国文化礼仪相冲突,如今好不容易才争取到驰禁,我希望各国传教士都珍惜,若是再发生类似民教冲突,很有可能会驰而复禁,再次被禁。” 听他口气如此强硬,文咸一时间也不敢开口,他并不了解对方的秉性,戴维斯却道:“贵国地界,传教士也不熟悉,越界多半是误会,如今毕竟人被打伤.....。” “对于传教士,我素来抱有好感,也与很多传教士是朋友,伯驾、奥利芬、卫三畏等。”说到这里,易知足一笑,“那三位传教士也是精神可嘉,令人钦佩,这样如何,事了之后,我以元奇大掌柜的名义宴请他们三位,再给教堂捐笔善款。” “好。”戴维斯笑道:“能得易先生宴请,他们也算是因祸得福,教会能得到易先生的捐款,也该心平气和了。” 两日后上午,英舰司令毕德曼率领六艘悬挂着米字旗的战舰抵达吴淞,随即在吴淞口一字排开,炮门尽开,一门门黑洞洞的炮口对着江面,摆出了封锁吴淞口的架势,吴淞炮台守军则是严阵以待,所有官兵都涌入炮台群,各自守在岗位上等待着命令,眼见的命令迟迟不下,一个个都急的手心冒汗。 双方谁也没人开炮,就这么僵持着,消息却是通过火车飞快的传扬开去,一时间宝山、上海人心惶惶,青浦、上海的漕帮一众帮众更是大为紧张,既怕英军打进来,又怕朝廷捉拿他们将他们交给英国人,坐镇上海的吴飞扬亲自到各个码头安抚,才算是稳住阵脚。 剑拔弩张的僵持局面维持到下午一点左右,又有一支舰队八艘西洋风帆战舰越过海口进入长江缓缓的向吴淞口靠近,闻报,英舰司令毕德曼大是紧张,这该不会是个陷阱吧?清国人故意诓骗他们来吴淞口好将他们一网打尽。 “报——。”瞭望哨高声禀报,“对方悬挂的是西班牙和荷兰的旗帜。” 西班牙和荷兰的联合舰队?毕德曼觉的脑子有些不够用,这是什么情况?怎么西班牙和荷兰会组建联合舰队前来上海?难道也是来封锁吴淞口的?不可能,青浦教案跟这两国没有丁点关系,他们来凑什么热闹?总不至于这两国向清国宣战,也想与清国缔结条约,嗯,倒真是有这个可能! 不过,举着望远镜仔细观察一番之后,毕德曼就觉的有些不对,来的风帆战舰式样并不是西班牙和荷兰两国的,倒是花旗国的式样!但船甲板上跑来跑去的官兵却是身着荷兰和西班牙军装,他一肚子纳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犹豫了一阵,他才吩咐道:“派人前去与对方联络,另外,派人去上海通知公使阁下。” 派去与西班牙荷兰联合舰队联络的军官很快就返回来禀报,他们是应邀前来协助参与封锁吴淞口的,还请他们让出一半的江面。 听闻禀报,毕德曼也没多想,就下令让出右半的江面让西班牙和荷兰联合舰队布防,毕竟英吉利与荷兰关系不错,联合舰队不可能攻击他们,再说了,封锁吴淞口本来就是做戏,也不会开火,另外,让出一半的江面,对他们舰队来说也是好事,万一有什么意外,也不会直接处于吴淞炮台的炮口之下。 吴淞口增加了八艘西洋战舰,局势也就变的更为紧张,消息传开,宝山上海大量有钱人纷纷才城避祸,一片兵荒马乱的景象。 英国上海领事馆,听闻禀报,戴维斯、文咸、爱尔考克三人不由的面面相觑,谁邀请了西班牙和荷兰派舰队前来协助封锁吴淞口?这要是引起了误会,双方大打出手,可就真是说不清楚! 见的文咸眼光凌厉的看过来,爱尔考克连忙道:“不是我,我也没能耐请的动他们。” 这倒也是,别说爱尔考克区区一个驻沪领事,就是身为驻华公使,轻易也不可能请的动荷兰西班牙出动舰队来上海,文咸沉吟着道:“是不是碰巧?这两国也想效仿法美两国与清国缔结条约?” “哪有如此凑巧的?”戴维斯闷声道:“十有八九,这是元奇安排的!” “元奇想做什么?”文咸纳闷的道。 “那就只有去问那位易大掌柜了。”戴维斯没好气的道,说着,他掏出怀表看了看,道:“已是下午四点,按照约定,咱们也该去总理衙门了,正好问个明白。” 第五百三十三章 师出有名 京师,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 放下手中的折子,道光缓缓靠在椅背上,轻轻的揉着太阳穴,已经六十七岁高龄的他越发的消瘦,精神也是大不如前,近两年来他时常出现头昏、眼花、耳鸣等症状,晚上也睡不好,非是重大政务折子,一般他都不亲自批阅。 方才他看的折子是易知足从上海送来的,在折子里,易知足极力反对伊犁三地向沙俄开放,而且进言边政改革,向新疆增驻兵力,并且表态南洋海军和元奇会倾力支持。 易知足的这个态度令道光很是意外,虽说意识到沙俄对新疆居心叵测,但他以及朝中大臣基本都是倾向于暂时安抚西北,等南洋海军壮大起来东南无忧之后再料理西北,毕竟朝廷如今没有足够的财力和兵力同时兼顾东南和西北! 默然半晌,道光才开口道:“宣穆章阿觐见。” 穆章阿来的很快,待其见礼之后,道光径直道:“对于易知足所奏,你是何看法?” 被道光召见,穆章阿就知是为了这事,当即轻轻叩首道:“回皇上,沙俄一再要求开放伊犁三城通商,可谓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之前众多大臣赞成妥协,无非是担忧激起事端,西北生变,朝廷无力同时兼顾东南与西北两线。 易知足能够顾全大局,从南洋海军大量抽调陆战队增兵新疆,并且从财力上积极支持,实堪称公忠体国之表率。 至于边政改革,实是有利于巩固边疆,也拟可从新疆试行,奴才窃以为,海军增兵新疆,有利于促进边军革新,撤府设省,移民实边,鼓励通婚,兴办学校等措施皆有利于同化新疆各族,这实是从军政两方面长期彻底稳定新疆的良策。” 道光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闷声道:“仅仅是顾全大局,公忠体国?” 穆章阿忝为首席军机,自然是琢磨过易知足出兵出钱积极支持新疆的背后原因,不过,在他想来,新疆与江南相隔万里,易知足就算有通天之能,也是鞭长难及,这背后不可能有什么其他企图,对方多半是借此机会博取清名,而且如此一来,也能让朝廷消除对元奇的戒心。 但道光如此问,是什么意思?急切间他也无法细思,只能叩首道:“奴才愚钝。” “这么些年了,你还是不了解他。”道光说着轻叹了一声,这才缓声说道:“易知足虽不能说是好大喜功,但这些年来他所做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哪件是小事,既是增兵新疆,规模自不会小,少说也是数千人,所料不差,至少是一个旅的编制,边政改革,所耗费银两也绝对不会是小数目,难道只是为了巩固新疆?明摆着,他这是为西北用兵做准备!” 西北用兵?穆章阿一楞,西北用兵打的是钱粮,金山银海也不够折腾的,完全就是个无底洞,大清立国国二百年来,在西北不知道耗费了多少银子,易知足如此精明一个人,会去主动跳这个坑? 顿了顿,道光接着道:“新疆边军革新,边政改革,总不能全部让元奇出银子,元奇也没那么好说话,如今朝廷财政虽说有所缓解,却也并不宽裕.....。” 穆章阿脑子急转,在他看来,易知足出兵出钱积极支持新疆抵御沙俄,完全是一着昏招,这事可不能因为朝廷没银子而搅黄了,如此难得的机会,可不容错过。,略微沉吟,他便道:“皇上,事关西北安稳,也难得元奇积极支持,朝廷即便是过几年拮据日子也是值得的,其实,朝廷也不是没银子......。” 听的最后一句,道光登时来了兴趣,直瞪瞪的看着他,静等着下文,心里却是琢磨着,朝廷哪里还能挤得出银子来? 略微一顿,穆章阿似乎是下狠心一般沉声道:“去年底,据户部粗步统计,各省积欠正征缓征银,高达二千万两以上,若是能够清理积欠,足以推行边政改革!” 二千万两以上!道光不由的一呆,各省州县钱粮积欠问题颇为严重,可谓是一大顽疾,这一点他是知道,按照惯例,地方官员在新旧交接之际,后任官员必须接手前任官员遗留下来的钱粮亏空,年复一年,日积月累,累积的钱粮亏空自然就不是一个小数目,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高达二千万两! 他心里也是一热,不期望能够尽数清理积欠,哪怕是三成,也就足以在新疆试行边军革新和边政改革,略微沉吟,他才沉声道:“传旨,着户部尽快详细奏报各省钱粮积欠清单。” 上海,南洋总理各国事务及洋务衙门。 平素难得一开的衙门中门大开,身为南洋总理大臣的易知足官袍齐整的亲自出迎到大门外,并着令鸣炮,以高规格接待前来到访的英吉利驻华公使、驻华上午总监文咸、戴维斯一行。 将对方一行迎入衙门大堂,双方摆开阵势就青浦教案一事煞有其事的扯皮,过场走完,易知足又设宴宴请,宴终席散,礼送众人之时,戴维斯才算是找到机会,用英语轻声询问道:“西班牙、荷兰联合舰队是怎么回事?” 易知足停下脚步,环顾了一下,这才用英语回道:“那是担心请不动你们,所以另做了一手准备。” 果然是对方邀请的,不知道对方为此开出了什么条件?戴维斯当即试探道:“贵国可是准备与西班牙、荷兰两国建立平等的外交以及商贸关系?” 易知足没回答,却反问道:“听闻因为争夺直布罗陀海峡的掌控权,贵国与西班牙关系一直颇为紧张?” 英国是通过一系列对外战争,先后打败西班牙、荷兰、法兰西等国才建立并巩固世界殖民霸权的地位,与西班牙之间曾经爆发过大规模的海战,打败西班牙的无敌舰队,抢夺了西班牙不少殖民地,直接导致西班牙帝国的没落,这是两国结怨的主要原因,至于争夺直布罗陀海峡不过是一个小插曲罢了。 戴维斯也没心思解释,而是微笑道:“我们不介意西班牙在东西方贸易中分一杯羹。” “那荷兰呢?”易知足追问道:“据悉是为了牵制法兰西,贵国将南洋大片从荷兰手中抢夺来的殖民地又归还给了荷兰.....。” “那只是一场交易。”戴维斯道:“作为交换条件,荷兰将其在印度的商馆和马六甲交给了我国,而且两国有权任意进入对方的殖民地,享受最大的特惠权。” 易知足究竟是开出什么条件让西班牙、荷兰派出战舰组建联合舰队前来上海封锁吴淞口,易知足没有透露出丝毫口风,这让戴维斯、文咸十分的纳闷。 次日上午,当南洋舰队十多艘战舰出现在长江口,英军舰队和西班牙、荷兰联合舰队按照计划撤离吴淞,退出海口,安全的撤回海面,原本剑拔弩张的局势登时缓和下来,消息传开,从吴淞到上海、青浦、松江都是一片欢腾。 英领事馆里,戴维斯、文咸也都暗松了口气,能如此轻轻松松的赢得元奇的友谊,实在是一件极为合算的事情,不过,到了第二天,两人就开始隐隐觉的不对,因为上海大小报纸都刊载了抨击英吉利、西班牙、荷兰出动战舰封锁吴淞口的文章。 到的第三天,报纸上的风向稍有变化,不再提英吉利,而是连篇累牍的攻讦西班牙和荷兰,陈谷子烂芝麻都翻了出来,从两国侵扰东南沿海,侵占台湾到两国在马尼拉、葛罗巴排华,数次大量屠杀华人的事件一一列举出来。 听戴维斯念出那一连串血淋淋的数字,文咸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忍不住问道:“这些都是事实?” 戴维斯神情沉重的点了点头,道:“这些数字是否属实,不得而知,但西班牙、荷兰在马尼拉、巴达维亚确实都大量屠杀过华人,这一点无可否认......。” 稍稍迟疑,文咸才道:“这事有点蹊跷......。” “如果没猜错的话,参与封锁吴淞口的那支西班牙、荷兰联合舰队应该是清国找人假扮的.....。”戴维斯沉吟着道:“清国可能是要对西班牙和荷兰宣战,不过....这事跟咱们没关系。” 文咸看了他一眼,道:“清国向西班牙、荷兰宣战,目的是什么?南洋群岛!若是任由清国占据了南洋所有岛屿,接下来,会不会将咱们也驱逐出南洋?” “你觉的清国会自不量力,向帝国宣战?”戴维斯不以为意的摇了摇头,道:“别说清国没有这份实力,就算是有足够的实力,也不会与咱们大英帝国为敌,至少现在不会。” “这不是小事,远东若是爆发战争,会直接影响到欧洲的格局。”文咸说着看向戴维斯,道:“咱们是不是应该向易先生证实或者是试探一下?” “不用试探。”戴维斯语气笃定的道:“我了解他的行事风格,华人对外战争,喜欢讲究师出有名,这是争取舆论支持,我敢肯定,无须多长时间,肯定会爆发战争,当年元奇出兵越南,就是这么干的。” 默然半晌,文咸才道:“咱们总该做点什么吧?” “阁下是想阻止这场战争?还是想通风报信,让西班牙、荷兰早做防备?”戴维斯看了他一眼,道:“没用的,清国这几年海军扩张迅速,如今应该已有四五万海军,大小战舰超过百艘,咱们最好是不插手,如果非的做点什么,就尽快将消息传回国内,建议中立。” “中立?”文咸有些疑惑的追问了一句。 “不错,中立。”戴维斯点头道:“咱们必须中立,从贸易方面来说,清国如今已然是帝国最大对外贸易国,为维护帝国在远东的利益,我们不宜与清国为敌,就欧洲格局而言,咱们也不可能向西班牙、荷兰宣战,中立是最明智的选择。” 顿了顿,他接着道:“清国以前是一个古老落后的庞大帝国,但如今,这个古老的帝国正焕发出巨大的活力,米尼枪、螺旋浆蒸汽船、天宝表、自行车、改良的马车、暖水瓶.....这些东西都意味着巨大的创造力,也代表着这是一个拥有无穷潜力的庞大帝国。 我个人认为,从帝国的利益出发,我们应该成为清国的盟友,而不是敌人!另外,我想国内的议员和商人们也不会赞成和支持出兵,如今的清国不再是当年的清国,不出动主力舰队,根本占不了便宜。 我们在远东需要的是贸易,而不是战争,大规模出动主力舰队帮着西班牙荷兰打赢了这一仗,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文咸微微点了点头,道:“你不应该回国,而是应该留在上海。” 总理衙门,签押房。 包世臣放下手中的报纸,摘下老花镜,看了易知足一眼,慢条斯理的道:“侯爷是不是忘了,吕宋在明朝时就是咱们的藩属国,被西班牙强占而去,要征讨盘踞在吕宋的西班牙,这是最为光明正大的理由。” 易知足听的一笑,“这不是怕朝廷不好想嘛,咱们虽然可以擅自出兵,但最终还是要皇上下旨征讨,如此才能名正言顺的将吕宋纳入我大清疆域,再说了,什么借口不重要,重要的是拳头大,随便有个借口,以免被人攻讦穷兵黩武就足够了,我倒是不在乎什么名声,主要是为朝廷着想。” 包世臣却道:“只怕朝廷未必会领情,如今皇上年事已高,需要的是平稳,以便于皇权顺利交接,怕是未必会下旨。” “先斩后奏。”易知足毫不迟疑的道:“先出兵征讨,不怕皇上不下旨。” 沉吟了下,包世臣才道:“先斩后奏,侯爷有把握能够调动南洋海军官兵?” 易知足沉声道:“正好借这机会试试他们的反应。” 第五百三十四章 烈性炸药 南洋海军这几年不断扩招,短短不到五年时间,包括陆战队在内兵力已突破五万,但八旗子弟却是占了三成有余,大量宗室觉罗八旗勋贵子弟充任各级军官,易知足这位南洋总理大臣兼南洋提督在不奉旨的情况下,究竟能够调动多少兵力出海征伐,还真是不好说。 听易知足这话,似乎心里也没有底,包世臣沉吟了一阵,才开口道:“海军是新兵,与八旗绿营不同,并无以文制武,互相分权,相互牵制,将不知兵,兵不知将,令出多门,号令不一......等诸多弊端。 但海军中众多军官皆又宗室觉罗八旗勋贵子弟担任,他们实际上是起到分权、牵制、监督的作用,此番不奉旨而擅自出兵征伐南洋,可说是擅起边衅,必然会有不少军官反对,侯爷断不可勉强。 朝廷历来最忌地方将领拥兵自重,值此微妙关键之时,更是敏感,侯爷若是在海军中令出如山,反而不妙......。” “先生提醒的是。”易知足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划了根火柴点了支香烟,包世臣却是关切的道:“侯爷说过,西班牙是老牌的海洋霸主,拥有广阔的海外殖民地,也曾号称‘日不落帝国’,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今虽然衰落,却也不容小觑,若是海军只能出一半兵力,侯爷可有把握?” “先生无须担心。”易知足语气轻松的道:“西班牙帝国已是昨日黄花,咱们如今不过是打落水狗而已,虽然西班牙海军如今还具备有一定的规模,实力还胜过咱们,但它的舰队根本不敢倾力前来远东与咱们死磕,它的舰队必须守护本土以及美洲殖民地的安全。” 包世臣接着问道:“荷兰呢?” “荷兰怕是有点麻烦。”易知足如实说道:“打吕宋的西班牙,英国人未必会插手,但打荷兰,却是不好说,我计划先打吕宋,看看英国人是什么态度和反应。” 呷了口茶,包世臣才道:“若是英国横加干涉,侯爷又打算如何应付?” “英国人插手,无非是担忧他们在南洋的利益遭受威胁。”易知足沉吟着道:“跟他们谈判,暂时保证他们在南洋的利益。” “暂时保证?”包世臣心里一跳,难不成还打算将英国人驱逐出南洋? “英国人占领了马六甲。”易知足沉声道:“那是南洋的咽喉要道,若是能够共管,倒也能相安无事,否则,必然要力争,咱们不能被关在南洋。” 不能被关在南洋?这是还要继续向外扩张?这野心可真是不小!包世臣刷的一下打开折扇,扇了扇烟雾,这才揖调侃的语气道:“吞下南洋,侯爷还不知足?” “世界那么大,咱们岂能偏安一隅,固步自封?”易知足弹了弹烟灰,道:“何况,咱们如今还奇缺一样资源.....。” “黄金?”包世臣试探着道。 易知足笑了笑,道:“不论是黄金还是黑金,咱们都必须要打通马六甲。”说着,他话头一转,“此番擅自出兵,朝廷必然极为不满,出兵出钱支持巩固西北的事,必须尽快拟定具体详尽的方案呈报,即便不能将功抵过,也能稍稍平息一下朝廷的怒火。” 听的这话,包世臣连忙道:“这具体的方案还的侯爷定夺.....。” “对于西北,我知道的还真不多。”易知足道:“先生大致拟一份方案,不要太离谱就成,如何落实,何时落实,最后还得是咱们说了算,无须担心,真正的方案,得咱们派人过去之后再因地制宜。” 顿了顿,他接着道:“另外,我率舰队出征,这一两年或是两三年,怕没时间呆在上海打理总理衙门,拟份折子,恳请朝廷另行委派或是增添总理大臣主持衙务,着伍长青协助。” 包世臣心情复杂的点了点头,他心里很清楚,易知足此番擅自领兵征伐南洋,侵吞南洋群岛只是一个目的,另一个目的是为了避祸,新旧皇权交替之际,朝局变幻莫测,旧皇新帝翻脸不认人的例子比比皆是,不论是元奇还是易知足,风险都不是一般的大,易知足领兵在外,才是最为保险的。 略微沉吟,他才问道:“侯爷认为,皇上会中意谁?”说着,他比划了一个四和六的手势,如今有资格争储的也就只有四皇子奕詝和六皇子奕訢,新皇必然是两者之一。 易知足微微摇了摇头,道:“两位阿哥各有千秋,这事可真不好说。”确实,道光究竟会选择谁,他也是毫无把握,两个阿哥,四阿哥奕詝与他关系不好,六阿哥奕訢倒是较亲近他,道光对此应该清楚,按理,六阿哥奕訢的赢面可能大一些。 送走包世臣,折回签押房,易知足看了看表,随即将林美莲叫了进来问道:“有没有西班牙语学的较好的?” 林美莲微微摇了摇头,道:“上海女子学校开设的外语只有英语、法语、俄语、日语,没有西班牙语,海军学院也没开设西班牙语,而且上海几乎没有西班牙人,侯爷只怕的从广州去找。” “那就让严掌柜给广州去信,找他们物色会西班牙语和荷兰语的。”易知足说着又吩咐道:“我要去一趟宝山,给我换便装,再通知护卫一声,” 林美莲连忙道:“属下呢?” “你去找严掌柜罢。”易知足道:“我晚点回府,” 微服抵达宝山,易知足随即雇了辆橡胶轮胎马车径直前往弹药厂,新建的弹药厂选择的位置很偏僻,这自然是从安全的角度考虑,不过,位置虽然偏僻,道路修的却是很好——粗柏油路,马车跑在上面并不觉的颠簸。 进了厂子,易知足在几位总管副总管的陪同下稍稍视察了一圈便转道去了试验研发区,这试验研发区占地广宽,绿树成荫,警卫森严,四周都是一人多高的围墙,就连几位副总管也都在门口自觉的停下脚步。 易知足吩咐几名护卫在外守候,这才在总管刘守义的陪同下走了进去,如此戒备森严,是因为这里正在研制苦味酸炸药,这是高度机密,就连刘守义也只知道这里在研制改良火药和炮弹。 苦味酸是什么?是染料!早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就已经被英国化学家发明出来,七八十年来一直作为染料深受欢迎,没人知道这玩意是一种威力无比的烈性炸药,易知足可以说是这个世界第一个真正了解苦味酸的巨大价值的人。 在烈性炸药中,苦味酸的威力仅次于硝化甘油,安定性好,制备方法简单,是军事上最早使用的一种猛炸药,它的爆炸威力百倍于普通的黑火药,若是能在炮弹中装填苦味酸炸药,就是铁甲舰,也没什么好惧的。 为了引进和大量制造苦味酸,也为了掩盖,元奇在上海还专门开设了一家大型的染坊,随后高薪聘请了四个来上海和广州淘金的花旗国化学家,直接就让他们研制苦味酸炸药,不过,这四个化学家显然都是不入流的,鼓捣了两年也没鼓捣出来,有个还出了点意外,被炸断了一支左手。 足足走了一刻钟,才来到实验室所在的小院子外,易知足也没进去,而是派人将肖恩等四个化学家请了出来,说实在的,他心里也有些发憷,苦味酸炸药太不稳定,容易爆炸。 一见面,四人便是好一通抱怨,被关在这一天见不到几个人的鬼地方,从事的又是危险无比的试验,四人都是一肚子怨言,易知足静静的听着,等的他们都发泄完之后,他才开口道:“诸位,我收到消息,欧洲已有人发明了硝化纤维和一种叫硝化甘油的烈性炸药,而且,现在局势有些变化,大清马上要向西班牙和荷兰宣战,我没有更多的时间留给你们。” 说着,他竖起一根指头,道:“一年,一年时间,无烟火药、苦味酸炸药,你们如果还是无法让我满意,我就换人。” 换人进行研制试验,对于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肖恩等四人都相当清楚,听的这话,四人脸色都有些难看,略微沉吟,肖恩才道:“研制成功,你能保证放我们活着离开?” “放你们回国,自然是不可能的。”易知足语气诚恳的道:“无烟火药、苦味酸炸药都属于高度的军事机密,我若说放你们回国,就完全是在欺骗你们,不过,研制成功,我会给你们极其丰厚的奖励,给你们换一座内陆城市,可以自由自在生活,一旦欧洲研制出类似的炸药火药,你们就完全自由了。” 另一个迫不及待的问道:“你不是在骗我们?” “我想我没有骗你们的必要。”易知足微笑着道:“我们大清在化学方面几乎是空白,我还希望你们能为我们大清培养一些化学人才,而且,内陆城市,没人会外语,你们根本无法泄露消息,再说了,元奇并不缺银子,我没有背信弃义的必要。” 肖恩四人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一下意见后,肖恩才道:“我们也希望能够早点离开这监狱一样的地方,不过,一年时间太短,我们不能保证能够研制的出来,你知道的,苦味酸炸药很危险,不过,我们可以保证,我们会尽力。另外,我们也需要及时获得欧洲有关的发明。”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点了点头,道:“可以,我取消一年的期限,硝化纤维、硝化甘油,我会想办法为你们提供。”顿了顿,他接着道:“生活方面,你们还有什么需要?” 肖恩道:“我们希望能够将薪酬寄回国.....。” “这没问题,元奇在纽约有分行。”易知足道:“把你们的详细地址和信给我,有回信,我也会着人转交给你们。” 对于易知足的态度,肖恩很是满意,点了点头道:“先生,有一点我想我应该提醒你,苦味酸炸药很容易与金属发生反应,就算研制成功,怕是也很难有实用价值。” “这一点,你们无须担心。”易知足自信的道:“有的是办法解决。” 天色麻黑,易知足才返回镇海侯府,侯府虽大,人却不多,略微显的有些冷清,作为旗民联姻的典范他明媒正娶的夫人载通因为生下一个儿子,被娘家荣贝勒府接回京师就再没能回到上海,严可欣生了个女儿反倒是因祸得福,留在了身边。 为他生了个儿子的白芷倒是在上海,但却带着儿子和金英住在老县城,并不在侯府,白雪、春梅在广州忙的不亦乐乎,天地会的苏梦蝶说了几次来上海,却始终没能成行,反倒是将她跟前的贴身丫鬟黛青打发来了上海,不过,易知足没敢碰,如今他身边不缺女人,可不想再招惹一个明显有天地会背景的女人。 进的府门,总管罗有盛和林美莲便提着灯笼迎了上来,略微问询了几句,他便将罗总管打发走人,随后看了林美莲一眼,才道:“巴巴的赶到府门来迎接,有什么事要说?” 林美莲提着灯笼稍稍落后半步为他照路,听的这话,稍稍犹豫了下,才道:“侯爷能带上属下吗?身边总的有个女人侍候不是?” 易知足脚步一缓,“你都猜到了?” “这不难猜。”林美莲轻声道:“若是这都猜不出,属下也不配在侯爷跟前侍候。”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她们不会都知道了吧?” “属下不敢多嘴。”林美莲连忙道。 这次出征,不是单纯的为了打吕宋,在南洋滞留的时间可能会长达一两年之久,身边没个女人,确实不方便,而且对于林美莲,他也不是没感觉,略微沉吟,他才笑道:“你穿军装一定很好看,有时间给你设计一套女军装。” 这是同意了?林美莲不由的心花怒放,轻声道:“侯爷设计的女军装一定好看。” 第五百三十五章 西北人选 定海海军大营。 自陈洪明率领十余艘战舰前往吴淞之后,大营里气氛便随之紧张起来,所有官兵一律取消休假,进入一级战备状态,连日来,一艘艘战舰陆续赶来定海军港集合,匆匆赶来的都是驻扎在厦门宁波等地附近的海军以及陆战队的旅团级军官,高级军官云集,自然是引发了各种各样的猜测,不过,大多数官兵都猜测可能会与英吉利再次爆发战争。 随着元奇各地大小报纸铺天盖地的对西班牙、荷兰进行声讨并逐步升级,所有人才意识到这次的矛头可能是指向盘踞在吕宋和爪哇的西班牙、荷兰两国,海军要征伐南洋的消息也随之在大营传开。 西营,旅部,肃顺心神不宁的在宽大的房间里来回的踱步,他心里很烦,因为他很清楚,如今朝廷这局势,绝对不会允许海军对外挑起边衅,道光春秋已高,龙体一直欠安,这种情形下,绝对不会允许海军征伐南洋。 但问题是,南洋大臣兼南洋提督的易知足素来都是我行我素,擅自出兵征讨的事情可没少干,如今报纸上连篇累牍的声讨西班牙、荷兰,大营里又是高官云集,摆明了就是一副箭在弦上的架势,他敢肯定,这次绝对又是擅自出兵征伐!这可真是让他们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雨亭兄——。”随着话声,奕增、常保两人缓步走了进来。 “来的正好,正准备着人去请二位。”肃顺说着伸手礼让了一下,随即从桌子上取过一盒香烟一人递了一支,自打载钊调往天津只之后,定海大营也就他们三人威信最高,他确实是打算叫二人来商议一下。 自个也点了一支香烟,他才道:“军门若是要擅自出兵征伐南洋,咱们该支持还是反对?” 奕增二人前来,实则也是意识到这一点,却没料到肃顺如此直接,抽了一阵烟,奕增才闷声道:“此番征伐南洋,瞧军门的意思,是要一举侵吞吕宋和爪哇,这可是正经八百的开疆拓土,咱们来海军为的什么?不就是军功,下面官兵可都眼巴巴的盼着能立份大功好升官晋爵,如今机会就在眼前.....。” 常保不是宗室觉罗子弟,只是八旗勋贵之后,但驭下有方,勇猛仗义,且脑子灵活,在一众八旗子弟中威望颇高,从心里来说,他也是极为舍不得错失这次机会,朝廷重军功,海军中历来也是以军功说话,错失这次机会也就意味着错失迁升的机会。 但他也清楚,皇上不遗余力的鼓动八旗子弟入海军的目的是什么,军功固然重要,皇上的信任赏识更重要,眼见的肃顺看他,便开口道:“军门若是不奉旨就擅自出兵,妄起边衅,咱们不宜盲从,否则朝廷事后必然怪罪。” “一边是军功,一边是圣眷,着实让人难以选择。”肃顺缓声道:“不过,你们考虑过没有,若是不遵令,是什么结果?”顿了顿,他接着道:“你们应该都清楚,南洋海军一年要耗费多少银子?朝廷一年给海军又划拨多少银子?咱们不说军法,军门日后只要区别对待,咱们的日子可都没法过。” 奕增迟疑了下才道:“雨亭兄的意思,咱们遵令?” “遵令,咱们对皇上也没法交代。”肃顺道:“军门擅起边衅,海军如此多八旗子弟,居然全部遵从,皇上会如何看待咱们?” 常保试探着道:“雨亭兄的意思,是一半一半?” “不错,一半一半,虽说两头不讨好,却也能两方兼顾。”肃顺颌首道,心里却是有些鄙夷,两方兼顾什么的,他纯粹是瞎说,他真担心的是如果所有八旗官兵拒不遵令,会导致元奇与朝廷的决裂,那才是最要命的。 两日后,易知足抵达定海,没前往大营,而是直接进了定海总镇府,随即下令召集一众旅团级军官前往总镇府会议。 不到半个时辰,海军一众团级军官便齐集总镇府大堂,见的易知足步入大堂,众人齐齐起身敬礼,还了一礼,易知足径直走到墙壁前拉开帷幕露出大幅的海图,随即指点着南洋海域朗声道:“南洋以及南洋群岛是咱们大清的海上屏障,也是咱们大清海上贸易最重要的贸易通道!” 说到这里,我转身扫了众人一眼,道:“大家说说,筹建海军的目的是什么?” “禀军门,筹建海军是为巩固海防,守护海疆!” “禀军门,是为了对外扩张!” “都说的对!”易知足朗声道:“前明以来,咱们在海疆方面秉承的都是防御态势,从广东到辽东,万里海岸线上咱们部署了多少兵力?又修筑了多少卫城所城?多少烟墩炮台?多少堡、寨、墩、烽?结果呢?咱们既没防住东洋的倭寇,也没防西洋的强盗! 咱们筹建新式海军,目的还是保卫海疆,但不能再一味的采取防御态势,最好是防御是进攻!咱们要将防御的圈子扩大到南洋群岛和倭国,咱们要将倭国、琉球、台湾、吕宋,爪哇群岛连成一道岛链,如此,才能进可攻退可守,这才是最好的防御!” 说到这里,他转身指点着马六甲,道:“这条马六甲航道,是整个世界最为繁忙最为富裕最为重要的海上贸易通道,也是咱们大清对外扩张无法绕开的一条海上通道,咱们必须控制在手里!” 听的这话,所有军官都不由的倒吸一口冷气,身为海军中高级军官,熟知地理是基本功课,或许他们对欧洲美洲等遥远的地方不熟悉了解,南洋的势力划分,一个个却都是一清二楚,马六甲海峡如今掌控在英国人手里,军门这是打算同时向西班牙、荷兰、英吉利开战? “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南洋海军创建至今,已经有五年,消耗白银高达三千万两,是骡子是马,咱们也是时候拉出去溜溜。”易知足缓声道:“南洋咱们分三步走,第一步是先打吕宋,将盘踞在吕宋的西班牙人以及武装土著全部歼灭,为冤死在吕宋的数十万同胞报仇,你们有没有信心?” “有!”大堂里一众军官轰然应道。 “好,都回去做好准备,后日一早出发。”易知足说着点名道:“冯仁轩、常坤宁、肃顺、奕增、常保、吴云栋留下,散会!” 冯仁轩、肃顺等六人被点名留下,心里都有种不好的感觉,果然,待的众人离开,易知足点了支香烟在上首落座后,缓声道:“西洋各国分分合合,难以理喻,英吉利、西班牙、荷兰都同属西方阵营,此番海军征讨南洋,兵力不可尽出,须的留一部分人马守家防备英吉利......。” 不等他话说完,奕增就站起身道:“军门,如此难得的机会,可不能将咱们撇下,下面官兵每日刻苦训练,不就是盼着有朝一日能上战场立功,这会严重打击他们的积极性。”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我已上折子向皇上请旨,但皇上多半不会允准,然征讨南洋,是势在必行。直白的说,征讨南洋,是擅自出兵,他们,我能扛,你们,我就是想扛也扛不住,都是我的属下,我得设身处地的为你们考虑。” “军门,标下不明白。”肃顺沉声道:“军门为何会选择这个时候征伐南洋,而且是势在必行。”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西班牙、荷兰两国应英吉利之邀,出动战舰封锁吴淞口,这是一个难得的宣战借口,既能借机侵占南洋群岛,也能打击英吉利的气焰,有利于大清日后与各国开展外交。 再则,欧洲各国目前处于和平阶段,各国之间没有缔结战争盟约,是咱们最好的抢夺南洋群岛的机会,不会遭遇西洋各国联手打压。若是一旦欧洲爆发大规模战争,各国结盟,咱们就没有机会了。” 肃顺迟疑着道:“封锁吴淞口,西班牙、荷兰是应英吉利之邀而来,出兵吕宋,英吉利会袖手旁观?” “咱们是以西班牙前后数次大规模屠杀华人为借口。”易知足缓声道:“再则,打吕宋是速战速决,不等英国人反应过来,咱们就能拿下吕宋,英吉利很难有机会插手!” 略微沉吟,肃顺语气坚定的道:“军门就算是擅自出兵征伐南洋,咱们也坚决恳请参战!” 易知足眼光在三人脸上缓缓扫过一遍,这才道:“好吧,给你们一个旅名额,你们自行商量,明天上午之前报上来。” “谢军门!”肃然三人连忙敬礼道。 吴云栋委屈的道:“军门——标下还没有上过战场.....。” “谁说不让你上战场了?”易知足笑道:“你们的战场不在南洋。” 听的这话,在座几人都是一楞,还要开辟一个战场?易知足大声对外吩咐道:“抬进来。” 随着话音,几个亲卫抬着木架和夹板进来迅速的安放好,随即退了出去,冯仁轩看着夹板上的地图,一脸狐疑的道:“西北?” “不错。”易知足起身指点着地图道:“沙俄这些年在中亚不断扩张,侵吞了哈萨克汗国,控制了哈萨克草原,对布哈拉汗国浩罕汗国正在逐步蚕食,如今又将矛头指向了新疆,这两年接连向朝廷提出开放伊犁三地通商,染指新疆之野心,可谓是昭然若揭。我已向朝廷明确表态,出钱出兵积极支持巩固新疆边防。” 这是让他们去新疆?在座几人不由的面面相觑,略微沉吟,冯仁轩很是突兀的道:“军门方才说,一旦欧洲爆发大规模战争,不利于抢夺南洋,军门是不是预判欧洲近几年会爆发大规模战争?” 肃顺、常坤宁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无端端的怎的问这个话题,易知足却是一笑,指着克里米亚的位置,道:“我说过,最好的防御是进攻。早则三五年,迟则六七年,这个地方必然爆发一场席卷整个欧洲的大规模战争,那是我们的机会。” 说着,他从新疆一路划到波斯湾,随即在波斯湾点了点,沉声道:“这是一个聚宝盆,我希望大清的疆域能够一直延伸到这里!元奇会不遗余力的支持西北的扩张!” 在座几人连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那么大一片疆域,真若能够打下来,侯爵是最起码的,甚至是公爵都有可能,而且那得多少兵马?不等冯仁轩开口,肃顺抢先道:“军门,西北可是咱们八旗的强项,西北地广人稀,非的骑兵不可。” 冯仁轩哪肯放弃这个机会,连忙道:““有三五年时间,何愁他们不能转换成骑兵?如今的骑兵又不需要射箭。” “不要争,都有份。”易知足摆了摆手,道:“西北扩张,咱们不能学元蒙,打下一地就要巩固一地,轻徭薄赋,推行教育,争取民心,咱们最终要的是波斯湾这个聚宝盆。” 冯仁轩迟疑着道:“那里盛产黄金?” “是黑金。” 黑金是什么?几人都齐刷刷的盯着他,易知足却不解释,话头一转,道:“待的旨意下来,我计划先派遣一个旅进驻伊犁,然后再请旨在新疆募兵,元奇负责新疆新军的饷银装备等一应开支。” 西北历来是朝廷最为头痛的,一年在西北消耗的军费不知多少,如今有元奇主动接手,道光怕是做梦都会笑醒,哪有不允许的?而且西北天高皇帝远,独当一面,不受节制。 肃顺眼热的不行,力争道:“军门,西北苦寒,南方兵马不易适应......。” 冯仁轩含笑道:“军门说的很清楚,主要是在新疆募兵组建新军。” 易知足微微摇了摇头,道:“为防割据,不能在新疆招募过多的新军,为巩固新疆,我建言移民实边,新军还要以满汉为主。”说着,他一摆手,道:“肃顺留下,你们散了罢。” 第五百三十六章 两面下注 听的让他独自留下,肃顺隐隐猜到西北怕是没他什么事,不由的有些沮丧,易知足瞥了他一眼,递过一支香烟,这才道:“西北你就别争了,西北大战至少要五六年之后,你等得起元奇可等不起,借这个机会,你尽快回京师。” 听的这话,肃顺精神一振,“京师将有大变?” “应该就在这两三年间。”易知足缓声道:“元奇能够一步步发展到今天的地步,离不开皇上的支持,但一朝天子一朝臣,谁知道新皇登基会不会一如既往的支持元奇?我可不希望元奇与朝廷反目成仇。” 如今争储的只有四皇子、六皇子,新皇必然是在这两位皇子中产生,而两位皇子对元奇的态度却是截然不同,四阿哥奕詝与易知足不合,素来对元奇颇有微词,这几乎是公开的事,肃顺自然清楚,他颇有些意外的道:“军门认为四阿哥的可能更大?” “皇上究竟会让谁继承大统,谁也说不准。”易知足道:“若是六阿哥继承大统,自然是皆大欢喜,但若是四阿哥呢?咱们不能冒险,也冒不起这个险,一旦朝廷与元奇反目,对于大清来说,就是一场灾难。 一旦大清内乱,西洋各国必然会趁火打劫,咱们好不容易开创的局面也将毁于一旦,而且也会失去最为宝贵的对外扩张机会。 你在海军五年,也算是开了眼界长了见识,对于元奇的情况,海军的情况,对世界的格局至少都有一个大致的了解,我希望你能够回京影响和提醒四阿哥。” 肃顺迟疑着道:“军门的意思,是让在下支持四阿哥?” “你这算是两面下注,没有任何风险。”易知足说着缓缓的抽出一支香烟接着点上,这才接着道:“四阿哥继位,你有从龙之功,六阿哥继位,你大不了回海军......。” “那.....?”肃顺犹豫着道:“那岂非是要攻讦元奇?” “待我出兵,你就公然弹劾参奏。”易知足道:“皇上必然会调你回京。” “若是皇上垂询.....?” “如实回奏。”易知足道:“欧洲各国爆发战争,确切的说是沙俄与土耳其的战争,五六年之内必然爆发,这是大清对外快速扩张的最好机会,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打南洋?积极支持巩固西北? 就是要争取时间!争取在五六年之内尽快巩固南洋和新疆,打好基础,一旦机会来了,才能向外快速扩张。” 在定海停留了一天,第三日一早,易知足就率领舰队匆匆离开定海南下,之所以如此仓促,是担心朝廷以八百里加急阻止他出兵,擅自出兵与抗旨不遵,两者的罪名轻重区别可就大了。 浩浩荡荡的舰队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劈波斩浪快速航行,旗舰‘镇江’号上,易知足坐在官厅里抽着雪茄,透过玻璃舷窗望着海面,打盘踞吕宋的西班牙,他并不担心,如今的西班牙早已不复当年西班牙帝国的强盛。 英西战争、三十年战争、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直接将西班牙打成了一个欧洲二流国家,1808——1814年的半岛战争,虽然西班牙及英国、葡萄牙最终打赢了,给拿破仑帝国予以沉痛一击,不过西班牙也再次元气大伤进一步走向衰落,接连西班牙在美洲的殖民地又爆发起义,一连串的战争将西班牙拖入了深渊,几乎让西班牙破产。 据说西班牙在1819年被迫以五百万美元把佛罗里达卖给美国,就是为了支付士兵薪水,1824年,西班牙在美洲大陆最后的军队在秘鲁南部的阿亚库乔战役战役被击败,殖民地纷纷独立,最终只剩下古巴和波多黎各。 一个曾经无比辉煌,曾经是近代第一个全球帝国,世界最大帝国之一的庞大帝国落到这步田地,也足够倒霉了,如今,易知足出兵吕宋,还真是只能算打落水狗,虽说如今西班牙海军的实力不是南洋海军能媲美的,不过,主战场在南洋,他是一点不怵。 “军门。”冯仁轩在门口轻声道,这两日易知足忙着安排,根本没时间与他详细谈西北的事情,他索性以回广州探亲为借口跟着舰队南下,实则,他也确实有必要回家探亲,去了西北,不知道多少年不能回家。 “进来。”易知足说着扫了一眼官厅里的其他官兵,不等他吩咐,几个官兵纷纷行礼退了出去。 “坐。”易知足指了指椅子,随即问道:“我提过的中华民族,还记得吧?” “记得。”冯仁轩朗声道:“凡我中华疆域之内,所有民族,皆称为中华民族。” 易知足微微颌首道:“立国自有疆,有民斯有土,有土斯有财。土地不是根本,人才是根本,要巩固疆域,必先得民心,边疆皆是少数民族,要将他们都纳入到中华民族这个圈子来,让他们有归属感。 西北历来不稳,其根本原因在于朝廷的区别对待,让西北各族没有归属感,你此番去西北,要从根本上改变这一点,待的实力强大起来,西北军政都有可能操于你手,一旦在西北立稳脚跟,头一件事情就是笼络各族。 在各族幕兵,实则也是笼络的一种手段,不过,在没有彻底的掌控之前,要注意各族之间的比例,驻西北的部队,应该以汉满蒙三族为主,这是预防地方割据的必要手段。 朝廷对于西北历来不放心,西北建立新军,朝廷必然会让大量八旗蒙古官兵掺和进去,汉族兵丁,一则是从移民新疆的汉人中招募,一则是内地输送,这你无须担心。 另一点,就是同化,促进民族融合,这主要是通过普及教育达到同化和融合的目的,一口气吃不成胖子,这事得一步一步来,切忌操之过急,巩固西北,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这至少要通过几代人的努力。” 冯仁轩担忧的道:“新疆路途遥远,历来都是充军流放之地,移民怕是不易。” “这你无须担心,移民实边,朝廷也必然是积极支持,有朝廷和元奇通力协作,也不会难到哪里去。”易知足自信的道:“大清立国之初,湖广填四川,移民数百万,如今大清人口四万万,百姓自发移民闯关东,下南洋,举不胜举,稍加引导,不是什么难事。” 湖广填四川,下南洋,都是规模巨大的移民潮,冯仁轩是有所耳闻的,听的如此说,也不好多言,毕竟如今大清人口众多,只要肯花银子,移民确实不是什么难事,略微沉吟,他才道:“朝廷在新疆驻军本就不少.....。” “朝廷对咱们未必放心,那些个驻军,短期内未必会裁撤。”易知足沉吟着道:“我对新疆的情况也不甚清楚,你过去之后,详细的拟个章程出来。”说着,他轻叹了一声,“新疆万里之遥,六百里加急一个往返都要一个多月,你也无须事事请示,不过,有一点须的注意,别被人吞了,坏了西进的计划。” “军门放心!”冯仁轩连忙道:“标下一定事事谨慎,处处小心,不负军门厚望。”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西进是个大计划,执行起来必然是困难重重,所幸还有五六年时间.....。”顿了顿,他才道:“”你有什么要求,尽可以提。 京师,干清宫,西暖阁。 道光将户部呈上来的折子丢在桌子上,面无表情的扫了一眼跪在下面的一众大臣,他心里着实窝火,朝廷财政困难,各省积欠正征缓征银,却高达二千三百九十余万两,半晌,他才开口道:“国库空虚,诸臣工有何建言?” 这明摆着是要他们建言清理积欠,不等穆章阿开口,载铨便抢先道:“皇上,微臣窃以为,应着各省清查积欠,长芦山东之盐法亦可酌改章程。” 清理积欠是穆章阿提出来的,如今却被载铨抢着说了,而且还添了一条,他不由的暗骂了一声,略一思索,才又补充道:“皇上,这几年河工开支浩大,如今京杭铁路已经全面开建,可酌情削减河工浮费,逐步裁减冗员。” 从上海回京被升为文澜阁大学士的耆英则躬身道:“皇上,地方开矿朝廷受益不浅,拟可着各省广开矿场。” 这几条倒也实在,不过,清理积欠却是最为见效,能收立竿见影之效,略微沉吟,道光才开口道:“着各直省督抚赶紧先造四柱清册一份,各省统以一府为一册,文到之日,八月之内办齐,其短少之项,已有数目,无须支饰,着各省督抚迅筹弥补之章程,不得耽延......若着钦差查出亏短,立即讯明,执法从事,绝不宽贷!” “臣等遵旨。”众人连忙躬身道。 “盐法、河工、开矿等具都细细拟份章程上来。”道光说完扫了众人一眼,道:“都跪安罢。” 回到军机处,穆章阿才落座,一个章京就匆匆赶了上来递上一份折子道:“上海八百里加急。” 八百里加急?穆章阿心里一紧,青浦教案,英军舰队封锁吴淞口的事情他是知道的,难不成又打起来了?如今可经不起折腾!翻开折子一看,却是易知足请旨出兵征伐吕宋西班牙、爪哇荷兰。 折子中,易知足言及西荷两国应英吉利之邀派遣战舰参与封锁吴淞口,违背国际惯例,严重践踏大清主权,不征伐不足以平民愤,不足以彰显国威,而且日后各国会群起仿效,一有事,便联合起来逼迫大清,后果极其严重。 另外,他又将西班牙、荷兰两国在马尼拉、葛罗巴数次大规模屠杀华人的罪行一一详细附在其后。 看完折子,穆章阿半晌没吭声,他隐隐觉的有些不对,易知足是南洋大臣兼南洋提督,是有密折之权的,请旨出兵征伐南洋吕宋、爪哇,如此军国大事,按理应该是密折,怎的直接上折子? “马上请耆中堂来一趟。”穆章阿说完赶紧喝了口凉茶。 耆英匆匆赶来,看完折子,眉头便紧皱了起来,穆章阿沉声道:“随我进宫。”出的军机处,他才问道:“西班牙、荷兰,是什么情况?” 略微沉吟,耆英才轻声道:“这两国并未与我大清订立平等商贸外交条约,但广州却一直与马尼拉、葛罗巴有贸易往来,据闻,这两国与葡萄牙以前都是欧洲强国,曾经占据过台湾......。” 穆章阿打断他话头道:“南洋海军征伐吕宋爪哇有无胜算?” 对于吕宋、爪哇的情况耆英也不知道,哪敢乱说,略微沉吟,他才道:“易知足虽然胆大,但行事却甚是稳重,若无把握,断然不会请旨出兵征讨。” “他这哪里是请旨。”穆章阿没好气的道:“这是逼迫皇上下旨!”随即,他又问道:“封锁吴淞口,西班牙荷兰两国是应英吉利之邀,征伐吕宋爪哇,英吉利会不会宣战?” 耆英谨慎的道:“这可说不准。” 居然是一问三不知,穆章阿一阵无语,索性懒的再问,进了个乾清宫西暖阁,见礼之后,他连忙将折子呈了上去,随后跪在地上,仔细的琢磨。 看完折子,道光似乎并不意外,他昨日看过《江宁日报》便隐隐感觉到易知足在报纸上攻讦西班牙、荷兰两国不会是无的放矢,略微沉吟,他看想耆英,问道:“西班牙在吕宋,荷兰在爪哇各有多少兵力?以南洋海军之兵力征伐,需要多长时间?” “回皇上。”耆英连忙道:“两国在南洋岛屿盘踞已有二百余年,说是岛屿,实则吕宋有两省之地,有山东江苏之总和大小,而爪哇群岛则更大,两国在南洋有多少兵力,奴才不知,但西班牙、荷兰绝非倭国和安南可相提并论。” “皇上。”穆章阿连忙道:“征伐西班牙两国,英吉利可能会宣战!” 道光看了他一眼,道:“你不会认为易知足是存心将花费了数千万两白银,辛辛苦苦筹建起来的南洋海军葬送在南洋吧?” 第五百三十七章 野心多大 与英吉利一战,英军舰队纵横东南沿海犹如无人之境,沿海港口城池被轮番洗劫,穆章阿也是被打怕了,听闻与西洋各国交战,可说是未战先怯,生怕与英吉利再起战端,当年英军舰队若不深入长江,大清只怕会输的更惨。 听的道光这一问,他才定下心来,南洋海军虽说朝廷花了不少银子,但元奇投在海军上的银子更多,而且易知足本人在南洋海军倾注了不少的心血,岂会轻易将海军置于险地? 看来征伐南洋,易知足必然是断定英吉利不会参战,毕竟满朝上下没人比易知足更熟悉了解西洋各国的情况,想到这里,他连忙躬身道:“皇上圣明。” 道光没吭声,他相信,易知足既然敢主动挑起战端,必然是有着十足的把握,不过,耆英说的也不错,西班牙、荷兰两国绝非倭国和安南可相提并论,毕竟这两国都是欧洲早期的海上强国,一度也侵扰过东南沿海,还占据过台湾。 半晌,他才问道:“吕宋有山东江苏两省之总和大小?” “回皇上。”耆英道:“大小吕宋,数倍于台湾,两省之总和,并无夸大。” 仅是吕宋就有两省大小,爪哇更大更远,征伐南洋需要多长时间?道光登时默然,征安南、倭国,朝廷不仅没出银子反而还赚了不少,此番征吕宋爪哇,会不会还是一样?这可不好说,毕竟西班牙和荷兰是西洋国家,情形与安南倭国大不一样,海军能否速战速决?若是拖延日久,又会是何情形? 见道光不吭声,穆章阿大着胆子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西班牙荷兰毕竟皆是盛极一时的海上强国,南洋海军初创,如今不过是稍具规模,且西洋各国反复无常,分分合合,难以常理论之,加之沙俄在西北蠢蠢欲动,意欲染指新疆,东南沿海实不宜轻启战端.....。” 道光点了点折子道:“易知足说的也不无道理,西班牙、荷兰两国,无端挑衅,出动战舰封锁吴淞口,实是欺人太甚,不予征伐,有损朝廷威信.....。” 顿了顿,他接着道:“这几日报纸上连篇累牍的介绍西班牙两国在南洋大规模屠杀汉人,易知足又是明折奏请出兵征讨,如若不允,岂不授人口实?” “皇上。”穆章阿连忙道:“奴才之意,是着海军稍做惩戒即可,以免扩大战端。” 稍做惩戒倒也不失一个良策,内外俱可交代,道光有些意动,不过,转而又想到易知足是出了名的胆大妄为,战端一开,还能由得着朝廷不成?与其如此,还不如索性让海军放手施为,战事顺利,打下吕宋、爪哇,开拓数省之疆,也不失为一大功绩。再则,南洋素来就是不服王化之汉民聚集之地,平定南洋,也算是去除一大后顾之忧! 见道光颇为犹豫,穆章阿接着道:“如今有不少宗室勋贵子弟在海军中担任高级将领,海军中的八旗子弟也不少,征伐南洋之主帅,可从他们中选择,累积战功威望,日后也好顺理成章接掌海军。” 这是什么馊主意?耆英不得不主动开口道:“皇上慎虑,此番征伐的乃是西洋之国,一众宗室勋贵子弟并无独自领军实战经验,再则,海军出征,尤重后勤补给,另外.......。” 见他犹豫,道光鼓励道:“但说无妨。” “是。”耆英大着胆子道:“征伐南洋之西班牙荷兰,海军必然极为重视,定然是易知足亲自领兵,不出所料,易知足此时应在定海,甚或是已然南下.....。” 穆章阿沉声道:“易知足敢不奉旨就擅自出兵?” “皇上。”耆英连忙道:“南洋大臣,南洋海军负责东南海防,由江苏至广州琼州海面,皆是海军巡防范围.....。”顿了顿,他接着道:“征伐南洋,海军必然集结兵力,调集战舰运输船只,调运弹药粮食等物质,需要些时日准备。” 道光微微颌首道:“征伐南洋,非是小事,明日召集众臣商议再定。” 谁也没料想到易知足此番征伐南洋会是如此的雷厉风行,不等道光拿定主意,定海一众宗室勋贵子弟的密折私信就接连不断的抵达京师。 看过这些密折,道光以及穆章阿、载铨、潘世恩、祁寯藻、赛尚阿、陈孚恩等一众重臣才知道易知足野心有多大,一个个心里都震惊不已。 在东南海疆,将倭国、琉球、台湾、吕宋,爪哇群岛连成一道岛链,作为进可攻退可守的防御链,还要控制马六甲海峡这条最为重要的海上贸易通道以便于对外扩张,在西北的计划更为惊人,居然要乘欧洲爆发战争之机,从新疆一路扩张到波斯湾,波斯湾是个盛产黑金的聚宝盆,黑金是什么? 如此庞大的计划,对于大清来说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大清的疆域将达到前所未有的鼎盛程度!问题是,这个计划究竟有没有实现的可能?欧洲在五六年之后会否爆发大规模的战争且不说,西北如此大规模的扩张,需要多少兵力?又需要消耗多少白银?这是大清能够负担的起的吗? 得知易知足已经率领舰队南下,道光反而是不急了,反反复复的思虑了两天,这才在养心殿西暖阁召集一众重臣,待的众人见礼后,他径直吩咐道:“赐坐,赏茶。” 见这架势,众人自然都明白今日要商议的话题,谢恩之后一个个相继落座,道光径直道:“易知足东南以及西北的扩张计划,你们应该都知晓了,今日没有记注官,言者无罪,诸位臣工尽管畅所欲言。” “皇上。”穆章阿率先开口道:“易知足征伐吕宋西班牙,打算速战速决,乘着英吉利没反应过来之前,攻占吕宋,这意味着对方并无十足的把握保证英吉利不会插手,此事风险不小,一旦英吉利插手,两国战事再起,东南必然糜烂,奴才还是觉着,出兵征伐稍做惩戒即可。” 载铨与海军中不少宗室觉罗子弟都长期有书信往来,对于定海情况,对于西洋的格局可说是了解最多的,况且,他与穆章阿也算得上是死对头,当即便接着道:“易知足虽说胆大妄为,行事却素来谨慎,他岂有不知与英吉利再次爆发战争的后果? 他之所有敢如此大胆,是因为西班牙与英吉利、法兰西两国皆有仇怨,西班牙帝国的衰落正是英法两国一手造成的,荷兰不好说,打西班牙,英法两国必然是袖手旁观。” 见两人一来就扛上了,道光开口道:“先从大举来说,东南、西北两方扩张,能否可行?” “皇上。”祁寯藻开口道:“易知足说波斯湾盛产黑金,乃是一聚宝盆,但语焉不详。西北用兵,消耗之大,众所周知,从新疆至波斯湾,何止万里,依照易知足计划,用兵规模至少在二十万以上,开销之大,即便是元奇,怕是也难以承受。” 赛尚阿接过话头道:“如此大规模的新军,朝廷若是无法掌控,其患必然甚于沙俄。” “易知足出身行商,又是元奇大掌柜,精于算计,若是以元奇之财力无法支撑西北大举用兵,岂会公然提出?”潘世恩缓声道:“至于说掌控,新疆远离沿海,新军又尤其倚重补给,要掌控西北新军可说是轻而易举,况且西北新军必然以骑兵为主,满蒙子弟有着先天的优势。” 顿了顿,他接着道:“不说东南,元奇积极支持在西北扩张,对于朝廷来说,可谓是有益无害,移民实边,筹建西北新军,不仅能够极大的巩固西北,抵御沙俄东侵,还能为朝廷节省大额的军费开支。 微臣窃以为,不论西北扩张有多大的可行性,朝廷都应该给予支持,能扩张固然更好,不能扩张,也巩固了西北。” 这番话可说是说到道光心坎上了,他追问道:“东南呢?” “东南岛链防御,实是闻所未闻。”潘世恩沉吟着道:“微臣窃以为,岛链防御有兵力分散之嫌,倭国、琉球、台湾、吕宋,爪哇群岛,即便一岛驻扎一支舰队,亦需要五大舰队,如此庞大的海军,朝廷怕是养不起。” 载铨朗声道:“一直以来,易知足都不赞成被动的防御,强调的是以攻为守,所谓的岛链防御应该并非是让海军驻扎各岛屿。”顿了顿他接着道:“西北扩张是否可行尚且难说,不过东南扩张,应该毫无问题,打下吕宋、爪哇,岛链基本就已完成,只不过,易知足所谓的东南扩张,南洋可能只是一个开始.....。” 听的这话,众人都是一楞,扩张到南洋还只是一个开始?那小子的野心究竟有多大?道光也是颇为意外,道:“为何如此说?” “易知足曾私下说过。”载铨道:“巩固西北和南洋,欧洲爆发战争之时,就是快速对外扩张之时,海军要控制马六甲海峡,实则为的就是对外扩张,南洋岂不是只是一个开始?” 那小子的野心究竟有多大?道光心里一沉,再继续放纵对方下去,以后如何能够驾驭的了? 功高震主!穆章阿脑子里瞬间闪过这个念头,一味的打压或许不如纵容怂恿,那小子功劳越大,离死也就越近! 次日上午,道光下旨,严旨斥责西班牙荷兰两国蓄意挑衅,并历数对两国屠杀汉人之罪行,着令易知足、奕增、常保为正副钦差,率领南洋海军征讨吕宋、爪哇。 易知足是在琼州府榆林港接到快船送来的谕旨,除了谕旨,还有廷寄,道光在廷寄中着他详细呈报征伐南洋计划,并叮嘱他尽可能的速战速决,避免挑起大规模的战争,对于西北扩张计划,也是照允。 舰队停泊在榆林,一方面是为了进行战前准备,一方面也是等待朝廷的反应,虽说不管道光同意与否,这一战都是势在必行,但奉旨出征与擅自出兵毕竟还是存在很大的差别,尤其是在军心士气方面有着很大的区别,再说,这一次征伐南洋,他可是打算好好的磨个几年, 自然也是希望奉旨出征,如此也才名正言顺。 “侯爷。”一身军装的林美莲在门口探了探头,道:“众将领都在外面候着呢。” 易知足大步走出大帐,扫了众军官一眼,扬了扬手中的谕旨,道:“皇上已下旨征伐南洋!”说着,他朗声将谕旨念了一遍,这才高声道:“传令!舰队后日一早开拔,目标,马尼拉!” 聚集在外守候消息的一众军官尽皆大喜,轰然应道:“遵命!” 待的众军官散开,易知足点了支雪茄,心情无比轻松,舰队一旦进入南洋,他就无所顾忌了,朝廷的信息能不能收到,可就完全看他的心情了,征伐南洋,出兵西北,他等于是将南洋海军的兵力抽调一空,接下来这两年,应该是太平天国开始登台了,先让他们折腾着。 “侯爷。”林美莲轻声禀报道:“黄先生来了。” 易知足转头看了一眼,见的穿着一身蓝色海军装的黄殿元大步而来,轻声吩咐道:“不准人靠近。”说着转身进了大帐。 黄殿元走进大帐,行了个军礼,这才笑道:“大掌柜领兵在外,还带个女人,不怕下面非议?” 易知足一笑,“那是翻译,会英语、西班牙语、荷兰语,谁敢非议?” “会三国语言?”黄殿元咋舌道:“难怪大掌柜带在身边。”说着,他话头一转,“听闻皇上下旨征伐南洋了?”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不仅同意征伐南洋,还允准进驻新疆,元奇如今总算是可以海陆并进,两条腿走路了。” “恭喜大掌柜!”黄殿元欣喜的道。 “且别急着恭喜,南洋这一仗可不好打,西班牙荷兰英吉利三国盘踞南洋多年,必然是一场持久战。”易知足说着看了他一眼,“可西北如此好的机会却又不能错过,我如今正为兵力严重不足犯愁呢。” 第五百三十八章 欧洲革命 易知足说这番话自然不会是无的放矢,黄殿元虽然建立了一个南华会积极收集南洋情报协助征伐南洋,但跟南洋、两广、福建的天地会依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就是希望通过对方之口将这些消息散播出去。 南洋海军如今已成为朝廷在东南实力和战力最强的一股军事力量,被南洋和西北牵制,兵力抽调一空的消息传开,必然会刺激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他相信,太平天国的拜上帝会以及天地会、青莲教等势力较大的帮会之间必然都有着密切的联系。 说实在的,他并不明白,为什么拜上帝会选择在这一两年起事,是因为严重的自然灾害?还是被地方官府察觉,被逼提前起事?又仰或是因为其他原因?总之,适时的为他们提供和创造条件是不会有错的。 黄殿元如今最为关心的还是南洋这一战,毕竟这一战的成败直接关乎南华会的存亡,他可不希望花费了无数心血才组建起来的南华会犹如昙花一现,见易知足对这一战并不乐观,他微微越摇了摇头,道:“确实是仓促了些,在下原本以为征伐南洋至少要等个七八年时间....,却没想到,这才三年,大掌柜就迫不及待的举兵南征,再拖三年,也不至于兵力不足.....。” “时不我待。”易知足叼着雪茄道:“我也希望能多拖几年,但今年是最好的机会。” 黄殿元好奇的道:“此话怎讲?” “这话说来就长了。”易知足道:“我可是从未对人说起。” 听的这话,黄殿元兴致更浓,轻笑道:“如今是万事具备,只等后日一早出兵,闲着也是闲着.....。” 林美莲这时端着茶盘进来奉茶,易知足随意的道:“别出去,你也在旁听听。” 听什么?林美莲有些纳闷,奉上茶便乖巧的站到易知足身后。 “征伐南洋,最怕是的什么?怕西洋各国干涉,怕英国、荷兰、西班牙联手,怕法兰西、花旗国趁火打劫,乘机来分一杯羹,毕竟如今南洋海军的实力并不强,无法与西洋各国抗衡。”易知足缓声道:“为什么选择今年迫不及待征伐南洋?就是因为今年西洋各国自顾不暇,无法分身顾忌南洋。” “这又是为何?” “情报,要学会收集情报和分析情报。”易知足道:“一直以来,元奇就十分注重情报的收集,西洋各国自然是重点。” 顿了顿,他接着道:“欧洲中部南部这两年连续发生严重的自然灾害,农业歉收,粮食价格上涨了一倍有余,花旗国南部的棉花也是歉收,价格同样上涨了一倍,最重要的是英国。 这两年来,英国的股票市场一片惨淡,股票价格跌落了三四成,许多公司倒闭破产,这些年来最为景气的铁路公司也难逃厄运,去年,许多铁路项目停工,即便是干线,工程进度也大为放缓......。” “大掌柜——。”黄殿元连忙伸手打断他话头,“在下对商贸实是知之甚少,股票、铁路公司之类的,更是不知所谓,能否简单点说?” “说的已经够简单了。”易知足笑道:“总的来说,从道光二十三年开始,在世界经济尤其是在西洋经济中有着举足轻重地位的英国经济,得到新一轮的繁荣发展,根本原因在于冶金和机械制造技术的飞速进步和发展,当然还得益于海外市场的开拓,比如咱们大清。 由此极大的刺激了铁路建设和纺织行业的发展,欧洲各国掀起了新一轮铁路建设热潮,纺织业也因为纺织机械制造技术的进步大幅降低了成本,从而扩大了需求,增加了利润,得以迅速发展。 如今,纺织业和铁路建设都遭遇重大危机,濒临倒闭破产,再加上农业歉收,粮食棉花价格飞涨,这意味着,一场新的经济危机正在爆发,将覆盖英国以及整个欧洲,包括花旗国在内。” 说到这里,他一笑,“可听明白了?” 黄殿元摇了摇头道:“这与征伐南洋有什么关系?” “自然是有关系,而且关系不小。”易知足道:“俗话说有人欢喜有人愁,欧洲爆发经济危机,愁的是西洋各国,欢喜的是谁?咱们大清!这意味着咱们大清的铁路修建会降低成本,意味着英国会加大对大清的投资。 作为英国最大的对外贸易国和最重要的海外市场,在欧洲爆发经济危机的情况下,英国不会因为西班牙、荷兰与咱们开战,法兰西、花旗国同样是自顾不暇,无心来搅合南洋,西班牙、荷兰两国也会因为经济危机,不敢大规模出兵来南洋与咱们死磕,说到底,打仗打的是经济实力,没钱打什么仗?” 黄殿元点了点头,道:“知彼知己,百战不殆,难怪大掌柜如此重视情报收集,不过,话说回来,也就大掌柜有这份抽丝剥茧的能耐。” 林美莲听的眸中异彩连连,柔声道:“经济危机可是意味着国库空虚?” “危害更大。”易知足道:“经济危机意味着众多的工厂倒闭,工程停工,物价飞涨,大量的工人失业,收入减少,消费减退,社会矛盾加剧,远不是国库空虚那么简单。” 易知足并不知道,欧洲爆发的不仅是大范围的经济危机,还因为经济危机引发了大范围席卷整个欧洲的大革命,1848年一月,在意大利西西里岛的首府巴勒莫爆发了起义,起义军打败了政府军,建立起自由派政府。 接着法国爆发了二月革命,起义者夺取了巴黎的所有重要据点,占领了王宫,国王路易?菲利普被迫逃亡英国,奥尔良王朝被推翻。随后,革命者宣布法国废除君主制,组成以拉马丁为首的资产阶级临时政府,建立法兰西第二共和国。 三月,普鲁士王国的首都柏林爆发大规模群众示威游行,随之演变成起义。 随后,奥地利首都维也纳的学生和工人也举行示威,要求实行宪政,起义迫使奥地利皇帝斐迪南一世被迫罢免宰相梅特涅,同意召开国民议会和制定宪法。欧洲大革命正越演越烈,迅速在欧洲各国蔓延开来。 清晨,天边才露出鱼肚白,嘹亮的军号声就在榆林港四面响起,蓄精养锐多日的海军官兵纷纷起身忙碌起来做着扬帆起航的最后准备工作。 林美莲收拾利落之后匆匆赶到易知足的大帐,却见易知足已经起身正在整理军装,连忙上前帮忙,易知足由着她前前后后的整理,想到她晕船,便含笑道:“马上出海,你可又有点罪受了。” 林美莲抿嘴笑道:“一路南下,已经晕习惯了。”想想,她又问道:“这次要航行多少天?” “船队规模大,有不少运输船,速度不能快,总的七八日左右。” 听闻在海上只要航行七八日,林美莲暗松了口气,道:“那倒也不长,挺挺就过去了。” 易知足一笑,吩咐道:“一会着人去通知燕扬天、陈洪明、奕增、常保、黄殿元上‘镇江’号。” 早饭过后,舰队缓缓的驶离榆林港,‘镇江’号甲板上,燕扬天指了指榆林港,道:“军门,这港口目前来说地理位置和条件都算不错,但若咱们攻占了南洋群岛,此处的重要性便会大为降低,似乎没有必要继续大规模的建设。”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港口不嫌多,即便是取了南洋和安南,此处亦是不可或缺的中转港口,另外,作为训练新兵的军港也是好的,港口建设不要削减放缓,元奇不差那点银子。” “是,属下尊命。” 奕增笑道:“还是军门思虑深远。” “拿下南洋,海军也将大规模扩编。”易知足缓声说道:“咱们可不能学成吉思汗,咱们打下的每一块地盘,都要牢牢的守住。”说着他一指前面,“矿藏不只是陆地上才有,海底也同样蕴藏着数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矿藏,打下南洋,这南海就是咱大清的内海。” 海底矿藏?众人都是一愣,略微迟疑,奕增才道:“海底就算有矿藏,如何开采?” 易知足道:“现在是不能,焉知以后不能?” “军门,南洋可不小,要想牢牢守住,怕是得有一支规模庞大的海军。”燕扬天道:“朝廷会否允许?” “不是我说你们,你们如今正处于一个快速发展变化的时代,思想得与时俱进。”易知足老气横秋的道:“铁路改变了陆路运输,日行千里已不算回事,广州到京师也只要四五日,你们难道不觉的咱大清疆域太小? 为什么主张西北扩张?就是建立在铁路的基础之上的,现在看着新疆距离远,铁路一通,四五日就到了,扩张的再宽,朝廷也能轻松统治! 海洋也是一样,蒸汽船你们都见识了吧,以后的海船都会被蒸汽船所取代,如今英吉利、法兰西已试造出蒸汽铁船,元奇也正在投入大笔银子研造,你们看着,不出二十年,航海必然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以后咱们这些木壳风帆战舰都会被淘汰,全部被蒸汽铁甲战舰取代,商船也同样会被铁船取代,以后的铁船不仅会越造越大,速度也会越来越快。 如今咱们看南洋很大,从榆林到马尼拉就要七八天,但如果船速快了,只要一两天就能抵达马尼拉,那会是什么光景?到那时,一两支舰队就能守护大清的所有海疆。” 所有人集体呆滞,仔细想想这话也不是没可能,毕竟现在元奇造出的蒸汽船速度就不是风帆船能够比的,而且铁路也是摆在眼前活生生的事实。 见的众人神情,易知足笑了笑,道:“回官厅,咱们让黄先生详细的说说马尼拉的情况。” 到的官厅落座之后,易知足扫了众人一眼,道:“马尼拉是西班牙在吕宋的政治经济军事中心,马尼拉湾也十分开阔,利用咱们舰队展开,适合大规模海战,我计划是直捣黄龙,首先攻打马尼拉,摧毁西班牙人抵抗的居心和信心,以达到速战速决的目的。” 说到这里,他看向黄殿元,道:“黄先生,为大家介绍一下马尼拉的情况。” 黄殿元也不谦逊,轻咳了一声,道:“诸位想来都知道,自前明开始,盘踞吕宋的西班牙人对汉人就进行过数次大规模的屠杀,其原因便在于他们担忧中国征讨吕宋,不过,前明的海盗林凤也确实率兵攻打过马尼拉。 一直以来,西班牙人对于吕宋的汉人都抱着敌视的态度,严加防范,一直以来,汉人在马尼拉的地位十分低下,可以说是最底层,这一点从西班牙人课税方面就体现的很清楚。 在吕宋,白种人被豁免缴税,当地土著(马来裔)则需要缴基本税务,汉人混血儿需缴纳两倍的基本税务,汉人则需缴纳四倍的基本税务,即便如此,西班牙人还是严格的控制吕宋汉人的规模。 南洋海军创建以来,尤其是在征安南和倭国之后,西班牙大为警惕,不仅增派了驻扎吕宋的兵力,对吕宋汉人的防范也达到前所未有的严厉,也使得我们刺探和收集情报十分难。” 略微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对于马尼拉的情报刺探和收集已经进行了两年,目前我们掌握的情报,西班牙人在马尼拉有八艘战舰,驻有兵力五千人左右,另外由西班牙人训练的土著兵约有七八千人。” 对马尼拉的情报刺探收集已经有两年之久?在座众人心里顿觉踏实,至于马尼拉的兵力,他们没放在心上,毕竟加起来也不过一万三千人左右,远不及南洋海军兵力,奕增迫不及待的问道:“他们武器装备如何?” “火炮无法观察。”黄殿元道:“至于火枪,西班牙人的咱们也分辩不出是不是米尼枪,只知道是火帽枪,有刺刀,土著兵则有一半左右配备了火枪,不过,土著兵的火枪明显不及西班牙人的。” 顿了顿,他补充道:“这是明面上的,我听闻,一旦爆发战事,马尼拉王城里的白人会组建商人军团。” 第五百三十九章 慈不掌兵 对于临时组建的什么商人军团,压根就没人当回事,众人关心的是武器,米尼枪和一般的火帽枪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慨念,杀伤力根本不在一个层面,见黄殿元无法给出明确的答复,奕增转头看向易知足,道:“军门可能判断西班牙军队的火器?” “不必担心。”易知足缓声道:“知晓米尼枪的,目前仅英法美三国,目前并未听闻三国军队大规模换装米尼枪,花旗国甚至在对墨西哥的战争中都没大量使用米尼枪,很明显,三国都不希望过早的暴露米尼枪。西班牙、荷兰两国军队不可能使用米尼枪!” 听的这话,众人都放下心来,奕增语气轻松的道:“那这一仗可就好打多了。” 燕扬天却道:“我听闻马尼拉是一座坚固的堡垒?” “不错。”黄殿元点头道:“马尼拉王城是一座星形堡垒,说是要塞也不为过,王城不大,但围墙高大坚固,高二十二尺,宽八尺,城墙上部署有众多火炮,墙外是护城河,可谓是易守难攻。” 听的这话,陈洪明不以为意的撇了撇嘴,火器相差悬殊的情况下,再坚固的城墙都是摆设,元奇团练可不缺乏攻打坚城的经验,略微沉吟,他才问道:“有没有马尼拉地图?” “有简易地图。”黄殿元说着看向易知足。 “地图已着人复制多份,一会给你们,各自拟一份详细的作战计划交上来。”易知足说着话头一转,“西班牙帝国是第一个在全球建立殖民地的帝国,殖民地遍布几大洲,不过,如今剩下的殖民地却不多。 除了被其他强国瓜分侵吞或是主动卖掉之外,还有些殖民地是通过起义,打败西班牙驻军,自行独立的,南美洲的秘鲁、智利、玻利维亚等国都是近一二十年从西班牙手里独立的。 前车之鉴,咱们自然要引以为戒,咱们打下南洋群岛之后,如何才能牢牢的掌控,不让它们独立或者分裂出去?这直接关系到咱们打南洋的战略方针,大家都议议。” 听的这话,一众人不由的面面相觑,这也想的太远了点,如今这南洋群岛还没打下来,直接关系到打南洋的战略方针?这又是什么意思? 略微沉吟,燕扬天才开口道:“军门思虑深远,非属下等所能及,能否提点一二?” 扫了众人一眼,易知足才缓声道:“南洋群岛远离大陆,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要想牢牢掌控,不外乎两个法子。 咱们大清不缺人,这是大清对外扩张最大的优势,也是西洋各国难以媲美的巨大优势,要想一劳永逸,最为稳妥的法子就是将南洋群岛上所有的土著全部杀光,然后从大陆大规模移民南洋。” 听的这话,所有人都不由的倒吸了口冷气,那得杀多少人?问题是那些土著都手无寸铁,黄殿元迟疑着道:“吕宋可是有百多万之众,爪哇应该也有百万之众,全部杀光?” 易知足没直接回答,沉吟了片刻才道:“不想屠杀土著,就只能是边移民边同化,要让汉人在南洋群岛占据人口的大多数,如此才能最大限度的杜绝南洋群岛日后独立出去。 咱们打南洋不是为了殖民南洋,而是为了将南洋永久的纳入中国疆域,采取这个办法,就必须善待,平等对待南洋土著,让他们心悦诚服的归附,自觉自愿的融入。” 顿了顿,他接着道:“吕宋反抗西班牙的起义也是接连不断,若是采取第二个办法,咱们就可以发动吕宋土著联合打击西班牙、荷兰。”说着,他站起身道:“你们议议。”然后径直出了官厅。 待的易知足离开,奕增忍不住轻声道:“军门究竟是何意思?” “军门眼光长远,必然是倾向于杀光土著。”陈洪明闷声道:“而且说的也十分明白,这是最稳妥的法子。” “未必。”燕扬天缓缓摇了摇头,道:“虽说慈不掌兵,但屠杀数百万手无寸铁的土著,军门也难下决心,再则,联合土著打击西班牙荷兰,咱们能减少多少伤亡和消耗?” 见几人争论,黄殿元开口道:“有一点,你们或许不知道,不论是吕宋还是爪哇,南洋土著与汉人关系并不好,西班牙和荷兰为了巩固统治,实行种族隔离政策,并不时挑起种族矛盾,在南洋土著与汉人之间制造事端引发种族冲突,从而达到分而治之的目的。 久而久之,南洋土著对汉人极为排斥和敌视,几次大规模屠杀汉人,南洋土著都积极参与,要想同化融合他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听的这话,奕增毫无迟疑的道:“既是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干脆一劳永逸,屠光他们!反正咱们最不缺的就是人。” 常保也附和着道:“说的是,既是一群白眼狼,何必花费财力物力精力去同化融合?” 燕扬天看了看两人,又看向陈洪明,轻叹了一声,道:“那可是数百万手无寸铁的人.....。” “他们大规模屠杀汉人的时候,可没心软过。”陈洪明冷声道:“既然仇视咱们,又何必养虎为患?” 不多时,易知足拿着几张简易地图返回官厅,见的众人甚是安静,有些意外的道:“有结果了?” 奕增道:“军门,咱们赞成一劳永逸,屠杀南洋土著。” 陈洪明、常保跟着点头赞同,燕扬天却道:“标下不赞同屠杀数百万手无寸铁的土著!”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缓声道:“欧洲人的殖民扩张就是一连串血淋淋的屠杀,美洲土著至少有数千万死于欧洲人带来的战争和瘟疫,仅是西班牙就杀了有上千万。 西班牙荷兰盘踞南洋数百年,南洋土著排斥和敌视汉人也是根深蒂固,且他们也曾参与对汉人的大规模的屠杀,手上也沾满咱们同胞的鲜血,说是咱们的敌人也不为过。” 顿了顿,他接着道:“不过,咱们此番征伐南洋,首要的目标是从西班牙荷兰手中夺取南洋群岛的控制权,若能得到土著的积极配合,必然能收事半功倍之效,若是他们拥戴咱们,倒也不是不能考虑同化融合,若是不拥戴,也无须有心理负担。” 听的这话,黄殿元暗松了口气,道:“还是大掌柜思虑的周全。”他虽说对南洋土著没有好感,但想到要屠杀数百万人,还是心有不忍。 马尼拉,王城,总督府。 西班牙总督乔恩斯站在窗口忧心忡忡的望着窗外安静的马尼拉湾,自打得知《西关日报》接连几日刊载抨击西班牙屠杀华人的文章之后,他就有些坐卧不安,心神不宁。 自侵占吕宋这数百年来,远东这个庞大的帝国就象悬在他们头上的一把利剑,让他们一直不得安宁,英吉利、法兰西逐步向南洋渗透,同样令他们不安。 数年前,英吉利悍然挑起战争,舰队大规模远征,西班牙就一直高度关注,元奇团练接连打败英吉利舰队,先后取得定海澳门吴淞镇江大捷,着实是令人意外。 战争结束后,清国开始创建海军,先打越南后打日本,短短数年时间,就发展到拥有战舰上百艘,兵力高达四五万的规模,实在是令人如坐针毡。 “阁下。”海军中校梅特朗匆匆走到他身后道:“已有确切消息,清国南洋舰队大举在榆林集结.......。” 终于还是来了!乔恩斯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转过身来,他沉声道:“帝国在海外的殖民地已经越来越少,菲律宾不能在咱们手中丢掉,传令,附近的军队全部向马尼拉集中,另外,将仓库的武器都发放给商人军团。” “遵命。”梅特朗应了一声却没动。 乔恩斯不悦的皱了下眉头,“还有事?” 梅特朗道:“据报告,清国海军在榆林港集中了大小战舰四十多艘,还有为数不少的陆战队。” 大小战舰四十多艘!还有陆战队,这兵力至少在二万以上,乔恩斯脸色有些难看,清国海军虽是初创,但之前就有与英吉利舰队正面抗衡连战连捷的战绩,他是一点不敢小觑,略微沉吟,他才道:“请纳维德将军过来一趟。” 道光二十八年,五月初二。 一支由二百多艘战舰以及各种运输船运兵船组成的庞大船队抵达马尼拉湾海面,旗舰‘镇江’号上,易知足举着望远镜观察着海湾情况,通讯官禀报道:“在东北方向发现八艘悬挂西班牙旗帜的战舰,一大二中五小,大的那艘应该是七十四炮的三级舰。” 看来,西班牙停泊在马尼拉湾的战舰准备在外进行牵制?如此说来,美利坚也应该预先得知了南洋舰队大举入侵的消息,易知足瞥了身后的‘镇江’号舰长勒小旗一眼,道:“当如何应对?” 勒小旗不假思索的道:“军门,咱们大小战舰六十余艘,标下窃以为,将所有战舰一分为二,放在首尾,将运输船队夹在中间,直接进入海湾,不必理会它们,马尼拉湾是封闭式海湾,它们如敢跟进来,咱们用蒸汽船拖拽战舰,必然能够关门打狗。”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马尼拉既然已有准备,倒也无须急着入海湾。”说着,他指了指海湾入口的岛屿道:“派快船从几个方向登陆,搜查一下。” “是。”通讯官连忙朗声应道。 易知足看了勒小旗一眼,道:“吕宋有数千岛屿,北部海况稍好些,南部礁石暗流遍布,海况复杂,须的处处小心谨慎。” 听的这话,勒小旗不由的一喜,看来这是要让他征讨吕宋南部,当即胸膛一挺,朗声道:“标下谨记军门训诲。” 大军压境,整个马尼拉一片慌乱,土著仆从军四处出动捕捉居住在城外的华人,王城里则一派忙碌忙着做大战前的准备,敌人大军还未抵达,城外已是枪声四起,火焰冲天,一片战乱景象。 见的马尼拉城火焰冲天,易知足脸色不由一沉,对方这是准备实行焦土抵抗政策——坚壁清野?开什么玩笑,区区一个马尼拉城在他三万大军的攻击之下,难道还指望坚守待援? “西班牙人该不是打算弃城而逃吧?”黄殿元轻声嘀咕了一句,仔细的看了看起火的方向,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轻声道:“大掌柜,西班牙人应该是在屠杀汉人。” 易知足微微摇了摇头,道:“不是屠杀,应该是抓捕,他们打算用汉人胁迫咱们。”顿了顿,他才道:“马尼拉有多少汉人?” “不多。”黄殿元道:“整个吕宋都只有一万多汉人,马尼拉是最为集中的,应该在四五千左右。” “西班牙人有多少?” “这可就不清楚了。”黄殿元道:“马尼拉王城只允许合法的白人在内居住,包括西班牙人以及一些有西班牙血统的混血儿。” 易知足诧异的道:“汉人不准入内?” “不准。”黄殿元道:“即便王城需要一些低贱的杂役,也只有马来裔-汉人混血儿充当,汉人是不能进城的。” 易知足一阵无语,马尼拉的西班牙人对华人的提防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可如此做有用吗? “大掌柜。”黄殿元沉声道:“马尼拉有不少南华会成员,他们都没撤离。” 易知足掏出一支香烟点上,即便西班牙人拿汉人胁迫,他也不可能罢兵,半晌他才沉声道:“这是个教训。” 听的这话,黄殿元神情有些黯然,吕宋马尼拉是南华会重点发展的地点之一,这次的损失怕是大了!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缓声道:“不用太担心,咱们兵势强盛,西班牙人未必敢负隅顽抗到底,兵临城下之后我就着人通传他们,若敢妄杀无辜,屠尽王城,鸡犬不留!” 黄殿元苦笑着道:“西班牙人自知屠杀汉人太多,怕是未必会相信大掌柜会轻易放过他们。” 第五百四十章 不杀俘 马尼拉王城。 一长溜被绳索捆绑着的华人在西班牙兵丁的驱赶下登上并算高大的城墙,三十出头相貌普通,身形算不上高大但却颇为精壮的风天云夹杂在队伍中缓慢的登上城墙,一眼就望见停泊在海面上的庞大舰队和码头上正源源不断有条不紊登陆的大队兵马。 如此盛大的场景,风天云还是头一次看见,心里又是震撼又是兴奋,当年郑和下西洋的船队规模应该也不过如此吧,他不过稍稍失神,身后就响起一句叽里咕噜的喝骂,随即一枪托子砸在他后肩,将他砸的一个踉跄。 稳住身形,他连头都没回一下,赶紧向前挪动,身后一个叫黑九的汉子关切的道:“云哥——。” “没事。”风天云冷声道。 “不准说话!”一个混血儿高声呵斥道。 风天云左右张望了一眼,见的相邻的城墙上都是被长索捆绑着的汉人,不由的咬了咬牙,很显然,西班牙人这是打算利用他们来胁迫南洋海军放弃攻打王城,他甚至有些怀疑,这些西班牙人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这样就能阻止南洋海军进攻? 队伍终于停了下来,眼见的身旁没人,黑九抓住机会轻声道:“云哥,这城墙不高,跳下去摔不死,咱们有十多个兄弟,乘乱跳下去,不定有活命的机会。” 风天云是南华会马尼拉堂口的堂主,土著在城外大肆抓捕汉人,他们也没能幸免,听的这话,他没吭声,大军已经兵临城下,他自然也不甘心成为西班牙人的挡箭牌,这城墙是不高,可一个个都被长索绑在一起,跳下去是什么光景? 总督乔恩斯、准将纳维德率领早一众军官也在面南的城墙上观察着,见的清国舰队规模如此之大,一个个脸色都十分凝重,半晌,纳维德才放下望远镜,道:“清一色火枪,还有不少陆战炮,粗布估计,兵力应该在三万左右.....。” 说着,他缓步走到一边,见状,乔恩斯跟了过去,纳维德掏出烟斗装填烟丝慢条斯理的点燃,这才道:“恕我直言,马尼拉怕是守不住,总督阁下有什么打算?” 听的这话,乔恩斯脸色有些难看,略微沉吟才道:“我已通知棉兰和拉瓦格,咱们只要坚守半个月时间,不,十天,只要坚守十天,援兵就能抵达。” “阁下弄这些华人就是为了拖延时间?” “他们不是在报纸上指责咱们屠杀华人吗?”乔恩斯沉声道:“让他们自己杀!” “若是守不住呢?”纳维德闷声道。 乔恩斯毫不迟疑的道:“这是咱们在远东唯一的一块殖民地,必须坚守到最后。” “你应该为城里这一万多白人负责。”纳维德毫不客气的道:“咱们守不住十天,这不是以前的清军,也不是海盗.....。” 话未落音,城墙东边就响起了枪声,两人都是一惊,这么快就发起了攻击?这不可能!零星的枪声很快就停了下来,不多时,一个军官快步赶来,走到跟前,递上一张小纸条道:“这是敌军用箭射进来的。” 纸条是用西班牙文写的,“敢妄杀无辜,屠尽王城,鸡犬不留。”瞟了一眼,乔恩斯冷声道:“好大的口气!” 旗舰‘镇江’号甲板上,易知足放下望远镜,不屑的道:“一群蠢货,居然还妄想据城死守,这倒省了咱们不少手脚。” 燕扬天沉吟着道:“对方摆出据城死守的架势,应该是有援兵.....。” “有援兵更好,咱们可以以逸待劳。”易知足说着吩咐道:“命令加快登陆。” 几艘冒着黑烟的蒸汽炮舰一字排开沿着帕西河逆流而上,沿河两岸的大小船只早已逃跑一空,宽阔的河面上空荡荡的不见一艘船,王城东面,登陆部队迅速向东北方向穿插,一直抵达帕西河才开始向西转进,下午三点左右,就完成对马尼拉王城的包围。 城东方向,工兵营紧张的挖掘战壕,平整炮兵阵地,一门门陆战炮相继被拖拽着进入阵地,易知足一登岸,黄殿元便领着一群人匆匆迎了上来,敬礼道:“大掌柜,这些都是当地有名望的缙绅大族,希望能为天军略尽绵薄之力。” 这是看着南洋海军势大,赶着来抱大腿了,易知足扫了众人一眼,微笑着点了点头,这个时候,让他们出点钱出点力,既能让他们安心,稳定民心,也能让他们彻底站在自己这一边,当即冲众人拱了拱手,朗声道:“西班牙霸占荼毒吕宋近三百年,诸位都受苦了。” 听的翻译,一众人忙不迭的还礼,没口子的谦逊,易知足听不懂也不想与他们多客气,径直吩咐道:“来人,将他们的名字都记下来,愿意支持并与诚心合作的,都是我们的朋友。” 说着,他径直对黄殿元道:“目前,急需了解城里的兵力,向他们打听。另外,不让他们做点事,他们心里也不安,大军需要新鲜的肉食果蔬,让他们进贡。 马尼拉的治安也需要人来维持,你牵头将他们组织起来组建一支民壮,维护治安,再则,写份安民告示,四处张贴。”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南洋海军并没有发动攻击,这让王城里的西班牙人暗松了口气,城墙上被当做挡箭牌的汉人也都靠着墙垛坐下,一个个又累又渴又饿还夹杂着无尽的恐惧,人人都清楚,难逃这一劫,不被打死只怕也会被活活饿死渴死。 没有人愿意说话,一个个都神情麻木的呆坐着,当然,也没人敢说话,来回巡逻的兵丁可不好惹,有不少人被他们用刺刀捅死,风天云呆呆的望着夜空的繁星,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与他靠在一起的黑九这时却耳语道:“我鞋里有刀。” 鞋里有刀?风天云心头一振,随即大喜过望,黑九缓缓离开他靠向另一边,随即不着痕迹的将脚伸到他身后,摸索着好不容易取出一把七八寸长的小刀,风天云心里等时大定。 夜渐渐深了,城外东北两面城下也燃起一堆堆篝火,想来是南洋海军为了防止西班牙人突围而点燃的,“砰”一颗烟花在王城上空炸开将整个王城照映的犹如白昼,烟花为尽,几支火箭又射了过来,随即又是“轰轰”几声沉闷的火炮轰鸣声,紧接着城内就响起了爆炸声。 王城里登时响起了急促的号笛声,一队队士兵紧急集合,如临大敌一般快速的开上城墙,但城外却又安静下来,没有一点动静。 这是疲兵之计?已经割断了捆在手上绳索的风天云微微笑了笑,换了一个舒适的姿势,这城墙不过二十来尺高,也就二层楼,以他的身手跳下去也无碍,随时都可以走,他心里自然是安稳下来,自然是不急于走,打算等待时机多救几个兄弟。 城外似乎确实在实施疲兵之计,过段时间又来一发烟花,射几支火箭,开几炮,到的后半夜,西班牙人也疲了,不再吹号集合。 城外,临时军营,中军大帐。 易知足将一群本地土著中的大户豪族,富商巨贾送出大帐,精神奕奕的折回大帐,林美莲端着托盘进来,道:“属下熬了些鱼刺燕窝粥,侯爷尝尝。” “你还会熬鱼刺燕窝粥?”易知足一笑,明显的不相信。 “这个真不难。”林美莲轻笑道:“属下是在当地一个大厨指导下熬的,侯爷尝尝,若是喜欢,属下以后日日为侯爷熬粥。” 接过碗来尝了一口,易知足才道:“暹罗燕窝吕宋翅,咱们这是在原产地,价格应该不贵罢。” “再贵,侯爷也吃的起。”林美莲笑道:“味道如何?” “你自个尝尝....。”易知足正打算喂她一口,却听的门外朗声道:“报告——。”听的是燕扬天的声音,他连忙放下粥,道:“进来。” 燕扬天一掀门帘走进大帐,敬礼道:“禀军门,东、南、北三面各部皆已就位,并做好准备,随时可以发起攻击。” 易知足抬腕看了一眼手表,三点刚过,略微沉吟,他才道:“传令,五点发起攻击,不要怕浪费弹药!” 正五点,“砰”一颗烟花在王城上空炸开,一朵绚丽的红色焰火在空中绽放开来,整个王城被照映的一片血红。 “轰轰轰”沉闷的炮声随即响了起来,瞬间就连成一片,之前的零星炮击不仅是疲兵也是为了校正炮击参数,这一轮齐射,打的是又快又准,大大小小的实心弹、开花弹狂风骤雨一般倾泻在王城内,爆炸声震耳欲聋。 夜袭!南洋海军居然会发动夜袭!风天云不由的一呆,旋即大喜,黑九不用他吩咐,早已乘乱窜了出去。 炮声未歇,一大片密密麻麻的火箭从东北两个方向激射来,犹如一片火雨在黑夜中尤为醒目壮观! 炮弹、火箭仿佛不要钱的一般交叉覆盖在本就不大的王城里,城内到处都是滚来滚去的实心弹和乱溅的弹片,慌慌张张冲出来的兵丁根本就无法集合,城墙上,此时也是乱做一团,城墙上巡逻的西班牙和土著兵丁怕被弹片击中,赶紧躲到内侧的墙垛下,被作为挡箭牌留在城墙上的汉人在求生的本能驱使也躲过去,一片乱糟糟的。 南段城墙上,风天云、黑九等已经脱困的南华会成员抓住这一瞬即逝的机会,迅速的扑向几个在城墙上巡逻看守他们的西班牙和土著兵丁。 也就在这时,一个个飞虎爪抛上城墙,六七米高的城墙,对于训练有素的海军陆战队来说根本就不算个事,很快,一个个身影就灵活的翻上了城墙,身先士卒的连长鲁大有翻上城墙,见的这情形,不由的大喜过望,连忙用官话道:“趴下,都趴下!” 听明白意思后,风天云连忙用粤语、潮州语重复道:“听话,都趴着不要动,以免误伤!” 为了解救这些马尼拉汉民,易知足制定的是东北两面火炮炮击,佯攻牵制,而主要突破口则是南段城墙,源源不断的陆战队跃上城墙,随即向东西运动,紧随着大部跃上城墙的营长齐宏志见这情形,连忙吩咐道:“发信号!” 随着一颗绿色烟花升起,火炮火箭随即停止了射击,一颗接一颗烟花则接连升起将整个王城照的仿若白昼一般,城墙上零星的枪声断断续续的响了起来。 驻守马尼拉的西班牙军和土著军什么时候遭遇过这种情形,大半夜的骚扰,却在天快亮时,他们睡的正香时发起大规模的攻击,如此猛烈的炮击更是他们生平第一次遭遇,烟花用于夜战照明他们也是头一遭遇上,等的炮声停歇,他们冲出来遭到来自城墙上的火枪齐射和火炮轰击,才发现三面城墙都已易手。 总督府二楼,总督乔恩斯居高临下望着横七竖八满是残肢和尸体犹如人间地狱一般的王城,脸色惨白,愣愣的说不出话来,坚守十日,一夜都没坚守住!完了,吕宋完了,如此强悍的战力,根本不是他们能够抵抗的。 “阁下!”纳维德大步走了进来,沉声道:“清军已控制了三段城墙,这仗已经没法打了。” “你觉的清军会放过我们?”乔恩斯有气无力的道:“别忘了,咱们杀了多少华人。” “投降,城内所有人还有一线活命的希望,不投降,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纳维德沉声道:“咱们可以跟他们谈判,在与英吉利的战争中,清国释放了所有的战俘。” “谈吧,你与他们谈吧。”乔恩斯垂头丧气的道:“只要他们同意不杀俘,什么都好说。” 天色微明,纳维德举着白旗走出了总督府。 城外,中军大帐,易知足叼着雪茄看了燕扬天一眼,道:“不杀俘?就这个条件?” 燕扬天微笑着道:“他们如今是瓮中捉鳖,一声令下就能全歼他们,他们还敢提什么条件?”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答应他们,不杀俘。” 第五百四十一章 笼络民心 一直以来,易知足都不赞成杀俘,元奇团练和南洋海军也没有杀俘的传统,不过,西班牙是例外,毕竟西班牙曾在吕宋数次大规模的屠杀过华人,之所以同意不杀俘,还是出于战事的考虑。 马尼拉是西班牙在吕宋的政治军事中心,菲律宾总督也是西班牙在吕宋的民政军政统帅,不杀俘,利于清扫西班牙驻扎在吕宋各地的军事力量,真要全部杀了,驻扎各地的西军必然会拼死抵抗,那会给南洋海军带来不必要的伤亡。 见的易知足同意不杀俘,燕扬天略微有些意外,却也没多说什么,当即朗声道:“标下这就安排,接受他们投降。” 易知足关切的道:“伤亡如何?” “还没统计,不过,我军伤亡应该不大。”燕扬天道:“至于敌军,应该伤亡不小,尤其是驻扎在城中空旷地带的土著军,被长时间密集炮击,伤亡惨重,城中到处都是尸体,建筑也大多被焚毁和损坏。” 易知足微微点了点头,想象得到,马尼拉王城并不大,占地不过千亩,又聚集了一二万人,在上百门火炮以及火箭的密集炮击和覆盖性的打击下,伤亡能小才怪,怪只怪对方太蠢,居然想坚守待援。 略微沉吟,他才道:“尽快询问他们总督和高级军官,了解西班牙在吕宋的驻军情况,另外,搜刮王城里的钱财。” “遵命!”燕扬天朗声应道。 搜刮钱财,易知足没抱多大希望,吕宋不比倭国和安南,西班牙每年都会将在殖民地搜刮来的财富运回本土,不过,吕宋这些个贵族,倒是可以好好搜刮一下。 西班牙人统治吕宋期间,为了便于管理,对当地有势力的家族进行拉拢和利用,经常把大片土地分封给有功的军官、官吏、天主教修道院和支持他们的地方士绅,近三百年下来,吕宋已形成大大小小二百多家世袭的西班牙贵族和土著贵族,这些人可不能轻易放过了,总不能做赔本的买卖不是。 林美莲端着新冲泡的绿茶进来,笑吟吟的道:“恭喜侯爷,一举攻占马尼拉。” 易知足一笑,“你该恭喜成功解救了数千被西班牙掳掠的同胞。” 林美莲连忙道:“侯爷爱民如子,实是吕宋.....是南洋所有同胞之大幸。” 这倒不是虚言,一直以来,华人在南洋就是处于最底层,倍受压迫和剥削,征伐南洋,南洋华人从此翻身,一跃成为南洋的主人,笑了笑,易知足才道:“陪着熬了一夜,累了吧,早点歇息。” “侯爷都没歇息,属下哪能先歇息。”林美莲说着试探道:“侯爷也熬了一夜,如今战事已歇,也该歇息了。” “暂时还不能睡,得等消息。”易知足道:“你既不歇息,去看看早餐可好了。” 不多时,林美莲便提了食盒回来,一边布置一边轻声道:“巡值官禀报,又来了一批当地缙绅在外求见。” 易知足一笑,道:“你说,是见还是不见?” “不见。”林美莲毫不迟疑的道:“这些人明显是见侯爷大胜,才急急赶来的,之前应该是在观望.....。” “说的不错。”易知足笑道:“就说本侯歇下了。” 不过大半个时辰,燕扬天、奕增、陈洪明三人匆匆赶到大帐,见礼后燕扬天便禀报道:“军门,据西班牙总督乔恩斯交代,马尼拉附近的西军、土著军皆已集中在王城,另外,他还向拉瓦格、棉兰求援,预计两地援军正在赶来马尼拉的途中,预计十日左右能够抵达,兵力,两地援兵总计应该在一万左右。” 果然是坚守待援,稍稍沉吟,易知足才道:“不论是以逸待劳还是主动出击,都不急,先着部队修整两日。” 清军大捷,西班牙总督投降,王城被攻陷的消息很快就散播开来,整个马尼拉陷入一片狂欢之中,狂欢的是数千死里逃生的汉人,是从最底层一跃而成为吕宋主人的汉人,是有汉人血统的混血儿。 吕宋土著却高兴不起来,对他们来说,无非是换了一个主人,不少人还在担忧在土著军中的亲人,那些个素来支持西班牙殖民政府,并且从中受益的土著贵族以及世袭世家大族却是忧心忡忡,不知道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下场。 帕西河北岸,马拉卡南宫。 这是一座清净秀丽的别墅庄园,是用于安排接待前来马尼拉的西班牙海军将领和其他高级官员的庄园,王城被于顿炮击打大面目全非几乎成为废墟,如今又成为关押白人的一座大监狱,自然是不适合居住,易知足也就住进了马拉卡南宫。 走进这座原本十分熟悉的庄园,身为阶下囚的西班牙总督乔恩斯心情十分复杂,情绪也低落到极点,被带到二楼易知足的办公室,他敬畏的看了一眼身着军装坐在办公桌后的易知足,上前鞠躬道:“西班牙驻菲律宾总督乔恩斯见过侯爵阁下。” 听的翻译,易知足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乔恩斯略微有些秃顶,身材有些肥胖,一脸的憔悴,微微笑了笑,易知足才开口道:“请坐。”待其落座,他才接着道:“我想知道,吕宋的战事还有没有必要继续下去?” “没有必要,完全没有必要。”乔恩斯连忙道,王城一战他是被打怕了,他也很清楚,就凭吕宋的西班牙军队根本不是清军的对手,继续打下去,局面之能更糟糕,顿了顿,他接着道:“阁下,我会以菲律宾总督的名义,命令西班牙各地驻军投降。” 西班牙在吕宋各地驻军投降,这个可能性很小,多半是让他们撤离吕宋,不过易知足不在乎,他要的是地盘,能够从西班牙手里顺利的接管吕宋自然是最好,略微沉吟,他径直道:“我允许你们体面的退出吕宋,不过,要签订条约,将你们霸占了近三百年的吕宋完整的退还给我们。” 顿了顿,他接着道:“当然,如果你们不服气,欢迎来战。”说着,他拿过一份草拟的条款协议递了过去,道:“这是草约,阁下先看看,若无异议,就寄转回国,签约之后,你们就能体面的回国。” 乔恩斯心不在焉的接过草约翻看,菲律宾是是西班牙在远东唯一的一块殖民地,失去菲律宾也就意味着西班牙失去了远东,他不清楚国内会否咽得下这口气,不过,他清楚,西班牙要大规模出兵前来远东夺回菲律宾,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谈了一个多时辰,易知足才将乔恩斯打发走,双方签订了协议,一个月之内,西班牙在吕宋的驻军全部撤离,当然,是在清国军队的监视之下。 乔恩斯一离开,林美莲便进来禀报道:“侯爷,燕扬天已经在外等候多时。” “让他进来。” 走进办公室,燕扬天敬礼道:“校长,您找我。” “坐。”易知足边说边点了支香烟,待的对方落座,他才道:“明白吕宋以及南洋群岛对元奇的意义吗?” 南洋群岛对于大清的重要意义易知足是多次说过的,但对元奇有什么意义,燕扬天是真不知道,当即便道:“学生愚钝,还请校长明示。” “南洋适合种植橡胶。”易知足缓声道:“元奇需要在南洋大量开辟橡胶种植园,还有烟草,这两样以后都会是元奇的支柱产业,另外,南洋群岛应该也有着丰富的矿产资源,这一点还有待逐步勘察。于公于私,打下南洋群岛,咱们都必须牢牢的掌控住,我打算安排你来坐镇南洋。” 燕扬天一楞,随即起身敬礼,“校长放心,学生断不会辜负校长厚望。” “坐。”易知足伸手虚按了按,道:“打下南洋群岛,朝廷必然建省设府置县,委派官员,这个南洋总督,我可没打算拱手让给他人。” 南洋总督!燕扬天一下就胀红了脸,连忙道:“校长,学生没有处理地方政务的经验。” “没有经验慢慢学。”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朝廷在南洋建省设府置县,必然要等到咱们彻底的巩固下来,至少是三五年以后的事,这几年还不够你历练的?你先担任吕宋总督。 部队中有不少士子,问问有没有愿意改文的,也可在本地汉人或是土著中选拔,若是不够,我从元奇子弟中挑选,先将架子搭起来。” 这是要将南洋掌控在元奇手里,燕扬天反应过来,连忙道:“学生遵命。”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缓声道:“吕宋是西班牙在远东唯一的一块殖民地,西班牙是否会甘心放弃,目前还很难说,当前,咱们要尽快的稳定吕宋的局面,笼络民心。 之前我就说了,不屠杀土著,就必须一视同仁,善待他们,让他们尽快的融入我中华,让他们产生归属感。 你以临时总督府的名义,发布一道告示,废除西班牙殖民政府的种族划分隔离制度,宣布吕宋境内所有子民,不分民族不分信仰,一律平等,享受同等的权利——包括政治经济律法文化教育人身等方面,有着同等的义务——包括维护国家统一民族团结,遵守律法,缴纳赋税,服徭役等,另外,强调尊重各民族的宗教信仰、饮食服饰、风俗习惯等。” 顿了顿,他接着道:“仅仅是这些,还不足以让吕宋百姓死心塌地的拥戴,还必须打土豪,分田地。” “打土豪,分田地?”燕扬天不由的一呆。 易知足微微点了点头,抽了口烟,他才缓声道:“西班牙人为了便于统治和管理吕宋,他们将欧洲中世纪的赐封制度移植到吕宋,经常把大片土地分封赏赐给有功的军官、官吏、天主教修道院和支持政府的地方士绅。 形成了土地高度集中的大田庄制和两大截然对立的阶层——掌握大量土地和各种资源的西班牙贵族和土著贵族阶层,以及无地贫困的佃农阶层。还有一个就是极为不利于咱们统治的家族政治——地方官员长期被地方贵族和豪门大户垄断。 必须要打破这种局面,否则咱们无法彻底的真正的掌控吕宋,必须尽快在吕宋发起一场革命——土地革命——打土豪,分田地!消除吕宋的贵族阶层和教会势力,让无地的佃农分得足够生存的土地,如此,咱们就能获得占人口绝大多数的佃农的积极支持和忠心拥戴。 另外,还要借着机会将所有的无主土地,分地剩余的土地划到元奇名下,以后源源不断的移民吕宋,需要给移民分发大量的土地,开辟种植园也需要大量的土地,总不能跟他们买吧。” 燕扬天本就是穷苦人家出身,自然清楚土地对于农民有着多大的吸引力,谁给他们土地,他们就会坚定不移的支持谁!这土地革命对于吕宋来说,就是一次重新洗牌! 略微沉吟,他才道:“校长,这事怕是会引起吕宋所有的地主阶层的强烈反对,还是拖一拖,等西军全部撤离吕宋再发动。” “考虑的周全。”易知足颌首道:“不过,民族平等告示可以先发布。” 次日,临时吕宋总督府成立,随即发布了第一道安民告示——民族平等。用西班牙文字和汉字书写,盖着鲜红的临时总督府大印和钦差关防大印的告示就在马尼拉广为张贴,瞬间就在马尼拉引发了极大的轰动。 西班牙统治的二百多年,白人一直是高高在上享受着种种特权,吕宋各族和华人都是被歧视被压迫被剥削的对象,原本所有人都认为如今华人统治吕宋,必然是华人高高在上,享受种种特权,不料,临时总督府发布的第一道告示,居然是宣布民族平等! 不仅是给予他们平等的地位,而且还宣布尊重各民族的宗教信仰、饮食服饰、风俗习惯等,也就是说,不用象清人那样剃发留辫子,宗教信仰服装什么的都不用改变,这如何不能让他们欣喜若狂?整个马尼拉再次陷入一片狂欢之中。 第五百四十二章 六月六 整个马尼拉一片欢庆,易知足却在清净的马拉卡南宫里写着报捷的折子,舰队里不乏宗室勋贵子弟,让人抢了先可不是什么好事,细细将马尼拉之战以及与西班牙总督乔恩斯的谈判签约情况如实奏报之后,想想,他又另外取过一份折子。 吕宋战事目前已成定局,但西班牙究竟会不会轻易放弃吕宋,会不会大举兴兵争夺吕宋,却是未定之数,易知足将自己的担忧写了份密折,并提出,先巩固吕宋,以观英吉利、荷兰、法兰西、美利坚等西洋各国的反应。 同时还将成立临时吕宋总督府,发布民族平等、尊重民族风俗等安民告示,笼络吕宋民心之举如实禀报,顺带还提了一笔准备在吕宋发动土地改革,消灭吕宋贵族精英阶层,巩固在吕宋统治的计划。 最后,他恳请道光下旨,积极鼓励移民吕宋,以充实和开发吕宋,并在彻底占领和巩固南洋之后,在南洋建省设府置县,从而将南洋群岛正式纳入大清疆域。 一口气写完,他正审核着有无遗漏之处,有无需要修改之处,林美莲进来禀报道:“侯爷,黄殿元在外求见。” “让他进来。”易知足随口吩咐道,说着,划根火柴点了支香烟。 缓步进来,黄殿元拱了拱手,道:“大掌柜,民族平等,会否打击南洋华人的积极性?” 易知足听的一笑,伸手让座之后这才含笑道:“有容兄该不是鼓动我将南洋土著全部屠杀了罢。” “不能延续西班牙那套做法?” “不能。”易知足缓声道:“西班牙在海外的殖民地纷纷独立足以说明那种模式行不通,我早就说过,要么屠杀,要么善待,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黄殿元试探道:“大掌柜该不会是打算在南洋采用西南的土司制度吧?” “出征南洋之前,我就曾上折子建言朝廷实行边政改革,对西南和西北边疆实行改土归流,移民实边、驻军、设省等举措,取代以将军、都统府衙、土司、以及驻藏大臣等建置统御边地的做法,岂会在南洋实行土司制度?南洋必然是建省设府置县。” 说到这里,易知足反应过来,含笑道:“有容兄莫非是想为南华会在临时总督府安插人手?” “大掌柜明鉴。”黄殿元正容道:“南华会不乏人才,吕宋既是组建临时总督府,在下也想举荐几位人才。”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缓缓摇了摇头,道:“这事可不好办,朝廷在南洋会建省设府置县,正式委派各级大小文武官员,南华会成员既无功名又无虚衔,你让我如何保举?” 还有看了他一眼,道:“大掌柜难不成不打算委任一些吕宋土著为官?” 易知足微微点了点头,道:“还真没这个打算!” 黄殿元一楞,迟疑着道:“那如何能够笼络人心?稳定吕宋?” “稍后你就知道了。”易知足不想透露土地革命的打算,顿了顿,他接着道:“南洋这一块,你无须担心,本侯素来不喜为他人做嫁衣,南华会是帮会,没有必要与朝廷有纠葛,至于南华会的利益,我自会考虑,你无须担心。” 黄殿元其实是想借着临时总督府来扩大南华会的影响力为南华会谋取利益,听易知足话里话外有敲打的意思,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南华会与元奇只是合作利用的关系,当即他将话头一转,“大掌柜准备何时进行大规模移民?” “移民不是小事,急不得。”易知足弹了弹烟灰,道:“南洋气候适宜,土地肥沃,足有数省之地,至少需移民数百万,如此大规模的移民,需的与朝廷协作,制定一个详细的移民计划。” 送走黄殿元,易知足仍然在琢磨移民的事情,南洋移民不是小事,数百万人大规模移民更不是小事,而且耗费的钱财也不是小数目,移民费,朝廷即便是肯出,也只是表示一下,大头最终还会落到元奇头上,光是想想就让他有些头痛。 再一个,还有一点也是要顾忌的,如此大规模的移民,会不会影响拜上帝会起义?最好先从北方开始移民,想到这里,他心头一亮,折回房间又提笔写了一份折子——论移民与治河。 吕宋大捷的红旗捷报经飞剪船直接送达上海,随即以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师,不过十日间就送达京师圆明园。 圆明园,亲政殿,芳碧丛。 虽是盛夏,芳碧丛却是凉爽宜人,前面庭院里奇石林立,翠竹掩吹,清幽雅静,房间里,看完易知足从吕宋马尼拉送来的红旗捷报,道光不由的暗松了口气,一战就轻松打败西班牙军队并生擒西班牙总督,看来占领南洋也用不了多少时日。 待看完易知足的密折之后,他脸上却露出了几分凝重之色,民族平等?尊重各族风俗?也就是说在南洋,不以满族为尊,不剃发易服!至于后面的在吕宋发动土地改革,他草草看过,便放下折子去翻寻其他人的折子。 奕增、常保等宗室勋贵子弟皆有折子,对于临时总督府的安民告示也都详细奏报,一一看过之后,道光脸色有些难看,沉吟了一阵,又拿起易知足的论移民与治河的折子。 这份折子中,易知足说根治黄河在于治沙,提出迁移黄河中上游尤其是黄土高原的的百姓到南洋,在黄土高原退耕还林,广种林木草皮以保护水土不流失,移民与治河,一举两得。 道光一份份折子细看,跪在下面的穆章阿可是有罪受了,只跪的浑身僵硬,窥觑到道光的神情不对,他自然是清楚问题出在临时总督府的安民告示上。 “这几份折子你都看看。”道光闷声道,意识到他跪的时间过长,又补了一句,“平身,赐坐。” 谢恩起身落座,穆章阿将几份折子都飞快的看了一遍,略微沉吟,便道:“奴才恳祈皇上下旨将易知足召回。” “临阵换将?”道光瞥了他一眼。 “西班牙既败,荷兰也就不足惧,奕增、常保皆足以挂帅征伐。”穆章阿沉声道:“任由易知足在南洋如此折腾,即便吞并南洋,也于朝廷无益。” 道光没吭声,易知足在海军中威望极高,岂是奕增、常保能比的?召回易知足,奕增常保能驾驭海军?再有,易知足是否会奉旨?素来胆大妄为的他会不会来一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就算他奉旨,也必然要抽调兵力回返,若是南洋局势发生变化,西班牙若是派舰队前来收复吕宋,英吉利若是插手,总不能将南洋大好局面毁于一旦吧? 不过,易知足在南洋如此折腾,确实令人忧心,民族平等,置满族于何地?不剃发易服,那是大清子民吗?天知道他后续会不会闹出更出格的? 见道光不吭声,穆章阿起身跪下道:“皇上,易知足居心叵测,有不臣之心,皇上断不能再纵容,容忍。” 听的这话,道光脸上阴沉的几乎能滴出水来,易知足是他一再擢拔,从一个行商擢拔到如今的一品大员,三等侯爵,穆章阿居然当着他的面说易知足有不臣之心,这无疑是指责他识人不明! 穆章阿也知道这话犯忌,当即重重的磕了个头,沉声道:“易知足手握重兵,胆大妄为,前有擅自出兵安南,今又不经请旨便率舰队大举南下,逼迫皇上下旨南征,攻占马尼拉后擅自与西班牙订立条约,目无君上,视朝廷若无物。 不经请旨,妄自成立吕宋总督府,委任临时总督,公然宣布各族平等,鼓励不剃发易服,拥兵自重之心,昭然若揭!” 说到这里,他语气一缓,“元奇财雄势大,掌控精良火器弹药制造与采购渠道,南洋海军连年募兵,已成规模,且兵威之盛,远非八旗绿营能敌,如今,又占据南洋,非朝廷所能掌控,皇上在位,尚能掌控,新君登基,则必成祸患!奴才恳请将其召回问罪!” 确实是有些恣意妄为!道光暗叹了一声,最后一句倒是说到了点子上,他在位时尚且能够震慑住,新君登基,如何掌控易知足和元奇?吕宋爪哇虽大,却是远离大陆,需要航海,需要借重海军,易知足已经足够强势了,可不能让他再掌控南洋。 将其召回问罪?这怕是不行,真要将易知足问罪,只怕海军和元奇都会乱套,如今元奇可不能乱,想到这里,道光一阵默然,元奇如今可不只是一个钱庄银号票号那样简单,一发不可牵,牵之动全身,元奇若乱,整个大清只怕都会跟着大乱。 这事不能明着来,下旨召回也不行,得另想法子,默然半晌,道光才开口道:“易知足忠心耿耿,战功赫赫,岂会有不臣之心?吕宋之举,不过是为了笼络人心,以图尽快巩固吕宋,休的胡乱攻讦,跪安罢。” 走出亲政殿,穆章阿心里一阵轻松,虽说道光最后是斥责了他,但熟知道光秉性的他从道光的语气中就听出,这次总算是成功把刺埋下了,不过,这事得趁热打铁,若是易知足在南洋不再出错,大胜而归,这刺可就白埋了! 吕宋,马尼拉,马拉卡南宫。 易知足在书房里无所事事的翻看着从王城总督府和教堂里搜出的一些文件典籍档案,他不懂西班牙语,这些东西都是翻译们辛苦翻译出来的,查看这些玩意主要是能对吕宋有个详细的了解,西班牙统治吕宋近三百年留下了大量的数据。 不过,他最想了解的矿产资源方面的,西班牙人却是一丁点没留下,也不知道西班牙这二三百年来是不是压根就没有对吕宋进行过矿产勘探。 他正看的昏昏欲睡,林美莲进来禀报道:“侯爷,燕扬天来了。” “让他进来。”易知足说着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随即点了支香烟,燕扬天脚步沉稳的走了进来,敬礼后道:“军门,土地改革已经逐步推展开来,那些贫农的态度如今已大为转变,开始积极的参与土改和检举批斗会,对于豪门大族,该如何处理?” “还能如何处理?杀了!”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那些人都是吕宋的精英,杀了一了百了,免的他们日后憎恨朝廷,记的斩草除根!” 杀了?斩草除根?燕扬天一楞,连忙道:“吕宋这些豪门大族都是延续上百年的,人口不少,若都杀了,怕是会引发恐慌。” “对外宣称,只杀勾结西班牙压迫奴役残害百姓的土豪劣绅。”易知足道:“干净利落的杀,尽快将土地分到贫农手中,不要怕,乱不了!” 话才落音,林美莲急急走了进来,道:“侯爷.....。” 见她脸色苍白,易知足连忙问道:“何事?” “侯爷——。”一个中年人跟了进来跪下嚎啕大哭,认出是跟随在易允昌老两口身边的二管家关海淘,易知足心里不由的一沉,连忙道:“发生了什么事?” “老太爷老夫人都去了!”关海淘说着又是大哭。 易允昌老俩口死了?易知足一呆,关海淘断断续续的将情况说了一遍,京师镇海侯府在半夜突然失火,火势凶猛,根本就来不及抢救,大火烧毁了大半个侯府,易允昌两俩口在大火中丧生,另外还烧死了六个丫鬟仆从,万幸的是,载通娘俩恰好回了贝勒府,没在府中。 呆了一阵,易知足隐隐觉的这事古怪,老两口身边有丫鬟小厮侍候,京师素来对防火极为重视,怎会半夜失火?而且连救人的机会都没有,烧死那么多人? 燕扬天在旁听着也察觉有蹊跷,连忙问道:“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六月六。” 六月六,请姑姑,风俗习惯,在这一天都会接回出嫁的闺女,应个消仇解怨、免灾去难的吉利,偏偏就在这一天,侯府失火,委实也太巧了点。 第五百四十三章 丁忧开缺 在燕扬天的追问下,关海淘大致将情况说了一下,贝勒府出身的夫人载通平日里治家甚严,六月六,载通一早携子回门,侯府一众下人也难得松懈一日,谁也没料到正院会半夜失火,待的发现时,火势已无法控制,先后几个仆从进去救人都是有进无出。 对于这番话,易知足哪会轻信,凭着直觉,他就敢断定这起火灾是人为的,侯府有值夜巡逻的,即便是半夜失火,也不至于发现那么迟,再则,俩老年纪大,睡眠少瞌睡轻,哪会睡那么沉? 道光这是要诓骗他进京?还是打算借机解除他的兵权?双亲亡故,身为人子,他没理由不回京师办理丧仪,依照朝廷丁忧制度,他必须辞官回籍,为父母守制二十七个月,这是孝道。 原本文武丁忧是有区别的,武将无三年终丧之制,丁忧无须辞官,而是给假百日回家料理后事,但康熙平三藩之后就定下规矩,文武一例丁忧,地方提督总兵,只有在奉特旨留任的情况下,才能在任守制。 “先带他下去。”易知足轻声吩咐道。 待的林美莲领着关海淘退出房间,燕扬天才道:“校长,这事透着蹊跷,依照朝廷规矩,出师者,不得于军营报丧。这位.....如何能来马尼拉报丧?” 还有这规矩?易知足还真不知道,略微沉吟,他才道:“今天多少?二十一,关海淘为何会来的如此快?” “学生去问问。”燕扬天随即追了出去,很快他就折了回来,道:“是天津海军为他安排的一艘训练船,直接出海,转道榆林前来马尼拉的。” 天津海军是他大舅子载钊坐镇训练新军,怎会如此安排?是奉旨?还是察觉俩老之死有蹊跷?仰或是另有人做的安排?易知足一时间有些理不清,不过,既然已经接到丧报,他总不能置之不理。 见他沉吟不语,燕扬天开口道:“情况未明之前,校长万不可回京。” 即便不回京师,他也必须回籍守制,否则必然为千夫所指,身败名裂,这是以孝治天下的时代,孝道是摆在第一位的,默默的抽了阵烟,易知足才沉声道:“飞鸽传书,通知广州方面,马上通知我兄长易知书,着其乘快船前往京师打理双亲一应丧仪,尽快扶灵回籍。” “遵命。”燕扬天应了一声,转身正待离开,易知足又道:“等等,着任安派人前往京师,告诉载通,与兄长一道扶灵回籍。” 待的燕扬天离开,易知足起身走到阳台上,望着北方长叹了一声,他是真没想到,易允昌老俩口被扣押在京师除了为质,居然还会被人如此利用,回想起与俩老相处的一幕幕情景,他鼻子微微有些发酸,心里满是愧疚。 原本想着,只要他不起兵造反,老俩口在京师就不会有任何危险,没想到居然会如此惨死,想到这里,他猛然觉的不对,他领兵在外,道光没理由如此做,再说,道光要俩老性命,多的是不着痕迹的手段,岂会如此粗糙,让人一听就生疑。 不是道光,应该不是道光,可不是道光所为,又是谁所为?天地会?青莲教?还是政敌——穆章阿?前两者如此做,能够逼迫他起兵造反,利于他们浑水摸鱼,若是穆章阿所为,则他辞官之后,怕是还有后着——针对元奇的后着。 燕扬天很快又折了回来,沉吟着道:“朝廷此举,明摆着是要剥夺校长兵权,后续亦有可能对元奇下手,不如干脆回师.....。” “不行。”易知足沉声道:“如今是吞并南洋群岛的最好机会,不能错失!元奇方面不用担心,如今的元奇,不是朝廷想动就能动的!” 见他还坚持要征伐南洋,燕扬天沉默了一会,才道:“如今广州只有一个团的兵力,校长回籍守制,总归是让人放心不下,学生再带两个团回广州......。” 易知足没吭声,他回籍守制,朝廷必然不会错失这难得的机会,必然另委派征南洋的钦差,南洋大臣,南洋提督,也必然乘这机会排挤打压,拉拢分化海军中有元奇背景的中高级军官,从而达到彻底掌控南洋海军的目的。 燕扬天显然也是预料到这一点,所有才会提出率两个团回广州,可一个旅驻守在广州,朝廷会轻易放过?道光下旨调动兵马,是遵旨还是不遵?不遵旨的话,他必然会被攻讦为拥兵自重的乱臣贼子,成为千夫所指。 略微沉吟,他才道:“你率兵在南洋,才是最安全的。”顿了顿,他接着道:“我会奏请丁忧开缺,所遗职务着奕增继任,着你协同调度。” “校长——。”燕扬天连忙道:“奕增怕是不敢违抗.....。” “我知道。”易知足沉声道:“着他率领一万人坐镇吕宋,你率舰队南下征讨爪哇,断绝与朝廷的联系,海军游离于外,朝廷无法掌控,便不敢轻举妄动......。” 听的这话,燕扬天可谓是豁然开朗,如此一来,朝廷连海军的边都摸不着,而且还无话可说,只是这时间稍长了点,不过,这总比海军被朝廷掌控的好。 “爪哇不比吕宋,情况要复杂的多。”易知足缓声道:“先打葛罗巴,攻占之后,再逐步攻打各主要岛屿上的土王——苏丹,另外,婆落洲的南芳,以劝降为主,若是不降再用兵, 两三年时间,能拿下南洋,就很不错了,此行还有个任务,将南洋整片海域详细勘测绘图。” “校长绝不负校长厚望。”燕扬天朗声道。 “有一点要注意。”易知足叮嘱道:“不要招惹英吉利,尽量避免与他们交战,咱们现在的实力根本不是英吉利海军的对手,不要给他们借口卷进这场战争,如今咱们等若是同时向西班牙和荷兰两国宣战,实在是不宜再竖强敌。 攻打葛罗巴,要速战速决,不给荷兰求援的机会,另外,荷兰与英吉利在南洋的殖民地是互相开放的,并享有最大的特惠权,攻占了葛罗巴,不妨给英吉利同等的权利。当然,忍无可忍也无须忍,英吉利如今在咱大清投资巨大,咱们不惹事也不怕事!” “学生明白。”燕扬天连忙点头应道。 “还有——。”易知足继续道:“从吕宋撤离的西班牙舰队,有可能不会回欧洲本土,若是发现他们踪迹,不必客气,直接征剿。” 三日后,易知足乘船离开马尼拉返回广州丁忧守制,抵达广州,他将奏请丁忧开缺的折子以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师。 京师,圆明园,亲政殿,芳碧丛。 穆章阿放轻脚步走到门口,请安见礼之后,他走到道光跟前跪下,轻声禀报道:“皇上,易允昌长子易知书已进京,说是要扶灵回籍。” 听的这话,道光大为意外的道:“易知书怎会如此快就抵达京师?” “回皇上。”穆章阿低声道:“奴才听闻,他是乘元奇快船走海路而来?” “如此说来,易知足也应该知晓了?” “应该瞒不住......。” 略微沉吟,道光才道:“调查镇海侯府失火一事,可有进展?” “回皇上。”穆章阿赶紧伏低身子道:“没有。” 道光轻叹了一声,道:“着载铨出面,好生安抚,赏银一万两经理丧事,从内务府调拨。” 赏银一万?穆章阿不由的一呆,这手笔也太大了点,素来赏赐臣子都不过是三五百两,上千两都是难道一见的恩宠,这次居然赏银一万,略微沉吟,他才道:“皇上,易家不缺银子,听闻易知书本人及膝下数子,皆未有功名.....。” 听的这话,道光更是感慨,易知足这些年保举了多少人,自家的亲兄弟侄子却依然是白身,略微沉吟,他才道:“易知书着赏四品顶戴,其长子恩封恩骑尉。” 见道光丝毫不提银子的事,穆章阿不敢多嘴,连忙道:“奴才遵旨。” 道光正要叫跪安,太监却在外禀报道:“皇上,赛尚阿在外递牌子求见,说是有紧急军务。” “让他进来。”道光说着纳闷的看了穆章阿一眼。 赛尚阿快步进来,见礼后便道:“广州、马尼拉八百里加急。” 道光脸色一沉,迅速的拆开折子,广州来的是易知足奏请丁忧开缺的折子,马尼拉是奕增、常保两人奏报的折子,快速看完,道光一把将折子丢到穆章阿、赛尚阿两人面前,呵斥道:“朝廷有制度,出师者,不得于军营报丧,镇海侯府失火,朕已下令封锁消息,怎会有人如此快就赶到马尼拉大营报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穆章阿翻开折子扫了几眼,赶紧磕头道:“皇上息怒,奴才立即命人严查!”顿了顿,他接着道:“易知足恳请丁忧开缺,对朝廷来说,倒也是桩好事。” 所谓好事,自然是借此机会收回兵权,彻底掌控南洋海军,道光瞥了他一眼,语气冷淡的道:“易知足恳请丁忧开缺,这是在置气,是表达不满!好事?” “哼”他不满的了一声,“征伐南洋、南洋移民、西北移民、边政改革、西北防务、京杭铁路,漕帮转行,八旗生计、海军扩军,兵制革新.....这些,哪一件离得开元奇的支持?” “皇上。”穆章阿大着胆子道:“元奇垄断数省钱业,发行纸钞,兴办工厂,开采矿场,名下职员工匠数十万之众,财雄势大已到了不得不遏制的地步,再放纵下去,非是朝廷之福!” 听的这话,赛尚阿只觉的背后凉飕飕的,朝廷若是向元奇开刀,东南必然是一场大乱!且不说元奇名下数十万之众的职员工匠,元奇名下数万的股东,那可都是东南各省的士绅商贾,这事情实在太大,他半点也不敢掺和,只得闷葫芦一般杵着。 道光显然也没料到穆章阿会如此直接,元奇如此庞大,对朝廷来说确实不是什么好事,但也正是因为元奇的存在,大清才得以扬眉吐气对外扩张,也是因为元奇,朝廷的财政才得以勉强维持,而且能让他看到彻底扭转的希望。 一旦掌控了南洋海军,没有了强大军事力量做依仗的元奇,对朝廷还能造成多大的威胁?默然半晌,他才道:“跪安吧。” 半个月后,易知足在广州接到谕旨,“同意奕增统带征伐南洋之舰队,开缺一节免议,给假百日治丧,俟假满后,即赴南洋督办军务。” 才从上海赶来广州的包世臣微微摇了摇头,道:“这只怕是试探,南洋海军如今已初具规模,元奇实力也庞大到足够令朝廷难以心安的地步,如此大好剥夺侯爷兵权的机会,朝廷焉会放过?”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皇上就不担心我顺水推舟?” 听的这话,包世臣不由一笑,“侯爷若是顺水推舟,马上就是群起而攻之的局面,至少,穆党一派就不能容忍。” “如此说来,我还的上折子,再次恳请开缺。” “坚请开缺守制!”包世臣道:“不妨再道道委屈,诉诉苦,这些年殚精竭虑为朝廷筹谋征战,未能尽孝,如今痛失双亲,岂能不开缺守制?不妨情真意切些。” 易知足含笑道:“这份折子一上,皇上是不得不允许了。” 包世臣微微颌首道:“侯爷可的斟酌仔细了,一旦侯爷丁忧开缺,穆党必然不会放过这个难得的打击侯爷的机会。” “只怕他们没有机会。”易知足说着悠然的点了支香烟,“先生尽管写的情真意切一些,态度坚决一些,我正打算利用守制这几年时间组织人手好好的开发一些实用的东西,不想被公务分了心神。” 包世臣笑道:“侯爷看来是胸有成竹?” 只要朝廷无法掌控海军,他就算丁忧开缺,朝廷也不敢动元奇,更不会动他,易知足自然是有恃无恐,他也不接这话头,却道:“广州气候暖和,先生不妨长住,与我一道坐看风云。” 第五百四十四章 迫不及待 易知足再上折子坚请丁忧守制,言辞诚恳,态度坚决,道光这次没再挽留,着开其钦差大臣、南洋大臣、南洋提督之缺,暂行在籍守制,同时也留下余地,若是南洋战事不顺,即刻前赴南洋,以资统帅。 随着易知足丁忧开缺,官场也迎来一场大变动,先是两广总督琦善调任南洋大臣,广东巡抚黄恩彤迁两广总督。 随即,两江总督林则徐授协办大学士,军机大臣上行走,云贵总督李星沅调任两江总督。闽浙总督邓廷桢调任云贵总督,浙江巡抚刘韵珂迁闽浙总督。 短短不过一个月时间,东南三总督全部换人,新上任三总督——黄恩彤、李星沅、刘韵珂以及南洋大臣琦善,全是穆章阿一党,稍微有点眼力劲的都隐隐猜到,朝廷怕是要对元奇动手了。 西关,磊园,听雨轩。 放下邸报,包世臣摇着折扇凝神不语,他料到穆章阿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却没料到动作会如此之快,南洋大臣,东南三总督接连换人,这针对的可不是南洋海军,而是元奇! 思忖了半晌,他才对外吩咐道:“来人。” 一个小厮连忙快步进来躬身道:“先生有何吩咐?” “去问问林姑娘,大掌柜在何处?就说我有要事要见大掌柜。”包世臣缓声道,对于易知足,他是既无语也无奈,说是守制,但这位大掌柜却是连人影都见不着,根本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阖府上下,能知道他去向的怕是只有他的贴身秘书林美莲了。 不多时,林美莲就赶了过来,进屋见礼后,她才道:“大掌柜去了洛溪弹药局,已有半月光景了.....临行前交代,非有要紧之事,不得打搅。” 不得打搅,他可真是信心十足,真当朝廷不敢对元奇下手?包世臣暗自腹诽了一句,才道:“局势有变,还劳烦林姑娘遣人去禀报大掌柜一声。” 听包世臣如此说,林美莲自然不敢怠慢,连忙道:“先生稍候,我这就让人去禀报。” 洛溪弹药局,研发车间。 易知足在房间里伏案画着一副子弹设计图,在他身边摆放着一把全新的后装针刺击发步枪,这款最新式的后装步枪是普鲁士德雷泽发明的,因此被命名为德雷泽式击针枪。 据说这款德雷泽式步枪早在十多年前就被发明,普鲁士政府收买了这一发明之后,秘而不宣,自行秘密生产,一直到最近,这款枪才暴露出来,他手头这杆枪是刚从法兰西人手里高价购买来的。 对于这款号称最为先进的后装击针枪,易知足还真没瞧上眼,他感兴趣的是德雷泽式击针枪配备的定装纸壳枪弹,这种纸壳弹用纸筒作弹壳,将弹丸,发射药和底火集于一身,已经初步具有金属壳定装子弹的雏形,不过,与后世的金属壳定装子弹还是有不小的差距。 子弹,易知足可说是见的多了,内部结构剖面图他也看过,不过,这玩意清楚归清楚,要生产出来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别看子弹小,但包含的工艺却是极为复杂,他以前看过一篇图文并茂介绍如何生产子弹的文章,隐隐记的有十多道工序,简单说吧,造子弹比造枪的难度还要大! 画好几张子弹的外观以及内部结构图,他点了支香烟,细细的审视了一番,难归难,不过,再难也得上,金属定装子弹必须上,有他指导,不相信搞不出来!起身开门,他对外吩咐道:“来人,将金总管叫来。” 才四十出头,但看着却象个小老头的老金很快就赶来过来,关上门,易知足才将几张图纸推过去,道:“这是金属壳定装子弹的构造图,绝密。” 绝密是最高保密等级,听的绝密两字,老金神情登时肃然起来,能够坐到研发总管的位置,他本身就有着极为丰富的经验,凝神看了半晌,他才开口道:“大掌柜,这金属子弹的难度怕不是一般的小,不说其他的,就这弹壳,就不是一般的难。” 易知足微微颌首道:“当然难,不难西洋人早就造出来了,金属子弹虽小,但工艺极为复杂,也是后膛枪的关键,你们若能够拿下来,整个研发团体都重奖,每人至少奖励一俸身股。” 一俸身股?老金眼皮子一跳,身股一俸价值二千两银子!这可是不折不扣的重奖,而且这还是起底的,至少一俸!如此重奖,也足见这金属子弹的重要性了,他有些结巴的道:“大掌柜.....不是开玩笑?” “我什么时候跟你们开玩笑。”易知足含笑道:“组织人手研发,不过,要记住,凡是接触的人员,都必须隔离。” “大掌柜请放心,规矩我们都懂。”老金连忙点头道。 “还有一点。”易知足又叮嘱道:“弹头、弹壳最好都采用铜锌合金,如此易于加工,当然,也不能为了加工方便而影响子弹的性能,还要考虑弹壳的承受力,至于铜锌比例,多摸索尝试。” 待的老金离开,易知足伸了个懒腰,缓步踱出了房间,径直出了车间来到外面散步,子弹这玩意工艺不是一般的复杂,二三年能鼓捣出来进行量产,他就该烧高香了,除了弹头弹壳之外,底火和火药也需要跟上,否则也是扯淡。 弹药局的研发部是一个大院子,占地很大,绿化也很好,栽种了不少树,但住在里面的人却不多,显的很是清净,他这段时间没打算回家,这年头丁忧守制实在是太麻烦了,讲究多规矩也多,要粗茶淡饭不喝酒,不与妻妾同房,不叫丝弦音乐,不剃头、不更衣.....,林林总总,实在让他心烦。 据他所知,实则也有不少人没遵守这些规矩,不过都是偷偷摸摸的,不少官员的妻妾都是在丁忧守制期间怀上生下孩子的,至于饮酒作乐的,那就更多了,他惹不起还躲不起? 踱了一阵,他折向西面,火药的实验室在院子西面最偏僻的地方,既然金属子弹让人开始研发了,发射药也该同步,对于子弹的发射药,他了解的不多,只知道一点基本的东西,实际上,子弹所用的发射药就是一种控制的燃烧。 比如,手枪因为枪管短,子弹小装药少,就必须要快速燃烧型的,而步枪因为枪管长,子弹大装药多,就必须要慢速燃烧型的,而且发射药形状有好几种,球状、片状、柱状....。即便是只知道这些简单的,也足够他们少走很多的弯路。 还不等他走到实验室,老金就从后门飞快的追了上来,道:“大掌柜,府上说是有急事,遣人前来请大掌柜回府一趟。” 听的这话,易知足连忙向外赶去,知道他在这里的人不多,而且他特意叮嘱过,没要紧事不要打搅,非有要紧事或者是急事,府里断不会派人前来请他。 从磊园后门进了园,林美莲迎上来禀报道:“包先生说局势有变,急着见侯爷,另外,琦制台也亲来拜访。” 琦善也来了?出了什么事情?易知足当即道:“先去见包先生。” 进的听雨轩,包世臣闻声迎了出来,拱手轻笑道:“大掌柜丁忧出缺,果然是风云变幻。”说着,就将最近的人事变动说了一遍。 进屋落座,易知足才道:“南洋可有消息?” “没有。”包世臣说完之后,心头一亮,试探着道:“征伐南洋可是需要三载?” 易知足微微一笑,“爪哇海域辽阔,岛屿众多,土王林立,非是吕宋可比,三年五载能够征服,就算不错了。” “不怪大掌柜胸有成竹。”包世臣笑道:“合着,穆章阿此番算是白折腾了。” 易知足缓声道:“盛极而衰,他也折腾不了两年了,且由着他,倒是皇上此举,却是有些令人心寒,竟如此迫不及待,这吃相未免太难看了。” “倒也不能如此说。”包世臣斟酌着道:“元奇如今也确实发展到了令朝廷难以心安的地步,平心而论,当今算得上开明.....。” 易知足点了点头,“今上虽不算圣君,却也堪称明君,若能再坐二十年天下,也能成为一代圣君,可惜了.....。” 见他出此感慨,包世臣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接话,当即话头一转,“琦大人等候多时了,大掌柜别让他久候。” “那在下先告辞。”易知足说着起身拱手而去,出了院子才吩咐道:“请琦大人去书房,我略微洗漱就过去。” 琦善确实是等候多时了,在他这个身份地位,能够让他等候如此长时间的还着实没几人,不过,他却是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在两广总督任上那么些年,他对元奇对易知足了解的相当透彻,他很清楚,此番易知足丁忧开缺,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朝廷真若有心动元奇,必然是得不偿失。 接任南洋大臣,对他来说无异于是个苦的不能再苦的苦差,这些年元奇花费巨资建设和发展上海和宝山,兴建工厂、修建铁路马路江堤码头,费劲心思招揽吸纳商贾,不遗余力的接纳赈济容留各省灾民,短短几年时间,上海已是万商云集,人口爆增。 而他也早有耳闻,元奇将上海经营的水泼不进,针插不进,这可能有些夸张,但他敢肯定,他这个南洋大臣,若是不能得到易知足的支持,在上海必然是寸步难行。 沐浴更衣之后,易知足才来到书房,进屋便拱手道:“从洛溪赶回来,让琦大人久候了。” 易琦善起身拱手还了一礼,笑道:“国城回籍守制,闭门谢客,老夫登门拜访,国城不怪罪便好。” “琦大人客气。”易知足说着伸手道:“请——。” 两人落座,琦善便径直道:“国城丁忧开缺,东南人事大变,老夫已调任南洋大臣.....。”说到这里,他轻叹了一声,“大清对外交涉,对外贸易,东南海防以及一应工厂矿场交通等实业,无人能及国城,待的国城守制期满,老夫必坚决让贤。” 易知足微微摇了摇头,道:“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不怕大人笑话,这没做官时,想做官,待做了官,才知宦海凶险,与其日日如履薄冰,还不如急流勇退,不瞒大人,在下已无再出仕的打算。” 急流勇退?不再出仕?琦善不由的一呆,是因为双亲意外亡故之事而心灰意冷?还是朝廷这番举动,让他心冷?转念又觉不可能,且不说元奇诺大的产业,就是上海,他花费了多大的心血?岂会拱手送人? 想到这里,他不由的一笑,“国城何曾如履薄冰过?若说胆大,国城足以与文恪公(王鼎,谥号文恪。)相提并论,满朝文武,从京师到地方,做官做的最惬意的,莫过于国城。” 听他提及王鼎,易知足有些伤感,当年王鼎对他可是多有提携,屡有回护,如今却已不在了,收回心神,他才道:“此一时彼一时。” 听的这话,琦善心里暗忖,看来对于这次东南人事变动,这小子也是大为不满,不过这事他也是一肚子不满,当即话题一转,再次表态道:“南洋总理衙门,老夫必定萧规曹随。” 易知足微微点了点头,道:“欧洲这两年也不甚太平,西洋各国估计也没心思在大清生事,琦大人无须担心.....。” 欧洲不太平?琦善大为意外,他最担心的就是征伐南洋与西洋各国闹起纠纷,当即追问道:“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的。”易知足道:“否则,我岂敢征伐南洋?之前,我是判断欧洲今年会爆发一场大规模的经济危机,没想到不仅是爆发了经济危机,还因此引发了一场大范围的....暴动。” 原来如此,怪道的这小子敢同时挑起与西班牙和荷兰两国的战事,原来是早就预料到欧洲会爆发大规模的经济危机,他忍不住笑道:“这可真正是火中取栗,老夫倒是好奇,国城是如何判断的?” 易知足一笑,“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第五百四十五章 轩然大波 西关,证券交易所。 八点一开门,交易大厅里便人满为患,不过,人虽多交易却并不频繁,大多数人都在观望舍不得抛售手中的元奇股票,大厅里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这几年元奇蒸蒸日上,发放的红利也颇为可观,股票价格一路走高,南洋海军出兵征伐南洋的消息传开,元奇股票就一路上扬,攻占吕宋的消息传来时,最高已经涨到一两六钱,算上扩股,等于是涨了四五倍,交易大厅自然是火爆异常,每日里都是人满为患。 可惜,好景不长,随着大掌柜易知足丁忧开缺,东南三总督集体换人,不少人都敏感的意识到朝廷可能会借这机会打压元奇,开始抛售手中的元奇股票,价格也就一路下跌,如今已跌到一两一钱。 但仍然有不少人舍不得抛售,有些是患得患失,但大多数却是对元奇极有信心,再则,如今这个价位,依然是二三倍的盈利,大多数人都并不着急,因为接近一两的发行价,还有不少人乘着低价位买进,毕竟已经跌了五钱,这跌幅已然不小。 后院,掌柜金元清掩上账簿,摸出一盒香烟抽出一支点上,自大掌柜密令他抛售其名下以及交易所持有的股票,他就预感到交易所又将迎来一场狂风暴雨,只是不知道究竟会跌到什么程度,如今跌幅已将近三成,不知道会不会继续下跌? 对于外间议论的朝廷准备打压元奇,他是不相信的,元奇可不是一般的钱庄银号能比的,不说朝廷欠着元奇数千万的债,不说元奇如今遍布东南各省的分号,也不说南洋海军中有多少官兵手中握着元奇的银股身股,就说元奇名下数以万计的股东和职员工人,朝廷就得好好掂量掂量,真要动元奇,整个东南必然会一片大乱,东南可是朝廷的财赋重地! “掌柜的,急递到了。”一个伙计在门口轻声禀报道。 签收之后,金元清拆开急递,快速扫了几眼,心里登时一紧,送来的是邸报,上面有一篇弹劾大掌柜易知足的奏章,让人蹊跷的是这份弹章竟是出自南洋海军的肃顺之手,在弹章中,肃顺列数易知足十余条罪状——自恃巨富,无复顾忌,罔作威福,结党营私,打击异己,攀附王公,不守官箴,胆大妄为,骄纵跋扈......诚本朝第一罪人。 看着密密麻麻的罪名,金元清冷汗都吓出来了,这次怕是麻烦大了,肃顺的弹章能在邸报上刊载,这本身就足以说明道光的态度了!大掌柜这次怕是在劫难逃!元奇估计也会被清洗,东南大乱,天下大乱怕是为时不远! 愣愣的呆了一阵,他才对外吩咐道:“来人!” “掌柜的有何吩咐?” 金元清沉声道:“总号周转不便,马上将交易所里所有的现钞全部解往总号。”说着,他站起身道:“我去趟总号。” 磊园,长春园,长乐书屋。 易知足、包世臣两人一站一坐,皆是默然无语,易知足夹着香烟依在窗边望着院内景色,眉头却是微微皱着,肃顺弹劾他,这在意料之中,本就是他吩咐的,但肃顺的弹章拖到这个时候才发,且能够在邸报上刊载,可就十分的耐人寻味了,道光是什么意思?难道真打算杀鸡取卵? 良久,包世臣才开口道:“大掌柜,这应该是试探.....。” 试探?易知足转过身来,道:“先生的意思,皇上这是在试探朝野上下对元奇的反应?” “两个意思.....。”包世臣沉声道:“一是试探官员的反应,一是试探大掌柜的反应。若是弹章如雪片,声势浩大......大掌柜会如何应对?” “虚张声势,何必理会?” “那若是继续进一步,更换上海、广州两地驻军将领,调动两地驻军呢?” 这无疑是触及到元奇的底线了,上海、广州两地是元奇的根基所在,朝廷要动两地驻军,易知足是断然不会同意的,默然片刻,他才道:“朝廷不会不考虑后果吧?真要动两地驻军,那无疑是逼迫元奇造反!” “不到最后,朝廷或许不会如此。”包世臣说着两眼直视着他道:“那若是朝廷将大掌柜定罪,锁拿进京问罪,同时善加安抚元奇,又当如何?” 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君君,臣臣,君不君,则臣不臣。臣以道事君,不可则止。” 这是孔子的话,君无道,则臣可解除君臣关系,易知足这话很含蓄,只说断绝君臣关系,没说造反。 包世臣也清楚这位大掌柜不是逆来顺受的秉性,不可能引颈受戮,略微沉吟才道:“只怕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先生过虑了。”易知足道:“事情未必会落到如此地步,当今毕竟高龄,身子也素来不好,岂会搅乱东南?引火烧身?我琢磨着,朝廷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包世臣眼睛一亮,“大掌柜是指南洋舰队?” “朝廷已经是已经察觉无法联络南洋舰队。”易知足缓声道:“是以刻意营造紧张气氛,这消息若是传到爪哇,燕扬天必然沉不住气,会率舰队返回,而我若是沉不住气,也会召南洋舰队返回。 朝廷的主要目的,还是掌控南洋舰队,在没掌控南洋舰队之前,朝廷不会也不敢轻举妄动,如今朝廷财政困难,东南糜烂,非朝廷所能承受。” “还是大掌柜看的透彻。”包世臣颌首道:“如此,那就以不变应万变?” 易知足笑道:“不错,看朝廷究竟会走到哪一步。” 话才落音,林美莲走到门口禀报道:“大掌柜,交易所金掌柜求见。” 信息灵通是交易所必备条件,快船送来的邸报也有交易所一份,听的金掌柜求见,易知足笑了笑,道:“他倒是沉不住气了,让他进来。” 听的这话,包世臣赶紧起身告辞,金元清快步进来,见礼之后,便道:“大掌柜,交易所可需有所准备?” “天塌不下来,尽管放心。”易知足语气轻松的道,随即话头一转:“股票可都抛售一空?” “早已抛售一空,大掌柜名下资金皆已转存到总号。”金元清接着又解释道:“前些日子来,大掌柜总是不在府中.....。”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这次朝廷可能会对元奇股票造成不小的冲击,股票可能会急跌。”顿了顿,他才问道:“我帐头如今有多少资金?” “广州、上海两地总计是一千六百万有余。” 看来价位卖的不错,易知足颇为满意,上次扩股分红,他四处拆解了一千五百万两在价位最低的时候杀入股市,买下了二千五百万股,陆陆续续卖了一千二百万股还帐,剩余的都放着没动,此番才抛售,略微沉吟,他才问道:“交易所呢?” “交易所这次抛售,所得资金是一千二百余万。”金元清张口就回道,交易所掌控的股票比较复杂,上次扩股分红时,发动元奇名下所有的职员工人团练兵丁买股护盘,总号也积极进行垫付支持,筹集了将近千万两白银买股护盘,这笔数额巨大的股票一直由交易所掌控。 在价位翻倍之后,交易所就陆续的抛售,将本金还了回去,剩下的股票则依然由交易所代为掌管,这一千二百余万,实则还包括有总号和交易所本身的五百万。 将近三千万,易知足皱了皱眉头,这数目看起来吓人,但相较于一亿五千万的总股本,却是有些相形见绌,他很清楚,这次的冲击有多大,这绝对会是一次极为罕见的冲击,而且,这次元奇银行发行的纸钞也会面临巨大的挤兑风潮,不可能从银行拆解。 见他沉吟不语,金元清试探着道:“大掌柜可是要护盘?” “必须护盘,不能让元奇股价跌破五钱。”易知足沉声道:“那些资金都用于护盘吧,要掌握技巧,这次怕是没有大额的后续资金支持,上海霍启正那里,我通知他。” 一石激起千层浪,肃顺的弹章在邸报上一刊载出来,立时就引发了跟风,穆章阿一党众多官员不论是京师还是地方的纷纷跟着拜章弹劾,不少不明原委又想讨好穆章阿的官员以为是难得的机会,也跟着掺和,一时间,真个是弹章如雪片一般纷纷飘向紫禁城。 刚刚赶进京师的林则徐立即上折子,历数易知足的功绩,历数元奇这些年对朝廷和地方所作出的贡献,态度鲜明,立场坚定的力保易知足,王鼎亡故后处于一盘散沙的王鼎一系官员登时就找到了主心骨,纷纷支持林则徐上折子力保易知足。 原本处于观望的载铨一系、潘世恩一系官员也开始出声,上折子保举易知足,而人数众多但官位却普遍低微与元奇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元奇一系官员也开始四处奔走找关系托人情,通过各种渠道进行支持。 一时间,大清官场形成了两大泾渭分明的阵营,一方是弹劾易知足,一方是力保易知足,双方笔仗口水仗打的不亦乐乎,穆章阿一系本就势众,此番东南三总督加上一个南洋大臣全部是穆党官员,穆系更是如日中天,虽是以一敌三敌四,却是丝毫不落下风。 身居九重的道光,对此却是一言不发,任由双方攻讦,以至于这场政争也越演越烈。 元奇名下的各大报纸却着实是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居然对这一场事关易知足生死的政争采取了不偏不倚的立场,千方百计搜罗双方官员写的好的折子,进行刊载,如实进行报道,这一场倒易保易的政争也因此迅速在东南各省传开。 广州、上海两地交易所对此反应最为敏感,股市上下波动剧烈,处于风口浪尖的易知足却似没事人一般成日窝在西关交易所炒股,包世臣对此是无语到了极点,掌柜金元清却是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因为不到半个月时间,就赚了四百多万。 “大掌柜!”包世臣火烧屁股一般快步进来,看了金元清一眼,对方赶紧知趣的告退,关上门,包世臣才压低声音道:“大事不好,任安飞鸽传书,上海宝山两县数万工人大罢工,商贾罢市,学生罢课,连海军学院的学生都参与了,声势极为浩大。” 易知足听的一呆,随即厉声道:“这不是胡闹吗?伍长青搞什么名堂?怎的不制止?” “伍大人这点分寸还是有的。”包世臣道:“这肯定不是伍大人授意,而是工人自发的,大掌柜也不想想,您在上海那些工人学生心中的分量有多重,说是再生父母,也不为过。” 这事麻烦了!易知足登时心乱如麻,穆章阿一系绝对会拿这事大做文章,朝廷历来最为忌惮出现这种情况,什么叫好心办坏事,这就是典型! 见他着急,包世臣道:“大掌柜,一路前来,我就在琢磨,这事怕是掩盖不了......。” 废话,如此大的事情,如何掩盖的了?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先生有法子?” “不妨索性再闹大一点。” 再闹大一点?易知足楞了楞,道:“先生是觉的事情还不够大?” 包世臣缓声道“确实不够大,如是能够大到让朝廷恐慌,则是化害为利。” “先生高明。”易知足忍不住赞了一句,才道:“掩盖,咱们没办法,要扩大,却并不是什么难事。” “大掌柜说的是。”包世臣颌首道:“大掌柜和元奇这些年四处赈济,救济灾民,既为元奇竖立了良好的口碑,也积累了不少民心,而且元奇上万的大小股东尽皆地方有号召力的士绅商贾,他们也没人愿意大掌柜和元奇出事,稍加煽动,就能成燎原之势,朝廷必然为之恐慌.....。” 易知足颌首笑道:“先生分析的透彻,如此一来,咱们反倒是无须受朝廷的束缚了!” “此事是急务,大掌柜别再成日里惦记这些股票了。” 易知足笑道:“我这可不是不务正业,而是尽力减轻元奇挤兑的压力。” 第五百四十六章 有意回护 上海道台衙门。 衙门前宽敞的空坪上被身着蓝色工装和黑色学生装的人群堵的水泄不通,整条衙前街都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易侯爷是本朝第一功臣!”“易大掌柜是天下第一大善人!”“易大人是青天大老爷!”“严惩肃顺!”“穆章阿是奸相!””此起彼伏的口号声喊的震天介响。 道衙大门紧逼,一众衙役一个个如临大敌一般神情紧张的守在大门内,上海知县刘光斗爬上长梯从院墙上往外看了一眼,一眼望去,只见一片黑压压的人头,还有满街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横幅,上面写的也都是他们喊的口号的内容。 看着这一幕,他不由的暗暗叫苦,这情形根本不可能出的去,也不知道他的县衙如今是什么情况?他是听闻工人游行,匆匆赶来道衙禀报,不料没见着道台伍长青,自个却被堵在道衙了。 从长梯上下来,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有些手足无措,这种情形他还是头一遭遇上,没有一点应对经验,道台大人伍长青就是元奇的人,与易知足的关系更是人所周知,道衙尚且是这光景,其他衙门会是何光景? 想到这里,他登时忧心如焚,他不敢想象,这情形发展下去会不会失控?一旦失控又会造成什么后果? 道台伍长青不在县城內,而是在城外西郊西林禅院外的西林大营也就是以前的义勇大营,当年为抵抗英夷而组建的义勇在战后并未裁撤,四千义勇一部分进了元奇团练,一部分成为江海关各关口缉私巡查兵丁,一部分则转为地方保安团。 闻报工人大规模游行,伍长青便匆匆赶到大营,着保安团迅速出动协助维持秩序,以免出现失控导致局势进一步恶化,他很清楚,目前这局面,若是驱赶,肯定会激发矛盾,引起冲突,当务之急是稳定局势,再想法子妥善解决。 安排妥当,待的保安团全体出动,他又着人飞鸽传书向广州禀报,随即给吴淞大营的吴云栋写信,着陆战队出动协助维持秩序,以保证不闹出大的乱子,刚刚忙完,正待松口气,严世宽也匆匆赶了过来。 一见他,伍长青就气不打一处来,劈头问道:“怎么回事?如此大的举动,怎的事先一点风声都没听闻?别跟说这是你的主意。” “我哪敢出这歪主意。”严世宽连忙叫苦道:“兴清帮,忠信社素来关注的重点是黑道,很少留意那些个工厂学校,那些个工人学生,绝大多数都是受过元奇恩惠的,谁想到他们会来这么一出?” 他这话说的倒也是实情,上海宝山两县素来是收容遭灾流民最多最集中的地方,这些年来上海进行大开发,周边各省府县一旦遭灾,灾民都携家带口涌来上海宝山,元奇也是不遗余力的出钱出粮赈济并妥善安置,辗转前来的数万流民在两县不仅是解决了温饱,且得以转化成各个工厂的工人,从而定居下来。 两县的大小学校在元奇的大力扶持下不仅是免费入学而且还提供伙食,不论是灾民还是两县本地百姓都从中受益匪浅,对于元奇也是感恩戴德,谁会想到,他们竟然会采取如此举动来报恩? 伍长青看了他一眼,无心在这问题上纠缠,略微沉吟才道:“如此大规模的游行,背后定然有人策划组织联络,赶紧着人查一查,我要见那些个组织者。” 严世宽连忙道:“这一点我也想到了,已经着人去查了,到底下午应该就会有消息。”说着,他又问道:“新上任的南洋大臣琦大人什么时候能抵达上海?” “他?”伍长青哂笑道:“有船不坐,非要走陆路,没一个月怕是到不了上海。” “那就好。”严世宽掏出盒香烟递了一支过去,自个也点了一支,这才道:“无须太担心,他们此番游行只是为了声援大掌柜,不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你可别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伍长青沉声道:“那么多工人,里面难保不会有帮会成员,若是他们在里面煽风点火,推波助澜,麻烦可就大了。” 听的这话,严世宽神情登时凝重了几分,略微沉吟,他才道:“街上商号店铺尽皆闭门歇业,应该闹不出什么乱子。”说着,他问道:“可已通知吴淞大营?” “已经给吴云栋去信了,着他调陆战队来上海维持秩序。”伍长青道:“另外,还着他关闭火车站,封锁吴淞口航运。” “陆战队一动,海军学院的学生也必然退出游行,协助他们维持秩序。”严世宽缓声道: “如此,倒也无须太担心。” 上海宝山两县的大游行仅仅进行了一天,游行人群当夜就自发的散了,但这事的影响却着实不小,穆章阿一系官员在听闻之后,立即拿此事大做文章,攻讦易知足和元奇邀买人心,居心叵测。 穆章阿更是赤膊上阵,上折子直言,元奇在广州上海两地密集开办工厂,云集十数万青壮,相互呼应,实非朝廷之幸,建言关闭两地诸多工厂,以绝后患。 面对穆章阿一系对元奇的攻讦,所有力保易知足的官员集体失声,实在是上海宝山两县这次的罢工游行围堵地方衙门的声势太过浩大,令人震撼,令朝廷忌惮,谁也不敢公然驳斥,局面几乎是一面倒,不少人都认为这场政争即将以穆章阿一系大获全胜,易知足和元奇这次是在劫难逃。 东南各省报纸依旧是一副不偏不倚的态度,对此事依然是如实进行报道,对攻讦易知足和元奇的文章也是照常刊载,在朝野上下引发又一波热议。 广州上海两地交易所原本起起伏伏的元奇股价顿时一泻千里,毫无抵抗的连连下跌,再度引发恐慌性抛售,股价一路下跌直接跌破前几年的最低价四钱八厘,并且依然一路下行。 西关交易所,后院。 金元清一脸紧张的道:“四钱七厘了!大掌柜!八百多万的卖单!” 易知足点了点头,却没吭声,原本他是打算护盘的,不让股价跌破五钱的价位,但这一波下跌实在是太猛了,抛售数量之大,价格下跌之快,都让他有种措手不及的感觉。 见他不吭声,金元清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犹豫着道:“大掌柜.....。” “想说什么?”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但说无妨。” “若是元奇.....。”金元清一副想说不敢说的模样,迟疑了下,他才咬牙道:“若是事不可为......不如留些现银以备东山再起之须。” “元奇若跨了,你认为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易知足说着抽出一支香烟点上,徐徐喷出一股烟雾,他才不急不缓的道:“放心,元奇跨不了,让二掌柜蒙德贵去总号一趟,告诉孔掌柜,尽量撑,实在撑不过,就动用黄金。” “动用黄金?”金元清心头一紧,到了动用黄金的地步,也就意味着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易知足没多说,点了点头,道:“告诉孔掌柜,即便将黄金兑换一空,也要保住元奇的信用。” 不多时,金元清就快步折了回来,禀报道:“五厘了,四钱五厘了。” “有多少?三百万!” “来势汹汹。”易知足嘀咕了一句,道:“不急。” 股价一路下跌,三厘、二厘、一厘,听闻价格跌到四钱,半晌没吭声的易知足才开口道:“五钱以下已累积多少卖单?” 金元清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小本,快速算了算,道:“二千一百多万。” “不能再等了。”易知足沉声道:“吃进!五钱以下全部吃进,在五钱的价位挂上二千万买单。” 看着五钱以下数目惊人的卖单居然瞬间被扫空,然后五钱的价位上出现了二千万的超大买单,整个交易大厅登时就响起了一片欢呼:“接盘了!有人接盘了!” 卖不卖?不少人心里都在犹豫,大厅里一片议论,“那么大手笔!究竟是谁在接盘?” “还能有谁?当然是元奇,除了元奇,谁如此大的魄力和财力?” “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是元奇?元奇如今正焦头烂额的应对纸钞的挤兑。” “你以为这里是用现银购买的股票?” “纸钞怎么拉?元奇又不是不兑换?” “这可不好说,万一元奇倒闭了呢?” “真要是元奇在接盘,那可就没必要卖了。” “如今这局势可不好说,还是真金白银拿在手里放心。” 陆续有人在卖,五钱价位上的二千万买单不到半个时辰就变成了一千二百万,就在众人有些担心的时候,五钱一厘的四十万卖单被吃掉,接着,五钱二厘的二十五万卖单也被吃掉。 这一下,大厅里登时一片慌乱,不少人忙不迭的涌往柜台去撤单,这架势明显是要强劲反弹。 就在一片乱哄哄的情况下,股价稳稳的站上了六钱!这一幕只看的所有人面面相觑,前后不过半个多时辰,居然是二钱的差价!这尼玛是什么情况?从四钱到六钱,这是五成的涨幅!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心里暗暗后悔,胆子大点,四钱的时候吃进一票,这一下就能赚的盆满钵满。 后院里,金元清一脸兴奋的道:“大掌柜,稳住了,如今的卖单都挂在了六钱以上。” 易知足站起身,道:“不过是暂时稳住而已,五钱,有多少吃多少,五钱以上,不必管了,明天再看。” 从后门出了交易所,上了轿,易知足吩咐了一句“回磊园。”便闭目养神,交易所他不担心,他担心的是元奇的挤兑,东南数省,广东发行纸钞的数量最大,阖省市面上的贸易,交易数额稍大点的都是使用纸钞,作为元奇根基所在的广州,市面上流通的都是纸钞,这次的挤兑的压力也是最大。 一旦广州的现银黄金被挤兑一空,就极有可能引发连锁反应,甚至引发元奇银行的崩塌,他既要让元奇股票不跌破五钱来维护众大小股东对元奇的信心,又担心股票吃进太多引发大规模的挤兑,这也是在大量吃进股票时吩咐孔建安不惜用黄金来支付纸钞兑换的原因,黄金没了,还可以再慢慢积蓄。 回到磊园,易知足直接去了包世臣的听雨轩,一见面,包世臣便关切的道:“撑得住不?” “撑不住也得撑。”易知足说着话头一转,“有没有消息?” “有。”包世臣说着轻叹了一声,“不过,好坏掺半。” 听的这话,易知足心里一沉,却没再问,进屋之后,包世臣才缓声道:“苏州、常州、湖州,七府八县相继出现游行声援的情况,规模亦不小,不过,宜兴、湖州的游行却出现了冲击县衙府衙的情况,被兵丁驱散,伤亡不明。”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三府七县,只有一县一府出事,已算是不错了,但愿他们能够吸取宜兴湖州的教训,我再传书叮嘱一下。”顿了顿,他才问道:“朝廷方面呢?” “没有消息。”包世臣给他倒了一杯茶,这才道:“看来,今上对于元奇还是有回护之意的,否则上海之事一出,就应该顺水推舟,给大掌柜定罪。” 易知足微微点了点头,道光对元奇确实颇为回护,不过想想,这也是情理中事,他就是道光一手擢拔的,元奇也是在道光的扶持或是说纵容之下一步步壮大的,可以说,道光生平最得意的事情就是擢拔重用他,所以才有征安南征倭国征南洋的功绩,要道光给他定罪,否定元奇,等于就是让道光自己否定他一生最为得意的功绩。 包世臣仿佛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缓声道:“不过,自古以来,最是无情帝王家,雍正朝的年羹尧就是前车之鉴。” “先生提醒的是。”易知足含笑道:“咱们可不能做年大将军。” 第五百四十七章 优柔寡断 苏州、常州、湖州,三府七县爆发大规模游行示威活动以声援易知足和元奇的事情还未被报送京师,江浙各地大小报纸就连篇累牍的进行了报道,江浙一带登时就炸开了锅,短短几日内,游行示威活动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江浙四十多府县接二连三的爆发了声势浩大的游行示威活动。 经过报纸一宣传,安徽、江西、河南、福建、湖北、山东等省不少府县也相继爆发大规模的游行示威,一时间,驿马疾驰,朝野震动,所有官员集体失声。 京师,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 道光放下手中的折子,目光越过书案上几叠厚厚的折子落在跪在下方的穆章阿身上,语气平静的道:“半月之间,八省一百四十余府县爆发大规模游行,而广东广西却是一点动静没有,这是为什么?” “回皇上。”穆章阿谨慎的道:“这足以说明,是元奇在背后操纵。” 道光缓声道:“操纵自然是难免,却也足以说明易知足和元奇深得人心。” 道光优柔寡断,反复无常,这一点,穆章阿是深知的,听这话的意思,似乎有罢手的意思,他心里不由一紧,这次若是放过易知足和元奇,怕是以后就再没机会了,略微沉吟,他才道:“东南各省地方士绅商贾多系元奇股东,即便未入股元奇,也与元奇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河南安徽山东,则是因为水患频频,元奇赈济较多。 元奇之所以快速崛起,实因易知足之故,一旦将易知足定罪,元奇必然是树倒猢狲散,而赈济灾民,不过是小恩小惠,不足挂齿。 经历此番波折,元奇已与朝廷离心离德,若不以迅雷之势打压,元奇日后必然是大清之巨患,奴才恳祈皇上痛下决心,铲除元奇。” “铲除元奇?”道光闷声道:“南洋海军主力如今音讯全无,奕增等一万海军等若是被困在吕宋,铲除元奇,东南必乱,朝廷如今却是连平乱的银子都拿不出来。” “皇上。”穆章阿连忙道:“清理地方积欠,朝廷短时间就能筹集二千余万两白银,足以支持东南平叛。吕宋一万海军,官,尽皆宗室勋贵子弟,兵,尽皆八旗子弟,可着广东水师派舰队前往接回广州,然后与八旗绿营联手直接攻打广州,必然能打元奇一个措手不及。 上海驻军不多,不过三千人,倾尽江浙八旗绿营或是调动京师新军南下,何愁攻不下区区一个上海?广州上海乃元奇根基所在,不论海军还是元奇团练,皆极度依赖弹药补给,一旦摧毁广州上海两地,元奇即便作乱,也不足为惧。 再则,奴才听闻,近段时间风传朝廷欲打压元奇,元奇在各省分号纷纷出现大规模挤兑情况,皆是用纸钞兑换白银,元奇向朝廷发放无期贷款数千万两白银用于发行纸钞,只要继续打压,挤兑就会越发厉害,元奇必然难以支撑而倒闭。” 听的这番话,道光半晌没吭声,从内心来说,他并不想铲除元奇,这些年朝廷财政每况愈下,严重的入不敷出,是元奇的崛起,让他看到彻底解决财政危机的希望,也是因为元奇,朝廷才有余力筹建南洋海军,编练新军,才能东征西讨,开疆拓土,为他赢得生前身后名。 不过,此番八省一百四十余府县爆发大规模游行声援易知足支持元奇,让他感到震惊和恐慌,若是不加以遏制,继续纵容元奇发展,再过数年,易知足的声望怕是无人能及,元奇也势必成尾大不掉之势,朝廷再也无力钳制。 见道光不吭声,穆章阿重重的磕了个响头,道:“皇上,易知足野心勃勃,不愿放弃兵权,不臣之心,昭然若揭,纵然是难得一见的干才,也断然不能留,为大清江山社稷计,奴才恳祈皇上早做决断。” 道光暗叹了一声,他还真有些下不了这个决心,易知足野心勃勃,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不论是元奇的崛起还是海军的扩张,都足以说明对方的野心有多大,不愿放弃兵权,也是事实,从组建元奇团练开始,他就一直紧紧的抓住元奇团练不放,若说之前做的尚不明显,这次他回籍守制,做的种种安排就太为明显了。 想到南洋舰队主力至今仍无丝毫音讯,道光就有些恼火,既然不想撒手,又何必一再坚请回籍守制?朕不是没有温言挽留,都是那场莫名其妙的大火闹的,否则也不至于变成眼下这副局面。 缓缓收回心思,他才开口道:“清理积欠,最快也要拖到明年夏季罢?” “皇上明鉴。”穆章阿心里大喜,连忙沉稳的道:“皇上可先安抚易知足和元奇,缓解元奇的挤兑,如此可以最大限度的麻痹对方,待的明夏,则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铲除元奇。” 道光不动声色的道:“仔细斟酌,拟份详尽的方案上来。“” “奴才遵旨。”穆章阿连忙叩首道。 待的穆章阿退下,道光轻轻的揉了揉太阳穴,这些日子易知足和元奇的事情着实让他有些费神,歇息了半晌,他才对外吩咐道:“召林则徐觐见。” 乾清门内西侧,军机大臣值房——办理军机处。 军机处虽然临驾六部之上,却没有专门的衙署,只有一个简单的值班场所——值房,军机值房不仅房小,格局卑隘,装饰也甚是简约,林则徐作为新晋的军机大臣,几乎是日日在值,听的太监传旨,宣他觐见,他便预料到定然是与易知足有关。 这段时间,八省百余府县接连爆发大规模的游行示威,京师和地方官员都是极为震惊,不论是倒易还是保易的官员都极为默契的闭口不提易知足和元奇,林则徐也不例外,不过心里却对易知足腹诽不已,元奇此举已然是触及朝廷的底线,即便能躲得了初一,怕是也逃不过十五。 一路琢磨着进了乾清宫西暖阁,借着请安见礼的机会林则徐飞快的瞥了一眼,见的盘腿坐在炕上的道光仰着脸似乎在思虑什么,连忙放低了声音,道:“微臣林则徐叩请圣安。”礼毕,起身走到道光跟前的白毡毯上跪下,等着道光开口。 道光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有些走神,半晌才开口道:“平身,赐坐。”待的林则徐谢恩落座,他语气温和的道:“你历任两广、两江总督,熟悉易知足,也是看着元奇崛起,说说你的看法。” 听的这话,林则徐心里不由的一喜,看来道光还在犹豫,有些举棋不定,略微沉吟,他才朗声道:“易知足精通西学,擅长经济,眼界开阔,熟知西洋格局,擅于西洋外交,擅于以夷制夷,其眼光长远,居安思危,擅于取长补短,西为中用。 其能练兵亦能统兵,抗击英夷,征战安南、倭国、南洋,从无一败,实乃难得的文武兼备之才,微臣窃以为,易知足出能为将,入能为相,乃大清不可或缺之贤才。” 顿了顿,他接着道:“元奇垄断地方钱业,扶持地方发展工业,修筑铁路、开发矿山,虽有弊端,但微臣窃以为,还是利大于弊的,元奇承接国债,给予朝廷大额无期借贷,协助朝廷赈济灾荒,则是有益无害。 至于广州上海两地工厂集中,工人众多,乃是因为两地是通商口岸,有不少洋商在两地开办工厂,而且,据微臣所知,英吉利、美利坚、法兰西等西洋强国,皆有不少城池与广州上海一样,工厂集中,铁路航运发达,人口密集,工人数量巨大。” 这话倒是提醒了道光,上海广州两地不少工厂都是洋商开办的,并非全部都是元奇的,略微沉吟,他才缓声道:“易知足回籍丁忧,恳请开缺,朕不允,给假百日治丧,令其假满后即赴南洋督办军务。 他却一再坚请回籍守制,朕因其双亲在京师意外丧身,心有愧疚,方不得不允准,但谁知,南洋舰队就此音讯全无,朝廷多方联络,始终没有半点消息.....。” 南洋舰队音讯全无?难怪这么长时间没有任何消息,不消说,这定然是出自易知足的授意,林则徐暗忖,易知足必然是因为双亲在京师意外丧生,心有不满,是以坚请开缺,却又放不下南洋海军,而朝廷又急于掌控海军,这才有了肃顺的弹章,有了这场政争。 道光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事情?很显然,是不想闹的太僵,希望他能够从中转圜,略微沉吟,他才道:“镇海侯府大火,京师议论甚多,微臣亦有所耳闻。” 道光颌首道:“那场火很是蹊跷,朕已严旨着九门提督、五城兵马司、顺天府三方会同彻查,却是一无所获。” “微臣斗胆直言。”林则徐沉声道:“易知足在外领兵征伐南洋,双亲却于京师死的不明不白,这是他心结所在。” 稍稍沉吟,道光才开口道:“镇海侯府大火,朕会着他们继续追查,你与他甚是熟稔,去信开解开解,凡事以国事为重,元奇能有今日,也殊为不易,休的负气任性,误国误己。” “微臣遵旨。”抬起身来,林则徐长松了口气,道光能有这态度,易知足和元奇看来是可以化险为夷了,顿了顿,他才道:“皇上,这段时间,外间谣传甚多,元奇各地分号纷纷发生严重的挤兑.....。” “朕不会袖手旁观。”道光微微点了点头,道:“你来拟旨。”待的林则徐到案几上坐好持笔,他才缓声道:“海军肃顺,挟私报复,无中生有,诬陷上官,实乃丧心病狂,着削爵革职,锁拿进京问罪。” 又是一个替罪羊,林则徐一边暗叹,一边笔走龙蛇,道光说完,他也写完,正待搁笔,道光却接着道:“文华殿大学士,军机大臣穆章阿,结党营私,排挤异己,着革职留任,罚俸一年。” 连穆章阿也落得个革职留任,罚俸一年的下场,林则徐暗自解气,堪堪写完,道光接着又道:“九门提督、五城兵马司指挥使、顺天府府尹,办事不力,着降三级留任。” 林则徐暗忖,这算是道光对镇海侯府大火一案的交代了,易知足这下也该消气了,道光能有如此态度,实在是太难得了。 这三道旨意一出,无疑是为这场倒易保易的政争划上了句号,也无异于是给如日中天的穆章阿一系官员当头一棒,京师上下一片哗然,有人弹冠相庆有人黯然失色。 不过,被革职留任,罚俸一年的穆章阿在仔细揣摩之后,却是毫无沮丧之色,道光此举可谓是一举两得,既安抚了易知足和元奇,又借此打压了他这一系官员的气焰,实在高明,他也不是头一次革职留任了,对此并不在乎,要不了一年就又能赏回来,有什么好在意的。 这三道谕旨一出来,还不等六科公开发抄,京师就快马频出,走水陆两道将这一重磅消息传向南方,人人心里都清楚,这三道谕旨意味着什么,时间就是钱!是白花花的银子!上海广州两地交易所的元奇股票绝对会疯涨! 不到三天,消息就传到了上海交易所,原本在六钱徘徊不死不活的元奇股价立时就象打了鸡血一样开始上扬,远在广州的易知足迟了一日才收到消息,鸽信信息量小,只有寥寥数行字,肃顺削爵革职,穆章阿革职留任,罚俸一年,九门、五城、顺天府,降三级留任。 看完鸽信,易知足长松了口气,总算是挺过来了,将鸽信递给包世臣,他才道:“九门、五城、顺天府,降三级留任,是什么意思?” 瞟了两眼,包世臣便道:“自然是九门提督、五城兵马司指挥使、顺天府府尹,降三级留任。”顿了顿,他才道:“猜的不错的话,应该是京师镇海侯府失火,当今也觉蹊跷,下旨着这三方会同调查,这算是当今给大掌柜的一个交代罢。” 第五百四十八章 优厚条件 一个交代?易知足暗忖,看来之前的判断不错,京师府邸失火果然是人为纵火,而且也并非是道光所指使,那么这起调查了数月之久仍然没有结果的纵火案究竟是谁指使的?天地会、青莲教、穆章阿,嫌疑最大的应该是穆章阿,京师内城,可不是天地会和青莲教能够来去自如的地方。 见他沉吟不语,包世臣接着道:“今上此番可谓是给足了大掌柜颜面,不过,元奇此番折腾的动静着实不小,即便今上能够容得了大掌柜和元奇,新君登基只怕也容不下......南洋海军,大掌柜还是要牢牢掌控在手中。” “先生提醒的是。”易知足微微点了点头,道:“此番策动八省一百四十余府县游行示威,朝廷必然视元奇为眼中钉,肉中刺,眼下安抚,无非是指望我感恩戴德,交出南洋海军。” 包世臣试探着道:“大掌柜打算让海军舰队一直滞留在爪哇?” “爪哇群岛海域复杂,岛屿众多,除了荷兰,还有众多土王苏丹据岛称王,主力舰队打上三五年也不足为奇,况且还有诺大个婆落洲。” “可一直音讯全无,也难免授人以柄,怕是有可能再生波折。” 易知足笑了笑,道:“那就着他们时不时的奏报一下战果,也算是投桃报李罢。” 西关,交易所。 交易大厅里人声鼎沸,元奇股价节节攀升,但交易柜台内的掌柜伙计们却甚是清闲,原因很简单,这种情形下没人愿意抛出手中的股票,都坐等涨价,道光三道谕旨在邸报上刊载之后,朝廷对于元奇的态度已然是十分清楚,人人都清楚,股价会持续上涨,手中握有股票的,谁愿意错过这个赚钱的机会。 瞧着不断攀升的股价,金元清心里简直是乐开了花,大掌柜抄底,他也咬着牙押上了自个的身家在六钱左右吃进了不少,此番自然也会大赚一笔,岂能不开心? 一个伙计快步走到他身边,轻声禀报道:“掌柜的,大掌柜来了。” 听的易知足来了,金元清连忙快步赶到后院,进了房间见礼之后,他便禀报道:“大掌柜,如今股价已经反弹到一两零三分,估摸着应该还会继续上扬......。”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这个价位已经不错了,抛!慢慢抛。” 金元清听的一楞,连忙道:“大掌柜,涨到一两二三,那是绝对没问题的.....,为何要急于抛?” 看了他一眼,易知足才慢悠悠的问道:“咱们开办交易所的目的是什么?” 金元清不假思索的道:“募集闲散资金。” “不错。”易知足语重心长的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若不能赚钱,如何能够吸纳闲散资金?”顿了顿,他接着道:“此番股价重挫,不少人亏损严重,对股票产生了畏惧的心理,这不利于咱们吸纳闲散资金。 借着这一波强劲反弹,咱们要让他们重拾信心,待的涨到一两二三,就没有多大的利润空间了,抛,慢慢抛,不扔点好处,如何能够集聚人气?赚钱重要,培养金融市场更重要,若是为了赚钱,将交易所弄的冷冷清清,就得不偿失了。” “大掌柜高瞻远瞩。”金元清微微躬身道,心里佩服的五体投地,将到手的银子就这么轻易的撒出去,这可不是几万几十万,而是上千万的银子!也唯有大掌柜有这份气魄。 “少拍马屁。”易知足笑了笑,道:“抛一半就成,我名下和交易所名下的,都留一半。” “属下明白。”金元清连忙道。 易知足又叮嘱了一句,“慢慢抛,不要打压股价,如今要呵护股价。” 一艘火轮船缓缓的停靠上西关十三行码头,船一靠岸,在海上颠簸了数日之久的乘客们便带着各自的行李迫不及待的挤到船舷处抢着想下船,这是新开辟的上海至广州的客火轮,整个航程八日,一经推出,生意就极为火爆。 “排队!都排好队,不排队不开门。”两个船员一边吆喝着一边帮忙维护秩序,五十出头,显的有些瘦小的魏源穿着一件夹衫拎着一个藤箱站在队伍的最后,他脸色有些苍白,极少乘船出海的他晕船晕的厉害。 上了码头,他叫了一顶小轿,吩咐道:“去磊园。”随即便闭目养神,此番他是受林则徐所遣从京师赶来广州的,轿子在磊园外停下,送了帖子进去,很快,包世臣就急匆匆的赶了出来,一见面就欣喜的道:“墨生来广州,怎的事前也不捎封信来。” 魏源拱手笑道:“到的上海,方知倦翁也来了广州,随即乘了火轮船赶来。” “广州至上海的火轮船乃是新近才营运的,老夫尚且没机会乘坐,墨生倒是先尝了鲜。”包世臣拱手还礼后随即伸手道:“请——。” 早有小厮上前接过了魏源手中的藤箱,两人进的大门,包世臣才解释道:“侯爷不在府中,已遣人去寻了.....。” 魏源连忙道:“也没甚急事,何必麻烦。” “墨生是不知晓,咱们这位侯爷,经常在下面厂子里一呆数日,等闲难见人影。”包世臣说在将话头一转,“乘火轮船费了几日?” “八日。”魏源笑道:“快则快矣,却是颠簸的厉害,晃的浑身骨头都快散架,还是火车好,从徐州到江宁乘了一段火车,又快又平稳,丝毫不觉颠簸。” 包世臣微微颌首道:“火车确实便于出行,所幸这次元奇无恙,否则必然影响京杭铁路和沪宁铁路的修建。” 魏源听的一笑,索性道明来意,“在下此番前来上海,也正是为此而来。” 两人一路说着进了听雨轩,待的魏源洗浴更衣之后出来,易知足已赶了过来,两人免不了又是一番寒暄,叙礼落座之后,易知足便试探着问道:“先生此番来粤,可是为元奇之事而来?” 魏源缓声道:“既是为元奇,也是为侯爷。”顿了顿,他反问道:“侯爷如今是何打算?” 是何打算?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自然是在籍丁忧守制。” “在下冒昧问一句。”魏源追问道:“当初侯爷奏请丁忧开缺,皇上不允,侯爷为何要坚请开缺?” “这事可不能怪侯爷。”包世臣主动解释道:“侯爷领兵在外征伐,打下吕宋,红旗捷报进京,没等来谕旨封赏,等来的却是京师侯府失火双亲亡故,不仅侯府失火疑点重重,府中管家还能迅速到马尼拉大营报丧,侯爷岂能不奏请回籍守制?既是回籍守制,若不坚请开缺,岂非是弹章如雪?” “中堂说的不错,侯府失火,果然是侯爷心结所在。”魏源缓声道:“中堂特意查询了一番,侯府失火次日,皇上就已下旨,着九门提督、五城兵马司、顺天府三方会同,严查失火原因,如今更是将三人连降三级,侯爷这个心结也该解开了罢?”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中堂是什么意思?” “此番八省一百四十余府县游行示威声援侯爷和元奇,实已埋下祸根。”魏源沉声道:“侯爷是大清不可一日或缺之贤才,元奇亦是大清富国强兵之希望,中堂希望侯爷以国事为重,以元奇为重,着眼长远,进京为官。” “进京为官?”包世臣失声道,心里暗自腹诽,这是出的什么馊主意?这岂不是是羊入虎口? “在下出京之前,皇上接连三日召见中堂长谈。”魏源缓声道:“侯爷进京,执掌户部,入值军机,南洋大臣,南洋提督均可由侯爷举荐,边政改革,新疆、南洋建省,督抚亦可由侯爷举荐。另,南洋海军宗室勋贵子弟,八旗子弟尽皆调往天津组建北洋水师。” 这可真是好气魄,而且诚意十足!易知足暗忖,执掌户部,入值军机,西北边疆,东南海防尽皆交付于他,道光还真不是一般的器重他,对元奇也是寄予厚望充满信心,可惜,道光命不久矣,若能再多活十年,他会毫不犹豫的同意进京。 包世臣也对道光开出的条件大为震撼,看得出,道光是真心不想与易知足和元奇闹翻,这个条件简直已经优厚到不能再优厚的地步,而且这些条件足以保证易知足进京不会有半点后顾之忧,而且对元奇也是大有益处! 易知足掏出盒香烟抽了一支点燃,抽了几口,他才开口问道:“储君呢?” 储君?魏源一楞,储君这茬还真是没提及过,他也不敢信口雌黄,当即如实道:“这事,中堂没有提及到,不过,如今有能力争储的皇子也就四阿哥、六阿哥两位,六阿哥素来与侯爷亲近,若是侯爷进京,要立六阿哥,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以皇上对侯爷对元奇的器重,必然会选择亲近侯爷的六阿哥。”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先生远道而来,舟车劳顿,想来也是疲累不堪,暂且歇息一下,稍后,本侯设宴为先生洗尘。” 魏源一笑起身,拱手笑道:“一路晕船晕的厉害,在下还真是有些乏了。” 易知足起身还礼,随即对外吩咐道:“美莲,引先生下去歇息。” 待的魏源被带了出去,包世臣才含笑道:“侯爷圣眷之浓已是无以复加,可是动心了?” “还真是动心了。”易知足不加掩饰的道:“如此条件,尚不动心,岂非是铁了心要造反?” 听的这话,包世臣心里一动,道光开出的条件确实是优厚无比,但其实却也容不由得易知足拒绝,若是拒绝,则是反意昭然,这究竟是一次试探?还是诚意十足?略微沉吟,他才道:“侯爷大可先行应允,然后以丁忧守制为名,待的这些个许诺一一落实之后,再进京也不迟。” 易知足没吭声,默默的抽着烟,他一时间也无法判断道光的真实意图,实在是道光开出的条件太过优厚,反而让他有总不太真实的感觉,但林则徐应该是不会伙同道光一起来欺骗他罢? 半晌,他才开口道:“这些个许诺一一落实,少说也的数年,目前能够落实有哪些?” “这其中难道另有玄机?”包世臣皱了皱眉头,道:“执掌户部,入值军机,这不过就是一道谕旨,边政改革,新疆、南洋建省,这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至少的经过一年半载的筹备。 目前能够落实的,也就南洋海军,海军宗室勋贵子弟,八旗子弟尽皆调往天津组建北洋水师,南洋大臣、南洋提督人选由侯爷举荐。” “咱们先从坏处着想。”易知足闷声道:“我不入京,执掌户部,入值军机,不过就是一个虚名,而且,朝廷还可以占据道义制高点。南洋海军,如今本就掌控在我手中,奕增等一万宗室勋贵子弟驻扎马尼拉巩固吕宋。 海军宗室勋贵子弟,八旗子弟尽皆调往天津组建北洋水师,这等于是变相的将这一万人从吕宋抽调回天津。” 包世臣惊疑不定的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果真如此,这就是一个天大的陷阱,拒绝的话,朝廷立即就会翻脸,而且占据道义,林则徐都会毫不迟疑的站出来指责他为叛逆,同意的话,朝廷必然是先要求将吕宋的一万海军撤回,然后就是寻找借口催促逼迫易知足进京。 半晌,他才轻声道:“侯爷是不是多虑了?” “我也希望我是多虑。”易知足说着轻叹了一声。 “那该如何回复?” “还能如何回复?自然是同意!”易知足沉声道:“我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多疑而引发一场不必要的内战,一万海军不足为虑,只要控制弹药补给,不会造成多大的威胁。先同意,然后再见招拆招。” 说着,他看向包世臣道:“若真是个陷阱,怕是要连累先生......。” 包世臣摆了摆手,道:“老夫早就上了元奇这条船,无所谓连累不连累......。” “先生放心。”易知足拱手道:“先生家眷至亲,我会着人妥善照顾,察觉不对,便先行转移。” 第五百四十九章 肃顺进京 京师,紫禁城,西华门。 西华门是大臣们上朝进宫出入的必经之地,门外矗立着一块下马石碑,还有一对甚是威猛的巨型石狮,天还未亮,大石狮下就跪着一个黄绫封枷,锁链铐足,蓬头垢面的汉子,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第一个上章弹劾易知足的肃顺。 低着头跪在大石狮脚边的肃顺心里着实是憋屈了到了极点,觉的自个比窦娥还冤,拜章弹劾,是易知足自个指使的,当初道光下旨征伐南洋,他没敢弹劾,一直在等待机会,易知足丁忧开缺的消息传来,他认为时机到了,这才弹劾。 让他做梦也没想到的是,弹劾易知足居然会引起如此大的波折,更没想到自个会落到如此田地——削爵革职,押解进京问罪,这么些年等于都白混了!估摸着易知足当初也不会想到会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否则也不会出这么个馊主意。 陆陆续续有大臣赶来上朝,他虽是低头跪着,却也能隐隐约约听到一众大员们交头接耳窃窃议论之声,没一句好话,倒是有几个宗室过来寒暄,不咸不淡的问候几句便赶紧抽脚走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已经大亮之后,他才听的太监又尖又高的声音——“押肃顺进殿。” 跪是半边身子都隐隐有些发木的肃顺被人架了起来,走了十多步,才渐渐活动开来,一路被押着进了乾清门,到的乾清宫大殿外,才有人将他身上的封枷锁铐解开,进的西暖阁,一眼瞥见盘膝坐在炕上的道光,他顿觉满腹辛酸,连忙叩首道:“罪臣肃顺恭请圣安。” 道光瞥了他一眼,没有吭声,待其在炕下跪下,他才语气淡然的道:“朕一直不解,易知足素来颇为器重你,你为何要弹劾他,且丝毫不留余地?” “回皇上。”肃顺磕了个头,才从容说道:“罪臣弹劾易知足,乃是出自易知足本人的授意。” 什么意思?易知足授意肃顺弹劾他?道光略微一楞,沉声道:“怎么回事?说清楚。” “易知足说,元奇能够一步步发展到今天的地步,离不开皇上的支持,离不开朝廷的支持,但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担心新皇登基之后不会一如既往的支持元奇,是以让罪臣弹劾他,然后回京,让罪臣回京影响和提醒四阿哥。” 肃顺丝毫不隐瞒,反正易知足也是让他如实回奏,他没有丝毫负担,“易知足还说,朝廷与元奇反目,对于大清来说,就是一场灾难,一旦大清内乱,西洋各国必然会趁火打劫,好不容易开创的局面将毁于一旦,而且大清也会失去最为宝贵的对外扩张机会。 他还言之凿凿的说,五六年之内,沙俄与土耳其之间会爆发战争,欧洲各强国会纷纷参战,从而引发一场大规模的战争,这是大清对外快速扩张的最好机会。 之所以选择这个时候打南洋,积极支持巩固西北,就是为了争取时间,争取在五六年之内尽快巩固南洋和新疆,打好基础,一旦欧洲爆发大规模战争,就能向外快速扩张。” 看着蓬头垢面的肃顺,道光不禁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你选了个好时机。” 肃顺连忙叩首道:“罪臣该死。” 确实是该死,若非他上弹章的时机没把握好,何至于引出如此大的波折来!道光瞥了他一眼,却也无心与他计较,从这件事情来看,易知足确实并无不臣之心,否则也不至于未雨绸缪,安排肃顺来影响和提醒老四。 对外扩张,那小子倒是一心惦记着对外扩张,想到易知足在西北和南洋的扩张计划,道光就一阵无语,野心也忒大了点,波斯湾,黑金,黑金究竟是什么玩意?欧洲真会爆发大规模战争? 默然半晌,他才道:“你对易知足是何看法?” 略微沉吟,肃顺才肃然道:“论才,满朝文武,无人能出其右。” “论德呢?” 论德?自然不会是品德,问的应该是对朝廷的忠心,肃顺轻轻磕了个头,道:“罪臣不敢妄言。” “但说无妨。” 略微沉吟,肃顺才道:“或许是他精通西学的原委,他平素的言行给罪臣的感觉,似乎有些离经叛道,但有一点不可否认,他确实处处为大清着想.....。” “离经叛道?”道光追问道:“如何离经叛道?” “招募女工,倡导女权,宣扬男女平等,婚姻自由等都只能算是小节。”肃顺缓声道:“他提倡平等自由,提倡民族平等,官兵平等,南洋海军平日里根本不分满汉,士兵敬礼,军官亦须回礼,上下之间,官兵之间虽然不可能完全平等,但在礼仪、伙食、训练、休假等方面却是没区别的。 他还大清是一个多民族大一统国家,疆域之内各个民族,不分满汉蒙回藏苗维....等,所有民族都属于中华民族,不分贵贱,一律平等.....。” 道光立时就想到了吕宋临时总督府的安民告示,易知足看来是想在南洋推行灌输他的这一想法,略微沉吟,他才道:“对于这个民族平等,你是何看法?” “罪臣觉的他说的不无道理,推行民族平等有利于朝廷巩固和维护统治。”肃顺毫不迟疑的道:“如今火器的威力已大幅提升,咱们八旗数百年来所依仗的弓马骑射已彻底处于劣势,继续崇尚满洲,以少驭多,久必生乱。 再则,大清抚御天下已二百年,天下士绅早已视大清为正统,推行民族平等必获各族忠心拥戴,不仅利于巩固统治亦利于改善八旗生计,利于朝廷财政,利于兵制革新,利于边政改革,巩固边疆,利于新附之民.....。” 道光打断他话头道:“除了民族平等,可是还有废除剃发易服?” 迟疑了下,肃顺才道:“易知足倒是没提废除剃发易服,而是提倡自由,发式衣冠自由,各族有各族的风俗习俗,应该充分遵重各族的习惯,他说,如果之前剃发易服是出于维护统治的需要,如今,在大清正统已深入人心的情况下,已完全没有必要。 当初入关之时,剃发易服引起了极大的反抗,实是前车之鉴,若是在新归附之地照样推行剃发易服,实属节外生枝,不利于民心归附,不利于对外扩张。 他还说,凡事皆有利弊,大清是多民族大一统国家,有利也有弊,大清疆域辽阔,人口众多,民族也相当多,各族语言文字风俗皆不相同,虽为庞大帝国,实则却为一盘散沙,一旦遭遇外族入侵,难以上下一心,团结一致。” 道光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略微沉吟才道:“回府闭门思过,将这些言论细细整理,呈上来。” 只是闭门思过?肃顺心里暗喜,这可真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看样子被削的爵位应该很快就会被赏还,他连忙叩首道:“谢皇上恩典。” 待的肃顺退下,道光歪在炕上望着藻顶出神,火器威力大幅提升,弓马骑射已不足为依仗,这倒是事实,推行民族平等,也确实有着诸多的好处,但问题是削弱八旗的地位,皇权如何保证? “皇上。”一个小太监在门口禀报道:“林则徐在外递牌子求见。” “让他进来。”道光说着缓缓坐起身来,盘腿在炕上坐好,林则徐进来请安见礼之后,便朗声道:“禀皇上,易知足已回复,丁忧守制三年为期,自古忠孝难两全,他希望在籍守制一年半之后再夺情进京,这期间,南洋战事若有反复,他随时赶赴南洋。” 在籍守制一年半?道光稍稍沉吟才道:“如今已将近半年,无非是再等一年,朕等的起,允准。” 转眼便是年关,北方京师大雪纷飞,南方广州却是艳阳高照温暖如春,磊园,听雨轩,包世臣惬意的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对于象他这个年纪的老人来说,在广州过冬无疑是一种享受,相比起阴冷的上海,广州的气候实在是宜人的多。 自打魏源传信,说道光允准易知足在籍守制一年半之后再夺情起复,他基本也就闲暇下来,早上出门转转喝喝早茶,中午晒晒太阳,小憩一番,人老了,瞌睡多,精力也是大不如从前。 “先生好闲情。”易知足缓步踱了进来,微笑着道:“既是闲着,手谈一局,如何?” 包世臣一笑,起身拱了拱手,道:“大掌柜今日怎会有空闲?” “哪有那许多忙的。”易知足笑道:“浮生偷的半日闲,前来找先生切磋一下。” 包世臣却是不愿意跟他这个臭棋篓子下棋,当即摆了摆手,笑道:“大掌柜有暇去陪陪几位如夫人,老夫一会要出门访友。” 包世臣在广州有不少老友是不假,但却没有午后才出门访友的道理,易知足心知对方是敷衍他,正准备软磨硬泡下一局,不料林美莲急急从后面追了上来,道:“大掌柜,伍绍荣回来了。” 伍绍荣?易知足一楞,伍绍荣去了纽约,怎的突然回来了?不过一想他已出去了四五年,伍秉鉴又年事已高,也确实该回来一趟看看,当即便笑道:“先生去访友,在下也去访友。”说着他上下打量了林美莲两眼,道:“不是说想去伍家花园看看吗?一道去?” 林美莲一喜却是问道:“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易知足笑道:“到了伍家,让人领你去逛园子便是。” 乘船在伍家后园靠岸,一下船,身着长衫,剪了个平头的伍绍荣就快步迎了上来笑着拱手道:“国城兄——。” 还了一礼,易知足才笑道:“这绞了辫子,看着可利索多了。” “可不是。”伍绍荣笑道:“就是刚开始有些不习惯,如今在花旗国的基本上都剪了辫子。”说着,他打量了一眼林美莲,道:“这位是?” “贴身秘书——林小姐。”易知足含笑道:“久闻伍家花园之名,随同一道来开开眼界,紫垣兄安排个人陪她逛逛便是。” 听的是贴身秘书,伍绍荣不敢多看连忙拱手见礼,随即吩咐人领了林美莲前去游赏,随即,两人一路缓步而行前往延辉楼,“国城兄可曾听闻花旗国的加利福尼亚发现金矿?” 这事易知足岂能不知,当即颌首道:“这事怕是满世界都知道了,在下岂能不知?”说着,他试探道:“紫垣兄匆匆赶回来,可是打算组织移民前往淘金?” “不错。”伍绍荣兴奋的道:“听说是一个巨大的金矿,整个纽约都为之疯狂,无数人变卖了家产涌向加利福尼亚,不过,仅仅是劳力是不够的,还需要一定的武装力量,听说那里现在乱的一团糟。” 旧金山引发了世界性的淘金狂热,但黄金储量究竟有多大,易知足却不知道,想来储量应该是不小的,不过,他对旧金山的淘金并无多大兴趣,却也不好扫了伍绍荣的兴致,略微沉吟,他才道:“如今朝廷已经攻占了吕宋和爪哇,急需大量移民,从大陆有组织的大量移民,怕是会引起朝廷警惕,不过,南洋的土著倒是没问题。” 伍绍荣听的眼睛一亮,“奴隶?” 奴隶?易知足迟疑了下,才颌首道:“抓土著为奴隶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可要提醒紫垣兄一声,前往加利福尼亚淘金,要好好计算下成本。” 伍绍荣不以为意的道:“如今的加利福尼亚,有枪就是草头王,若能组建一个团,霸占了加利福尼亚也不是难事。” 开什么玩笑?一个团就能霸占加利福尼亚?如此好霸占,怕是早就被人霸占了!一转念,易知足就反应过来,对方是要借兵,略微沉吟,他才道:“先去见见老爷子。” 见他似乎不动心,伍绍荣有些着急了,道:“国城兄难道对加利福尼亚的金矿没有兴趣?” 第五百五十章 清理积欠 对于加利福尼亚的金矿,易知足确实没有什么兴趣,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前往加利福尼亚淘金,在他看来,绝对是件亏本的买卖,虽然他对黄金有着极大的兴趣,但却不喜欢做亏本的买卖。 略微沉吟,他直截了当的道:“怕是要让紫垣兄失望了,我对黄金感兴趣,但对淘金没兴趣。”顿了顿,他才问道:“加利福尼亚现在是什么情况?” 什么意思?不淘金哪来的黄金?伍绍荣一头雾水,略微沉吟,他才道:“自发现金矿的消息被证实和传开之后,整个加利福尼亚都疯了,所有人都蜂拥而去淘金,据圣弗朗西斯科(旧金山)报纸《加利福尼亚人》报道,工人们离开了工厂,海员把船舶抛在圣弗朗西斯科湾,士兵离开了他们的营房,仆人离开了他们的主人,甚至连传教士都离开了布道所,人们发疯一般涌向金矿发现地。 几乎所有的男人都涌向了矿区,工厂或闲置或倒闭,麦田无人收割任牛马啃食,幢幢房屋空无人烟,农场一片荒芜.....,北部的俄勒冈和南部的墨西哥每天都有大量的人群涌向加利福尼亚.....。 仅萨克拉门托河及其支流一带,就集中了上万的淘金者,其中多是土著,据统计,平均每人每天能淘金沙一至三盎司,一盎司差不多一两,而美国东部一个劳工每天的工资才是二三十美分,这中间相差多少倍?至少是四五十倍!” 难怪会引发如此狂热的淘金潮,这淘金的收益实在是太悬殊了,不过,不排除有夸大的可能,可即便是夸大,至少一二十倍收益还是有的,看来加利福尼亚的金沙储量应该不是一般的大。 或许真应该去分一杯羹,易知足心里暗忖,此番挤兑,元奇为了维持信誉,陆陆续续向外抛兑了一百多万两黄金,不说其他的,能将这个窟窿补回来也是好的。 见易知足不吭声,伍绍荣很不甘心的道:“国城兄既对黄金感兴趣,为何对淘金没兴趣?” 易知足掏出盒香烟递了一支过去,自个点了一支,才道:“南洋土著奴隶可以大量提供,要多少有多少,枪支弹药也可以卖你,但兵力却是无法支援,目前正在征伐南洋,兵力捉襟见肘,实在是抽不出来,不过,倒是可以给你指条明路.....。”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三点会,据我所知,三点会组建有火枪营,你与他们接洽一下,一两个营的兵力,他们拿的出来,而且对于加利福尼亚淘金,他们应该也会有着浓厚的兴趣。” 三点会?伍绍荣暗自惊讶,忍不住道:“元奇与三点会有来往?” 易知足不置可否的道:“征伐南洋,避免不了与天地会有交集。”说着,他话头一转,“美国东部劳工每天的工资二三十美分?” 伍绍荣点了点头,道:“这是苦力的工资,工厂的工人,尤其是熟练技工则高的多,最高可以达到每天一美元,一般也在六十美分左右。” 一个月三十美元?这熟练技工的工资可真是不低!这时节一美元大致相当一西班牙银元,八钱白银,三十美元就是二十四块银元,一般的也在十五银元左右,想想缫丝女工一月才四块银元,这差距可着实不小,看来,之前一月三四十块大洋聘请的花旗技工并不冤枉。 两人一路说着进了延辉楼,明显苍老了许多的伍秉鉴坚持着颤颤巍巍的走了出来迎接,易知足连忙快步上前见礼并且殷勤的搀扶着他进了房间,落座之后,伍秉鉴轻叹了一声,道:“老夫老了,怕是时日无多了.....。” 老爷子已经快八十了,易知足连忙宽慰道:“平湖公这是说哪里话,就您这身子骨,必然能长命百岁.....。” 伍秉鉴摆了摆手,道:“知足无须宽老夫的心.....。”顿了顿,他接着道:“皇上如今也是春秋渐高,而且身子也一直不怎么好,知足须的顺着一点,低调一些,总要安稳渡过这新旧交替的危险之期。” 易知足连忙宽慰道:“平湖公放心,在下省的,尽量不与朝廷正面冲突。” “元奇如今看似如日中天,但胳膊终究是拗不过大腿。”伍秉鉴缓声道:“花旗国战胜了墨西哥,割占了大片土地,如今已然是西洋一大国,知足不妨考虑在花旗多置办一些田地厂子,也算是给元奇留一条退路。” “平湖公提醒的是。”易知足点头道:“在下也正有此意,打算想花旗转移一部分资产。” “好,好。”伍秉鉴露出一丝笑容,“趋利避害乃人之天性,大难临头,越是有钱越是靠不住......。” 许是年龄大了喜欢唠叨的缘故,伍秉鉴唠唠叨叨的说了半晌,实则就是不放心,担心元奇与朝廷反目,辛辛苦苦开创出来的大好局面毁于一旦,一再叮嘱易知足分散投资,以免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陪着说了半个时辰,易知足才起身告辞,从延辉楼出来,伍绍荣含笑道:“国城兄女伴游园子,一时半会怕是游不完,就在这里吃晚餐罢。” 易知足笑了笑,道:“今日前来,可是要与紫垣兄促膝长谈的,寻处安静的院子罢。” “如此甚好。”伍绍荣说着一笑,伸手礼让,“国城兄请——。” 两人缓步前行,易知足随意的道:“这几年,元奇在花旗也算是立住了脚,每年遣往花旗的留学生、职员、工人高达上千人,对此,花旗国可有什么反应?” “还能有什么反应?自然是欢迎。”伍绍荣笑道:“元奇财大气粗,在花旗落足,购买地产,收购工厂,不仅极大的促进了两国的贸易,也促进了当地的经济。 大量的留学生等于是给他们送银子,而且留学生都勤奋刻苦,成绩优异,给人留下极好的印象,至于那些工人,大多都在元奇自己开办的工厂里做活,又不与花旗人抢饭碗,自然不会受排挤。” 易知足道:“华人在花旗是否受歧视?” “歧视自然是难免的,不过,相比起黑人来说,就很不明显了。”伍绍荣道:“花旗国是金钱至上,有钱就是大爷......。”说到这里,他一笑,“要说最受诟病的,就是他们太节省了,工钱大部分都寄回家了。” 易知足笑道:“这我可没办法,总不能逼迫他们消费。” “还有一点值得提醒的是,女人太少了。”伍绍荣道:“留学生年纪小无所谓,职员工人可都是血气方刚的年龄.....。”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这几年派遣的人员中在陆续增加年轻女子,如今广州上海开办的蒙学都在招收女生,女子学堂也是逐年扩招,这个问题会逐步解决。” 伍绍荣话头一转,“加利福尼亚,国城兄真没动心?” 见他将话题兜了回来,易知足一笑,“圣弗朗西斯科是个好地方,元奇会考虑进驻,但不会去淘金。” 伍绍荣不解的道:“不淘金去圣弗朗西斯科做什么?那不过是一个几千人的小镇。” “自然是贸易。”易知足微笑着道:“我打算组织船队去圣弗朗西斯科,看看能否收购一些黄金。” “这岂非是舍本逐末?”伍绍荣轻笑道:“组织人去淘金岂非更直接?” 易知足笑了笑,也不解释,他不愿意做那淘金的人,更愿意去做那淘金路上卖水的人,对他来说,需要的是黄金,通过贸易去换取黄金和淘金相比,淘金的风险更大。 安安稳稳的过完正月,才进入二月,整个大清的天空仿佛就被蒙上了一层阴云——内阁下发各直省清查钱粮亏空积欠上谕——着各省督抚迅筹弥补历年积欠,不得耽搁,追缴不力者,革职留任。 尽管去年朝廷就开始着令各省督抚清理地方州县的历年积欠,但各省因为历年积欠数额较大,一个个并不太在意,毕竟这积欠亏空也不是自己任上拉下的,毕竟数额相当不小,而且全国各省都一样,几乎没有哪个州县没有积欠的,抱着法不责众的心理,大多数官员都没将这事放在心里。 谁也没想到,朝廷这次居然如此强硬,不管不顾的强行清理积欠,而且是明言,追缴不力者,革职留任,一个个顿时就慌了手脚。 磊园,长春园,长乐书屋。 易知足放下邸报,看了包世臣一眼,道:“去年朝廷就开始下令盘查地方州县钱粮亏空,总额是多少来着?” “全国钱粮亏空总额是三千万两,还不算积欠的谷。”包世臣说着长叹一声,“这下怕是有的乱了。” 有的乱了?易知足心头一亮,一直以来,但凡是爆发大起义,必然都有直接的原因,或是大的自然灾害,或者是大的军事失败,加赋加税,民不聊生,他一直没明白是什么原因导致爆发太平天国运动,难道这就是导火索?如今已经是道光二十九年了,已经很接近拜上帝教起义了! 略微沉吟,他才道:“先生为何如此感叹?” “这不明摆着的?”包世臣缓声道:“既要催缴完纳当年的赋税,又要弥补以前的亏空,官员们总不会自掏腰包,必然是想方设法向民间摊派。大掌柜虽为官多年,但素来清廉,不知道官场上的龌龊。”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沉声道:“大掌柜且看着,如此强行清理积欠,必然生乱,多年的积欠,岂是说清就能清的?但凡是稍稍清廉点的,爱惜羽毛,珍惜名声的官员,必然装病告假,由署官代理。 民间自古就有‘署官如打劫’之说,因为署官不计考成,可以任意勒索,而且好不容易有机会,一个个还会借机中饱私囊,必然借清查之机,摊派苟敛,肆恣剥民。 贪官与署官没什么差别,不过是稍稍收敛一些,但有着清理积欠的名头,一个个也是肆无忌惮,地方吏治本就腐败,此番清理积欠,非捅出大乱子不可。” 说到这里,他有些狐疑的看了易知足一眼,道:“大掌柜明知故问,该不会是期待捅出什么大乱子来罢?” 易知足笑了笑,道:“真要捅出大乱子来,朝廷可就没心思来找咱们的麻烦了。” 这倒也是,包世臣点了点头,稍稍沉吟,他才道:“前些年朝廷缺银子,都是元奇无期贷款.....。” “无期贷款也不是没有限制的。”易知足道:“这几年,朝廷负债累累,欠元奇的银子已经高达七千万,且不说朝廷一年还息需要七百万,不敢多借,就是朝廷敢借,元奇也不敢借,无期借贷的数额过大,会严重的影响市场上的白银流通......。” 说到这里,他微微皱了皱眉头,道:“先生能够一眼就看出如此强行清理积欠有着巨大的弊端,难道满朝朱紫尽皆酒囊饭袋不成?” 包世臣听的一楞,道:“大掌柜什么意思?” “我就想问问,朝廷如此急于清理历年积欠,有什么用处?可没听说哪里发生大灾。”易知足沉声道:“三千万两白银!” 包世臣一脸凝重的道:“大掌柜的意思,是针对元奇?” 易知足沉声道:“除了用做军饷,我想不出朝廷其他还有什么地方需要如此一大笔银子,而且是如此急迫。” 略微沉吟,包世臣才摇头道:“大掌柜怕是多虑了。”顿了顿,他才道:“朝廷去年下旨着各直省清查盘点地方钱粮亏空,是在大掌柜领兵出征之前,难不成说,那个时候朝廷就开始在考虑铲除元奇?” 听的这话,易知足不由一楞,道:“先生没记错?” “如此大事,岂会记错?”包世臣笃定的道:“无须去翻查邸报,确实是在大掌柜出兵之前。” 要说朝廷在他出兵征伐南洋之前就已经起心要铲除元奇,易知足也不相信,想了想,他才道:“难道是我多疑了?” 包世臣默神细思了一阵,才道:“是了,当时大掌柜可是建言边政改革?” 他这一提醒,易知足也想了起来,失笑道:“看来,朝廷筹集这笔银子是为了西北。” 第五百五十一章 筹谋搅局 细雨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自入夏以来,似乎就没好好晴过几天,每日里都是阴雨连绵,易知足百无聊赖的坐在书房里翻看着一本小册子,这是林大安方才送来的——洪火秀写的《原道觉世训》。 “天下总一家,凡间皆兄弟。何也?自人肉身论,各有父母姓氏,似有此疆彼界之分,而万姓同出一姓,一姓同出一祖,其原亦未始不同。若自人灵魂,其各灵魂从何以生?从何以出?皆禀皇上帝一元之气以生以出,所谓一本散为万殊。” 这都写的是什么玩意?看完开头一段,易知足就皱起了眉头,说实在的,对于拜上帝会,他颇为反感,洪火秀宣扬的独一真神上帝不得拜一切偶像的宗教信仰那一套,给他的感觉就象是一个邪教。 耐着性子细细的将这篇《原道觉世训》看完,他随手往书桌上一丢,自言自语说来一句,“这家伙走火入魔了。” “大掌柜在说谁?”林美莲在门口探出头来,一脸浅笑的说道:“走火入魔.....是道家的罢?” 易知足一笑,道:“这几日下雨,难得清闲,怎的闲不住,来听墙角了?” “谁听墙角了。”林美莲佯嗔了一句,才道:“是黄公子来了。” 听的是黄殿元来了,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带他过来,顺带让人送坛好酒来,要烈酒,再来几碟花生、蚕豆之类的下酒。”黄殿元来广州,是他带信让他从琼州赶来的,一则是给伍绍荣牵线,一则他也有事委托。 酒还没来,身着一袭浅灰长衫的黄殿元便脚步轻快的走了进来,拱手笑道:“大掌柜召在下前来,可是还有好事?” “哪有如此多好事。”易知足还了一礼,道:“与伍家谈妥了?” 黄殿元点了点头,道:“这事在下可是有些琢磨不透,如此好事,元奇怎会置身事外?” “元奇肯定是要插手的,只不过不淘金罢了。”易知足边说边伸手让座,“之前不是给有容兄说了,元奇会派船队前往加利福尼亚贸易,怎的,心里不踏实?” “与伍家合作,又是大掌柜撮合,有什不放心的。”黄殿元道:“在下只是觉的奇怪而已,如此好机会,南华会都有些坐不住了。” “既是坐不住,就安排些人手过去。”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那片地方,以后绝不会少了咱们中国人,而且元奇也打算在圣弗朗西斯科立足,提起送些人过去打打前站也好。” 听他如此说,黄殿元不由的大喜,连忙道:“船队何时启程,在下好预做安排。” “下个月。”易知足说着从书桌上拿起那本《原道觉世训》小册递过去,道:“有容兄看看。” 略微翻看了下,黄殿元道:“这是拜上帝会的,大掌柜何以有兴趣?” “拜上帝会洪火秀等人在广西浔州府桂平县紫荆山区酝酿起事。”易知足缓声道:“我想让你跑一趟。” 听的这话,黄殿元有些摸不着头脑,让他去跟拜上帝会的接洽?什么意思?就算是元奇想造反,有现成的天地会和青莲教可为盟友,怎么着也犯不着去联络拜上帝会的,他们算哪颗葱? 略微思忖,他才道:“在下与拜上帝会没有来往.....。” “天地会可是块响当当的金字招牌。”易知足含笑道:“没有来往,去接触一下,不就有往来了。” 黄殿元听的一笑,“大掌柜别卖关子了......。” 易知足正待开口,却听的林美莲的轻咳声,当即住口,慢条斯理的抽出一支香烟来点上,待的林美莲带着两个丫鬟端着茶盘提着食盒进来布好酒菜茶水退下,他才含笑道:“有容兄随意。” 黄殿元一笑,“看来这事不简单。”说着自斟自饮了一杯,易知足虽说是在丁忧守制,但素来不拘俗礼,也自斟了一杯浅呷了一口,这几年频繁出海,他的酒量也是大增,放下酒杯,他才道:“洪火秀借基督教之名,杂糅儒学的相关经典义理创立了“上帝教”。” 说着,他指了指那本小册子,道:“这篇《原道觉世训》实则就是一篇檄文,号召拜上帝会教众造反,这几年来,他们在紫荆山区发展的很快,已经初具规模。” 说到这里,他呷了口酒,捻了颗花生米丢进口中,然后才慢条斯理的道:“广西,有容兄应该不陌生吧,这些年土地兼并厉害,广东、福建和湖南大量游民进入广西谋生,当地人称呼这些人为客家人。 随着外来的客家人逐渐增多,自然而然与当地土族发生利益之争,地方官府为了利于管理和盘剥,经常暗中怂恿当地土著与客家人争斗,久而久之,广西械斗之风盛行。 为争一口井、一块田、一个媳妇,整村整村的人互相持械仇杀,有时一打经年累月,无数的人死于这种大规模的械斗之中。 去年,桂平金田村黄、谭两姓因事酿斗,参加混斗者中各有千余人,如此规模的械斗在桂平一带可说是习以为常。” 说着,他不无感慨的道:“洪火秀还真是找了块好地方,截止去年,拜上帝会已发展会众上万,大多都是无地的贫农、炭工、矿工,不仅是客家人,不少当地的土族也踊跃加入。” 听的这番话,黄殿元不由的暗咋舌,拜上帝会竟然不声不响的发展到上万会众的规模,而且还都是常年参加械斗的,难怪易知足对他们另眼相看,略微沉吟,他才道:“大掌柜想扶持他们?”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不错,我需要他们来破局。” “破局?”黄殿元哂笑道:“是搅局罢?” “破局也好,搅局也罢,都是一样。”易知足道:“去年征伐南洋,成立临时吕宋总督府,为安抚当地土著,宣布民族平等,不剃发易服,引起了朝廷的猜忌。再则,今上年事已高,估计也就两年好活,新旧交替,必然大生波折,元奇必须采取措施转移朝廷的注意力。” 黄殿元幽幽的道:“何必如此麻烦,索性反了就是,如今已占据了南洋,进可攻,退可守,大掌柜还有何顾忌的?” “元奇若反,必然是一场大乱。”易知足缓声道:“一场持续数年的大战下来,不论输赢,都要面对一个烂摊子——百业萧条,人口锐减,西洋各国乘机入侵不说,也耽搁了咱们发展工业的黄金时间。 发展工业,需要大量的劳力,咱们如今最大的优势就是人口,四亿人口,足足占了世界总人口的三到四成,这是咱们发展工业最大的本钱,咱们工业本就起步晚,如今正是急起直追的时候,岂能自乱阵脚?还是那句话,肉烂烂在锅里,不能让外人捡了便宜。” 黄殿元看了他一眼,道:“拜上帝会造反,大掌柜就不担心会打的天下大乱?” “没有元奇的支持,谁也翻不了天。”易知足说着,一口干了杯中酒。 黄殿元笑了笑,道:“大掌柜准备如何扶持拜上帝会?” “给他们一千枝火枪。” “一千枝?”黄殿元登时大为眼红,语气酸溜溜的道:“对南华会也没见大掌柜如此大方。” 易知足笑了笑,道:“不过是老式火枪,淘汰货,有必要眼红么。”顿了顿,他才道:“前年,天地会在广西起事的那人叫什么?罗大刚,他如今就活跃在桂平一带,与拜上帝会有些交情,这批枪经他的手送给拜上帝会最为稳妥。 你尽快联系一下他,这批枪分三次送,最后一批三百枝,有意走漏风声,让官府查获,引导官兵去征缴拜上帝会,逼迫他们今年起事。” 听的这话,易知足担忧的道:“这样做,会不会害了他们?” “不会。”易知足笃定的道:“他们早就开始在私造兵器为起事做准备,今年不起事,明年也会起事。” 稍稍琢磨了下,黄殿元才道:“这事可有点急,如今已是三月,广西浔州府桂平,可不近......。” “也没多远,通着水路。”易知足缓声道:“运货逆水而上,不要两个月时间。” “行。”黄殿元爽快的道。 易知足瞥了他一眼,道:“你告诉他们,事后少不了他们的好处,但这批枪不能克扣,别坏我事。” 黄殿元正色道:“大掌柜放心,我亲自去。” 送走黄殿元,易知足长松了口气,他着实是记不清楚拜上帝会究竟是在今年起事还是明年才起事,出于谨慎,他才做此安排,至于送枪壮大拜上帝会的实力,他倒不在意,折腾的越欢实,声势越大越好。 对于朝廷清理积欠一事,虽说极有可能是为西北边政改革筹集银子,但他始终不敢大意,小心驶得万年船,如今情况不明,怎么小心都不为过,大不了情况明朗之后,他出面来收拾残局。 中午小憩了一下,起身发现雨依然未停,易知足甚觉无聊,正打算去听雨轩找包世臣手谈一局,林美莲却进来禀报道:“孔掌柜来了。” 孔建安?总号又有什么事?易知足心里纳闷,如今元奇总号他几乎是撒手不管,大小事宜都是孔建安做主,一天到晚忙碌不堪,没重要事情,断然不会这个时候前来,当即便道:“请他进来。” 孔建安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着一个人,约莫三十出头,一身掌柜打扮,两眼有神,看起来甚是精神,两人进来见礼后,孔建安才道:“这位是卫景平,南海分号掌柜,总号举荐的前往花旗淘金地开设分号的新掌柜。” 卫景平连忙重新拱手见礼,“属下卫景平见过大掌柜。” “不必拘礼,坐。”易知足伸手示意两人落座,这才道:“可会英语?” “回大掌柜。”卫景平恭谨的道:“在下以前在黄埔分号呆过,能熟练的交流,但书写还有些欠缺。” “没关系,过去了再学。”易知足说着看了孔建安一眼,孔建安一笑,道:“还是大掌柜亲自叮嘱的好。”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花旗国说起来远,实则就在咱们对岸,不过这太平洋有些宽阔罢了,此番加利福尼亚发现沙金,根据反馈的消息,储量应该极大,咱们在圣弗朗西斯科开设分号的目的,很明确,收购黄金,不计一切手段收购黄金。 除此之外,就是购买地皮,圣弗朗西斯科目前就是一个规模不过六千人的小镇,不过,等你抵达时,就可能会发现,那是一个二三万人的大镇,不要怕,大量购买地皮,当道的修建房屋作为客栈出租,不对方道的,先空置起来。 再则,在圣弗朗西斯科开办分号收购黄金,不是以白银去兑换,而是通过贸易,简单说吧,分号可以没有一两白银,但分号必须有巨大的仓库,储存大量人口急剧增加所导致的一切短缺的货物,淘金人所必要的货物.....懂了吗?” “大掌柜的意思是说,会有大量的人涌往圣弗朗西斯科去淘金。”卫景平缓声道:“而且,分号需要通过贸易才能交换到黄金。” “不错。”易知足颌首道:“圣弗朗西斯科的生意说易也易,说难也难,只要你手头有足够稀缺的货物,黄金就会滚滚而来。” 顿了顿他接着道:“这次船队装载的货物不是以往的贸易商品,而主要是淘金所需要的工具、被物、酒之类的,下次船队需要带什么,就需要你进行判断,还有一点,固然要诚信,但也不能太老实,你记住,在那里,黄金最不值钱,你自己好好把握,不过,不能砸了元奇的招牌,元奇日后要立足圣弗朗西斯科,长期发展。” “黄金最不值钱?”孔建安咋舌道:“大掌柜该不会说那地方遍地黄金吧?” “当然不可能遍地黄金。”易知足笑道:“不过,却也差不了多少,据说,一人一天能够淘到一两黄金,俗话说眼见为实,去了才知道究竟是什么情况。” 第五百五十二章 江南水灾 一人一天能够淘到一两黄金?孔建安、卫景平两人都是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金银兑换比是一比十六,一两黄金就是十六两白银,一天能挣十六两白银,这简直是骇人听闻,元奇的工钱算是高的,普通工人一月也不过才四块银元,这简直就没法比,难怪让人趋之若鹜! 见的两人神情,易知足不以为意的一笑,“花旗国为了拓宽疆域,吞并土地,一直以来就在积极推行西进运动,鼓励百姓由大西洋沿岸向西部大举迁移,加利福尼亚发现金矿,能够极大的促进西进运动,政.府、报纸对西部淘金大肆渲染,这里面应该有夸大的成分。 不过,就算是有所夸大,从目前的种种情况来分析,也足以证明加利福尼亚的沙金储量极大,究竟有多大如今谁也不知,去了才知道。”说着,他又叮嘱了一句,“这消息暂时不要外泄,以免引起轰动。” 这消息如果传开,必然会引起极大的轰动,怕是无数人都会千方百计的前往花旗淘金,一天一两黄金,这实在是太令人眼红了。 卫景平犹豫了下才道:“大掌柜,花旗国会否限制黄金外流?” “问的好。”易知足赞许的看了他一眼,道:“花旗国实行的是金银双本位制,也就是复本位制,因为其金银兑换比定为一比十五,略低于欧洲,导致大量的黄金流向欧洲,如今加利福尼亚金矿的发现,花旗国肯定会采取措施限制黄金外流。 不过,加利福尼亚是花旗国新吞并的地盘,可以说是一块还未开发的地盘,政府的掌控力度很低,前期肯定是无法有效制止黄金外流,元奇需要抓住的就是这个机会,当然,你也可以采取适当的应对措施,不过,切记一点,你代表的是元奇,要尽量避免与花旗官方正面发生冲突,那将不利于咱们以后的贸易合作。” “属下明白。”卫景平微微欠身道。 “花旗允许四人拥有枪支。”易知足缓声道:“距离启程还有些日子,尽快将人员定下来,进行短期突击训练,都要学会使用枪支,会给你们配备一定数量的步枪和手枪。” “谢大掌柜。”卫景平说着一笑,“分号掌柜伙计的工钱能否适当提高,否则怕是不好管理。”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可以,你视情况而定,十倍以下,可以自主决定,不用请示,另外,还会给你们适当身股奖励,若是表现好,给予重奖。” 转眼便是四月下旬,前往旧金山的船队离开广州不久,上海就频频传来灾情禀报,入夏以来,阴雨连绵,积水无从排泄,苏松常太各府州县均出现大量民房田地被淹,堤坝被毁,秧田被浸等灾情。 收到这些灾情禀报,易知足也是心情沉重,苏松常太遭遇灾情严重,元奇赈济是责无旁贷,看了一眼包世臣,他缓声问道:“苏松常太大面积遭灾,成灾三分,先生预估要多少银子赈济?” “成灾三分,算不得什么大灾。”包世臣轻轻摇着折扇,道:“不过,今年这梅雨异常,有些象道光初年那次,大掌柜不可掉以轻心......。” 易知足道:“先生是说,或许有可能是大灾?” “百年难遇的大灾。”包世臣缓声道:“那次大水灾好像是在道光三年,整个长江中下游都遭遇极端严重的水灾,那年梅雨来的早,而且持续时间长,大掌柜不妨早做安排,反正今年歉收是肯定的。” 长江中下游大灾?易知足心里有些疑惑,拜上帝会在广西起事,应该是广西大灾才是,略微沉吟,他才道:“元奇去年的报表,赈灾支出数额不小,黄河长江都发大水.....,今年还会有?” “老夫也只是估猜,不敢肯定。”包世臣道:“不过,上海毕竟是元奇的根基之一,一旦遭遇大灾,灾民必然就近涌向上海,有备无患总是不错的。” “先生提醒的是。”易知足颌首道,心里却是想着,去年黄河长江大水,粮价涨幅就已经不小,若是今年长江若是再发大水,粮价不知道要涨成什么样子,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除了安排人从安南和暹罗大量采购粮食之外,也得让海军在吕宋大量筹集粮食。 略微沉吟,他才试探着问道:“广西的情况,先生可了解?” 广西?包世臣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提起广西,估摸着应该是元奇准备想广西扩张,仰脸想了想,他才道:“广西这几年年景都不太好,连年的水旱灾还有蝗灾,歉收已成常态,反倒不太引人注意,去年的灾情似乎也不下,不过,广西地处边远,地方官员往往虚报灾情骗取朝廷减免赋税,实情究竟如何,却是不太清楚。” 听的这话,易知足一阵无语,暗忖等黄殿元回来,应该就能大概了解广西的世纪情况,拜上帝会在广西起事,能轻易聚集上万人,想来当地老百姓的日子也应该是不好过的,不是断了生计,没了活路,老百姓一般是不会参与造反的。 两人正聊着,林美莲快步走到门口,禀报道:“大掌柜,水师麦廷章麦大人来了。” 听的麦廷章来了,易知足一笑,道:“快请。” 东征之后,麦廷章因功升任总兵,掌管着广东水师那支西洋风帆舰队,是关天培得力臂助,这两年可谓是春风得意,但有机会来广州,必然前来磊园坐坐,闲侃一番,对于他来说,易知足就是他命里的贵人,连番升官,皆是随着易知足出征。 很快,麦廷章就快步赶了过来,见礼寒暄了几句,他便道:“琼州镇总兵窦振彪,病重祈休,朝廷已经允了,新上任的琼州镇总兵是施得高,原金门镇总兵.......。” 窦振彪病重,这事易知足听闻过,病重祈休,也算是正常,听的这话,他含笑道:“巴巴的来,就为说这事?窦总戎这两年身子一直不太好,我知道。” 麦廷章一笑,“关军门说,那施得高不是什么好鸟,让大掌柜在琼州收敛点。” 关天培既如此说,显然是事出有因,易知足点了点头道:“我这就着人传信去八所、榆林。” 这事,易知足并没引起重视,区区一个琼州镇总兵,他还真没放在眼里,如今昌化当地士绅已彻底的融入元奇,他是真没什么好担心的,他担心的是江南的情况。 接连不断的情报显示,不仅是苏松常太一带遭灾,而是湖北、江西、安徽、江苏、河南等省都不同程度遭灾,虽然灾情不是太重,但偏偏朝廷今年清理历年的积欠,两下里一交汇,问题就来了。 四月,江苏娄县乡民抗粮,闹出三十多条人命,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苏州常州又闹出饥民抢掠大户,紧接着,安徽青阳也出现大规模的乡民抗粮,河南孟县纠众抗欠,拒伤官员。 长乐书屋,易知足抽着烟沉吟了一阵,看向包世臣道:“见微知著,看样子清理积欠果如先生所言,会惹出大乱子来,不过,朝廷会否见势不妙,就此罢手?” 包世臣听的一笑,“大掌柜这些情报,远在京师的当今怕是看不到,官员们最大的本事就是报喜不报忧,这些事情,多半是能压则压,实在是压不住才会层层上报,督抚一级,也同样如此,力所能及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能不上报的,绝对不会上报。” 听的这话,易知足感觉自己这几年的官简直是白做了,略微沉吟,他才道:“娄县乡民抗粮,闹出三十多条人命,这事引起不小的轰动,猛县拒伤官员,这些事情总瞒了吧?” 包世臣笑了笑,道:“三十多条人命算什么?一句乡民械斗,就能从容掩盖,至于蒙县拒伤官员.......,只要银子花的到位,什么不能掩饰?” 易知足道:“那地方官员就不会乘着灾情,乘机要求拖延清理积欠?” “首先,灾情不是很严重,成灾二分三分,那根本就不能算是灾。”包世臣缓声道:“再则,清理积欠,官员门可以借机向大户商贾摊派,这是捞钱的好机会,谁会断自己的财路?再说了,朝廷清理积欠,你报灾?上官如何看你?朝廷又会做何想?当然,真要成灾五分以上,还是没人敢隐瞒的。” 他正自感慨做官的学问,林美莲进来禀报道:“大掌柜,黄公子在外求见。” 听的黄殿元回来了,易知足一喜,连忙道:“快请他进来。” 包世臣甚是自觉,连忙起身告辞,易知足也不挽留,送他出门,倒不是有意要瞒他,而是支援拜上帝会这事,实在有点不地道,而且风险也着实不小,越少让人知道越好。 黄殿元一如既往的从容,两人拱手见礼后,易知足便问道:“可见着了罗大纲?” “别人要寻他不容易,在下要寻他,自然是不难。”黄殿元含笑道:“已与他谈妥了,枪支沿途运送的事情也安排妥当,大掌柜什么时候能够交付?” “随时都可以。”易知足说着话头一转,“听闻广西这些年灾害频频,可是属实?” “不只是灾害频频,实则不少地方已出现了饥荒。”黄殿元道:“不少饥民涌向安南。” 易知足颌首道:“如此情形,倒也适合起事。” “罗大纲也觉的机会很好。”黄殿元道:“他前年组织过一次,很快就被打散了,却也积累了不少经验,听说南洋天地会给他们赞助一千枝火枪,自然是振奋。” “拜上帝会的情况,有容兄可打听了?” “罗大纲对拜上帝会的情况了如指掌。”黄殿元道:“确如大掌柜所说,拜上帝会确实已成气候.......。” 易知足心里暗笑,那还消说,太平天国可是席卷了大半个中国,给清廷造成了极为沉重的打击,不想黄殿元话头一转,“大掌柜可有把握左右拜上帝会?广东富裕,又紧邻广西,一旦拜上帝会将矛头指向广东,那可就闹大笑话了。” “放心,闹不了笑话。”易知足语气轻松的道:“广东富裕不假,但广东不仅有重兵把守,还有元奇,洪火秀好歹也是读书人,脑子也不傻,起事之初实力薄弱,他岂会自寻死路前来广东?” 顿了顿,他接着道:“广西既是闹饥荒,他们肯定不会在广西盘桓太久,起事之后,会辗转才广西,目标自然是兵力薄弱且有粮的行省,不出所料,应该是入湖南。” 湖南?黄殿元想了想,道:“湖广熟,天下足,湖南是鱼米之乡,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顿了顿,他试探着道:“能不能大力支持拜上帝会?让他与清廷拼个两败俱伤,咱们不就能坐收渔翁之利?” “怎么着,如今对拜上帝会有信心了?”易知足打趣了一句,才道:“事情得一步步来,贸然大力支持,会让拜上帝会怀疑咱们的意图,再则,火枪多了,也怕他们不知天高地厚,前来打广东。 这事不急,走一步看一步,既不能让他们搅的天下大乱,弄的大清元气大伤,也不能便宜了朝廷,而且,咱们也必须捞到足够的好处。” 黄殿元追问道:“什么好处?又是赚钱?” “赚钱有什么不好?打仗打的就是钱。”易知足抢白了他一句,才道:“你说说,拜上帝会进入湖南之后,声势一大,兵锋会指向哪里?” 黄殿元不假思索的道:“换做是我,必然一路北上,只指京师!” “又想当然了不是。”易知足翻了他一眼道:“大军一路北上,喝西北风去?要想继续壮大势力,首先需要解决的是粮食!” 黄殿元失声道:“他们会将矛头转向江南?” “不错。”易知足点了点头道:“他们肯定会沿江而下来江南,朝廷也肯定会在北方部署重兵,以防止他们继续北进。” 第五百五十三章 罕见大灾 江南是天下财赋重地,是大清最富庶的地方,拜上帝会若是挟众来犯江南,会是什么结果?黄殿元有些不解的看了易知足一眼,元奇在江南分号遍布,还有众多的机器缫丝厂,绝对不会容忍出现这种局面,朝廷也无法容忍江南毁于战火。 略微沉吟,他才道:“大掌柜这是准备故技重施,再度组建元奇团练?” “这次不只是为了保元奇,而是为了保全江南,自然不能叫元奇团练,甚至可以不叫团练。”易知足缓声道:“至不济,也可以与朝廷一起踢皮球,或者干脆暗中支持拜上帝会北上,转进西北也可以,这要看局势如何发展,总之,拜上帝会这颗棋子咱们要好好的利用一下,以为咱们争取最大的利益。” 看来,元奇这次图谋不小,只是不知道拜上帝会能够翻起多大的浪来,不过,若是元奇在暗自支持,说不定还真能成几分气候,想到一场大戏即将上演,黄殿元不由的一阵兴奋。 “拜上帝会那里,我需要有人能够随时保持联络并通报情况。”易知足说着看向他道:“这事应该不难吧?” 黄殿元微微点了点头,道:“这次运送枪支,我就派人加入罗大纲部。” “好!”易知足随即又试探道:“此去广西桂平,一路关卡林立,如此大批量运送枪支还有弹药,不会有事罢?” “大掌柜尽管放心。”黄殿元道:“龟有龟道,蛇有蛇路,天地会干的进是犯禁的买卖,绝对不会误了事。” 闰四月,易知足在广州接到廷寄,说是海军舰队主力在爪哇战事短期难以完结,着广东水师派遣船队前往吕宋,将驻守吕宋的一万海军全部接回天津,组建北洋水师,着他妥善安排吕宋驻防事宜。 易知足、包世臣二人将这份并不长的廷寄逐句逐字的看完,都没吭声,朝廷将南洋海军中的宗室勋贵子弟以及八旗子弟全部接回天津组建北洋水师,让元奇一系人马掌管南洋海军,这是去年道光让易知足进京为官开出的条件,易知足是同意了的,如今道光这是要兑现。 半晌,包世臣才开口道:“大掌柜是何打算?” “这不是跟我商量,而是知会我一声,着我安排好吕宋的驻防事宜。”易知足沉吟着道:“总不能不让他们接吧,否则朝廷立马就会跟元奇翻脸。” “既是如此,大掌柜须的加强广州上海的防务。”包世臣沉声道:“这一万兵马若是突然发难,怕是难以招架。” 这一层,易知足自然是想到了,可让他犯难的是,滞留在爪哇的舰队不宜召回,驻守倭国的兵力也不宜露面,鸿基倒是有点兵力,但分到两地,无异于是杯水车薪,略微沉吟,他才道:“拖——,行不行?” 包世臣看了他一眼,道:“大掌柜可是担心暴露实力,授人以柄?那不如干脆召回爪哇的舰队,如此倒也名正言顺。” 易知足微微摇了摇头,道:“爪哇的舰队回来,倒是名正言顺,可朝廷若是借口组建北洋水师,提出分一半战舰,咱们直接拒绝?朝廷这几年在海军建设方面也投了不少银子......。” “拖——,名正言顺的拖。”包世臣道:“大掌柜不是说爪哇打个三五年都不成问题?许诺朝廷,打完爪哇再分,三五年时间,以元奇的财力,重新组建一支舰队也绰绰有余。” 易知足听的一笑,颌首道:“先生说的是,在这方面拖,倒是名正言顺一些。”说着,他站起身道:“我的去趟虎门,跟他们商量一下,舰队从爪哇回来需要时间,还是要适当的拖延一下。” 包世臣跟着起身告辞,易知足送他出书房,抬头就看见林美莲领着林大安快步而来,林大安是负责西南情报联络的,见他脚步匆匆,两人都不自觉的停下脚步,林大安赶到跟前,拱手道:“禀大掌柜,江浙再次遭遇连续大雨,目前已持续十日,灾情较上月更严重。” 听的这话,包世臣沉声道:“既是有第二轮,定然就会有第三轮,道光三年大水灾,亦是如此!那一年,成灾十分!” 成灾十分,就是绝收!易知足心里顿时一紧,真要如此,麻烦可就大了,遭灾的肯定不只是江浙,估计湖南湖北江西安徽情况也差不多,这五省若是绝收,这灾情可就不是一般的大,绝对会爆发大饥荒。 略微沉吟,他才道:“赶紧收集湖南湖北江西安徽四省灾情!” “属下遵命。”林大安连忙拱手道。 易知足接着道:“另外,派人去虎门,请麦总戎来一趟,就说我临时有事分不开身。” 二人心情沉重的折回书房,一时间都没吭声,接连两年水灾,而且今年还是百年不遇的大水灾,可能是令长江中下游数省绝收,这情形无疑是恶劣到了极点,好半晌,包世臣才道:“若是大范围遭灾,且灾情严重,大掌柜如何应对?” 易知足不答反问,“朝廷遇上这种情形,如何应对?” “减免赋税。”包世臣道:“除了减免赋税之外,不会有任何赈济,这种情况,根本无法赈济,只能是让老百姓自生自灭。” “那元奇也不赈济。”易知足闷声道:“朝廷都不赈济,何况元奇?这些年元奇赈济的不少,但都是量力而行。”顿了顿,他斟酌着道:“能否借这机会移民南洋和西北?” 听的这话,包世臣眼睛一亮,道:“这主意不错,既能往南洋和西北大举移民,又算是间接的赈济了灾民,可谓是一举两得。” 易知足道:“江南素来富庶,怕是没多少人愿意背井离乡,前往南洋或是西北。” “江南富庶不假,但人口却是极为密集,连着两年大灾,不知道多少贫民难以维持生计,语气在江南苦苦挣扎,为何不移民他乡?”包世臣缓声道:“西北素来以苦寒著称,怕是没多少愿意去,但南洋气候适宜,土地肥沃,定然会大受欢迎,只是要妥善安排。” 易知足点了点头,西北没人去,不急,待的拜上帝会起事,再引导内陆行省移民西北,至于说妥善安排,海军在吕宋搞打土豪分田地,将整个吕宋的土地都变相的掌握在手中,为的就是大举移民做准备。 江南闰四月的第二波强降雨一直持续了半个月时间,长江中下游的湖南湖北江西安徽江苏五省数百府县遭灾,民居、驿路、河堤、田地被损毁的不计其数,各省府州县报灾的折子接连不断,一层层送往京师,成灾最低五分,六七分者算是寻常。 更为可怖的是被包世臣不幸言中,仅仅只消停了半个月时间,第三波强降雨迅速到来,这一次来势更猛,不少城池都被大水淹没,武昌、江宁、苏州、扬州、桐城等数十座城池尽皆巨浸,城中积水四五尺到丈余不等,大批灾民流离失所。 再度报灾的折子十有八九,皆报成灾十分,而且折子中出现频率最高的话就是——如此水灾,实从来未有过之事。 广州、西关,一顶青布小轿在磊园的街口稳稳的落下,两广总督黄恩彤身着一套极为寻常的便服从小轿里出来,一路缓步前往磊园。 长乐书屋,易知足没事人一般悠然自得的逗着一个四五岁,生的粉雕玉琢一般的小女孩,这是严可欣所生的女儿——小可,这个年龄的小可正是最调皮大胆,也正是最有趣的时候,因为易知足对她溺爱有加,因此经常往长乐书屋跑。 林美莲站在书屋外的走廊里很是有些无语的看着他父女俩逗趣,瞥见院子门口两个门房小厮杀鸡抹脖子的使眼色,她才再次提醒道:“大掌柜,黄大人好歹也是两广总督,又是头一次登门拜访,真不开中门迎接?” “开个角门就行了,让小厮领他进来,我肯见他,就已经给足他脸面了。”易知足说着一把将小可抱起,用胡须在她小脸上扎了一下,笑道:“去跟阿姨玩会,阿爹见过客人再去寻你.....。” 小可小脸一扭,嘟哝道:“阿爹每次都这么说。” “来,小可乖,阿姨让人带你去抓知了。”林美莲笑着接过小可快步离开。 易知足就站在过廊里点了支香烟,两广总督黄恩彤前来拜访,无非是为道光做说客,前来游说,让元奇掏银子赈灾,他在家守制,平素里根本不与官场往来,肯见黄恩彤,确实是给足了他脸面。 黄恩彤年纪不大,尚且不到五十,出身于耕读之家、书香门第,道光六年进士,短短二十余年,就位列封疆,仕途之顺畅实在是不多见,当然,这主要还是得益于穆章阿的提携,但其他本身也确实才干出众。 从小门进了磊园,在小厮的引领下来到长乐书屋,他脸上始终不见任何不悦之色,见的易知足站在走廊上抽烟,他满脸堆笑的迎上前,拱手道:“国城兄居家守制,在下冒昧前来,国城兄不会怪罪罢?” 易知足含笑还礼道:“还要恭喜绮江兄执掌两广。” 黄恩彤笑着摆了摆手,“不怕国城兄笑话,在下宁愿做广东巡抚,也不愿意被架在这火上烤,今年东南大涝,两广看样子是怕是要大旱,广东沿海还好,内地以及广西一省,已是整整两个月滴雨未下,再不下雨,怕是离绝收也不远了。” 见他一见面就诉苦,但却透着一股熟络,易知足不接这话茬,含笑伸手礼让道:“绮江兄请——。” “国城兄请——。” 两人礼让着进屋,分宾主落座,黄恩彤知道对方虽是在家守制,但照样是异常忙碌,而且他自个也同样有见不完的人说不完的事,当下也不废话,径直道:“这些年来,灾害接连不断,压根就没一个太平年,朝廷财政本就窘迫,能够苦苦支撑,完全是多亏了元奇这些年不遗余力的支持。 今年东南大涝,灾情异常严重,百年难遇都不足以形容,湖广、江浙几乎无处不灾,四处皆是流离失所的百姓......。” “江浙是重灾区。”易知足顺着他话头道:“元奇今年在江浙也是损失惨重,仅是江浙丝业一块,损失可能就会高达四五百万两,还有铁路修建工程,损失之大,无法估量,如今就连苏松常太等周边府县,元奇都无力赈济。” 见不等他开口,易知足就将话头堵死,黄恩彤一阵郁闷,转而道:“今年广州粮价节节攀升,如今已是三两一石,据一些不法粮商说,背后乃是元奇在拉抬.....?”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确实是如此,不瞒绮江兄,两月前,元奇就开始有意的拉抬粮价,可能还会继续上涨至四两、五两一石。” 黄恩彤不解的道:“这是何故?” “自然是为了赈灾。”易知足瞥了他一眼,道:“安南、暹罗、吕宋这几年连年丰收,拉高粮价,商人自然会逐利贩谷而来,粮价再高,总比无粮要好,再则,粮食多了,价格自然会平抑,元奇今年无力赈济,只能是出此下策。” 听的这话,黄恩彤不由的半晌无语,丝业的情况他不清楚,但铁路修建工程的损失是明摆着的,想来也不是虚言,看来,今年赈灾,是指望不上元奇了。 见他不吭声,易知足缓声道:“实则可以变相赈济.....。” 见他欲言又止,黄恩彤连忙道:“今年灾情异常严重,国城兄有何良策,但说无妨。”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下南洋贩购粮食的船只几乎都是空船而下,吕宋、爪哇也是迟早要大举移民建省设府置县以为巩固,朝廷不妨号召鼓励流民饥民移民南洋,如此,商人有利可图,会争相下南洋贩粮,流民饥民大举南下,也减轻了对粮食的需求,有利于平抑粮价,利于地方赈灾。” 这主意倒真是不错,黄恩彤登时有些心动,他当然清楚,易知足这是想利用这个机会大举移民南洋,但这法子确实利于赈灾,那些个流民饥民不分流,又得不到赈济,铁定是会出大事的。 第五百五十四章 释放善意 南洋移民,规模至少是数十万,上百万甚至是数百万,仅靠民间自发移民以及元奇的宣扬肯定是不行的,须的朝廷和地方官府积极推动和鼓励,易知足在籍守制,自然是不便上折子,今日他肯见黄恩彤,也是出于这个目的——让黄恩彤这个两广总督上折子建言。 黄恩彤自然明白对方想拿他当枪使,他也清楚对方在吕宋的一些举措让朝廷不满,朝廷会否同意大规模移民南洋,很是难说,但这个一举两得的法子,不试试他也不甘心,况且,他也不愿意空手而归。 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移民实边,赈济灾民,可谓是一举两得,不过,在下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国城兄在吕宋的举措,或许是深的人心,但却有些犯忌.....。” 听的这话,易知足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在下在很多场合多次说过,我朝统御天下二百年,大清正统已是深入人心,如今还有必要在新征服之地推行剃发易服?巩固边疆,首在同化,而同化主要依靠文化,而不是发式服饰! 至于说民族平等,无非满蒙一体、满汉一体的延续罢了,既然满蒙汉能一体,为何各族不能一体?实则朝廷应该很明白,推行各族平等有利于巩固边疆,有利于促进和维护天下大一统,更有利于对边疆各族进行同化,吕宋乃新征服之地,且孤悬海外,尝试推行民族平等,利大于弊!” 黄恩彤微微点了点头,道:“推行民族平等,确实有着诸多好处,可国城兄考虑过没有,此举将极大的损害满蒙利益,甚至有可能动摇皇权。” “绮江兄这话在外面可不能乱说。”易知足似笑非笑的道:“此言有妄分华夷中外之嫌,我朝仰承天命,统御天下二百年,乃是不争之天下正统,我朝之君既是中外臣民之主,亦是疆域内各族共主,非只是满蒙之主! 推行各族平等,有损满蒙利益不假,却不会动摇皇权,难不成大清天下,只有满蒙忠心拥戴我朝之君? 再有,随着八旗人口逐年爆增,首崇满洲,八旗根本等国策已是难以为继,如今八旗不仅是严重拖累朝廷财政,八旗生计也已经到了积重难返的地步,推行民族平等,有利于从根本上解决八旗生计问题。” 竟然还牵扯到八旗生计这个顽疾?黄恩彤心里默记,暗忖这番话不知道是否能够打动道光,毕竟都是些大话空话,但却无从辩驳,谁个不清楚,真正维护大清皇权的还是八旗。 略微沉吟,他才接着问道:“国城在吕宋打土豪分田地,又是出于何目的?” 听他提及这事,易知足笑了笑,道:“一则是打击亲西班牙的世家大族,商贾缙绅,消除西班牙卷土重来的机会,也是清楚吕宋地方精英阶层,以免他们日后闹独立,简而言之,是出于巩固吕宋的考虑。 再则,就是借机掌控吕宋的土地和矿藏,为大举移民做准备,前往吕宋的移民需要大量的土地安置,咱们总不能掏银子跟吕宋的土豪劣绅去买吧。” “一举两得,国城兄好算计。”黄恩彤轻笑道:“看来,元奇此番在吕宋获利不小......。” “绮江兄这话可错了。”易知足毫不客气的道:“在吕宋打土豪分田地,皆是驻扎在吕宋之海军发动组织的,所获土地,尽皆一一详细造册,这可不是元奇的,而是朝廷的......。” “既是朝廷的,那朝廷能否发卖?”黄恩彤抓住话头道:“此番江南大灾,朝廷无银赈济,发卖吕宋土地,用于赈济,既利于促进移民吕宋,也解了朝廷燃眉之急。” 发卖吕宋的田地?亏他想的出!易知足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当然可以,不过,怕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黄恩彤一笑,“以吕宋的土地抵押借贷。” 易知足摇了摇头,道:“元奇是真拿不出银子。” 黄恩彤笑道:“元奇没有,可以跟英吉利、法兰西、花旗国借贷。” 在心里暗自腹诽了一句,易知足才道:“这倒是可以,不过,土地也不能尽皆发卖,总的留一部分给移民。” “那是自然。”黄恩彤笑的分外爽快,能同意将吕宋的田地交给朝廷发卖,只此一点,就足以证明易知足没有异心,身为两广总督,他自然倍觉轻松,略微顿了顿,他接着道:“诚如国城兄所言,远水难解近渴,即便是抵押借贷,也需要时日。 元奇虽说损失惨重,但筹集银子总比朝廷容易些,况且历年来元奇皆是积极赈灾,此番江南大灾,元奇此前又被攻讦,如是不做赈济,难免让人猜疑......。” 易知足肯见他,自然不会一毛不拔,听他如此说,便道:“绮江兄说的是,若是让人误会,对元奇来说也非好事,元奇赈济,素来是量力而行,此番遭灾范围太大,超出了元奇的赈济能力,未免遭人诟病厚此而薄彼,所以才决定慨不赈济。 既是如此,元奇便尽力赈济苏松常太,南洋移民之船资,亦由元奇一力承担,如此,绮江兄可能交差了?” “国城兄体谅,在下感激不尽。”黄恩彤拱手道:“按说,元奇在本身损失惨重的情况下,仍倾力赈济,在下不应得寸进尺,但如今情况着实危急,国城兄或许不知,江南大小城镇,尽皆汇聚了无数流离失所的百姓,嗷嗷待哺,盼着朝廷的赈济,急需筹银购买运送救灾赈济之物,还望元奇能筹措一笔银子,以解燃眉之急。” 易知足长叹了一声,道:“元奇纵然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就算在下愿意破家抒难,元奇一众股东也不会同意,如此大灾,还须群策群力,发动天下士绅一起赈济......。” 听的这话,黄恩彤肃然起身,长揖道:“还望元奇能为天下表率。” 见他如此,易知足微微有些动容,略微沉吟,才起身虚扶,道:“绮江兄这一揖,值银二百万,如何?” 黄恩彤登时大喜,连忙又是一揖,道:“这一揖,在下谨代所有灾民拜谢国城兄。” “先别急着谢。”易知足道:“如此大灾,朝廷须的号召、鼓励各行省缙绅商贾积极募捐以赈灾,元奇各省分号亦会公开对外募集善款以赈灾。” “应该,应该如此。”黄恩彤满心欢喜的道:“在下这就回去赶写折子,还希望能借快船一用。” 江南大水,各省驿道损毁严重,对于他这个要求,易知足自无不允,眼见他意欲告辞,他不由的有几分不忍。 这黄恩彤虽是穆章阿一系的干员,但其在广东巡抚任上的表现却是可圈可点,与西洋各国打交道亦是刚柔并济,颇受好评,易知足对他印象也算不错,想到拜上帝会即将起事,穆章阿也即将被革职,永不叙用,身为穆党干员的他必然会被牵连。 能迅速的想出以吕宋的土地向外国抵押借贷以解朝廷燃眉之急,能为筹款,以总督之尊向他躬身长揖,这样的大员,大清还真是不多,他自然有几分不忍。 略微斟酌,他才道:“有句交浅言深之言,在下不知当说不当说.....?” 黄恩彤微笑着道:“国城兄但说无妨,在下洗耳恭听。” “在下以前曾经说过,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咱大清就好比是一个戏台,满汉之争也好,党争也罢,无非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但不管怎么折腾,咱们不能拆了这戏台。” 黄恩彤有些不明所以,迟疑着道:“国城的意思,是有人在拆台?” “一朝天子一朝臣.....。”易知足意味深长的道:“绮江兄宦海沉浮二十余载,应该比在下看的更为透彻。”说完,便端茶送客。 送走黄恩彤,易知足点了支香烟,道光让黄恩彤这个两广总督,穆章阿一系的干员前来游说元奇积极出钱赈济救灾,固然是因为迫于形势紧急,急需筹集救灾资金,但同时也是在释放善意,这让他不得不改变主意,当然,如此做,也有利于促成道光下旨,鼓励大举移民南洋。 不过,从目前的情形来看,江南的灾情怕是远比自己想象的要严重的多,或许是上海方面常年赈济灾民积累了大量这方面的经验,又或者是见多了灾民汇聚的情况,来信并未说的十分严重,让他有所轻心。 江南灾情如此严重,一旦拜上帝会在广西起事,进入湖南,会是何局势?会不会引发江南动荡?再则,朝廷目前也有意释放善意,还有没有必要让拜上帝会出来搅局?如今的拜上帝会犹如襁褓中婴儿,他要灭拜上帝会,根本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思忖良久,他还是决定看看再说,虽说拜上帝会起事后,实力迅速膨胀,以后要灭他,怕是得费一番手脚,但目前道光究竟是何打算,他也有些琢磨不透,再说了,道光反复不定,焉知在最后的一两年时间内,会不会又改变主意?有拜上帝会牵制,至少道光不会再来打元奇的主意! 至于拜上帝会,得看道光让谁继承大统,若是六阿哥奕訢继位,元奇则可以全力协助朝廷绞杀,若是老四奕詝,那就让拜上帝会好好折腾折腾,为元奇争取最大的利益。 京师,圆明园,勤政殿,芳碧丛。 看完两广总督黄恩彤的密折,道光长松了口气,这些天来这或许是唯一一份让他感觉稍稍舒心的折子,几个月来,接连不断的紧急灾情让他坐卧难安,以前有灾,尚且有元奇积极协助赈济,此番从来未见之大灾,元奇偏偏不见丝毫动静,着实是让他忧心如焚,既担心灾情激起民变,又担心易知足因前番的攻讦而离心离德。 如今倒是可以令他稍稍心安了,放下折子,他起身舒展了下身子,这些日子,他明显憔悴了许多的,本就清瘦的他显的越发的苍老。 元奇捐输二百万赈灾,不啻于是及时雨,但更令他舒心的是,易知足没令他失望,发卖吕宋的土地,虽然暂时还不知道吕宋究竟有多少土地可以发卖,能筹集多少银子,但仅是这一点,就足以说明易知足在南洋没有异心,他关于在吕宋那些个举措的解释,倒也不是没有道理,而且也符合他的秉性,那小子什么都好,就是胆子太大,怕是新君继位,难以驾驭。 想到这里,他暗叹了口气,储位人选,他在老四与老六之间反反复复,犹豫了数年,却终究是难以下定决心,藏于“正大光明”匾后的传位遗诏,他是改了又改,这也是破天荒的事情。 其实说穿了,根子还在元奇,两个儿子对元奇的态度截然不同,立谁为储,直接关系着朝廷与元奇的关系,对于元奇,他也委实难下决心,铲除吧,元奇是自己一手扶持起来的,而且对于朝廷是实实在在的利大于弊,不忍不甘是一回事,主要还是担心铲除元奇,引起东南动荡,经济崩溃,这是朝廷难以承受的。 不铲除的话,元奇势力膨胀迅速,易知足又是胆大妄为的性子,时日一长,必成祸患,而且还是巨患!在如何控制元奇方面,他可谓是煞费苦心。 着易知足进京入值军机,放手让元奇在东南和西北对外扩张,这是目前他能想到的最为妥善的法子,如此考虑,既是对元奇寄予厚望,也是爱惜易知足这个人才,总得留一个能够辅佐新君的重臣不是,再则,他也有些私心,希望一手扶持起来的易知足和元奇能够再为大清开创一个中兴盛世。 缓步踱了几圈,他才停下脚步,对外吩咐道:“宣在京一众军机大臣觐见。” 大举移民南洋不是小事,发卖吕宋土地,以吕宋土地为抵押向外国银行借贷,也不是小事,向各个行省公开募捐赈灾,这事朝廷也从来没干过,他得召集一众重臣详细商议。 第五百五十五章 一锤定音 乾清门,军机大臣值房。 江南罕见水灾,两广也来凑热闹,数月不雨,旱情已异常严重,各省府县频频报灾,恳请赈灾和蠲免钱粮,延缓清理积欠的折子犹如雪片一般报送军机处,一众军机大臣军机章京都忙的人仰马翻——看折子写节略,查资料,当值不当值的军机大臣尽皆赶来,就连这几年因为年高体弱甚少露面的潘世恩也是一早就进了值房。 人虽多,但众人各忙各的,因为灾情严重,值房里气氛也更显沉闷压抑,首席军机大臣穆章阿脸色凝重的翻看着面前的折子,心里说不出的沮丧,屋漏偏遭连夜雨,清理地方州县积欠居然遇上罕见的大灾,这不出事则罢,出了事,他这个首倡清理积欠的始作俑者,只怕也会被弹劾。 “鹤相,这份是琼州府的折子。”一个大章京恭敬的将一份折子呈了上来,穆章阿接过看了看,折子是琼州总兵施得高写来的,禀报广东水师船队已自榆林港起航前往马尼拉港,又报榆林港最近船队出入频繁,大批粮食和弹药相继运抵,有消息称,在爪哇的南洋海主力军舰队要回榆林港进行补给。 穆章阿心里雪亮,什么补给?明摆着是赶回来以为策应,担心广州和上海的安危,看来,易知足心里确实有鬼,否则,何必巴巴的将主力舰队调回琼州? 放下折子,他暗自思量,道光对元奇的态度反复不定,原本已经动心铲除元奇,却又改变了主意,居然打算召易知足进京,而且还将东南海防,西北边防尽数交付给对方,能否拿这事做点文章? 他正自想着,一个太监走进值房,清了清嗓子,道:“皇上有旨,宣在京军机大臣觐见。” 召见在京所有军机大臣,难不成是黄恩彤那边有了消息?元奇莫非是不愿意赈灾?穆章阿心里暗自琢磨,若是元奇肯出银子赈灾,道光何必宣众人觐见?真要如此,这次倒是要好好的把握机会! 众人进的芳碧丛见礼之后,道光语气平淡的道:“平身,赐坐。” 这是有重要事情商议的节奏,众人一边在心里暗暗琢磨一边谢恩落座,道光缓声道:“海军征伐南洋,驱逐盘踞在吕宋之西班牙,将吕宋一举纳入大清疆域,为巩固吕宋的统治,在吕宋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同时也为朝廷获取了数以万倾的田地。 如今江南、两广接连重灾,朝廷无力赈济,两广总督黄恩彤建言,以吕宋之土地为抵押,向西洋银行大额借贷以解朝廷燃眉之急,诸位议议,妥否。” 听的这话,众人皆是心知肚明,两广总督黄恩彤必然是征得了易知足的同意,否则,不敢上折子建言,林则徐对此自然是积极支持,他很清楚,这是朝廷肯定征伐南洋的一个契机,海军征伐南洋为朝廷开疆拓土,连战连捷,朝廷却迟迟没有封赏,他早就上折子建言过,道光却是留中不发。 如此机会,他当然不会错过,略微沉吟,便率先开口道:“皇上,民间亦常有以田地为抵押借贷之事,元奇为修建铁路,亦曾向西洋银行大额借贷,且是低息,微臣窃以为,以吕宋田土为抵押借贷,并无不妥之处。 且救灾如救火,眼下百万灾民汇聚各大小城镇嗷嗷待哺,朝廷若不能及时赈济,恐酿出祸端来,微臣恳祈皇上尽快下旨,着黄恩彤、易知足促成此事。” 署理户部的祁寯藻这段时间可谓是焦头烂额,吕宋突然冒出来数以万倾计的田地可以抵押借贷,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及时雨,当即的附和着道:“微臣窃以为,暂且抵押借贷以赈灾,稍后以无期贷款还贷,应无不妥之处。” 眼见的潘世恩准备开口,穆章阿连忙顺着话头道:“此番江南五省大范围罕见水灾,两广旱情亦是严重,且河南山东亦不同程度遭灾,灾民何止百万,少说亦有千万之众,吕宋田地能有多少?抵押又能借贷多少?即便是借贷千万两白银,亦是杯水车薪。 当初允准元奇发行纸钞,便是便于朝廷不时之需时,元奇能提供大额无期贷款,如今大范围遭灾,且灾情异常严重,元奇既不借贷,亦不赈灾,却抛出吕宋偏远之地数万倾荒芜田地,是何居心?” 听的这话,林则徐毫不客气的驳斥道:“元奇的产业主要都在江南和两广,这次大灾,元奇同样是损失惨重,如何还有余力借贷?再则,不久前,元奇才被无端攻讦,导致出现大范围的挤兑,连番打击之下,元奇能撑着没有倒闭关门,已是侥幸,如此无中生有,无端指责,不知是何居心?” 见两人当着道光的面掐了起来,潘世恩连忙和稀泥,“当初元奇获得发行纸钞之权,确实是以为朝廷提供大额无期贷款为条件,但此番元奇也确实是有难处,此事暂且搁置。”说着,他觑了道光一眼,道:“吕宋悬于海外,纵是良田,也难以发卖,纵能发卖,亦卖不上价,抵押借贷,应是数额有限,且纵容能够借贷,也是远水不解近渴。” 兼步军统领、协办大学士赛尚阿沉声道:“若是远水不解近渴,黄恩彤又岂敢上折建言?且不论能借贷多少,有总胜于无,微臣赞成!” 赛尚阿是蒙古正蓝旗人,在军机处排名仅在穆章阿、潘世恩后,且素来也与穆章阿不合,见他开口支持,穆章阿一系的核心要员陈孚恩急忙道:“吕宋虽是新征之地,却已是我大清国土,自古未闻有以国土为抵押向外国借贷者,传扬出去,岂非徒惹天下人耻笑?西洋各国又如何看我大清?” 他这一句倒真是说到了点子上,事关朝廷颜面,谁也不敢贸然反驳,道光也觉的有些头痛,见的没人开口,他才缓声道:“元奇并非不赈灾,虽此番元奇自身也损失惨重,但仍然捐输了二百万两白银给朝廷用以赈灾,而且还号召元奇上下自发捐款赈灾,以此带动各省士绅商贾捐款赈灾。” 原来,元奇还是捐输了两百万两白银,林则徐心里暗松了口气,这才斟酌着道:“皇上,吕宋那数万倾田地,能否以元奇的名义进行抵押借贷?” “这法子倒是可行,既顾全了朝廷的颜面,也解了当前之急。”道光不给其他人开口的机会就一锤定音。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道光本就是倾向于借贷的,穆章阿不敢忤逆道光的意思,陈孚恩也不敢开口,而潘世恩、赛尚阿、何汝霖则连忙附和,这事等于就定了下来。 暗松了口气,道光接着道:“黄恩彤还奏请,恳请允准大举移民南洋,既移民实边,又能分流灾民,减轻赈济负担,众卿对此有何看法?” 黄恩彤脑子里究竟想的什么?怎的处处为易知足盘算?穆章阿一肚子纳闷,不等几人开口,他就率先反对道:“皇上,南洋悬于海外,不利于朝廷掌控,大举移民,别有用心之人或许有机可乘,割据地方,拥兵自重,断然不能允准。” 他口中的别有用心之人指的是谁,在座几人都是心知肚明,林则徐反唇相讥道:“既不移民,朝廷征伐南洋,有何意义?再则,不大量移民,又如何巩固南洋?” “如今南洋战事未歇,西班牙荷兰会否甘心失去吕宋爪哇?会否派兵争夺?尚且难说,此时急于大举移民,可考虑过移民之安危?”陈孚恩辩驳道:“就算要大举移民,也不能急于一时。” 赛尚阿则道:“之所以此时奏请移民南洋,是本着分流灾民,减轻朝廷的赈灾负担,当务之急,是赈灾!” 穆章阿起身跪下,朝道光磕了个头,沉声道:“恕微臣直言,如此大范围异常严重之灾情,非是朝廷所能赈济,如今江南两广,米价腾贵,已是四两甚至是五两一石,没有数千万两白银,根本无法妥善赈济,以如今朝廷之财力,根本无法负担,唯有靠地方自救。微臣恳请,将有限赈灾银优先考虑地方八旗绿营,再令北方大军南下,以防民变。” “断然不可。”林则徐跟着起身跪下道:“皇上,如此,必令天下百姓心寒,朝廷二百载恩德丧于一旦。” 见这情形,其他几人哪里还敢坐着,纷纷起身跪下,潘世恩颤声道:“皇上,公道自在人心,如此罕见大灾,朝廷难以妥善赈济,乃情理中事,只须尽力赈济,百姓必然感念皇上恩德,岂会因赈济不妥而心生怨愤?” 林则徐接着道:“移民南洋,分流灾民,不只是减轻朝廷赈灾负担,也等于是给灾民一条活路,至于南洋悬于海外,有割据之嫌,西北、西南、东北皆远隔万里,何处没有割据之嫌?岂能因噎废食?” 这话算是说到道光心坎上了,他颌首道:“说得好,岂能因噎废食?移民南洋,乃是迟早之事,宜早不宜迟,况且还利于赈灾,至于南洋战事未歇,易知足若无十足把握,又岂敢让大举移民?” “皇上——。”穆章阿连忙道,才一开口,道光便摆手道:“此事无须再议,朕决意,鼓励大举移民南洋。” “皇上圣明。”林则徐连忙道:“既是鼓励大举移民南洋,朝廷就必须在南洋建省设府置县,如此才能名正言顺,再则,海军征伐南洋,战功赫赫,为朝廷开疆拓土,皇上也该及早封赏......。” 闰个四月,整个夏季似乎格外的热也显的格外漫长,六月末,眼看着就要立秋,天气却是越发的热,焰腾腾一轮烈日高悬中天,直晒的地皮儿起卷,树叶儿发焉,即便是在江边,也跟蒸笼似的,不见一丝儿风,又闷又热。 广州,拾翠洲,拾翠洲位于西关的西南侧不远林木葱郁,对面的江堤上,两广总督黄恩彤、易知足、英国公使文翰等一行人打着大黑伞站在江边指指点点,虽然天气酷热,不过几人心情都似乎不错。 黄恩彤遥指着拾翠洲道:“这沙州足有四五百亩,大小合适不说,且这一带江面宽阔,适合停泊大型船只,又是从黄埔进入广州的必经之地,尤其难得的是,这一片地方是官地,不存在任何纠纷.....辟为租界最是理想不过。” 易知足将这话翻译了一遍,才道:“公使阁下对此地可还满意?” “非常好。”文翰满意的道,这片地方确实是非常理想的建立租界的地方,紧靠着西关不说,而且适合隔离成一个独立封闭的租界,唯一的遗憾是面积小了点,与上海的租界完全没办法相比,不过能在广州寻得如此一块地方也算是难得了。 当初建立租界,英法美三国看中的都是河南岛,不过,元奇压根就不理会他们,毫不犹豫的直接拒绝了,他们退而求其次,提出在花地建租界,也被元奇拒绝,最后只得将原本的十三行商馆区辟为租界。 但十三行商馆区地盘太小,四周又都是商铺民居,无法扩展,根本无法象上海那般重新规划,建立一个令他们满意的租界,为此,三国多次提出另辟租界,不过,前任两广总督琦善压根就不理会。 不想,文翰今年找易知足诉苦,这个难题居然一下就解决了,这让他既是意外又是欣喜,而且这块地方不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极为理想,他自然是大为满意。 “既然阁下满意,那就尽快择日动工。”易知足说着回身指了一下远处聚集在河提上的流民,道:“这些都是能吃苦耐劳的好劳力,过了这茬,可就没有如此便宜的劳力了。” 这几个月广州涌来大量的流民,广州城不准进,流民都聚集在西关、花地、河南一带,不仅是这里有粥棚,更主要的是有活干,易知足痛快的帮忙让他们开辟新的租界,其中一个目的就是为这些流民多揽些活。 第五百五十六章 利大弊大 文翰乘船从香港前来西关,一路之上屡屡看到衣衫褴褛的流民筑堤修路,身为驻华公使他自然清楚远东这个古老的帝国今年遭遇了罕见的大范围的严重的自然灾害,只是没想到广州附近会聚集数量如此之多的灾民。 听的易知足这话,他自然明白对方的意图,当即不假思索的道:“贵国遭遇如此大的自然灾害,我们深感痛心,也希望能够进行力所能及的援助,请放心,我们会尽快开工。” 说着,他微笑着道:“先生这次可算是帮了咱们大忙,可还有其他要求?” “这事得以尽快落实,主要还是咱们总督大人高度重视。”易知足含笑道:“他们想向贵国的银行借贷一笔资金用以赈灾,阁下应该清楚,元奇此番在江南也蒙受巨大的损失,而且这次遭灾范围很大,元奇没有能力象以前那样进行赈济。” 借贷?而且还是清国朝廷借贷?文翰不由的迟疑了下,易知足接着道:“贵国去年开始就爆发了严重的经济危机,银行大额资金目前应该正急于寻找出路,我国政.府急需大额借贷,这对双方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稍稍犹豫下,文翰才道:“能否借一步说话。”说着,他走下了河堤,易知足从林美莲手中接过伞跟了上去,两人来到河滩上,文翰才缓声道:“贵国不宣而战,贸然出兵南洋,从西班牙和荷兰手中抢夺了吕宋和爪哇群岛,整个欧洲都为之震动.....。 先生对欧洲的格局很是了解,应该知道,我国素来对欧洲大陆采取的是均衡原则,西班牙和荷兰两国在海外的殖民地都已陆续丧失,如今再失去远东的殖民地,必然极大的削弱两国的实力,这势必影响欧洲的格局,这也是我国海军为什么不抢夺吕宋和爪哇群岛的原因。” 顿了顿,他接着道:“目前欧洲的舆论对贵国很不利,若非爆发了经济危机,而且去年欧洲也是动荡不安,怕是早已组建了强大的联合舰队进行东征.....,贵国这个时候提出大额借贷,还真不是一个好时机。” 征伐南洋,抢夺吕宋、爪哇群岛,易知足压根就没将西班牙和荷兰放在心上,毕竟两国早已不复当年的雄风,他最担心的就是英国的反应,毕竟英国在南洋有着不小的利益,更掌控着马六甲海峡,而且澳大利亚距离爪哇群岛也不远,大清占据爪哇群岛,对英国的威胁可说是相当不小。 文翰这番话透露的信息量不小,看样子,西班牙、荷兰两国是很不甘心失去远东这块富饶的殖民地,而且在游说英国组建联合舰队重新夺回南洋群岛,而英国方面似乎有些摇摆不定,否则也不至于不肯借款。 易知足略微琢磨了下,才道:“吕宋和爪哇大多岛屿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藩属国,不过是被西班牙和荷兰强占而已,如今我们是收回故土,这是我国内政,不容任何国家进行干涉。 贵我两国能有如今和谐的局面,实是来之不易,我们无意干涉贵国在南洋的既得利益,也不希望贵国损害我国在南洋的利益,更不希望因为这事影响东西方的贸易,当然,如果贵国不在意两国的关系,我们也乐意奉陪到底。 而且,我想,不论是法兰西还是美利坚,应该都十分乐意看到贵我两国在南洋爆发一场大战,然后重新洗牌。” 见他态度如此强硬,文翰也有些意外,疑惑的道:“南洋群岛自古就是清国的藩属国?西班牙、荷兰占据之时,清国还没立国吧?” “我说的是中国。”易知足道:“如今的清国不过是中国的一个朝代而已,南洋群岛在明朝之前就一直是中国的藩属国,这都是有据可考的。” 顿了顿,他接着道:“我国这百年来人口急剧膨胀,目前已达到四亿,人多地少,已到极限,再加上这些年自然灾害极为频繁,不向外扩展,必然会爆发大规模的战争,南洋群岛气候适宜,土地肥沃,极为适合移民开垦,对此,我们是势在必得。” 相对于过十多亿的世界总人口来说,四亿人口可谓极为庞大,令人振奋而又压抑,这是完完全全的本土人口!文翰觉的嘴唇有点干,与一个拥有四亿人口而且还有着性能最好的火枪——米尼枪的清国开战,显然是极为不明智的,况且上次战争,他们还吃了不小的亏。 略微沉吟,文翰才开口道:“我会将阁下的意思如实的传转达给国内,女王陛下必然会做出最为明智的选择。” 英国人居然不同意借款,两广总督黄恩彤心里别提多郁闷了,听易知足将缘由细细说完,他转而又担忧与西洋各国爆发大战,真要如此,广东又是首当其冲,当即便道:“不会真的爆发战争吧?” “应该不会。”易知足笃定的道:“如今英国在咱们大清有着众多的投资,英国商人是不会同意开战的,而且,不是为了本国的根本利益,英国也犯不着大规模远征打一场并无把握的仗。” 迟疑了下,黄恩彤才道:“那这沙洲还给他们建租界不?” “当然得给。”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英国银行不借款,还有花旗国,还有法兰西不是,这事,制台是始作俑者,屈尊去租界走走,先放出风声,看看各国银行反应,如今他们急于开拓我大清市场,应该会很踊跃。” 黄恩彤倒也放得下身段,而且他也知道,易知足如今毕竟是丁忧在家,不方便以朝廷官员身份出面,当即就颌首道:“成,明日就去。” 几人分手,回到磊园,才洗漱完毕,包世臣就满脸喜色的赶了过来,一见面,他就拱手笑道:“恭喜大掌柜。” 恭喜?易知足笑道:“可是朝廷允准大举移民南洋了?” “不止。”包世臣笑着将才送来的邸报递给他道:“恭喜大掌柜荣晋一等侯爵。” 一等侯爵?道光终于下旨封赏海军征伐南洋之功绩了?易知足心里一喜,接过邸报快速的扫了几眼,道光不仅是下旨封赏海军征伐南洋之功,允准大举移民南洋,并且还宣布吕宋、爪哇建省,并宣布一系列的优惠政策鼓励百姓移民南洋新建之省。 放下邸报,易知足含笑道:“看来,让朝廷发卖吕宋田地让朝廷彻底放下心来,早知道如此,就主动上折子了。” 包世臣在他对面坐下,摇着折扇道:“朝廷最为担心的,莫过于大掌柜收买人心,割据南洋,吕宋那些个土地让给朝廷发卖,确实是让朝廷疑心尽去,如今看来,召回主力舰队,反倒有画蛇添足之嫌。” 召回主力舰队,是包世臣提议的,听的这话,易知足一笑,“先生无须自责,当初谁能料想朝廷态度会如此逆转,小心谨慎些,总无大错。” 话才落音,林大安快步而来,在门口向二人见礼后,便上前禀报道:“四日前,广西浔州协副将李殿元率领所部官兵围剿平南花州拜上帝会,大胜!据悉,洪秀全在金田紧急召集附近会众首脑,预计近几日有可能公然起事。” 这么快就动手了?易知足不由的一楞,算算尚且不到四个月时间,黄殿元的动作够快的,略微沉吟,他才道:“洪秀全,可就是洪火秀?” “是,洪秀全是他后面自己取的名字。” 微微点了点头,易知足吩咐道:“密切关注,随时禀报。” 待的林大安退下,包世臣才疑惑的道:“大掌柜怎会如此在意广西的情况?莫非这拜上帝会很不一般?” “确实不一般,拜上帝会不是一般的会党可比。”易知足随口道:“广西的局势原本就极为混乱,各种武装冲突愈演愈烈,如今又遭遇大旱,着实令人难以安心,我一直着人密切关注。 西江流域活跃着一股‘艇匪’,湘桂边界地区有支李沅发所领导的武装力量,广西腹心地带有以陈亚贵为首的武装力量,另外,土著居民与客籍居民之间亦市场发生大规模械斗,地方的团练武装,也是极不安分。 而这个拜上帝会一直是严守中立,积攒实力,其组织也甚是严密,非天地会之流以及一般的地方武装力量可比,是以,我一直着人密切关注。” 包世臣缓缓摇着折扇道:“洪秀全,此人志向不小,确实非一般会党首脑可比。” 易知足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道:“先生认识那洪火秀?” “他一个广西会党首脑,老夫怎会认的?”包世臣缓声道:“他自己取的这个名字可是大有玄机,秀全二字拆开,就是禾乃人王,禾通我,就是我乃人王,这志气岂能小?” “我乃人王,这是要做皇帝。”易知足说着一笑,“如此说来,他取这个名字,乃是为了明志!” 包世臣笑了笑,道:“大掌柜可是担心这拜上帝会的起事之后,窜入广东?” “正是。”易知足顺水推舟的颌首道:“广西紧临广东,浔州府一带顺着西江而下,不消几日就能够进入广东,这也是我一直关注广西局势的原因。” “大掌柜这心操的可真够宽的。”包世臣不在意的道:“左右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怎及得上训练有素,火器精良的元奇团练,稍存理智者,也必然不会来犯广东。” “先生说的是。”易知足笑道:“元奇家大业大,在下倒是有些患得患失了。”说着,他缓缓点了支香烟,朝廷封赏征伐南洋之海军将士,宣布吕宋爪哇建省,允准大举移民南洋,这足以说明道光的心意了,明摆着的,道光是诚心让他进京入值军机。 偏偏这个时候,在他的安排下,在广西官兵的逼迫下,拜上帝会又可能提前起事,不是可能,而是肯定,到了这个地步,洪秀全铁定是要提前造反了,早就厉兵秣马,蓄谋造反的拜上帝会定然会仓促起事! 眼下这个局面,他是该置身事外,任由局势糜烂,还是该积极协助朝廷剿灭拜上帝会?毫无疑问的,拜上帝会搅乱风云对元奇来说是绝佳的机会,但这个代价也不是一般的小,不知道有多少人会丧生在这场战争中,而且对地方经济也会造成巨大的短期难以弥补的损失。 利大弊也大,两个极端,令他头痛不已,见他抽烟沉思,包世臣也不搅他,不过却是隐隐觉的这个拜上帝会怕是很不一般,能让易知足密切关注的事情,可没什么小事。 两个人闷葫芦一般的相对枯座不语,林美莲端茶进来,见的这情形不由的暗自奇怪,方才包先生进门不是满脸喜色,怎的一转眼如此沉闷了?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易知足却开口道:“楞着干嘛?” “怕搅了大掌柜。”林美莲说着赶紧上前为二人沏茶。 易知足一笑,“怕搅,也搅了不是,又何必进退失据?” 这话听在林美莲耳中,还以为易知足拿她打趣,包世臣却是猜到他是在说他自己,待的林美莲退下,他才问道:“大掌柜可是担忧拜上帝会成气候,搅的这天下大乱?”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广西连年灾荒,湖广、两江今年又是大灾,拜上帝会一旦起事,很容易成气候......。” 包世臣道:“既是如此,何不转告黄制台,调集两广八旗绿营,乘早剿灭。” “来不及了。”易知足说着轻叹了一声,道:“广西械斗成风,各村镇皆有地方团练,平日里筑堡掘壕,闲时训练,那些个百姓堪比积年老兵,论及厮杀经验,战斗经验,绝对比多年未经训练的八旗绿营强远了,一旦起事,必然能大败八旗绿营。” 听的这话,包世臣不由的张口结舌,广西百姓竟然强悍至斯?他试探着道:“总不至于派海军前去围剿吧?” “真要主动请缨,朝廷和两广文武大员又该疑神疑鬼了。”易知足摇了摇头,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还能怎么着,且由的他们先折腾!” 第五百五十七章 粉饰太平 六月二十四,广西浔州协副将李殿元率领所部官兵围剿平南花州拜上帝会,因是突然袭击,平南花州拜上帝会毫无防备,被打的措手不及,首脑胡以晃、蒙得恩见势不妙,仓皇而逃。 大胜之下,李殿元丝毫没将拜上帝会放在眼里,获知拜上帝会首脑在金田,随即率部前往金田进剿。 洪秀全闻报,紧急召集附近会众,并发布团营令,并号令各地团营向金田集结,拜上帝会众按地域各自成军,谓之团营。 二十七日,金田团营在杨秀清的率领下在金田、新圩之间分三路设伏迎敌,将骄敌轻进的李殿元打的大败而逃,是役,斩杀千总一名,把总两名,拜上帝会士气大振。 消息传开,以石达开、秦日纲为首的白沙团营、以赖世举、黄文金为首的博白团营、以凌才锦兄弟为首的信宜团营,以胡以晃、蒙得恩为首的花洲团营纷纷加速向金田集结。 大败而归的李殿元颜面扫地,收拢残兵,纠集地方团练,会同驻守桂平的贵州镇远镇总兵周凤岐所部七营黔勇,四千大军再次浩浩荡荡杀奔金田。 拜上帝会在蔡村江两岸修筑工事,层层防御,双方一场恶战,清兵大败,伤亡过半,清江协副将伊克坦布阵亡,千总田继寿、把总潘继邦、杨万福、刘洪海等武官阵亡十余人。 蔡村江一战,彻底打出了拜上帝会的威名,极大提振和鼓舞了团营的士气,也初步显露出拜上帝会的战力,不少客家人武装和天地会武装、青莲教武装闻风来投。 挟大两战两捷之威,洪秀全正式宣布,拜上帝教起兵反清,洪秀全自称太平真主,教徒组成的部队称太平军。 浔州知府刘继祖又惊又恐又慌,不敢再有丝毫隐瞒将事情原原本本的以八百里加急上报广西巡抚郑祖琛。 广州西关,磊园,长乐书屋。 包世臣放下手中的情报,对易知足可谓是叹服不已,果然被他全部说中,太平军战力强悍,非是地方八旗绿营可以抗衡,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洪秀全自称太平真主,教徒号称太平军,这实则已是称王,有别于一般流匪,是要与大清争天下的‘窃号之贼’。 虽说志向不小,却是太过心急,此时称王,必然逼迫地方调集精兵强将全力镇压,可谓是得不偿失。” 易知足点了支香烟,缓声道:“有弊自然也有利,称王,利于笼络和凝聚人心,增强号召力,广西局势混乱,小股武装多如牛毛,权衡起来,可能还是利大于弊。” “还是大掌柜见的透彻。”包世臣笑道,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值此新旧交替之时,让太平军折腾折腾,吸引朝廷的注意力,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理是这个理,但就怕太平军折腾的太厉害,糜烂数省经济,死人无数,朝廷固然是元气大伤,元奇也避免不了大的损失,不过,想到道光对元奇的态度反反复复,目前最好的选择也确实是让太平军折腾,待的道光驾崩,看看谁继承大统再说。 两人正说着,林美莲进来禀报道:“南洋海军奕增在外求见。” 奕增居然来了?易知足有些意外,驻扎在吕宋的一万八旗海军,他吩咐广东水师分做两次运送,一次只运五千,既是为了防范,也是出于稳定吕宋的考虑,按理,身为征伐南洋统帅的奕增应该是留守马尼拉,等下一批动身的,怎的先来了? “请他进来。”易知足说着站起身,包世臣却不愿意与奕增会面,跟着起身道:“老夫回避一下。” 一身海军夏装的奕增大步走进院子,抬眼就看见易知足站在门外台阶上连忙加快步子,到的跟前,立正敬礼道:“学生奕增,见过校长。” 校长?易知足不由的楞了一下,一般只有元奇义学出身的才称呼他为校长,这事在海军中知道的并不多,因为公众场合,都是称呼军门,只有独处时才如此称呼。 见的易知足没吭声,奕增连忙道:“在下是海军学院的学生,校长该不会不认在下这个学生吧。” 易知足确实是兼着广州上海两所海军学院的校长,听的这话不由一笑,道:“靖贝子何必如此自谦?”说着伸手礼让道:“请——。” “校长请——。”奕增连忙礼让,随后又道:“此番能够晋封贝子,全凭校长提携。” 这话倒是不假,易知足也懒的客套,进屋落座,他才道:“皇上可是下旨,着你组建北洋水师?” 见他转念间就猜到这点,奕增暗自佩服,赫然一笑,“瞒不过校长。”随即敛了笑容正色道:“学生尚且有自知之明,前来恳请校长点拨。” 什么点拨,小子是来要银子要人要武器要战舰的,易知足心知肚明,却是假装糊涂,转而问道:“海军与陆军,最根本的区别是什么,你可知道?” 奕增一楞,不知道他怎的突然如此问,思量了下,却是不的头绪,当即便道:“在下愚钝,还请校长指点。” “海军在本质上来说是一种进攻型兵种。”易知足缓声道:“西洋各国筹建海军的目的,就是为了远洋征伐,咱们筹建海军的目的,也同样是为了在近海和远洋征伐。” 这话奕增自然是听的明白,因为朝廷筹建北洋水师的目的就是为了防御,护卫京师,这等于是说,易知足压根就不会对北洋水师大力支持,略微沉吟,他才问道:“天津乃京师门户,且无险可守,海防当以何为主?” “自然是岸炮。”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与其将有限的财力投在北洋水师,不如将之投在大沽口炮台,你在海军日久,当明白单纯用于防御,岸炮与舰炮之比,乃是一比六。” 一门口岸炮足以媲美六门舰炮,这个理论,奕增亦曾听闻过,当即便打蛇随棍上,“大沽口炮台与虎门炮台齐名,但火炮口径与数量,却根本无法与虎门炮台相提并论......。” “火炮方面,你无须担心。”易知足道:“一则可从西洋购买,一则元奇的军工厂亦在试造火炮和研究改良火炮性能,三五年内,必然能自主制造火炮,届时,定能大量提供火炮以加强天津海防。” 三五年内,这时间倒是不长,可问题是,朝廷筹建北洋水师,亦有防范南洋海军的成分,不过,这话奕增却是不敢说,当即委婉的道:“北洋水师,总不能只靠几艘训练舰撑门面罢。” 易知足听的一笑,道:“朝廷筹建北洋水师,目的在于加强京师海防,南洋水师自然不会一毛不拔,俟爪哇战事结束,定然会划拨一定数量的战舰给北洋水师。” 奕增今日前来,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战舰,朝廷如今穷的叮当响,不可能大额划拨银子给北洋水师,想要战舰,就只能打南洋水师的主意,听易知足如此表态,却也不好多说,毕竟爪哇战事未歇,他也不敢强求,当即连忙道:“谢校长体恤。”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目前风帆战舰已面临淘汰,舰炮亦处于更新换代之际,而且海军也需要大量的弹药用于日常训练,总不能事事都依赖广州上海,天津当加快进行军工建设,争取能自行生产武器弹药。” 奕增微微欠身道:“天津这两年虽有发展,但基础却甚是薄弱,军工方面更是空白,学生执掌北洋,还望校长给予大力支持。”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这方面你无须担心,天津本就是元奇鼎力支持的北方工业基地,港口、炮台建设,工业基础建设,元奇都会不遗余力的支持。”说着,他话头一转,“吕宋如今情况如何?” 奕增连忙恭谨的道:“学生驻守吕宋,一切皆谨遵校长吩咐,如今吕宋缙绅以及地主大户,亲近西班牙之土著世家,皆已被连根拔起,分到土地的百姓如今对朝廷颇为拥戴。” 易知足微微点了点头,道:“目前南洋局势未稳,西班牙、荷兰极有可能不甘心失去在东方的这两块殖民地,会联合来犯,采取这些措施的目的,在于争取民心,毕竟两国在南洋盘踞了数百年,得防着他们里应外合。 另外,吕宋、爪哇悬于海外,岛屿众多,不似大陆便于治理,如欲彻底将其纳入大清版图,不外乎两个法子,屠尽土著或是善待土著,不拘哪个法子,都必须大举移民。 南洋气候适宜,土地肥沃,种植水稻一年可收获三季甚至是四季,但潮湿多雨并不适宜储藏存放粮食,一旦开发出来,就是大清最大的粮仓,即便以后再发生类似今年这般严重的灾害,也不足为惧。 再则,吕宋、爪哇建省,必须以军政为主,民政方面必须将移民和同化土著当做首务来抓,而且是常抓不懈......。” 奕增很清楚,这番话不是说给他听的,而是要借他之口转告道光,当即便用心默记。 广西,桂林,广西巡抚衙门,签押房。 六十六岁,年老多病的广西巡抚郑祖琛斜靠在椅背上微微仰起脸出神,他是嘉庆十年进士出身,在宦海沉浮四十余年,堪称是一个弥缝高手,素来是欺上瞒下,报喜不报忧,在两广官场有着惟务粉饰的‘美名’。 广西这几年不太平,灾荒连连,会党四起,械斗成风,他这广西巡抚却做的四平八稳,诀窍就在粉饰太平。 浔州知府刘继祖飞章急报——桂平金田拜上帝教私买西洋火器,居心叵测,匪首洪秀全自称太平真主,教徒称太平军,浔州绿营前往围剿,一败新圩,再败蔡村江,清江协副将伊克坦布阵亡,千总田继寿以下武官阵亡十余人。 毫无疑问,这是一股有别于一般会匪的教匪,而且战力不俗,不过,他并不是很重视,原因很简单,这什么拜上帝会虽然战力不俗,会众也不少,但却没有攻占城池,只是在乡下打打闹闹,算不得多大个事,广西闹事的会党不少,多一个拜上帝会不多,少一个也不少,他最怕的是会党攻占城池,那才是最不好隐瞒的。 不过,毕竟死了那么多武将,这拜上帝会还是得尽快剿灭,否则朝廷追问下来,不好交代,千总把总的也就算了,副将阵亡,还真不好搪塞。 思量了半晌,他才提笔修书一封给驻扎在柳州府的广西提督闵正凤,催促其尽快出兵浔州围剿桂平会匪。 至于洪秀全自称太平真主,教徒称太平军,他压根就没当回事,这年头民间教门多如牛毛,那些个教主,称王称帝的人多了,大多都是在山里或者炕头上关起门来做皇帝,之所以称王称帝,无非是为了争取更多的愚民以壮大教门力量或是敛财,这个路数,他见的多了,见怪不怪。 引起他重视的是另一件事——贩卖西洋火器,居然有会党在广西大量贩卖西洋火器,这事他不敢不重视,广西如今本就乱,若是大量西洋火器涌入广西,那会是什么后果? 随后,他又发函给浔州府,着知府刘继祖彻查贩卖西洋火器一事,着浔州协副将李殿元,贵州镇远镇总兵周凤岐务必尽力协助广西提督闵正凤剿灭拜上帝会会匪。 广西官场反应迟钝,金田的洪秀全也是不急不躁,连打了两个胜仗,吸收了大批武装力量的太平军没有利用这段难得的时间乘胜攻击,扩大地盘,攻占城池,而是开始整顿太平军。 对于前来投效的各方势力,洪秀全的原则是,所有加入太平军的队伍,都必须接受拜上帝教的信仰,接受教规的约束,这一条可以说很是苛刻,这等于是要众人改换门庭,天地会除了罗大纲部留下并成为骨干外,其余队伍都逐渐离开。 形势一片大好的太平军没有急于采取任何的军事行动,反而在金田村开始筹备一场宏大喜庆的万寿庆典——洪秀全三十七岁生日。 第五百五十八章 眼高于顶 金田的太平军不急,远在广州的易知足却是急了,广西官场,两广官场都静悄悄的浑然没有那么一回事似的,桂平金田的太平军也似乎毫无进取之意,他的如意算盘岂非是落空了?眼见的再有三四个月,今年就完了,他可是应允道光过了今年进京的,若是太平军等他进京之后再折腾,岂非是白忙活一场? 这段时间,他可是做了不少的安排,先是将主力舰队打发回爪哇,随即又将定海的新兵抽调往吕宋马尼拉一边训练一边担负驻防任务,另外,还下令着驻扎在新安府的陆战队主动在安南挑起战事,可以说,他将能够调动的兵力全部都撒了出去,就等太平军在广西轰轰烈烈的闹一场,不料,两个多月过去,洪秀全整顿了太平军之后,居然开始策划过生的万寿庆典。 洪秀全是怎么想的,他不清楚,但他知道永安封王建制,太平军是在永安城正式封王建制的,在金田过生,筹备万寿庆典,难不成太平军打算就在金田正式封王建制?这算哪门子事? 略微思忖,他对外吩咐道:“将林大安叫来。” 广西,浔州府、桂平、新圩三界庙。 新圩三界庙原本是金田一带最大的庙宇,如今却是荒废了,皆因拜上帝会旗帜鲜明地宣称所有社庙神明均是魔鬼邪神,只有上帝为唯一真神,正所谓‘肯拜上帝者,无灾无难,不拜上帝者,蛇虎伤人。’在拜上帝会的势力范围内所有大小庙宇道观尼庵尽数被毁。 带着一个火枪营投靠拜上帝会,并得到洪秀全器重的罗大纲部就驻扎在新圩,荒废的三界庙摇身一变成了成了营部,身为罗大纲部贵客的黄殿元就住在三界庙里。 黄殿元见识过元奇团练营房,也见识过南洋海军的营房,就连三点会两个火器营也是他一手组建起来的,处处都是仿照元奇团练,营房里整洁有序,井井有条,规矩森严,绝大部分时间都静悄悄的,但这三界庙里却象是开堂会一般喧闹不说,还杂乱无章,他很是怀疑,易知足这次是不是看走眼了,就这样一群乌合之众,能搅起多大的风浪来? 天近黄昏,罗大纲陪着一个二十七八岁,身材中等,面黄肌瘦的汉子进了他的独院,从罗大纲稍稍落后一步,以及那汉子一只眼睛有眼疾的情况,黄殿元就快速判断出来人的身份——杨秀清——太平军两战两捷的实际指挥者,也是易知足叮嘱他要多加留心和笼络之人。 见的黄殿元起身相迎,罗大纲连忙介绍道:“这位是天父四子......。” 杨秀清打住他话头,拱手道:“在下杨秀清,听大纲兄弟数次提起黄兄,早就想来拜访,却是一直没抽得空。” 黄殿元打量了他一眼,黑面孔,高颧骨,大鼻子厚嘴唇,下颌留着稀疏的胡须,并不似他想象中的那般阴险狡诈的模样,当即拱手还了一礼,微笑着道:“扬兄初次统兵,指挥若定,既重视工事,又善出奇兵,实是天生的大将之才。” 听他如此夸赞,杨秀清极为受用,爽朗的笑道:“黄兄可是将咱夸上天了,不过是胡乱瞎指挥,不是咱们太平军厉害,而是清妖太差劲。” 黄殿元一笑,伸手礼让道:“二位里面请——。” 三人进屋,黄殿元热情招呼,上了茶,点了盏油灯,这才落座道:“在下是外人,本不应多嘴,但有些话却是不吐不快......。” “听闻黄兄是读书人出身,见识肯定不是我们这些个粗人能比的。”杨秀清微笑着鼓励道:“黄兄有什么话尽管直说,没事。” 黄殿元点了点头,道:“七月,贵会就宣布起兵反清,洪真主自称太平真主,贵军号称太平军,在朝廷和地方官府眼里,这实际上已然是称王,在下冒昧的问一句,贵会宣布起兵反清,目的是什么?” 杨秀清看了他一眼,若不是指望从对方手里弄一批西洋火枪,他压根就不愿意来,对于读书人,他打心眼里厌烦,听的这话,他漫不经心的道:“”既然是反清,目的自然就是推翻朝廷。” “就在金田推翻朝廷?”黄殿元讥讽道:“整整两个月时间,你们在干什么?你们又知不知道,地方官府在干什么?你们打死了一个二品副将,还有千总把总等大小品级的武官十多个,又是公然称王,地方官府会是什么反应?” 杨秀清没有理会他的语气,而是急切的道:“朝廷在调集大军围剿咱们?” “历来都是枪打出头鸟。”黄殿元缓声道:“民间教门多如牛毛,那些教主们关起门来称王称帝的,不知有多少,但拜上帝会不仅是称王,还有上数千的太平军,而且还能够打的地方数千绿营屁滚尿流,朝廷岂敢置之不管? 我不知道,你们总是呆在金田做什么?等朝廷大军形成合围之势,然后在金田再打一个漂亮的歼灭战?再然后呢?你们究竟有没有计划?” 杨秀清没吭声,愣愣的看着他,说实在的,太平军还真是没什么计划,两个大胜仗让大家都有些忘乎所以,这段日子,前来投靠的人源源不断,大家都在忙,忙着与女教徒结良缘,忙着争权夺利,忙着壮大各自的实力,谁也没仔细想过今后该怎么办? 推翻朝廷,那不过是挂在嘴边的一句空话,不过是为了方便招揽教众壮大实力,大家都是一群苦哈哈,是一群烧炭种蓝采矿的苦力,大字不识几个,造反无非是为了活的象个人样,至于洪秀全,也看不出有多大的志向,与他们没什么两样,不是一样的忙着讨小老婆,讨了一个又一个。 不过这些话,当着罗大纲的面,当着黄殿元这个外人,却是不好说的,略微沉吟,他才道:“不瞒黄兄弟,咱们在金田主要是为了整顿队伍,既然扯旗放炮了,很多事情都需要细细的规划,凡事都的有个规矩.....,停留在金田,也不是没有原因,这块地头咱们熟悉,清妖若是来剿,咱们占据......地利优势。 金田这一亩三分地,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闭着眼睛都不会搞错,而且金田背靠紫荆山,面朝南渌江,河道、山岭纵横,不仅是适合打仗,进退也自由,如果能够将前来围剿的清妖打败,咱们再出金田也不迟,那时候,咱们的行动会轻松很多。 再一个,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咱们太平军拖家带口二三万人,总的要粮食罢,咱们必须等,等秋收,收割了粮食再行动。” 黄殿元微微摇了摇头,道:“这里一旦成为战场,还能有粮食收获?这是其一,再则,金田背倚紫荆山,面朝南渌江,进可攻退可守,再不行就进紫荆山,是吧?二三万人都跟着进紫荆山?那朝廷官兵倒是省事了。” 二三万人进紫荆山是什么后果?杨秀清用脚趾头也想的到,非的活活饿死不可,他当即语气诚恳的道:“还请黄兄指点。” “指点谈不上。”黄殿元客气了一句,接着道:“如今无法确定朝廷会派多少兵力前来围剿,想来应该不会少,毕竟太平军两战两捷,打败了数千浔州绿营以及地方团练,必然会争取一举全歼你们。 我认为,不能坐等朝廷大军来围剿,应该乘大军未到,浔州绿营又不敢出战的这个大好机会,主动出击!集中优势兵力,灵活机动的逐步消灭当地的绿营兵,城池能打则打,能占则占,不能打就走,一来壮大声势,吸纳更多的人入会,顺带也打打大户士绅,再则,也让前来围剿的官兵摸不清虚实,总比被官兵围困在金田强。” 听的这番话,杨秀清着实有些心动,在这里等官兵来围剿,确实是有点傻不愣登的,万一官兵数量多,来上二三万,这仗怎么打?主动出击,到附近州县转转,壮大声势,毕竟能吸纳更对的会众,也能顺带打打大户弄点钱财,而且活动的圈子大了,清妖也难以围剿。 这事得回去好好商量下,略微沉吟,他才道:“听大纲兄弟说,那批西洋火枪都是黄兄从南洋弄来的?能不能问下,黄兄如此帮忙,为的什么?” “还能为什么,自然是南洋。”黄殿元缓声道:“如今朝廷南洋海军从西班牙、荷兰人手里夺取了吕宋和爪哇群岛,若是这个时候,国内大乱,咱们在南洋也就有机可乘,不只是广西,今年江南罕见的大水灾,咱们也给江南送了一批火枪,都闹起来,朝廷就顾头不顾尾。”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道:“本来是打算扶持大纲的,到了广西,才知道贵会居然有如此大规模.....。” 杨秀清一个广西山沟里的烧炭工,南洋倒是听说过,但对南洋的情况却是一点不知道,但这话他是听明白了,对方没安好心,送枪给他们是希望他们可着劲的折腾,以吸引朝廷的注意力,南洋天地会好乘机起事。 不过,眼下他们拜上帝会的旗号已经竖起来了,就算不想被人当枪使,不想折腾,朝廷也容不下他们,不会放过他们,况且江南大灾,若是也闹起来,对他们来说也是极为有利的,想到这里,他皮笑肉不笑的道:“黄兄既是想咱们大闹一番,送那点子火枪也未免太小家子气了。” “杨兄不必多说。”黄殿元道:“只要你们的声势够大,咱们后续还会极力支持,别说是火枪,火炮也能提供。” “黄兄爽快。”杨秀清朗声笑道:“大纲兄弟,令人弄桌子酒菜,我今天得好好敬黄兄一杯。” 待的罗大纲离开,黄殿元接着道:“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咱们兄弟,有什么话不能说的,尽管说。”杨秀清不以为意的道:“就是说错了,也没什么。” 黄殿元缓声道:“贵会竖旗造反,如今正是急需壮大力量的时候,应该广纳天下英雄豪杰,哪有将人往外赶的道理,教义、信仰,可以慢慢的改变,何必操之太急?能成大事者,哪一个不是心胸广阔之辈。” “黄兄说的是。”杨秀清连连点头,心里却是不以为意,洪秀全之所以要天地会的人马必须接受拜上帝教的信仰,接受教规的约束,就是担心天地会的实力太大,担心日后天地会反客为主,倒不是完全容不下人,当然,这话他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杨秀清其实不好酒,酒量也小,喝了两杯便不胜酒力告辞离开,罗大纲陪着喝了几杯,终是忍不住,借着酒劲问道:“黄当家的日后真会大力支持太平军?” 黄殿元点了点头,道:“若能成气候,自然要大力支持,就算是结个善缘,也划算不是?”说着,他压低了声音道:“你在太平军中,可要多几个心眼,这点子火枪不算什么,队伍没了也可以再拉......你可明白?” “我省的.....。”罗大纲使劲的点了点头,随即又道:“这里随时都会开战,黄当家的还是尽早离开吧。” “明日一早就走。”黄殿元道,太平军会否主动出击,造大声势,他着实没有把握,他须的离开这里去游说另外几股天地会武装势力,让他们尽量的攻城拔寨,将广西的局势搅乱,越乱越好,唯有如此,朝廷才会关注广西。 说实在的,对于太平军,他还真是不看好,易知足指望太平军能够搅乱局势,吸引朝廷的注意力,从而没有精力去针对元奇,这想法怕是要落空,就这样一群不思进取的乌合之众,又能坚持多长时间? 或许是跟着易知足这几年,他的眼光也逐渐的变高了,太平军他看不上眼,另外那几股天地会武装势力,他同样是不看好,不过只是搅乱广西的局势,倒是足够了。 第五百五十九章 反咬一口 浔州府,武宣县,古豪里,禄新镇。 禄新镇位于县城西南三十里,是武宣通往来宾县的必经之路,是以有着武宣西大门之称,禄新圩是远近有名的大圩,原本是商贸极为繁华之地,不过这些年世道不太平,也渐渐的冷清下来。 黄殿元赶来禄新镇,是要见在整个广西都算得上一号人物的陈亚贵,走进镇上最大的酒楼,点了酒菜,他也不急着吃,将酒杯、碗筷按照天地会的接头方式摆好,不一时,就有人前来探话,几句暗语一对,就带他离开了酒楼。 来到一个僻静的独院,一进门,一个三十来岁,身材中等的精悍汉子就迎上来拱手笑道:“大纲兄弟带信,说是黄当家要来宣武,可将咱们盼的辛苦.....。” 黄殿元拱手笑道:“入的广西,便听的陈当家的大名,可谓是如雷贯耳,幸会幸会。” “跟黄当家的比起来,咱们可是不值一提。”陈亚贵说着手一展,“黄当家的请——。” 太平军在桂平金田起事,连战连捷,声势如虹,前去投靠的人不在少数,陈亚贵却没去,他的广义堂虽然起事晚,但实力膨胀迅速,短短不过一年多,手下就聚集了一千多人,没必要去仰人鼻息,后来听闻洪秀全不容人,他对太平军也就不屑一顾。 不过,黄殿元这位南洋来的天地会兄弟财大气粗无偿给罗大纲、拜上帝会提供了一千枝西洋火枪的事情,他却是听说了,所以听的黄殿元前来武宣,他高兴的是几晚上没睡好,广西如今一片混乱,有枪就是草头王,他广义堂若是也能得到南洋天地会的支持,实力势力必然迅速膨胀,不会比拜上帝会逊色。 进屋落座,陈亚贵也不客套,径直表态道:“黄当家的来武宣,可是有什么地方用得上咱们广义堂,尽管吩咐,但凡是咱们能办到的,绝不推脱。” 见他如此爽快,黄殿元含笑道:“既然陈当家的如此爽快,我也就不藏着掖着。”微微一顿,他接着道:“此番前来武宣,是希望广义堂能够好好的搅一搅局,最好是能够打一打县城。” 听说打县城,陈亚贵神情登时一凝,略微沉吟,他才道:“黄当家的对广西局势或许不太了解,别看咱们闹腾的欢实,但多在乡下,极少有人去攻打城池,谁都清楚,打城池会招来官兵疯狂的围剿,会被官兵盯着不放,穷追不舍,这不仅是害地方,也害咱们自个。” 黄殿元闷声问道:“为什么?” “愿原因很简单。”陈亚贵道:“地方官员有守土之责,城池是他们的底线,若是城池失陷,他们就是失职,轻者丢官罢职,重则掉脑袋,所以,咱们一般不打城池,官府对咱们也是睁只眼闭只眼,那些个官儿,一门心思都是想保自己任内太平,然后打点关系,调离广西。” 难怪太平军老是窝在金田,原来还有这层缘故,黄殿元沉吟了一真,才道:“可我听说有人攻打过县城,来宾的鲤鱼八、陶八,贵县的王亚壮,还有迁江县的.....,都打过县城。” “打过县城是不假。”陈亚贵笑道:“不过却不是为了占据县城,打进县城劫掠或者勒索一番,然后就主动退出,广西的大小官员们为了自己的前程都会千方百计的隐瞒,不会有事,但若是要占据县城,竖旗造反,却就不同了。” 难怪广西乱成这样,黄殿元一阵无语,看样子,要想将广西的盖子揭开,让朝廷注意到并引起足够的重视,一般的小打小闹是肯定不行的,略微思忖,他才道:“太平军两战两捷,打死副将、千总把总等大小十余个武将,广西官兵会不会围剿?” “会,肯定会!”陈亚贵不假思索的道:“洪秀全自封太平真主,会众又称太平军,且杀了如此多朝廷命官,与咱们完全就不是一回事,朝廷肯定会大举围剿,咱们估摸着都得被牵连。”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黄殿元沉声道:“摆在广义堂前面的路是三条,要么被朝廷剿灭,要么被朝廷招安去打太平军,要么就是归附太平军。” 陈亚贵狡黠的一笑,“黄当家的应该能给咱们指第四条路吧?” “有,确实有。”黄殿元颌首道:“象拜上帝会那样,聚合广西天地会的兄弟自立,我们可以提供必要的钱财和武器,大力支持,但前提是你得有这个能耐,咱们南洋的银子也不是海水冲来的,你得先证明广义堂值得我们大力支持。” 陈亚贵两眼微微一眯,“攻占城池,竖旗造反?” 黄殿元笑了笑,道:“没必要,你只须打座城池,呆几日主动退出即可。” “今时不同往日。”陈亚贵道:“如今经拜上帝会这么一闹,整个广西都盯着咱们浔州府......。” 黄殿元打断他话头道:“越境劫掠,不是你们的拿手好戏?” 这一下,陈亚贵是真的动心了,越境打个县城,难度是有,但难度绝对不会大,能得到南洋天地会的大力支持,广义堂绝对能够迅速窜起,若是真能整合广西的天地会,那声势绝对在拜上帝会之上。 他正自沉吟,一个中年汉子快步走了进来,看来黄殿元一眼,便大着嗓门道:“闵正凤率领五千人马进驻石龙镇,应该是冲桂平去的,不过,肯定要经过咱们武宣,要不要避避?” 来人是三当家刘亚乌,素来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性子,知道黄殿元送枪这事的人不多,陈亚贵不敢给他介绍,当即便道:“既是冲桂平去的,咱们也无须理会,谅他们也不敢没事找事的来招惹咱们,不过,吩咐下去,城里留下几个探子就成,其他人最近不准入城。” “那个......。”刘亚乌迟疑着道:“要不要给金田送个口信?” “人家可没将咱们放在眼里,咱们何必热脸蛋去贴人家的冷屁股。”陈亚贵摆了摆手,道:“人家又是太平真主,要是太平军,哪用得着咱们献殷勤?” 闵正凤?广西提督闵正凤!终于是有点动静了,不过,五千兵力,能打得过太平军?黄殿元正暗自琢磨,陈亚贵已是爽快的道:“咱们也不能被那群装神弄鬼的比下去了,不就是打座城池嘛,等他们开战,咱们就动手。” 九月初八,洪秀全在金田正式建号,他本人改称天王,定国号太平天国,以本年为太平天国辛开元年,宣布蓄发易服,号令四方。 同时,太平天国设立百官,分封五军主将,以杨秀清为中军主将,萧朝贵为前军主将,冯云山为后军主将,韦昌辉为右军主将,石达开为左军主将。 随后又拜军师,拜杨秀清为左辅正军师,萧朝贵为右弼又正军师,冯云山为前导副军师,韦昌辉为后护又副军师。由正军师杨秀清主持一切大小军政事务,军师下属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尚书,每部十二员,共七十二员,主分掌国务;承宣二十四员,主发号施令。全国国务,各方向正军师禀奏,由正军师杨秀清发出诰谕指挥。 接着,又进一步整顿太平军,颁发了各条军规军纪,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是男女分营——别男行别女行,即便是夫妻也要分营而居,禁止夫妻同房,私下约会,一经发现,处以斩首极刑。 原本滞留在石龙镇,压根无心前往桂平围剿的广西提督闵正凤收到消息后终于坐不住了,催兵前往桂平围剿,虽然这太平天国是建立在山窝窝里的,没有占据城池,但怎么说也算是立国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就是闹着玩的也不行! 九月,整个广西乱成了一锅粥,广西提督闵正凤在桂平围剿太平军,陈亚贵乘机出兵绕过象山县,连克修仁、荔浦两县,兵锋直逼桂林,西江梧江上的艇军,南宁的张嘉祥部,来宾的鲤鱼八、陶八,贵县的王亚壮等各地天地会的武装纷纷动了起来。 桂林,广西巡抚衙署。 接连收到来自七八个府县的飞章告急,巡抚郑祖琛可谓是焦头烂额,他不清楚为什么原本一直维持的好好的局面突然一下就全变了,但他清楚一点,不能再放纵,也不能再粉饰了,否则广西就乱套了! 而且,他还收到消息,广西各府县的士绅商贾不满地方的驰治放任,不满他们隐瞒广西治安混乱甚至是失控的真相,推举了几个府县的代表从广东走海路赴京告御状。 再则,明年就是乡试会考之年,就目前这种治安状况,乡试必然大受影响,到时候,就是想瞒也瞒不住了。 思虑再三,他才拟了份折子向京师告急,恳请朝廷调兵入桂,剿灭会匪。写好折子,他看了又看,犹豫再三,他很清楚,这份折子一发出去,等待他的结果是什么,降级是轻的,闹不好就是革职。 缓缓放下折子,他长叹了口气,这些年大清不太平,各行省皆是天灾不断,国库空虚不说,道光年事渐高,也不喜听到烦心事,与他私交甚好的首席军机大臣穆章阿在私信中更是明确的说,国家经费有常,不许以毫发细故,动辄请动用,水旱盗贼,不当以时入告,上烦圣虑。 他之所以隐瞒广西旱情,隐瞒广西匪情,处处弥缝,粉饰太平,报喜不报忧,实则也是不得已,原想着粉饰几年,调离这个是非之地,不想事情竟然如此之快就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就在他犹豫不定之时,抚标左营参将唐盛槐快步进来禀报道:“大人,闵军门桂平兵败。” 连闵正凤都败了?郑祖琛心里一惊,连忙问道:“伤亡如何?” “回大人,没有高级武官伤亡。”唐盛槐微微躬身道:“不过,如今闵军门退守思旺,不敢贸然出击。” 连闵正凤都败了,看来这个什么太平天国还真是个不小的麻烦,郑祖琛暗叹了一声,挥手将其屛退,随即静下心来琢磨,如果说一般的会匪,那还是归于治安不靖,可太平天国的性质不一样,如实奏报上去,怕是铁定会被罢职!一个不好,还可能被问罪。 凝神琢磨了半晌,他提笔又写了份折子,直接弹劾易知足,纵容元奇私贩西洋火器,以至广西会匪四起,扰的地方不得安宁。并且还将浔州知府刘继祖调查贩卖西洋火器的回复略加改动,誊写了一遍附在其后。 他当然不知道是元奇在背后搞鬼,但他清楚,不管这事与元奇有无关系,攻讦易知足,攻讦元奇,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原因很简单,穆章阿与易知足不合,已经是天下皆知,将这盆脏水浇到易知足和元奇头上,不脏也脏了,这必然会让穆章阿大为满意,对方也必然会极力为他开脱。 广州,西关,磊园,长乐书屋。 看完广西乱的如同一锅粥的情报,易知足随手将情报转给了包世臣,心里暗笑,黄殿元还真是个人才,这事办的着实漂亮,如今这般情况,看广西官场还如何隐瞒!广西这个盖子一揭开,必然令天下瞩目。 看完情报,包世臣却是摇了摇头,道:“一城一地尚且未有,就急于称王定号,大掌柜这次怕是走眼了,这太平天国怕是难成气候,况且自古以来,就没有以宗教成事的,黄巾军、五斗米教、道教、明教、白莲教,如今这个是什么教?基督教?” 易知足赞同的点了点头,道:“先生目光如炬,这太平天国确实是难成大事,亏的那洪火秀好歹也是个读书人,朱升辅佐明太祖的九字方略——‘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可谓是脍炙人口,他难道就没读到过? 如此亟不可待的称王,封官,纳妃,还一口气纳了二十一个妃子凑齐三十六宫,却对部下实行男女分营,禁欲,这如何能成大事。” 第五百六十章 关注广西 原本包世臣对洪火秀还是高看一眼的,看到这份详尽的情报之后,不由的大失所望,迫不及待的称王封官还有情可原,毕竟是有利有弊,如此迫不及待的纳妃,而且数量还如此之多,只能说明此人胸无大志,贪恋女色,急于享乐, 不过,听的易知足说出朱升的九字方略——‘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他心里一动,这位大掌柜该不会是遵循的这个思路吧?安南、吕宋可不就是大粮仓?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也没多想,转而问道:“这基督教是不是禁欲?” “无稽之谈。”易知足断然说道:“基督教神职人员是不得结婚,但对教徒却没有要求,不存在禁欲一说,只是要求教徒洁身自好,洪火秀要求男女分营,应该是想借此牢牢掌控太平军......。” 包世臣微微点了点头,这倒是有可能,夫妻各在一营,确实利于更好的掌控太平军,这洪火秀看来也是有些手段的,略微沉吟,他才道:“这太平天国的军师,权限极大,似乎是沿袭汉唐的宰相制度,倒也不可一味的小觑。” 易知足却是清楚,洪秀全、杨秀清两人最终反目,他不想顺着这个话题谈,转而道:“太平天国虽说难成大事,但却选了一个好地方,也选对了时间,如今广西旱灾蝗灾接连不断,多地出现饥荒,遍地盗贼会匪,社会之混乱已是无以复加。 广西官员庸劣不堪,地方绿营以及周边的贵州、广东绿营都不堪一用,朝廷若是短时间内难以扑灭,势必会形成气候,极有可能会祸及周边各省,从而搅动天下......。” 包世臣看了他一眼,很是突兀的道:“大掌柜可想过,朝廷极有可能委任您为钦差,赴广西镇压太平天国。” 易知足听的一笑,“一则,我如今是在籍守制,就算皇上下旨,我也会尽力推诿,再则,如今南洋海军所有兵力,包括新兵在内,都全部撒到南洋,手头既无将又无兵,我如何去剿灭太平天国?” 包世臣看了他一眼,道:“广州不还驻扎的有一个团?” “先生提醒的是。”易知足含笑道:“如今朝廷只怕未必将太平天国放在眼里,我得赶紧在安南挑起战事,将这个团调往安南,广州的防务,交给顺德几县的团练和各厂的护厂队。” 话才落音,林美莲脚步轻快的进来禀报道:“大掌柜,黄制台前来拜访。” 黄恩彤来了?易知足看了包世臣一眼,道:“看来,咱们的制台大人也应该是接到了广西的急报.....。”说着,他吩咐道:“请他进来罢。” “走小门?”林美莲追问了一句。 易知足颌首道:“我如今是在家守制,没必要讲究那些个规矩。” 待的林美莲离开,包世臣才道:“制台大人此番前来,无非是要银子要火器,大掌柜得好好盘算一下。” 黄恩彤确实是收到了广西巡抚郑祖琛以八百里加急送来的飞章告急,广西出了那么大的乱子,他身为两广总督,难辞其咎,心里自然是又急又气,他很清楚,朝廷极有可能会责令他这个两广总督督师前往广西清缴,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今年两广旱情不小,又摊上清理积欠,藩库压根就没多少存银,他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元奇。 进的院子,三人略微寒暄便礼让着进屋,一落座,黄恩彤便苦笑道:“移民南洋,国城兄开出的条件也太优厚了,如今四方的灾民纷纷向广州汇集,下面一众官员个个都叫苦不迭.....。” 易知足听的暗自好笑,随着朝廷宣布吕宋、爪哇建省,鼓励百姓移民南洋,元奇也是不遗余力的宣传鼓动,除了各大小报纸大力宣传外,在各个灾民汇集之地,施粥赈济点都安排有人积极的宣传鼓动。 他给予前往南洋移民的政策也确实是优惠到了极点,除了提供一年的充足口粮和布匹,免费提供农具,免费发放田地,三年免赋税,另外新开荒地,免五年赋税......等等优惠政策之外,他还许诺,若是不愿意在南洋安家,明年无偿的送返原籍。同时,他还着元奇在各地的分号,竭尽所能的组织护送愿意移民南洋的灾民就近前往广州、厦门、宁波、上海。 如此一来,滞留在广州上海的众多灾民纷纷踊跃报名前往南洋,消息传开,四面八方的灾民则纷纷涌向各地的元奇分号,先不说南洋会不会,至少去南洋能保证不会饿死,而且过了这个灾年,想回家还能被送返回家,这种好事到哪里去找? 广州上海是灾民最为集中的地方,大量的灾民涌来,对于两地的官员自然会造成极大的压力,黄恩彤开口就诉苦,自然是在做铺垫。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南洋移民、西北移民,是朝廷移民实边,巩固边疆的大政方略,如此多移民涌来广州,给地方确实是带来不少麻烦,但给元奇带来的则是直接的银钱上的损失,一个移民的花费少说在十块银元之上,对元奇而言,可谓是雪上加霜。” 听他如此说,黄恩彤就郁闷了,移民南洋是你自个主动提出来的,如今又来叫苦,转念,他就反应过来,对方应该是听闻了广西的事情,猜到他的来意,这是在堵他的口。 想到这里,他也就懒的绕圈子,索性直接说道:“广西盗贼四起,会党作乱,地方官府已完全失去了掌控,广西郑抚台急报,会党作乱,击溃数千围剿官兵,一路攻城拔寨,直逼桂林,广东少不了要派兵入桂,前去清缴作乱会党,如今藩库情况,国城兄也是知晓的.......。” 抽出支香烟点上,易知足这才开口道:“元奇今年是何情况,绮江兄也是知晓的,元奇拿不出银子来,军情紧急,花旗国的借款已陆续到帐,要不绮江兄先挪用......?” 花旗国的借款,那是朝廷筹集的救灾款,元奇敢给,黄恩彤也没胆子挪用,今年灾情不比以往,万一出什么事,他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犯不着,长叹了一声,他才道:“元奇在广西也有不少分号罢,于公于私,国城兄都不应袖手旁观罢?” 元奇在广西确实有分号,各府县都有,但从来没有哪一路人马不开眼去打元奇的主意,要说担心,易知足唯一担心的就是太平军,不过,早在太平军起事之前,他就已经着广西各府县分号妥善安排,解押转移隐藏现银纸钞,广西乱不乱,对元奇来说影响不是很大。 这话他自然不会明说,当即便道:“并非是元奇袖手旁观,实在是抽不出银子来。” 见他咬定拿不出银子,黄恩彤只好退而求其次,道:“那能否支助一批火器?” 易知足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道:“元奇如今还不能大量制造火枪,澳门、香港有不少西洋军火商,我让人去采购一批......。” 黄恩彤连忙拱手道:“国城兄高义,在下必定铭记于心。” “绮江兄且别忙着谢。”易知足摆了摆手道:“澳门、香港的西洋军火商针对的是海商,所以一般存货都不会多,我让人尽量购买,估计顶破大天也就数百枝,具体数目,稍过几日我再回复绮江兄。” 数百枝火枪,在黄恩彤看来已然是不少了,当即连忙道谢,又东拉西扯闲侃了一阵这才满意而去。 京师,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 被一连串天灾闹的焦头烂额的道光看完广西巡抚郑祖琛的折子后气的直接就将折子丢到跪伏在下面的穆章阿面前,怒斥道:“地方不靖,盗贼四起,会党作乱,竟然到了称王建号,据城易帜的地步,此时才向朝廷告急,早做什么去了?这几年广西不是一直都甚是安宁?为何局面会突然糜烂至此?” 穆章阿早就预料到会有一场雷霆大怒,也清楚道光最近心情不好,连连磕头道:“地方不靖,会党作乱,地方官员粉饰太平以邀圣恩,奴才忝为军机,失察至此,罪该万死!” 道光脸色阴沉的看着他,沉声道:“广西巡抚郑祖琛,是你举荐的罢?” 穆章阿刚刚停下来,一听这话又连忙磕头道:“奴才失察,举荐有误,恳请皇上降罪。” “弹劾易知足纵容元奇私贩西洋火器,是怎么回事?”道光话语低沉,隐隐压抑着满腔的怒火,好不容易才将易知足安抚下来,如今又冒出一个郑祖琛,公然弹劾易知足,而且还是私贩西洋火器的大罪,他岂能不怒! 穆章阿惊恐的连连磕头道:“皇上明查,此事断非是奴才指使,郑祖琛身为广西巡抚,欺上瞒下,粉饰太平,广西局势糜烂至此,他罪责难逃,必然是革职问罪,岂会为了构陷易知足而自绝仕途。” 听的这话,道光脸色稍稍有些缓和,这话不无道理,郑祖琛位列封疆,断然不会拿自己的仕途和清名去构陷易知足,看来,倒是自己多疑了,沉吟半晌,他才冷声道:“贩卖西洋火器,得利几何?元奇岂会瞧得上这点蝇头小利?” “皇上——。”穆章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道光沉声道:“说!” “回皇上。”穆章阿闷声道:“奴才窃以为,元奇贩卖火器,并非是为了牟利。”顿了顿,他接着道:“广西糜烂,朝廷必然派兵征剿,广西会党拥有大量西洋火器,地方绿营必然难以征剿,两广糜烂,东南糜烂,元奇方有机可乘。” 默然良久,道光才沉声道:“命两广总督黄恩彤赴广西征剿,广西巡抚郑祖琛,着革职留任,协助征剿,另,命贵州提督张必禄、湖南提督向荣,驰援广西,会同黄恩彤、郑祖琛二人合力清剿广西境内所有会党盗贼。” “奴才遵旨。”穆章阿说着抬起身来,迟疑了下,才道:“皇上,可否着黄恩彤在两广严查贩卖贩运火器之不法之徒,以杜绝广西会党源源不断获得火器支援。” 略微沉吟,道光才道:“允准。” 广西巡抚郑祖琛弹劾易知足纵容元奇私贩西洋火器之事很快就在京师传扬开来,广西会党猖獗,攻占城池,进逼省会桂林的事情也同时传开,不过,京师官员对广西的会党作乱并且不感兴趣,毕竟大清这些年几乎就没断过会党作乱的事情,攻占两三座城池也不是什么稀奇事,灾荒之年,什么牛鬼蛇神没有,基本上都是昙花一现,有什么好关注的。 但弹劾易知足就不同了,广西巡抚郑祖位列封疆,稍稍一打听,就知道那是穆章阿一系的人,难不成穆章阿借广西的匪患又要对易知足展开新一轮的打击? 上一次肃顺弹劾易知足,穆章阿乘机推波助澜,引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倒易保易的大政争,这才没消停几个月,难道又要卷土重来?广西是什么情况?元奇究竟有没有向广西贩卖火器?为什么要向广西贩卖火器? 因为郑祖琛的一份弹章,京师大小官员突然一下都对广西的情况空前的关注和热心起来,很快,道光下旨调集广东、贵州、湖南三省绿营驰援广西,并下旨严查私贩火器的谕旨也随之传开,不可避免的在京师大小官员中引发了众多的猜测。 广州,磊园。 看完急报,易知足才知道广西巡抚郑祖琛居然在飞章告急的同时还拜章弹劾他,不由的暗自好笑,随手将急报递给包世臣,他才问道:“广西巡抚郑祖琛是穆章阿的人?” 对于郑祖琛,包世臣还真不太清楚,不敢贸然回答,低头看报,易知足点了支香烟,缓步踱到窗边,道光下旨严查贩运火器,这事他还真不担心,毕竟那事是天地会一手经办的,估计除了黄殿元,没人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倒是道光下旨,调广东、贵州、湖南三省绿营入广西征缴,让他有些担心,不知道太平军能否经得住这次考验,毕竟此时的太平军还太嫩了点。 第五百六十一章 积极备战 包世臣并不知道易知足暗中策划逼迫拜上帝会提前起事的事情,广西巡抚郑祖琛的弹劾也难以令人信服,不过,结合这段时间的情况来看,他敢肯定,那批西洋火枪绝对是出自元奇,当然,这事易知足不说,他也不会去问。 略微沉吟,他才缓声道:“郑祖琛是否穆党中人,老夫不清楚,不过,此人很会做官,在这种情况下,他能抓住贩买火器这一点来弹劾大掌柜,这不仅是极大的减轻了他自身的责任,也能获得穆章阿的支持。” “看来能做到封疆大吏的,都不是无能之辈。”易知足淡淡的讽刺了一句,便不再吭声,他压根就对郑祖琛没兴趣。 包世臣话头一转,试探着道:“大掌柜可是担忧太平军?” 易知足也不掩饰,颌首道:“这节骨眼上,难得蹦出来一个太平天国搅局,转移朝廷的注意力,自然是希望他们能多撑一段时间,好歹也撑到新君即位,局势明朗。” “调广东、贵州、湖南三省绿营入广西,看来朝廷是急于平定广西之乱。”包世臣不急不缓的道:“广西山多地少,号称‘八山一水一分田’,且连年灾害,饥荒遍地,数万大军入广西,只怕是欲速则不达。 再则,朝廷未委任钦差,三省绿营隶属云贵、湖广、两广三总督,互不统属,事权不专,太平军又非是一般乌合之众,能征善战,这一战,大掌柜无须太担心。” 听的这番话,易知足稍觉心安,他一手策划逼迫的太平军提前起事,导致朝廷对广西一开始就极为重视,心里难免有些患得患失,担心朝廷大军直接将太平天国扼杀在摇篮之中。 虽然包世臣说的有道理,但易知足心里很清楚,打仗这事有很多意外,胜负没有绝对可言,还是及早的通知太平军,让他们早做准备,也算是对他们聊做补偿,毕竟如今的局面是他一手造成的。 易知足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太平天国自建号立国开始就展现出了惊人的活力,除了在军事上连战连捷,打的广西本地绿营不敢轻易出城之外,所实行的圣库制度也具有强大的吸引力,尤其是对处于饥荒之中的贫民百姓,有着难以难以抗拒的诱惑力。 所谓圣库制度实则就是就是一种公有共享制度,圣库即公库,太平天国以一切财物为上帝所赐,规定惟上帝得称圣,故称公库为圣库。 圣库制度的基础是人无私财和大致的平均分配,拜上帝会信徒多是携老扶幼,举家参加,他们变卖了田产,将所有奉献于公库,所有人的衣食,都由公库开支,所有信徒的生活需要,概由公库供给,粮、油、盐大致不论老少,一律等量供应,至于肉食,则只供给将领士兵。 这意味着,只要加入拜上帝会,就与所有信徒一起同甘共苦,对于处于饥荒之中的贫民百姓而言,自然是极具吸引力,随着太平军连战连捷,大量百姓踊跃加入拜上帝会,短短几个月时间,拜上帝会就发展到了三万余信徒。 洪秀全、杨秀清等太平天国高层自然清楚,接下来他们将要面对朝廷官兵的大举围剿,身为中军主将的杨秀清严格挑选并训练部队,大量派出斥候进行侦察,同时,亲自带人到四周察看地形,修建防御工事,坐等官兵上门围剿。 实则,对于黄殿元的提议,他采纳了一半,那就是着各军主将四处出击,打击地方团练,洗劫地方大户,既的实战练兵又能壮大声势,吸引更多的人入会,还能顺带获得大量的粮食钱财等必需品。 至于城池,他是极力主张避免攻打城池,如今的太平军经不起伤亡也经不起挫折,毕竟他们压根就没有攻打城池的经验,至于跳出金田,几乎所有高层都不愿意,或者是说害怕,害怕在外面被大部官兵围剿,毕竟天国上下对这里极为熟悉了解,官兵来围剿,他们至少还占着地利,实在不行,还能仗着熟悉地形与官兵周旋。 当朝廷调集湖南、贵州、广东三省绿营进入广西围剿的消息传到金田,天国上下都大为紧张,所有信徒不分男女老少都积极的投入到紧张的战备之中,杨秀清则带领太平军众将领四处查看地形,提前布置战场。 广州,两广总督府。 接到谕旨的两广总督黄恩彤连忙换了身便服心急火撩的赶出城来到西关的磊园,熟门熟路的递了帖子,不想,门房总管很多就折了回来,一脸歉然拱手道:“大人......,我家侯爷说.....说.....不见。” 不见?黄恩彤不由的一呆,身为两广总督,微服前来拜访,对方居然说不见,整个两广,估计也只有他易知足有如此大的胆子,略微一楞,他就回过神来,应该是广西巡抚郑祖琛弹劾其纵容元奇私贩火器一事惹恼了对方,很明显,对方很清楚,他此番前来是为了那批火器。 前段时间,易知足就着人带话,从香港澳门两地尽其所能订购了一千二百枝火枪,不过,须得迟几日,对方要从淡马锡调货,如今他领兵出征在即,自然是要前来催促,这一千二百枝火枪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稍一沉吟,黄恩彤便举步径直朝里闯,来过几次的他熟门熟路,根本就无须人带路,见他硬闯,那门房总管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连忙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连声道:“大人,大人,您别砸小人的饭碗......。” 黄恩彤哪里肯理会,快步急行,径直往里走,一路倒也没人敢拦他,到的长乐书屋院子门口,却见一个女子张开双手拦在那里,那女子他自然认识,易知足跟前的秘书林美莲,不定还是小妾,听说会几国外语,这一下,他可是犯难了。 对方是女子,身份又颇为敏感,如此拦着,他如何好硬闯?不过,这也足以说明易知足就在院子里,他当即一脸微笑的拱手道:“姑娘为何拦着本部堂?” “还请制台大人见谅。”林美莲笑吟吟的道:“我家侯爷说,今日身子欠佳,诸事不宜,不宜见贵客。” “你家侯爷这是心病,本部堂今日前来就是医治你家侯爷这心病的。”黄恩彤含笑道:“还烦请姑娘转告一声。” 林美莲眼珠一转,道:“小女子进去禀报,大人岂非是趁虚而入?” “本部堂就在门外候着。”黄恩彤道:“姑娘总不会认为本部堂会言而无信吧?” “这倒也是,大人堂堂两广总督,怎会失信于小女子。”林美莲说着,转过身快步进了院子,很快,她就快步折了回来,福了一福,道:“制台大人请——。” 黄恩彤一笑,缓步进了院子,见的易知足在房门外站着,他满面春风的迎上前拱手道:“国城兄可是真不讲道理,郑抚台弹劾你,怎的将这笔帐算到在下头上来了。” 拱手还了一礼,易知足才道:“郑抚台弹劾在下纵容元奇私贩火器,若是在下又给绮江兄提供千余枝西洋火枪,岂非是坐实了元奇私贩火器?在下出身商贾,这出钱出力不讨好的事情,可不愿意做。” 黄恩彤笑道:“不可同等而语,亦不可混为一谈......。”说着,他含笑不语。 “绮江兄请——。”易知足伸手礼让道。 两人进屋落座,黄恩彤才接着道:“郑抚台弹劾国城兄纵容元奇私贩火器以牟利,这话没人会信,私贩火器能有多大的利?元奇岂会瞧得上那点蝇头小利?再说了,元奇名下就有军工厂,弹药局,私贩火器避之尚且不及,岂会为之? 圣上显然也是不信的,是以将郑抚台的弹章留中不发,只是下旨,着广东严查私贩火器之事,对元奇军工厂,弹药局只字未提,此事,国城兄无须介怀。 再则,此番国城兄遣人到香港澳门订购火枪,乃是受在下所托,用于绿营赴广西剿匪,难不成谁还敢拿这事做文章攻讦国城兄?” “这可难说。”易知足缓声道:“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睁眼说瞎话的,可是大有人在。” 他这话指的是谁,黄恩彤自然清楚,当即讪笑着道:“国城兄圣眷之浓,满朝文武无人能及......。” “圣眷再浓,也经不住长期谗言构陷。”易知足说着话头一转,道:“香港、澳门,咱们尚且可以与西洋各国协商,禁止贩卖火器,但是,南洋之淡马锡、马六甲,非我大清国土,咱们却是无法约束,南洋天地会与广西会党是何关系,想来绮江兄也是清楚的,此事还望绮江兄及时奏明,别影响了元奇的军工厂。” 黄恩彤连忙颌首道:“国城兄放心,此事会尽快奏明圣上。” 点了支香烟,易知足才道:“淡马锡的火枪还未运来,目前只有七百枝,先交付给绮江兄,余下的绮江兄另外安排人接收。” 听的这话,黄恩彤心头大定,连忙道:“洛溪弹药局生产的火药远胜地方绿营自制火药.....。” “放心,早为绮江兄准备好了。”易知足说着看了他一眼,道:“有句话我的说在前面,俗话说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元奇在广西有着不少分号,若是有所损失,别怪我不顾全大局,断了弹药供给。” “国城兄尽管放心。”黄恩彤连忙保证道:“元奇在广西的分号,在下必定极力维护。” 送走黄恩彤,折回书房,刚落座,林美莲便走了进来一边收拾茶具一边浅笑着道:“大掌柜可是算准了制台大人会硬闯?” 易知足笑了笑,道:“咱们的制台大人岂是一句不见就能轻易打发的。”说着,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见还不到三点,便道:“时间还早,咱们去黄埔散散心。” 去黄埔散心?林美莲知他是关心移民的情况,连忙道:“那我换身衣服。” “扮做小厮。”易知足道。 “知道。”林美莲欣喜的道:“听他们说起过,黄埔的移民安置营跟军营似的,干净整洁,施粥、施药都安排的井井有条......。”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易知足缓声道:“不能一味的只听下面人汇报,有时间总得多下去看看,否则,很容易被人蒙蔽。” 林美莲不以为意的道:“大掌柜不是安排有人监督.....。” “监督的人难道就不会蒙蔽咱们?”易知足白了她一眼,道:“赶紧去换衣服。” 待的林美莲装扮好,两人正打算从后门溜出去,门房却是进来禀报道:“黄公子来了。”说着,递上帖子。 一看是黄殿元,易知足连忙吩咐道:“快请他进来。”说着,看了林美莲一眼,笑道:“改天罢,今日是去不成了,去,拿坛子好酒来,烈酒,再来几个碟子,别让人进来。” 去广西转了两圈,黄殿元清瘦了许多,不过,却是收拾的十分利落,精神头也不错,两人见面,易知足上下打量了两眼,才道:“此番广西之行,有容兄受累了。” 黄殿元洒脱的一笑,“那大掌柜可的打赏几杯薄酒?” “有容兄回来,岂能无酒?”易知足轻笑道。 一进房间,黄殿元便道:“此番在广西,我可是骗了不少人,以后大掌柜可别让我再去广西,没脸见人。” 易知足听的一笑,“可是四处许诺,给予火器和银钱支持?” “不如此,他们岂会如此积极响应?”黄殿元说着微微摇了摇头,颇为感慨的道:“广西的天地会.....已经跟寻常的盗匪没什么区别了,反清复明的旗子早就没人用了,打的都是顺天行道之类的,杀富济贫,也变成了杀富自肥......。” 易知足递了一支烟过去,这才道:“有容兄的意思,广西的天地会不值得咱们扶持?” “不值得。”黄殿元沉声道:“就连太平军,我也觉的不值得扶持,难成气候。” 第五百六十二章 陷入僵局 对于太平天国,易知足本身没什么好感,虽然这一场内耗极大的削弱了大清的国力,动摇了清廷的统治基础,但也是一场堪称史无前例的空前浩劫——数以千万,至少是五千万以上的人口死于这场内战,对江南的经济更是造成毁灭性的打击,损失之大,真正是无可估量。 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这场悲剧重演,但是,他又需要太平天国来牵制和转移朝廷的注意力,从而保证元奇能够迅速平稳的崛起壮大,他很清楚,这个度不好把握,说好听点,他是在走钢丝,说不好听的,他就是在玩火! 听的黄殿元这话,他缓声道:“是否扶持太平军,得看朝廷的态度,即便是要扶持,扶持的力度有多大,也得看太平军是否听话,目前来说,咱们还是做壁上观的好,至于说太平军能否成气候.......?” 说到这里,他一笑,“有容兄还是先说说在广西的见闻和感受罢。” 恰在这时,林美莲端着酒水进来,黄殿元不仅酒量奇大也嗜酒如命,当下也不客气,自斟了一杯,嗅了嗅,便一口干了,随即又斟了一杯,这才娓娓将广西的所见所闻以及自己的一些看法想法细细的说了一遍。 面对易知足,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将广西的灾情,客土双方的矛盾,广西地方官府对会党的弛治放任,天地会会党以劫财为志,两者之间形成的互求容忍的格局,双方对于城池的态度,他都不嫌繁琐,娓娓道来。 听的他这一番话,易知足总算是明白过来,为什么广西的局势会混乱到如此地步,说到底,还是官府纵容的结果,但追根到底,还是道光的原因,是国库空虚的原因,道光年老倦政,喜欢听好的,加上朝廷财政困难,国库没银子,道光厌烦看到报灾情报匪情要银子的折子,而穆章阿则是尽力投其所好,粉饰太平,下面封疆大吏自然也是有样学样。 洪秀全在金田扯旗放炮,称王建号,太平军长时间滞留在金田乡下,不攻占城池,也是不希望过早的招来官兵的大举围剿,也不怪黄殿元觉得太平军难成气候,这个时候的太平军与会党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是公然称王建号而已。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时势造英雄,英雄造时势,这两句话,有容兄可听说过?” 时势造英雄,英雄造时势?略微咂摸了下,黄殿元才道:“大掌柜的意思是说,目前的时局会造就太平军?” “明末大灾荒能够造就李闯,如今的大灾荒也能造就太平天国。”易知足缓声道:“洪秀全、冯云山不过是落第秀才,杨秀清、萧朝贵、石达开是农民是矿工是烧炭工,能够期望他们有多大的志向和野心? 野心是随着实力的增长而逐渐膨胀的,洪秀全一开始就称王建号,虽说不可取,但也足以说明其野心不小,推行圣库制度,实则是均贫富的思想,与广西天地会还是有着根本区别的。” 顿了顿,他接着道:“只要太平军能够扛过此番三省绿营的围剿,必然会破茧化蝶,有容兄不妨拭目以待。” “大掌柜倒是对太平军有信心,那咱们看看......。”黄殿元笑道:“看看这次大掌柜是否看走眼。”说着,他接着话头道:“三省绿营入广西,大掌柜对领兵将领可了解?” “两广总督黄恩彤不必多说,是文官,无统兵经验,但此人能伸能屈,放的下身段。”易知足侃侃说道:“贵州提督张必禄是员老将,嘉庆初年应征从戎,勇武过人,参与过新疆张格尔叛乱,以骁勇善战著称。 湖南提督向荣,五十有八,出身行伍,曾随陕甘总督杨遇春镇压河南滑县天理教李文成叛乱和新疆张格尔叛乱,因战功一步步迁升至提督,经验丰富,在朝中颇有声望。” 顿了顿,他才道:“因广西巡抚弹劾我纵容元奇私贩火器,不得已给了黄恩彤一千二百枝西洋火枪,交付了七百枝。”说着,他缓缓摇了摇头,道:“目前局势对太平军是极为不利......。” “确实是不容乐观。”黄殿元赞同道:“是龙是蛇,就看这一战了。”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易知足道:“咱们如今也只能静观其变。” 十月底,广东、湖南、贵州三路大军过万兵力汇集广西小小的桂平县,加上广西本省调集的绿营和地方团练,总兵力高达二万余,一时间,桂平县城内外全是穿着号褂操着各种异地口音的官兵。 两广总督黄恩彤第一次主持军务,在商讨围剿方案时,他就发现这个差事棘手,不是一般的棘手!几路将领意见不统一,却是谁也不服谁,张必禄是老将,资格老,年纪大,谁的帐也不卖,向荣也不是省油的灯,坚持己见,广西提督闵正凤、浔州协副将李殿元熟悉当地地形,了解当地民情,也急于剿灭太平军,同样是据理力争。 一屋子吵做一团,偏偏统兵将领个个还都是大嗓门,可谓是声震瓦屋,黄恩彤不懂军务,觉的这也有理,那也有理,他难以决断,一众将领更是各持己见,争论不休。 主帅们打嘴皮子仗,下面的兵丁则干脆找场子直接开练,贵州勇、湖南勇、广东兵、广西兵语言不通、习惯不同,数万人汇聚在一个小小县城,哪会少的了摩擦和误会,尤其是贵州的兵都是私斗的好手,一言不合,就直接开打,然后打输的呼朋唤友找场子,瞬间就升级成大规模的群殴,动只差没刀枪了。 经过两天的争吵谩骂和混乱,焦头烂额的黄恩彤最终采取了一个折中的方案,四省兵马分四路进剿! 广西绿营攻击东岭,广东绿营攻打召村,并接应广西绿营,三里圩是主战场,湖南绿营自西攻打,贵州绿营自北攻打三里圩,同时分兵抄袭,截断太平军后路。剩余六千兵马则作为预备队统由黄恩彤指挥,随时准备增援。 绿营和团练兵力合计二万余,二倍于太平军还有多,一场数万人的空前会战就此草草拉开序幕。 大战一爆发,便捷报不断,依仗西洋火枪的优势,广东绿营召村之战旗开得胜,轻易就击溃召村太平军,进而增援东岭,与广西绿营一举拿下东岭。 不过,在三里圩主战场,湖南贵州两省绿营却是碰上了硬骨头,打的异常艰苦。 三里圩是杨秀清精心布置的主阵地,极其重视阵地工事的杨秀清充分发挥了矿工们的特长,在三里圩修筑了大量的防御工事,壕沟土墙陷阱比比皆是,就连村落里的所有房屋都变成了防御工事,屋外筑土墙,墙外开壕沟,壕沟外又立木墙,木墙外又开深壕,外钉木桩,木桩前立交叉竹签。 各个小山头则是筑厚土墙,安放火炮,各个山路陡绝的隘口,则是掘深坑,遍埋竹签,守在隘口的,则是太平军中的精锐,都是使用的西洋火枪,射程远非绿营的火枪能比,整个三里圩,可以说是被打理的有如铁桶一般,就连一般坚城也有所不及。 一开战,张必禄、向荣就叫苦不迭,两人再也没有想到,在广西这山旮旯里居然会遭遇如此难打的阵地战,为免一世英名送在广西这山旮旯,也担心被两广绿营笑话,两人只能是硬着头皮催促部下强攻。 好在两广绿营并未诚心看笑话,大胜之后,迅速向三里圩挺进,形成四面合围之势,形势一片大好,黄恩彤也是长松了口气,同时心里也是窃喜,这可是军功,朝廷素来重军功,这一战大胜,加官晋爵多半是免不了的。 莫村,杨秀清率领三千精锐静静的埋伏在这里,等候着清军深入,东岭、召村、三里圩构成了一个方圆三十里的庞大口袋阵,这就是他精心布置的,争取一战粉碎这次四省绿营的围剿。 不过,广东绿营的强悍超出了他的预料,召村、东岭的快速溃败,让他有一种深深的武力感,他这口袋阵是庞大,但兵力却是不足对方的一半,若是清军一涌而入,撑也的撑死他! 他暗自懊恼,还是小看了清妖的战力,眼下这个口袋阵已是笑话,当务之急,他得选择一个突破口,不能反被清妖包了饺子。 “报——,一股清妖正快速向这里开来。” “有多少人?” “估计在二千左右。” 天无绝人之路!杨秀清登时大为振奋,当即起身扬声道:“传令,迎敌!” 快速推进的正是争功心切的浔州协副将李殿元部,迎面遇上杨秀清率领的三千精锐,两军相逢,太平军高声唱颂拜上帝教赞美天父、天兄和教主洪秀全的诗歌,就好像是打了鸡血,吃了迷药一般,毫不畏死的发起冲锋,勇猛的超乎想象。 李殿元部什么时候遭遇过这种不要命不怕死的打法,两军火枪对射,火炮对轰,他们还能够坚持,但遇上近身肉搏,登时就会溃散,因为火枪根本没有刺刀,近身肉搏,火枪还不如烧火棍,眼见敌人不要命的冲锋,显然是要近身肉搏,一个个不由的心慌意乱,不等号令,就匆忙举枪射击,杂乱无章的排枪根本遏制不住太平军前仆后继潮水一般的冲锋,不等敌人冲近身,整个队伍就溃不成军。 绿营素来是只打的顺风仗,遭遇苦战死战,登时就会溃败,李殿元部溃军四处奔逃,让合围各部惊疑不定,迟疑着不敢向前推进,而在太平军手里吃过苦头,领教过太平军战力的广西绿营有如惊弓之鸟,一见前方溃败,登时四散而逃。 本来已是自忖战败的杨秀清见此良机,哪会放过,当即率部尾随追杀,有道是兵败如山倒,溃逃很快蔓延,整个战局登时为之扭转。 三里圩一战,先胜后败,黄恩彤气的差点没吐血,各省绿营上至主帅下到兵丁皆是互相指责谩骂,他好不容易才安抚下来,召集众将商议,经此一战,众将对太平军的战力也是深有体会,谁也不愿意与太平军死磕,最后一致决定,发挥兵力优势,采取坐战——挖壕筑堡围困,将太平军困死在这一隅之地。 三里圩一战的情况传到广州,易知足暗松了口气,这烧炭工出身的杨秀清果然有几分军事天才,如此情况下,居然也能反败为胜,可惜了的,若是能为元奇所用,倒是一位能够独当一面的大将。 包世臣看完情报,沉吟了一阵,却道:“广西战局如今等于是陷入僵持,短时间内怕是难有改变,眼下已是十一月,大掌柜是何打算?” 易知足微微点了点头,这事却是有点麻烦,依照与道光的约定,过完年,他就该进京,但如今局势不明,他若进京,风险实在是大,原本他以为逼迫太平天国提前起事,太平军必然能够搅乱这局势,不想太平军居然如此磨蹭。 一计不成,那就只有再生一计了,好在他也没敢将希望全部放在太平军这一颗树上,略微沉吟,他才道:“若是开年之后,南洋有变,如何?” “去爪哇督师?”包世臣一笑,“大掌柜跟老夫却是想到一块去了,这是最为省事的,只须放出风声,西班牙、荷兰组建联合舰队来犯,当今必然下旨着大掌柜前往南洋督师,不过,这风声该早早放出去才是。” 这事哪有如此简单?易知足不以为意的笑了笑,真要如此简单,他何必花费精力去逼迫拜上帝会提前起事?道光让他进京,明摆着是想掌控他,不出意外的话,道光明年该差不多了,总不能说死就死吧,总的病一场吧,若是开年就病了,仅凭风声,道光会让他去南洋? 这事的英国人帮忙,要文翰正式发函照会总理衙门,提出强烈抗议,以出兵相威胁,如此,才会引起朝廷重视,不过,如此一来,他又的欠下人情,这英国人的人情可是不好还的,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愿意如此做。 第五百六十三章 太后逮崩 京师,紫禁城,乾清门内,军机值房。 看完两广总督黄恩彤的报捷折子,穆章阿眉头立时皱了起来,黄恩彤在折子中叙述的较为详细,从战前会议众将争议、城内外兵勇互殴,到四路进剿,召村、东岭大捷是浓墨重彩,三里圩之战则是语焉不详,只说是一场苦战混战,双方互有伤亡。 既点明广西绿营轻敌冒进为敌所乘,损失较大,又说及太平军战力不俗,擅长利用地形修筑工事,火器也精良,最后则是轻描淡的一句,为避免伤亡过大,已改变策略,先行围困,待敌弹尽粮绝,再行征剿。 凭直觉,穆章阿就知道这份捷报水分重,集四省绿营还有地方团练,将近三万大军,围剿区区一万农民军,居然还苦战,互有伤亡,最后竟然是不敢进剿,以围代攻,还说是为避免伤亡过大。 略微琢磨,他便起身快步赶往养心殿,道光这段时间有些风寒脑热,龙体不适,很少过问政事,但对广西的军情还是颇为关注的,他不敢不及时禀报。 道光半歪在炕上闭目养神,本就瘦骨嶙峋的他如今更显羸弱,他今年已经六十八,已经算得上是高龄,寻常老人有个三病两痛,总爱胡思乱想,他身为一国之君,也不能免俗,他感觉的到,自个的身子骨是一年不如一年,精力也是越发的不济,这些日子,他越来越多的考虑起自己的身后事。 听闻禀报穆章阿在外求见,他缓缓坐起身,道:“让他进来。” 进的房间,见礼之后,穆章阿恭谨的呈上折子道:“恭喜皇上,广西大捷。” 略微翻看了下折子,道光随手将折子丢在案几上,面无表情的道:“绿营果真是不堪一用了,集四省绿营,二万余兵力围剿一县之贼寇,打成这样,还居然好意思报捷。” 听的这话语气不善,穆章阿连忙磕头,大着胆子道:“皇上,四省绿营,兵力虽众,却是难以齐心协力,黄恩彤资历威望不足,又无临机专断之权,难以统御......且太平叛逆火器精良,胜于绿营.......。” 道光看了他一眼,道:“黄恩彤不是上折子说,易知足为广东绿营新添一千二百枝西洋火枪?” “皇上。”穆章阿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道:“元奇财力雄厚,名下既有军工厂和弹药局,能大量制造枪支弹药,又与西洋商贾勾结,能轻易获得大量火器,其工厂矿场拥有数十万青壮,易知足本人,既能练兵亦能统兵,今之南洋海军,不少官兵皆是出身元奇,名为朝廷经制之师,实无异于元奇私军。 奴才窃以为,太平叛逆不过是芥藓之患,不足为虑,元奇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奴才恳祈皇上,早日除此心腹大患。” 道光这些日子考虑的最多的就是元奇,因为元奇直接关系着立储,穆章阿说的不错,元奇确实是一个巨大的隐患,但元奇对朝廷的作用也是不可估量,且不说海军扩张为大清为他本人赢得了巨大的荣耀和财富。 也不说元奇承接国债,发行纸钞,为朝廷无期借贷巨额银两帮朝廷渡过了多少难关,只说元奇如今每年缴纳的税银,就已经比最富裕的江浙缴纳的赋税还要高,而且,如今各省正在逐步的推行元奇模式,这节骨眼上铲除元奇,算怎么回事? 轻叹了一声,道光才缓声道:“你是嫌天下还不够乱,还是想要逼反东南数万士绅商贾?元奇确实是隐患,但也是大清的希望,你应该很清楚,大清如今正处于内忧外患的敏感时期,对于元奇,要善加利用,而不是铲除,如今,朝廷经不起折腾。 元奇上万股东尽皆东南士绅商贾,除非逼迫太甚,否则他们不会为祸,可虑者,唯易知足,他既已应允开年进京入值军机,便不足为患。” 顿了顿,他语重心长的道:“身为首席军机,你胸襟得广阔些,易知足文武双全,西洋外务,海防边防,皆是他长项,其见识其眼光其眼界,皆非常人能及,尤为难得的是年轻,如今才是而立之年,有他辅佐新君,大清必然能蒸蒸日上,与西洋一争雄雌。” 听的这番话,穆章阿心里一片冰凉,道光的意思很明白,要重用易知足,显而易见,储君也必然是与易知足关系尚可的六阿哥奕訢,换而言之,新君继位,他的仕途就该到头了,易知足容不下他,新君也必然容不下他,能否全身而退,尚且都难说。 他也不敢多想,连忙道:“皇上训诲,奴才必定铭记于心。” 略微沉吟,道光又不自觉的拿起黄恩彤的捷报折子,良久才道:“灾害连连,会党猖獗,广西太平叛逆,虽是芥藓之患,亦须尽快剿灭,广西巡抚郑祖琛身为封疆,却防范懈怠,唯知粉饰,着押解进京问罪。 广西提督闵正凤,畏葸颟顸,纵贼为害,贻误军情,着革职,流放新疆。浔州协副将李殿元,进剿迟缓在前,贪功冒进在后,着革职拿问。浔州知府刘继祖,桂平知县.....,一体革职。” 见的道光从广西巡抚一路撸下来,穆章阿心中也觉戚戚然,不过,好在黄恩彤没被提及,道光略微停顿,随即道:“着周天爵任广西巡抚,向荣调广西提督,着赛尚阿为钦差,节制云贵湘桂粤五省兵马,即赴广西,务必毕其功于一役。” 穆章阿听的暗暗心惊,太平天国虽是称王建号,但也不过是被围困于一县之地的一群乌合之众,如此大动干戈,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心里如是想,他却不敢多言,连忙起身拟旨。 待的穆章阿告退,道光拉过一个软枕斜歪在炕上,广西太平叛逆,既敢称王建号,他自然是无法容忍,但他也并不是十分重视,着军机大臣赛尚阿节制五省兵力进剿,是欲以雷霆手段迅速镇压,他不想留下一个烂摊子给自己的儿子。 再则,他心里其实也是担心太平天国的背后有元奇在支持,原本林则徐是最好的钦差人选,但林则徐与易知足关系密切,他不放心。 且说穆章阿从养心殿出来,一路上都在琢磨,广西的战事他并没放在心上,他琢磨的是道光会立谁为储君?四阿哥、六阿哥对元奇对易知足的态度截然不同,这事人尽皆知,道光既然重视元奇,利用元奇,重用易知足,必然是立六阿哥奕訢。 但立储是何等大事,道光岂会轻易向他流露储君人选?越想越觉的不对,因为与易知足敌对,他不可避免的亲近四阿哥奕詝,道光不可能认识不到这一点。 是道光糊涂了?还是他压根就领会错了?难不成道光是属意立四阿哥奕詝?细细回想奏对的情形,道光也说元奇是隐患,看来,对于元奇,道光是既想善加利用,又想控制元奇继续膨胀,如此一来,支持元奇的六阿哥就未必是理想的储君人选。 而且,道光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有让他与易知足冰释前嫌,通力合作辅佐新君的意思,越想他越发觉的有道理,不由的一扫先前的沮丧。 以军机大臣赛尚阿为钦差,节制五省兵力进剿太平军的消息传到广州,易知足是半晌无语,他是真没想到,道光对于太平天国竟然如此重视,居然派了一个军机大臣节制五省兵力进剿,看来,这是非的逼迫太平军离开广西了。 看完情报,包世臣也乐观不起来,“看来朝廷是吸取了上次事权不专的教训,不仅委任了钦差,而且还是一位军机大臣,太平军这次的麻烦怕是大了。” “树挪死人挪活。”易知足道:“若是不能一举歼灭,让太平军逃出广西,不定还能开辟一个崭新的局面。” 听的这话,包世臣一笑,“广西是太平军的根基所在,离开了广西,太平军就成为了流贼,还能去哪开辟局面?” 易知足漫吟道:“朝求升,暮求合,近来贫汉难存活。早早开门拜闯王,管教大小都欢悦。” 这是明末李自成起义时的童谣,包世臣听的心头一凛,太平天国的圣库制度确实有着均贫富的思想,流窜出广西也未必就不是好事,如今土地高度集中,矛盾尖锐,且这些年灾害连连,老百姓的日子是越来越难过,必然会拥护太平军,说不定还真能开创出一个新局面。 略微沉吟,他才道:“大掌柜这是打算通风报信?” 易知足也不是没有通风报信过,而且还支援了一批火枪,不过,考虑到太平军日后的所作所为极为排斥传统文化——焚毁佛庙道观以及儒家及诸子百家典籍,尤其是毁孔庙,砸孔子牌位,把儒家经书斥为妖书,得罪尽了天下士子,他不想让包世臣知道他暗中帮助太平天国,毕竟元奇的股东基本都是士绅商贾,这事若是传扬出去,对元奇的声誉是个极大的打击。 当即他便笑道:“何须我通风报信,赛尚阿从京师赶到广西,少说也的一个月时间,他人还没到,消息只怕早就传到桂平了,这事咱们不掺和,静观便是。” 包世臣道:“若是太平军窜入广东.....?” 听的这话,易知足满不在意的道:“太平军若是入广东,那是自寻死路,须怪不得我。” 还不等赛尚阿赶到广西组织人马对太平军展开新一轮的围剿,京师出了件大事——腊月十一,孝和皇太后逮崩。 孝和皇太后与道光并无血缘关系,道光的生母是孝淑睿皇后,而孝和皇太后正是在孝淑睿皇后驾鹤西去之后晋升的皇后,嘉庆死后,升格为皇太后,她仅仅比道光大六岁。 虽说不是亲生的,但孝和皇太后对道光有大恩,当年嘉庆猝死,没留下传位诏书,是孝和皇太后传懿旨命道光即位,保证了皇权的顺利平稳的交接。 道光对孝和皇太后恭敬有加,言听计从,数十年如一日的侍奉也是基于这个原因,当然,这也与大清以孝治国的国策不无关系。 太后逮崩,举国哀悼,是为国丧,国丧期间,政务停顿,举国守丧,帝不临朝,凡礼乐、嫁聚皆不可,官停百日,军民一月,百日之内票本皆用蓝笔,文移公案皆用蓝印。 易知足对于孝和皇太后之死并未在意,毕竟这事与他没有半点关系,再则,他本身就是在籍守制,举国守丧对他也没有丝毫影响,他只是感慨这国丧对民间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这期间,若是有人寻欢作乐,不管官绅士民,一旦被举报,那就是不小的麻烦。 称王建号的太平天国自然是不用守国丧的,不过,太平天国上下却也高兴不起来,钦差大臣赛尚阿已经赶到了桂平,云贵湘粤四省增援的八千精锐也都提前赶到,将他们围的跟铁桶似的水泄不通。 更为麻烦的是,数万人困坐一隅,后勤发生了困难,粮食尚且能够勉强支应,最缺的是食盐,而且,因为被围困,太平军内部人心涣散,开始出现混乱,且日益加剧,有些被严令变卖家产烧毁房屋的教徒开始后悔,一些立场不坚定的天地会会党暗地里煽动叛乱,一些久困的太平军部队开始违背军令,纵兵抢掠乡民,并为了争夺战利品相互厮杀械斗。 外有大军围困,且源源不断的增兵,内部又出现严重的混乱,洪秀全对此是一筹莫展,度日如年,杨秀清对此也是忧心忡忡,萧朝贵却是灵机一动,以代言的天兄的身份及时下凡, 教导众信徒,“要守天条,遵命令,要和摊兄弟……不得入村搜人家物,打仗不得临阵退缩。有银钱须要认得破,不可分尔我。更要同心同力,同打江山,认实天堂路来跑,目下苦楚些,后来自有高封也。” 前面都是废话,最后一句,同心同力,同打江山,后来自有高封,才是点睛之笔,这等于是给众信徒许诺,打下江山后给予高官厚禄,打天下坐江山,太平军的士气登时被激励起来。 第五百六十四章 关键时刻 赛尚阿亲临桂平,将钦差行辕就设在桂平县衙以便于就近指挥,下车伊始,他就从整顿吏治入手,将地方名声不佳的贪官和作战不力的将领统统革职拿办,来了个下马威之后,他随即着力协调前线各将帅。 此番塞尚阿为钦差节制五省文武,不仅有临机专断之权,有王命旗牌,先斩后奏之权,而且道光还颁赐了一把‘遏必隆’刀,以壮声威。 ‘遏必隆’刀可谓是赫赫有名,乾隆年间,大小金川之战时,乾隆帝命傅恒用遏必隆刀将兵败金川的遏必隆之孙——时任保和殿大学士、吏部尚书等要职,以经略大臣身份率兵出征的讷亲在军前正法。 道光颁赐遏必隆刀,还特意叮嘱,“如有迂延观望,畏葸不齐,甚至贼至即溃,贼去不追,贻误事机者,即将朕赐之遏必隆刀军法从事,以振玩积,而肃戎行。” 头次军前议事,塞尚阿就请出了遏必隆刀震慑各路将领,不提塞尚阿本人军机大臣、钦差大臣的身份,只这一把遏必隆刀和道光那番话,就足以令众将胆寒,没人再敢放肆,也没人再敢显摆资格,众人群策群力,很快就制定了齐头并进、密集靠拢、步步为营、稳打稳扎,不求其速,但求其稳的进剿方针。 慑于威压,前线一众将领一改之前各自为战,互不合作的作风,全力配合新接任的广西提督向荣,三万清军同心协力,稳步进剿。 太平军士气虽被提振起来,但双方兵力悬殊过大,面对清军互相呼应,步步为营、稳打稳扎的推进,可说狗咬刺猬,无从下口,节节败退之下,包围圈亦是越缩越小。 战事顺利,塞尚阿又采纳江忠源的建议,发动攻心战,派出大量细作潜入太平军战区下毒,四下散布洪秀全遭毙,数十万官兵封锁战场的谣言,制造紧张气氛。 双管齐下,太平军人心惶惶,刚刚鼓动起来的军心又濒涣散,许多太平军士兵开始从前线逃亡,天地会会党也浑水摸鱼,阴谋煽动兵变,所幸被杨秀清及时察觉,假借天父下凡及时揭穿。 面对如此糟糕的局面,洪秀全、杨秀清等太平天国一众高层几经磋商,最后决定,与其坐而待毙,不如冒险突围。 大年三十,乘着清军疏于防备之机,洪秀全、杨秀清率部从中平突围,经过连番激战,太平军主力顺利转移进紫荆山山区。 京师,海淀,圆明园。 大年三十,圆明园里却是丝毫没有过年的气氛,不仅是因为太后新丧,举国守丧,更因为道光病重。 孝和皇太后病逝,道光极度悲伤,恪守孝子居丧的礼节,在灵堂旁边铺设草苫,席地守灵,数日里水米未进,一众大臣苦苦跪祈其回宫,道光却是置若罔闻。 腊月二十一,皇太后灵柩移灵圆明园,道光一身孝服抱病步送灵柩出城,然后骑马赶往圆明园,在园门外跪迎。 太后梓宫被安置在圆明园绮春园迎晖殿,道光又令人在自己的寝殿慎德堂铺上白毡、灯草褥,坚持守孝,六十八岁高龄的他本就孱弱,加上先前有感染风寒,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登时一病不起。 道光卧病不起,一众皇子自然是没好日子过,尽皆都守在慎德堂外,一则是尽孝,一则也是便于道光召见,有望立储的四阿哥奕詝、六阿哥奕訢两兄弟看似平静实则心里既是忧心又是焦急还夹杂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望。 穆章阿缓步从慎德堂内走了出来,冲着诸阿哥拱了拱手,这才道:“皇上有旨,宣四阿哥、六阿哥觐见,其他年幼阿哥,无须在殿外立规矩,着去偏殿候着。” 同时召见他两人?什么情况?奕詝、奕訢都是心里纳闷,却也不好多问,快步进殿,穆章阿却也未做停留,快步赶往院外,召集一众领侍卫内大臣,传达道光旨意——着加强圆明园内外警陛,严禁任何消息外泄。 慎德堂卧房,道光有气无力的躺在炕上,见的奕詝、奕訢两兄弟进来进礼,便示意太监扶他起来半躺着,随即摆手屏退房间里的太监,这才道:“坐,坐近些。” 见的道光衰弱成这样子,奕詝眼圈瞬间就红了,赶紧起身搬起小杌子靠着炕边坐下,叫了一声,“皇阿玛——。”便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奕訢也不谦让,与他并排坐下。 道光满是怜爱的看了两兄弟一眼,强打起精神道:“你们俩说说对元奇的看法....。” 对元奇的看法?奕詝、奕訢都大为纳闷,两人对元奇的看法,道光难道不知晓?这个时候,巴巴的叫两人进来谈元奇的看法,是什么意思?两人虽然心思通透,一时间也琢磨不透道光的意思。 对于大清来说,如今的元奇可谓是举足轻重,对朝廷影响极大,虽然还达不到左右大清朝局的地步,但也相去不远,奕詝奕訢两人对元奇截然不同的态度,实际上也是争储的一种手段,两人都在赌,赌道光对元奇的态度。 这个时候,道光如此问,难不成储位还未定?这显然是不合理的,两人心里纳闷,也不敢细琢磨,奕詝是长子,他也不敢更改自己的一贯立场,当即便斟酌着道:“皇阿玛,元奇的分号如今遍布东南各行省,又发行纸钞,开办证券交易所吸纳民间资金,财力之雄厚,远非朝廷能比。 再则,元奇广开工厂、矿场,名下职员工人数以十万计,还开办有军工厂、弹药局,易知足身为元奇大掌柜,把持着南洋海军不放,如今又借大灾之机大举移民南洋,且在吕宋公然推行民族平等,反对剃头易服,不臣之心,昭然若揭,时日一久,必为朝廷心腹大患。” 道光也不吭声转而看向老六,奕訢略微迟疑了下,才道:“元奇虽然庞大,财力也雄厚,但元奇上万股东皆是东南士绅商贾,再则,元奇素来以高薪著称,名下职员工人虽众,却皆衣食无忧。 正所谓有恒产者有恒心,儿臣窃以为,元奇为患的可能并不大,即便是易知足有不臣之心,元奇一众股东也未必会附从,除非是朝廷强取豪夺,逼迫的他们走投无路。 况且,在儿臣看来,易知足并无不臣之心,南洋海军的底子实则就是元奇团练,若其真有异心,不会率领海军东征西讨,会千方百计的保存实力,也不会向朝廷提供巨额的无期贷款,不会四处撒银子赈济灾民,不会提供新式火枪助朝廷训练新军,不会主动恳请分兵驻防西北......。” 见他针对老四,有意打擂台,道光缓声道:“走题了。” 听的这话,奕訢脸一红,顿了顿,这才道:“儿臣窃以为,易知足是在效仿英吉利,以图我大清能够富国强兵,与西洋争霸海外。 这些年儿臣对元奇颇为留意,元奇首先是创建银行,垄断地方钱业,打破高利贷,降低放贷利息,继而开始大量购买蒸汽机开办工厂,修建铁路,这实际上是仿效英吉利,发展工业。 元奇创办军工厂,造船厂,弹药局,是摸索发展大清自己的军工业,以图能够自行制造战舰、枪支弹药,军工厂时日尚短,未见成效,弹药局和造船厂已是初见成效,如今地方八旗绿营多是向元奇采买火药,元奇火药威力大,不易发潮,能久储,分类精细,火枪与火炮用药皆区分开来。 广州的造船厂如今已能制造蒸汽火轮船,听闻制造工艺还要略胜西洋一筹,西洋的火轮船是明轮,而元奇的火轮船根本就不用明轮,听闻是在船尾底部安装螺旋浆推动的.....。” 说到这里,他发现有点啰嗦卖弄之嫌,赶紧打住,顿了顿,接着道:“易知足曾明确的说过,海军是进攻型兵种,筹建海军,就是为了想外扩张,海军征安南、征倭国、征南洋,实则既是为了巩固大清海疆,也是为对外扩张打好基础。 另外,元奇分兵进驻西北,进言边政改革,移民实边,既是抵御西北沙俄入侵,也是打算乘西洋爆发战争之机向西扩张,这一系列的举措,都足以说明,易知足的目的是与西洋争霸海外。” 奕詝轻声嘀咕道:“如此野心勃勃之辈,岂能甘为人下......。” “咳咳。”道光咳了几声,待的呼吸平稳,这才缓声说道:“为治以知人为先,非知人不能善其任,非善任不能谓其知。身为君王,首在任用贤能,用人之先,在于识人。 元奇能在短短十数年成就今日规模,全系易知足一人之功劳,善用易知足,便能善用元奇,易知足是有野心,但在对外之时,却能处处维护朝廷,西洋外务,非易知足莫能胜任,抵御外夷——东南海防,西北边防,也须倚重易知足。” 听的这番话,奕詝是暗暗忧心,道光如此说,摆明了是要新君重用、善用易知足,他与易知足不合乃是众所皆知之事,难不成道光已是立了老六为储?这番话根本就是说给老六听的,那当着他的面如此叮嘱,又算怎么一回事? 奕訢则是暗自欣喜,道光对易知足对元奇是这个态度,多半是不会选择与易知**恶,对元奇没有好感的老四了,心中欢喜,他却也不敢有半点流露,静候道光下文。 略微停息,待的呼吸均匀,道光才接着道:“咱大清就好比是一个戏台,满汉之争也好,党争也罢,无非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但不管怎么折腾,咱们不能拆了这戏台。 这句话是易知足说的,说了两次,一次是在上海,当着僧格林沁、卓秉恬的面说的,那时与英吉利战事刚刚结束,元奇要发展军工,第二次是在广州,穆章阿攻讦元奇之后,他与黄恩彤说的。” 听的这话,奕詝二人暗自心惊,道光居然对易知足说过的话记的如此清楚! “易知足头一次说这话,是对外,元奇要发展大清自己的军工,以免西洋再次入侵,第二次说是对内,元奇羽翼已丰,意在敲打穆章阿等朝臣。”道光说着看了两个儿子一眼,沉声道:“易知足野心勃勃,胆大妄为,既善练兵亦善统兵,自创办元奇团练始,历经大小战事无数,却未尝一败......。” 说到这里,他剧烈的咳嗽起来,脸色也异常的苍白,慌的奕詝连忙起身去取毛巾,奕訢则起身快步走到门口道:“快,传太医!” 一直守在偏殿的当值太医迅速的赶了过来为道光把脉,奕詝、奕訢两人面面相觑,一声不敢吭,生怕打搅到诊脉的太医,两人心里都在暗自琢磨道光的话,虽然话未说完,但道光对元奇对易知足的戒惧之心却是表露无遗,这让两人心里都很是纠结。 道光究竟是什么意思?既要重用善用易知足,又对易知足和元奇戒备十足,这储君究竟会是谁?两人心里还有另外一个疑问,秘密立储,这传位遗诏究竟写了没有,按说,道光已然高龄,且身子素来不好,不可能迟迟不立储君,再则,道光本身继位之时,就因为没有传位遗诏而险些酿祸,不可能不吸取教训。 但偏偏道光今日给他二人的感觉竟似还未最终确定立谁为储一般,这让两人心里都七上八下的难以平静,为君为臣,那可是天差地别,任是谁也无法泰然出之。 不多时,太医便把完脉,看了奕詝二人一眼,缓步出了卧房,两人连忙跟了出来,不等两人开口询问,太医便拱手道:“皇上目前不宜费神,需要静养......。” 这话才谈到一半,道光究竟是什么意思,两人也没琢磨明白,心里猫挠似的,但太医如此说,两人也不能不识趣,只得悻悻的在殿外守着,两人都清楚,道光睡一觉之后,精神略好,定然会召他俩进去,而且两人都隐隐感觉到,关键时刻到了。 第五百六十五章 礼请进京 道光这次重病卧床自己也隐隐感觉到情况相当严重,在觉察到这一点之后,他才着穆章阿传旨加强圆明园内外防务,外松内紧,目的在于封锁消息,其他的他倒不担心,他最为担心的就是易知足。 易知足应允开年进京入值军机,不出意外,元宵或者是解印开衙之后就会动身,这节骨眼上,若是他病重的消息传到广州,以易知足的性格,必然不会进京,而是会滞留在广州或者是上海观望。 元奇可说是在他有意放纵和扶持之下迅速成长成如今这般规模的,易知足也是他一手擢拔,得以白身封侯,权倾一方,这应该算是他生平最为得意之事,当然,若是元奇造反,那他就是大清的千古罪人,九泉之下亦无颜见列祖列宗。 掌控元奇,易知足是关键,为了拴住这匹野马,他做了最大的让步,不仅许其入值军机,还将东南海防西北边防尽数交予他手,他不希望也无法容忍元奇成为他一生中最大的败笔,他希望元奇能够振兴大清,再为大清开创一中兴的局面。 不过,能否封锁的住他病重的消息,他心里没有把握,他很清楚,元奇在京师安插有耳目打探京师的各种消息,因为走海路的关系,元奇传递消息的速度丝毫不逊色朝廷的八百里加急,甚至更快。 虽说眼下是冬季,天津外海处于封冻,但他不清楚,元奇是否还有其他手段传递消息,比如信鸽,海军战船出海,就频频使用信鸽联络,事关重大,他不得不做万全的安排。 虽然太医恳祈他不要劳神,他却是放心不下,略微歇息,觉的精神稍稍好些,便又着太监将将老四奕詝、老六奕訢两兄弟叫了进来。 略微回想,道光接着先前的话头道:“易知足统领的元奇团练,南洋海军,大小无数战,未尝一败,反观朝廷,却是将才凋零,青黄不接,善战之将,非死即病,区区一个广西会党作乱,集结四省绿营,却是打了个不胜不败......。” 他话语里满是无奈,神情也是苦涩不堪,“广西会党不过是一群农民矿工流民组成的乌合之众,而易知足掌控的却是训练有素,身经百战的经制之师,不仅拥有精良的火器和庞大的舰队,背后还有财力雄厚的元奇支持,有吕宋、爪哇等数省广阔的海外地盘。” 听到这里,奕詝悚然而惊,如今的元奇,真正是羽翼已丰,不仅有南洋作为根基,还掌控着大清唯一的海军舰队,进可攻退可守,真要逼反元奇,怕是比英夷更难对付。 “另外,还有一点,你们或许并不清楚。”道光看了两人一眼,缓缓说道:“京师三万新军,总计配备了一万枝新式花旗枪,但花旗枪使用的火药和子弹,都是元奇弹药局供给,京师自制的火药子弹,威力相差甚远,而且,花旗枪使用寿命不长,频繁使用,无须一年就告报废。” 奕詝彻底无语,朝廷花费诺大精力筹建是新军,居然在枪支和弹药方面都守制于元奇!难怪穆章阿大肆攻讦元奇,道光也明明意识到元奇是一大隐患,却依然纵容姑息,原来三万新军根本就不能做指靠。 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道光感觉甚是吃力,缓了好一阵子,才开口道:“说了这许多,你俩也该明白了,元奇羽翼已丰,不可力敌,不可逼迫太甚,善用易知足,让元奇为朝廷所用,是目前朝廷唯一的选择。 另外,元奇效仿英夷,发展金融,兴办工厂,修建铁路,开采矿山,于朝廷实大有裨益,这些年灾害连连,朝廷能够支撑过来,得益于元奇承接国债和大额的无期借贷,筹建海军,八旗新军,也得益于此。 兴办工厂,不仅是为朝廷额外增加了大额的税银,也是发展军工所必须,军工乃国之重器,岂能长期守制于人?元奇供给的花旗新式火枪的火药和子弹,皆是机器制造,京师工匠手工所制,完全不堪一用,蒸汽火轮,铁路火车等,也都离不开机器。 说到税银,元奇如今一年所缴纳的税银已经是超过浙江一省之赋税,自圣祖爷定下永不加赋的祖制之后,朝廷的赋税几成定例,岁入是有减无增,元奇以及所开办的工厂所纳商税等于是为朝廷另辟财源,各省相继推行元奇模式,朝廷有望彻底改变入不敷出的局面。” 稍稍缓了缓,他又接着道:“兴建铁路,当初争议颇大,但如今从通车路段的情况来看,显然是利大于弊的,俟京杭铁路全线贯通,漕运将彻底被取代,漕运、河工,朝廷每年能节省多少银子?” 说到这里,他难得的露出一丝笑容,“当初易知足上言《铁路兴国十八条》,还少说了一条,兴建铁路,利于对外扩张,伊犁距京师八千里之遥,若是修建铁路,数日可至,疆域广阔,也不虑鞭长莫及。” 说了铁路,对外扩张,道光接着又说八旗生计,兵制改革、边政改革,西北边军,南洋建省......絮絮叨叨足足说了大半个时辰,围绕的都是元奇,就是一个意思,善用易知足,利用元奇,再开创一个中兴盛世。 从寝殿里出来,奕詝、奕訢依然是不得头绪,琢磨不透道光的意图,这话若是只对亲近易知足和支持元奇的老六奕訢讲,那无疑是相当清楚的一个信号,但老四奕詝明明是反对元奇,与易知足也是交恶,当着两人的面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候在外面的穆章阿见的两人出来,连忙迎上前,道:“皇上精神如何?” 奕詝估摸着他肯定还有要事奏报,略微沉吟,才道:“若非急务,还是稍候一阵再进去。” 穆章阿也不清楚道光召见他二人谈什么,居然谈了如此长时间,放在平日,这也是很少见的,更何况道光如今病重,精力不济,瞧二人神情无喜无悲,他也不好多问,当即微微颌首,打算在殿外侯着。 不想才进去的太监快步出来道:“鹤相,皇上叫进呢。” 奕詝、奕訢都是暗暗心惊,方才一番长谈,道光显然是勉力强撑,怎的也不歇歇,接着就召见穆章阿,难道出了什么大事不成? 一番长谈,道光确实是疲惫不堪,半躺在炕上闭目养神,听的穆章阿进来见礼,他也没急着睁开眼,好半晌,他才梦呓似的轻声道:“易知足若是不进京,该如何?” 穆章阿就跪在他炕前,听的这句话不由的一愣,略微迟疑,才道:“易知足若是不进京,无外乎两种情况,一则是听闻皇上病重,心存观望,一则是压根就没打算进京。”顿了顿,他试探着道:“能否变相请其入京?” 变相请其入京?道光睁开眼看了他一眼,沉吟良久才道:“下策,事成尚可,事败则后果难料。” 见他沉吟良久才如此说,显然是动了心,穆章阿小心翼翼的道:“易知足居家守制,住在西关磊园,据悉,磊园并无多少人护守......。” “不妥,这等若是强掳,乃盗贼行径,岂是朝廷所为。”道光打断他话头,毫不迟疑的道。 “事缓从恒,事急从权。”穆章阿沉声道:“易知足不进京,便是居心叵测。” 道光没吭声,缓缓的合上眼,不论哪种情况,易知足不进京,确实称得上是居心叵测,他如今病情日甚一日,易知足不进京,他着实是难以安心,事急从权,事急从权,半晌,他才沉声道:“密旨广州将军奕湘,就说朕病重,礼请其从速进京。” 听的这话,穆章阿不由的大喜过望,他原本不过是以此试探,看看道光究竟是立的谁为储君,不料道光居然同意强请易知足进京,这岂非是明摆着的,储君是四阿哥奕詝!若储君是六阿哥奕詝,则完全没有必要强请易知足,毕竟如此做,还是有着不小的风险。 仅仅过了二天,道光病情越发的加重,连呼吸都感觉有些困难,在预感到自己可能撑不了多长时间后,他反复的老毛病又犯了,后悔着广州将军奕湘强请易知足进京,若是奕湘办砸了差事,事情可就真麻烦了。 广州,西关。 正月十五元宵节,寻常年景,元宵最是热闹,舞狮、龙灯、灯会等等层出不穷,今年国丧,也没人去敢触这个霉头,自然也就冷冷清清。 磊园,因为居丧守制,易知足这个年过的也极为简单,元宵节,一众妻妾丫鬟都出园子去逛街了,他闲着没事,便磨着与包世臣下棋,如今他棋艺大有长进,两人在听雨轩捉对厮杀,正在兴头上,林大安匆匆赶了过来,递过一份情报,是一份来自京师的情报,禀报道光居丧染病。 易知足很清楚,道光估计是打不过今年,没想到这才过完年,居然就染病了,这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看来,道光这一病,怕是好不起来了,只是不知道道光能拖多久?三五个月?还是半年?仰或是拖到下半年去? 包世臣接过情报看了看,又瞟了愣愣出神的易知足一眼,心里暗自奇怪,道光本就是高龄,身子也素来孱弱,北方天寒地冻,居丧受了风寒染病,这事可谓正常不过,有什么好出神的? 回过神来,易知足便吩咐道:“着京师人员密切关注,打探,任何细微的异常情况都不要放过,事无巨细,五日一报。” “属下明白。”林大安微微躬身道,见他没有其他吩咐,便行礼告退。 待的林大安退下,包世臣也没了下棋的心思,试探着道:“大掌柜的意思,就在今年?” 易知足含糊的道:“老人最怕过冬,一旦染病,更为凶险,目前还不知病情轻重,难以下断论。” 广州满城,将军衙署。 广州将军奕湘坐卧不安的在签押房里来回的走动,道光居然以病重为借口,密旨着他即刻强请易知足进京,而且叮嘱要礼敬有加,这可让他着实有些为难。 他是满洲正蓝旗人,爱新觉罗氏,正经八百的宗室,多罗果恭郡王永瑹的曾孙,承袭镇国公,历任兵部左侍郎,察院左都御史,理潘院尚书,乌里雅苏台将军,荆州将军,道光二十五年调任广州将军。 道光调他这个宗室坐镇广州的意图很明白,陛见之时也说的很直白,就是密切监视元奇的举动,有任何风吹草动,及时禀报,这原本是个轻松到极点的差事,不想却突然接到一个如此棘手的差事。 是的,棘手!看完密旨,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棘手,既是强请,自然是要动兵,却又要礼敬有加,这本身就矛盾不说,问题是在西关这个元奇的老巢动兵强请元奇大掌柜,一等侯爵易知足,这一个不好,可能将他赔进去! 他当然清楚,这种事情,若是出了任何纰漏,道光都会毫不迟疑的将他当做替罪羊推出去,别看他是正经八百的宗室,镇国公,广州将军,身份尊贵无比,远不是一个开缺在籍守制的侯爵能比的,但其实他比谁都明白,与易知足相比,他这个广州将军镇国公才什么都不是! 更令他恼火的是“即刻”二字,这压根就不给他时间精心筹划,他心里不由的暗自腹诽,易知足虽然开缺在籍,但却是元奇大掌柜,若是那么好强请,元奇不早就让人吃的连渣子都不剩了? 不过,要他抗旨,他却是不敢的,他也清楚,京师必然是出了什么变故,很有可能是道光真的病重,所以才逼不得已,采取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让易知足进京。 他在房间里一边来回的踱着一边琢磨着,磊园是什么情况,他并不清楚,但不论怎么着,不至于重兵把守,既是紧迫,也没其他什么好法子,只能是派兵围园,如何宣旨,谅易知足也不敢公然抗旨,只要易知足在手,就不担心其他。 第五百六十六章 撕破脸皮 元宵节,又称上元节、灯节。前明元宵是十日,与春节相连,如今则缩减为五日,也因为缩减了五日,节日气氛更为浓烈,家家户户吃汤圆,张灯结彩,晚上则扶老携幼涌上街头观花灯,不过,恰逢国丧,这气氛也就大不如前,张灯倒是可以,结彩却是不敢,而且即便张灯,题材也多是二十四孝之类的,至于舞龙、舞狮、旱船、高跷之类百戏自然是严禁的。 但即便如此,却也档不住女人们夜游赏灯的兴致,毕竟元宵节是为数不多的几个不禁女子出门的节日之一,广州这几年风气渐开,女子抛头露面已是寻常事,但依然有不少大户中户人家女子被禁锢在家中闺阁,难得的放飞自由的机会,她们岂能轻易放过。 天还没黑,白雪、春梅等就央求着出去夜游赏灯,易知足自是不愿意扫了她们的兴致,只是嘱她们多带丫鬟小厮,注意安全,别彻夜不归便成。 待的众女兴致勃勃的从后门溜出了园子,易知足在园子里缓步散了一阵,见的天色麻黑才踱回长乐书屋,才进的院子,就见林美莲提着灯笼过来,不由的颇为意外,道:“你怎的没与她们一道出去夜游赏灯?” 林美莲展颜笑道:“总不能都出去了,就留大掌柜独自在家罢,那也忒不成体统了。” 听的这话,易知足不由的一笑,“左右也不是没丫鬟,今年虽是国丧,但灯市应该还是极热闹的......。” 话未说话,门房总管快步赶来,微微躬身禀报道:“禀侯爷,抚台大人前来拜访。” 如今的广东巡抚是叶名琛,易知足在家居丧,不与广州官场往来应酬,除了两广总督黄恩彤来过几次,鲜有官员登门拜访,今日是元宵,而且天色已晚,叶名琛居然选择这个时候登门,很是不合常理,是来催促他启程赴京的吗? 他有心不见,不过,对方若真是来催促他动身进京的,一味的回避也不是办法,略微沉吟,他才道:“请他进来罢。” 叶名琛是一位名人,清朝中晚期著名的封疆大吏,号称‘六不’总督,在第二次鸦片战争时期,他是两广总督,英法联军进攻广州,他被人讥讽不战、不和、不守、不走、不降、不死,最后被英法联军俘虏,掳掠至印度的加尔各答,最终绝食而亡。 易知足对于他还是颇为敬佩的,能够绝食,活活饿死,无疑是极有气节的,至于说‘六不’,其实更多的还是无奈,不过,如今情况已然打不一样,是否还会爆发第二次鸦片战争都很难说,就算爆发,广州也无须依靠地方官府来守。 叶名琛,字昆臣,湖北汉阳人,道光十五年进士,选庶吉土,授编修。十八年,出为陕西兴安知府,历山西雁平道、江西盐道、云南按察使,湖南、甘肃、广东布政使,二十八年,擢广东巡抚,短短不过十三年,就位列封疆,在大清官场也算是异数。 不多时,一个四十出头,个子不高,明显发福显胖,寻常缙绅打扮的中年人在门房的带领下走进了房间,易知足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暗忖这就是广东巡抚叶名琛?活脱脱一个商号掌柜嘛。 叶名琛确实是出身商贾世家,其家族以经营药材而闻名,“叶开泰”即是他家的招牌,武汉有名的老字号,也正是因为商贾世家出身,他极为精明,为官擅长处理政务,也善长理财,仕途顺风顺水,与此不无关系。 见的易知足,他满面笑容的拱手道:“久仰国城兄大名,同在羊城,却是迟至今日才得一见.....。” 易知足含笑拱手道:“昆臣兄主政广东,按理,在下应该前往拜访,只是在下居家守孝,多有不便。”说着,他伸手礼让道:“昆臣兄请——。” “国城兄请——。”叶名琛连忙谦让,两人礼让进屋,落座之后,易知足也不与他客套,微笑道:“今日元宵,昆臣兄该不会是有闲情赏灯,路过磊园罢。” 见人他问的如此直接,叶名琛道:“国城兄快人快语,果然是传言不虚。”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此番前来,是打探一下,国城兄何时动身进京?” “开衙之后。”易知足毫不迟疑的道:“如今天津外洋还未解冻,须的走陆路,正好顺道实地勘察一下京杭铁路的修建情况,去年大水,铁路修建进程也是颇受影响。” 叶名琛今日前来,是受广州将军奕湘所托,前来打探易知足何时动身入京,并不清楚易知足为何在守制之期进京,听他如此回复,倒也合情合理,当下便顺着话头道:“去年大水,着实罕见,武汉城水深八尺,汇聚饥民三十余万,若非赈济及时,若非朝廷及时鼓励移民南洋,元奇又妥善安排,后果不堪设想。” 见他东拉西扯,易知足估摸着他就是为打探消息而来,却也不好端茶送客,毕竟板凳还没坐热呢,当即耐着性子陪他闲侃。 小半个时辰后,叶名琛才主动起身告辞,将其送出院子,易知足浑没在意,折回书房抽烟品茶看书,他应允道光,开年进京,眼下已是元宵,广东巡抚前来打探消息,也属正常,至于他的回复,自然是滴水不漏,开衙之后,他便动身前往上海,等他抵达上海,文翰的照会也该送达总理衙门了,届时,京师的情况也该清楚了,反正一个字——拖! 十点,林美莲提着一个食盒进来,易知足瞥了一眼,道:“不是说不用夜宵吗?” 林美莲笑道:“今儿是元宵,现成的汤圆,图个吉利。” 吃汤圆寓意着一家在新的一年团团圆圆,不过,易知足很清楚,这只怕是奢望了,老婆儿子在京师,道光扣留她母子俩的意图十分明显,上次载通恳求扶双亲灵柩回籍,道光都没允准,如今他不进京,团员不知要等到何年。 一碗汤圆没吃完,亲兵营营长庞友贵在外朗声道:“报告——。” “进来。”易知足随口吩咐道。 庞友贵进来敬礼后便禀报道:“禀校长,园子外四处路口汇集了大队官兵.......。” 大队官兵?易知足一楞,叶名琛前脚走,大队官兵随后就封锁了磊园,这是什么意思?这是想来硬的,抓他?这可未免太小看人来,居然敢在西关抓他!放下汤勺,他沉声道:“发放救援信号!” 接连三颗橘红色的烟花在磊园上空绽放出,犹如火树烂漫,十里数之外都清晰可见,吸引了不少夜游赏灯的游人注目,不过,没人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还当是大户人家燃放烟花,不少人还暗暗担心,国丧期间,燃放烟花,怕是免不了一番麻烦。 随着烟花的绽放,河南大营、花地大营几乎同时响起了尖利急促的哨声,这是紧急集合特有的哨声,刚刚进入梦乡的官兵们纷纷以最快的速度起身穿好军装打好背包冲向集合的操坪。 刚刚赶到西边路口的广州将军奕湘倒也不笨,望着那徐徐消散的绚丽烟花,脸色登时变的异常难看,这节骨眼上磊园好死不死的燃放烟花,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自明,想到花地大营、河南大营近在咫尺,他不由的大为纠结。 为免出现什么意外,他足足出动了一千人马,封锁包围磊园已然是绰绰有余,就算有什么意外,他也丝毫不惧,却没想到,四下里围的跟铁桶似的,磊园却能用烟花传讯求援,还真是小看了这位元奇的大掌柜,也难怪人家有恃无恐的住在磊园。 怎么办?是进还是退?进,若是不能赶在花地大营、河南大营的兵丁抵达之前攻下磊园活捉易知足,那将是灾难性的后果,他手下的这些个八旗官兵可不是人家的对手,而且一个不好,还会逼反易知足,真到那时候,他绝对是朝廷的替罪羊! 退,他这个广州将军怕是就做到头了,恐怕还不止于此,有可能从此就得回京师养老,进退两难,奕湘恨不得骂朝天娘,正自权衡,副都统桓龄却道:“大帅,磊园顶破大天也不过百把人防守,就算花地大营和河南大营能够及时来援,怎么着也得半个时辰才能赶到罢,半个时辰,足够咱们横扫磊园几遍了。” 这话不无道理,而且磊园既然已经发现了他们出兵封锁的情况,就算是现在撤退,也算是撕破脸皮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搏一把了,想到这里,他一咬牙,心一横,沉声道:“传令,包围磊园,破门,破墙而入,抓捕易知足,记住,必须要活的!” 磊园,长乐书屋。 包世臣忧心忡忡的看向易知足,道:“河南大营能否及时赶来?” “乘坐蒸汽火轮,最快也的四十分钟。”易知足语气平稳,似乎一点也不着急。 将近三刻钟?包世臣默了默神,道:“磊园亲兵,能坚守如此长时间?” 易知足点了支香烟,不答反问,“朝廷如此迫不及待,居然不惜撕破脸面,是不是足以说明当今已然病危?” 见他从容淡定,包世臣也静下心来,略微沉吟,才道:“应该不会错,否则,不会出此下策。” 易知足语气淡然的道:“看来,朝廷是诚心逼元奇造反了。” 听的这话,包世臣暗叹了一声,没有吭声,朝廷如此做,已经逼迫的易知足没有退路了,他很清楚,易知足实则并不愿意与朝廷翻脸公然造反,不论是对元奇来说还是对朝廷来说,这都是一个两败俱伤的局面,大清可能会长期陷入战乱。他也着实想不明白,道光对此应该是洞若观火,为何会出此昏招,难道是病糊涂了不成? “禀校长。”庞友贵快步走了进来,敬礼道:“官兵已经包围磊园,很快就会发起攻击,请校长尽快转移到海棠园。”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那些丫鬟小厮可都安排妥当?” “校长放心。”庞友贵连忙道:“已经将他们全部集中到一个院子,叮嘱他们不要反抗,也不要担心。”随即他又补充道:“几位姨娘并不在府中,校长安然无恙,谅官兵也不敢放肆。” 这个道理易知足自然明白,当即起身,看向包世臣道:“先生随我去海棠园罢,可惜是晚上,实则海棠园的景色也不错。” 海棠园名字好听,园子内外林木葱郁,从外面瞧,压根就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但磊园上下都清楚,海棠园是个禁区,别说一众丫鬟小厮,就是白雪、春梅也从没能进去过,隐隐有传言说里面是银库。 包世臣随着易知足不急不缓的走进园子,易知足边走边介绍道:“这园子从外面瞧着并无异样,实则.....是个堡垒,这围墙后面都是用水泥条石砌成的,火炮都难以轰破,足以支撑到河南大营前来救援。” 听的这话,包世臣才明白,为什么之前他如此从容丝毫也不显慌乱,原来是早有防备,不过,想想也是,易知足对朝廷一直是深具戒心,所居的磊园岂能毫无防范? 奕湘率领大队官兵没有遭遇任何抵抗,轻而易举就破门而入,不过,越是如此,他心里越是担忧,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磊园居然丝毫没有抵抗,这实在是太不合情理了。 磊园是什么地方?磊园是元奇大掌柜易知足的宅子,元奇又是大清最为富有的商团,进入磊园,所有的官兵眼睛都红了,一哄而散各自冲向里面大大小小的园子院子,忙着去发财,一众中下层武官也是怦然心动,不仅不制止,自己也加入了搜罗的行列。 见这情形,奕湘急的直跳脚,河南大营,花地大营的援兵转眼即至,下面的官兵却忙着发财,若是不能尽快抓到易知足,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后果?易知足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是什么后果,就是用屁股想也能想的到。 第五百六十七章 道光密旨 “砰砰砰”一阵沉闷的枪声在磊园响起,一队队执着火把在大小院子里忙于搜罗钱财的八旗官兵心里都是一紧,交上火了?说实在的,对于元奇团练或者说南洋海军,他们心里都很是有些发憷,毕竟那赫赫战功可不是吹嘘出来的,发财要紧,小命更要紧。 就在一众官兵惊疑不定之时,四下里传来吆喝声,“传大帅令,赶紧寻找易知足出来接旨,擅自私取磊园财物者,就地正法!” 磊园本来规模就不小,易知足买下后又陆续的扩建,规模更胜从前,园子里大大小小的院落层层叠叠,不熟悉情况的人贸然进入就是白天也会转的迷糊更别说是晚上,一众官兵逐个院落的搜索,花费是时间自然是不少。 眼看着半晌没有消息传来,奕湘心里一阵阵的发寒,若是不能尽快抓到易知足,今日该如何收场?就在他心里七上八下之时,一个协领匆匆赶来禀报道:“禀大帅,已发现易知足藏身之地。” 奕湘精神顿时一振,一挥手道:“带路。” 海棠园外手执火把的官兵已是里三层外三层将不大的海棠园围的水泄不通,庞友贵大步走进石屋,朗声道:“校长,对方已将院子团团围住.....。”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传令下去,对方若进攻,格杀勿论。” “属下尊命。”庞友贵的声音里有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连忙转身快步离开。 园外,指挥兵丁将海棠园团团围住的副统领桓龄看着黑漆漆的院子,心里有种强烈的不安,迟迟不敢下令破门进攻,他很清楚,易知足不会束手就擒,这个院子只怕没这么简单。 就在他犹豫之时,奕湘已是匆匆赶来,劈头问道:“可能确定易知足就在这院子里?” “应该不会错。”桓龄沉声道:“这院子墙头上都有人把守......。” 不等他将话说完,奕湘便道:“来人,喊话,着易知足接旨。” 随着一声令下,众兵丁轰然喊道:“有请在籍南洋大臣,南洋提督,一等侯爵,易知足前来接旨。” 听的喊声,易知足哂笑道:“这可真是千古奇闻,居然有带兵破门而入前来宣旨的,废话不必多说,让他有种尽管打进来。”顿了顿,他吩咐道:“原话回复。” 听的围墙上的回复,奕湘顿时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易知足连他的身份都不问,也不拖延时间,显见的十分有把握,看来这院子怕是真不容易攻,不过,到了眼下这个地步,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当即沉声喝道:“破门!破墙!” 准备充分的官兵当即提起小型的撞木分成几路破门破墙,战斗也在瞬间爆发,枪声爆炸声登时响成一片,提着撞木的兵丁还没有机会撞击厚重的铁门就遭遇一连串的爆炸,瞬间丢下十多具尸体狼狈不堪的逃了回去,撞墙的倒是没遭遇攻击,不过,看似单薄的青砖围墙居然跟城墙差不多,任凭撞击也纹丝不动。 围墙上,庞友贵骂骂咧咧的道:“他娘的,还真敢攻打,给老子打,狠狠的打。” 枪声登时就密集起来,拿着火把站的密集的官兵登时就成了活靶子,一阵排枪转眼就撂倒了数十个,见这情形,一众官兵纷纷丢了火把直恨爹娘少生了两只腿没命的向后退,奕湘、桓龄也吓的连忙后退不迭,对方手中的新式火枪射程超远,他们可是一清二楚。 直退到一堵墙下,奕湘才定下神来,对方这一轮齐射,态度已然是相当明白了,他也是急红了眼,发狠道:“攻!无论如何也要攻下来!他们不过数十人,将外面的人马都召集进来,轮番攻击!不计代价也要给我尽快攻进去!” 梯子都没有,如何攻?搭人梯?桓龄心里直打鼓,来之前,撞门的撞木是带了的,谁知道磊园还有那么一座堡垒似的院子,尽管心里打鼓,他也知道今天这事没法善了了,不得不硬着头皮组织人马进行围攻。 一众官兵被打怕了,没人敢拿火把,毕竟拿着火把就是活靶子,没谁嫌命长,稍稍组织之后,一大片黑压压的人头摸黑涌向海棠园。 海棠园的围墙上,一众亲兵一点也不紧张,有条不紊的将一颗颗开花弹搬运到身旁,静静的倾听着围墙下的动静,听的墙下传来沙沙的脚步声和动静,便用香头点燃引信,然后随手往墙下一抛,就跟玩炮仗似的轻松。 看着一团团耀眼的火光,听着此起彼伏的爆炸声,桓龄一颗心止不住的往下沉,他很清楚,安逸惯了而且多年未经历过实战的这些旗兵压根就承受不住这种令人恐怖的作战方式,很快就会崩溃,也不知道这次的伤亡有多大? 摸黑围攻的旗兵在连番的爆炸声中崩溃的速度比桓龄预料的还要早,他也没心思再组织第二次进攻,很明显,这个院子眼下根本攻不下来,或许在白天在有充分准备的情况下,还有机会。 奕湘也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只听那此起彼伏的爆炸声,他就知道没有半分指望,就在他琢磨着该如何善后时,夜空中又绽放出一颗烟花,随即就见海棠园里也射出一颗红色的烟花,很明显,花地或是河南大营的援兵到了,他不敢再迟疑,连忙下令,“撤!” 旗兵来的快,撤的也快,转眼间就走了个干干净净,不过,磊园剧烈的爆炸声却是搅乱了元宵夜的喜庆,意识到是发生战事之后,夜游赏灯的百姓随之慌乱,争相往家里赶,大街小巷,家家户户闭门撤灯。 如此大的动静自然是瞒不住人,听闻是磊园出事——大队官兵攻打磊园未果,匆匆撤离,广州城里大小官员,士绅商贾尽皆心惊不已,官兵怎会无缘无故的攻打磊园?朝廷对元奇动手了? 广东巡抚叶名琛在闻报之后,毫无风度的爆了一句粗口,沉吟半晌,他才吩咐道:“备轿!”匆匆乘轿赶到满城进了将军署衙,见到奕湘,他毫不顾及官场礼仪,劈头就埋怨道:“制台大人不在广州,国公爷要围攻磊园,也犯不着拖下官下水!如今铩羽而归,连个居中斡旋的人也没有。” 奕湘一梗脖子,道:“谁派兵围攻磊园了?本帅正想问你,西关发生了何事?” 见他耍无奈不认帐,叶名琛一阵无语,径直坐下道:“国公爷这话糊弄不知情的,倒也没什么,可易知足那里,能糊弄的过去?” 奕湘倒是想一推三六五,索性打死不认帐,大不了着地方官府说是会党假冒官兵,但叶名琛这话说的不错,谁都好糊弄,独独易知足那里却是糊弄不过去的,如今善后,还真是需要叶名琛这个广东巡抚出面,其他人不够分量。 见他不吭声,叶名琛试探着道:“皇上密旨?” 奕湘翻了他一眼,道:“本帅吃饱了撑的,没事去招惹元奇?” 果真是奉了密旨,叶名琛心里一沉,若是朝廷诚心要铲除元奇,那非的逼反元奇不可,一旦元奇作乱,广州必然不保,他身为广东巡抚,守土有责,无疑是凶多吉少,想到这里,他登时心乱如麻,半晌,他才问道:“什么原因?” 奕湘犹豫了下,才压低声音道:“皇上病重,着礼请易知足速速进京。” “礼请?”叶名琛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这两个字。 奕湘将手一摊,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满脸无奈的道:“礼请不过是说的好听,实则是强请,请到之后,再礼敬有加。” 略微沉吟,叶名琛才道:“国公爷也不想广州破城罢?” 广州城破,身为广州将军的奕湘自然是首当其冲,他自然是不想,当即便道:“昆臣有法子斡旋?” “把密旨借与下官一用。”叶名琛道:“得让易知足明白,朝廷并非是想铲除元奇,否则,元奇必反。” 元奇若反,奕湘绝对没有好果子吃,这点他是十分清楚的,当即爽快的道:“成,不过,这事须的保密。” 未免夜长梦多,叶名琛连夜出城赶往西关磊园,官轿到的西边街口便被荷枪实弹的海军兵丁拦下,即便他乘坐的是八抬绿呢大轿,巡值兵丁也丝毫未做理会,毫不客气的拦停,待的他自报身份,才过来一个军官,敬礼后面无表情的道:“大人若欲去磊园,还请只身步行前往。” 叶名琛乘坐官轿前来,是出于安全的考虑,当下也不多言,那军官倒也不是不通人情,吩咐两个兵丁提着灯笼送他前往,叶名琛一路缓步前行,只见的磊园里里外外灯火通明,沿途街道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心里不免担忧,元奇真若作乱,必然会搅的天下大乱。 磊园内一片忙碌,长乐书屋却甚是安静,易知足站在窗户边抽烟,包世臣则呷着浓茶,两人都没吭声,经过审讯被抛弃的伤兵,得知是广州将军奕湘率队前来,两人都已清楚,道光必然已是病危,这才如此迫不及待的动手,如今,元奇该何去何从? 半晌,包世臣才开口道:“事起仓促,大掌柜还未做好准备吧?” 元奇分号遍及东南数省各府县,北方各省以及西北几省各大城市也都开设有分号,一旦公然倡乱,朝廷必然会查封各省的分号,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如此损失,也是元奇难以承受的。 易知足虽说早有预料,却也没想到会如此之快,才过元宵就发生如此变故,其实从去年下半年开始,他就以赈灾和移民为借口开始逐步的抽调各省分号的现银,但因为纸钞兑换自由的缘故,各省依然还留存有大量的现银。 不论是为着银子做想,还是为着元奇各省分号的大小掌柜伙计着想,他都不敢象洪秀全那般毫无顾忌的公然举起反旗,再则,一旦公然举旗造反,元奇的大小股东会是何反应?银子和身家性命,怕是更多人会选择后者。 长叹了一声,易知足才道:“是否做好准备不重要,重要的是朝廷的态度,朝廷若是容不下元奇,没做好准备,也得反!损失再大,也得认!” 话才落音,就听的脚步声,林美莲快步走到门口禀报道:“大掌柜,抚台大人前来拜访。” 包世臣看了易知足一眼,道:“居中斡旋的人来了。” 易知足却道:“晾他一阵,一刻钟后再请他进来。” 林美莲不敢多言,连忙应声退下,包世臣笑道:“出了如此变故,广州官场避之唯恐不及,叶抚台却是连夜赶来,估摸着应该有些干货。” 易知足听的一笑,“他前脚走,奕湘后脚就率兵围了园子,这事不论他是否知情,都脱不了干系,还敢连夜赶来,手中没有点干货是不行的。” 足足一刻钟,叶名琛才得以走进书房,一见面,他便拱手道:“听闻磊园惊变,在下忧心如焚,二位安然无恙就好......。” “昆臣兄连夜前来,不会是来打探消息的罢?”易知足毫不客气的道:“该不会又是受奕湘所托罢?” 听他直呼奕湘其名,叶名琛苦笑着道:“国公爷也是奉旨行事。”说着,他干脆的掏出密旨递了过去。 看过密旨,易知足越发的肯定道光已经病危,转手将密旨递给包世臣,他才道:“皇上病重,不惜着奕湘动用兵马强行请在下进京,看来,储君必然是四阿哥,天下皆知,四阿哥与在下交恶,对元奇亦是极力反对......。” 见他语气不对,叶名琛连忙道:“天心难测,立储之事,谁也说不准。” 包世臣却是话头一转,“今晚这事,总的有个说法吧?” 要说法还不容易,看来猜测的不错,易知足压根就没有造反之心,叶名琛暗松了口气,连忙道:“会党假扮官兵,意欲掳掠国城兄以勒索钱财,如何?” 第五百六十八章 道光遗诏 会党假扮官兵?易知足一阵无语,还真是没他们不敢说的,广州的治安得要乱到什么程度,才会有胆子如此之大的会党?不过,话说回来,不如此说,还真是无法掩盖此事,略微沉吟,他才道:“昆臣兄身为广东巡抚,应该知道这事对西关证券交易所的影响有多大罢,仅是如此说辞,明日一开盘,元奇银股必然大跌。” 叶名琛清楚他说的是实情,今晚这事传出去,必然会让人误以为朝廷欲着手铲除元奇,元奇银股大跌亦是必然,他当即试探道:“国城兄有何要求,但说无妨。” “攻打磊园的声势如此之大,昨日又是元宵,仅是一句匪徒假扮官兵,怕是没人会相信。”易知足缓声道:“正好,咱们也打死百余匪徒,还抓获了数十个受伤的,死的枭首,活的明日午时开斩,如此,方能让人信服。” 叶名琛听的倒吸一口冷气,且不说奕湘是否会同意,仅是易知足这态度,压根就是不打算放过此事,这明摆是要与驻防八旗死磕的架势,他连忙苦笑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他们也是奉旨行事,如此一来,这仇怨可就结大了。” “哼!”易知足冷哼了一声,道:“奕湘公然带兵破门而入,昆臣兄莫非认为这梁子没结下?”顿了顿,他沉声道:“以明日黄昏为限,西关、花地、河南、洛溪、长州、黄埔等元奇的地盘上,不允许出现任何八旗绿营兵丁,一旦发现,不问情由,格杀勿论!” 听的这话,叶名琛脸色顿时变的异常难看,包世臣赶紧斡旋道:“这也是为了避免双方发生摩擦,侯爷在元奇是什么地位,昆臣兄应该也清楚,方才得知事情真相,河南大营花地大营的军官都叫嚷着要杀进城去,屠了满城,若非侯爷顾全大局,怕是广州城早就血流成河了。 至于明日午时开斩,不过是门内撒土迷外人眼罢了,昆臣兄久历地方,不会不清楚斩白鸭吧?” 所谓斩白鸭,就是买人抵罪受死,叶名琛在地方为官多年,这些弊端岂能不清楚,这事倒也不难,问题是八旗绿营以后不得进入元奇地盘,这等若是元奇划界自治,这事他一个人可不敢做主。 正自沉吟,包世臣却是笑道:“今日侯爷遭此一劫,岂能不加防范?再则,八旗绿营也是极少出现在元奇的地盘.......。” 叶名琛连忙道:“此事干系太大,在下不过广东巡抚,委实不敢做主。” “抚台大人怕是误会了。”易知足冷声道:“我并非跟你商量,不过是知会你一声,另外,还烦请大人上折子,元奇家大业大,身为元奇大掌柜,在下不敢轻身涉险,不敢赴京上任,皇上于元奇有恩,于在下有恩,在下铭记在心。 元奇是商帮,是商团,不是会党,元奇也不希望大清陷入内乱,为西洋各国所乘,不过,有一句话,得先说到明处,新君即位,君不君,则臣不臣!” 说着,他端起茶杯,道:“再转告奕湘一句,磊园的损失,十倍赔偿,明日见不到,后日我登门索要!” 从磊园出来,夜已深,叶名琛步出大门,回头看了一眼依旧灯火通明的磊园,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奕湘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如今可不是捅了个马蜂窝那么简单,这简直是将天捅了个窟窿,易知足如今的态度已是再明白不过,看在道光这些年的恩情上,元奇不会为患作乱,新君即位,却与元奇没有半分恩情,新君若是不识趣,元奇必反无疑! 君不君,则臣不臣!他暗暗念叨了一句,若是四阿哥继位,只怕是难以善了,但愿四阿哥能够清醒一点,真要逼反元奇,那必然是天下大乱,元奇可不是那些个会党可以相提并论的。 他一路走一路寻思着,得想法子尽快调离广州这个是非之地,易知足不是善与之辈,既将话说明白了,就绝对不会妥协忍让,新君不论是四阿哥还是六阿哥,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或许六过阿哥会好些,若是四阿哥,怕是也咽不下这口气。 长乐书屋,包世臣似笑非笑的道:“大掌柜守制期满,若是新君原职起复,又该当如何?” 原职起复,也就是重新着他任南洋大臣,南洋提督,这个可能不是没有,但得看是谁继位,易知足略微沉吟才道:“南洋海军实则已然在我掌控之中,南洋提督一职,担任与否,并无多大意义,但若对外征伐,有这个职位,则可以名正言顺打朝廷的名号。 再则,广州上海乃元奇根基所在,能担任南洋大臣,很多事情处理起来要方便不少,例如移民南洋,与西洋各国贸易外交,调整海关税率,与倭国、南洋各国打交道也方便不少。 再有,身为元奇大掌柜,接受朝廷官职,能够极大的稳定元奇的人心,能够稳定广州上海,稳定东南各省,稳定南洋移民的民心,利于元奇的发展壮大。” 包世臣微微颌首道:“如此说来,大掌柜是打算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易知足听的一笑,“不瞒先生,在下还真没有争天下的野心,打天下易,治天下难,在下自问没有治理天下之才。” “时候未到而已。”包世臣不以为意的摇了摇头,“当元奇的实力积蓄到一定的程度,即便大掌柜不争,朝廷也容不下元奇,元奇人马也会逼着大掌柜去争,属下强推平常事,宋太祖陈桥兵变,黄袍加身,便是典范。” 属下强推平常事?宋太祖赵匡胤是典范?易知足有些好奇,他一直以为陈桥兵变是赵匡胤自演自导的,当即便道:“陈桥兵变,不是宋太祖的授意?” “当然不是。”包世臣不假思索的道:“自安禄山造反之后,部属强推上官上位就已蔚然成风,陈桥兵变之时,宋太祖一家老小皆在开封城,毫无防范,而且,当时宋太祖兵权在握,整个开封城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要篡位自立或者逼迫后周小皇帝禅位可说是轻而易举,何必演一出陈桥兵变?” 说着,他话头一转,“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大掌柜如今与朝廷不说是决裂,也可说是摊牌,对于朝廷来说,元奇危害之大更甚于藩镇割据,即便元奇不再发展,安于现状,朝廷也断然难以容忍,大掌柜若不愿元奇夭折,须的及早做长远计。” 最后终究是要被逼的造反吗?易知足点了支香烟沉吟不语,反正也不着急,就算要造反,也不是短时间内的事,元奇如今虽然瞧着财雄势大,手下又有数万精锐,但真要竖起反旗,天知道是什么情形? 曾国藩当年挟剿灭太平天国之威,手下何尝不是雄兵数万,却也没敢造反,他并不迂腐,但却不希望一场大规模的内战将国内打的稀烂,这不是他愿意看到的结果,先不急,看看事态的发展再说,当然,包世臣说的也在理,须的有长远的计划,他断然是不会让元奇夭折在他手中的。 广州,满城,将军署。 叶名琛入城之后没有回巡抚衙门而是径直来到景军署,如今两广总督黄恩彤不在,遭遇如此大的事情,他能够与之商量的,也就广州将军奕湘。 书房里,听的叶名琛将见易知足的情况详细的说完,奕湘又惊又怒,半晌说不出话来,易知足这是打算做什么?割据?他眼里还有没有朝廷?还要将数十个伤兵俘虏斩首示众,就算是斩白鸭,那也不啻于给他给驻防八旗脸上狠狠的扇了一耳光,尤其可恨的,居然还要他赔偿磊园的损失,十倍赔偿!否则就登门索要! 奕湘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叶名琛在烛光下瞧的分明,却是佯装不见,老神在在的喝茶,他一点都不担心奕湘暴怒,元奇造反,奕湘担不起这个责任,他相信,作为一个老练的官油子,这其中的轻重,对方还是掂的清的。 果然,奕湘慢慢的平静下来,闷声道:“磊园损失多大,总的有个数目罢。” “没说。”叶名琛干脆的道:“下官想来,易知足所要的不过是颜面,国公爷估摸着补偿就成,不过,易知足眼大,三五千两怕是入不了他的眼。” 也就是说,至少的上万两白银?奕湘一阵肉痛,却也只得忍气吞声,真要激怒的元奇造反,他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当即缓缓的点了点头,道:“本帅顾全大局,明日就让人送去。” 见他犹自嘴头硬,叶名琛心里暗笑,却是一本正经的道:“易知足那番话,下官与国公爷联名拜折,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师罢。”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奕湘下意识就想推诿,不过,一想,这本就是他的差事,总的有个交代罢,当即便点了点头,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八旗绿营不的入元奇地盘之事还是不提为好,再则,易知足语气生硬,不妨婉转些。” 叶名琛也不愿意多事,当即点头道:“依国公爷所言,事不宜迟,还的借国公爷文房四宝一用。” 京师,圆明园、道光寝殿——慎德堂。 殿外,一众领侍卫内大臣、御前大臣、军机大臣,各部院尚书侍郎全部都心情沉重的静立在殿外,一个个神情凝重,皆因道光的病情日益加重,如今连喘气都有几分困难,而且是时而清醒时而昏迷,任谁都清楚,道光已处于弥留之际,自古都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皇权交替,也必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一众重臣心里都是沉甸甸的。 寝殿内,道光再次睁开了眼,转首看了一眼显的空旷的寝殿,随后示意太监将他扶起身半躺着,这才开口道:“宣载铨、穆章阿、潘世恩、林则徐......。” 眼的太监匆匆躬身退下,他喘了几口粗气,无力的靠在软枕上,他很清楚,自己目前的状况很糟糕,怕是等不到广州的消息了,他必须乘着自己还清醒,将身后事情交代清楚,如今,他最为挂怀的,就是易知足,这一刻,他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大清要想中兴,必须借助元奇,能否掌控易知足,则是关键。 殿外,听的太监宣旨,着载铨、穆章阿、潘世恩、林则徐四人觐见,一众大臣心里都是一紧,难道已到了最后时刻不成?载铨、穆章阿、潘世恩、林则徐四人是朝中四大派系的领军人物,道光此时召见四人,显然是有重要事情嘱托。 载铨四人放轻脚步鱼贯而入,在门口跪安之后,便一溜在炕前依次跪下,一个个都一脸忧心的望着憔悴不堪的道光,听的动静,道光缓缓的睁开眼,转过头,目光在四人脸上一一扫过,口齿清楚的道:“朕数次秘密立储,却数次因为元奇而更改,是因为朕十分明白,大清兴衰,系于元奇,元奇兴衰,系于易知足一身。” 稍稍喘了几口粗气,他强撑着道:“朕怕是等不到广州的消息了,但朕能预感到,强请易知足进京,只怕未必能顺利......众卿听旨......。” 听的这话,载铨等四人连忙齐齐磕头,一个个都竖起耳朵,生怕少听漏听一个字,“朕驾崩之后,秘不发丧,待广州消息.......,易知足若进京,着皇六子奕訢继承大统,皇四子奕詝着封亲王。易知足若不进京,着皇四子奕詝继承大统,皇六子奕訢着封亲王。 听的这话,载铨四人都觉的有些匪夷所思,大清册立储君,居然由易知足是否进京来决定!但见道光目光清明,显然一点也不糊涂,想想也不无道理,对于大清来说,元奇如今确实是举足轻重,当下里四人连忙叩首,齐声道:“微臣等尊旨。” “拟旨,三道。”道光费力的吩咐道。 所谓三道谕旨,穆章阿自然清楚该如何拟,因是四人承旨,他也不敢做丝毫手脚,老老实实地尊道光的意思拟了三道谕旨,道光看过之后又着其他三人一一看过,这才吩咐道:“用印。” 第五百六十九章 咸丰继位 道光这道遗诏看似不合情理,但载铨、穆章阿等四人哪个不是人尖,转念都回过味来,四阿哥、六阿哥本就不相伯仲,两人对元奇的态度截然不同,而元奇对朝廷而言,又是至关重要,元奇大掌柜易知足是否进京,直接关系到朝廷对元奇的态度,当然也就直接决定了大清储君人选。 六阿哥奕訢与易知足颇为亲近,素来也是极力支持元奇,若是易知足进京入值军机,立奕訢为储君,不仅可以令易知足安心,亦可令君臣合璧,相得益彰,齐心协力开创一个中兴盛世。 易知足若是不进京,往轻了说是与朝廷离心离德,往重了说,就是有不臣之心,那自然就该立素来反对元奇的四阿哥奕詝。 四人心里都是颇为的感慨,谁也没想到,易知足的态度居然能够直接左右大清的储位,只怕易知足本人也是万万想不到的,从这点来看,道光对元奇的重视也是到了极点。 道光半躺在炕上,仿佛是不放心似的直愣愣的看着穆章阿在三道谕旨上用印,待的穆章阿一一呈上来验看之后,他费劲的将三道谕旨分递给三人穆章阿、载铨、潘世恩三人,穆章阿瞟了一眼,他手中的这道谕旨是着六阿哥奕訢继承大统的,想来,潘世恩手中的才是四阿哥奕詝继承大统的,而载铨应该是拿的那道最为完整的谕旨,看来,道光还果真是清醒的很。 做完这一切,道光似乎轻松不少,缓缓的合上眼,穆章阿四人大气也不敢出,静静的跪在炕前等着,四人心里都清楚,道光没叫跪安,显然是还有事情交代。 果然,略微休息了一阵,道光睁开眼缓声道:“宣奕詝、奕訢觐见。” 待的奕詝奕訢快步进来跪下,道光才缓声道:“元奇财雄势大,然股东遍及东南,名下职员工人数十万,这些年频频赈灾没少邀买人心,新征之南洋,朝廷亦鞭长莫及,这些年年景不好,灾害连连,国库空虚,地方不靖,江南尤其不宜动兵。 对于元奇,要善加安抚,多加笼络,除非其公然作乱为患,否则不宜铲除,朝廷亦须继续推行兵制革新,训练新军,以防不测。” 道光这道谕旨是特意针对易知足不进京,四阿哥奕詝继承大统的,他担心奕詝继位,迫不及待的欲铲除元奇,之前召见两兄弟他将元奇的情况已分析的十分详细,却尤自不放心,当着一众重臣的面再次叮嘱,有这道谕旨,即便奕詝继位亦不至于在短期内动念铲除元奇。 听的这话,奕詝心里窃喜不已,连忙率先叩首道:“儿臣等遵旨。”奕訢亦跟着磕头。 载铨、潘世恩、林则徐等原本还担心易知足不进京,奕詝继位就会针对易知足,逼反元奇,听的这道谕旨,一个个都暗松了口气,这个疏漏总算是补上了,看来道光考虑是十分周全,当下连忙磕头齐声道:“微臣等遵旨。” 停歇了一阵,道光再次开口道:“广西会党作乱,皆因灾害连连,民不聊生,湖广是大清粮仓,江浙是财赋重地,连年遭灾,须的安抚以显朝廷恩德,着蠲免六省灾区赋税一年。” 这是道光在位三十年下的处理的最后一件政务,他希望籍此稳定江南,争取江南的民心,伺候几日,他持续的高热不退,陷入昏迷,病情迅速恶化,道光三十年正月十八,道光终究没能等到广州的消息,带着无限的遗憾撒手西去。 距离孝和睿皇太后逮崩不过月余,道光驾崩,遵照道光遗诏,圆明园内外严密封锁消息,秘不发丧,一直等到二月初一,广州将军奕湘、广东巡抚叶名琛联名的折子抵达京师,才正式对外公告天下,皇四子奕詝继承大统,定年号为咸丰。 广州,磊园,长乐书屋。 易知足放下信,一声不吭的起身走到窗户边点燃了一支香烟,包世臣味觉诧异,拿那封信快速的扫了几眼,信是林则徐写来的,原原本本的记述了道光临终立储的情况以及道光的遗诏。 略微沉吟,包世臣才开口道:“大掌柜该不是后悔失去了出将入相的机会罢?” 易知足轻叹了一声,缓缓摇了摇头,他心里有些自责,觉的有些错怪了道光,如果林则徐所言不虚,道光还是诚心诚意的希望他进京入值军机,因为他多疑,白白错失了一次影响甚至是改变大清的机会,若是由支持元奇,支持洋务的鬼子六奕訢继承大统,或许比他现在走的这条路要轻松的多。 默然半晌,他才对外唤道:“美莲。” 林美莲连忙快步进来,道:“大掌柜有何吩咐?” “去趟总号,吩咐孔建安。”易知足斟酌着道:“先帝龙驭上宾,着元奇所有大小分号,加挂白幡白灯笼,元奇名下各大小厂子,也照此办理。” 待的林美莲应声退下,易知足才道:“奕詝定年号咸丰,先生可知咸丰是何意思?” 包世臣缓声道:“咸,是普遍,丰,是富足,咸丰,是天下丰衣足食的意思。” 天下丰衣足食?咸丰帝这个愿望只怕是要落空了,易知足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依着窗边默默的抽烟,包世臣看了他一眼,缓声道:“且不说林相所言是否属实,只看最终是皇四子继承大统,就足见先帝对大掌柜对元奇的戒备之心。” 易知足赞同的点了点头,道光对元奇的戒备之心也不是才有的,早已有之,面对一个掌控着雄厚财力和兵力的商团,任是谁也会戒备,这完全是正常的反应,道光能够做到这个地步,已经算是相当不错了。 “既是皇四子继承大统,朝廷与元奇便不可能恢复到以前那样的关系。”包世臣斟酌着道:“当今不过二十,既是风华正茂,亦是血气方刚,行事不会如先帝那般瞻前顾后,思虑周全。 即便林相所言不虚,先帝确有遗诏,着善加安抚、多加笼络元奇,其最终的目的也不过是争取时间,让朝廷恢复元气,当今迟早会出手对付元奇。” 顿了顿,他接着道:“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天子年轻,众辅臣皆老,估计京师会有一番不小的动静,潘相本就垂垂老矣,必然会提请荣休,林相能否留在京师,亦未可知,眼下太平军似乎已是穷途末路,未必能吸引朝廷的注意力。 待的当今整合了班底,巩固了皇位,剿灭了太平军,就极有可能就会针对元奇,眼下这段时间,极为难得,大掌柜可的抓住机会。” “先生言之有理。”易知足颌首道:“这段时间确实是难得,咱们是的好好部署一番,不过,太平军眼下虽是陷入困境,但朝廷大军想要剿灭,却也不是易事。” 见他对太平军依然信心十足,包世臣不由的一笑,“大掌柜该不会是在暗中资助太平军罢?” “我倒是想资助来着。”易知足道:“不过,眼下广东水陆两路关卡林立,稽查的厉害,就是想资助,也资助不了。” 包世臣看了他一眼,幽幽的道:“广西与安南交界。” “由安南进广西,道路难行,况且,朝廷既已疑心,必然也会有所防范。”易知足说着一笑,“与其说我是对太平军有信心,不如说我对绿营没信心,先生尽管放心,太平军不能被剿灭在紫荆山区,预计再有月余,就会有好消息传来。” 转移进紫荆山区的太平军依仗有利地势与紧追不放的清军连番激战,接任广西提督的向荣在四省绿营的积极配合下攻势连连,越打越顺手,也逐步熟悉摸透杨秀清的作战风格,在新圩一带连连获胜,打的太平军节节败退。 眼见的向荣连战连捷,大有将太平军剿灭一尽的架势,清军将领中被塞尚阿强行压下的互相倾轧势头住抬头,随同塞尚阿前来广西的镶白旗蒙古都统巴清德不想向荣竞全功,开始一味的掣肘。 洪秀全、杨秀清抓住机会率领队伍再次进行转移,转移到平南县思旺,向荣率部在后苦苦追赶,追至官村,虽然天色尚早,但向荣见阴云聚合,恐有大雨,当即下令扎营,谁知大雨说下就下,一应辎重尽皆淋湿,尤其的火药。 杨秀清也清楚,肉搏战是清军弱项,眼见如此良机,哪肯错过,候雨势稍停就率部发起反冲锋,一场惨烈肉搏战,歼敌四千余,几乎尽歼向荣所部,向荣在一众亲兵拼死抢救下,只带着数百人逃脱,所有辎重军械尽为太平军缴获。 官村一战,乃是太平军起事以来最为辉煌的一战,意义也非同小可,经此一役,太平军冲出了贫瘠的紫荆山区,粉碎了清军围困堵击,断绝接济,就地全歼的战略,而且声势大振,前来投奔的武装力量和入会的百姓与日俱增,不过短短大半个月,教众就增至八万,太平军兵力达到三万,而且拥有了大量火器——来自官村一战的缴获。 太平军实力大增,洪秀全、杨秀清也是信心倍增,野心膨胀,不在满足于在乡下,而是瞄上了永安州城。 永安群山环保,易守难攻,而且守军不多,最为重要的是,罗大纲以前打过永安,熟悉永安的地形以及守军情况,而且在永安还有一些旧部。 清军此时却是陷入了内乱,官村一役,向荣几乎全军覆灭,自身也差点阵亡,一肚子怨气都撒到近在咫尺却见死不救的乌兰泰部身上,心灰意冷之下,他开始消极避战,转而报复巴清德、乌兰泰,大批幕僚、武将卷入这场内乱,坐看太平军迅速壮大。 太平军分水陆两路北上,罗大纲与旧部取得联系,里应外合,击溃守军阿尔精阿,轻松占领永安屏障水窦,势迫永安。随即,韦昌辉率太平军主力很快赶到,支援罗大纲强攻永安。 永安守军不足千人,面对上万太平军围攻,连一天都没坚守下来就被破城,三月初八,太平军攻占永安,知州吴江、副将阿尔精阿投水自杀。 三月十五,洪秀全在永安下诏——封杨秀清为东王、萧朝贵为西王,列一等,冯云山为南王、韦昌辉为北王,列二等,石达开为翼王,列三等,西王以下皆受东王节制。凡事有功将士都一一得到晋封大小不等的官职。 同时,正式颁行天历,废清朝纪年,颁布“太平礼制“,规定了一整套严格的尊卑等级和烦琐的礼仪制度。 塞尚阿此时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极力协调一众前线将领,督促二万余清军追至永安,将永安城团团围住,不过,围是围了,但一众将领却依旧是出工不出力,一个个消极怠战,围而不攻。 消息传到广州,易知足轻轻念叨了一句,“永安建制。”包世臣没听清楚,看了他一眼,撇了撇嘴,一脸不屑的道:“永安不过区区一个州城,而且如今还被朝廷大军团团围困,居然就迫不及待的开始分封诸王,真要打了天下,得封多少王?” 说着,他抖了抖手中的情报,道:“还颁布‘太平礼制’,规定尊卑等级和礼仪制度,这是迫不及待的过一过皇帝的瘾。” 易知足笑了笑,还真是被包世臣说中了,太平天国封王确实是封滥了,前前后后据说封了七八千个王,不过,那都是后期,前期中期,太平天国的王还是不多的,至于说洪秀全迫不及待的想过皇帝的瘾,倒也不算冤枉。 不过是打下一个小小的州城,而且还是处于大军包围之中,随时都有被剿灭的危险,封王也就罢了,还可说是为了提振军心,颁布‘太平礼制’算怎么回事? 略微沉吟,他才道:“永安是太平军打下的第一座城池,总算是有进步,分封诸王、颁行天历,废除纪年,颁布礼制......这算是正式建立政权,如此一来,朝廷就不得不全力围剿,这对咱们来说,是好事。” 第五百七十章 易选官 太平天国如果能够成功的吸引朝廷的注意力,对于元奇来说,自然是好事,难得的好事,这一点,包世臣当然清楚,但他对于太平天国却是一直不看好,在他看来,太平军的战力或许可圈可点,但是天王洪秀全却是不值一提,压根就不是成大事的人。 见的易知足对于太平天国依然乐观,他忍不住道:“太平军实力大增,如今又攻占永州城,正式建立政权,朝廷必然会增派援兵,在永州毕其功于一役,太平军怕是难以支撑太长时间。” 毕其功于一役?易知足微微摇了摇头,道:“先生可是太小看太平军,也太高估了绿营,不出意外,太平军必然能从永州突围。” “广西连年灾荒,太平军即便从永安突围,也难以在广西立足,必然成为流寇,难以为祸。”包世臣说着看了对方一眼,试探着道:“大掌柜不会是打算开门揖盗罢?” 开门揖盗,这是说引太平军进广东或是进江南,易知足一笑,抽出支香烟点燃,这才语气轻松的道:“先生多虑了,元奇固然是希望太平军折腾的越欢实越好,但却绝对不会让太平军进入广东和江南。 战乱破坏经济是一回事,更为重要的是太平军独尊真主,焚毁佛庙道观,对于儒家及诸子百家也持排斥态度,这不利于咱们笼络地方士绅......。” 听的这话,包世臣大为欣喜,“大掌柜准备着手笼络地方士绅?” “咱们不是一直在笼络?”易知足轻笑道:“元奇的股东大部分不都是士绅商贾?” “那不是一回事。”包世臣道:“士绅商贾入股元奇,不过是为了逐利,名利名利,名在前,利在后,对于士绅而言,功名才是最重要的。” 易知足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道:“先生的意思,是仿效吴三桂?” 见他一点就透,包世臣亦是一笑,“云、贵初定之时,朝廷仿效明黔国公沐英世镇云南例,以吴三桂世镇云南,所辖文武将吏,选用自擅,各省员缺,亦承制除授,谓之‘西选’。 如今南洋建省,设府置县,需要大量的官吏,朝廷鞭长莫及,大掌柜完全可以自行举荐选用,然后向朝廷报备,想来,朝廷必然会捏着鼻子认账,如此名利双全,必然尽收东南士子之心。” 道光虽然下旨,着南洋建省,但南洋总督、巡抚、提督、府县官员却是迟迟没有任命,去年易知足应允进京入值军机,道光许诺南洋官员着易知足举荐,易知足迟迟未进京,这事也就拖了下来。 这个提议确实不错,朝廷断然是不会让南洋变成元奇的地盘,即便南洋官员由易知足举荐选用,朝廷也总还有个大大义名分,总比直接丢给元奇强,而且,此举也可以顺带试探下朝廷的反应。 略微沉吟,易知足便笑道:“议着太平军,却转到南洋来了,先生提议不错,南洋吕宋、爪哇两省大小文武,若是由咱们举荐选用,更易招揽东南士子之心。” “朝廷对于南洋具体情况并不熟悉。”包世臣缓声道:“吕宋、爪哇建省是先帝定下的,设府置县,却未定下来,大掌柜须的好好合计一番,府县该如何设置,还有文武大员的人选。”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先生所言极是,不过,我这夹袋中却是没几个人才,还望先生多多举荐。” 包世臣听的一笑,“大清啥都缺,唯独不缺官员,不知有多少等着补缺的官员眼巴巴的等着补授实缺,消息一传开,广州、上海,必然是官员云集,大掌柜大可慢慢的甄选。” “那些官员,我可不要。”易知足摇头道:“都是花银子捐来的,上任就知道刮地皮,南洋的移民和土著可经不住他们收刮。” “不可一概而论,也有好官。”包世臣道:“选用一批,利于招揽人心。” “先生说的是。”易知足颌首道:“海军主力舰队已然返航,不日就能抵达广州,他们在南洋转悠了两年,熟悉情况,南洋府县设置,还须多听听他们的意见。” 京师,前门,月盛斋。 月盛斋在前门内户部街东路,是一家有些年头的老字号,以酱牛肉名闻京师,一顶小轿在店门口稳稳落轿,轿帘一开,靖贝子奕增哈腰钻了出来,他如今已是北洋水师提督,此番京师进京陛见,顺带到户部催要划拨的军费,肃顺就近选了这处酒楼宴请。 抬头看了一眼月盛斋的招牌,奕增正要举步,一个小厮麻溜的迎了上来,利落的打恭见礼道:“小的给贝子爷请安。” 奕增瞥了他一眼,认的是肃顺跟前的,不由一笑,“你主子已经到了?” “请贝子爷,自然是要早到。”那小厮乖巧的道,说着躬身道:“贝子爷请——。” 奕增随他进了酒楼,上了二楼进的一个雅间,便见的肃顺笑吟吟的起身相迎,连忙拱手笑道:“雨亭兄——。” “坐。”肃顺笑道:“咱们之间可没必要闹那些个虚礼。” 两人本就熟识又一起在定海南洋海军大营里一呆数年,关系甚是亲密,可谓是相交莫逆,已到了熟不拘礼的地步,不过,如今奕增是晋封贝子,实授北洋水师提督,肃顺却是赋闲在家,两人之间相差不可以里计,是以奕增才多礼,怕肃顺有想法,见的肃顺一如往常,当即一笑落座。 寒暄了几句,奕增才正容道:“如今皇上也重视北洋水师,雨亭兄不如来北洋罢。” 肃顺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起身关了雅间的门,这才压低声音道:“征伐南洋之前,易国城就考虑到新君即位,可能会对元奇不利,是以着我上章弹劾,回京之后能对当今施加影响,如今他的担心成为事实,我岂能去北洋,左右得等机会接近皇上......。” 奕增原本就觉的肃顺弹劾易知足一事另有隐情,毕竟一众宗室子弟中就数肃顺与易知足的关系最近,听他如此说,当即就深信不疑,说实在的,眼下元奇与朝廷这关系令他很是担忧,不只是他,北洋水师上下可以说都普遍的担忧。 原因很简单,若是元奇造反,北洋水师不仅要首当其冲——迎战南洋海军舰队,还可能会无端遭朝廷疑心,再则,北洋水师初建,朝廷又缺钱,很多方面尤其是战舰和武器弹药方面都要仰仗元奇的支助,两者关系恶化,对北洋水师来说没有半点好处。 略微沉吟,他才轻声道:“你对易国城最为熟悉了解,他究竟会否......?” “除非朝廷苦苦相逼,否则,元奇不会反。”肃顺语气笃定的道:“易国城若是诚心造反,早在创办元奇团练之时,便大可乘着朝廷对付英军之时,乘势而起,那时元奇团练一万精兵,连英军亦不是其对手,八旗绿营谁能敌? 再说了,南洋海军为朝廷训练了多少宗室勋贵和八旗子弟?京师筹建八旗新军,不也是元奇提供的火器弹药,易国城如是有心造反,会笨到如此程度,不遗余力的增强朝廷的实力?” 说到这里,他轻叹了一声,“其实,朝廷是容不下易国城掌控军权,实则也不想想,元奇那么大的家业,手中没有足以自保的实力,岂非是任人宰割?大户人家还知道请保镖护院,何况元奇?” 奕增赞同的点了点头,这倒是实情,元奇财雄天下,分号遍布东南数省,广州上海工厂遍地,如无实力自保,只怕早就被朝廷和地方官员吃的连渣子都不剩了,那能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 略微沉吟,他才道:“京师之中,若论对元奇对易国城的了解,无人能及得上雨亭兄,皇上必然会召见,雨亭兄可的把握好机会。”说着他轻叹了一声,“与元奇闹翻,朝廷可谓是得不偿失。” 说话间,酒菜已是流水阶的送了上来,见的一桌子酒菜,奕增笑道:“何须如此破费。” “虽说天津不远,但如今却是难得一见,自然不能简慢。”肃顺说着举杯道:“来,今儿算是为你提前饯行。” 堪堪的酒过三巡,就响起了敲门声,肃顺不悦的道:“进来。” 肃顺跟前的小厮轻轻推开门,探进一个脑袋来,道:“六爷,宫中来人,说是皇上召见。” 皇上召见?肃顺一楞,随即一放酒杯,腾的一下站起身来,咸丰终于是想起他来了!奕增跟着起身道:“还好酒喝的不多,雨亭兄自管前去,咱们明日再饮。” 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 身着明黄龙袍的咸丰帝背负着双手在殿内来回的踱步,天子守孝是以日代月,守孝二十七日,他便已除了孝服,年方二十,风华正茂,便已然是大清帝国的皇帝,统御华夏,抚有万方,但他脸上却并无得色,微微皱起的眉头,又快又急的脚步都体现出他遇上了烦心事。 咸丰很清楚自己接下的是怎么样的一个烂摊子,连年灾荒,国库空虚,吏治败坏,内乱频频,还有个最大的隐患——元奇。 地方不靖,内乱纷起,他并不太上心,对朝廷来说,那不过是芥藓之患,即便广西的太平军越剿越发的壮大,他也不是很担心,不过是一群邪教狂徒,乌合之众,不足为患,绿营不堪一用,调八旗前往镇压便是,顺带还能历练出一批将才,他最为忧心的是元奇。 虽说道光有遗诏,元奇不反,不宜铲除,但如今元奇却是骑到朝廷的头上来了,南洋吕宋、爪哇建省,易知足居然上折子举荐南洋总督,吕宋、爪哇巡抚以及两省提督,就连两省设府置县,也越俎代庖,易知足眼里还有朝廷?还有他这个皇上? 见的咸丰处于盛怒的边缘,坐在小杌子上的穆章阿心里大是忐忑,对于这位新主子的秉性,他实则并不很了解,不知其盛怒之下是否会失态,眼见的沉默下去不是办法,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道:“皇上,先帝在位时就曾许诺过,南洋建省,疆臣由易知足举荐.....。” 听他开口就抬出先帝,咸丰豁的停住脚步冷冷的看着他,几乎是一字一句的道:“吴三桂的西选官在前,年羹尧的年选官在后,难不成我大清如今还要出一个南选官,易选官?先帝许诺......,那是以易知足进京为前提!” 穆章阿一脸苦涩的道:“如今易知足掌控着南洋海军,向南洋两省派官,若无易知足点头,上任都不可能,易知足举荐选用官员,朝廷毕竟还有大义名分在,南洋两省好歹算是大清的疆域,若是不允,易知足也会自行任命官员。 如此一来,反倒会逼的易知足在南洋自立,吕宋、爪哇虽悬于海外,却实有数省之阔,奴才窃以为,不论是南选官易选官,朝廷先占住大义名分,吴三桂、年羹尧最后不是也都没有善终。” 若是易知足在南洋自立,会是什么光景?咸丰不得不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南洋群岛不比台湾,有数省广阔,而且气候适宜,土地肥沃,一旦易知足在南洋自立,必然成为大患,穆章阿说的在理,朝廷的先站住大义名分。 略微沉吟,他才反问道:“易知足为何不自占南洋群岛,却要多此一举?” 这一问,倒真是问住了穆章阿,他还真没往这方面想过,稍稍思忖,他才开口道:“以奴才愚见,易知足此举一则是向朝廷表明态度,没有不臣之心,再则,有可能牵涉到西洋,毕竟南洋群岛是从西班牙和荷兰两国手中夺来的,若无朝廷为依靠,怕是西洋各国不会善罢甘休。” 咸丰看了他一眼,道:“西洋各国何尝将我大清朝廷放在眼里.....?” “皇上。”穆章阿连忙道:“西洋各国以英吉利为主,英吉利海军号称海上霸主,远非南洋海军能敌,但英吉利需要与咱大清商贸,而且在咱大清修建铁路,兴建工厂,打着朝廷的名号占领南洋,英吉利多少有些顾忌。” 第五百七十一章 南洋王 咸丰对于西洋各国的情况并不是很关心,只是从报纸和海军中的宗室子弟口中听闻过一些,南洋群岛与英吉利有什么关系,他还真不太清楚,听的穆章阿如此说,他也不好多问,想着等肃顺来了,倒不妨仔细询问一下。 略微沉吟,他才道:“南洋乃朝廷新征之地,委派官员,非是小事,此事稍后再议,先跪安罢。” 穆章阿一肚子话,原本以为咸丰会问,再顺势禀报英吉利照会总理衙门,强烈抗议大清强占南洋群岛一事,不想咸丰径直叫他跪安,他也不好多言,当即起身行礼,缓步退出,出的乾清宫,迎面就撞见肃顺,他不由大喜,连忙将其叫住,将英吉利抗议一事简洁的说了一遍,着他找机会进言。 肃顺在海军中时日不短,对西洋的了解远比京师一众大臣可比,待其说完,他便埋怨道:“如此大事,鹤相怎不及早奏报,外交无小事,英吉利如此强烈抗议,以出兵相威胁,一个不好就会导致两国交战.....。” 真有如此严重?穆章阿心里一沉,连忙解释道:“这段时间事情格外多.....。”说着他又叮嘱一句,“皇上心情似乎不大好,奏对之时谨慎一些。” 咸丰心情不好?肃顺不由的一愣,是为元奇的事?易国城就开始折腾了?他正待细问,穆章阿却已快步离开,当下只得一肚子纳闷走了进去,进的西暖阁,他飞快的瞥了一眼,见的咸丰背着双手在房间里踱步,连忙跪下道:“臣肃顺恭请圣安。” 咸丰回身看了他一眼,缓步踱回落座,待的肃顺在跟前跪下,他才开口道:“朝廷征伐南洋,与英吉利有何关系?” 听的问这事,肃顺暗松了口气,从容回道:“回皇上,英吉利本就在南洋有殖民地——马六甲、淡马锡,朝廷征伐南洋,虽未攻占英吉利殖民地,但无形中对英吉利在南洋的殖民地会构成威胁,此是其一。 其二,英吉利在欧洲奉行的是大陆均衡政策,西班牙、荷兰两国丢失在南洋的殖民地,必然会削弱两国的实力,早些年,英吉利曾经出兵强占过荷兰的爪哇群岛,后来尽数归还,就是出于均衡欧洲大陆的需要。” 这番话说的简洁明了,咸丰暗赞了一声,不愧是在南洋海军中呆了这些年,对南洋的格局了如指掌,略微沉吟,他才问道:“英吉利乃海上霸主,海军舰队远非南洋舰队所能抗衡,既是如此,当初易知足为何还要执意攻占南洋?” “易知足说,南洋是大清海上屏障,不能长期任由西洋之国占据。”肃顺小心的斟酌着道:“而且,他判断,英吉利去年会发生大规模的经济危机,无力顾及南洋,认为前年出兵是最好的夺取南洋的机会。” 咸丰追问道:“英吉利是否发生了经济危机?” “是。”肃顺简洁的道:“去年英吉利爆发了大规模的经济危机,还波及到整个欧洲,为此还引发了欧洲一场大动乱。” 易知足竟然如此厉害?居然能够如此准确的预测到远在数万里之遥的英吉利会爆发经济危机,而且抓住时机,果断出兵抢占南洋,咸丰不由的暗暗心惊,略微沉吟,他才问道:“你当年是何原因弹劾易知足,朕记的你们关系似乎不错。” 肃顺早就料到他会有此一问,当即从容回道:“易知足为掌控南洋海军,有意挑拨海军中宗室子弟关系,微臣入海军,是冲着军功去的,征伐南洋,却着微臣留守定海......。” 咸丰原本估摸着也应该是为这事两人闹生分,奕增随军征伐南洋,晋封贝子,实授北洋水师提督,一众随军的宗室子弟皆有封赏,留守的却是什么好处也没捞着,没有怨气才怪,而且征伐南洋之后,海军很难再有大战,对于冲着军功晋爵的宗室子弟来说,这么些年算白熬了,哪有不委屈的? 这些个破事,咸丰也懒的多理会,略微沉吟才道:“征伐南洋,仅仅只是因为南洋群岛是大清海上屏障?” 肃顺不假思索的道:“南洋群岛与台湾、琉球、倭国连成一线,形成一条完整的岛链,易知足计划以这条岛链作为大清的海上屏障,再则,南洋群岛地理位置优越,是大清海贸或者是说对外贸易的重要通道,也是大清海外扩张的跳板,南洋海军不想被困死在大清附近洋面,就必须攻占南洋。 还有,南洋群岛地域广阔,气候适宜,土地肥沃,灾害甚少,种植水稻一年可三熟甚至是四熟,一旦大举移民开发出来,将是大清最大的粮仓,虽然目前看来,似乎距离大陆有些远,但随着航海技术的发展以及蒸汽火轮船的快速发展,以后只须二三日航程就能抵达,此时不占,待的以后可就什么都迟了。 目前大清土地高度集中,人口却是逐年稳步增长,人多地少,矛盾尖锐,大举移民开发南洋群岛,实是一举数得......。” 大清最大的粮仓!咸丰心头一凛,若是让易知足实际控制南洋,不消十数年,便足以与朝廷正面抗衡,但如今根本无力掌控南洋,总不能禁止南洋移民罢,道光昭告天下,南洋建省,鼓励移民南洋,他继位几个月就改弦易辙,天下人怎么看他?以孝治国岂不成了笑话? 看来,还是穆章阿说的在理,目前只能是先占住大义名分,易选官就易选官,总比易知足私自占据南洋强,想到这里,他不由的暗叹了一声,身为天子,却也不能事事随心。 待的肃顺住口,他才问道:“蒸汽火轮船速度有如此之快?二三日就能抵达南洋?” “回皇上。”肃顺道:“蒸汽火轮目前速度并不算快,唯一优点在于无须风帆,无须借助风力,内河航行可以逆流而上,不过,据易知足说,目前西洋各国正在大力发展蒸汽火轮,蒸汽铁甲舰,二十年内,必然能够得到极大的提高。” 吕宋马尼拉距离广州不过七百余海里,时速八海里,亦只须四五日,若是蒸汽火轮速度得以大幅提高,二三日抵达并非难事。” 蒸汽火轮,咸丰没见过,只是听闻过,当即细细询问了一番,得知元奇制造的蒸汽火轮如今并不大,装载的火炮也不多,才稍稍放下心来,转而问道:“你对元奇是何看法?” 平素里君臣奏对,都是简明扼要,因为是跪奏,时间长了跪不起,肃顺是想博得咸丰的器重,是以不嫌繁琐,但时间一长却也是跪的难受,偏偏又不敢挪动,见的咸丰接连不断的问,却不叫平身,心里不由的暗暗叫苦。 “回皇上。”他打起精神道:“西洋火炮、火枪、弹药如今皆采用机器制造,能够大批量源源不断的生产,制造枪炮所用的铁,也是机器采掘冶炼。军事工业,是立国之本,欲发展军工,必先发展基础工业。 元奇开办银行,兴办工厂,开采矿场,修建铁路,都是为了发展大清的基础工业,这是有利于朝廷的一面,要说弊端,元奇最大弊端在于规模太大,渐已形成尾大不掉之势,微臣窃以为......。” 说到这里,他轻轻的挪动了一下跪的有些发麻的两腿,咸丰正听的专注,注意到了他这个小动作,当即一摆手道:“平身回话。” “谢皇上恩典。”肃顺暗喜连忙缓缓起身,略微沉吟才接着道:“微臣仔细反复的琢磨过,易知足之所以创办元奇团练,之后又牢牢的把持南洋海军不放,其实并非是有不臣之心,而是出于自保,保护元奇的利益。 他曾多次提及过西洋各国的律法对私有财产的保护——神圣不可侵犯,最为典型的便是‘风可进,雨可进,国王不能进。’的典故。”说着,他将那个典故详细说了一遍。 《大清律》同样是严格保护私有财产和人身安全,咸丰对于《大清律》虽谈上精通,却也仔细的读过,很清楚《大清律》里对于私有财产和人身安全的保护条款不仅多而且细致,擅闯私宅,同样为《大清律》所禁止。 他很清楚,肃顺说这个典故,所指的不是律法,而是皇权!元奇诺大的财势,易知足本身又是实权在握的一品大员,一等侯爵,能让易知足不放心的唯有皇权,大清皇权至高无上,虽然皇权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律法的制约,但始终具有超越律法的特权! 易知足这是想限制皇权!半晌,咸丰才冷声道:“西洋各国都是如此?” 听他开口,肃顺一直悬着的一颗心才算是放了下来,他也不清楚西洋各国是不是都是如此,当即微微躬身道:“回皇上,据微臣所知,英吉利便是如此。英吉利施行司法独立,行政与司法互不干涉,审案由专职的法官负责,连他们女王陛下亦不得干预。” 无稽之谈!咸丰心里暗自冷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什么事情朕不能干预?若是连审案都不得干预,朕还是贵为九五之尊的天子? 足足半个时辰之后,肃顺才一脸轻松,脚步轻快的从乾清宫里出来,此番面圣,他得的彩头不小,不仅擢升为内阁学士,还赏以御前行走,可谓是一步登天,摇身一变成为内廷近御之臣。 军机处。 穆章阿一进门,劈头就问迎上来的军机章京,道:“马仪清的情况查明白了没有?” 那军机章京微微躬身道:“回穆中堂,已经查明。”待的穆章阿回到座位落座,他便赶紧将马仪清的资料呈了上去。 马仪清,原名马应龙,原广州十三行顺泰行马佐良子,道光二十四年进士,二甲第一百零二名进士,选为翰林院庶吉士,散馆授翰林院编修,道光二十七年,升翰林院侍讲,充文渊阁校理。道光二十九年,升江苏常镇通海兵备道。 几眼瞟完这份简单的有如一张白纸的履历,穆章阿眉头登时就皱成了一个川字,这不是开玩笑嘛,道光二十四年进士,才升四品道台,转眼又骤升为吕宋巡抚,虽说吕宋那地方在海外,可毕竟是朝廷正式任命的二品大员,道光对于易选官本就犹豫不决,得知这马仪清的情况,岂非更为反感? 略微沉吟,他才起身踱到林则徐的书案旁,自顾落座,将马仪清的资料推了过去,道:“少穆兄看看。” 易知足举荐南洋军政大员之事,林则徐自然知晓,是以略微瞟了两眼,心里便一目了然,当即试探道:“皇上允准了?” 这不允准能行吗?穆章阿腹诽了一句,才道:“可这马仪清年轻不说,资历也未免太浅,一旦任命,叫下面官员如何想?” 林则徐不以为意的道:“这不写的清清楚楚,这马仪清虽然资历浅,却是十三行子弟,深得易知足信任,朝廷倒是不缺够资历,经验也丰富,适合做吕宋巡抚的官员,可易知足会否同意?” 顿了顿,他压低了声音道:“这事其实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挽回与元奇关系的机会,既然同意易知足举荐选官,又何必在细枝末节上纠缠?这马仪清好歹是正牌子进士出身,易知足若是举荐上海道台伍长青,朝廷岂非更为难?” 上海道台伍长青是捐官出身,与马仪清一比,更为不堪,穆章阿原本是想让林则徐从中斡旋一下,听的这语气,登时知道没指望,不由的暗叹了一声,此番易知足明显是做一个试探,只是举荐了吕宋巡抚马仪清,吕宋提督燕扬天,摆明了都是元奇的人。 朝廷若是同意了,易知足接下来就会举荐爪哇巡抚、提督以及下面府县官员,不消说,肯定全部是元奇的人,如此一来,易知足任不任南洋总督,都是不折不扣的南洋王!这跟当年的云南王吴三桂有什么区别?甚至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第五百七十二章 改变观念 见的穆章阿有些失神,林则徐大致也能猜到他心里想的什么,当即轻咳了一声,不急不缓的道:“易知足举荐马仪清为吕宋巡抚,显见的是无人可荐,朝廷不妨从翰林院挑选一批德才兼备之才举荐给易知足,或是干脆任命布政使、按察使、道员、知县.....只需适当的掌控比例,想来易知足并不会抵触。” 穆章阿知道林则徐与易知足关系匪浅,听的这话不由的一喜,若是易知足如此通达,这事倒是好办多了,朝廷多少也能留存些颜面,当即便满面微笑的道:“这确实是一个难得的缓和双方关系的机会,若能皆大欢喜,自然也就更利于以后的缓和。 不过,易知足并非易与之辈,如此公然掺沙子,怕是会适得其反,少穆兄能否去信试探一下他的态度,以免弄巧成拙.......。” 林则徐本身也是反对南洋两省大小文武官员全部是元奇人马,他担心易知足纵然没有作乱为患,海外自立之心,如此一来,久而久之,也必然会滋生野心,这是他极为不愿意看到的,当即也不推诿,颌首道:“试探一下,更为稳妥,我这就去信。” 广州,黄埔港。 黄埔港历来是广州对外贸易最为重要的商港,因为不允许西洋商船进城,所有西洋商船均停靠在黄埔港口装卸和贸易,这些年来,虽然广州失去了一口通商的地位,但随着元奇的崛起,在河南、花地、洛溪、长州等地如雨后春笋一般建立起大量的工厂,再加上三水至广州铁路的建成,广州对外贸易不仅没有衰落,反而日益繁华起来。 才进入五月,大量的西洋商船便相继抵达黄埔,一眼望去,江面上密密麻麻都是体型庞大的海船,各式各样的小船在江面上穿梭忙碌。 一艘小火轮缓缓的从上游下来,划了一道弧线转而向长州岛而去,甲板上,易知足、黄殿元两人迎风而立,遥望着黄埔江面的景色,黄殿元由衷的叹道:“广州这些年是越发的热闹了。” 易知足语带双关的道:“用不了多少年,马尼拉也会如此热闹。” 对于这话,黄殿元显然是不信,却也没辩驳,自去年开始,元奇就开始大规模的组织移民南洋,这一年多来几乎是没有间断,如果能够如此长期持续下去,南洋确实会在短时间内发展起来,但要想赶上广州,却根本没有可能。 见他不吭声,显然是不相信,易知足笑了笑,也不解释,他如此说,是建立在橡胶贸易的基础上的,从去年开始,元奇就开始在吕宋大量的开辟橡胶种植园,八到十年就可以开始陆续割胶,届时,橡胶的工业通途也将凸显出来,需求量大增,南洋将是世界最大的橡胶产地,作为省城也是吕宋最重要港口的马尼拉想不热闹都不行,更何况,他还计划在马尼拉筹建一系列的工厂,毕竟他是将南洋作为大后方的。 长州岛附近的江面上也停泊着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海船,这些海船都是专门装载前往南洋的移民的,随着报纸以及元奇在各省分号的大力宣传,加上这几年灾害连连,广西的动荡不安,前来广州,前往南洋的移民可谓是络绎不绝。 为了避免影响黄埔的对外贸易,易知足索性将移民营移到长州岛来,建立长期的移民据点,他很清楚,随着太平军作战半径的扩大,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为逃避战乱而愿意移民南洋。 小火轮在长州码头缓缓的靠岸,两人上的岸来,一路缓步而行,排成长队等候上船的移民纷纷向两人看了过来,说是移民,实则与灾民无异,扶老携幼,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行李或是包袱或是被窝卷,看着令人心酸。 黄殿元来来回回的扫了几眼,道:“一应生活用品都没有,他们到了南洋......。” “到了南洋,买!”易知足含笑道:“所有移民一旦抵达目的地,都会获的无息借贷,不论男女老幼按人头点,一人一块大洋,另外一户还有十块大洋的安置费,足够他们修屋、购买所有的生活用品,南洋大移民,元奇可谓是下了血本。” 黄殿元听的一笑,“投入越大,收获越大,元奇此举,揽尽人心。” “如此做不只是为了收揽人心。”易知足缓声道:“南洋是块宝地,必须得让所有的移民尽快扎根南洋,安心定居南洋,除了这些个补贴,新建的府、县、镇还大量修建学校,聘请士子,提供免费教育......。” 黄殿元听的暗自咋舌,仅是这两项,元奇得花多少银子?这移民的运费还的另算,果然是有钱好办事,似这般奢侈的移民,也就元奇有这个能力,也难怪这些百姓乐意背井离乡前往南洋,如此好的移民待遇,谁听了不心动? 长州岛上的移民据点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干净整齐,比八旗绿营的军营还有过之而无不及,黄殿元看的大为感叹,张眼瞧见远处在大兴土木,不由的问道:“那是修建的什么?” “提供给移民暂时居住的房子以及医馆、食堂之类的。”易知足道:“移民南洋不是短期行为,会长期执行,每一个移民环节,我们都会极力去完善,如此,才能源源不断的吸引百姓移民南洋。” 黄殿元诧异的道:“如此长期下去,元奇支撑的住?” “有容兄也忒小看元奇了。”易知足笑道,元奇这几年可谓是财源广进,开办的厂子哪一家不是兴旺红火?钢铁厂、机器厂、船舶厂、自行车厂、卷烟厂、军工厂、弹药局等等都是独门生意,民生类放任私办的热水瓶、肥皂、香皂、玻璃、火柴等厂生产出的产品也是供不应求,垄断的生丝和茶叶柱随着外贸的兴盛更是为元奇带来巨大的收益,另外还有鸿基的煤,昌化、当涂的铁矿收益也是不小,区区一年二三百万两的移民投入,元奇压根就没当回事。 听的这话,黄殿元亦是一笑,“看来,元奇这几年果然是赚的盆满钵满。”说着,他话头一转,“大掌柜今日带在下前来长州,不会只是为了散心罢。” “移民。”易知足毫不掩饰的道:“元奇有足够的财力支撑移民南洋,但目前的移民数量却不能充分满足南洋的需求,运输船队也没达到饱和,我刻意的了解下,不少地方士绅对于移民是采取抵制态度的,目前的移民主要还是流民。 天地会在广东、福建、江西、浙江都颇为活跃,与地方贫民百姓打成一片,我希望天地会能帮忙宣传一下移民南洋的事......。” 听的这话,黄殿元有些为难的道:“大掌柜这不是让他们自个拆台嘛,贫民百姓都移民南洋了,他们在当地还有什么势力?” 易知足也不跟他啰嗦,径直道:“按人头点,不论男女老幼,一人一块大洋,不过,不能恐吓威逼,得出于自愿。” “那倒是可以试一试。”黄殿元道:“如今的天地会......。”他微微摇了摇头,没有说下去,这些年他足迹遍布南洋两广福建江浙,与当地天地会多有往来,尤其是在广西见多了打着顺天行道的旗号却干着劫财自肥的勾当,对天地会已是大失所望。 离开长州,易知足又顺道去了趟元奇义学,下午才返回磊园,进的长乐书屋,刚刚洗漱毕,包世臣就缓步走了进来,递过两个信封道:“林相和肃顺的来信。” 易知足拆开林则徐的信略微看了看,便递给包世臣,道:“朝廷想在南洋掺沙子.....。”说着便看肃顺的信。 包世臣快速看完信,便道:“朝廷不仅是想掺沙子,也是想及时的了解南洋的情况,掌握大掌柜在南洋的动向,另外,也是为了朝廷的颜面.....。”说着他试探道:“大掌柜意下如何?” 易知足放下收中的信,不以为意的道:“想掺沙子就让他掺罢,无所谓,不过,咱们要笼络东南士子之心,这手上的官帽子少了可不成,允许朝廷举荐官员,但不得超过三成,这是指文官,至于驻防官兵.....。”他说着一笑,“朝廷想必是不会向南洋两省派驻八旗绿营的,若是敢派咱们就敢收。” 听的这话,包世臣也是哑然失笑,上次一万八旗海军驻守吕宋实则是等于变相扣押,上一次当,学一次乖,想来朝廷是绝对不会派遣驻防官兵的,不过,易知足会让步,还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当下便问道:“大掌柜何以不在意朝廷在南洋掺沙子?” “别说是三成,就是一半官员是朝廷委派的也无妨,到了南洋,都的乖乖听话,咱们何必在乎?”易知足缓声道:“至于了解南洋的情况,这个咱们无法防范,毕竟大规模的移民,也没可能一一甄别,难保里面就没有朝廷的细作。 西洋有句话说的很好,政治就是妥协的艺术,咱们退让一步,不至于将朝廷逼的毫无退路,有利于缓和与朝廷的关系,也有利于维持如今的局面,南洋需要时间才能发展起来,元奇也需要时间进一步壮大,咱们更需要时间笼络士绅,进行观念的改变。” “观念的改变?”包世臣有些不解的看了他一眼,道:“大掌柜又有别出心裁的想法?” 点了支香烟,易知足才缓声道:“从创办元奇团练开始,就不断有人游说元奇造反,但我始终没有迈出这一步,一则是不想,一则是不敢。 不想,是因为怕,担心自己没有能力治理诺大一个国家,毕竟治国与经商与管理元奇完全不是一回事,我这性子,也不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或者说君王,再则,我也不希望爆发大规模的内战,将国家打的稀烂,便宜西洋各国。 说句自负的话,怕是没人比我更了解大清目前的处境,现阶段,咱们若是不抓紧时间发展工业,尽快缩短与西洋各国的差距,以后可能就会被西洋各国远远的甩在身后,几代人也追不上。 不敢,是因为我能清醒的认识到,大清正统已是深入人心,我若敢扯旗放炮,举起反旗,不等朝廷派兵来剿,元奇自个就会冰消瓦解,毕竟元奇的股东都是东南各省的士绅商贾,名下的职员工人也都才尝到甜头,对生活充满希望,可以说元奇上下,没人希望元奇造反。” 顿了顿,他接着道:“不过,如今走到这个地步,诚如先生所言,已是身不由己,为了元奇,为了自己,咱们都得做好长远的打算。 首先,咱们就的改变士绅商贾的观念,万一最终元奇要造反,也能最大限度的获得地方士绅商贾百姓的支持,而不是反对。” 包世臣迟疑着道:“莫非是向历来反清复明的叛乱一样,指责满清为鞑虏?得位不正?” 易知足微微摇了摇头,道:“我方才说了,大清正统已是深入人心,指责满清为鞑虏,得位不正,难以获得支持,那都是些用滥了的借口,士绅商贾以及所有的百姓并不关心谁做皇帝,他们只关心他们的切身利益。 所谓的改变观念,就是从这一点出发,宣扬西洋各国倡导的民主、自由、平等、公正、法制等观念,宣扬西洋的民主政治,三权分立等体制。 这些观念能够极大的迎合士绅商贾百姓对权利的渴求和对自己利益的维护,一旦这些观念深入民心,咱们就能够得到最大限度和最为广泛的支持,也必然能够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包世臣虽说跟随易知足已经很有几年,但对于民主、自由、平等、公正、法制等观念也是茫然无知,不过,既然能够迎合士绅商贾百姓对权利的渴求和对自己利益的维护,那必然是受欢迎的,从改变观入手,以争取支持,不得不说,这法子虽费时,但无疑颇为高明,也特别适合元奇目前的情况。 第五百七十四章 湘山寺 林大安快步走进书房,见礼之后,便朗声禀报道:“禀大掌柜,太平军借暴雨滂沱之机,全军突围,清军衔尾急追,在龙寮岭大败太平军......。” 易知足、包世臣被他说的先喜后惊,太平军总计不过万人,龙寮岭大败,还能剩下多少人?接过情报细看,两人方才暗松了口气,龙寮岭一战,萧朝贵率领的太平军后军三千人尽数被歼,只有数十亲兵拼死保护萧朝贵逃出升天。 点了香烟,易知足才道:“太平军精锐尽在前军,后军大部多是亲属,可以说是累赘,后军被歼,太平军反倒可以轻装前进,如今,清军想要剿灭太平军,只怕是更难了。” 包世臣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道:“太平军大都是举家投军,后军被歼,家家戴孝,士气可用!” “杨秀清是个不肯吃亏的性子。”易知足斟酌着道:“乍一突围就吃了如此大亏,太平军必定会急于扳回一局。”说着,他看想林大安,吩咐道:“太平军既已突围,须的密切注意其动向,随时禀报。” “属下明白。”林大安说完便行礼告退。 待的林大安离开,包世臣才缓声道:“太平军在永安耽搁了半年,损失也极大,既已突围,必然急于扩充,太平军的根基在广西,既要扩充,怕是短期不会离开广西。” 易知足也没料动太平军在永安居然会是如此狼狈,而且在广西居然停留了如此长时间,略微沉吟,他才道:“那倒不一定,广西虽然容易扩军,但数省绿营在广西围追堵剿,太平军未必能在广西长期滞留,或者说,太平军已经错失了在广西发展的最佳时机,唯有跳出广西,才有壮大的机会!” “湖南?”包世臣神情凝重的道。 “会党猖獗,首推广西,其次湖南。”易知足笃定的道:“两省相邻,太平军离开广西,最好的去向便是湖南,也唯有去湖南,才能源源不断的扩充兵力。” 易知足敢如此笃定,是因为他很清楚,太平军攻打过长沙,但最终却没能打下,而且萧朝贵就战死在长沙。 广西、永安。 杨秀清确实是吃不得亏的性子,为报龙寮岭之仇,转而就利用龙寮岭大峒山谷地重兵设伏,伏击急追而至的乌兰泰部,一举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半日之间,歼灭清军二三千人,这一战歼敌不多,但战死的高级将领多,总兵一级就战死四人,其中五镇总兵官长寿、长瑞还是满人。 大峒山一战,太平军彻底摆脱了清军的追击,开始在广西腹地漫无目的的流窜,扩充人马,为防被清军咬住,频频变换攻击方向,大部清军无法判定太平军动向,被动尾追于后,疲于奔命,苦不堪言。 钦差大臣塞尚阿此时感觉兵力严重不足,一边要分出大量兵马对太平军围追堵截,一边要对可能遭受攻击的城池增兵设防,挖东补西,捉襟见肘,窘迫万分。 几番周旋下来,太平军探得广西省城——桂林,防守空虚,只有千余守军驻守,守城的火炮也都运往永安未及运回,杨秀清当机立断,在昭平、平乐虚晃一枪,随即由小路过牛角瑶山,出荔浦之马岭,经阳朔之高田、临桂之六塘,兵锋直指桂林。 桂林是广西省城,一旦被太平军攻占,不仅钦差大臣塞尚阿脱不了干系,一众参战将领没一个能讨到好,见这情形,一个个尽皆大急,率部飞奔驰援,向荣率部千余抢先抵达,进入桂林。 桂林是省城,防御不是永安区区一个州城能媲美的,向荣进城,随即督饬守城兵勇团练紧急设防,双方在桂林大打出手,却依然只能望城兴叹。 桂林告急,清军各路援军源源不断的向桂林汇集,太平军也不退兵,反倒是在南门外将军桥打了一个漂亮的遭遇战,一战将率前队数百人驰抵桂林的乌兰泰打死。 太平军仿佛是有意拿桂林练手,熟悉城池的攻防战,水陆两路强攻,制造吕公车攻城、挖掘地道至城墙下掩埋火药炸城,手段进出,却始终攻不下桂林。 围攻桂林一个多月后,见的清军援兵不断,太平军无奈之下撤围北上,水陆并发,向全州进军。 广州,磊园、长乐书屋。 看完情报,包世臣由衷的叹服道:“大掌柜神算,太平军北上,果真是向湖南转进。” 易知足却是看着挂在墙上的大幅简易地图,在上面寻找着全州,寻找着蓑衣渡,蓑衣渡一战,成就了江忠源的威名,也是太平军的噩梦,历史上,这一战,太平军船只尽毁,辎重全失,伤亡惨重,而且伤亡的皆是转战广西的精锐。 也正是因为这一战,太平军失去了快速攻打长沙的战机,最终没能在湖南站住脚,才有了后来的湘军,导致了最后覆灭在湘军手上,夸张点说,蓑衣渡一战直接决定了太平军的命运,当然,如今元奇横空出世,太平军的命运早就已经改变。 包世臣起身走到地图边,略微看了几眼,道:“自全州顺湘水而下,三五日可达长沙,太平军既围攻桂林,必然不会放过长沙,一旦攻占长沙,湖南会党必然纷起响应,湖南只怕是会步广西后尘。” “湖南的地理位置远胜于广西。”易知足缓缓开口道:“向东,水陆并进,可进入江西,顺长江而下,可入湖北两江,向西,可进四川,向北可入湖北河南、西北,则进陕西。一旦太平军在湖南立住脚,则为心腹大患。” 包世臣试探着道:“大掌柜的意思,是助太平军在湖南站住脚?” 易知足没回答,却道:“天下不可一日无湖南,太平军若在湖南立住脚,朝廷必然无暇顾及咱们,必然全力围剿太平军。” 广西、桂林府、全州。 全州为广西湖南两省交通的水陆通道,不过,山路崎岖,行路多难,多是走水路,听闻太平军水陆并进向全州而来,全州城里登时一片慌乱,有钱的士绅商贾富户纷纷出城躲避战乱。 全州城西郊,湘水岸边,湘山寺。 湘山寺素称‘楚南第一禅林’香火极旺,占地广阔,气势磅礴的殿堂、藏经阁、庵、亭、楼台等六七十处,遍及湘山上下,绵延数里,直达湘水岸边。 湘水岸边的一个亭子里,一身长衫的尹有才叼着雪茄遥望着湘水上游,静静的等候着太平军船队的到来,他是湖南人,早年被贩卖到广州进了元奇义学,是第一批进入元奇团练的骨干,早在抗击英夷之时,他就是元奇团练的三团团副,扩军时又提升为团长,如今已是南洋海军实授的参将。 此番奉命微服前来全州,为的就是要见太平军的几个首领,随同他前来的除了一排警卫还有天地会的联络人。 “来了,他们船队来了。”一个警卫指着上游轻声提醒道。 尹有才张眼看了几眼,才不急不缓的道:“派人去联络。” 不多时,太平军的前锋——天地会罗大纲亲自乘了一条小船靠岸,快步登上凉亭,原本他以为来的是黄殿元,不料,亭子里一群人居然没一个熟识的,他登时大为警惕,脚步也随之放缓。 尹有才笑了笑,拱手道:“久闻罗兄之名,幸会幸会。” “阁下是?”罗大纲迟疑着道。 “有容兄有事脱不开身,特地委托在下跑一躺全州。”尹有才说着摆了摆手,屛退身后一众警卫,这才伸手礼让道:“还请罗兄进来一叙。” 听他说出黄殿元的字,罗大纲才放下心来,缓步走进亭子,尹有才也不客套,径直道:“能否遣人去请东王杨秀清、南王冯云山?” 罗大纲扬了扬眉头,道:“什么事跟我说还不行?” “事关太平军的战略全局,罗兄如果能够做主,跟罗兄说也无妨。”尹有才缓声道:“太平军自金田起事起,在广西耗费年余时间,应该是一直没有明确的目标和通管全局的战略方针,就说你们这次挥师北上,可有明确的目标?是占据湖南,还是路经湖南,占据又当如何?若是路经,那么最终目标又是哪里?总不能象无头苍蝇一般,乱打乱撞......。” 罗大纲连忙伸手打住他话头,道:“兄弟是南洋天地会的?” “罗兄是怀疑我身份?”尹有才微笑着道:“我只身进太平军大营也行。” 见他如此坦率,罗大纲倒有几分不好意思,毕竟对方已经点明了是受黄殿元所托前来的,当即便拱手笑道:“不知如何称呼?” “在下姓尹。” “原来是尹兄弟。”罗大纲道:“我们这是前军,东王在中军、南王在后军,要为尹兄弟引见,怕是还是等上一两日。” “无妨。”尹有才含笑道:“已经在全州等候了半月,不在乎多等一两日。” 已经在全州等候了半月?罗大纲一楞,道:“尹兄弟早就料到咱们会来全州?” 尹有才道:“贵军围攻桂林不下,不可能再会广西,唯有挥师北上入湖南,全州为桂林进湖南的必经之路,这不难猜。” 见他谈吐不凡,器宇也并非一般人可比,罗大纲当即点了点头,道:“我尽快着人通知东王、南王,还请尹兄弟在此稍候两日。” 次日,东王杨秀清的座船就抵达香山寺,对于黄殿元,杨秀清可谓是印象深刻,金田起事后,第一个指出他们窝在金田弊端的就是黄殿元,他如今隐隐有些后悔,当初若是听黄殿元的,灵活机动的主动出击,也不至于如此被动,再则,南洋天地会提供的火枪性能优良,在数次大战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他也想能够再获得一批资助。 尹有才被人浑身上下仔细的搜查了一番才登上船,见的杨秀清端坐在船舱中,他神情自若的上前拱手道:“在下南洋尹志成,见过东王殿下。” 杨秀清倒也没端东王的架子,当即伸手道:“我与黄兄弟一见如故,既是黄兄弟派来的人,无须多礼,坐。” “谢东王殿下。”尹有才泰然落座,径直开口道:“在下斗胆问一句,贵军挥师北上,可是欲攻打长沙?” 太平军自永安突围后的战略是打出广西,挥师北上,建基立业、开创小天堂。但具体的战略目标却是没有的,听的这话,杨秀清皱了皱眉,道:“尹兄弟有何高见,不妨先说说。” “从全州顺湘水直流直下,三五日可达长沙,如今长沙正拆修城墙,工不及半,城中空虚无备。贵军如果能够猝然攻打,必能唾手可得。”尹有才缓声道:“只不知道贵军有无占据长沙,控制湖南的打算?” 长沙正在拆修城墙,防备空虚?杨秀清听的心中一动,道:“消息可是真的?” 尹有才含笑道:“湖南绿营精锐不是正跟在贵军后面穷追不舍?至于长沙是否在拆修城墙,大军抵达,一望便知。” 略微沉吟,杨秀清缓声问道:“占据长沙,控制湖南,又是什么意思?” “湖广熟,天下足。”尹有才侃侃说道:“湖南是有名的鱼米之乡,而且这两年因为水灾的关系,天地会、青莲教在湖南折腾的也厉害,贵军若能攻占省城长沙,各府县必然纷纷响应,贵军要掌控湖南,易如反掌。 再则,贵军的根基在广西,一旦掌控了湖南,将湖南广西连成一片,贵军就真正有了与朝廷抗衡的资本。在下认为,贵军必须先建立一块牢固的根据地,避免成为流寇。 广西原本是贵军最好的根据地,但贵军在广西错过了最好的机会,在永安一呆半年,不仅没有壮大,反而被严重削弱了实力,着实是令人扼腕叹息。” 杨秀清不置可否的道:“咱们身后可是跟着四五万清妖,咱们去攻打长沙,清妖必然随后增援。” 听的这话,尹有才一笑,“伏击追兵是东王的拿手好戏,蓑衣渡便是一个绝佳的伏击地点,” 第五百七十三章 候补官 六月初,邸报上刊载出咸丰的谕旨,吕宋、爪哇正式建省,设府置县,吕宋设十府四十六县,爪哇设十五府,五十五县,并升江苏常镇通海兵备道马仪清为吕宋巡抚,南洋海军参将燕扬天为吕宋提督。 消息传开,移民南洋的亲朋好友无不振奋,原本犹豫着是否移民的如今也是蠢蠢欲动,当然,最为高兴的莫过于等着补缺的候补官员了,对他们来说,这简直是天底下最令人振奋的消息,南洋两省,二十五府一百零一县,这意味着至少是数百个实缺。 大清什么最多?官多,尤其是候补官多,因为实行捐官制度,大量谋官者拿钱买官,不过,花钱买来的官,仅仅只是一个职衔,并不是实缺,要想得到实缺,必须等有官位空出来才能递补上,这种有官衔而无实缺,时时巴望着补缺的官,就是候补官。 大清候补官有多少?数以万计,这些年朝廷有期国债,无期国债,已然是大幅减少捐官的数量,但怎么也架不住数十年的积累,缺少官多,候补官的数量依然是逐年递增的趋势,‘过江名士多于鲫’‘官吏多如蚁’都是讥讽候补官多的。 候补官又名‘灾官’,意思是候补官是活受罪,如同受灾一样,因为候补官的数量相当多,递补上一个实缺极为不易,而当了候补官,大小总是一个官,需要维持官的体面排场,如雇用长随,酒食征逐,交际应酬,都是少不了的,这就需要花很多钱,而候补官由于没有实际差使,也就没有丝毫收入,所以往往弄得穷困不堪,甚至有候补官饥寒而死。 京师,正阳门外的大儿胡同。 三十出头的汪有谦一早就起身,收拾利落后带着长随乘轿赶往吏部,他是江苏人,捐了个知府,在吏部苦苦等待补缺,一等就是五年,奈何时运不济,吏部擎签,每次都轮不上,南洋新建两省二十五府,让他终于看到了一丝希望。 虽说南洋悬于海外,但听闻地盘着实不小,吕宋爪哇两省合计有江南四五省之大,而且,他也着实厌倦了这样无休无止,似乎永远也到不了头的等待,候补难,难于上青天,象他这般等候四五年的压根就不算什么,等候十年,十年以上的大有人在。 别是地方他不清楚,江宁的情况他是知晓的,去年友人来信,说江宁的各种候补官总计四千余员,其中道员三百余,府、直隶州三百余,州、县一千四百余,佐贰杂职二千余,而江宁当年的官缺,合道、府、厅、州、县计之,才不满七十缺。 他找不到门路,也实在是等不起,在京师再耗几年,只怕等不到补缺,他就先的饿死,所以他决定抓住这次难得的机会,南洋悬于海外,出海航行风险不小,应该没什么人愿意去。 匆匆赶到户部夹道,一下轿见的夹道里居然站满了身着官袍的候补官,汪有谦心里登时一片冰凉,他着实是没料到,在他看来没什么人愿意去的南洋官员竟然也如此抢手,他正迟疑着要不要过去,却见的与他年纪相仿的同乡——候补知县李阳宇冲他招手,当即便缓步踱了过去。 才走近,就听的一人道:“......易选官没听说过,吴三桂的西选官、年羹尧的年选官听说过没有?” 听的这话,汪有谦心里一惊,南洋两省的官员是易选官?在籍南洋大臣,南洋提督、一等侯爵、元奇大掌柜易知足举荐选官? “你们这是提着猪头拜错了庙门,要想去南洋做官,得去广州找元奇的易大掌柜,不过,我可的好心提醒你们一句,南洋为官,有风险。”那位候补官似乎也清楚这话犯忌讳,卖弄完之后冲众人拱了拱手,“言尽于此,诸位不妨好好掂量一番。”说完,就径直离开。 他一走,夹道里一众候补官登时就议论开了,“那马仪清是道光二十四年进士,原广州十三行顺泰行马佐良子,去年才升江苏常镇通海兵备道,今年就升为吕宋巡抚,看来这南洋两省之官,还真有可能是易选官。” “说的也是,否则朝廷何以只委任了吕宋巡抚和提督,其他的只字不提。” “易选官又如何?元奇莫非还会造反不成?” “这可难说,当年谁会想到三藩会反?” “我说,诸位想太多了吧,干满一任,或迁升或调任,元奇造不造反,与咱们何干?这缺可不是说补就能补上的,是不是?” “这话在理,只要在咱们任上元奇不造反,就跟咱们没关系。” “诸位就别费劲了,南洋官不论好坏,都跟咱们没关系,广州的候补官没有四千也有三千,人家可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听的这话,不少人心里登时都冰凉冰凉的,从京师赶到广州,再快也要一个月罢,等他们赶到广州,只怕是连黄花菜都凉了。 汪有谦拉了拉李阳宇衣角,两人踱到夹道另一头的偏僻处,见的无人,李阳宇才道:“益之兄可是打算去广州试一试?” “这是个机会,不试一试如何甘心?”汪有谦缓声道:“留在京师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我不想继续在这里耗下去......。” “可.....。”李阳宇犹豫着道:“等咱们赶到广州,来得及吗?” “从京师到上海,然后再乘火轮船到广州,大半个月足矣。”汪有谦缓声道:“广州候补官虽多,但能让易侯爷瞧的上眼的怕是不多,南洋移民,元奇是花了大价钱的,我琢磨着,赴南洋上任的官员必须年轻有学识还的爱民如子,候补官里符合条件的怕是不多,怎么说,咱们也的去试一试。” 李阳宇压低声音道:“益之兄就不担心元奇?” 听的这话,汪有谦微微笑了笑,道:“元奇真要造反,这天下是谁的还未尝可知,何必操这闲心?” 李阳宇眼睛一亮,这话倒真是说到了点子上,当即点头道:“同去!事不宜迟,收拾下,咱们明日就动身。” 近水楼台先得月,邸报一抵达广州,西关磊园大门外登时车水马龙,城内的候补官一窝蜂的赶了过来,争着抢着递帖子,希望能见上易知足一面,毛遂自荐前往南洋为官,毕竟在广州苦苦候缺,谁也不知道要等到哪一年?能有现成的缺补上,就算条件差点,那也是实缺不是,干满一任换地方,比等着候补不知强了多少倍。 磊园内,长乐书屋。 闻报门前街道已被候补官挤的水泄不通,易知足看了包世臣一眼,笑道:“广州城居然会有如此多的候补官?” 严格来说,易知足本人实际上也算是捐官出身,不过,他的情况稍稍有点不同,他是行商,是道光亲口赏赐的四品顶戴,也没经历过候缺,属于皇帝简拔,直接实授上海道,包世臣知道他不明白这里面的情况。 略微沉吟,才道:“地方官员的额数是相对固定的,每个官职依其重要程度不同,分归不同部门选授,总的来说官缺三大类,皇帝简选缺,督抚提调缺,吏部部选缺。 集中在省城的候补官,就是属于督抚提调缺,集中在京师的则是属于另两类,候补官多,实缺少,僧多粥少,想补上实缺非的经过漫长的等待,十年八年都不算迟,南洋建省,设府置县,大掌柜举荐选官的风声应该也传开了,因为南洋官不受上述三类限制,所以他们才一窝蜂的赶来想撞撞运气。” 说到这里,他抚了抚颌下短须,含笑道:“这才是开始,过的几日,广西、湖南、江西、福建、江浙的候补官都会纷纷赶来,对于他们来说,这等于是额外的机会,他们不会轻易放过的。” 易知足道:“这些个候补官我可不敢用,此番怕是又的让他们失望了。” “南洋两省二十五府一百单一县,道府县官,佐贰杂职,官缺总计有上千之数。”包世臣缓声道:“大掌柜打算如何举荐选官?” 易知足斟酌着道:“私聘士子为官,没有先例,朝廷估计也不会应允,我打算着沿海各省县学州学府学书院举荐年轻俊才,然后给他们捐官......。” 包世臣微微点了点头,捐官虽然要花费不少银子,但如此做才不会破坏朝廷的规矩,才能得到朝廷的认可,略微沉吟,他才道:“老夫认为,应该从这些候补官中择优选用一批,如此,朝廷才无话可说,朝廷委任三成,候补官委任三成,剩下四成着沿海各省学院举荐,如此,朝廷颜面上也好看些。” 听的这话,易知足一笑,“眼下讨论还言之过早,我已吩咐下去,分头通知江浙闽粤赣五省各府县书院,定在下个月十五之前回复,且先看看有多是士子愿意去南洋为官,再做商议。” “估计会让大掌柜失望。”包世臣道:“南洋毕竟悬于海外,且是新建之省,荒僻简陋,怕是没多少士子乐意前往为官,况且,此举未有先例,一众夫子、士子对此应该是心存疑虑,怕是有心无胆。” 稍稍沉吟,易知足才道:“左右不过一月,这边先对候补官进行摸底,进行初步甄选。” 话才落音,林美莲走到门口禀报道:“林大安在外求见。” “看来,是广西有动静了。”易知足说着吩咐道:“让他进来。” 对于太平军,包世臣也甚是上心,若是太平军能够更多的吸引朝廷的注意力,对于元奇来说无疑是件难得的大好事,当即便道:“以大掌柜看,太平军此番是突围的可能性大?还是被全歼的可能性大?” 包世臣之所以如此问,自然是基于之前的情报,太平军占据永安后,清军迅速的将永安城团团围住,不过,围城是围了,但清军内乱不止,一众将领却出工不出力,消极怠战,围而不攻,太平军也不突围,双方在永城上演了一场场文斗好戏——投毒、机关、间谍、策反。 瑶山一带出有烂肠草,其药最毒,清军前后采购万余斤,放入于穿城而过的河内,见无效果,又募人暗带镪水入城洒于城内,以期毒杀太平军。 投毒不成,清军又制作一夹板信匣,在里面安置自来火、白瞬药,开匣盖即爆,匣子上书洪秀全、杨秀清亲启,以图炸死两人。 再不成,清军又派遣许多间谍入城,假装投诚,在洪秀全接见时寻机刺杀,或者策动城内被胁迫的士绅商贾百姓,实行内外夹攻,结果所有间谍入城之后,便如泥牛入海,毫无音讯。 最成功的要数策反了,被杨秀清派遣出城回乡招兵的军帅周锡能被成功策反叛变,之后回到永安,准备策反更多的太平军内应外合,助清军夺城,结果却被细心的杨秀清识破,然后假借天父下凡,揭破其阴谋。 永安城半年文斗,奇招迭出,只看的易知足笑的打跌,不过,围困半年,太平军也是元气大伤,粮草倒还撑得住,但食盐、弹药尽皆耗尽,因为瘟疫,非战斗减员情况亦十分严重。 咸丰对于广西如此温和的战局也终于是忍不住了,下旨严斥塞尚阿,并温言勉励广西提督向荣,装病的向荣终于振作起来,整顿营伍与吴兰泰合攻永安城。 文斗改武斗,清军、太平军围绕永安城附近的战略据点连番大战血战,双方都损失惨重,不过,清军有源源不断的援兵增援,太平军却是死一个少一个,兵力严重消耗,之前得到的情报,围城的清军尚且有四万,永安城内的太平军在入城时有三万余人,如今剩下的连一万都不到。 是以听闻广西有消息,包世臣才会如此问,实是对太平军极为不看好,在他看来,太平军早就应该选择突围,区区一座州城,有何留恋之处? 易知足毫不迟疑的回答道:“太平军不会就此夭折,必定能够突围!” 第五百七十五章 流寇模式 蓑衣渡在全州城东北十里,是湘水的一个重要渡口,上通全州,下达湖南,虽非要津,却是通衢,沿蓑衣渡而下五十里,即可经黄沙河水路进入湖南。 杨秀清实地考察了一番,发现蓑衣渡下游数里的水塘湾滩多水浅,江面狭窄,水流湍急,在水中设置障碍物的话,很容易封锁船只行动,其西岸的狮子岭,高可三百余米,密林深箐,地势险要,东岸则是一个沙滩,是一个十分理想的伏击地点,不由的大喜过望,当即着手部署。 次日,从陆路抵达全州的南王冯云山亦匆匆赶到湘水寺,他压根就不知道,前往湘水寺见尹有才让他躲过了在全州城下遭炮击的厄运。 冯云山才三十五六,但有些显老,瞧着有四十出头的模样,一副儒雅的读书人模样,他本就是读书人,却一直没能考上秀才,是最早参加拜上帝会的,也是最早在广西宣传拜上帝会并且积极鼓动拜上帝会造反的。 作为拜上帝会的核心骨干,冯云山在军事方面并无出色表现,但拜上帝会的重要制度大多都是出自他手,《太平军目》、《太平天历》、《太平官制》、《太平礼制》都是出自他手。 尹有才坚持要在湘水寺见冯云山,自然是易知足的授意,两人见面,叙礼寒暄落坐之后,他便开门见山的道:“拜上帝会自金田起事至今,已有年余,如今即将离开广西进入湖南,南王可是打算继续在湖南传教以吸收教众,壮大实力?” 冯云山之所以前来湘水寺见这个自己并不认识的尹有才,是听闻对方是南洋天地会的骨干,他同样是希望能够争取到南洋天地会的大力支持,毕竟这个时候的太平军急切的渴望得到大批性能优良的西洋火器。 听的对方这语气,他不由的大觉意外,略微愣了愣,他才道:“可是有何不妥?” 略微沉吟,尹有才道:“拜上帝会在广西有着良好的基础,但在湖南,却是毫无基础可言,太平军一旦进入湖南,必然面临朝廷大军的重重围剿,若是不能迅速的壮大实力,得到广泛的支持,必然在湖南站不住脚,最终会在朝廷大军的围剿之下,成为流寇......。” 太平军从广西入湖南,实际上已经成为流寇,冯云山也是饱读经史,自然清楚,一旦成为流寇,是极其危险的事情,即便不会很快覆灭,也不可能有所作为,最多也是为他人做嫁衣。 听对方的语气,似乎有法子帮助拜上帝会在湖南迅速的立住脚,冯云山当即拱手道:“还往尹兄不吝点拨。” 尹有才也不客气,缓声道:“宋时,钟相提出‘等贵贱、均贫富’,明时,李自成提出‘均田免粮’,太平军难道就不打算在土地上面做文章,提出一个能够吸引众多无地农民和流民积极加入贵会的口号或者是制定一个土地制度以招揽民心。” 听的这话,冯云山爽朗的笑道:“不瞒尹兄,咱们正在制定《天朝田亩制度》,只不过,目前还不完善......尹兄说的在理,进入湖南,咱们会尽快颁布《天朝田亩制度》以招揽民心。” 太平军过全州而不入,径直北上,转进湖南的意图明显无疑,塞尚阿这回可是真急了,广西地瘠民贫,湖南可是鱼米之乡,一旦太平军进入湖南,那必然是天下震惊,他这个钦差大臣也该做到头了,必然会被锁拿进京问罪,他当即指挥各部清军进行围追堵截,严防太平军入湖南。 总兵和春率领七千清军搜罗船只沿湘水而下衔尾急追,在蓑衣渡遭遇杨秀清率领的五千精锐伏击,所幸和春临乱不慌,组织清军猛攻东岸,拼死抢上沙滩,双方在水塘湾一场血战,最终在向荣的及时救援之下,成功突围,但七千清军却也折损过半。 蓑衣渡一战,歼敌四千,太平军声威大振,士气高昂,围追堵截的清军将领则是胆颤心寒,再也不敢追逼过甚,太平军得以从容北上。 蓑衣渡大捷,杨秀清对尹有才的话也再无怀疑,当即率领大军一路顺水而下,对沿途府县不屑一顾,兵锋直指湖南省会长沙! 消息传开,朝野震惊,咸丰一日间连发六道上谕,严令赛尚阿飞饬各路将弁督带兵勇,沿途追击拦截,并调集湖南、湖北、河南、陕西各路八旗绿营向长沙集结。 广州西关、磊园、长乐书屋。 收到太平军蓑衣渡大捷,歼敌四千的消息,易知足长松了口气,太平军不仅是躲过了蓑衣渡这一劫,反而还重创清军,可说是彻底的改变了太平军原有的轨迹,如今就看太平军能否及时的攻下长沙城,也不知道湘军还有没有机会横空出世。 对于他来说,太平军占据长沙,在湖南站稳脚跟,以湖南为根基与朝廷周旋,是最为理想的,湖南地理位置优越,太平军占据湖南,对江西、湖北、安徽、浙江、江苏都能形成巨大的威胁,有利于元奇对这几省的渗透。 沉默半晌的包世臣缓缓开口道:“长沙兵力空虚,也疏于防范,太平军若是直取长沙,必然能够得手,但朝廷大军四面合围,太平军要长期占据长沙,怕是也不可能,经历过永安被围的教训,太平军怕是不会死守长沙.....。” 易知足微微点了点头,道:“长沙是湖南省城,太平军即便不能占据长沙,只是攻下长沙,也能极大的提振太平军的声威和士气,湖南会党同样猖獗,天地会、青莲教必然纷起响应,或者是直接加入太平军,够朝廷头痛了。” “长沙陷落,必然是朝野震动,朝廷亦会对太平军倍加重视。”包世臣缓声道:“朝廷有可能会调八旗新军南下,亦有可能会让大掌柜率领海军进入湖南......。” 易知足听的一笑,“湖南,咱们是不会去的,不过,守住长江水道,不让太平军沿江而下,倒是必须的......依我看,朝廷对咱们也不放心,未必会让咱们去剿太平军。” “这倒也是。”包世臣含笑道:“朝廷本就怀疑元奇暗中资助太平军,让大掌柜去剿太平军,朝廷会担心太平军的实力越剿越大。”说着,他话头一转,“太平军在湖南只怕同样是站不脚,接下来会向哪个省流窜?” “我若是朝廷,宁愿让太平军在湖南立足,也不让太平军四处流窜。”易知足缓声道:“太平军四处流窜,对朝廷的打击会更大。” 听的这话,包世臣颇有些意外,道:“太平军四处流窜,其危害难道比盘踞湖南更大?”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先生可有研究过流寇的作战模式?”顿了顿他接着道:“流寇每到一地,必然会打着杀富济贫的幌子抢劫当地的富商大户地主以筹集粮草和聚敛银钱。 如此,既能得到所需的粮草和银钱,又能博得好名声,还能孤立富商大户地主,同时,为了补充兵力,流寇还会裹挟地方的青壮,裹挟的方式一般是让其沾血,杀富商大户地主。 流寇抢劫富商大户地主,裹挟青壮,将无法带走的粮食以及其他物资就地分给当地的贫民,对地方造成的是第一次危害。 追剿而来的官兵则对地方造成第二次危害,官兵同样需要补给,在地方富商大户地主都被抢劫一空的情况下,官兵就只能抢老百姓了,这也就是俗话说的‘匪过如梳,兵过如篦。’的原因。 如此一来,官兵声誉扫地,流寇不仅得到了大量的物资补给还博得了好名声,壮大了实力,但地方经济却是遭到毁灭性的打击,因为流寇没有根据地,必须不断的四处游走,不断的掠夺,官兵则不得不进行追击。 如此,则形成不断的循环,流寇抢劫富的,官兵抢劫穷的,如此长期循环,流寇活动的范围越大,时间越长,造成的破坏也就越大,可以说,前明就是被流寇生生拖垮的。如果朝廷将太平军逼迫成流寇,无须几年,这天下就该改朝换代了......。” 包世臣看了他一眼,道:“如此,岂非是更好?” “不好!”易知足摇头道:“流寇虽然会拖垮朝廷,但是破坏也太大了,对地方经济完全是毁灭性的打击,这是咱们难以承受的,所以,我是不希望太平军成为流寇的,他们若是能够占据湖南,将湖南作为根据地与朝廷抗衡,则是最好不过。” “这可不是一般的难......。”包世臣微微摇头道:“朝廷绝对不会允准太平军占据湖南,除非是元奇能够大力资助太平军......。” 大力资助太平军?易知足还真不敢,一则太平军反儒尊上帝,违背中国传统文化,得罪了所有的读书人,其次,洪秀全等皆是野心勃勃,一旦实力壮大起来,必然不会安于割据湖南,最后,元奇最终是要与太平军为敌的,现在大力资助,会给以后带来不小的伤亡。 暂时不能资助,先看看情况再说,若是朝廷派遣八旗新军南下,太平军支撑不住再说,想到这里,他感觉有些头大,八旗新军也是在元奇的大力资助下筹建起来的,若是南下围剿太平军,元奇反过来又得资助太平军,元奇这不活脱脱的一个左右互搏? 湖南,长沙,草潮门。 新上任的湖南巡抚骆秉章坐镇草潮门督促民工修建,天下太平多年,长沙城自然也是多年未经历战火,城垣年久失修,草潮门朽坏后一直没有重装,洞城不能关,城垛全无,听闻太平军经掠安仁、攸县、醴陵,胁裹数万之众,直奔长沙而来,骆秉章急的直跳脚。 不过,跳脚也没有用,草潮门不是说修就能修好的,那怕是不眠不休日夜赶工,也不可能在短短两三日内修得好的,倒是城墙垛已经赶修的差不多了,至于草潮门,只能是泥捏纸糊,做个样子,虚张声势,只盼着能够骗过那群没见过世面的泥腿子。 看着泥捏纸糊的草潮门渐渐成型,骆秉章也只能是自我安慰,刚刚迁升巡抚,成为封疆大吏,就遭遇这种破事,他心中实在是说不出的郁闷,长沙是省城,太平军若是破了长沙城,他这个新上任的抚台大人是什么下场?那根本不用想的,死路一条!要么是死于贼手,要么是自杀,要么是被朝廷明正典刑,反正是没有一条活路的。 长沙城是大城,但兵力却不是一般的空虚,守城兵力不到二千,紧急间临时纠集的团练也只有一千人多人,长沙城城墙上的墙垛就有四千多,一个垛口一个兵丁都摊不上,如何防守? 骆秉章可谓是急的六神无主,却是想不出一点法子来,能够调集的兵马都已调集了,各路的援军也正在源源不断的向长沙汇聚,可远水难解近渴,太平军前锋距离长沙已经不过两日路程,不论怎么算,援兵都会落在后面。 “禀抚台大人。”一个官员快步赶来,满脸喜色的禀报道:“江知府,江岷樵来了。” 江忠源赶到长沙了?骆秉章心里一喜,连忙问道:“人在哪里?快带我去见他。”也不怪他失态,如今长沙不仅是兵力空虚,更为堪忧的是没有懂兵事,那些个绿营将领都是多年没有打过仗的,跟书生没什么两样,原本的提督向荣又改为广西提督了,江忠源能赶在太平军之前进入长沙,无异于是雪中送炭。 匆匆赶回巡抚衙门,见到江忠源,骆秉章眼圈一红,仿佛是看到亲人一般,不待对方见礼就连忙快步上前握住对方的手道:“岷樵能及时赶来,长沙城就有救了!岷樵带来多少楚勇?” 江忠源道:“在下只带了几个随从,一路换马不换人.....。” 听的他说一路换马不换人,骆秉章连忙道:“先进去再说,” 第五百七十六章 岷樵豪赌 江忠源能在这个时候快马加鞭,一路换马不换人的赶来长沙,骆秉章可谓是感激涕零,长沙官场大小文武官员人人心里都清楚,长沙不可能保得住,人人都在绞尽脑汁的琢磨着如何能够离开长沙这座危城,以免殉城,与长毛发匪数次交战的江忠源这个时候却是主动入城,很显然,对方为了长沙城已是将生死置身度外。 两下一比较,骆秉章不由的大为唏嘘,他与江忠源压根就没什么交情,不过,对于江忠源的大名,他却是早有耳闻,当年在京师在时,他就听闻过,节操最佳的两个湖南人——曾国藩、江忠源。 两人都乐于助人为乐,在京师官员和士林中有口皆碑,传闻说,京城里只要死了人,曾国藩必送挽联,江忠源必会帮忙买棺材。 当然,如今的江忠源已不是以助人为乐闻名,而是以赫赫战功声震广西湖南,江忠源,字岷樵,三十八岁,湖南新宁人,道光十七年举人。 道光二十七年,青莲教雷再浩的棒棒会在新宁造反作乱,江忠源组建团练进行镇压,击破叛军巢穴,擒杀雷再浩,被擢升为知县。 咸丰帝即位,诏令部院九卿举荐贤才,礼部左侍郎曾国藩举荐的就是江忠源,也是因为曾国藩的举荐,刚刚赶回乡奔父丧的江忠源被征调前往广西剿太平军,江忠源借招募五百乡勇赶赴广西,屡败太平军,累功同知直隶州,获赐花翎。 永安围城之战,江忠源见清军内斗,称病回新宁,他料到太平军一时难以剿灭,乘机大肆招募乡勇,组建团练——楚勇。 及至太平军围攻桂林,江忠源率领二千楚勇扼守鸬鹚洲,三败太平军,战功赫赫,声威大振,被擢升为知府,楚勇也因此声名远扬,这也是骆秉章一见面就问他带来多少楚勇的原因。 见的江忠源风尘仆仆,骆秉章一路上也没寒暄,一路走一路吩咐下人打水,奉茶、并特意着人送些点心上来。 二人进屋落座,江忠源拱了拱手径直道:“军情紧急,发匪早则明日,迟则后日,必然兵临城下,在下斗胆直言,还望中丞大人见谅......。” 骆秉章肃然道:“本抚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岷樵有何想法尽管直言,但说无妨。”他这倒也不是虚言,确实是早已做好与长沙共存亡的打算,这其实也是无奈,省城长沙陷落,他身为巡抚,压根就没有生路。 江忠源也不客套,开门见山的道:“中丞大人刚就任,对于湖南情况怕是未必清楚,大清会党猖獗,首推广西,其次湖南,这两年,广西灾荒频频,湖南也是连年水灾旱灾,这两年湖南会党猖獗实则并不亚于广西,不过,湖南多是天地会、青莲教,有如一盘散沙,不如发匪组织严密。 发匪在广西屡屡受挫,遭遇重创,却每每都能迅速恢复元气,是以屡剿不绝,越剿越大,越剿越勇,如今的发匪,其战力和机动灵活已数倍于金田做乱之初,究其原因,便在于发匪能够及时得到天地会、青莲教等会党的加入和支援。 发匪挟蓑衣渡一战之威,转进湖南,全州、道州、桂阳、郴州等府州县会党闻风投靠追随,以至发匪实力骤增,已远非围困桂林之时可比.......。” 骆秉章听的暗暗心惊,对于江忠源的话,他是深信不疑的,毕竟江忠源与发匪数番交手,打下了赫赫的威名,对于发匪的情况可说是最为了解的,发匪实力远胜于围困桂林之时,那纵使有江忠源坐镇长沙,怕是也无济于事。 说话间,下人已是端来水盆,奉上茶水点心,江忠源日夜兼程疾驰而来,着实是满面风尘又累又渴又饿,当下也不客气,打住话头,胡乱的洗漱了下,灌了一大杯凉茶,狼吞虎咽的吃了几块点心。 骆秉章心情有些沉重,江忠源的这番话令他隐隐有种极为不妙的感觉,似乎江忠源疾驰长沙,并非是为了守护长沙! 随意吃了几块点心,江忠源接着道:“发匪转进湖南,若是不能尽快剿灭,湖南各府县会党必然纷起响应,届时,不仅湖南全省糜烂,发匪也必然会迅速壮大,成为朝廷心腹大患.....。”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放缓了语气道:“要想尽快剿灭发匪,目前唯有一个机会......。” “长沙?”骆秉章冷声道。 “不错。”江忠源颌首道:“长沙是湖南省城,发匪急于攻打长沙,一则是为了壮大声势,吸引更多的会党加入,一则有可能是打算长期占据长沙城,要想尽快剿灭发匪,长沙是唯一的机会! 目前长沙兵力空虚,防御亦是形同虚设,根本无法抵挡发匪的攻击,在下窃以为,与其死守,不如让出长沙城,目前各路援军正急驰增援长沙,让出长沙,待的发匪占据长沙,番过来再包围长沙,将发匪彻底歼灭在长沙!” 将发匪彻底歼灭在长沙?说的轻巧!骆秉章暗自腹诽,发匪如此好剿灭,也不至于从广西流窜入湖南了!各路援军,那些个援军能够指望?让出长沙,实际上就是将他这个湖南巡抚先置于死地,若能毕其功于一役将发匪彻底剿灭在长沙,倒是好说,可万一发匪再次流窜呢?朝廷绝对会追究长沙陷落之责!皆时,靠江忠源区区一个知府求情有个屁用! 略微沉吟,骆秉章才缓声道:“这是钦差大臣、塞中堂的意思?” “不是!”江忠源摇头道:“塞中堂正从桂林赶往长沙,军情紧急,根本来不及报请。”顿了顿,他沉声道:“中丞大人不妨仔细权衡一下,让出长沙城,有机会聚歼发匪,中丞大人不仅有机会得以保全,还有机会立功,这可是平乱,若是中丞大人坚持据城而守,以长沙城目前的情况,根本无法坚守到援军到来。” 两条路,一条是必死之路,一条却多少有点机会,并不难选择,骆秉章虽然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却也没有办法,无奈之下,只能是同意,很快,他便颌首道:“本抚就跟着岷樵豪赌一把!” 听的这话,江忠源不由的一笑,他虽是举人,却豪爽直率,落拓不羁,有侠士风骨,而且爱赌好色,与一般的守法执礼的书生大不一样,此番他疾驰长沙,确实就是想豪赌一把,若能一举将太平军聚歼于长沙,他必然声震朝野,名扬天下,退一步说,能在长沙重创太平军,也足以自豪了,如今能争取到骆秉章的积极配合,他的把握就更大了! 当天,长沙城里各大小衙门就以最快的速度张贴出告示,号召城内百姓尽快转移出城,原本城内就有风声谣传广西的长毛要来攻打长沙,但是却没多少人相信,毕竟都知道长毛在广西,哪能说来就来?只有一些个与官场往来密切的士绅商贾富户开始不动声色的安排转移。 如今连大小衙门都张贴出了告示,整个长沙城登时为之轰动,不论贫富,阖城百姓纷纷扶老携幼,收拾金银细软涌向城外,为争取时间,骆秉章、江忠源令所有绿营、团练、各衙门衙役一齐出动维护秩序,保证有序快速的转移,到了夜间,所有兵丁衙役点燃火把,组织百姓连夜转移。 次日黄昏,兵贵神速的太平军前锋五千人马抵达长沙城下,在城南扎下大营。领兵的前军主将乃是永安被封为西王的萧朝贵。 永安建制,洪秀全封萧朝贵为西王,八千岁,地位仅次于洪秀全、杨秀清之下,在南王冯云山、北王韦昌辉、翼王石达开之上,在太平军中地位崇高,不过,萧朝贵自幼随养父长大,家境贫苦,在桂平紫荆山靠种菜、耕山、烧炭艰难度日,金田起事之前,足迹就没出过桂平县,自然没什么见识,除了桂林,长沙是他见到的第二个省城,在他看来,长沙比桂林大的多,也坚固的多。 野战,萧朝贵丝毫不惧,但攻城,尤其是象长沙这样的大城坚城,他还真有种无处下手的感觉,一则兵力少,再则,也缺乏必要的攻城器械,与部将领曾水源商议之后,决定一边赶制攻城器械,一边开挖地道,仿效之前在广西围攻桂林的地穴攻城,再则,抢占制高点,为后续的大军攻城做好准备。 次日一早,太平军兵分两路,一路由萧朝贵率领攻打长沙城东南城墙段的制高点——天心阁,一路由曾水源率领开挖地道。 萧朝贵可谓是太平军的一员猛将,极其骁勇善战,每每临敌,时常冲锋在前,他所率部将兵丁也秉承了这种风格,打仗勇猛异常,不避枪林弹雨,勇于冲锋陷阵,近战肉搏,太平军数次能够成功突围,萧朝贵着实是功不可没。 天心阁是长沙城东南制高点,后有月城,城墙上架设有火炮,江忠源对天心阁也是分外重视,安排了大量的兵力防守,萧朝贵本就兵力有限,而且部下都是骁勇善战的老兵,自然舍不得让他们充当炮灰强攻,而是在在南门外妙高峰上构建火炮阵地,炮击天心阁。 江忠源虽说有意放开长沙让太平军占据,但太平军来的太快,长沙数十万百姓根本无法及时转移出城,而且,他也需要争取时间,尽量拖延,以等待各路援军抵达,在太平军攻占长沙之后快速对太平军形成包围。 双方登时围绕着天心阁炮来炮往打的异常激烈,曾水源一边着工兵开挖地道一边进行佯攻以分散清军的注意力,在西门南门同时发起佯攻,整个长沙城炮声连天,枪声大作,打的异常热闹。 萧朝贵这次攻打长沙,一改过去喜欢亲临前线的风格,连妙高峰火炮阵地督战都不去,整日里呆在中军大帐里,他倒不是改变了风格,而是临行前杨秀清一再郑重的叮嘱他,攻打长沙之时不准他亲临前线,听着前方炮声隆隆,他很是烦闷,却耐着性子忍着,如今,连他也不清楚,杨秀清的天父下凡究竟是真是假了。 长沙城的战事有江忠源指挥,湖南提督鲍起豹也有几分自知之明,也不胡乱插手瞎指挥,不过,见太平军攻城功的声势不小,心里难免不安,听人游说,说是发匪皆是迷信农民,而农民一般都很信奉城隍老爷,如果把城隍庙里的神像抬到城墙上,发匪说不定不敢冒犯。 闲着也是闲着,鲍起豹抱着姑且一试的态度,当即着人将城隍庙里的城隍老爷敲锣打鼓的请了出来搬上了城墙,而且还与城隍老爷并排而坐,气定神闲的观战。 哪知道拜上帝教只尊上帝,视其他一切神佛为邪神,城隍老爷自然也不例外,曾水源见的清军居然城隍老爷请上了城墙,笑的差点打跌,立时就指挥火炮对准城隍老爷,几炮就将城隍老爷打的稀烂,鲍起豹差点成为陪葬。 绿营兵丁怕近战肉搏,火炮对射却是一点不怵,再加上弹药充足,打的是有声有色,双方在天心阁一时间打的难解难分,连着打了三日,双方打了个旗鼓相当。 见这情形,骆秉章心里却开始活泛起来,已经坚守三天了,再坚守个三四天,各路援兵也该相继抵达长沙了,瞧这趋势,只要太平军没有大队援兵抵达,长沙城完全是可以守得住的,那就没必要冒险让出长沙城,只要能够守住长沙,他同样是大功一件,何必去冒那丢城的风险? 不过,仅仅只过了一个晚上,城外的形势就发生了变化,杨秀清、石达开率领的太平军主力先后抵达,石达开在城西,杨秀清在城东,对长沙形成了三面合围之势,而各路援军却是丝毫不见影,城内就连普通的百姓也都明白,长沙城守不住了。 第五百七十七章 围困长沙 太平军数万大军三面围城,长沙城内人心惶惶一派兵荒马乱景象,不仅是城内百姓惊慌失措,滞留在城内的大小文武官员以及守城的数千兵丁团练也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惶恐不安,这几日传言不断,太平军从广西一路北上,但凡破城,皆是鸡犬不留,对官员和兵丁团练尤其不会放过。 十余骑快马旋风一般的从大街上疾驰而过,径直奔向巡抚衙门,打马疾驰领先而行的正是江忠源,军情紧急,他也懒的理会什么规矩,一路纵马狂奔,一直到的巡抚衙门的大门前才纵身下马,快步赶了进去。 正心急火燎的骆秉章见他进来,仿佛是有了主心骨一般,连忙迎上前,也顾不上客套,急切的道:“如今发匪大军已兵临城下,该当如何?” “撤!现在就撤!”江忠源沉声道:“还请中丞大人下令!” 现在就撤?骆秉章一楞,连忙道:“发匪不会乘机攻击?” “发匪围三阙一,是有意放纵城内守军撤离,以便轻松拿下长沙城。”江忠源语气笃定的道:“发匪也要争取时间,赶在后面追兵和各路援兵抵达之前,尽快占领长沙,不会节外生枝。大人无须担忧!” 城东,太平军大营,中军大帐。 杨秀清、石达开两人聚精会神的看着萧朝贵才送来的长沙城地图,对于正在从长沙城撤离的绿营团练压根就不闻不问,当前太平军的首要任务是占据长沙城,而不是消灭守城的官员兵丁。 对于太平军而言,长沙不仅是湖南省城,更是一座大城坚城!占据长沙,对太平军来说意义非凡,不仅可以极大的鼓舞士气,也有着无与伦比的影响力和号召力。 半晌,杨秀清才将目光从地图上移开,道:“长沙城官兵已经开始撤离,占据长沙不是问题,问题是如何守住长沙......?” 听的这话,二十出头的石达开犹豫了下才道:“东王,咱们在永安可是吃了大亏,长沙是省城,咱们占据长沙,清妖必然会从各省抽调援兵前来围攻......。” 萧朝贵也附和着道:“翼王说的不错,长沙虽大,但咱们却架不住清妖的长期围困。” “永安的教训,咱们自然要吸取。”杨秀清刻意的拖长了声调,“但是占据长沙城,天王许诺给兄弟们的小天堂就不再是虚无.....缥缈,这有利于鼓舞士气,稳定军心。 咱们的队伍膨胀的太快,在湖南加入的多是天地会、青莲教的会众教众,他们与咱们广西的老弟兄毕竟还是有区别的,占据长沙,他们才会死心塌地的跟着咱们。 另外,长沙是省城,咱们在数万清妖的围追堵截之下攻占长沙,对于清廷是个沉重的打击,对于咱们天国来说,也有着莫大的好处,等于是打响了名号,会吸引更多的人加入咱们的上帝会。 最为重要的是,咱们不能没有目的四处乱窜,此番北上,建立小天堂,没有哪个地方比湖南更为合适,湖南是鱼米之乡,盛产粮食,而且天地会、青莲教很是活跃,与广西又邻近,是咱们建立小天堂最为合适的地方! 要在湖南建立小天堂,长沙就非占不可,不仅要占长沙,而且还要争取在长沙重创清妖,只有这样,湖南、广西才能成为咱们的小天堂!总之一句话,这长沙城,咱们非占不可,不过,永安的教训咱们也不能忘记.....。” 略微沉吟,他才向西指了指,道:“河西怎么样?” 石达开就扎营城西,当即试探着道:“东王的意思是在河西扎营,与长沙内外呼应?” “不错。”杨秀清点头道:“我看河西应该算得上是块战略要地,往西可以去常德,往北可以进洞庭湖,咱们若是在河西扎下大营,与长沙城互为呼应,不仅能够避免被清妖围困在长沙城的危险,而且还能掌握主动......。” “好是好——。”萧朝贵道:“不过,毕竟隔着条湘江......。” 他没说完,石达开就笑道:“搭浮桥,可以利用水陆洲搭浮桥,将长沙与河西大营连接起来,而且水陆洲本身也是易守难攻,可以驻扎大营。” “河西大营就由西王坐镇。”杨秀清说着看向石达开,道:“仅是在河西扎营还不够,清妖必然会连河西大营一块围困,为了避免被长期围困,咱们还须留一部分兵力在外作为机动,一个是起到牵制清妖的作用,再一个就是发展和壮大咱们的兵力。 如今咱们手头兵力还算富裕,但在长沙与清妖一战,极有可能是旷日持久,需要源源不断的补充兵力,翼王带五千兵马在外,专打清妖兵力薄弱的地方,附近府县防守空虚,也可以攻打,总之不能让清妖专心围攻长沙。” 这已经不是商量的口吻,而是下令了,萧朝贵、石达开齐齐拱手道:“遵令。” 太平军几乎是兵不血刃轻松的占据了长沙,随即积极备战,修缮城墙城门,架设火炮,并紧锣密鼓的在城西以及水陆洲修建大营,搭建浮桥,开挖壕沟,而石达开则率领五千精锐转战湘潭、湘阴、宁乡等县。 见这情形,江忠源不由的又喜又忧,喜的是太平军这架势摆明了是要长期占据长沙城,如此,有利于将如今困死在长沙,忧的是太平军这次居然学乖了,如此布置,进可攻退可守,要想围歼,这难度就不是一般的大。 赶到郴州的塞尚阿听闻太平军攻占长沙的消息,急火攻心,差点昏厥过去,长沙是省城,被太平军攻陷,这影响不是一般的大,咸丰刚即位就发生如此大的事情,必然会雷霆大怒,湖南巡抚骆秉章固然是罪责难逃,他这个围剿太平军的钦差大臣也是难辞其咎,若是不能迅速夺回长沙,等待他的,轻则锁拿进京问罪,重则可能步遏必隆之孙讷亲的后尘,被军前正法。 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塞尚阿也是豁出去,全速赶往长沙,并接连下令,着节制的各部兵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长沙听命,延误军机者,以遏必隆刀军前正法! 清军各路将领自然也清楚长沙失陷非同小可,见的塞尚阿发狠,没人敢怠慢,毕竟脖子再粗也没遏必隆刀快,当下里一个个督促麾下急速赶往长沙。 仅仅五日,塞尚阿就赶到了长沙城南门外,已经抵达长沙的一众将领纷纷前来恭迎,一下轿,他一眼就看见站在最前面的湖南巡抚骆秉章、江忠源两人,当即就冷下脸来,劈头问道:“听闻长沙守军不战而逃,拱手将长沙城让给发匪?” 不等骆秉章开口,江忠源便拱手道:“禀钦差大人,是下官轻骑疾驰,赶在发匪之前进入长沙城,极力建言骆中丞,主动撤离长沙.....。” 塞尚阿对江忠源也是颇为赏识和器重,毕竟江忠源率领的楚勇与太平军交战连战连捷,鲜有败绩,如今他急需的就是这样的人才,不过,长沙失陷,这事委实太大,他当即皱眉呵斥了一句,“胡闹!” 骆秉章陪着笑道:“钦差大人一路辛苦,下官备了些凉茶瓜果,请——。” 这是要借一步说话,塞尚阿也急于了解究竟是怎么回事,待的众将领草草见礼,他便迈步进了路边临时搭建的长棚,招手将江忠源叫到跟前,道:“为何要主动撤离长沙?” “回大人。”江忠源从容道:“长沙兵力空虚,城防形同虚设,四万发匪围攻,一日也坚守不了,与其让发匪破城,不如主动撤离以保存实力,此其一。 其二,发匪从广西流窜入湖南,已成流寇,如今东南兵力空虚,一旦任由发匪在东南各省流窜,后果不堪设想,甭说长沙根本守不住,就算能够守住,也应该弃守,让发匪占据,如此,才有机会将发匪围困在长沙,就地歼灭。” 听的这番话,塞尚阿微微点了点头,太平军不仅善于流窜,而且善于伏击追兵,这一点,他是深有体会,若是依然采取目前的围追堵截的策略,发匪必然会四处流窜,只怕会将整个东南搅的鸡犬不宁,最好的法子,还是围困,而且围困也更利于发挥八旗绿营的战力优势和兵力优势。 一众将领也是轻声议论,大多都赞成将太平军围困在长沙,说实在的,数次被太平军伏击,他们一个个都有些胆怯了,生怕下一个被伏击的就是自己,他们一个个心里都明镜似的,如今所谓的围追堵截,无非是虚张声势而已,真要想剿灭太平军,还的是围困! 略微沉吟,塞尚阿延伸凌厉的扫了在座的一众将领一眼,沉声道:“诸位,咱们从广西桂平开始围剿发匪,历时一年,耗费钱粮无数,损兵折将,发匪实力却是越剿越大,长沙虽说是主动放弃,却也必然震动朝野。 此番若不能将发匪围困剿灭在长沙,本钦差与在座诸位的项上人头怕是都难以保全,长沙一战,不论是对发匪而言还是对咱们来说,都是一场生死之战,希望诸位能齐心协力,将士用命,毕其功于一役!” 与众将会议一番,初步定下围困计划之后,塞尚阿独独将骆秉章、江忠源两人留了下来,安抚了骆秉章一番之后,他才缓声道:“集五省之兵力于广西围剿发匪,却屡屡让发匪逃脱,长沙不比永安,如今发匪兵力亦非在永安之时可比。 虽说朝廷已调湖北、安徽、河南、陕西、四川等省绿营前来增援,但兵多将广也并非好事,此番,要想将发匪彻底剿灭在长沙,须得倚重地方团勇,不妨行文各府县,鼓励地方士绅招募团勇保卫乡梓,支援长沙。” 就在塞尚阿、骆秉章张贴告示鼓励地方士绅组建团勇之时,太平军也没闲着,颁布了《天国田亩制度》,制定了农民平分土地的原则,在农村设立兵农合一的乡官制度,废除买卖婚姻,主张人人平等,男女平等。打出了‘凡天下田,天下人同耕。’‘有田同耕,有饭同食,有衣同穿,有钱同使,无处不均匀,无人不饱暖。’等口号以争取民心。 在军事方面,双方也没闲着,清军是步步为营,层层设防,将诺大的长沙城以及河西大营围的跟铁桶似的,而屡屡成功突围的太平军对于清军这一套战术已是习以为常,压根就没当回事,一边整军备战一边忙着整顿长沙城内的秩序,双方十多万兵力汇聚在长沙方圆之地,虽然没爆发大规模的战事,但小规模的零星战斗几乎就没停止过。 一时间,朝野上下,官商士民全部都聚焦长沙,元奇各大小报纸以不偏不倚的态度如实的报道长沙的情况,让更多的人了解和关注长沙的战况,同时,对于太平天国颁布的一系列制度也原文刊载,不过,这就很难保证不偏不倚了,攻讦的居多,赞成的极少。 易知足在广州也呆不住了,也顾不上守制,匆匆赶到上海,随即分头给两江总督李星沅、江苏巡抚陆建瀛、湖北巡抚龚裕、浙江巡抚吴文镕、江西巡抚陆应谷去信,信的内容大致一样,要各省积极防范,防范太平军从长沙突围从水陆两路进入各自省份,尤其是长江水道,尤其要重视。 并且,他还诚恳的邀请两江总督李星沅、江苏巡抚陆建瀛、湖北巡抚龚裕三人前来上海商议如何具体防范太平军顺长江而下的细节。 不过,发出的几封信都犹如泥牛入海,没有一封回信,这让易知足很是无语,他当然清楚,他的身份十分敏感,地方官员如今对他皆是敬而远之,但他认为私信往来,而且还是事关地方安宁的大事,怎么也不至于不理不睬吧?但偏偏还真是没一个人理睬他。 第五百七十八章 棋到中盘 上海,新城,镇海路。 虽是将至中秋,但镇海路两旁的沉香树依然枝繁叶茂,翠绿依然,而且还散发着淡淡的与身俱来的香气,漫步其间,让人神清气爽,原两广总督,现任南洋大臣的琦善身着便装一路缓步而行,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两旁的景致。 镇海路宽阔笔直,路面铺以黑黝黝的沥青,光滑平整结实,两旁人行道则是一色的青石板铺砌,再加上镇海侯府坐落在这条路上的缘故,上海不少有名望的士绅以及巨商富贾纷纷在镇海路购地建宅。 因为路面好,且行人稀少,这里很快就成了学骑自行车的上佳路段,随处可见将自行车骑的歪歪斜斜的新手,自打元奇推出自行车后,这种轻便快捷的交通工具很快就风靡整个上海,尤其是深得年轻人喜爱。 一路缓行,琦善颇有些感慨,不说倒退三十年,就是倒退二十年,他也一定要学学这自行车,这玩意可比骑马强多了,尤其是在这路面光滑平整的柏油路上,完全就是一种享受。 “侯爷,咱们总理衙门能否添置一批自行车......?”落后一步,亦步亦趋跟着的庞钟璐试探着道,他不过二十七八,相貌俊朗,身形修长,是道光二十七年丁未科探花,翰林院编修,因为朝廷充实总理衙门的缘故,被调来上海总理衙门,授以从五品的员外郎,颇得琦善的赏识。 略微沉吟,琦善才道:“买自行车倒是比养马合算.....。” “侯爷明鉴。”庞钟璐微笑着道:“城内出行,自行车比骑马方便多了,大街小巷皆能穿行自如,而且日常还无须耗费草料费.......。” 琦善听的一笑,“养马,朝廷可例行奏销,买自行车,这笔银子从哪里出?这自行车可不便宜。” 庞钟璐轻声道:“听闻侯爷与易大掌柜甚是熟稔,侯爷开口,易大掌柜还能扫了侯爷的情面。” 微微摇了摇头,琦善才缓声道:“元奇给总理衙门赠送一批自行车,算不的什么事,不过,给总理衙门送了,苏州的巡抚衙门送不送?江宁的总督衙门送不送?上海大大小小的衙门送不送?元奇分号遍及东南各省,岂会行此厚此薄彼之事?” 听的这话,庞钟璐脸一红,讪讪的道:“下官惭愧。” “总理衙门是易国城一手筹建的。”琦善缓声道:“有两句话,他是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是弱国无外交,另一句是外交无小事,总理衙门主要职责是处理与西洋各国的外交事务,遇事要三思而后行,否则,势必误国误己,平时里.....。” 话未说完,就听的一声长“吁”一辆马车在他前面不远急停了下来,紧接着,车帘一掀,一身便装的两江总督李星沅缓缓从车上下来,李星沅怎的微服前来上海?而且连他都没知会一声,琦善心里纳闷,摆手制止住了围上来的护卫,缓步迎了上前。 下的车来,李星沅迎了几步,拱手笑道:“不想居然在这里遇上侯爷,可是前往镇海侯府?” 琦善拱手还礼,有些意外的道:“子湘微服前来上海是为了见国城?”顿了顿,他接着道:“已经不远,安步当车罢。”说着,便吩咐人前去送帖子。 镇海候府,正房,东厢房,正与包世臣闲侃长沙的局势的易知足闻报琦善、李星沅两人登门拜访,不由的一笑,“看来还是有识大体的.....。” “琦大人怎会搅在一起?”包世臣闷声道,说着看了林美莲一眼,道:“他二人是微服前来的罢?” “先生猜的不错。”林美莲道:“确是微服而来。” 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既是微服前来,着人领他们进来便是。”说着看了包世臣一眼,道:“迎迎?” 包世臣起身道:“大掌柜如今并非是在籍守制,自当恭迎。” 两人在二门上迎上琦善、李星沅两人,一番寒暄之后,易知足才将二人礼让进了书房,叙礼落座奉茶之后,李星沅便迫不及待的道:“如今长沙集结了东南数省绿营,兵力高达六万,连同湖南地方团练,兵力总在八万之上,整个长沙被围的跟铁桶似的,发匪还能从容突围?” “太平天国与一般的会党有着本质的区别,诸位不应该仍然以一般会党等闲待之,必须给予足够的重视,更不能轻视。”易知足缓声道:“太平军自金田起事,便屡屡成功突围,次次皆是从数倍于己的大军中成功突围,而且数次在突围之后伏击追兵,获得大胜。 长沙云集周边十省绿营,且不说兵力高达六万,仅是二品以上文武大员就有多少?塞中堂奉命南下广西征缴太平军以来,败多胜少,威望扫地,纵有遏必隆刀在手,面对各省骄兵悍将,怕是也难收如臂使指之效。” 说着,他看向琦善,试探着道:“八旗新军是否打算南下?” “国城目光如炬。”琦善含笑道:“皇上对于绿营亦无信心,已下旨着着僧王率领一万八旗新军南下奔赴长沙,此番前来,是受僧王所托.....。”说着,他掏出一封信递了过去。 信是僧格林沁写的,说是不日就率大军南下湖南征缴太平军,希望元奇能够为大军提供足够的枪支弹药,看完信,易知足转手将信递给包世臣,缓缓抽出支香烟轻轻在烟盒上磕了磕才慢条斯理的点燃。 他与僧格林沁是抗击英夷时在镇江一战结识的,这些年来,两人见面时间虽不长,却是书信往来不断,私从甚密,道光着僧格林沁组建八旗新军,也多是因为这个原因,八旗新军从组建之日起,不论是训练教官还是枪支弹药,都得到元奇的大力支持。 此番,僧格林沁也没跟他客气,张口就要三千枝米尼枪和五十万份弹药,这让他大感为难,虽说僧格林沁在信中也绝口不提咸丰、朝廷什么的,只叙旧谊,但他很清楚,这实则是咸丰对他的试探,若是拒绝,元奇与朝廷立马就得翻脸。 但若是提供如此大额的枪支弹药,太平军绝对是面临覆灭的危险,八旗绿营的短板是近战肉搏战,米尼枪超远的射程和超高的射击精度极好的弥补了这个短板,一万八旗新军在拥有充足的枪支弹药供给的情况下,面对太平军,都不能称之为战斗,而是一面倒的屠杀! 包世臣当然清楚易知足与僧格林沁的关系,快速的看完信,便开口道:“三千枝米尼枪和五十万份弹药,这不是说提供就能提供的......。” 易知足接过话头道:“这是实情,米尼枪是从花旗国采购的,三千枝,至少要提前一两年订购,这两年,元奇屡屡遭遇挤兑,资金周转艰难,海军虽在扩军,但却没敢大量订购米尼枪。 至于弹药,弹药局倒是能够生产,但如此大的量,要在短时间内交付,亦不可能,毕竟弹药局的规模有限,产量只有那么大,五十万份,少说也要五个月时间。 另外,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意,三千枝米尼枪、五十万份弹药,这不是小数目,元奇如今的情况,朝廷也应该很清楚,现银交易。” 见他没有一口拒绝,琦善暗松了口气,道:“银子的事情倒是好办,终归能够筹措的出来,只是这时间,正所谓军情急如火,枪支且不说,弹药五个月交付,长沙实在是拖不起.....。” 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一月十万,按月交付,如何?” 十万,看起来数目挺大,但分发给一万新军,一人也就十发弹药,一个月一人十发弹药,这还打什么仗?琦善苦笑着道:“国城也是领兵之人......,一月三十万,如何?” 易知足摇了摇头,长叹道:“正常情况,弹药局一月也就能产五万,因为平日里弹药局每月能够售卖的弹药也就在三四万份左右,因为弹药不能长期储存,所以库存也少,规模也一直没扩大,应诺一月十万,还须的加班赶制。” 弹药局的情况,琦善、李星沅都不清楚,听的这话,也不好多说,略微沉吟,琦善才道:“一月十万,分到手,也就一人十发弹药........聊胜于无.....。” 易知足翻了他一眼,道:“帐不是这样算的,太平军有多少兵力?米尼枪命中率高,二十万弹药,足够剿灭太平军了,僧王开口只要五十万,不是没有道理。” 听他如此说,琦善不由的一笑,“国城所言,倒也不无道理。” 见的琦善的事情已经敲定,李星沅接着道:“一万八旗新军南下参与围剿,太平军总该难以顺利突围了罢?” “难说——。”易知足道:“太平军扎营河西,中以水陆洲连接,与长沙城互为呼应,另外还有石达开率领数千精兵游离于外,要想全歼,难度不是一般的大,二位应该留意到了太平军颁发的《天国田亩制度》了罢。 如今土地高度集中,《天国田亩制度》提出的均分土地,对于贫民而言,有着不小的吸引力,太平军连带洪秀全在内一共六王,有一王突围,都能迅速的死灰复燃。” 对于长沙的战事,身为两江总督的李星沅自然是高度关注,他最为担心的便是太平军流窜入两江,听的这番分析,他是深以为然,长沙的战事,官兵确实占据绝对的优势,但要想全歼太平军,这个可能也确实不大,略微沉吟,他才道:“太平军一旦从长沙突围,向何处流窜的可能大?” “这就难说了。”易知足笑了笑,道:“按说回广西的可能最大,但他们应该也能预料到,朝廷必然在他们回广西的路上重兵堵截,所以,他们向周边流窜的可能最大,湖北、四川、江西、安徽、江苏、浙江,皆有可能,不过,江南富庶,兵力又空虚,他们选择江南的可能更大,尤其是走水路,顺长江而下的可能大!” 听的这话,连琦善的神情都严峻起来,这还真不是虚言恐吓,湖南周边各省精兵尽皆调往湖南,一旦太平军从长沙突围,那对周边各省而言,无异于是一场灾难。 略微沉吟,李星沅才道:“国城的意思,是加强长江沿线的防御?”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元奇在太平府当涂县的铁矿投入巨大,若是太平军沿江而下,当涂必然难以幸免,沿江防范,重点在岳州、其次是武昌,若是地方水师力量不够,海军可以派遣火轮炮舰溯江而上岳州或是武昌进行支援。” 南洋海军派兵进驻武昌、岳州?琦善、李星沅不由的面面相觑,元奇如今与朝廷的关系实在是不好说,天知道南洋海军进驻武昌、岳州会引发什么后果?别说太平军目前只是有可能突围,就算是太平军成功突围,沿江而下,他们也未必有胆子请南洋海军进驻武昌、岳州。 略微沉吟,李星沅才干笑着道:“即便太平军能突围,亦不过是残兵散勇,不足为虑,当然,国城建言的加强岳州、武昌的防御,老夫一定极力督促。” 送走两人,翻身折回书房,落座后,包世臣才斟酌着道:“一万八旗新军奔赴长沙,太平军怕是凶多吉少......。” “先生无须担心。”易知足语气轻松的道:“虽说太平军中尽皆贫苦出身,但却不乏将才,从金田起事到攻占长沙,太平军已经渐渐成长起来,杨秀清、萧朝贵、石达开皆非迂腐之辈,长沙若真守不住,他们断然不会死守。” 稍稍沉吟,包世臣才道:“即便太平军能够从长沙突围,也未必会选择顺长江而下,大掌柜的如意算盘怕是会落空。” 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无所谓,只要太平军不被迅速剿灭,咱们就有的是机会,不过,朝廷调一万八旗新军南下,对于太平军的威胁实在是太大了。” 包世臣微微颌首道:“棋到中盘,变化万千,岂能尽在掌握,这盘棋实在太大了,大掌柜也别奢求太多,结果能赢就成。” 第五百七十九章 胜败转机 易知足也没敢奢求能够掌控当前的局势,太平军轻松攻占长沙,与清军在长沙形成对峙局面,已经完全改变了原本的轨迹,一万八旗新军南下更是增添了无穷的变数,他如今也难以预判这之场战事的走向。 当前,他既希望太平军能够多坚持几年,为元奇赢得发展的时间,又不希望太平军转战江南破坏江南的经济,最为理想的是太平军能在湖南站稳脚跟,北进湖北、河南或者是向西转进四川云贵,至于西北陕甘,太平军独尊上帝,压根就不可能在陕甘翻起什么浪花。 咸丰迫不及待的调遣一万八旗新军南下围剿太平军,着实有些出乎他的意外,毕竟咸丰初登大宝,首要任务是巩固皇位,而且元奇与朝廷的关系也是颇为紧张,这节骨眼上,让僧格林沁率领一万拱卫京师安危的八旗新军南下,还是需要点魄力的。 得派人去长沙转告太平军这一最新消息,让太平军及时跳出长沙,否则等待八旗新军抵达,必然会付出惨重的代价,至于枪支弹药的支援,这个时候支援太过明显,再说,眼下也还没到非支援不可的地步,太平军的战力比起绿营兵还是只高不低的。 倒是目前乘着朝廷的注意力被太平军吸引,元奇该在南洋抓紧扩军,弹药局、造船厂、兵工厂也得抓住机会大规模扩建,道光三十年,西历已经是1850年,欧洲的克里米亚战争没几年也该爆发了,再不快速发展可就赶不上趟了。 他正自东想西想,包世臣缓缓开口道:“朝廷对元奇戒备之心甚重,即便是太平军突围之后大举沿江而下,沿江各省督抚怕是也未必敢让海军进驻沿江战略要地,大掌柜最好还是能够游说引导太平军北进或是西进......。”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先生所虑及是,不过,眼下的太平军并非咱们能够轻易左右,关键还的看长沙一战是什么结局,一万八旗新军南下,太平军要想占据长沙城,已是没有可能,如果他们提前突围,主力不损,则极有可能沿江而下,若是主力受损,他们则极有可能西进云贵或是四川。 当然,游说引导是必须的,不过,若是万一太平军主力顺江而下,咱们也没有必要考虑沿江各省地方督抚的态度,径直出兵进驻武昌,以免太平军攻占武昌,觊觎江宁,不论是什么情况,都不能容忍太平军祸乱两江,这是元奇的底线!” 且说琦善与李星沅二人从镇海侯府出来之后,琦善便试探着道:“子湘兄匆忙而来,下榻之处可已安排妥善?” 李星沅身为两江总督,虽是微服而来,但一应饮食起居自然已安排的妥妥帖帖,当即便微笑着道:“已提前着人在这镇海路租下一个院子,应该就在前面不远,侯爷若无要紧差事,不若小坐一番,喝杯茶.....。” 琦善本听的一笑,“也没甚要紧差事,子湘兄不嫌叨扰就成。” 两人也不乘车,一路漫步,前行约莫里许,便进了一处临街的独院,进屋落座,屛退了下人,琦善才缓声道:“子湘兄微服前来上海见易国城,可是担心洪杨逆贼进犯两江?” “世人皆知,易国城眼光独到,料事极准,他连守制都顾不上赶来上海,送信着沿江各省极力防范太平军,本督岂敢轻忽?”李星沅不急不缓的道:“忝为两江总督,事关两江安危,本督自是宁信其有,不敢信其无。 再则,太平军若真是流窜两江,少不了要借重南洋海军,此番前来一晤,日后一旦有事,也不至于各行其是。” 他这话实则说的还不算透彻,如今朝廷与元奇关系紧张,实则就是咸丰与易知足两人的关系紧张,京师大员,地方督抚,几乎没人不清楚咸丰对元奇的态度,易知足以在籍守制为借口公然拒绝入京之事,如今也算不的什么秘密。 前段时间,咸丰下旨,南洋正式建省设府置县,允准了易知足举荐的吕宋巡抚、提督人选,允准南洋文武官员由易知足举荐选官,看起来是咸丰有意缓和关系,但实则一众大员谁个不是心知肚明,咸丰与易知足的较量这才开始,天知道易知足心里是怎么想的? 不过,有一点是很显然的,如今的易知足和元奇不会象道光在位时难那般卖朝廷的帐,换句话说,朝廷如今根本不可能指使的动易知足,僧格林沁率领一万新军南下,需要元奇供给枪支弹药,没有廷寄,没有公函,而是私信,就是最好的例证。 上海既在两江的地盘,太平军又极有可能从长沙突围流窜入两江,李星沅身为两江总督自然要极力维护与易知足与元奇的关系,不仅是为了有战事要借重南洋海军,还为了元奇的赋税,如今上海宝山两县的赋税——实则就是元奇的税银如今已堪比一省,他岂敢不上心? 琦善坐镇上海,与李星沅又同是穆章阿一系的大员,对与李星沅的心思自然是再明白不过,略微沉吟,他才道:“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君风华正茂,鹤相(穆章阿)未必能长宠不衰,眼下不论京师地方凡事须的小心谨慎,且毋授人以柄......。” 对于这番话,李星沅却是有些不以为意,略微沉吟才道:“圣上与鹤相对元奇的态度一致,如今天下又正值多事之秋,短期内,朝局不致有大的变动。” 那可未必,咸丰年轻,穆党势大,两者必然会有冲突,琦善心里如此想却也懒的辩驳,当即话头一转,道:“元奇与朝廷如今是若即若离,易国城的心思谁也琢磨不透,况且,他与鹤相素来水火不容,还是谨慎些为好。” “侯爷说的是。”李星沅干巴巴的道,他还打算明日再去一趟镇海侯府,与易知足洽谈一下元奇的税银,连着两年大水,朝廷又清理积欠,两江各省府县良苦银库都空空如也,元奇的税银这节骨眼上是万万不能有什么差池的。 琦善并非无事,他还急于回去将易知足的回复写折子奏报,前来小坐就是特意来叮嘱一番的,话不投机,自然不愿意多逗留,正准备起身,一个长随急匆匆的赶到门外禀报道:“老爷,长沙急报!” 李星沅二话不说,快步上前接过,拆开略微扫了几眼,脸色立时大变,琦善心知必然是长沙有重大变故,连忙问道:“什么情况?” “一日之内,接连两败,长沙之围已是有名无实!”李星沅罕见失态的一掌拍在茶几上,将茶几上的茶盅震的跳了起来。 一日两败!琦善连忙抽过急报,快速的扫看了几眼,他脸上神情也变的异常难看,一日之内官兵接连两败,一败宁乡,陕西、河南五千绿营被石达开在宁乡设伏,几乎全军覆没,总兵福诚和副将尹培立当场战死。 二败水陆洲,二万官兵猛攻水陆洲,意图攻占水陆洲从而将河西大营与长沙城分割开来,分而歼灭,萧朝贵在水陆洲佯败诱敌,而后伏兵尽出,官兵惊溃,又遭杨秀清率兵出城沿岸追杀,两万大军,折损过半,总兵王家栋、副将朱瀚、丰有标阵亡。 两人都有些失魂落魄,半晌没吭声,易知足才断言不可能在长沙围歼太平军,转眼太平军就在长沙取得决定性的大胜,一日之间,被歼一万五千人,两总兵三副将阵亡,不难想象长沙城外的官兵士气低落到什么程度,如今已不是太平军能不能突围的问题,汇集在长沙剩余的四万余官兵能支撑到八旗新军抵达长沙就已经很不错了。 半晌,李星沅才看向琦善,道:“咱们的分头给塞中堂和湖广总督徐仲升去信,着他们加强岳州的防务,预防太平军攻占岳州。” “如此大败,塞中堂只怕不日就得回京。”琦善沉吟着道:“给徐仲升去信即可,直言告之,易国城断言,太平军下一个目标就是武昌,着他严防岳州,岳州若失,武昌不保。” 镇海侯府,正房,东厢书房。 易知足将任安才送来的情报转手递给包世臣,然后起身走到窗边点了支烟,包世臣快速看完之后,略微沉吟,才道:“太平军大捷,长沙之围不攻自破,大掌柜担忧还担忧什么?” 易知足转过身来,道:“官兵为何会迫不及待的主动进攻?” “想来,应该是塞中堂急于自救之故。”包世臣缓声道:“僧格林沁是郡王,又一手组建八旗新军,亲自率领一万兵马南下,抵达长沙之日,应该就是取代塞中堂的钦差大臣之日,塞中堂应该很清楚这一点,是以,才会在僧格林沁抵达之前主动进攻,希图取得一场大捷,体面回京。” “如今怕是要被押解进京了。”易知足说着一笑,“我若是咸丰,必然要为塞尚阿记一大功。” 记功?包世臣不由的一楞,道:“塞中堂何功之有?” “骄敌之功!”易知足道:“一日间两场大捷,歼敌上万,长沙之围不攻自破,太平军不会急于突围,反而会坚定占据长沙的信心,待的八旗新军抵达,必然会给予太平军以致命的重创。” 包世臣瞥了他一眼,道:“大掌柜难道就不会着人告之八旗新军非绿营可比?” “如此大败,长沙之官兵必然是畏敌如虎,太平军则必然日益骄横,纵然说的是实情,太平军上下也未必会当回事。”易知足缓声道:“八旗新军自组建以来,未尝一战,别说是南方各省,就是北方各省估计也没听闻过八旗新军的名头,太平军如何会重视?” 说到这里,他嘴角一翘,“估摸现在的太平军连南洋海军也没放在眼里,更何况是什么八旗新军。” 这话未免有些牵强,略微沉吟,包世臣才试探着道:“大掌柜可是有意让太平军吃一番苦头?” “骄兵必败,这是颠扑不破的至理名言。”易知足正色道:“让太平军遭遇一次重大挫折,或许是件好事,说白了,太平军实质上还是一群乌合之众,大胜之后占据长沙,内部矛盾或许就会暴露出来,甚至可能出现严重的内部分化。 一场败仗有利于太平军进行内部整合,利于促进太平军的内部团结,正所谓,凡事有利必有弊,官兵一场败仗,会给官兵带来转机,太平军吃场败仗,自然也是有好处的。” 听的这番话,包世臣抚着下颌短须轻笑道:“大掌柜是想让太平军吃场大败仗,让他们正视南洋海军,不敢轻犯江南,也让他们认识到米尼枪的巨大优势,从而重视或者是依赖元奇为他们提供枪支弹药罢。” “当然不排除有这方面的考虑。”易知足毫不掩饰的道:“不过,太平军内部并不团结,也是事实,俗话说共患难易,共富贵难,从收集的情报来看,洪秀全、杨秀清、萧朝贵之间矛盾不小,一旦有适合的机会,就会爆发内讧,吃一场大败仗,能让他们正确的认清形势,各自收敛。” 包世臣微微点了点头,心里暗自佩服,在大败之际能看到转机,大胜之时能够看到危机,这才是实实在在的见人所未见,为人所不能。 回想这一年来,在众人包括他在内对太平军不看好的时候,这位大掌柜对太平军信心十足,言之凿凿,在太平军壮大起来,稍成气候之时,他却能清楚的看到太平军的内部矛盾,并断言太平军会内讧。 仔细想想,确实是那么回事,至少洪秀全、杨秀清之间的矛盾就十分明显,而且说太平军是一群乌合之众,也不为过,太平军的兵力消耗的快,膨胀的也快,而且补充的兵力多是天地会、青莲教之类的会党,成分复杂,大胜之后,必然出现争权夺利,拉帮结派的苗头。 第五百八十章 有才进城 长沙,南郊,石马铺,清军大营。 整个大营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淡之中,天下太平多年,绿营官兵大多都没经历过真刀真枪的实战,水陆洲一战,被歼万余人,二总兵三副将阵亡,着实是惊破了他们的胆,虽然退兵十里扎营,一个个依然是提心吊胆,生怕太平军乘胜反攻。 中军大帐里,钦差大臣,军机大臣塞尚阿脸色阴沉的盯着面前大幅简易长沙府地图一声不吭,一众总督、巡抚、提督、总兵、副将一个个都仿佛泥雕木塑一般杵着,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太平军在一日之间接连在水陆洲及宁乡大败官兵,若说宁乡是轻敌中伏,有取巧的成分,水陆洲一战,双方则是实实在在的短兵相接,太平军的战力出乎所有来援将领的预料,原本长沙以及从周边各省赶来的文官武将都自视甚高,浑然没将太平军放在眼里,对围剿太平军一年却是败多胜少的将领也有些瞧不上眼。 如今总算是明白了太平军压根就不是一般的会党匪徒,就连以前的白莲教也无法与其相提并论,公允的说,水陆洲一战,太平军展现出来的战力已远在绿营之上。 一日之间折损万余兵力,虽说主力犹存,但围困长沙却是万万不能了,以太平军的兵力和战力,别说是选择薄弱处突围,就是挑兵力最为雄厚的地方正面突围,也不可能拦得住,人人心里明白,当前,首要任务不是围困长沙,而是自保!尽量避免被太平军各个击破! 塞尚阿退兵十里,将中军大营设在石马铺,也就是出于这个考虑,如今,官兵必须抱团,也唯有抱团,才能自保,对于这一点,倒是人人都赞同。 在大帐中一众翎顶辉煌的文武大员中,除了塞尚阿、骆秉章之外,下一个就当数湖广总督徐广缙了,长沙之围不攻自破,也就意味着太平军能自如的活动,自由的选择攻击目标,太平军的下一个目标是哪里?十有八九是湖北! 从长沙沿湘水顺流而下,几日间就能进入洞庭湖,从太平军围攻桂林,攻占长沙的情况来看,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多半会是湖北的省城——湖广总督府所在地——武昌!身为湖广总督,丢了长沙,就够他受的了,若是连武昌也丢了,他的下场怕是连塞尚阿都不如。 大帐里济济一堂,却是静寂无声,连声痰咳都不闻,徐广缙犹豫了一阵,轻咳了一声,缓缓开口道:“目前无法将发匪围困在长沙,只能是坐而待援,待僧王领新军前来,不过.....,发匪会否老老实实的据守长沙?会否分兵流窜?会否弃城而去?” 塞尚阿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闷声道:“可是担心发匪流窜湖北?” “下官是担心发匪顺江而下攻打武昌。”徐广缙沉声道:“发匪从广西流窜至湖南,已然与流寇无异,断然不会坐困长沙,必然会移兵攻击他处,下一个目标,极有可能就是武昌!” 塞尚阿没吭声,徐广缙身为湖广总督,有此担心正常不过,而且他分析的也不无道理,即便发匪不知僧格林沁率领一万八旗新军正兼程南下赶来长沙,也未必就会呆在长沙等待官兵增援再次围城,毕竟他们在永安有过一次深刻的教训。 略微沉吟,他缓缓扫了众人一眼,道:“都议议吧。” 话一落音,江忠源便率先开口道:“洪逆称王建号,野心勃勃,不能将发匪视为一般流寇......。” 徐广缙回身看了他一眼,见他光着小腿,绑着绷带,绷带上还有大片血迹渗透,顶戴却只是四品,不由的皱了皱眉头,满帐一品二品大员都没吭声,他一个四品居然抢先开口,当即脸色便有些不好看。 湖南巡抚骆秉章连忙假意斥责道:“洪逆不过一落第书生,能有多大的野心,岷樵慎言。” 原来这人就是江忠源?徐广缙听闻过江忠源的名头,也知道骆秉章主动撤离长沙就是此人极力游说,心里对他没什么好感,当即便讥讽道:“拱手将长沙让与发匪,亦是你建言的吧?” “将发匪围困在长沙,以期毕其功于一役,这并无过错。”塞尚阿连忙替其解围后鼓励道:“岷樵有何高见,不妨详细说说。” 江忠源微微点了点头,从容说道:“发匪在金田作乱之初,便长期盘踞紫荆一带,攻占永安洲,又是长期据城而守,下官还听闻,洪逆及其分封的几个伪王,在金田、永州、长沙都广纳妾室,可见皆是贪图享受之辈。 再则,此番发匪能够占据长沙,乃是因为长沙兵力空虚,防形同虚设,这才为发匪所乘,发匪对此应是十分清楚,断然不会轻易舍弃长沙!” 原湖南提督,现任广西提督的向荣跟着道:“发匪围攻桂林,攻占长沙,乃是因为两城兵力空虚,有机可乘,实则,发匪并无攻打坚城之经验,沿江而下攻打武昌的可能性并不大。 再则,湖南、广西两省相连,会党猖獗,是发匪补充兵力的重要来源,若是流窜他省,兵力一旦损耗,难以及时补充,下官窃以为,发匪放弃长沙,流窜他省的可能并不大! 当然,也须的防备发匪分兵四处劫掠,须的严令周边府县招募团练乡勇加强防备,以免为发匪所乘,另外,顺湘水而下便是洞庭,须的防备发匪入洞庭搜罗船只组建水师。” 江忠源、向荣与太平军多番交手接战,对于太平军的了解远胜于其他人,见的两人都如此说,塞尚阿心里登时大定,围剿太平军大半年,他是真有点追怕了,太平军据守长沙最好,若是再流窜他省,攻下重镇大城,只怕他的罪名又会多一条,如今,他只期待僧格林沁能够早日赶来。 长沙城内的景象与石马铺清军大营可谓是截然相反,一片欢庆,留着长发包着红头巾穿着短装,普遍年轻的太平军官兵以及梳着高髻有着一双大脚举止粗豪的广西客家女子,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压抑不住的欢笑,水陆洲大捷是自金田起事以来太平军所创下的最为辉煌的战绩,不仅如此,还一举粉碎了清军对长沙城的围困。 喜上加喜的是,天王洪秀全及时的大肆封赏提拔升迁有功人员,一大批善战能战之部众诸如李开芳、林凤祥、黄再兴、曾水源等人均得到提拔升迁,除此之外,洪秀全还令人制做了一枚‘玉玺’正式称‘万岁’。 城内大街小巷随处可见喜气洋洋拿着刻印的拜上帝会宣传单的太平军男女兵,不论男女老少,逢人就宣讲,号召城內百姓入拜上帝会。 这段时间,占据长沙城的太平军自然不会闲着,释放城内大小监狱里关押的人犯,组织大规模的集会宣讲拜上帝会的教义,在城内划片分区,严命城内百姓上交一切财物,除金银珠宝外,钱米、鸡鸭、茶叶、烟叶等都在上缴之列,称为‘进贡’整个长沙城的百姓几乎是同时吃上了大锅饭。 对于兵力的补充,太平军也是极为重视,所有加入拜上帝会的青壮男女,每二十五人为一馆,均着短衣,持“圣兵”牌号,到城内外各处军营参加训练。 城东浏阳门外,一身长衫做书生打扮的尹有才和几个扮做随从的手下混杂在一大群长发短衫的百姓之中分外惹眼,不过,他却浑不在意,神态轻松的左右张望,打量着来来往往的这些处于太平军统治之下的百姓。 那些个列队进出的年轻女圣兵,让他颇感兴趣,因为他听易知足提及过,元奇日后也要允许女子入伍当兵,如今已在开始培训女医务兵,却不想太平军居然更直接,不仅有女兵还有女营。 守在城门的太平军早就留意到了与众不同的尹有才一行,想不留意都难,太平军占据长沙,城内的士绅几乎逃跑一空,即便没逃跑的,也都不敢如此打扮,原因很简单,太平军对士绅态度极为恶劣。 尹有才在全州湘山寺与东王杨秀清、南王冯云山有过一面之缘,为方便日后往来联系,东王、南王都给他留有信物,他自然是有恃无恐,巡值的太平军头目哪会认的什么东王信物,层层上报,结果,很快来人将尹有才一行领进了城,直接进了东王入住的按察使司衙门。 一直等到下午,杨秀清才匆匆进了尹有才所住的偏院,一进门,他便一脸歉然的道:“刚才从天王那里赶回来,让尹兄就等......。” 尹有才拱手笑道:“先要恭贺太平军连战连捷......。” “连番大捷,轻取长沙,都有尹兄的一份功劳。”杨秀清说着亲热的伸手让座,“都是自家兄弟,尹兄别客气,随意就好,坐。”他这话倒也不虚,太平军得以在蓑衣渡大捷,得以迅速攻占长沙,实是得益于尹有才在湘山寺提供的情报和建议,因此,听闻尹有才来了,他推掉所有的事情,急急赶了过来。 尹有也不客气,径直落座,这才笑道:“在下不过是提供了一个情报而已,太平军连番大捷,实是东王部署周详,指挥得当......。” 杨秀清事情繁多,也没心思跟他绕圈子,笑了笑,便直来直去的道:“尹兄此番前来长沙,可是有重要情报?” 尹有才点了点头,道:“僧格林沁,八旗新军,东王可听闻过?” 僧格林沁,八旗新军,就是等闲的地方官员也不知道,杨秀清常年呆在广西桂平紫荆山又岂会听闻,当即便摇了摇头,不以为意的道:“八旗新军,很厉害吗?” 尹有才看了他一眼,道:“元奇团练,东王总该有所耳闻吧?” “元奇团练抗击英夷,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杨秀清说着一笑,“这都是听说书的说的,究竟如何厉害,却是不知,尹兄可知。” 尹有才笑了笑,道:“具体也不知道,都是传闻,听说元奇团练火枪厉害,不仅比西洋火枪打的远,更打的准,四百步远就能准确命中目标。” 四百步远就能准确命中目标!杨秀清听的一楞,有没有那么夸张,西洋火枪也不过二百步射程,他心里有些不信,估摸着应该是传闻夸大其词,当即问道:“八旗新军与元奇团练是什么关系?” “八旗新军是僧格林沁郡王仿元奇团练组建的一支纯火枪部队,是作为拱卫京师的最重要的一支八旗部队。”尹有才缓声道:“据可靠消息,僧格林沁已经率领一万八旗新军兼程赶来长沙。” 一万八旗新军?杨秀清轻蔑的道:“一万清妖能济什么事?八万清妖围困长沙,咱们都没放在眼里,区区一万人,还是从京师远道而来,难不成还能威胁长沙?” 听他语气狂妄,尹有才笑了笑,道:“长沙城外,不是还有数万清军虎视眈眈?” 杨秀清缓声道:“尹兄的意思,是赶在那一万新军抵达长沙之前,先解决城外那数万清妖?”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尹有才道:“贵军既要占据长沙,以湖南、广西为根基,岂容得下数万清军在城外虎视眈眈?早晚要打,迟打不如早打。” “理是这个理......。”杨秀清斟酌着道:“可如今那些清妖抱成一团,深沟堑壕,防范森严,极不好打。” 尹有才暗叹了一声,转而道:“东王可有打算,分兵前往湘西、湘南或者是回广西开辟根据地?云贵四川亦可以......。” 分兵?杨秀清有些疑惑的看了他一眼,眼下城外还有数万清妖,而且还有援兵正在赶来,这节骨眼上分兵,是什么意思?他也是天分极高之人,略微沉吟,便试探道:“尹兄可是认为长沙守不住?” 尹有才反问道:“难道东王没有打算以湖南、广西为根据?” 第五百八十一章 定下目标 太平军从永安突围之后,便有了一个较为模糊的目标——打出广西,挥师北上,建基立业,开创小天堂。但究竟在什么地方建立基业开创小天堂,却没有明确的目标,其时,太平军兵力折损严重,又被清军围追堵截,惶惶如丧家之犬,也不可能有什么明确的目标,活下去才是最大的目标。 全州湘山寺,尹有才第一次向杨秀清明确的提出了占据湖南广西为根据地以抗衡清廷,当时杨秀清并未在意,从广西进入湖南,占据长沙城,连番大捷,实力骤增之后,不仅是杨秀清开始考虑建立小天堂的问题,洪秀全以及冯云山等也开始考虑这个问题。 寻常的盗匪还有属于各自的地盘,兵强马壮的太平军岂能没有自己的地盘?这几日天王洪秀全频频召集诸王,商讨的就是这一决定太平天国命运的大事。 不过,洪秀全与杨秀清、萧朝贵、冯云山、韦昌辉、石达开各自心思不一,思想也不统一,有提出在湖南广西开辟小天堂的,有提出继续挥师北进取中原的,有提出由湘入川的,也有提出南下取金陵占据东南半壁的。 反反复复商议了几日,最终也没能统一思想,杨秀清也正为这事烦恼,听的尹有才再次提出以湖南、广西为根据,他心里不由的暗自冷笑,想拿太平军当枪使,门都没有,太平军与清妖拼死拼活,可不是为他人做嫁衣的! 略微沉吟,他才试探着道:“湖南广西格局太小,江南富裕,素来是朝廷的财赋重地,本王打算挥师南下,攻占金陵,掌控东南,然后再挥师北上,驱除清妖!” 挥师南下,攻占金陵?尹有才狐疑的看了他一眼,道:“东王莫不是开玩笑?” 杨秀清怫然不悦,脸一沉,道:“尹兄这话是什么意思?本王象是在开玩笑?” 自金田起事起,杨秀清在太平军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因其过人的军事天赋,率领太平军连番突围接连大捷再加上其治军甚严,太平军上下不仅对其极为拥戴也甚是畏惧,这一年多来,他已是威势日重,这一沉下脸来,自有一番威严。 尹有才也没想到对方居然打算染指江南,当即也敛了笑容,冷声道:“挥师南下,攻占金陵,太平军这是打算与元奇为敌?” 杨秀清对于元奇还真是了解的不多,听的这话不由的有些错愕,“元奇团练不是已经归附朝廷,成为......海军?再说,江南与元奇有什么关系?” “元奇分号遍布江南大小府县,江浙缫丝厂尽皆元奇产业,京杭铁路、沪宁铁路,江南大小工厂也皆是元奇产业,贵军要掌控东南,置元奇于何地?”尹有才沉声道:“元奇团练是尽数成为朝廷经制之师——南洋海军的陆战队,但南洋海军一直掌控在元奇易大掌柜手中,贵军如果南下攻打金陵,元奇绝对不会坐视,无须朝廷下令,南洋海军就会主动增援金陵!” 元奇财雄势大,杨秀清自然是早有耳闻,但真不知道元奇在江南有如此多的产业,略微沉吟,他才问道:“南洋海军有多少兵力?” “东王还真打算与元奇为敌?”尹有才有些意外,看了对方一眼,才道:“南洋海军目前兵力不足三万,但东王应该有所耳闻,南洋海军这些年打安南征倭国伐南洋,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声威赫赫,非是八旗绿营可比。” 这些年南洋海军确实是打出了极为响亮的名声,海外征战,从未一败,报纸上也没少宣扬,杨秀清纵在广西山沟沟里,也时常听人提及南洋海军的战绩,他当然清楚,南洋海军不是地方这些八旗绿营可以相提并论的,二三万海军,对太平军来说,可谓是极大的威胁。 略微沉吟,他才问道:“元奇易大掌柜听说是一等侯爵?另外,贵会与元奇是敌是友?” “是友非敌。”尹有才说着放缓了语气道:“东王或许并不清楚,朝廷对元奇的态度......。”他将朝廷与元奇的关系详细的解说了一番之后,才道:“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朝廷才未就近调动海军,而是从京师调动八旗新军前来长沙。” 默然半晌,杨秀清才沉声道:“以湖南广西为根据,必然面对清妖无休无止的围剿,这等于是以湖南广西抗衡整个天下,注定了会失败,南下攻占金陵,掌控东南半壁江山,才有推翻清廷的可能。”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才接着道:“元奇既是被朝廷猜忌,或许,我们可以与元奇联手。” 尹有才很清楚易知足并无与太平军联手的打算,而只是想利用太平军牵制朝廷,不过,杨秀清主动提出,他也不敢擅自做主拒绝,毕竟这事太大,想了想,他才道:“元奇大小股东上万,尽皆东南各省士绅商贾,太平军对待士绅的态度.......,你们两家联手的可能只怕不大。” “这不是问题。”杨秀清摆了摆手,笑道:“咱们天王、南王都是读书人,之所以没善待士绅,是因为广西湖南士绅组建团练与咱们作对,只要士绅不与咱们作对,咱们也不是不能改变态度。” 听他如此说,尹有才点了点头,道:“那在下派人去试探下元奇的态度?” 杨秀清不假思索的道:“这不是小事,咱们得派得力的人手去见见那位易大掌柜。”说着,他话头一转,“一万八旗新军正赶来长沙,尹兄的西洋火器什么时候能够送来?” “西洋火器都是从西洋商人手中订购,哪有那么快。”尹有才说着有意的停顿了一下,才道:“最快也要到年尾,东王放心,货一到,会即刻送来。” 从偏院出来,杨秀清放缓了脚步,一双浓眉也微微皱了起来,在尹有才面前他一副满不在乎的语气和神态,但实则他对僧格林沁的一万八旗新军还是颇重视的,原因很简单,这八旗新军必有不凡之处,否则尹有才也不至于急急赶来长沙通报,他相信,尹有才不至于骗他,南洋天地会的目的也很明白,就是指望他们能够吸引清妖的注意力,无限顾及南洋。 转而,他又想到南洋天地会与元奇的关系,暗自琢磨这元奇究竟是怎么回事?有没有造反的可能?两家有没有联手的可能?一路琢磨着回到自己的正院,他便吩咐属下去将南王请过来。在他看来,冯云山是广东花县人,对于元奇应该比他了解的多。 冯云山来的很快,一进门,他便道:“听闻南洋天地会来人了?” 虽说冯云山是南王,归属他节制,但杨秀清对他还是很客气,毕竟冯云山在拜上帝会中的威望极高,广西出身的众多骨干都是他发展入会的,就连他本人也是冯云山引入会的,他起身迎了两步,这才笑道:“南王消息倒是灵通,人还在偏院,晚上设宴款待,还要请南王作陪。” “东王设宴,南王作陪,咱们也算是给足了南洋天地会的面子。”冯云山说着便试探道:“可是有好消息?” “坐,坐下说。”杨秀清亲热的招呼他落座,这才道:“元奇的情况,南王可了解?” “元奇?”冯云山有些意外,道:“”跟元奇有关?” “元奇与南洋天地会关系密切。”杨秀清缓声道:“我想知道元奇有无造反的可能,咱们有没有可能与元奇联手?” 与元奇联手?冯云山一转念就反应过来,道:“东王还是坚持南下金陵?” 杨秀清微微颌首道:“几个意见,由湘入川不可取,咱们要入川容易,但想要出川怕是千难万难。挥师北进占据中原,如今也不是时候,咱们实力还欠缺了些。 在湖南广西开辟小天堂,乍一看似乎挺适合,毕竟咱们的主力都是这两省的,不过,占据这两省,咱们就会面对清妖无休止的围剿,等于是以湖南广西抗衡整个天下,咱们能坚持多久? 最好的就是南下金陵,与元奇联手,掌控东南半壁江山,断绝清妖的主要财赋来源,这样一来,咱们至少能与清妖平分天下......!” 冯云山想都没想就问道:“元奇若是不愿与咱们联手呢?” 杨秀清道:“听闻元奇如今与朝廷的关系也不好......似乎有在南洋自立的想法。” “广州、上海是元奇的根基,其分号遍布东南沿海各省,就算是元奇想在南洋自立,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因此,元奇不可能与咱们联手,这是其一。”冯云山沉声道:“其二,咱们的圣库制度,《天朝田亩制度》,元奇绝对无法容忍!” 杨秀清登时就不吭声了,确实,圣库制度,《天朝田亩制度》都是元奇难以容忍的,两家根本就没有联手的可能,也就是说,南下金陵,必然会与元奇为敌,除了清妖之外,还要面对二三万声威赫赫的南洋海军。 半晌,他才问道:“南洋海军真如传言那般厉害?” 冯云山仰脸回想了一阵,才道:“当年英夷进犯东南沿海,元奇团练不过一万兵力,就敢悍然跨海远征定海,随后又出兵收复宝山、镇江,协防江宁,击毙俘虏英夷数以千计,战功赫赫,易知足也是因此而升官晋爵。 随后,易知足筹建南洋海军,元奇团练尽数转为朝廷经制之师,这些年南洋海军东征西讨,不论是东洋西洋,从无一败,如此盛名,岂能有虚?”说着,他神情肃然,语气郑重的道:“非万不得已,不要招惹元奇。” 杨秀清看了他一眼,道:“迟了,咱们早已招惹了,从广西到湖南,咱们可没少将元奇分号的银钱充入圣库。” 听的这话,冯云山不由的一笑,“东王忙于战事,这些小事自然是无暇顾及,咱们查封的元奇分号确实有几家,但不论是现银还是纸钞都少的可怜,不及一般大户之家,就连长沙的分号也是如此,诺大一个省城分行,连纸钞带现银居然不到五百两银子......。” “看来,他们是提前得到消息,转移或是收藏了。”杨秀清缓声道:“南洋天地会与元奇的关系果然非同一般。” 冯云山拉回话题道:“我还是赞成以湖南广西为根基,先巩固地盘,积累实力,至于清妖围剿,咱们一路就是从清妖的围追堵截中杀出来的,还怕围剿?来一次咱们杀一次,杀怕了,他们自然不敢来了。 再则,咱们占据湖南广西,还有一大好处,南洋天地会为了让咱们吸引清妖兵力,必然会源源不断的支援咱们,有了充足的西洋火器,咱们日后不论是扩大地盘还是挥师北上,都能随心所欲。” 杨秀清长叹了口气,若是不能南下占据金陵,掌控东南,盘踞湖南广西怕是最好的选择了,即便是明知被人利用当枪使,也是无可奈何,略微沉吟,他才道:“既是要以湖南广西为根基,那便须及早攻打湖各府县.....。” “东王所见极是。”冯云山抚须奉承了一句,诸王之中,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东王,就连洪秀全在很多时候也不得不对东王退让三分,原因很简单,因为东王有杀手锏——天父下凡,这一招,东王是屡试不爽,乐此不疲,就连洪秀全对此也是无可奈何。 顿了顿,他顺着话头道:“及早攻占周边府县,既能扩大地盘,获取更多的补给和兵源,也能扩大战略纵深,扩大回旋的余地......。” “说的好,扩大战略纵深和回旋余地。”杨秀清颌首道:“尹兄弟方才送来情报,清妖派了一个郡王——僧格林沁,率领一万专门拱卫京师的八旗新军正兼程赶来长沙。 这应该是咱们的劲敌,咱们的乘他们未抵达之前,分兵多攻占几个府县,长沙虽是大城坚城,但却一马平川过于平坦,无地形可利用,不便于发挥咱们的优势,咱们得寻找个好地方迎接僧格林沁!” 第五百八十二章 收复长沙 僧格林沁率领一万八旗新军兵行神速,不到一个月时间便赶到长沙城下,八旗新军完全是仿照元奇团练,一应教官都是原本元奇团练的中低级军官,完全秉承了元奇团练的风格,重视纪律和训练——队列训练、体能训练、射击训练,两者的区别,大概也只是军装不一样,八旗新军依然是原本的号褂。 京师三万八旗新军以及天津一万海军,总计只配备了一万五千支米尼枪,此番僧格林沁南下,一万兵马就装备了七千五百支米尼枪,这等于是将拱卫京师的八旗新军的兵力分了一半,也足见咸丰剿灭太平军的决心。 随同僧格林沁大军南下的一众随员中,有一位不得不提,也是易知足最为关注的,兵部右侍郎曾国藩,对于这位湘军的创始人之一,晚晴的中兴名臣,易知足想不关注都不行。 虽然太平军屡屡将东南各省八旗绿营打的狼狈不堪,但僧格林沁却压根没将太平军放在眼里,他很自信,由他一手筹建训练出来的八旗新军根本就不是一般的八旗绿营能比的,说句不客气的,连提鞋都不配! 抵达石马铺大营,僧格林沁随即召集滞留在长沙的一众文武大员,当众宣读咸丰谕旨,着将钦差大臣、军机大臣塞尚阿就地革职,摘去顶戴花翎,着其军前效力,戴罪立功,着将湖南巡抚骆秉章革职,军前效力,湖南巡抚由贵州巡抚张亮基接任,湖广总督徐广缙着降三级,广西提督向荣等围剿太平军的一众提督总兵无一人漏网,个个皆是降级处分,反倒是江忠源,谕旨中压根就没提到,想来是品级太低的缘故。 一众文官武将齐刷刷的跪在地上听着谕旨里咸丰毫不留情的训斥,一个个后背都是凉飕飕的,僧格林沁面无表情的朗声读完圣旨,随即手一挥,道:“来人,摘去塞大人的顶戴花翎。” 塞尚阿直起身来,伸手止住了上前的亲卫,自己摘下官帽,围剿太平军接连失利,损兵折将,没有将他军前正法,也没将他押解进京问罪,咸丰对他还是留了情面的,不过,他是宁愿被押解进京问罪,也不愿意在军前效力,他虽然对八旗新军也有信心,但太平军着实是太难对付了,若是再有什么意外,咸丰肯定是会新帐旧帐一块清算的。 修整了两日,僧格林沁指挥清军再次对长沙城和太平军河西大营进行围困,一万八旗新军被他混杂在六面围困的清军和团练之中。 长沙城,巡抚衙门,大堂。 杨秀清扫了在座的太平军一众高层,朗声道:“僧妖头再次组织清妖对长沙和河西大营进行围困,显然是有所依仗.....咱们对八旗新军毫无了解,只是听闻这八旗新军非是一般清妖可比......。”说着,他看向西王萧朝贵,道:“河西大营攻守自如,乘他们立足未稳,西王试试他们底细,如何?” 萧朝贵骁勇善战,从来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他甚是不屑的道:“什么新军不新军,无非是依仗火器而已,一旦近身肉搏,照样是一触即溃!” “西王说的有理。”杨秀清道:“越是依仗火器的,越是害怕近身肉搏,咱们试探一他们的底细,心里也好有个底,若是绣花枕头,咱们这次就抓住他们分兵的机会,四面出击,一举击溃他们。” 次日一早,还不等萧朝贵在河西发起试探性攻击,完成包围的清军就从东南北三面对长沙城发起了攻击,一交火,八旗新军的巨大优势就显露了出来,米尼枪不仅打的远而且打的准,城墙上的太平军基本是处于光挨打还不了手的处境,只有为数不多的数十门火炮能够开炮还击,但很快,被重点照顾的炮手就伤亡惨重,一门门火炮相继哑火。 这情形,只看的向荣、和春等各省提督总兵目瞪口呆,谁也没料想到八旗新军的火枪居然如此犀利,与人家的火枪一比,他们手中的火枪根本就是烧火棍,甚至连烧火棍都不如,可怜他们与太平军苦战一年多,伤亡惨重,要早有这种火枪,发匪怕是连桂平都出不了,即便能出桂平,永安围城,也早将他们歼灭了! 南门外,妙高峰,一群观战的文官见这情形一个个也尽皆心摇神驰,被革职摘去顶戴花翎的塞尚阿也看的一脸微笑,早听闻八旗新军非同凡响,却不料竟然强悍至斯,看来,收复长沙已是不在话下,剿灭发匪,亦不是什么难事。 同样被革职的骆秉章却是心情复杂,他可不比塞尚阿,他是汉官,好不容易才因为户部银库案得到道光的赏识,苦熬十数年才熬成封疆大吏,如今被革掉官职,要想起复,可不是件容易事,他瞥了一眼身旁与他多少有些交情的曾国藩,语气复杂的道:“有如此利器,即便是地方绿营,亦能轻易剿灭发匪。” 曾国藩一路随大军南下,对于八旗新军的情况自是了解,听的这话,微笑着道:“这是花旗国所产的米尼枪,一百两银子一杆,而且就是有银子也难以购买,这么些年,八旗新军断断续续也才采购了一万枝,而且这枪需要特质的子弹,对火药要求也高,短时间内难以普及。” 江忠源因为有伤在身,也未参战,他与曾国藩熟稔,就站在曾国藩侧后,听的这话,当即问道:“以前的元奇团练,如今的南洋海军,装备的都是这种米尼枪?” 曾国藩点了点头,道:“不错,八旗新军的枪支弹药,都是元奇供给的。” 江忠源感慨的道:“有如此利器,难怪元奇团练当年能够连战连捷,打的英夷毫无还手之力,南洋海军东征西讨,亦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曾国藩素来谨慎,元奇的话题,如今甚是敏感,听的这话,他连忙转移了话头,一指战场,道:“以岷樵看,今日能否破城?” “能!”江忠源语气笃定的道:“有此强援,必然士气大振,而发匪突然遭遇如此犀利的火器,必然是措手不及,此消彼长,破城就在今日。” 东门谯楼,杨秀清脸色阴沉的望着城下站的稀稀拉拉不成队形的清军,尹有才跟他所说的都是真的,八旗新军的火枪真的是打的又远又准,稀稀拉拉的千余人就能将一面城墙封的死死的,城墙上的太平军根本就不敢冒头,都躲在城垛后面,就连火炮也被完全压制,炮手压根就不敢清理炮膛装药,这仗怎么打?眼睁睁的看着清妖逼近城墙? 清妖若是登墙近身肉搏,倒也无须担心,毕竟太平军更擅长肉搏战,可清妖若是撞开或者炸开城门,那后果就严重了!他正自沉吟,已累功升为金官正将军的罗大纲猫着腰一溜小跑过来,关切的道:“东王殿下小心,清妖火枪厉害,打的又远又准,比西洋火枪厉害的多。” 杨秀清沉声道:“有多远?” “少说也有三四百步。”罗大纲说着抹了一把脸,“咱们的火枪够不着他们,西洋火枪都够不着,兄弟们站在城墙上就只挨打的份,直娘贼,清妖的准头准的惊人,一打一个准,现在都没人敢冒头了......。” 杨秀清没心思听他啰嗦,打断他话头道:“怎么样,有没有把握守得住?” “城墙上没问题。”罗大纲大大咧咧的道:“清妖敢上城墙,管叫他有来无回,不过.....。”说着他朝脚下指了指,道:“城门怕是难以保住.....。” 话音未落,就听的“砰”的一声巨响,整个谯楼都在震动,不用看也知道,这是清军在用撞车撞击城门。 “还楞着做什么?”罗大纲转身呵斥道:“滚油!” 随着喝声,几个兵丁连忙端起油锅,这才刚走到垛口,油锅还没来得及倒,就在一阵密集的枪声中倒下,油锅跌落,反倾到在城墙上,见的这情形,罗大纲一皱眉,喝骂道:“用油罐装了,往下扔,不用冒头!” 一个两司马小心翼翼的道:“没.....没准备油罐。” “不想死,就马上派人去搜罗油罐。” “远水解不了近渴,等油罐送来,城门就破了!”杨秀清冷声道:“用厚木板,或者用棉被包住桌子挡子弹!地上油滑,用棉被铺在地上。” 罗大纲当即一指谯楼,道:“把这门板给我拆了,档上去!”说完,他又看向杨秀清,道:“这里不安全,东王殿下还是及早离开。” “本王可没少闯过枪林弹雨。”杨秀清语气淡然的道:随即又吩咐道:“马上通告各城门,都如此防范。另外,传本王命令——。”顿了顿,他才沉声道:“号令城中军民马上用石头将所有城门洞堵死,西面的除外,马上执行!” 转身走下谯楼,杨秀清便急急赶往巡抚衙门,他的赶紧通知洪秀全撤离,他很清楚,长沙城根本守不住,最多两三天就会被清军攻破,清军封锁了封锁了城墙上的火力却未急着攀城墙攻城,显然是在等,等撞开城门或者是炸开城门炸塌城墙,必须的赶紧撤离,放弃长沙! 难怪尹有才劝他分兵去湘南湘西开辟根据地,人家是早就清楚八旗新军的厉害,不,应该是清楚元奇团练和南洋海军的厉害,这才预先提醒,让他们提前留下一条退路! 还是江忠源判断的准确,仅仅只一天,长沙城便被清军攻破,清军在发现城门被堵死之后,将目标转向城墙,下午四点,便相继炸塌十余处城墙,一涌而入,诺大的长沙城登时陷入一场混战。 当城内太平军浴血混战,拼死抵抗之时,洪秀全、杨秀清已率领一万主力撤离长沙城通过浮桥退至河西大营,遥望长沙城里火光冲天,枪炮声隆隆,洪秀全脸上满是留恋之色,这毕竟是太平军攻下的第一座省城,而且还是打算长期占据的省城,不想居然如此快就被赶了出来。 河西大营,杨秀清快步走进中军大帐,见的萧朝贵、冯云山、韦昌辉三人都在,便径直道:“此地不可久留,必须连夜突围,等到天亮,就无法脱身了,传令下去,做好准备。” 连夜突围对于太平军来说不是什么稀奇事,太平军多次突围均是选择在夜晚而且还往往是选择大雨之夜,以防被清兵追杀,听闻要连夜撤离,萧朝贵沉声道:“向哪个方向?” “宁乡。”杨秀清干脆的道:“经宁乡取道益阳前往常德或者是湘西,视情况再定,翼王已经攻占宁乡和益阳,沿途会前来接应。” 虽然对于太平军来说,突围已是家常便饭,但如今兵强马壮却依旧被打的要突围逃窜,在座几人情绪都相当低沉,听的这话,没一个人开口,见的几人这副模样,杨秀清强笑道:“今日之败,早在意料之中.....是以,才让翼王率兵攻占宁乡益阳,做好撤退准备。 清妖新军的火枪确实是厉害,不过,到了年底,南洋天地会会送二千枝这种厉害的火枪给咱们,以后还会源源不断的送来,到时候,咱们就不再惧怕清妖新军。” “当真?”萧朝贵听的一喜,连忙追问道。 “前段时间,南洋天地会派人来长沙。”杨秀清说着看向冯云山,道:“这事南王也知道。” 冯云山连忙点头道:“不错,大半个月前,尹兄弟确实来过长沙,而且在全州,咱们也见过尹兄弟。”说着,他一笑,“似乎感觉南洋天地会一直在关注咱们,在暗中帮咱们。” “这是自然。”杨秀清道:“咱们折腾的越是厉害,对他们越有利。” “南洋天地会消息灵通,能耐不小,可谓是神通广大,而且与咱们也没什么厉害冲突.....。”冯云山斟酌着道:“应该好好笼络他们,与他们关系密切的元奇,咱们以后也尽量少得罪,犯不着为了那仨瓜俩枣的散碎银子坏了咱们几家的关系。” 杨秀清清楚这话是对他说的,当即问道:“若是元奇与咱们为敌呢?” 冯云山干脆的道:“那是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至少目前元奇还不是咱们的敌人。” 第五百八十三章 长沙突围 长沙城里此时已变成了人间地狱,蜂拥入城的清军见人就杀,不管是裹红头巾还是没裹红头巾,但凡是蓄长发,没有辫子的,不论男女一律格杀勿论,整个长沙城里火光冲天,伏尸遍地,血流成河。 一众八旗绿营将领对部下也不约束,放任部下官兵肆意的屠杀劫掠,收复省城长沙,这是大功一件,如此多部队,争功还来不及,哪里还会去制止部下滥杀,再说了,杀良冒功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天心阁顶楼,亲临前线指挥的僧格林沁举着望远镜观察着西城的情况,长沙九座城门,西城因为临湘水最为繁华足足有四座城门,几乎占了一半,此刻,且战且退的太平军以及大量的百姓正从西城的四个大小城门争先恐后的出城,但因为通往水陆洲的浮桥只有一座,黑压压的一大片人滞留在河边。 放下望远镜,僧格林沁一指西城,沉声道:“传令,着向荣、和春两部迅速上下包抄,夹击西城湘水岸边的溃匪!” 话才落音,亲卫来报,“曾国藩、江忠源在外求见,说是有重要军情禀报。” 僧格林沁缓声道:“让他们进来。” 曾国藩、江忠源两人进来见礼之后,江忠源便径直开口道:“王爷,发匪素来有连夜突围的习惯,须的防备河西大营的发匪连夜突围。” 连夜突围?太平军敢如此冒险?僧格林沁有些将信将疑,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就是你建议放弃长沙,将发匪围歼于长沙?” “正是下官。”江忠源连忙微微躬身道。 “发匪真会连夜突围?”僧格林沁瞥了他一眼,道:“发匪本就是乌合之众,夜间突围,就不担心被打散?” “回大人。”江忠源沉声道:“发匪尤其喜欢选择在夜间突围,而且屡屡得手,主要原因是绿营怕夜战.....。” “马后炮。”僧格林沁毫不客气的道:“为何早不进言?如今这情形,如何抽调的出兵力去加强河西的防务?” 江忠源沉声道:“兵在精,不在多,河西本就有重兵围困,缺的只是敢于夜战敢于血战的精锐,下官窃以为,有八旗新军增援河西就足以阻挡太平军突围。” “夜战,发挥不出八旗新军的战力。”僧格林沁不假思索的道,他说的是实话,夜战却难以发挥八旗新军的战力,再则,他也担心夜战,新军折损过大,俗话说,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咬人,太平军连夜突围,必然是拼命,他可不想八旗新军出现大的伤亡。 江忠源一楞,随即也反应过来,八旗新军的米尼枪在夜间根本就发挥不出应有威力,如此说来,又要眼眼睁睁的看着太平军再次突围? 不容他多想,僧格林沁已是问道:“发匪有可能向哪个方向突围?” “发匪前段时间已攻占宁乡、益阳。”江忠源缓声道:“逃窜益阳的可能极大,一旦发匪抵达益阳,既可转进湘西山区,亦可前往常德......湘西大山重重,常德兵力空虚......。” 常德兵力空虚问题倒是不大,可及时调集兵力增援,可太平军若是进入湘西山区,那确实是一个大麻烦!僧格林沁此番率领一万八旗新军南下,不只是为了收复长沙,而是要剿灭太平军以绝后患,虽说一战收复长沙,但太平军主力并没有遭受重创,未免有些美中不足。 见他沉吟不语,江忠源趁热打铁道:“发匪尤其善于逃窜,逃窜一地便祸害一地,若是不能一举围歼,湖南以及周边各省,怕是都会糜烂不堪.......。” 烟花!僧格林沁猛然想到,南洋海军在夜战中屡屡使用烟花,而长沙本就盛产烟花,当即便吩咐道:“马上派人大量收集烟花,送往河西,另外,安排船只运送新军以及向荣、和春两部过江!” 听的这话,曾国藩、江忠源两人不由的大喜,连忙躬身道:“下官遵命。” 城西,湘水岸边,滞留在湘水岸边的太平军本就无心恋战,一心只想尽快撤退到水陆洲,见的向荣、和春两部上下夹击而来,登时就慌了手脚,纷纷争抢着挤向不宽的浮桥,压根就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惯于打顺风仗的绿营官兵此时也展现出少有的悍勇,直接发起了冲锋,两部近万兵马犹如两道巨浪一般相对席卷而去。 不过大半个时辰,湘水东岸的河水都被鲜血染红,连接水陆洲与长沙的浮桥也被泼上油烧毁,一时间,烈焰冲天,浓烟滚滚。 往着东岸的滚滚浓烟,杨秀清暗叹了一声,通往水陆洲的浮桥被烧毁,长沙城里的太平军等于就陷入了绝境,略微沉吟,他才沉声下令,“命令水陆洲上的兵马即刻撤退到河西大营!” 不多时,北王韦昌辉脚步匆匆的赶了过来,道:“东王,清妖正在上游和下游大举渡江向河西增兵,看来,应该是预料到咱们会连夜突围。” 听的这话,在座几人心里都是一沉,河西大营本就被重兵围困,如今清妖在长沙城战事还没结束的情况下就大举向河西增兵,明摆着是要将他们困死在河西! “我看,没有必要等到天黑,乘着他们援兵还未抵达,先行突围!”萧朝贵沉声道:“新来的清妖火枪厉害,但数量并不多,应该大部分都用于攻打长沙城了......。” 杨秀清掏出一块怀表看了见,如今天黑的迟,距离天色黑尽至少还有一个时辰,若是对方调数千八旗新军增援河西,即便是连夜突围,只怕也要付出惨重的代价,对方的火枪实在是太厉害了! 不能拖延了!杨秀清当机立断,沉声道:“集合队伍,向西北,清妖两部的结合地带,强行突围!” 僧格林沁的座船才到江心,就听的对岸传来密集的枪声,他心里一紧,太平军强行突围了? 太平军突围,一贯的风格是将敢打敢冲敢拼的精锐集中在前锋,每次突围,围剿的绿营各部怕伤亡太大,都不敢撄其锋芒,而是争抢着衔尾追击,打其后军,这也是太平军屡屡得以突围的根本原因。 此番,杨秀清依然是沿用一贯的打发,将骁勇善战,勇于冲锋陷阵的萧朝贵部做为前锋,冲锋的方向则是清军西、北大营的结合处,僧格林沁在河西安排了三千八旗新军,三面合围,一面是一千人,太平军虽然选择的是两大营的结合处,也依然遭遇到猛烈的抵抗,米尼枪超远的射程打的冲锋的太平军象割麦子一般一片片的倒。 自知不能突围就会被歼灭的太平军一边唱颂拜上帝教赞美天父、天兄和教主洪秀全的诗歌,一边前赴后继,视死如归的奋勇冲锋,压根就不理会对面射来的子弹,他们坚信,只要冲到跟前,清妖就会变成一堆土鸡瓦狗。 八旗新军训练虽严,却终究是没有经历过实战,哪里见过这样打起仗来嘴里喊着稀奇古怪的玩意,一点也不怕死,不要命的向前冲的,一个个既恐慌又有些心怯,机械的听着号令射击装弹射击,却是连平日里训练的水平一半都没发挥出来。 转眼间太平军就如潮水一般漫过了最前沿的阵地,八旗新军虽说是新兵,却也没怂,听着号令装上刺刀准备与太平军展开肉搏,但处在最前沿战壕,素来最怕肉搏战的绿营官兵见这情形却是瞬间就崩溃了,一个个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争先恐后的爬出战壕向后逃命,见这情形,八旗新军也懵了,不待他们反应过来,溃兵就冲散了他们队形,裹挟着他们一路向后或者是向两边奔逃! 只不过是付出了千余精锐的代价,太平军前锋就冲出了重围,大队人马呼啸着转向宁乡方向。衔尾追击,这几乎是所有绿营官兵的拿手好戏,见的太平军突围,各级武官纷纷率领手下兵丁进行追击。 僧格林沁在船上用望远镜将这一幕看的清清楚楚,气的差点没有背过气去,他这下总算是明白太平军为什么屡屡能够顺利突围了,面对太平军悍不畏死的冲锋,绿营压根就不敢迎头堵截! 这一刻,他清醒的认识到,绿营已确确实实不堪一用,他必须的改变这种分兵混杂的做法,八旗新军不能与绿营兵混杂在一起,被绿营兵连累不说,他最怕的是,两战下来,辛辛苦苦训练出来的八旗新军被绿营带废了! 吴淞,宝山县,宝山机械厂。 高大宽阔的锻造车间里,一位三十出头的工匠正全神贯注的锻打着一把剪刀,没错,就是剪刀,旁边围了七八个三十左右的工匠看的也是聚精会神,穿着一身帆布工装的易知足也饶有兴致的站在一旁看着。 这位锻打剪刀的工匠叫赵云生,与制剪名家张小泉是师出同门,赵云生打的剪刀与‘张小泉剪刀’可谓是同出一源,易知足花高价将其请来,看中的当然不是区区一把剪刀,就算赵云生的剪刀能够超过张小泉剪刀,他也不会有多大的兴趣。 他感兴趣的是赵云生的手艺,张小泉剪刀最大的特点是嵌钢工艺——就是把一块钢条镶嵌到铁块中,再在高温下融合,钢做刀刃,铁做刀身,但这也不是他看中的,他看中的是选钢、锻钢、淬火等工艺。 目前宝山钢铁厂的架子已经搭建了起来,但目前转炉炼钢技术还没出现,无法大量生产钢铁,易知足虽然对炼钢技术是一窍不通,但却有着超前的眼光,他打算先培养技术工匠,利用少量生产的钢铁先行研制各种实用性钢材,比如,造枪、造炮、造船、钢轨等等各类专用的钢材。 另外,通过赵云山,他还高薪请来了浙江龙泉、云和的炼钢好手,因为赵云少制做剪刀用钢就是选的产自龙泉、云和的好钢,如今是起步阶段,他得为炼钢厂慢慢的积累人才培养人才,一旦能够大量生产钢铁,元奇的起步就要比欧洲高得多。 随着“叮叮当当”的锻打结束,赵云少小心翼翼的将剪刀进行淬火,一边进行熟练的操作,他一边毫无保留的进行讲解,待的所有工序完成,他试了试刃口,感觉满意,这才让人拿来铁皮试剪,一剪下去,简直是削铁如泥,一口气剪断了十五张铁皮,依然锋刃不卷,光泽闪烁,众人齐声叫好。 易知足微笑着接过剪刀,看了看,这才道:“钢材的种类很多,用途也各自不同,做剪刀刃口,要硬,造枪造炮呢,要高强度,高韧性,如此才能承受火药产生的高压,炮弹尤其是开花弹呢,则要求高强度,低韧性,如此才容易碎裂,造铁甲舰呢,要抗打,要韧性好,还要耐腐蚀,因为海水的腐蚀性很强......。 炼钢,我是门外汉,但我知道,要想得到各种性能不同的钢材,除了减少钢材本身所含的杂质或是添加微量的稀有金属之外,其他的就不外乎是不同的高温、低温冷却、回火、淬火等等之类的。 这是一门博大精深,值得你们穷其一生去摸索研究的学问,赵师傅的剪刀为什么能如此出色?就是沉得下心去钻研去摸索去尝试,我希望你们发扬这种精神,尽快的研制出各类目前急需的实用性极大的特种钢材来,对于有贡献的,元奇历来不吝啬重赏。” 听的这话,一众工匠才明白,原来让他们观摩是为了研制各种造枪造炮造船的特种实用性钢材,一个个不由的大为兴奋,人人心里都清楚,元奇的重赏那可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重赏,那是实实在在,能够终生受益的重赏,因为元奇的工匠实行评级制度,工钱直接与级别挂钩的。 就在易知足打算与一众工匠详细谈谈时,同样是穿着一身工装,戴着帽子的林美莲快步走了进来,道:“大掌柜,府中来人,说是先生请您尽快回府。” 第五百八十四章 香饽饽 回到镇海侯府,易知足才过二门,就见包世臣迎面迎了上来,心知肯定是出了大事,当即放缓脚步,试探着道:“可是湖南战局有了变化?” 目前他最为关心的就是湖南的战局,太平军能否在湖南站住脚,能否吸引朝廷的注意力,对于元奇来说至关重要,太平军自长沙突围之后,被僧格林沁率领的一万八旗新军死死咬住,昼夜不停的追杀,伤亡惨重,他心里着实是为太平军捏着一把汗。 包世臣点了点头,待的易知足屛退左右,他才压低声音道:“太平军一路败退益阳,在沧水铺伏下重兵狙击,一番苦战之下,又乘大雨夜冒险袭营,重创僧格林沁的八旗新军前锋大营,缴获了一批枪支弹药......。” 这可真是天大的转机!大雨夜袭营,大雨夜突围,太平军还真是善于把握机会!易知足不由的暗松了口气,这是好事,如此一来,僧格林沁就不敢追击的太紧,太平军总算能获得一个喘息的机会。 包世臣却是接着道:“沧水铺一战,八旗新军虽败犹荣,是役,太平军西王萧朝贵战死.....。” 萧朝贵战死?易知足不由的一呆,萧朝贵没死在长沙却死在了沧水铺,看来,他终究是没能改变萧朝贵的命运,他连忙问道:“南王冯云山呢?” “没有提及,想来已随主力进了益阳。” 冯云山没死就好,易知足放下心来,道:“太平军在益阳有何动静?是打算转进湘西?还是挥师常德?” “都不是。”包世臣沉声道:“翼王石达开已率军向沅江县进发,而且益阳的太平军在收罗船只,他们应该是打算攻占沅江,然后兵分两路,顺沅水和资水下洞庭湖!” 下洞庭?太平军打算做什么?还想着打江宁?易知足登时皱起了眉头,一路缓步回到书房,他依然是琢磨不透太平军的意图,落座后,包世臣缓声道:“一旦太平军下洞庭湖,沿江而下的可能就非常之大,大掌柜须的提早部署.....。” 易知足缓缓点了点头,太平军原本就是顺江而下攻占武昌,然后打下江宁,将江宁定为天京,如今兜了一圈下来,又回到了原来的轨迹不成?真要如此,那也就怪不得元奇,那怕是背负骂名,他也不能容许太平军下江南。 益阳东郊,清军大营。 种种迹象表明太平军极有可能顺水而下洞庭湖,率领八旗新军尾随追击至益阳城下的僧格林沁也有些慌了,他宁可太平军转进湘西常德,也不愿意看到太平军进入洞庭湖,一则八旗新军不善水战,也根本不敢指望荆州水师能剿灭太平军。 再则,太平军进入洞庭湖,则随时随地的威胁着湖南、湖北、江西以及下游的安徽、江苏甚至是浙江这些个大清最为富庶的省份。 “大人。”率领二千楚勇协助追击的江忠源缓声开口道:“发匪攻占沅江,依然可以水陆并进常德,发匪这会不会是声东击西,做出顺水下洞庭的架势,实则却是转进湘西或是常德?” “即便是声东击西,也不敢冒此风险。”曾国藩沉吟着道:“一旦发匪进入洞庭湖,后果不堪设想。”说着,他看向僧格林沁,道:“还请王爷早做部署,沿江拦截,以杜绝发匪进入洞庭湖!” “王爷!”江忠源沉声道:“一旦沿江拦截,必然分散兵力,错失追击歼灭发匪的大好机会!”顿了顿,他接着道:“另外,一旦分兵,还会给予发匪各个击破的机会,望大人三思!” 僧格林沁缓缓扫了两人一眼,不得不说,两人说的都有道理,眼下是无法判断发匪的真实意图,一旦判断错误,就会失去先机,失去剿灭发匪的良机。 见他沉吟不语,江忠源缓声道:“大人,眼下发匪犹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转进湘西山区,是发匪苟延残喘的唯一机会!” 曾国藩对次颇不以为然,但他素来谨慎,况且,他也无法判断发匪究竟会不会进入洞庭湖,当即便索性闭口,反正,该说的已经说,如何决断,最终的还的僧格林沁拿主意。 犹豫了半晌,僧格林沁才开口道:“传令,迅速将发匪情况知会湖广总督徐广缙,着其加强洞庭湖以及长江沿岸城池防务,以免为太平军所乘!另,中午发起攻击,争取一战收复益阳!” 清楚八旗新军的火枪射程远命中率高,太平军在益阳做了充分的准备,城墙上准备了大量的厚木板、棉被、石块、油罐,益阳的城池防御虽然远不及长沙坚固,但八旗新军楞是打了整整两日也没能攻下来,反倒是伤亡不小,天黑之后,不得不悻悻收兵。 次日一早,向荣、和春两部绿营相继赶到,僧格林沁正打算一鼓作气攻下益阳,却是闻报,城内太平军已经兵分两路撤退,一路走陆路连夜撤向沅江,一路天一亮就乘船顺水而下。 僧格林沁又惊又怒,连忙率兵追击,堪堪赶到沅江,却是闻报,太平军大部已顺沅水而下,另一部分则是渡过了沅水。 由大大小小的船只组成的浩浩荡荡的船队顺沅水而下船行甚速,居中一艘大船甲板上,杨秀清愁眉不展的望着两岸的景色,西王萧朝贵战死,对他的威望打击不小,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洪秀全提出走水路下洞庭湖,跳出八旗新军的追击,他才没多加反对。 冯云山缓步踱了过来,与他并排而站,欣赏了一阵两岸景色,见杨秀清一声不吭,便含笑道:“东王闷闷不乐,可是因为改变了既定的撤退路线?” “下洞庭湖容易,但日后要想溯水而上,怕是没那么容易。”杨秀清闷声道:“下洞庭,是南王的意思罢?” “天王的意思。”冯云山缓声道:“清妖紧追不放,火枪又厉害非常,咱们伤亡太大,若不及时改走水路,只怕不等咱们到湘西,这队伍就散了。” “哼——。”杨秀清冷哼了一声,道:“一旦进入山区,清妖还敢如此紧追不放,必然叫他有来无回!” 冯云山看了他一眼,笑道:“相比起转进湘西,进入洞庭湖对咱们更为有利,僧妖头率领的清妖都是北人,不善水战,他们的火枪再厉害,水战也无用武之地,况且,咱们广西的老兄弟大多都善水......。” “南王是不是忘了元奇?”杨秀清沉声道:“元奇的海军舰队能够纵横南洋,区区一个洞庭湖算什么?一旦元奇出动海军舰队进入洞庭湖,会是什么情况?” 冯云山听的一笑,“东王想过没有,咱们与朝廷打死打活,最为受益的就是南洋天地会和元奇,再则,元奇与朝廷的关系如今已到了破裂的边缘,元奇岂肯为朝廷卖力来围剿咱们?只要咱们不主动与元奇为敌,元奇绝对不会来围剿咱们!” 略微沉吟,杨秀清才道:“元奇与朝廷终究是没有彻底翻脸,不可不防,最好还是安排人去见见元奇那位大掌柜......。” “东王所见极是。”冯云山颌首道:“咱们也确实应该主动向元奇示好。” 太平军突然掉头南下,顺水而下进入洞庭湖,留驻长沙的各省提督总兵大多都是暗松了口气,太平军进了洞庭湖,要剿灭就是水师的事了,不过,湖广总督徐广缙却是暗暗骂娘,眼看着太平军西窜,谁会想到突然一下又掉头进了洞庭湖,如今好了,这麻烦根本就没可能甩的掉了! 僧格林沁匆匆赶回长沙,随即就召集一众文武大员到钦差行辕商议,不过半日就定下策略,一是加强长江沿岸的防务,防止太平军继续沿江而下,二是在洞庭湖上游布防重兵,以防太平军再杀回马枪。再就是,部署兵力进驻洞庭湖沿线城池,以防太平军再次突围。最后则是恳请朝廷下旨,调南洋海军舰队溯江而上,进入洞庭湖围剿。 计划自然是无可挑剔,不过,在座一众文武大员包括僧格林沁自己在内心里都没底,其他都好说,唯独南洋海军会不会奉旨入洞庭湖围剿,这事谁也没底。 众人都清楚,指望荆州水师以及江南水师那些个老爷兵以及那些个破船在洞庭湖剿灭太平军,压根就是痴人说梦,能够在洞庭湖轻松剿灭太平军的唯有南洋水师,不过,元奇与朝廷的关系,众人也都是心知肚明,易知足打着在籍守制的幌子,连进京入值军机都推了,他会奉旨?这可能性实在是太小了! 提到南洋海军这茬,登时就有些冷场,徐广缙忍不住开口道:“易国城如今就在上海,太平军窜入湖南,他对此也是极为关注,担心太平军沿江而下,战乱波及两江.....。”说着,他看了僧格林沁一眼,略微迟疑,才道:“钦差大人能否上折子,夺情起复易国城?” 僧格林沁看了他一眼没吭声,这事不是一般的难,咸丰会否同意启用易知足?这事他心里没底,易知足是否会奉旨任职,他同样没底,缓缓扫了众人一眼,他才道:“易国城守制之期未满,可有人愿意前往上海游说?” 听的这话,被革职的湖南巡抚骆秉章觉的这是个难得的机会,连忙开口道:“下官愿往。” 骆秉章是广东花县人,与易知足算得上是老乡,在京师也有来往,僧格林沁是清楚的,见他主动请缨,不由微微点了点头,不过一转念他就想到骆秉章如今已被革职,这身份可有点上不了台面,略微沉吟,他看向曾国藩,道:“涤生还没去过上海罢.....。” 见他点到自个头上,曾国藩也不好推诿,当即拱手道:“上海宝山,下官慕名已久,愿随同骆大人前往。” 上海,镇海侯府。 书房里,易知足、包世臣两人站在悬挂着大幅简易地图的墙壁前,见易知足的目光死死的盯着岳州城,包世臣不以为意的道:“大掌柜担心太平军攻打岳州?” 易知足幽幽的道:“岳州抱洞庭,临长江,素称湖南咽喉,湘北门户,可谓是兵家必争之地,太平军入洞庭,必然首先攻占岳州。” 包世臣看了他一眼,道:“湖北巡抚常大淳不是已派重兵驻防岳州?而且还用巨石沉船,将土星港航道堵死,这块硬骨头,太平军只怕未必啃的动。” “难说——。”易知足微微摇了摇头,道:“太平军入洞庭,必然要选择一个立足点,岳州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即便是防御的再严,太平军也必然要打一打的.......。” 话未落音,任安就大步走了进来,见礼后禀报道:“禀大掌柜,太平军已攻占岳州......。” “什么?”包世臣不敢置信的道:“怎会如此之快?” “岳州守军,湖北提督博勒恭武不战而逃,太平军兵不血刃占据岳州。”任安说着将情况大致的说了一下,太平军发现土星港航道被沉船堵塞,立即拉夫抓人,仅仅只花了一天时间就将土星港航道的沉船清理一空,随即主力船队直接逼近岳州,博勒恭武眼见的无法抵抗,弃城而逃,五千守军一哄而散。 包世臣担心的道:“岳州既失,太平军下一个目标会不会是武昌?” 这可真不好说,逼近按照原本的轨迹,太平军占据岳州之后就是攻打武昌,如今多了元奇这个变数,太平军是否还会继续攻打武昌?沉吟良久,易知足才沉声道:“传令,着陈洪明按计划进驻武昌!” “大掌柜。”包世臣连忙道:“是否再等等看,即便太平军会顺江而下,想来也不会如此之快......目前这种情况,朝廷可能会借重南洋海军......。”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先生的意思,是待价而沽?” 包世臣微微颌首道:“咱们可不能出力不讨好,眼下这情形,可不能让朝廷怀疑元奇有异心......。” 第五百八十五章 南王拜会 包世臣这话说的含糊,易知足却明白他的意思,南洋舰队不经奉旨,擅自溯江而上进驻武昌,有可能激化与朝廷的矛盾,甚至可能将矛盾公开化,这不利于实施后续的计划,这节骨眼上与朝廷公开反目,确实不是什么好事,但太平军占据了岳州,随时都有可能顺江而下,他也不敢拖延下去。 略微沉吟,他才道:“如今这局势,太平军随时有可能攻打武昌,等朝廷公函往返几个来回,只怕是黄花菜都凉了,不能等,也等不起!如今这情形,海军掌控了长江航道,也就等于捏住了长江下游几省的命脉,还怕没有讨价还价的机会?” 包世臣微微点了点头,道:“还是大掌柜看的透彻。” 随着易知足一声令下,停泊在吴淞的舰队随即汽笛长鸣,扬帆起航,进驻武昌的战舰以蒸汽炮舰和中小型风帆战舰——装载二十八门火炮为主,四十艘战舰组成的舰队浩浩荡荡溯江而上,声势极大,所有战舰两侧都有着醒目的横幅——抵御发匪,保卫江南! 南洋舰队再怎么说也还是朝廷的经制之师,而且长江沿岸各省府县地方官员谁不担心太平军顺江而下,是以一个个虽然都心知肚明南洋海军舰队是擅自行动,却都是睁只眼闭只眼,不过,上报还是要如实上报的。 两江总督府,签押房。 两江总督李星沅背着双手在房间里来回的踱步,太平军突然掉头南下洞庭攻占岳州,就够他头痛了,南洋海军擅自大举溯江而上,无疑又给他出了道难题。 南洋海军溯江而上若真是为了抵御或者说是围剿太平军,倒也没什么,甚至可说是件大好事,毕竟有海军协防长江航道,不虑担心太平军会顺江而下,即便是朝廷怪罪下来,无非也就是斥责几句,但万一易知足是趁火打劫呢? 他有些不敢往下想,若易知足真是包藏祸心,上有太平军,下有元奇,东南各省定然是岌岌可危!作为东南政治经济军事文化中心的江宁,必然是首当其冲! “东翁。”幕僚金安清缓缓开口道:“元奇在城中分号并无异常,南洋海军舰队大举西进,必是防御发匪东下。再说了,以两江水师之力,纵然是有心拦截,也是有心无力。 另外,眼下发匪占据岳州,随时有可能沿江东下,而元奇与朝廷关系微妙,实不宜有任何挑拨两者关系之举动......东翁不妨明确表态支持。” 明确表态支持?李星沅不由的一楞,略微沉吟,他才缓缓的坐下,道:“就不虑圣上怪罪?” 金安清微微一笑,道:“东翁身为两江总督,下令两江境内沿江各府县犒军,等于是为海军西进正名,此举利于朝廷和元奇缓和关系,圣上如何会怪罪?想必东翁也清楚,发匪窜入洞庭,唯有南洋海军才能彻底围剿。” 李星沅听的大为心动,略微沉吟便道:“先生就按照这思路草拟份折子。” 京师,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 咸丰有些恼怒的将僧格林沁的折子丢在案几上,派出了一万八旗新军会同数万地方绿营,将长沙包围的跟铁桶似的,居然仍旧没能全歼太平军,反而还让太平军进入洞庭湖,攻占了岳州,直接威胁长江中下游数省,如今,居然还有脸恳请着南洋海军协助!南洋海军是朕指挥的动的吗? “皇上息怒。”穆章阿轻轻磕头道:“发匪入洞庭,据岳州,犹如眼中钉,肉中刺,必欲拔之而后快......。” 不等他说完,咸丰便打断他话头道:“起复易知足,赏还南洋海军提督?南洋大臣?如今整个南洋大小文武都已经是易选官了,还要让总理衙门的官员也变成易选官不成?” 听的咸丰语气不善,穆章阿满心的苦涩,连忙重重的磕了个响头,沉声道:“皇上,南洋海军如今在易知足的掌控之中,南洋提督赏还与否,并无意义,也显不出朝廷的诚心,至于南洋总理衙门,恕老奴直言,大清无人比易知足更为适合执掌总理衙门。 眼下,发匪为患,有越演越烈之势,倘若不能迅速剿灭,一旦祸及江南,朝廷必然更为捉襟见肘,恳祈皇上慎思。” 江南历来都是朝廷的财赋重地,一旦太平军窜入江南各省,朝廷必然是大伤元气,而且三五年甚至是七八年之内都难以恢复过来,这是明摆着的事情,咸丰岂能不知,事有轻急缓重,当前应以剿灭发匪为首务,暗自安慰了一番,他才道:“易知足如今守制之期未满,会奉诏吗?” “皇上。”穆章阿连忙道:“元奇分号遍布江南各省,江南生丝乃对外贸易最为重要商品之一,元奇断然不能容忍发匪祸乱江南,皇上若是下旨,易知足必然奉诏复职。” 沉吟片刻,咸丰才道:“也罢,拟旨。” 吴淞、宝山北门码头,一只小船缓缓的靠上码头,一个年轻俊朗的后生麻利的跳上岸,帮着船夫将船拉住,操着一口广西官话道:“先生,慢点。”” 随着话声,一身士子打扮的冯云山从船舱里钻了出来,缓步登上岸,略微扫了一眼繁华热闹的码头,含笑道:“不想这宝山码头也居然如此热闹。” “先生,咱们坐火车吧。”年轻后生兴奋的道:“早就听说火车又快又稳......。” “以文,最好说粤语。”冯云山漫不经心的看了他一眼。 李以文脸一红,连忙道:“知道了,先生。” 冯云山转身向后望了一眼,见的罗大纲所乘的小船也已经靠岸,便神情悠然的带着李以文向城门走去,此番前来上海拜见易知足,是他本人坚持亲自前来的,毕竟易知足的身份摆在那里,太平军若是没有与之相符的身份地位的人前来,就显的太没有诚意了,沿江而下,见到南洋海军舰队溯江而上,他很是庆幸自己这一趟来的值。 进了宝山县城,冯云山没急着前往上海,而是寻了家客栈住下,负责联络的罗大纲则带着李以文乘火车前往上海拜见兴清帮当家的,他手中有尹有才的帖子,不担心见不到人。 当晚,罗大纲就急急赶回了宝山,在客栈将情况简单的禀报了一番之后,他才关切的道:“先生,明天还是让我先去会会那大掌柜罢,知人知面不知心,他毕竟做过朝廷的官儿。” 冯云山摆了摆手道:“无须担心......。” 罗大纲急道:“可,他们的战舰都沿江而上了。” “那是防范咱们顺江而下。”冯云山笃定的道:“并非要与咱们开战,放心,不会有事。” 次日午后,冯云山赶到上海,随即在兴清帮的安排下乘马车抵达镇海侯府,被人领了进去之后一路七拐八拐来到一个院子门口,领路人才停下脚步,伸手礼让,到了这里,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昂首举步而入。 进的院子,一个身材高挑,容貌姣好,穿着一袭西洋长裙的女人微笑着迎了上来,也不多话,只道:“先生请跟小女子来。”到的门口,她才礼让道:“先生请进。” 冯云山缓步走进房间,就见一个三十左右,剪着短发,穿着长衫的中年人立在书桌前一脸微笑的看着他,当即拱手笑道:“久闻易大掌柜之名,今日得见,幸何如之。” “先生无须客气。”易知足略微打量了他一眼,便伸手礼让道:“先生请坐。”两人叙礼落座之后,他才接着问道:“不知先生在太平天国,身居何职?” 冯云山连忙拱手道:“在下姓冯,名云山。” 冯云山?易知足略微有些意外,他没想到冯云山有那么大的胆子,居然会亲自前来上海,不过转念一想,敢造反的有几个是胆子小的,当即笑着还了一礼,道:“不想是南王亲身前来,这可是有些失礼,还望南王不要见怪。” “大掌柜客气。”冯云山连忙道:“元奇是没扯旗放炮,否则易大掌柜身份与咱们天王一样。” 易知足听的一笑,不接这话茬,转而径直问道:“贵军长沙突围,不转进湘西以积蓄实力,开辟根据地,却掉头进入洞庭,是何打算?” “自益阳走水路下洞庭,完全是被逼的。”冯云山坦然道:“僧格林沁的八旗新军火枪异常厉害,又紧咬住不放,若是不改走水路,即便进入湘西,怕是也难以立足。” “沧水铺一战,听闻你们重创了僧格林沁的前锋,缴获了一批米尼枪和弹药,有多少数目?” 见他对太平军的情况如此清楚,冯云山也不隐瞒,如实说道:“缴获了六百余支,弹药有多少,我不清楚,不过,缴获的枪支在咱们手中发挥不出多大的作用。”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米尼枪射程远,命中率高,但却是需要长期的射击训练,否则命中率也不高,训练一段时间,就可以了。” 听的这话,冯云山当即试探着道:“听闻元奇能从西洋人手中采买火枪,能否......?” 易知足听的一笑,“南王不会真以为南洋天地会有那么大的能耐,能为你们大量提供西洋火枪吧?” 冯云山一楞,随即反应过来,失声道:“一直以来,都是元奇在暗中支持咱们?” “不错。”易知足颌首道:“黄殿元、尹有才都是元奇的人。” “咱们可真是够糊涂的。”冯云山爽快的笑道,随即便拱手道:“本王代表太平军上下,感谢大掌柜的援手。” “南王无须客气。”易知足说着略微顿了顿,才接着道:“元奇的情况,想来南王也清楚,我不希望东南各省的经济被破坏,贵军最好是止步洞庭湖,否则,即便是不愿意,咱们两家也不得不兵戎相见,南洋海军舰队已经溯江而上,想必南王已经知道了。” 冯云山一脸问难的道:“咱们也无意与元奇为敌,不过,止步洞庭湖,怕是有些难,攻占岳州,咱们缴获了数千条船,并在无意间获得了当年吴三桂留下的大批火炮,又招募了上万水手,实力大增,准备顺江而下,攻占武昌。” 还真准备打武昌?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海军舰队溯江而上的目的地就是武昌,看来,咱们要在武昌决一高下......。”说着,他取过茶几上的香烟,点了一支。 见他说的轻描淡写,冯云山迟疑着道:“元奇要保武昌?” 易知足以丝毫不容质疑的口吻说道:“东南数省——闽浙两江包括湖北在内,元奇都要保。” 这口气实在够大的,冯云山忍不住道:“南洋海军才多少兵力?能护得下东南数省?” 易知足笑了笑,道:“南王不会以为元奇就南洋海军这点兵力吧?” 对于元奇的实力,冯云山还真是不了解,不过想想,他还真不怀疑元奇有暗藏的实力,略微迟疑,他才道:“只怕已经来不及阻止攻打武昌了。” “无所谓。”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咱们在武昌打一仗也好,否则南王回去也不好跟其他诸王交代,总要手底下见见真章,天王、东王才会死了染指江南的心思。”说到这里,他一笑,“不过,先的说好,伤亡太大,不要记仇,诸王以及重要将领最好不要亲临前线,炮弹子弹可不长眼。” 这话压根就没将太平军放在眼里,冯云山心里难免有些不舒服,不过转念一想,不论是元奇团练还是南洋海军,皆是战功赫赫,威名远扬,太平军连八旗新军都打不过,也不怪人家目中无人。 见的对方态度强硬,压根就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而且还隐隐有拿太平军立威的意思,冯云山心里一阵憋屈,略微沉吟,他才讪笑道:“既然元奇要保武昌,我会尽快将这一消息禀报天王,尽量不伤两家和气。” 第五百八十六章 接踵而至 冯云山这话纯粹就是客套话,他心里很清楚,太平军此时应该已经从岳州出兵前往攻打武昌,而且就算他能够及时将消息送达,洪秀全、杨秀清也不会收兵,岳州虽说是军事重镇,但毕竟格局太小,湖北省城武昌才是建立小天堂的理想之地。 至于说元奇要保武昌,等的南洋海军舰队溯江而上抵达武昌,太平军定然早就攻下了武昌,能不能从太平军手中夺下武昌,那就得看海军的战力了,若真是打不过,再撤离也不迟,诚如易知足所说,双方手底下见见真章也不是什么坏事,元奇要保东南数省,总的展现出足够的实力! “我也不希望伤了和气。”易知足缓声道:“元奇团练、南洋海军自组建以来经历大小无数战,却从来没打过内战,手上没沾染过自己同胞的鲜血,贵军若是坚持要攻占武昌,说不得,也只能破戒了。” 沾染自己同胞的鲜血?这话明显是指责太平军,冯云山看了他一眼,道:“太平军军纪严明,从不滥杀无辜.....。” 易知足摆了摆手打断他话头,道:“我不希望国内爆发大规模的内战,尤其是在东南各省范围内,这是元奇的底线。至于武昌,贵军若是打算以武昌或者说以湖北为根据地,这是重大战略失误。 不仅是元奇不能容忍,朝廷也无法容忍,贵军若是占据武昌,立足湖北,只会招来无休无止的围剿,元奇和朝廷都会倾力围剿,这种情况下,你们能支撑多长时间?” 一个八旗新军就能打的太平军狼狈不堪,若是再加上元奇,会是什么结果,这根本就是不用想的事情,冯云山沉吟了片刻,才道:“据我所知,元奇在湖北似乎并无什么产业......。” 易知足含笑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这压根就是不讲理!冯云山暗自腹诽,转而试探道:“大掌柜的意思,还是西进,去湘西?” 易知足以一副无所谓的口吻道:“西进云贵川黔,北上豫鲁翼,或者是占据湘桂,皆无不可,别打东南各省的主意就成。” 略微沉吟,冯云山才道:“当初在全州,尹兄弟建言以湖南广西为小天堂,难道不是大掌柜的意思?” 缓缓吸了口烟,易知足才道:“贵军占据洞庭,朝廷必然会调集南洋海军派舰队进剿,南王说,我是剿?还是不剿?” “咱们可不想效仿梁山好汉。”冯云山轻笑道:“若是元奇能支援一批新式火枪,咱们有把握重新夺回长沙。”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待的武昌事了,再说罢。”说着,他话头一转,“听闻贵军在长沙岳王庙发现了前明的传国玉玺?” 冯云山听的一笑,“不过是为了鼓舞士气而已,让大掌柜见笑了,不过,岳州发现吴三桂的三十门铜炮,却是确有其事,那批铜炮封存在岳州武库之中,无人过问,满是灰尘。” 易知足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当初听闻太平军得到前明的传国玉玺,他就猜测是洪秀全玩的花样,前明的传国玉玺怎会在长沙,就算流落到长沙,也不可能藏在岳王庙,吴三桂在衡州登基,岂会将玉玺遗失在长沙? 至于吴三桂留下的三十门铜炮,他压根没放在心上,三十门铜炮对于海军来说压根不算什么,一艘小战舰都装备二三十火炮,他岂会将区区三十铜炮放在眼里。 两人一番长谈,大半个时辰之后,冯云山才起身告辞,将冯云山送出院子,易知足才折回书房,缓步踱到大幅地图前,顺着长江找到武昌的位置,湖北西连秦蜀,东控吴会,南达湘粤,北连中原,洪秀全、杨秀清想占据武昌,立足湖北,眼光还是不错的,但却没有认清形势,元奇和朝廷岂会容忍太平军占据武昌这九省通衢之地? 长沙,太平军占据长沙,控制湖南,对于东南各省来说,无异于是巨大的威胁,这对于元奇来说是好事,不过,这得看洪秀全、杨秀清是否识相,若是太平军在武昌折损太大,想要再次攻下并牢牢占据长沙,难度就不是一般的大,僧格林沁的八旗新军也不是吃素的。 转而,他又觉的有些奇怪,按说,太平军自长沙突围,一路被僧格林沁追杀,损失应该不小,为何在攻占岳州之后能够迅速扩军?若非兵力膨胀,太平军也不至于有胆子攻打武昌。 他正自东想西想,林美莲在门口探了下头,随即轻声道:“大掌柜,琦大人前来拜访。” 琦善来做什么?易知足转过身来道:“领他进来罢。” “随行的还有两位.....。”林美莲说着递上贴子,易知足接过一看,见分别是曾国藩、骆秉章,不由的一笑,“这是僧王的人,都赶到一块来了。” 侯府门外,见是帖子递了进去,易知足没出来迎接,只是一个门房管事领他们进去,而琦善却是一副神情自如的模样,曾国藩、骆秉章二人心里都暗自奇怪,这易知足好大的架子,再怎么说,琦善也是南洋大臣,而且同样是一等侯爵,居然迎都不迎一下,这着实是有些说不过去。 琦善瞥见二人神情有些不自在,转念就猜到两人的心思,当即放缓脚步,轻声道:“国城守制之期未满,在广州上海,都不与官场往来,而且他素来不喜迎来送往的虚礼,无须介怀。” 闻言,骆秉章附和道:“国城确是这个秉性,在京师亦是如此。” 曾国藩心里暗自诧异,这易知足之前是一等侯爵、南洋大臣、南洋提督,又是元奇大掌柜,常年在官场商场厮混,却居然不喜迎来送往,还真是个异数,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素闻国城推崇西学,西洋是否不擅礼仪?” 琦善听的一笑,“涤生兄算是说到点子说了。” 三人一路说着话来到书房院外,见的易知足立在院门口,便加快了脚步,还离着几步,琦善便拱手笑道:“山雨欲来风满楼,最难风雨故人来,国城兄且瞧瞧,谁来了。” 骆秉章是广东花县人,两人在京师也颇有往来,说是故人,倒也勉强算得上,易知足含笑拱手道:“一别数年,吁门兄已位列封疆......。” 骆秉章快步迎上,连连拱手笑道:“数年不见,一见面国城兄就那壶不开提那壶,在下如今已被革职......。” 易知足笑道:“宦海沉浮寻常事,吁门兄既来了上海,起复也就指日可待。” 这话口气极大,不过,琦善三人转念就想到南洋建省,如今爪哇省的巡抚可还空着,骆秉章登时大喜,暗忖此番来上海可真是来对了,连忙拱手道:“国城兄可真是在下命中贵人,当年若非兄台提点,在下在京师也无出头之日......。” “吁门兄何必自谦。”易知足笑道:“若非命吁门兄胆识过人,才干出众,脱颖而出是迟早之事。”说着,他看向曾国藩,拱手道:“久闻涤生兄大名,在京师却是无缘一见,久仰。” 曾国藩如今不过是兵部一侍郎,在京师薄有声名,哪能与易知足相比,听他如此说,连忙拱手道:“区区薄名,竟能入国城兄之耳,在下实是荣幸之至,国城兄名震朝野,今日得见,实是幸甚幸甚。” 略微寒暄,易知足也不啰嗦,伸手礼让道:“诸位请——。” 进屋叙礼落座,易知足便径直道:“太平军攻占岳州,招兵买马,兵锋直指武昌,诸位今日是为此而来罢?” 太平军要攻打武昌?琦善三人都是一楞,骆秉章连忙道:“国城兄消息可属实?” 易知足扫了三人一眼,道:“诸位还不知道?” 略微沉吟,曾国藩才沉声道:“南洋海军舰队溯江而上,可是增援武昌?”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舰队溯江而上,速度较慢,太平军从岳州顺水而下,不仅速度快,路程也近的多,只怕难救武昌之急。” “不瞒国城兄,咱们此番前来上海,是奉僧王之命,恳请国城兄墨絰出山,围剿太平军。”曾国藩缓声道:“半道才听闻南洋海军舰队已溯江而上......。”说着,他拱手道:“国城兄深明大义,在下等敬服。”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易知足毫不客气的道:“在下如今在籍守制,不过是一寻常百姓,南洋舰队溯江而上,是为了抵御太平军顺江而下祸乱江南,损害元奇的利益。” 听他如此说,琦善三人不由的面面相觑,这话的意思很明白,南洋海军舰队溯江而上是为了保护元奇的利益,与朝廷没半点关系,换句话说,海军可能不会去围剿太平军,而只是阻止太平军东下。 一转念,琦善就含笑道:“国城兄素来不做亏本的买卖,一举两得之事,何乐而不为。” 骆秉章连忙附和着道:“说的是,既是平乱,又何必授人以柄?” 曾国藩则道:“僧王已拜折,恳祈皇上下旨夺情,着国城兄墨絰从戎,洪扬逆贼祸乱广西湖南,如今又占据岳州,威胁江南,于公于私,国城兄都应移孝为忠,墨絰出山。” 见易知足不吭声,琦善轻叹了一声,道:“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国城兄总不会打算就这么一直僵持下去罢,大家总得都要一个台阶下。” “行,我同意墨絰出山。”易知足开口道:“不过,朝廷得有诚意。” 琦善连忙道:“国城兄有什么条件尽可提。” 易知足一笑,“我能有什么条件?大军出征,一应粮饷弹药,朝廷总得出罢。” “这是应该的。”琦善当即大包大揽,“国城兄拟份清单便是,朝廷必然能够尽量满足。”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估摸着,太平军近两日就会出兵武昌,尽快通知僧王和湖广总督以及武昌的文武官员,加强防御,武昌一旦失守,即便短时间内能够收复,也必成废墟,另外,武昌以下沿江各城池,也要加强防御,以防太平军继续东下。” 说着,他看了骆秉章一眼,道:“吁门兄丢了长沙被革职,不如暂时委屈下,给我参赞军务。” 这明摆着是给他立功的机会,骆秉章大喜过望,连忙拱手道:“国城兄提携之恩,在下必定没齿不忘。” “吁门兄无须客气。”易知足转而看向曾国藩,道:“太平军善于流窜,要想彻底剿灭,殊非易事,湖南广西两省会党猖獗,太平军极有可能在这两省来回流窜,须的发动地方缙绅组建团练......。” “国城兄所言极是。”曾国藩颌首道:“在下必然向僧王和湖广总督进言,鼓励地方缙绅组建团练。” “军情紧急,在下也不多留诸位。”易知足说着便端茶送客。 将三人送到二门,易知足才折返回书房,进门就见包世臣坐在里面悠闲的喝着茶,不由的一笑,“先生今日出门却是错过了一场好戏。” 包世臣起身拱了拱手算是见礼,随即道:“跟他们提了什么条件?” “没提,只是要粮饷军需。” “这么好的机会,怎就轻易放过了?”包世臣埋怨道:“南洋海军提督,这不消说,南洋大臣呢?南洋总督呢?虽说大掌柜无南洋总督之名,却有南洋总督之实,但很多事情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尤其是在争取安抚南洋民心方面......。” 易知足听的一笑,“先生何必如此着急,我估摸着,太平军必然能够攻占武昌,咱们先要银子,再要帽子......。” “太平军能攻占武昌?”包世臣疑惑的道:“武昌可不象长沙那般兵力空虚,防御薄弱,岳州失陷,武昌必然是加强戒备。” “太平军在岳州大肆招兵买马,扩充水师,实力大增,不出兵则罢,一旦出兵,武昌必难幸免。”易知足说着嘴角微微一翘,“岳州何尝不是重兵把守,却让太平军兵不血刃的进了城,先生对绿营还抱有幻想?” 第五百八十七章 夺情起复 两日后,咸丰的谕旨便抵达上海。 长沙刚收复,岳州又失守,朝野震惊,咸丰为此雷霆大怒,下旨摘去僧格林沁的顶戴花翎,湖广总督徐广缙就地革职,湖北巡抚常大淳革职留任。巴陵知县胡方穀、参将阿克东阿即行处斩。岳州知府廉昌监候秋后处决,提督博勒恭武革职拿问。 着南洋大臣琦善接任湖广总督,即赴武昌防守,着在籍守制一等侯爵易知足夺情起复,接任南洋大臣,南洋海军提督,即刻率领南洋海军沿江西进围剿洪杨叛逆。 接到谕旨,琦善不由的叫苦不迭,如今湖南湖北战火连天,太平军又准备大举攻打省城武昌,这个时候接任湖广总督,丢官失爵都是小事,一个不好,这条老命就留在湖广了。 在签押房里来来回回的转悠了几圈,他才驻步对外吩咐道:“备轿,不,备马车,去镇海侯府。” 他估摸着,这节骨眼上咸丰让他接任湖广总督,应该是考虑到他与僧格林沁和易知足两人的关系,让他积极配合两人剿灭太平军,而当前最为紧要的则是武昌,若是太平军真的攻占了武昌,他这个湖广总督必然是难辞其咎。 出的大门,他正要上四轮马车,却听的一声“侯爷留步。”随着话音,曾国藩、骆秉章两人快步迎了上来,略一拱手,曾国藩便上前一步,耳语道:“方才收到八百里加急军情,发匪数千战船浮江而下。” 发匪动作那么快?琦善身子一晃,曾国藩眼疾手快,连忙扶住他道:“侯爷这是要去哪里?” “镇海侯府,一道罢。”琦善说着抬步上了马车,四轮马车宽敞坐三人仍然是绰绰有余,马车在光滑平整的柏油路面平稳的行驶,琦善也定下神来,缓声道:“皇上的谕旨已经到了.....。” 听闻这道谕旨,骆秉章感觉后背凉飕飕的,从钦差大臣到巴陵知县,文武官员无一漏网,咸丰这次动了真怒了。曾国藩也是满腹忧心,这次他算是侥幸漏网的,但若是武昌失守,不知道他还有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镇海侯府,书房。 听完任安的禀报,易知足点了支香烟,沉声道:“大小船只七千三百余艘,兵力十万?情报无误?” “大掌柜,岳州的情报点已成立了数年,事关军情,绝对不会虚报。”任安从容说道:“太平军早在益阳、沅江就搜罗了二千条船,为防太平军下洞庭,湖北巡抚常大淳大量征用民船沉船设卡,遍塞资水等入洞庭各口,大量船只阻留在关卡内外。 再则,太平军早就在岳州发展会众,岳州当地渔民头领晏仲武早就入了拜上帝会,而且还被封为岳州军帅,很多渔民都入了拜上帝会,太平军攻岳州,之所以能够兵不血刃,就是晏仲武率领会众内应外合的结果。 太平军攻占岳州,岳州湘阴一带大量渔民水手纤夫带着湖船加入,总计在五千条湖船上下,衡州府祁阳县贩运木材、粮食的船商唐正才也率领船队加入,并且被封为典水匠,正式组建太平军水营,仅是水营兵力就高达一万五千人。 当然,兵力十万应该是包括家眷在内,因为太平军不允许夫妻团聚,岳州投军的多半都没携带家眷,因此,初步估计,去除女人老弱,青壮应该有四万上下。” 难怪太平军在岳州能够迅速扩军,易知足皱起了眉头,这事有些麻烦,太平军拥有七千条船,即便全部都是小船,那也是蔚为可观,况且还有一万五千人的水师,海军舰队火力强大,但却不是铁甲舰,遭遇火攻,就是个大麻烦。 他正自沉吟,包世臣却是沉声道:“这下武昌怕是真的危险了。” 易知足略微沉吟,才道:“如今舰队在什么位置?” 任安连忙道:“太平府。” 太平府距离武昌还远的很,倒是不急,易知足摆了摆手道:“下去吧,有消息随时禀报。” 待的任安行礼离开,包世臣才道:“侯爷不打算增援武昌?” “增援武昌,这是毫无疑问的,不过,岳州顺水而下,不过六七日就能抵达武昌,太平军这明摆着是孤注一掷,倾尽兵力攻打武昌......。”说着,他轻叹了一声,真要联手僧格林沁将太平军消灭在武昌,对于元奇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太平军此举无异于是给他出了道难题! 包世臣自然是明摆他的心思,略微沉吟,才道:“两害相权取其轻。” 易知足点了点头,也只能是如此了,再怎么说也不能让太平军祸乱江南,太平军要自寻找死路,那也是没法子的事。 “大掌柜。”林美莲走到门口禀报道:“琦大人他们三人又来了。” “看来,他们也应该是收到太平军大举浮江东下的消息。”易知足说着顿了顿,道:“让他们进来。” 一见面,琦善便拱手道:“国城兄果真是料事如神,太平军果然大举东下,兵锋直指武昌。” 易知足伸手礼让道:“进去再说罢。” 进屋落座,易知足便缓声道:“我也是方才收到消息,太平军在岳州正式成立水营,并搜罗大小七千余船只,总计十万兵力,浮江而下,目标正是武昌,海军舰队如今才至太平府,抵达武昌,至少还需大半月之久。” 琦善可谓是心急如焚,看向曾国藩道:“僧王现在何处?” 僧王现在何处?曾国藩压根就不知道,见他神情,易知足缓声道:“僧王率领八旗新军和二万绿营已经距离岳州不远,岳州距武昌五百里,绿营估计是赶不上,不过,八旗新军应该能够及时赶到增援,迟不了几日。” 听他如此说,琦善不由的暗松了口气,易知足却是接着道:“太平军在岳州缴获了不少火炮,僧王所部轻装急行,就算能够及时赶到,也未必能解武昌之围。” 琦善才落到肚子的一颗心登时又悬了起来,连忙道:“如此说来,武昌岂非危矣?” 易知足没做理会,缓声道:“另外,太平军与流寇无异,一旦僧王率领大军抵达武昌,太平军有可能借助强大的水师船队,继续浮江而下,九江、安庆必须加强防范,一旦太平军攻占九江、安庆,两江必遭荼毒。” 房间里一片安静,易知足这话并非是危言耸听,确实是极有可能,太平军如今就是实实在在的流寇,遭遇数万大军追击,极有可能继续沿江而下,如此一个追一个逃,必然如蝗虫过境一般,两江绝对难以幸免。 见的三人不吭声,易知足沉吟着道:“太平军水师规模颇大,两湖两江之水师根本无法匹敌,就连海军舰队亦要避其锋芒......。” 听的这话,琦善诧异的道:“国城兄可别谦虚,太平军水师岂能与南洋海军舰队相提并论。” “我这可不是谦虚。”易知足说着摸出盒香烟慢条斯理的抽出一支点燃,然后不急不缓的道:“太平军的船只来的轻松,自然不会象咱们对战舰那样爱惜,长江有多宽?太平军舍弃一二千条船施展火攻,咱们也的望风而逃不是。” 三人听的这话都是一呆,确实是这么回事,太平军真要舍得二千条船火攻,海军舰队确实得望风而逃,略微一楞,琦善才急道:“国城兄该不会是打退堂鼓了罢?” “那倒不至于。”易知足拖长声音道:“我琢磨着,要防备太平军继续顺江而下,九江、湖口或许是最好的地方......。” 曾国藩试探着道:“国城兄的意思,海军舰队扼守九江,以断绝太平军继续东下。” “不错。”易知足颌首道:“九江临近鄱阳湖,舰队可以轻松避开火攻,不打掉海军舰队,太平军也就没胆子顺江而下!” “那武昌怎么办?”琦善扫了几人一眼,道:“武昌若失,咱们难辞其咎!” 易知足缓声道:“若能剿灭太平军,又何必在乎一城一地之得失。” 这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痛,琦善三人都是一脸苦笑,武昌失陷,咸丰必然震怒,后果是什么,根本无须去想,易知足可以不在意,可他们敢吗?仕途前程,身家性命都不过是一道旨意的事。 见的三人神情,易知足含笑道:“就算海军舰队驻守九江,还有陆战队可以协助僧王,我初步计划,僧王主攻陆路,我攻水路,具体情况,还要视情况而定。”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接着道:“战情瞬息万变,咱们也别耽搁了,我明日启程,快马前往武昌。” 见他如此雷厉风行,琦善笑道:“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长途颠簸,国城先行一步,老夫随后赶来。” 长江江面,数千艘大小船只浮江而下,帆如叠雪,蔚为壮观,沿江两岸,另有万余步兵相携跟随,上下官兵,精神抖擞,士气如虹,江面居中一艘大船上,东王杨秀清站在甲板上望着似乎一眼望不到头的帆影,心中说不出的惬意与自豪。 长沙突围,被僧格林沁追的犹如丧家之犬,何曾想到,在岳州会竟能如此迅速的扩充兵力,这可真应了那句话,柳暗花明又一村! “禀东王殿下。”唐正才遥指着前方道:“明日午时前,大军就能抵达武昌门户——金口。” “金口,好名字。”杨秀清颌首道:“防御情况如何?” 唐正才的船队常年在长江上往来,对于沿江情况了如指掌,当即不假思索的道:“金口虽是号称武昌门户,却素来不受重视,守军极少不过数百,只不过,如今是否增加兵力,便不得而知。” “即便重兵驻守又如何,还能挡住我十万大军不成?”杨秀清语气轻松的道,确实,对于驻守武昌的绿营,他压根就没放在眼里,要说担心,他担心的是溯江而上的那支南洋海军舰队,虽然只有四十艘战舰,但那是货真价实的战舰,不是他这些湖船商船能比的,而且南洋海军的赫赫威名也不是吹出来的。 说实在的,他不愿意与元奇为敌,在见识到八旗新军的战力之后,他很清楚,元奇压根就不是如今的他们能够招惹的起的,此番打武昌,他也是抱着侥幸的心理,毕竟湖北不是两江,不是江浙,元奇没那么重视,而且,太平军占据湖北,对元奇来说,也不是没有好处! 一名师帅上前躬身禀报道:“禀东王殿下,罗大纲求见。” 罗大纲回来了?杨秀清一喜,连忙道:“带他去船舱。”说着转身大步走向船舱,一进门,罗大纲便迎上前见礼道:“叩见东王殿下。” “免礼。”杨秀清说摆手屛退船舱里众人,这才问道:“南王可好?” “好,正在回来的路上。”罗大纲站起身道:“事情紧急,南王着属下先行快马赶来禀报。”说着,他掏出一封信来呈了上去。 看完信,杨秀清脸色有些阴晴不定,冯云山在信中没多说什么,只是说元奇力保湖北,不允许太平军占据湖北,海军舰队目的地就是武昌,要求洪秀全杨秀清慎重考虑,是否攻打武昌。 如今大军一日间便能抵达武昌,这个时候还怎么慎重考虑?就算他杨秀清同意,洪秀全也必然不会同意! 见他半晌不吭声,罗大纲开口道:“南王殿下说为免出意外,信中不便多说。”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南王殿下说,元奇态度异常坚决,不允许咱们攻打武昌占据湖北,而且清妖同样无法容忍咱们占据湖北,咱们占据湖北,必然被元奇和朝廷联手围攻,压根就没法站住脚。” 杨秀清没好气的道:“湖北站不住脚,哪里站得住脚?清妖又能够容忍咱们占据哪里?” “湖南。”罗大纲道:“南王殿下说,元奇同意支援咱们大批火器,咱们完全可以杀个回马枪,重新夺取长沙。” 第五百八十八章 武昌城下 金口——武昌门户,历来金口就是兵家必争之地,但湖北巡抚常大淳、提督双福闻报太平军十万大军水陆并进直奔武昌而来,极度恐慌之下,居然下令将城外及驻守金口兵勇全部撤回武昌城内,以固守待援。 太平军前锋抵达金口,知县周和祥无奈之下只的率领四百团练殊死抵抗,仅一日,金口陷落,知县、县丞、典史、千总以及四百团练全部阵亡。 太平军主力抵达金口,杨秀清下令就地修整,数千艘大小船只密密麻麻的停泊在金口江岸,一眼望去两边望不到头,桅樯如林,实是毫无半分夸张。 船一靠岸,杨秀清就乘小船来到天王洪秀全的坐船,他很清楚,南王冯云山让罗大纲先向他通报而不是先向洪秀全通报,目的就是要他说服洪秀全,毕竟在益阳之时,洪秀全就提出了‘直前冲击,循江而东,略城堡舍要害,专意武昌,据为根本。’的战略方针。 洪秀全年纪不大,不过三十七八,中等身材,相貌端庄,言谈举止温文尔雅,不失书生本色,闻报杨秀清求见,他摆手屛退舱内几个王娘丫鬟,这才吩咐道:“请东王——。”待的杨秀清进来见礼之后,他才开口道:“武昌已近在咫尺,军师何以在金口滞留?” “南王有消息了。”杨秀清说着将冯云山的信呈了上去。 洪秀全有些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拆开信,见的确实是冯云山笔迹,这才细看内容,半晌,他才开口道:“军师是何看法?” “僧妖头的新军乃是仿照南洋海军训练的,火枪包括弹药都是元奇提供的,咱们目前不宜招惹元奇,更架不住元奇与清廷联手围攻。”杨秀清语气平缓的说道:“目前来看,元奇是有意拿咱们当枪使,让咱们吸引清廷的注意力,消耗清廷的实力。 易知足说支援咱们一批火枪,这应该不会有假,毕竟咱们的实力越强,就越能打击清廷的实力,如果元奇能给咱们提供一千到二千支新式火枪,咱们就不惧僧妖头,夺回长沙,占据湖南,不是没有可能。” 洪秀全也不愿意与元奇为敌,否则也不会让冯云山前往上海,虽说在岳州大肆扩军之后,他信心倍增,但他很清楚,不可能招架得住元奇与朝廷联手围攻,略微沉吟,他才道:“元奇的根基在广东和江浙,为什么要力保湖北?为了湖北不惜与咱们开战?”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杨秀清道:“这是易知足的回答。” “欺人太甚!”洪秀全大为恼怒。 “确实是有些欺人太甚。”杨秀清点了点头,道:“不过,眼下咱们实力不如人,而且还想得到元奇的支持,也只能是委曲求全。” 洪秀全诧异的道:“武昌不打了?” “打!”杨秀清干脆的道:“大军已兵临武昌,犹如箭在弦上,另外,身后还有僧妖头的数万追兵,咱们没有退路,只能向前攻打武昌。不过,武昌一战,咱们必须速战速决,元奇的舰队正向武昌赶来。 僧妖头兵力虽多,但没有水师,若是等的元奇的舰队抵达武昌,水陆夹击,咱们的处境可就有些不妙。咱们必须赶在元奇援兵抵达之前攻下武昌,攻占之后,再看情况而定,若是元奇的舰队真的厉害,咱们再撤,也不是不行,若是徒有虚名,咱们就无须理会,甚至还可以东进。” 洪秀全点了点头,已经兵临武昌城下,断然没有不打的道理,再则,他也想试探一下大名鼎鼎的南洋海军究竟是否名副其实,长江毕竟不比大海,水营数千条船,总不至于被区区四十艘战船给吓住了! “报——。”一名在舱门外朗声道:“禀陛下,武昌方向大火冲天。” 武昌大火?洪秀全、杨秀清连忙走出船舱,果然,武昌方向浓烟滚滚直冲云霄,只看了一眼,杨秀清便道:“定然是见咱们大军逼近,放火焚烧城外民房......。” 洪秀全则是忧心忡忡,武昌一战只怕比他想象中的要难打的多,金口要地居然无兵把守,显然是收缩兵力,据城而守,对方这是打算坚守待援,如今又主动焚烧城外民房,是打算坚壁清野么? 武昌城外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城外所有民房尽皆被付之一炬,巡抚常大淳、布政使梁星源、按察使瑞元、学政冯培元等武昌一众大员站在谯楼上看着大火蔓延,看着惊慌失措的百姓无头苍蝇一般乱窜,布政使梁星源终是心有不忍,轻叹了一声,“战事未起,先苦了百姓......。” “慈不掌兵,非常之时,当用非常手段,早就张贴告示让他们撤离,他们赖着不走,咱们有什么法子?太平军已经抵达金口,还能再拖下去?”巡抚常大淳沉声道:“发匪善于穴地攻城,这些民房不烧,发匪会以这些民房为掩护挖掘地道,会拆了这些房子用木料打制攻城器械.....,再说了,就算咱们现在不烧,也会毁于战火!” 梁星源没反驳,毕竟这事关乎阖城大小官员的生死,若是不能坚守到援兵抵达,阖城官员怕是无一能幸免,城内百姓伤亡也不会小,瞥了一眼聚集在城门外大量流离失所的百姓,他缓声道:“房子烧了也就烧了,这些百姓总该让他们进城避祸罢。” 常大淳看了他一眼,冷声道:“梁大人可真是菩萨心肠,如此多百姓涌进城,城里的粮食能够支撑几日?援兵何时能到?到了之后又是否能够及时解围?”顿了顿,他沉声道:“开炮,开炮驱散城外百姓,另外,着人仔细检查,看看各个城门洞是否都用石头彻底封堵?” 次日午后,太平军船队数千艘大小船只遮江蔽浪而来,层层叠叠的帆影一眼望不到头,瞧见太平军如此大声势,武昌城里大小文武无不惊慌失色,发匪杀官,可是毫不手软,有关发匪破城,屠尽城内官员兵丁士绅的传闻他们可没少听说,人人心里都在暗自打鼓,发匪如此大阵仗,武昌城能守得住吗? 抵达武昌江面,太平军毫不停顿,随即就发起攻击,黄玉琨、林凤祥、李开芳、罗大纲等部将率领部众按照战前部署,分兵攻占汉阳、汉口,这倒不是轻敌,而是侦知汉阳只有千余官兵防守,而异常繁华的商贸重镇汉口则无一兵一卒。 第一时间攻占汉阳汉口,既为掠夺各种物质,也是为扎营所需,太平军十万之众,总不能在武昌城下扎营,毕竟身后还有僧妖头的数万清兵正兼程赶来援救武昌。 不过半日,黄玉昆率太平军在龟山登陆,击溃守军,继而攻入府城,汉阳知府董振铎以及手下大小文武官员数十名阵亡,千余守军在城中负隅顽抗,被剿灭一尽,太平军轻松攻克汉阳,继而占领汉口。 杨秀清登陆进驻汉口万寿宫,发布第一道命令:“马上控制汉阳沿河及汉口沿江大小船只,不为所用者,杀!”随后,他又遣人召典水匠唐正才来见。 唐正才不过三十出头,相貌堂堂,身形魁梧,常年走南闯北的他不仅见多识广而且人也十分精明,听闻东王召见,连忙放下手头的事情匆匆赶到万寿宫,进门见礼之后,他才恭谨的道:“东王殿下有何吩咐?” 杨秀清也不与他废话,径直道:“大军驻扎汉阳汉口,攻打武昌,兵力调遣输送,很不方便,在长沙之时,翼王曾用船只搭建浮桥,这长江之上能否也搭建浮桥?” 略微沉吟,唐正才便沉声道:“能!” 杨秀清听的一喜,军情紧急,前有虎后有狼,武昌城的清兵又是缩头乌龟,他心里着实有些急,当即便道:“一日夜间可否搭建成?” 太平军什么都不多,唯独船多,唐正才当即一咬牙,道:“能!不过.....长江风大浪急,用船只搭建简易浮桥,怕是经不起风浪。” 杨秀清沉声道:“先搭建简易的,再搭建牢固的,不过都必须快!五日之内,必须都完成!” “末将遵命!” 唐正才也甚是了得,一日间就利用船只在江面上构建了两座简易浮桥,一座由汉阳鹦鹉洲至武昌白沙洲,一座由汉阳南岸嘴至武昌大堤口,使的汉阳与武昌水陆相联。 水营架桥,陆营也没闲着,在城南长虹桥一带挖壕沟,筑土墙,修坚垒,以阻击僧格林沁的追兵,以免追兵与守军对太平军形成两面合围之势。 与此同时,由石达开率领的陆路大军也及时赶至武昌城下,占据了城东南的钵盂山、洪山、小龟山、紫荆山,包围了文昌、望山、保安、中和、宾阳、忠孝、武胜等城门。 紧接着,太平军在武昌城外沿江一线遍设营垒,随即对武昌城发起试探性进攻,罗大纲率领五千人使用云梯攻城,被击溃,次日又乘雾雨,夜间大雨连续进行强攻,皆是无功而返,反倒是伤亡不小。 也就在这时,僧格林沁率领三万精兵赶到武昌城下,立足方稳,僧格林沁就指挥八旗新军和向荣使部猛扑太平军在长虹桥、洪山、南湖等阵地,虽然八旗新军占据火枪优势,但太平军也学聪明了。 太平军在阵地挖掘壕沟,壕沟后修筑一人高的土墙,还有大量堡垒,之前武昌清兵修建的营垒炮台也尽数为太平军利用,极大的削弱了八旗新军火枪的威力。 而且石达开善用火炮,别处心裁地将大小火炮按高低交叉射击的角度安放,形成交叉立体炮击,僧格林沁多次指挥进攻,都没能突破太平军的阵地,反而自身伤亡不小。 夜深人静,疲累了一天的官兵们都进入了梦乡,僧格林沁却是睡不着,岳州失陷,他被拔去了顶戴花翎,花翎是辨等威、昭品秩的标志,非一般官员所能戴用,其作用是昭明等级,赏赐军功,被罚拔去花翎则是非同一般的重罚,比降级降职更为严重,他是真不敢想象,若是武昌失陷,等待他的会是什么下场! 太平军筑以土墙,辅以火炮,完全压制了米尼枪的优势,这仗该如何打?挖战壕,用战壕向前延伸,以缩短距离,减少对方火炮的威胁,这倒是可行,不过,就怕时间来不及,太平军连续不断的攻城,他是真担心武昌守军坚持不住。 就在他凝思之时,亲卫进来禀报道:“王爷,向军门、江大人在外求见。” 这个时候求见,难不成是有什么好的建议?僧格林沁连忙道:“请他们进来。”待的向荣、江忠源进来见礼之后,他便含笑道:“今日连番进攻受挫,二位可有良策?” “王爷。”江忠源微微欠身道:“发匪防守严密,籍以壕沟土墙藏身,远有火炮,近有火枪,即便强攻,短时间亦难以奏效,最为可恨的是,武昌守军唯知据城坚守,城外所有据点,尽数为发匪占据,城内守军无所依持,城外援军无险可据......。” 他这番话算是说到僧格林沁心窝里去了,若非太平军占据了有利地形,他们也不由至于如此被动。 “南洋海军舰队已经溯江而上,不日就可抵达武昌,下官愚见,能否分兵寻找发匪薄弱之处,撕开口子,入城坚守。” 僧格林沁点了点头,道:“发匪连日来对武昌轮番强攻,本王还真是担忧武昌城内守军支撑不住,这法子倒是可以一试。” “王爷。”向荣开口道:“咱们既要保武昌不失,又要歼灭发匪,如今发匪水师强盛,战事不利,即有可能放弃武昌,渡江西窜,末将窃以为,将发匪拖在武昌城下,等待南洋海军舰队,然后水陆夹击,定可一举重创发匪。” 僧格林沁不以为意的摇了摇头,道:“想法很好,但发匪善于逃窜,见势不妙,必然逃之夭夭。” 第五百八十九章 武昌陷落 天色才刚刚放亮,武昌城南以及东南就响起了密集的炮声,被炮声惊醒的双福一跃起身匆匆走到临时征用的院子,睁着一双不满血丝的眼睛望向城南,太平军居然一大早就开始攻城了,看来,僧格林沁的援兵抵达,对太平军也造成了不小的压力,估摸着,再坚守几日,武昌之围就能解。 他原本是接任江南提督,正好路过武昌之时岳州失守,巡抚常大淳极力挽留,并飞章拜折奏请留他就地募勇守城,当时他对太平军不屑一顾,贪功留下,咸丰也是顺水推舟将其改授湖北提督,待的听闻太平军十万之众下武昌,他悔的连肠子都青了。 总兵王锦绣快步进来,见他已经起身,连忙上前躬身见礼道:“军门,发匪挖掘的地道初步估计已快抵达文昌门,末将恳请组织士兵缒城而下进行阻挠。” “缒城而下,那岂不是肉包子打狗?”双福闷声道:“不是安排了瞎子在城墙根埋水缸听音,难道都是摆设?” 王锦绣苦笑着道:“军门,发匪忒狡猾了,攻城时枪炮声隆隆,歇息时又敲锣打鼓,那些个瞎子压根就没多大用场。” 略微沉吟,双福才道:“僧王援兵虽然已经赶到,但昨日的战况你也见了,发匪防守的滴水不流,援兵压根无法进城,这局面一时间怕是难以改变。而发匪攻城也是越发的急,轮番强攻,压根就不让咱们有喘气的机会,昨儿一天伤亡了多少?这个时候,派兵缒城而下送死,不要两天,咱们就无兵守城!” 说着,他一摆手,道:“当务之急是防备发匪攀城而上,至于地道暂且不必理会,多抓几个瞎子,在城墙跟多埋几口大水缸,日夜监听,地道接近城墙根,必然逃不过那些瞎子的耳朵。” 文昌门外,太平军土营。 僧格林沁的追兵抵达,攻势强劲,汉口万寿宫的杨秀清也有些沉不住气了,一大早就过桥,赶到文昌门外土营,强攻为明,挖掘地道埋炸药炸塌城门城墙为暗,一明一暗,同步进行,这是他定下的攻打武昌的策略。 从攻打武昌城的第一天起,土营就选择了地点和方向开始日夜不停的挖掘地道,太平军的土营规模不小,虽然编制只是师帅一级,但却有五千之众,兵丁都是矿工出身——挖煤、挖银铜铅锡矿的挖矿工,主要负责挖壕沟筑土墙堡垒玩地道,实际上就是工程兵。 闻报东王驾到,土营师帅刘代伟连忙迎了出来,进入军帐,杨秀清才问道:“进展如何?” “回东王殿下。”刘代伟沉稳的道:“主地道已经快接近文昌门,如今正准备分岔开挖支地道,考虑到武昌城城墙高达厚重,属下准备开挖两条支道,同时起爆,以保证一次就能炸塌。” “要加快进度。”杨秀清沉声道:“僧摇头的追兵已经抵达武昌,清妖还另有援兵溯江而上,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而且每天轮番强攻,伤亡也是不小。” “属下明白。”刘代伟连忙躬身道。 杨秀清点了点头,道:“可有什么要求?” 刘代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才道:“殿下,兄弟们日夜不停,轮班挖地道,体力消耗大.....能不能安排宵夜?” 太平军后勤部队都驻扎在对岸的汉阳汉口,隔江煮饭送饭,要宵夜确实有难度,杨秀清却是毫不迟疑的道:“没问题,本王安排一旅过江为你们煮饭,一日五餐,保证一晚两顿宵夜!” “谢殿下。”刘代伟大喜过望,连忙躬身道谢。杨秀清摆了摆手,道:“不仅是你们,攻城陆营也是轮番强攻,饭食也要有保障。” “殿下英明。”刘代伟奉承了一句,才道:“地道接近城墙根,怕是瞒不过清妖。” 杨秀清站起身道:“不必担心,清妖不会有机会攻击和破坏地道!”换才落音,一旅帅快步进来禀报道:“禀殿下,翼王遣人来报,对面清妖分兵北上,往忠孝门方向而去。” 忠孝门有北王韦昌辉驻守,清妖分兵能突破韦昌辉的阵地?杨秀清本不打算理会,转念一想,韦昌辉部火炮不多,万一被清妖撕开口子,可就功亏一篑了,当即便沉声道:“传令,着李开芳部增援忠孝门,并密切注意清妖动向,不能让他们进城!” 由于太平军占据了城外所有的制高点和有利地形,而且防御工事也逐步得到完善,僧格林沁分兵攻击始终未能突破太平军防线,战局也因此陷入僵局,近在咫尺,却是无法突破太平军的防线,僧格林沁气的直跳脚,对主动放弃城外所有战略要地,眼见援兵抵达也不知道主动出兵内外夹击的武昌城守军咬牙切齿的咒骂了无数次! 战局僵持了五日,太平军土营兵丁终于地道挖到武昌文昌门下另外还有两条支道,总计在文昌门附近掘大洞三个,以棺材盛满炸药放入引爆,随着一声巨大的闷响,高大厚实的武昌城墙被炸塌二十余丈。 林凤祥以不知生死恐惧亡命胜过精锐老兵的童子军为先锋拼死冲入缺口,大队兵马紧随其后蜂拥而入,黄玉琨、罗大纲等部也从四面城墙乘云梯登城攻入,坚守十日的武昌陷落! 进入武昌,太平军迅速占领全城,颁布诏令:“官兵不留,百姓不伤。”拒绝接受守军投降,巡抚常大淳自缢,按察使瑞元自刎,学政冯培元投井,提督双福、布政使梁星源被杀.....城里大小文武官员百余人,无一幸免,全部被游街后处以极刑。 武昌城破三日,易知足才率领五千陆战队姗姗赶到武昌城下,在沙湖湖畔扎营,听闻易知足亲自率兵来援,心急火燎的僧格林沁轻骑简从绕过武昌城兜了个圈子匆匆敢来相见。 闻报僧格林沁前来,易知足连忙快步赶往营门迎接,一见面,僧格林沁便拱手道:“国城总算是来了,好在,不算太晚。” “没想到仅仅十日,太平军就破了武昌。”易知足一脸遗憾的道:“终究是来迟一步。” “时也,运也,命也!”僧格林沁轻叹道:“发匪固然凶悍,武昌城里守军也太过草包,否则何至于此。”说着,他侧过身,露出后面的江忠源,介绍道:“这位是江岷樵.....。” 江忠源?对于这位湘军祖师爷,易知足可谓是闻名已久,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见面,当即拱手道:“久闻岷樵兄大名,幸会。” 易知足是一等侯爵,如今又官复原职,复任南洋大臣,南洋海军提督,而江忠源不过是知府衔,两者身份地位相差极为悬殊,易知足却是平礼相待,江忠源大为意外,连忙拱手见礼道:“侯爷声震朝野,威名扬于海外,在下仰慕已久,今日得见,幸何如之。” “进帐再说。”易知足伸手礼让道。 一路前行,僧格林沁边走边问道:“曾涤生没跟随国城兄一同而来?” “在下快马兼程而来,他一介书生可跟不上。”易知足含笑道:“他二人与琦制台一道,正在路上,估摸着,二三日内也该赶到了。” 进的大帐,叙礼落座,僧格林沁便迫不及待的问道:“舰队如今已抵达何处?” “九江。”易知足道:“舰队驻泊在九江,太平军水师船只太多,长江江面亦不算宽,为防遭遇火攻,舰队不敢开来武昌。” 僧格林沁微微点了点头,确实,太平军的船只估摸已经上万,若是火攻,还真是无法招架,略微沉吟,他才道:“好,驻泊九江,截住太平军沿江东下的去路,至少可保东南无忧。” “之前也没料到太平军在短短时间内居然能够搜罗到如此多船只组建规模庞大的水师。”易知足缓声道:“凭借这支水师,太平军就足以立于不败之地。” “是啊——。”僧格林沁轻叹道:“水师规模庞大,陆战十日攻占武昌,太平军如今算得上是羽翼已丰,要想剿灭,非是易事。”顿了顿,他才道:“咱们也别考虑那么长远,眼下收复武昌要紧,国城兄带了多少兵力?” “五千陆战队。” 只有五千!僧格林沁微微有些失望,略微沉吟,他才道:“太平军与咱们连番交战,如今已经学乖了,玩壕沟筑土墙,再辅以火炮,米尼枪完全发挥不出优势。” 易知足道:“城墙上呢?” “也是如此。”僧格林沁苦笑着道:“他们以厚木板覆以棉被立于城垛,人藏其后进行斜射,大幅抵消了米尼枪的优势。” 江忠源这时插话道:“能否南北夹击,烧掉江面两座浮桥,断绝武昌城内补给,长期围困,将发匪困死在武昌城。”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烧掉浮桥并不难,可别忘了,太平军还有上万船只,有一万五千水师,城东沿江一线,如何围堵?别说扎营,就是挖修工事都必然被太平军内外夹击,压根就站不住脚,再则,太平军在武昌肯定会招兵买马大肆扩军。” 半晌,僧格林沁才道:“如此说来,只能是强攻了?”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太平军能够攻下武昌,咱们难道就不能?强攻!不过,得等等,等我将战舰上的火炮拆运上来。” 听的这话,僧格林沁不由的一笑,“本王倒是忘了,国城才是使用火炮的行家,上千门火炮,还怕拿不下区区一个武昌城?”说着他追问道:“火炮需要多少时日能运抵武昌?” 易知足道:“已经起运,不过,火炮难行,少说也的五六日。” “那就让他们再张狂五六日!”僧格林沁笑道。 江忠源却道:“千门火炮,足以封锁江面。” “看来,岷樵兄是早料到本侯会携运火炮前来武昌。”易知足看了他一眼,含笑道:“火炮是有千门之多,但战舰之上总不能不留火炮,太平军可并非皆是酒囊饭袋之辈,一旦判断战舰无火炮,会是何结果?” 一旦太平军判断出海军舰队的战舰上没有了火炮,太平军必然乘此机会浮江而下,江忠源脸一热,连忙躬身道:“在下急功近利,思虑不周,着实惭愧。” 易知足却是看向僧格林沁,道:“陆战队缺乏一个全面了解武昌情形之人,能否将岷樵暂借几日。” 僧格林沁听的一笑,“今日特意携岷樵而来,正是为此。” 夜深人静,一小队人马摸黑进了沙湖大营,为首之人正是尹有才,进了大营,,吩咐手下先去歇息之后,他便径直来到依然还亮着灯的中军大帐,正在细细查看武昌地图的易知足漫不经心的道:“回来了,情况如何?” “回校长,见着了洪秀全、杨秀清。” “看来,他们挺重视的。”易知足说着缓步踱了过来,道:“坐。” 落座之后,尹有才便道:“洪秀全明言,不愿意与元奇为敌,但说武昌位置极好,距离江南也近,最为适合拜上帝会建立小天堂,也更容易吸引朝廷的注意力,希望校长慎重考虑。” 易知足冷笑道:“看来,他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略微沉吟,他才道:“太平军在武昌城里可有招兵买马?” “武昌城如今几乎就是一个大军营。”尹有才道:“太平军继续实行男女分营制度,男人居男馆,女人居女馆,老人、孩子、残废编入牌尾馆,二十五人为一馆,由士兵监管,每人每日由圣库拨给一份口粮,油一杯,米三合,家人夫妻不得见面。” “太平军这是打算裹挟整个武昌城的百姓。”易知足冷哼了一声,“胃口未免太大了些,也不怕被噎着。”顿了顿,他才问道:“可有警告,着太平天国高层转移到汉阳?” 尹有才连忙道:“很明确,郑重的警告他们,希望诸王以及得力将领在三日内转移到汉阳汉口。”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你也累,先下去歇息吧。” 待的尹有才退下,易知足缓缓点了支烟,对于太平军,他如此做也算是仁至义尽,至于对方听不听话,那就不管他的事了,待的火炮运上来,武昌城是绝对守不住的,就是想撤离退回对岸,也不是件容易事,当着僧格林沁的面,他可不好放水,但愿洪秀全杨秀清两人能够识相一点。 第五百九十章 干净利落 武昌城、阅马场。 宽大的阅马场搭建了无数一个简易的木台,每个木台下都围满了裹着红头巾,披着长发,穿着短褂的武昌百姓,台上则是男男女女的太平军在大声的宣讲,痛斥满族八旗对汉人的民族压迫和官员的无良腐败,述说天父差天王下凡救世,宣扬洪秀全是天命所归的真命天子,号召大家从军卫道灭魔,不服从的都是妖魔,至少是妖魔的帮凶。 这是拜上帝会创立的制度——讲道理,除了讲道理之外,太平军还组织城里贫民‘打先锋’——抢劫大户,但凡是成里高门大户,径直领人闯入,将衣物银钱,器具粮食全部洗劫一空,民愤大的游街示众,然后正法。 这一套太平军已是轻车熟路,在高压引诱,软硬兼施、连劝带唬,半是动员半是威胁地情况下,武昌城的必百姓基本都加入了太平军,之后便是取消私有财产,男女分编入营,太平军兵力一下猛增到五十万! 杨秀清脚步匆匆的进了巡抚衙门,在二堂见着洪秀全,见礼之后便禀报道:“据探子回报,一支规模庞大的炮队正自九江向武昌而来,如今已过了黄冈。” 规模庞大的炮队?洪秀全沉声道:“有多大?” “初步估计,至少五六百门大小火炮。”杨秀清说着略微斟酌了一下才道:“看来元奇并非是虚言恐吓,天王还是转移去汉口罢。” 五六百门火炮!洪秀全心里不一沉,原本依仗壕沟土墙堡垒,太平军已经不惧八旗新军的新式火枪,估摸着南洋海军也不过如此,而且又将武昌阖城百姓编入太平军,兵力大增,他以为凭借着雄厚的兵力和强大的水师,足以坚守武昌,却不料易知足居然调来如此多火炮,这武昌城,只怕真是守不住。 略微沉吟,他才道:“五六百门火炮,如此说来,元奇舰队的战舰上应该没什么火炮了吧?” 一听这话,杨秀清便知他打什么主意,略微沉吟,才摇了摇头道:“那倒未必,据侦查,元奇舰队四十艘战舰装备有大小火炮将近千门,再则,往武昌而来的炮队中有不少火炮都有巨大的轮子,应该不是战舰上的火炮。” 四十艘战舰就有近千门火炮,洪秀全心下骇然,沉吟了一阵,他才道:“终归也是卸除了将近一半的火炮......。” “陛下,若是袭击元奇舰队,也就等于是与元奇撕破了脸面,对于咱们来说,未免有些不划算。”杨秀清沉声道:“就算能够消灭了元奇这支舰队,咱们也不可能沿江东下,元奇可不止这点战船,咱们没有必要平白树一个强敌。” 洪秀全看了他一眼,道:“难道就这样拱手将武昌让出?” 杨秀清缓声道:“咱们有强大的水营,退至洞庭湖,交好元奇,就能立于不败之地,没必要非的占据武昌与元奇和朝廷对峙。” 半晌,洪秀全才道:“暂且不急,易知足既然已到了武昌,南王想来也该来了,注意派人接应,另外,你拟一个回师湖南的计划。” 冯云山足足比易知足迟了三日才赶到武昌,一入城,他就匆匆赶往洪秀全入住的巡抚衙门,闻报冯云山来了,洪秀全迎出二门,一见面,他就笑道:“绍光总算是及时赶回来了。” “有劳天王挂怀。”冯云山见礼之后便道:“天王何以还未过江?元奇炮营最迟明日就会抵达城下。” 洪秀全不以为意的道:“有两座浮桥,数千战船,随时皆能撤退,何必急于一时。” 进屋落座,洪秀全便径直问道:“元奇可有明确表态与咱们结盟?” “没有。”冯云山道:“易知足说,武昌之战后再谈。” 武昌之战后再谈?这是要让他们先见识一下元奇的实力?洪秀全冷声道:“易知足倒是自负的紧。” “元奇确实不容小觑。”冯云山缓声道:“此番上海宝山之行,感触良多,元奇实力之雄厚,超乎想象,天王怕是想不到,上海宝山之繁华比之广州,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才短短几年光景?” 洪秀全道:“元奇究竟有多少兵力?” “明里不过三四万,但暗里就不好说了。”冯云山道:“估摸着,元奇在海外必然暗藏有兵力,数目应该还不小,否则,易知足也不至于如此嚣张,如今南洋文武官员都叫‘易选官’与当年吴三桂如出一辙。” “如此说来,易知足的野心也不小。” “确实不小,易知足明确的说,东南数省——闽浙两江包括湖北在内,元奇都要保。”冯云山缓声道:“这实际上是把东南数省还有南洋两省都当做了元奇的地盘,不容他人染指。” 东南数省,这可是天下最富裕的几省,洪秀全一瞬间有些失神,半晌才道:“咱们与元奇有无可能结盟?” “咱们若是不染指东南几省,与元奇结盟绝无问题。”冯云山沉声道:“对于元奇来说,咱们的存在,不仅能够极大的牵制清廷,而且还能为元奇提供扩兵的机会,元奇没理由不与咱们暗中结盟,扶持咱们。” 洪秀全点了点头,随即吩咐道:“着召集城中诸王前来商议。” 次日上午,炮队抵达武昌,易知足丝毫不耽搁,随即下令,将火炮推入早就构筑好的火炮阵地,向西城外的太平军阵地发起攻击。 安静了几日的武昌城外再次响起了隆隆的炮声,南洋海军的火炮、炮弹、火药、炮手的水平等压根就不是太平军能够比的,不论是火炮的射程还是命中率都将太平军甩了几条街,炮战一开始,就体现出压倒性的优势。 太平军再次尝到了光挨打,还不了手的痛苦,修筑的土墙堡垒在实心弹密集精准的打击下逐渐被摧毁,躲藏在工事后面的太平军什么时候经历过如此恐怖的炮击,而且本身也缺乏自我保护的手段和意识,在如此密集的炮击之下伤亡不小。 在城墙上观战的翼王石达开见到这一幕,愣愣的说不出话来,他自忖善于用炮,可与元奇的炮兵一比,真有些无地自容,半晌,他才长叹道:“南洋海军东征南讨,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所向披靡,威名赫赫,果然是盛名不虚......。” 罗大纲却是着急道:“翼王,赶紧过江吧,这架势武昌城压根就守不住!” 石达开却摇了摇头,“不急,这是难得的机会,咱们得好好观摩一下。” 实心弹基本摧毁土墙堡垒之后,又是三轮开花弹地毯式的覆盖性的炮击,开花弹的杀伤力远远超过实心弹,阵地上的太平军登时伤亡惨重,再也承受不如此恐怖的炮击,纷纷溃散而逃,但炮弹却象是长了眼睛似的,跟随而至。 随着炮弹向后延伸,陆战队迅速发起冲锋,嘹亮的冲锋号响彻整个战场,数千陆战队端着上着明晃晃刺刀的火枪潮水一般的向前蔓延。 看着城下密集腾起的一团团火光烟雾,听着密集犹如鞭炮一般的爆炸声,看着潮水一般冲锋的士兵,石达开不由的目瞪口呆,对方占据明显武器优势,居然还敢在炮火为停歇的情况下发起大规模的冲锋,就不担心被自己的火炮误伤? 眼见的城外二万大军已经是彻底的失去了抵抗能力,全面溃逃,罗大纲这次是真急了,担心石达开无法及时撤离,当即一挥手,沉声道:“将翼王架过江去!” “不用!”石达开连忙道:“撤,打开城门,撤过江去!啊旺断后,一旦对方火炮前移,必须撤离!”说着,转身就下了城墙,他很清楚,元奇火炮如此厉害,武昌压根就守不住,必须尽量保存实力! 兵败如山倒,西城外溃散的太平军四处溃逃,不仅动摇了东南方向的太平军军心,也对他们造成极大的冲击,见这情形,僧格林沁大喜过望,连忙下令兵分两路,一路冲锋配合围剿城下溃兵,一路去抢夺汉阳至白沙洲的浮桥,以争取一役尽歼滞留在武昌的太平军! 罗大纲率领兵马护着石达开冲出城,迅速赶往由汉阳南岸嘴至武昌大堤口的浮桥,待的石达开上了浮桥,他率领两营火枪兵进入桥头阵地依仗工事进行狙击,企图保住浮桥,以保证武昌城内的大队顺利撤过江去。 不过,他这个愿望很快就落空了,海军的陆战炮很快就完成了阵地转移,集中火炮炮击桥头阵地,没坚持到两刻钟,阵地守军伤亡就超过一半,他不得不率部撤退,浮桥随即落入陆战队之手。 汉阳,龟山东麓长江边禹功矶的晴川阁上,洪秀全、杨秀清、冯云山三人遥望着对岸的战况,一个个都阴沉着脸不吭声,早料到南洋海军战力不俗,却没想到竟然厉害到如此地步,这哪里是打仗,压根就是屠杀! 半晌,杨秀清才沉声道:“打的干净利落!不怪能称雄海外!” 冯云山看了二人一眼,道:“咱们的庆幸,元奇没参与长沙之战。” “说的是。”杨秀清颌首道:“元奇若是参与长沙之战,咱们怕是没有突围的机会。”说着,他看向洪秀全道:“天王,目前来说,咱们远非元奇之敌,还是不招惹为妙,回师湖南吧。” 悔不该逞强,可惜了六万新兵,洪秀全暗叹了一声,看向冯云山道:“争取让元奇给咱们支援一批火炮。” 武昌城,身着新式军装的南洋海军陆战队高呼着“投降不杀!”的口号冲入城内,留在城内来不及逃跑的太平军绝大多数都是新加入的,原本就是武昌的百姓,眼见的太平军战败,哪里还敢抵抗,见的陆战队高呼投降不杀,一个个都丢下手中的武器,扯下裹在头上的红头巾,将长发编成辫子,摇身变回老百姓。 陆战队没遇到任何抵抗就轻松迅速的掌控了各个城门,并宣布戒严,城内主要街道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尽皆都是荷枪实弹军姿笔挺的陆战队士兵,另遣出若干巡逻小队全城巡逻,迅速将城内情况稳定下来。 易知足从西北汉阳门入城,上了城墙眺望了城内一阵,才道:“传令,严禁城外八旗绿营入城,一众大员入城允许带百人亲卫队。另外,迅速以我的名义张贴告示,所有从贼者,一慨不究,城内百姓,由元奇免费供应粮食。” 武昌城九个城门除了汉阳门、平湖门、文昌门之外,其他六门全部都被封死,能入城的也就这三个城门,见的陆战队攻下了武昌,向荣也急急率队打算进驻武昌,不过,在平湖门却被堵住了,守城门的陆战队的士兵大声宣读了易知足的命令。 一听不准进城,向荣登时有些傻眼,跟随在后的官兵则是一下炸了窝,辛辛苦苦从长沙一路追过来,在城外打死打活这么些天,如今收复了武昌,却不让他们进城,这是哪门子道理?登时就吵吵嚷嚷的围了上来。 “砰”一声沉闷的枪声惊的众人都住了口,连长包有财吹了吹手中柯尔特转轮手枪枪口的硝烟,高声道:“易军门有令,强行入城者,杀!” 话一落音,城门口,城墙上所有官兵黑洞洞的枪口随即就对准了一众绿营官兵,就连向荣都没放过,看着眼前黑洞洞的枪口,向荣心里还真有些拿不准对方是否敢开枪,不过,他是真心没胆子试,因为易知足压根就不卖朝廷的帐,南洋海军也只听易知足的。 但当着这么多部属的面,他也不好认怂,以后还带不带兵了?就在他进退两难时,僧格林沁率着亲卫赶了过来,一来就劈头喝问道:“怎么回事?” 听的向荣将情况一说,他眉头一皱,扬声道:“这么急着入城做什么?早被发匪洗劫一空了!去清扫战场,否则汤都没剩一口了!” 听的这话,向荣连忙挥手道:“没听见王爷的命令,赶紧去打扫战场。” 待的众部属散了,跟着进了城,向荣才道:“王爷,易军门会不会有异心?” “当心祸从口出!”僧格林沁板着脸毫不客气的训斥了一句。 第五百九十一章 插手湖北 武昌,城北,花园山,霭园。 霭园占地广阔,规模宏大,系在前明崇阳靖简王朱孟炜王府的旧基上所建,是武昌城内有数的名园之一,太平军占武昌,组织贫民‘打先锋’,城内豪门大户、士绅商贾被洗劫一空,镇压无数,霭园也没能幸免。 易知足入城,自不会挑选官衙入住,见的霭园景色不错,规模也不小,便将临时指挥部设在了霭园。 僧格林沁、向荣进城之后,打探到易知足在霭园,便一路催马赶了过来,在大门外下马,见易知足快步迎了出来,僧格林沁爽朗的道:“南洋海军果然是名不虚传,收复武昌,犹如摧枯拉朽,本王必然具折拜奏,这首功,非国城莫属。” 对于战功,易知足还真没放在心上,当即便笑道:“僧王运筹帷幄,部署周密,方能一战而收复武昌,这首功,下官可不敢与僧王争,再则,收复武昌,也少不了八旗绿营将士用命,齐心协力,配合无间,咱们不过是捡了便宜而已,一笔带过即可。” 听的这话,向荣心里大为舒坦,入城的那点不快登时丢到一边,连忙拱手笑道:“若非海军火炮犀利,咱们短时间还真是无法收复武昌.....。” 易知足笑着打断他的话头道:“长沙、岳州失陷,诸位可没少受责罚,这收复武昌之攻,诸位也就不必推让了。” “国城兄高义!”僧格林沁连忙拱手道:“本王必铭记于心。” 向荣也连忙拱手道:“大恩不言谢。” “二位何必客气。”易知足说着伸手礼让道:“二位请——。” 缓步进了园子,僧格林沁才道:“武昌城被洗劫一空如今空荡荡的,大量园子宅子、寺庙道观都空无一人,国城何以不允八旗绿营入城?” 太平军攻陷武昌除了镇压了大批的缙绅之外,寺庙也是遭受无妄之灾,大量和尚道士被杀,原因很简单,拜上帝会独尊上帝,城内所有的寺庙道观庵堂都空无一人,适合用于驻兵。 易知足早料到僧格林沁会问,当即满不在意的道:“不允八旗绿营进城,是为了保护城内百姓,以免他们杀红了眼,杀良冒功。” 向荣忍不住道:“发匪将武昌城内百姓已裹挟一空,留下守城的都是发匪。” “看来,不让你们入城是正确的。”易知足缓声道:“百姓谁愿从贼?都是被逼无奈,咱们无力守城,让太平军破城,百姓已遭了一劫,总不成咱们收复武昌,让百姓再遭一劫罢?再说了,都杀光了,以后谁协助咱们守城?” 僧格林沁迟疑着道:“守城?发匪还会攻打武昌不成?” “太平军水营船只上万,兵丁二万,足以纵横长江,难不成会轻易解散?”易知足不急不缓的道:“若是所料不差,太平军水营必然会溯江而上,占据洞庭湖,随时威胁武昌。” 这话不无道理,太平军确实不可能裁撤水水师,如此大规模的水师,就连南海海军舰队都不敢轻缨其锋,太平军岂会轻易解散?溯江而上,盘踞洞庭湖的可能性极大,如此一来,武昌确实会成为与太平军交战的最前沿。 “还是国城看的远。”僧格林沁说着话头一转,“收复了武昌,接下了,该当如何?” 说话间,三人进了院子,入了房间落座之后,易知足才道:“两座浮桥,咱们不烧毁,太平军也会撤掉,如今江面上尽是太平军水营战船,海军舰队根本就不敢前来武昌,除了望江兴叹,还能如何?” 僧格林沁道:“如此隔江对峙,咱们可没法向朝廷交代。” 向荣接着道:“从下游渡江如何?” 易知足反问道:“从下游渡江,再上演一场追逃大戏?如此一来,有多少府县会步武昌后尘?” “这是没法子的事。”向荣沉声道:“发匪如今就是流寇,对于流寇的追缴不能间断,不能给流寇喘息的时间......。” “这不是一般的流寇。”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洪秀全、冯云山本就是读书人,对于太平军,不能以寻常流寇对待,如今太平军已经初具规模,朝廷必须慎重对待,制定一个长远的围剿策略,再如此简单的围追堵截,只会将朝廷拖垮。” 僧格林沁打蛇随棍上,“国城兄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易知足说着取过桌上的香烟让了让,自个点了一支,这才道:“太平军破坏之大,已无须赘言,若不能尽快剿灭,必然动摇根本!我觉的,应该以静制动,尽量调集重兵四面围困,将太平军压制在一定的范围之内,然后再逐步的收缩包围圈,压缩其流窜和生存的空间,如此才能彻底将其消灭,同时也能将流寇造成的破坏降到最低,切忌操之过急。” 听的这话,僧格林沁颌首道:“国城也别藏着掖着,说详细点。” 易知足笑了笑,道:“我一向关注的重点是海外,对于国内的情况了解不多,如何布防围困,就不献丑了,不过,武昌地处两湖平原,农业密集,若是任由太平军流窜,造成的损失将难以估算,最好是尽量将太平军驱赶出两湖平原。” 说着,他看了二人一眼,道:“尾随追击,并非海军陆战队所长,火炮笨重,不宜长途转运,而且运送速度也慢,且对弹药消耗巨大,无法胜任长途追击,围堵倒是没有问题。” 见他撂挑子,僧格林沁含笑道:“即便没有火炮,陆战队的战力也不是太平军能比的.....。” 易知足看了向荣一眼,道:“收复了武昌,僧王也该松口气了,晚上,在下设宴,咱们好好喝一杯。” “是该好好喝一杯了。”僧格林沁说着看了向荣一眼,道:“传我军令,所有八旗绿营,不得入城,各部不得松懈。” 向荣清楚,这分明是找个由头打发他离开,当即便起身领命,转身离开。 待的向荣离开,易知足便径直道:“王爷别打陆战队的主意,元奇此番出兵,只是为了阻止太平军东下祸乱江南,围剿太平军这种苦差,我可没兴趣。” 见他将话挑明,僧格林沁苦笑着道:“何必还耿耿于怀,不是已经起复了?” “不是耿耿于怀。”易知足道:“僧王难道看不出来,太平军已成气候?短时间内,根本剿灭不了!”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听我一句劝,找个借口回京,别蹚这浑水。” 僧格林沁盯着他看了足有半晌,才道:“三万八旗新军南下,也剿灭不了?” “水师才是关键。”易知足缓声道:“太平军的水师如此大规模,盘踞洞庭湖,如何围剿?”顿了顿,他接着道:“没有外人,我也不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海军舰队压根不敢大规模的溯江而上,一句话,损失不起!没有强大的水师,要想剿灭太平军,根本就不可能!乘着收复武昌的机会,急流勇退,是最好的机会!” 听的这话,僧格林沁半晌无语,这确实是实话,太平军凭借着强大的水师盘踞洞庭湖,就算三万八旗新军全部南下,也是无济于事,而且太平军也是越来越难打了,想到岳州失陷,他被摘了花翎,武昌失陷,还不知是什么样的处罚,他就一阵心寒。 次日一早,新任的湖广总督琦善匆匆赶到了武昌,原本武昌城里大小文武官员都被太平军杀个精光,自然没人恭迎他,冷冷清清入了城,他没前往总督府,径直前去巡抚衙门拜会了僧格林沁,随后又赶到霭园拜会易知足,随他一同入城的曾国藩留在了巡抚衙门,骆秉章则是随他来了霭园。 易知足不在霭园,一早就出门师弟勘察城内外的地形,闻报琦善到了,这才匆匆赶回来,一进房间,他便拱手笑道:“琦制台怎的也不事先通知一声,下官等也好前去迎接。” 琦善摆了摆手,道:“国城军务繁忙,岂敢搅扰。” 见是空儿,骆秉章也忙着见礼,略微寒暄,叙礼落座之后,琦善苦笑着道:“所幸国城收复了武昌,否则老夫上任连落脚之处也没有。” 易知足含笑道:“值得庆幸的是,太平军对武昌城的破坏不是太严重,只是将百姓都裹挟走了。” 如今武昌几乎就是一座空城,冷清而肃杀,琦善心里说不出的烦闷,略微沉吟才道:“对岸还驻扎着数十万太平军.......。” 易知足接过话头道:“太平军应该不会在对岸滞留太久,不过,武昌从此有可能成为与太平军交战的前沿,须的加强防守,以防太平军再次攻占,以我之见,不仅是武昌,对岸汉阳、汉口都必须加强防御。” 这话,琦善听僧格林沁提过,当即点了点头,道:“武昌防务,还的有劳国城费心......。” 易知足听的一笑,“在下可没功夫长住武昌......不过,为了避免武昌再次落入太平军之手,为了堵住太平军东下的去路,海军舰队倒是可以留在武昌。”说着,他看了骆秉章一眼,道:“另外,在下打算举荐一位官员。” 听的这话,骆秉章心里一跳,难不成易知足举荐他接任湖北巡抚?琦善却是一楞,转念他就反应过来,这是条件,这是南洋海军舰队驻扎武昌的条件,当即便道:“如今湖北大员伤亡殆尽,国城有合适人选,尽管举荐。” “多谢大人。”易知足拱了拱手,这才缓声道:“非常之时,当不拘一格用人才,湖北如今以战事为主,江岷樵,大人应该有所耳闻罢,江岷樵之才足以担任巡抚一职。” 江忠源,琦善自然是知道,他是真没料到易知足会举荐江忠源,略微迟疑,他才道:“湖北提督,国城可有适合人选?” 易知足笑了笑,道:“多谢大人厚爱,海军将领不适合担任湖北提督一职,即便大人举荐,朝廷亦不会同意,不过大人尽管放心,驻扎武昌之海军官兵,必然会竭尽全力防守武昌和长江航道。” 琦善确实有心卖他一个大人情,毕竟武昌如今的情况,确实要倚重海军防守,当即便含笑道:“国城方才也说了,湖北当前是以战事为主,为剿灭发匪,在所不惜,海军将领如何就不适合担任湖北提督一职?老夫举荐上去,朝廷未必就不会同意,如今地方绿营不看一用,老夫正想借重海军好好整顿一翻湖北绿营风气。” “既是如此,大人就举荐陈洪明罢。”易知足说着一笑,“不过,有句话在下先说在前面,帮着整顿绿营没问题,但元奇没银子。” “小气。”琦善笑道:“放心,要采买火器弹药,咱们按市价。” 又闲谈了一阵,琦善才起身告辞,骆秉章却是留了下来,看着琦善升轿离开,易知足才含笑道:“没有举荐吁门兄,可有想法?” 骆秉章心里确实有几分失落,却是强笑道:“跟着国城兄,还能少了封疆就机会?” 易知足笑着点了点头,回到房间,两人落座之后,他才缓声道:“湖北如今是是非之地,这个巡抚不好当,再则,由我出面举荐,对于吁门兄以后的仕途怕是有所阻碍,我已托僧王举荐你接任安徽巡抚,安心的等着好消息,实在不成,南洋一个巡抚总是跑不了的。” 安徽巡抚!骆秉章心头一热,连忙起身恭谨的一个长揖,道:“国城兄如此费心,大恩大德,在下必定没齿难忘。” “吁门兄何必如此见外。”易知足连忙虚扶了一把,道:“如果将长江比做一条长蛇,安徽省城安庆就是这条蛇的七寸,吁门兄若是有机会接任安徽巡抚,一定要好好的加强安庆的防御,一旦太平军东窜,必然会攻打安庆,安庆断不容有失。” 听的这话,骆秉章这才意识到这个安徽巡抚也不是那么好当的,连忙肃然道:“国城兄放心,若能接任安徽巡抚,必不会让发匪得逞。”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不仅是安庆,还有合肥,不过吁门兄也无须担心,若能接任安徽巡抚,太平军东窜,海军必然极力支援。” 第五百九十二章 仰人鼻息 武昌,城北。 黄冈至武昌的官道上,运粮的车队络绎不绝,武昌收复,但城内粮食却是被太平军席卷一空尽数运往对岸的汉阳汉口,武昌城内十余万大军和百姓都面临着断粮的危险,元奇张贴告示公开高价收购粮食以赈济安抚城内百姓。 消息传开,各地粮商闻风而动,纷纷向武昌运粮,水路被太平军掐断,江西安徽的粮商不得不从九江登陆,走陆路向武昌运粮,官道上不仅是运粮的车队,还有不少马车也急急赶往武昌,这大都是提起出城逃避战乱的士绅富户商贾。 一辆很不起眼的两轮马车不急不缓从葛店转上官道夹杂在运粮的车队中,身着长袍马褂一副缙绅打扮的冯云山坐在车里摇摇晃晃的昏昏欲睡,他此番冒险过江,是要与易知足好好谈一谈,在见识了海军的战力之后,太平军高层对于与元奇的谈判高度重视,他不得不亲身前来。 说是冒险,实则也没什么风险,毕竟已经安排人接触过易知足,征得了对方的同意,得到了对方的保证,是以冯云山并不担心。 虽说数十万太平军就驻扎在对岸,但武昌城的气氛却是一点不紧张就跟太平时节一样,允许自由的进出城,不过,城门城墙上倒是有不少荷枪实弹身着新式军装的海军巡守。 马车进城,冯云山便在老熟人尹有才的引领下直接进了霭园被安置在一个独院里,天色黄昏,易知足才快步赶了过来,一见面,便满脸笑容连连拱手道:“事务繁杂,有劳冯先生久候。” 冯云山起身还礼,含笑道:“战事已歇,大掌柜何事繁忙?” “先生请坐。”易知足伸手礼让,落座后才道:“太平军将武昌城几乎搬空,城内官员也是一个没放过,数万百姓嗷嗷待哺,总不至于指望八旗绿营来赈济安抚吧?” 这等于是指着和尚骂秃驴,冯云山讪讪的有些不好意思,拱手道:“大掌柜菩萨心肠,着实令人钦佩。” “即便菩萨满怀慈悲,有时也不得不用霹雳手段,何况,我并不是菩萨。”易知足看着他道:“武昌善后事宜,基本是元奇包揽,若无元奇,后继还的死多少人,你们想过没有?” 冯云山脸色一沉,“咱们也是被逼无奈。” “不是指责你们,而是提醒你们!”易知足放缓了语气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自古流寇,发展壮大在于流动,失败也在于流动,只知劫掠,不知生产,再强盛也终究是昙花一现,这个道理,冯先生应该明白。” 听的这话,冯云山试探道:“元奇是打算将东南数省做为根据地?” 易知足不接这话茬,点了支香烟,缓缓的吸了一口,话头一转,道:“贵军是何打算?” 冯云山看了他一眼,道:“有人提出,凭借强大的水师,占据汉阳汉口......。” “谁提议的?该杀!”易知足沉声道:“太平军船只再多,也禁不住火炮轰击,武昌上有白沙洲,下有天兴洲,两洲架设火炮,再辅以海军舰队,会是什么结果?” 冯云山背后顿觉凉飕飕的,元奇若真在两洲架设火炮,水营可就完了,他当即一笑,“大掌柜何必着急,天王、东王都已否决这一提议,决定回师湖南。” “除了南洋海军,清廷在长江上下没有像样的水师,太平军水师是极大的优势,你们应该高度重视。”易知足缓声道:“洞庭湖足够大,适合训练水师,也适合发挥水师的作用,水师不灭,太平军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略微沉吟,冯云山才道:“太平军重点发展水师,以后岂非要仰元奇鼻息?” “别说以后,就是现在,太平军也须的仰元奇鼻息!”易知足沉声道:“元奇若是出手围剿,你们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别说半年,你们三个月都撑不住!” 这话狂妄无比,冯云山脸色登时极为难看,冷声道:“大掌柜太过自信了吧,太平军如今可是数十万之众。” “乌合之众,一击即溃。”易知足语气轻蔑的道。 收复武昌一战,太平军在强大的火炮炮击之下确实是一击即溃,不过被对方如此蔑视,冯云山也受不了,当即冷声道:“留守武昌的并非是太平军精锐。” “即便是精锐,结果也是一样。” “海军火炮确实厉害。”冯云山沉声道:“可火炮移动缓慢,打不过,咱们逃总可以吧?” “我说过,你们连逃的机会都没有。”易知足不急不缓的道:“海军不是八旗新军,你们应该清楚,八旗新军是元奇帮着训练出来的,不妨实话告诉你们,海军打八旗新军,不比打太平军难,没有十足的把握,元奇岂会帮着朝廷训练新军?” 对于这话,冯云山有些将信将疑,虽说海军在火炮方面有着明显巨大的优势,但火枪却是一样的,凭什么说太平军连逃都逃不掉?他也没兴趣追问,他很清楚,就是追问也不会有答案,这种军事机密,对方不会透露,而且,太平军目前也压根不想与元奇为敌。 他今日来的目的,是为了与元奇结盟,争取元奇的支持,静下心来思忖了片刻,他才缓声道:“在湖南开辟根据地,建立小天堂,咱们需要占据省城长沙,需要打破朝廷官兵的围剿,如今虽然兵力雄厚,但却缺乏足够的火器,尤其是火炮,元奇可否支援一批?”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你们在武昌、汉阳、汉口大肆洗劫,应该收获不小吧?拿银子来买!” 冯云山不假思索的道:“可以——,如何交易?” “广东与湖南交界,占据湘南,方便交易。”易知足缓声道:“如果占据广西,打通与安南的通道,交易起来更为方便。” 冯云山不由的一楞,“这如何来的及?” “没有元奇的支持,你们不照样攻下了武昌?”易知足缓声道:“如今太平军可是兵强马壮,区区一个长沙,算得什么?” 冯云山盯着他看了半晌,才道:“大掌柜不是给咱们画饼充饥罢?”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元奇也有元奇的难处。”易知足吸了口烟,慢条斯理的道:“你们是光脚的,元奇是穿鞋的,顾忌多,很多事情不能放开手去做,与你们的军火交易,不能不谨慎。当前来说,不参与对你们的围剿,就是对你们最大支持。” 与太平军的军火交易,易知足确实是有不少顾虑,至少在目前,在太平军没有建立稳固的根据地之时,在局势不明朗之前,他不愿意冒险,再则,如今的太平军实力大增,他压根无须担心太平军被剿灭,反而还要担心太平军膨胀太快。 太平军继攻陷湖南省城长沙之后又攻陷湖北省城武昌,虽然很快就被收复,但太平军将武昌百姓裹挟一空,兵力暴增至五十万,且陈兵汉阳汉口,与官兵隔江对峙,消息传开,朝野震惊,江西、安徽、江苏等省尽皆人心惶惶,草木皆兵,生怕太平军顺江而下。 反应最为强烈的自然是非湖北长江以西各府县——黄州、安陆、德安、襄阳、宜昌等府可谓是草木皆兵,一众府县官员为着自家的身家性命考虑,纷纷不遗余力的招募乡勇组建团练,以期望在发匪攻城之际能够多坚守几日等待援兵。 京师,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 咸丰依次将僧格林沁、琦善、易知足三人的折子翻开排放在桌子上,对比着又看了一遍,收复武昌大捷是不假,但他心里沉甸甸的,太平军从岳州东下,不过十万人,就能于十日间攻陷武昌,如今败退武昌,兵力却骤增至五十万,攻城略地岂非是轻而易举? 确实是该引起高度重视,改变围剿策略,如今的太平军已非是吴下阿蒙,五十万兵力,至少是十万精兵,这已经不是数万八旗绿营能够围剿得了的,略微沉吟,他抬头对外吩咐道:“宣在值的一众军机大臣觐见。” 说完,他将易知足的折子拿了起来,易知足在折子中直接否定尾追的方式,建议重兵围困,以静制动,逐步压缩太平军活动范围,并着重提出放权,给地方督抚和钦差大臣放权,不以一城一地的得失或是一时的挫败而降罪或是改章易弦。 如何放权,放哪些权力,易知足没说,咸丰估摸着,无非是军权、财权、人事权。围剿太平军屡屡失败,让太平军从广西窜到湖南再到湖北,兵力象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他也意识到了地方督抚确实束手束脚,否则,太平军根本没机会发展到如今的地步。 但是,给地方督抚放权,易放难收,一个不好,就会形成藩镇割据的局面,那可是后患无穷!如今朝廷对南洋便是鞭长莫及,岂能容忍湖南湖北再出现如此局面? 不多时,以穆章阿为首的一众军机大臣鱼贯而入,见礼之后依次跪下,咸丰扫了众人一眼,闷声道:“都免礼,平身。”待的众人谢恩起身,他用手指叩了叩桌面,道:“对于围剿洪杨逆贼,众卿是何看法,都议议。” 这两年太平军是越剿越壮大,去年打广西省城桂林围城数月也攻打不下,如今打湖北省城武昌十天就攻陷,兵力也象吹气球一般迅速壮大,一众军机大臣还真是不敢随意开口。 见的没人吭声,林则徐缓声道:“洪杨之逆起于广西,数省八旗绿营两年时间的围追堵截,屡屡让其突围流窜,微臣窃以为,确实应该改章易弦。历来,抵御流寇最好的法子,是以逸待劳,限以河道,守以重镇,逐渐缩小包围圈。” 话才落音,祁寯藻便道:“湖广历来是产粮大省,江南则是财赋重地,绝不容忍逆匪流窜祸乱,如今逆匪屯兵汉阳府,地处两湖平原,一马平川,既无险关,亦无重镇,如何围困?若是两湖糜烂,后果不堪设想!” “逆匪地处两湖,确实不利于围剿。”穆章阿缓缓开口道:“江南是财赋重地,也必须确保,更须防范逆匪北上夺取襄阳,进入河南。 如今重兵把守武昌,已断逆匪沿江东下之可能,奴才窃以为,当调集两江之兵守安庆、合肥,调集河南、山陕之兵守襄阳、随州,缓步推进,将逆匪赶出两湖平原,再寻机剿灭。” 新入值军机的舒兴阿撇了撇嘴,朗声道:“皇上,攻陷武昌,逆匪裹挟百姓,扩充兵力,声势虽众,却是乌合之众,号称五十万,精兵不过十万,奴才窃以为,当抽调八旗新军和北洋水师南下,尽快围剿,以免其继续流窜,祸乱地方!” 听的这话,咸丰心里一动,如今易知足已经起复,并率军抵达武昌参与围剿,京师压根就没必要八旗新军和北洋水师拱卫,这三万人马南下,何愁灭不了一帮乌合之众? 心里如此想,他却没急于表态,转而道:“对于僧格林沁二人举荐的官员,诸位可有异议?” 僧格林沁举荐骆秉章为安徽巡抚,琦善举荐江忠源为湖北巡抚,陈洪明为湖北提督,三人可说都颇有问题,骆秉章是丢了长沙革职的,江忠源只是四品知府衔,骤升二品巡抚,陈洪明则是南海海军的人,掌湖北一省绿营。 不等穆章阿开口,林则徐便道:“皇上,非常之时,当不拘一格,如今湖北安徽皆以战事为主,江忠源虽只是四品,但在围剿洪杨之逆时,却是屡立战功,擢升巡抚,亦无不可。” 对于江忠源的湖北巡抚,咸丰并不反对,当即问道:“湖北提督呢?” “皇上。”林则徐沉声道:“逆匪水师规模不小,长江上下,无可与之抗衡之水师,唯有南洋海军舰队驻守武昌,能阻拦逆匪水师顺江东下,况且,收复武昌,陈洪明战功不小。” 第五百九十三章 长江水师 林则徐这话明摆着支持陈洪明接任湖北提督,咸丰没吭声,看了穆章阿一眼,对于陈洪明这个元奇团练重要骨干出身的海军将领,他有着很强的防范心理,南洋两省也就算了,他可不希望元奇染指内陆省份,湖北地处腹心,武昌更是号称九省通衢,他着实是不放心。 对于咸丰的心思,穆章阿自然琢磨的透彻,不过,这事他也的设身处地为琦善考虑,身为湖广总督的琦善不可能不清楚朝廷与元奇的关系,既然具折举荐上来,显然是有他的原因,明摆着的,是要借重海军驻守武昌,另外是否还有什么盘算,他就不清楚了。 见的咸丰不吭声,他缓声道:“皇上,洪杨之逆先陷岳阳,后陷武昌,所依仗者便是水师,数万八旗绿营不能及时追击围剿,给予洪杨喘息和壮大之机。微臣窃以为,当前首务,乃是围剿洪杨,而要围剿洪杨,必须水陆并进,否则,难竞全功。” 这话意思也很明白,要想利用海军围剿,总的给点好处,并且暗示,当前应该以国事为重,这话,咸丰自然是听的明白,不过,他依然有些犹豫,元奇财雄天下,一旦让元奇统辖湖北全省绿营官兵,天知道会不会留下后患? 权衡斟酌了片刻,咸丰才开口道:“江忠源不过一举人,初授知县,短短三四年,骤升巡抚,资浅望薄,若是陈洪明为提督,怕是难以驾驭。” 他这担心不无道理,陈洪明虽然年轻,但追随易知足东征西讨,战功赫赫,论威望和资历都远不是江忠源能比的,而且陈洪明身后有元奇为后盾,若是江忠源为巡抚,陈洪明为提督,不只是难以驾驭,甚至有可能被架空! 听的这话,穆章阿、林则徐一时间都沉吟不语,咸丰面无表情的看了两人一眼,斟酌着道:“湖北提督一职,朕看和春挺适合,至于陈洪明,擢升总兵,加提督衔。” 见他早有考虑,穆章阿识趣的闭嘴,林则徐却道:“长江上下,无可与洪杨逆贼抗衡之水师,能否筹建长江水师......?” 筹建长江水师?咸丰心里一动,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提议,借这机会筹建长江水师,当下既能围剿太平军,日后亦能防范元奇,当即便颌首道:“筹建长江水师一事,尽快上个条陈。” 林则徐连忙躬身道:“微臣遵旨。” 一听筹建长江水师,祁寯藻连忙躬身道:“皇上,军兴两年,糜饷已高达一千八百余万两,若是军务不能速竣,京师地方经费将同时告竭,湖广若是糜烂,更是不堪设想,筹建长江水师.......。” 提到银子,咸丰刚刚浮起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打仗打的是钱粮,如今他对此是深有体会,不过,再怎么艰难,也得彻底剿灭洪杨叛逆不是?筹建长江水师要钱,新军南下也要钱,以前还能找元奇借贷,如今只能是自己想法子。 略一沉吟,他便沉声道:“朕会着内廷清查铜器和金钟,发交钱局,鼓铸筹饷。这只能是救一时之急,着各部院大臣上条陈,进言如何筹饷!” 清查金钟铜器,熔掉筹饷?穆章阿不由一呆,连忙跪了下来,叩首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微臣无能......。” 咸丰一脸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都跪安罢。” 湖北,武昌,天兴洲。 武昌长江航道上有两大沙洲,上游是白沙洲,下游是天兴洲,就面积而言,天兴洲数倍于白沙洲,此时的天兴洲已经变成一个巨大的火炮阵地,一门门火炮正沿着临时搭建起来的浮桥运往天兴洲。 天兴洲洲头火炮阵地上,僧格林沁放下望远镜,转向身侧的易知足道:“舰队还要几日抵达?” “明日一早即可抵达。”易知足说着掏出盒香烟,道:“僧王决意要过江追击?” “本王也不想。”僧格林沁轻叹了一声,转眼望向对岸的汉口,“咱们若不追击,必然遭弹劾。” 易知足再次申明道:“我可是有言在先,只帮着收复汉阳汉口,不追击。” 僧格林沁闷声道:“水路呢?” “水路?”易知足哂笑道:“王爷再借我个胆子,我也不敢追击,真以为太平军不会火攻?” “本王是担心国城遭人弹劾。”僧格林沁缓声道:“好不容易这关系才稍有改善。” 江风大,易知足划了三根火柴才点燃烟,吐出一股烟雾,他才满不在乎的道:“爱弹不弹,围剿太平军,我本就不看好。”顿了顿,他接着道:“王爷考虑的如何?” 半晌,僧格林沁才闷声道:“总的有个好借口不是。”说着,他话头一转,“枪支弹药,你得给我补充吧?连番追击,弹药差不多消耗一尽,枪支也损失了千余枝。” 易知足爽快的道:“弹药没问题,枪支,王爷能报账的话,可以提供二千枝。” 僧格林沁心里一喜,正准备客气两句,江忠源一溜小跑上前,禀报道:“禀钦差大人、易军门,驻扎在汉阳的五万太平军精锐拔营起寨向北挺进,领军的是伪王石达开。” 向北?易知足一楞,石达开领兵五万向北挺进,肯定不只是为了洗劫周边府县,太平军打算做什么?兵分两路? 江忠源沉声道:“依下官愚见,伪王石达开也算是一员悍将,领兵五万北上,极有可能是去打襄阳。” “襄阳?”僧格林沁脸色登时阴沉下来,襄阳虽是坚城,但太平军能在十日内攻陷武昌,襄阳怕是也难以幸免,一旦太平军攻占襄阳,后果就真的是不堪设想!更让他为难的是,太平军兵分两路,无疑是增加了围剿的难度和危险性。 襄阳?易知足一时间也有些震惊,太平军打襄阳意味着什么?顾祖禹的《湖广方舆纪要序》他才读过,湖广之形胜,在武昌乎?在襄阳乎?抑在荆州乎?曰:以天下言之,则重在襄阳;以东南言之,则重在武昌;以湖广言之,则重在荆州.......夫襄阳者,天下之腰膂也。中原有之,可以并东南。东南得之,亦可以图西北者也。 太平军若真是打襄阳,就不会只是占据湖南,太平军在武汉三镇裹挟数十万百姓,实力大增之后,野心也变大了!还是他坚持要在湘南进行军火交易,让太平军大失所望,惹恼了太平军? “回营!”僧格林沁说着翻身上马,一挥马鞭,疾驰而去。 见僧格林沁如此着急,易知足瞥了江忠源一眼,道:“襄阳历来兵家必争之要地,又是湖北提督衙门所在,应是重兵驻扎罢?” 江忠源苦笑着道:“明面上是重兵驻扎,但实际有情况,却是不好说,绿营的情况,易军门应该也知道.....。” 绿营吃空饷严重,对此,易知足是清楚的,略微沉吟,他才道:“太平军用兵狡诈,你提醒僧王一下,须的防备石达开声东击西,武昌在手,湖北军事重镇也就襄阳和荆州。” 声东击西?江忠源楞了一下,才道:“易军门不回营?” “我的尽快安排渡江事宜。”易知足说着挥了挥手,“你先回吧。”待的江忠源行礼告退,他找了块石头随意的坐下,他没打算追击太平军,也没打算增援襄阳,自然也懒的回去议事,不过,对于太平军的意图,他还是的好好琢磨琢磨。 五万精锐,以太平军的战力,要打襄阳也不是没有可能,若是石达开去攻打襄阳,那就足以说明太平军要占据湖北,他是一再的申请,不让太平军盘踞湖北,否则,就会与朝廷联手围剿,太平军即便实力大增,即便对湘南军火交易不满,也不至于如此冒险吧? “湖广地图!”他转身喊了一声。 听的吩咐,两个亲卫连忙翻出地图快步赶到跟前在他面前将地图展开,他没去看襄阳,而是径直找到荆州,凭直觉,他认为太平军打荆州的可能更大,荆州临江,利于太平军发挥水师的战力。 凝神思虑半晌,他掏出红蓝铅笔在荆州、岳州、常德、长沙各自画了个圈,随即托着下巴愣愣的看着。 黄昏十分,他才回到武昌霭园,刚刚洗漱完坐下来准备用餐,就闻报僧格林沁、琦善前来拜访,“请他们进来罢。”说完,他就端碗风卷残云一般扒了两碗饭,在外大半天,他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不吃饭可没精神跟他们说话。 放下碗,他站起身正准备出去迎迎,不想僧格林沁于脚跨进了门,“本王还正奇怪国城的架子越发的大了,不想是在用餐,看来,是咱们来的时辰不对。” 易知足一看,后面不仅有琦善,还有曾国藩、骆秉章、江忠源,不由的一笑,冲众人拱了拱手,笑道:“瞧这阵仗,诸位是来‘吃大户’的?” 琦善笑道:“如今这武昌城里,也就霭园的伙食最好。” 骆秉章、江忠源二人却是紧趋几步,躬身一揖,齐声道:“侯爷提携之恩,下官等铭记在心。” 谕旨下来了?易知足连忙虚扶了两人一下,笑道:“这不是谢错了人么,向朝廷举荐二位的是僧王和琦制台。”说着,他一笑,“二位迁升之喜,那还真是得贺贺。”说完,他转过身吩咐道:“好好整治一桌酒席,再寻坛子好酒。” 吩咐完,他才转过身,笑着伸手礼让道:“诸位随意。” 僧格林沁将邸报送给他,这才落座道:“皇上已下旨,筹建长江水师。” 翻开邸报快速看了几眼,江忠源迁湖北巡抚,骆秉章接任安徽巡抚,陈洪明擢升总兵,加提督衔,和春迁湖北提督,北洋水师常保擢为长江水师提督,另外,着兵部尚书桂良率两万八旗新军兼程南下湖北。 合上邸报,他才笑道:“有二万八旗新军南下围剿太平军,就无须担忧太平军攻打襄阳了。” 僧格林沁沉吟着道:“八旗新军的情况,国城很清楚,二万大军南下,枪支弹药还得靠元奇.......。” 易知足一脸无奈的摇了摇头,道:“王爷领兵南下之时,我就说的很清楚,工厂产量有限,一月十万份弹药已是极限,至于枪支,大量采购也受花旗国限制,不过,既然大军已经南下,我即刻回上海尽力跟他们协商。” 僧格林沁颌首道:“米尼枪,本王也不奢求,装备英吉利枪也行。” 易知足爽快的道:“行,没问题。” “还有,海军陆战队所使用的陆战炮......。”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只要王爷有足够的银子,这都不是问题。” 说到银子,僧格林沁不由讪笑道:“订金,国城能否先垫付,货到后,付款提货。” “没问题。”易知足回答的十分爽快。 他如此爽快,僧格林沁反而有些没底,迟疑着道:“这批可不容有失。” “过两日我就回上海一趟,与他们洽谈协商,尽快给王爷一个具体的回复。”易知足道:“不过,王爷应该清楚,这批军火最快也要到明年夏秋之季才能运抵。” “不迟。”僧格林沁道:“本王如今已不指望一年半载能够剿灭洪杨逆贼!” 见易知足如此爽快,江忠源不由的大为动心,试探着道:“发匪盘踞湖北,侯爷能否为湖北绿营采购一批西洋火器?” “当然可以。”易知足轻笑道:“不过得先说好,元奇可没那么多银子垫付订金,当然,数量小无所谓。” 江忠源听的一喜,连忙道:“那在下先行谢过。” 易知足话头一转,道:“明日是否还渡江?” “自然是要渡江。”僧格林沁道:“二万八旗新军南下,石达开听闻之后,打襄阳的可能性不大,但洗劫府县,裹挟百姓却是必然的,咱们若不渡江追击,岂非坐视发匪壮大?” 易知足微微点了点头,道:“杨秀清、石达开都善于伏击,这一带地形虽是一马平川,但如今太平军兵力占据优势,渡江追击,务必处处谨慎。” 第五百九十四章 流寇作风 天才蒙蒙亮,汉阳汉口一带江边便人声鼎沸,数十万太平军开始有条不紊的排队登船,一艘艘大大小小的船只开始溯江而上,江岸上,大队人马缓缓沿江上行。 武昌文昌门谯楼,易知足从望远镜里看着这一幕,暗自长松了口气,太平军终于开始撤退了,说实话,他是真担心太平军不知死活坚守汉阳汉口,那会逼迫海军舰队与太平军水师交战。 “算他们识相。”僧格林沁冷哼了一声,随即又道:“舰队上午能抵达天兴洲吗?” 易知足放下望远镜,道:“王爷想乘机尾追?” “如果能追击自然是最好。”僧格林沁道:“历来打流寇都是只追不拦......。” “对岸太平军有五万精锐,老弱都乘船而行,岂是那么好追击的?”易知足缓声道:“舰队上行,瞒不过太平军,否则他们不会如此从容。” “咱们不可能追击。”僧格林沁道:“海军舰队多火轮船,沿江追击不行?” 易知足摇了摇头,道:“都是些老弱妇孺,跟杀良冒功有什么区别?没兴趣!” 见他不愿意,僧格林沁也不勉强,转而道:“这种火轮炮舰,元奇一年能制造多少?” “广州上海两地加起来,一年也不过二三十艘。”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长江水师要形成规模,少说得三五年。” 要三五年?僧格林沁暗叹了一声,三五年后怕是黄花菜都凉了,朝廷筹建长江水师,委任的是北洋水师的常保为水师提督,这事易知足只字不提,显然是心有怨言,他也不想沿着这个话题谈下去,免的尴尬,当即便道:“咱们也该走了。” 随着汉阳汉口太平军的撤离,随着僧格林沁率领八旗绿营过江追击,笼罩在武汉三镇上空的硝烟彻底消散,不过,由于大量百姓被太平军裹挟而走,整个武汉三镇显的极为冷清和空旷。 易知足这时候也空闲下来,整日里微服在城里城外闲逛,武昌城破,城内豪门大户、士绅商贾被杀了不少,不少人家可说是被灭门,他盘算着,是不是借这机会盘下一些宅子园子商铺,当然,这事急不得,毕竟有不少机灵的士绅商贾在大战之前就逃出了城,是否无主,还的再等些时日才能确定下来。 武汉三镇这次虽说是大伤元气,不过,他相信,要不了一两年时间就会很快的再次繁荣起来,随着两万八旗新军南下,太平军只要稍稍理智一点,就不可能出师河南,最大的可能就是依仗水师,占据洞庭湖以及长江上游,湘水资水一带流域。 如此一来,武昌的战略位置将更为重要,会驻扎大量的八旗绿营,而太平军在两湖搅风搅雨,会促使大量的士绅商贾迁来武昌,大量逃难的百姓也会涌来,很快就能恢复到以前的繁华,甚至还有可能更为繁华。 武昌目前这情况,可说是极为难得,不乘着这个机会赚点银子,易知足心里还真是过意不去,这次赈济安抚武昌百姓,开支不小,怎么着也得将这个缺口填补回来不是。 这日一早,亲卫就送来一份请柬,湖北巡抚江忠源在黄鹤楼设宴宴请,对于黄鹤楼,易知足可谓是慕名已久,正打算这几日抽空专门去一趟,见的江忠源宴请,当即欣然前往。 黄鹤楼名声极大,但凡是文人骚客前来武昌,必游黄鹤楼,但近些日子却是冷冷清清,整日里也难见几个人影,不过,今日却是格外热闹,原因很简单,新迁湖北巡抚的江忠源在此宴客,听闻风声,不少官员纷纷赶来,一时间黄鹤楼上下翎顶辉煌。 武昌城里的大小文武官员被太平军杀了个干净,这些突然冒出来的官员自然都是消息灵通巴巴赶来的候补官员,如今武昌城里的什么都不多,就是官缺多,虽说在武昌做官风险大,但错过了如此难得的补缺的机会,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才再有机会。 江忠源未到,一众候补官闲着无聊,一边欣赏风景一边闲侃,话题除了对湖北时局的担忧以及官缺的情况之外自然就是江忠源,对于这位迅速窜起,堪称大清官场传奇的新巡抚,所有人都是又羡又妒,短短三四年间,由知县而知府而巡抚,实在是闻所未闻,三十多岁的封疆大吏,怎能不让人眼红。 临近午时,一顶青布小轿在黄鹤楼前停下,一身微服的江忠源从轿里钻出来,一见黄鹤楼里情形,一双浓眉登时就竖了起来,他特意挑选黄鹤楼宴请易知足,图的就是个清净,不想居然来了如此多候补官。 “查!彻查!谁走漏的消息?”江忠源沉声道,说着,他掏出一份帖子,吩咐道:“着掌柜的清场,无关人等全部赶走。” 不等黄鹤楼的掌柜清场,一众候补官见到江忠源来了,登时一窝蜂的迎了出来,听着众人乱糟糟的一片称呼,江忠源拱手道:“诸位,本官今日在此宴请镇海侯,诸位想必也知道,镇海侯喜欢清净,诸位把帖子留下,明日去抚署。”说着,他分开众人,径直进了黄鹤楼。 如此难得的机会,一众候补官员哪肯轻易离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当即便三五扎堆在外等候议论,不过,这次议论的焦点却是镇海侯易知足,对于‘易选官’更是津津乐道。 易知足正午时抵达黄鹤楼,他也是微服而来,随行只带了两个亲卫,一路步行而来,见的如此多官员在外,不由的颇为意外,一转念便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见他过来,一众候补官员连忙围上来见礼问候。 “你们可真是要缺不要命。”易知足语气轻松的打趣道:“如今湖广战火连天,有缺的都恨不得辞官,你们倒好,还巴巴的往上赶。” 见他随和,有人大着胆子道:“侯爷,南洋可还有官缺......?” 易知足笑道:“南洋官缺是不少,但要年轻,有才干,清廉爱民的官员,一般的我可看不上眼。” “侯爷,下官符合条件。” “侯爷,下官也符合。” “符合条件,又愿意去的,将帖子送到霭园。”易知足说着抬眼就江忠源迎了出来,当即分开众人。 “走漏了消息......,让侯爷见笑了。”江忠源拱手笑道,说着伸手礼让道:“侯爷请——。” “瞧这架势,大清永远不缺官员。”易知足说着举步走了进去,两人上了二楼,临窗而坐,江忠源清楚易知足的性子,待的酒保上了茶水退下,他便径直道:“围剿发匪,从广西到湖北,也见识了数省八旗绿营,除了八旗新军之外,其他皆已不堪一用.....。” 易知足漫不经心的道:“岷樵兄打算整顿湖北绿营?” “不,在下准备大规模组建团练。”江忠源沉声道:“绿营已不可救药,与其浪费时间、精力和钱财整顿绿营,不如组建团练!” 组建团练?江忠源如今可是湖北巡抚,以一省巡抚的身份组建团练?易知足心里暗自吃惊,他知道江忠源不是循规蹈矩之人,而且胆子大,但却没想到他胆子如此之大,这家伙难不成是打算效仿元奇团练? 略微沉吟,他才道:“岷樵兄不看好八旗新军?” “那倒不是。”江忠源道:“八旗新军确实不凡,但却只有三万人,太平军如今已然成气候,要想剿灭,不是轻而易举之事,前明李自成、张献忠,哪个不是为祸十余年。” 果然是有远见,易知足点了点头,却没吭声,江忠源接着道:“两湖可能会成为围剿太平军的主要战场,在下希望能够大量订购西洋火器以及弹药。” “可以。”易知足爽快的道:“从明年起,可以源源不断的为湖北提供西洋火器弹药,不过,军火买卖,素来都是银货两讫。” 江忠源笑道:“侯爷尽管放心,不让侯爷为难。” 喝茶,赏景,停歇了一阵,江忠源很是突兀的问道:“海军舰队会长久驻泊武昌吗?” “不会。”易知足毫不迟疑的道:“朝廷筹建长江水师,海军舰队长久驻泊武昌,岂不招人恨?八旗新军抵达湖北,便撤离。” 江忠源微微摇了摇头,道:“筹建长江水师,不象是为了围剿发匪,倒象是防范南洋海军,易位而处,在下一艘火轮炮舰也不会卖给长江水师。” 易知足听的一笑,“这话怕是也只有岷樵兄敢说。”点了支香烟,他才缓声道:“筹建长江水师是件好事,不仅利于阻止太平军顺江东下,也能迅速调集兵力,该支持还的支持。” 江忠源看着他道:“这可不象侯爷的行事风格。” “流寇对地方经济的破坏是毁灭性的,而且还会造成大量的伤亡,两湖是重要的产粮区,两湖战乱,对东南各省对元奇的影响都是巨大的......。”易知足缓声道:“在剿灭太平军这方面,元奇与朝廷的利益是一致的。” 听他如此说,江忠源颇有些意外,陈洪明没能接任湖北提督就算了,连长江水师提督也没混上,朝廷这明摆着是在防范易知足,僧王、琦善以及他都担心易知足撂挑子,但对方却跟没事人似的,似乎压根就不在意,所以,他才找机会探探口风,对方这番话,他不敢尽信,也不敢全信,不过,海军舰队等援兵抵达才撤离,倒是让他暗松了口气。 一时间,酒菜源源不断的送了上来,江忠源执壶斟酒,口中却客气的道:“武昌如今极为萧条,物资奇缺,没什么菜,还望侯爷海涵一二。” “岷樵兄无须客气。”易知足说着端起酒杯嗅了嗅,道:“好酒。” “这是极香极烈的吕仙醉。”江忠源说着举杯道:“若无侯爷举荐,在下也无今日......。” 易知足打住他话头道:“在下不过是向琦制台推荐,向朝廷举荐的是琦制台,破格擢拔的是皇上,元奇与朝廷的关系非昔日可比,岷樵兄行事不拘一格,以后要尽量少提这茬。”说着,他一碰杯,一口将酒干了。 “成,以后不提。”江忠源爽快的一饮而尽。 才斟第二杯酒,就听的楼梯咚咚响,转头看去,就见一个四品武官快步而来,禀报道:“禀抚中丞、易军门,发匪石达开部破应城,裹挟五万百姓转向西北,往京山而去。” 听的这话,易知足、江忠源都是一楞,京山过去便是安陆府,石达开不打德安府,转道安陆府,目的何在?摆手屛退武官,江忠源神情凝重的道:“十万之众,沿途府县,必然望风而逃,如此下去,石逆不是没有打襄阳的可能。” 石达开会不会打襄阳,易知足不敢断言,但他清楚,如此下去,湖北算是完了,如石达开这般一路攻县掠府,裹挟百姓,是典型的流寇作风,部队会象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而且也象蝗虫过境一般,所过之处,洗劫一空。 二人也没心思喝酒,草草散席,易知足回到霭园细细查看地图,也琢磨不透石达开究竟是何意图,如果队伍不断壮大,也不是没有打襄阳的可能,他暗自思忖,如果石达开真的攻占襄阳,他该怎么办? 任由太平军占据湖北,不仅对东南各省的威胁太大,而且太平军的势力也会大增,这对于元奇来说,不是什么好事,但真要出兵来湖北协助朝廷围剿太平军,又担心将太平军打的元气大伤。 “报告——。” “进来。”易知足随口应道。 陈洪明在门口朗声道:“校长,包先生来了。” 包世臣来了?易知足大为意外,连忙起身问道:“人呢?”话才落音,包世臣便缓步踱了进来,拱手道:“侯爷——。” “先生怎的来了?” 包世臣笑道:“老夫在上海闲着也是闲着,听闻有火轮船前来武昌,就搭船前来瞧瞧。” 第五百九十五章 领兵出征 包世臣并不是好动的人,况且已是七十多高龄,虽说精神矍铄,身子骨保养的也好,但坐小火轮来武昌并不是件轻松的事,说是闲着无聊,静极思动前来武昌,易知足自然不信,但想着就算的上海有什么事情,也不至于劳驾他亲自跑来武昌一趟。 易知足一头雾水,殷勤让坐之后,才试探着道:“上海一切可好?” “上海能有什么事?”包世臣笑道:“老夫已是土埋脖子的人,有生之年还想再看看黄鹤楼,吃吃武昌鱼,大掌柜无须多想。” 见他精神有些萎靡,易知足不由的一笑,“先生且歇息两日,在下再陪先生去黄鹤楼,吃武昌鱼。” “天下江山第一楼,小女子可是慕名已久。”随着话音,林美莲缓步进来,蹲身一福,道:“见过大掌柜。” 见的林美莲居然也跟来了,易知足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随即道:“先生一路颠簸劳累,先歇息下吧。”说着,看向陈洪明道:“让先生暂住我的的院子。” 待的陈洪明扶着包世臣离开,他才看向林美莲,道:“包先生来武昌,所为何事?” “大掌柜清减了不少。”林美莲打量了他两眼,才道:“属下也不清楚,不过,隐约听先生提及,说是为了见一故人。” 故人?易知足不由的一楞,武汉三镇被太平军席卷一空,哪里还能有什么故人?他还准备近日返回上海,包世臣这一来,怕是得要多耽搁几日了,略微沉吟,他才道:“一路可还顺利?” 林美莲点头道:“顺利,沿途关卡无人敢拦,停靠补给也甚是便利。”说着,她试探着道:“船上戒备森严,不象是补给船......。” 太平军沿江而下攻占武昌,沿江府县都将海军舰队当做救命稻草,这节骨眼上谁那么不开眼去找元奇的麻烦?这是意料中的事,易知足点了点头,道:“你也累了一路,先去歇着罢。” 来的当然不是补给船,而是运钞船,他滞留武昌,等的就是这几艘运钞船,湖南湖北战乱,对于元奇银行来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垄断湖广钱业的机会!普及推广元奇纸钞的机会! 太平军过境犹如蝗虫一般,将所有的金银细软洗劫一空,地方钱庄银号即便未被挤兑倒闭也难逃洗劫,地方藩库银库亦是一样,这种情况下极为适合元奇占领市场,垄断钱业,推广纸钞。 他与冯云山已达成协议,太平军不得抢劫元奇在各地的分号,而且允许元奇在太平军占领区开办分号,至于地方官府,被太平军洗劫一空的他们正渴盼着得到元奇的放贷,通过纸钞放贷,轻轻松松就能形成垄断和纸钞的推广。 他之所以爽快的同意为八旗绿营提供大量的军火,在武昌赈济安抚百姓,都是出于这个长远的考虑,先垄断湖广两省的钱业,继而垄断商贸经济,如此一来就能牢牢的将两省控制在手里。 一旦掌控了湖广,东南半壁的金融经济几乎就都处于元奇的掌控之中,乘着太平军作乱,他也可以逐步的扩张和展露军事实力,驻扎在倭国的肖明亮部也该找机会亮亮相,震慑一下朝廷和太平军了。 包世臣毕竟年纪大了,休息了两日精神才恢复过来,不过,这两日他也没闲着,对武昌的情况做了详细的了解,这日早餐后散步回来,在院子门口正好碰上前来探望的易知足,一见面,易知足就拱手笑道:“今日天气不错,正适宜黄鹤楼上眺望江景.....。” 包世臣摆了摆手道:“黄鹤楼不急着去。” 两人缓步进了院子,易知足才试探着道:“先生的故人莫非不是武昌人?” 包世臣笑而不答,岔开话头道:“朝廷筹建长江水师,大掌柜是何看法?” 长江水师?易知足哂笑道:“就凭朝廷目前的财力,长江水师没个七八年时间,难成气候。” “那倒未必。”包世臣微微摇了摇头,道:“筹建长江水师,必然不会是朝廷划拨银钱,若是不出所料,必然是设卡抽税,长江商贸繁忙,不出三年就能成气候。” “设卡抽税?”易知足不由的眉头一皱,包世臣这话倒是提醒了他,厘金制度,咸丰为围剿太平军,在全国推行厘金制度以筹措军饷。 看了他一眼,包世臣才缓声道:“大掌柜应想法子将长江水师掌控在元奇手里。” 这只怕是不可能,朝廷筹建长江水师不仅是为了围剿太平军,还有遏制元奇的意图,如何会让元奇掌控长江水师? 进屋落座,包世臣不急不缓的道:“太平军水师规模不小,对长江沿线各省有着巨大的威胁,若是海军舰队回撤,湖广、两江、甚至是闽浙督抚都会恐慌。” “这个代价太大。”易知足摇了摇头,道:“请神容易送神难,太平军的破坏性太大,一旦沿江东下,要驱逐不是一件容易事。” “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包世臣语气轻松的道:“只须将舰队回撤到安庆或者是太平府,湖广、两江的督抚就会急的跳脚。” 易知足听的一笑,“这倒是可以试试,琦制台举荐陈洪明出任湖北提督,朝廷未同意,长江水师提督又是常保,咱们撂撂挑子,也试试朝廷的反应。” “朝廷虽然对元奇极具戒心,但元奇毕竟未公然作乱,太平军却是称王建号,且声势越来越大,实力也越来越强,正所谓事有轻急缓重,目前朝廷必然以围剿太平军为要务.....。”包世臣侃侃而道:“当今虽则年少气盛,但值此多事之秋,必然不会不分轻重由着性子来,此时逼反元奇,对于朝廷来说,无疑是最为不智,老夫觉的,大掌柜应该乘这机会敲打敲打。” 易知足很清楚太平军不是轻易能够被剿灭的,而且目前也还不是太平军最鼎盛的时候,因此,他是乐意坐山观虎斗,并不着急捞取好处,不过,适当的撂撂挑子,争取一下长江水师亦无不可。 略微沉吟,他才道:“太平军如今实力大增,短时间内,不可能剿灭......。” 包世臣缓声道:“太平军如今已然是流寇,怕是难以掌控。” “未必。”易知足道:“太平天国一直有建立小天堂的打算,如今采取流寇模式,应是为了集聚实力。” 包世臣心里一动,道:“大掌柜可是打算领兵平叛?” “现在还不是时候。”易知足轻笑道:“朝廷对咱们一直深具戒心,不到逼不得已,不会以咱们为主力平叛。” 两人正聊的兴起,林美莲快步进来,禀报道:“大掌柜,江中丞前来拜访。” 江忠源来了?易知足看了包世臣一眼,道:“江中丞前来,应该是有军情,先生且歇息。”说着起身快步出了院子。 江忠源前来确实是有紧急军情,一见面,他就道:“方才接到沔阳告急,太平军伪王杨秀清率兵三万改道向西,直奔沔阳而去。” 沔阳?易知足连忙走到大幅湖北地图前,找个地图上的沔阳后,见的沔阳与京山相距不远,心里不由一惊,道:“僧王如今在什么位置?” “僧王与提督和春率领二万人马追击石达开,如今在曹武镇,距离京山不远。”江忠源神情凝重的道:“侯爷是担心石达开、杨秀清在京山夹击僧王?” 易知足点了点地图,道:“京山县南北皆是大山,由京山至钟祥,实则就是一条大峡谷,僧王一旦追进去,就极有可能被前后堵截,沔阳距离京山不过二百多里,急行军,两日便可赶到。” 江忠源脸色登时异常难看,喃喃道:“真要是个圈套,只怕是来不及了。” “不论是否来的及,都要快马通知僧王。”易知足沉声道:“马上派人过江,阻止僧王追击,分几路前往!” 两人心里都很清楚,一旦僧王中伏,后果不堪设想,僧王率领的是八旗新军,若是被重创,整个湖北的战局都将逆转!太平军会反过来追着八旗绿营打,甚至可能再占汉阳,攻击武昌! 江忠源却是有几分犹豫,若是判断失误,僧格林沁、和春就会错失追击的良机,沿途府县失陷都是小事,若是石达开径直去打襄阳,那就是个大麻烦,僧王、和春救援不及,必然会将责任推诿到他身上,他这个新上任的湖北巡抚肯定会被革职。 见江忠源没吭声,易知足自然清楚他担忧什么,当即大步走到门口,道:“来人,传令.....。” 见易知足毫不迟疑的派人去报信,江忠源脸上登时火辣辣的,连忙道:“侯爷如此肯定?” “不敢肯定。”易知足道:“战情瞬息万变,虚虚实实,谁敢肯定?”说着,他摆了摆手,道:“我无所谓,真要判断失误,大不了把责任推到我身上。” 江忠源起身一揖,道:“海军不熟地形道路,侯爷写信用印,下官遣人通报。” 易知足也不多话,提笔挥毫,一连写了三份用印之后交给江忠源,随即点了一支香烟,他有种强烈的预感,京山极有可能是一个圈套,杨秀清、石达开两人都不是等闲之辈,有着极高的军事天赋,这两年时间从广西转战到湖北,经历大小无数一战,早就磨砺出来了。 目前,对于太平军威胁最大的就是僧格林沁的八旗新军,杨秀清、石达开怕是做梦都想歼灭这支八旗新军,不仅能除掉一个强劲的对手,还能缴获大量的米尼枪,京山,有可能是杨石两人早就部署好的一个圈套! “侯爷。”江忠源折回来道:“各府县驿站必然已荒废,沔阳发出的急报已经两日,武昌到京山三百余里,报信怕是已经来不及.....。” 江忠源虽然没将话说出来,但意思却很明白,希望海军发兵救援,易知足抽着烟没吭声,三百多里,最快也要两三天,以八旗新军的战力,即便被十多万太平军两面夹击,坚守三四天,应该是没问题的,要出兵救援,倒是来得及。 可问题是,这一战,不论是重创八旗新军还是重创太平军,都不是他愿意看到的,而且,出兵救援,还可能与太平军交恶,影响他掌控两湖的计划,不过,这一战太平军若是大胜,绝对不可能放弃湖北。 出兵还是不出兵?又是一个两难的选择!易知足考虑了一阵,摁灭了香烟,看向江忠源道:“岷樵兄可愿一道前往京山?” 江忠源登时大喜,连忙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尽量收集马匹、毛驴。”易知足道:“岷樵兄的抚标,挑选精锐,必须能日行百里!” “没问题。”江忠源说着一笑,“咱们若是白跑一趟,可就闹笑话了。” “闹笑话总比僧王所部被全歼好。”易知足说着对外吩咐道:“备马!拿军装来!” “江边汇合。”江忠源拱手道:“下官去琦制台那里禀报一声,随后快马赶来。” 易知足点了点头,之所以决定出兵救援僧格林沁,一则是他不愿意太平军占据湖北威胁两江,再说了,太平军实力越大,野心越大,必然不会将元奇当回事,这是他无法容忍的。 再则,他已经向冯云山说的很明白,不允许太平军染指湖北,太平军却在湖北大动干戈,教训一下太平军,让他们长长记性也是好事,免的他们以后不将他的话当回事! 另外,这次出兵若是救下僧格林沁、和春,朝廷对元奇的戒备会稍稍放松一些,他后面撂挑子,争取长江水师也会相对容易些。当然,他也不否认,僧格林沁与他私交不错,他不想见死不救。 林美莲托着军装进来,一脸关切的道:“大掌柜这是要领兵出征?” 易知足边更换军装边道:“又不是第一次领兵出征,不必担心。”顿了顿,他叮嘱道:“包先生问起来,告诉他,我率领五千陆战队前往京山救援僧王。” 第五百九十六章 僧王被围 京山县城,东郊,清军大营。 兵丁们热火朝天的挖壕沟竖木栅忙着安营扎寨,僧格林沁、和春二人立于营门外,脸色阴沉的望着前面不远的京山县城,仅仅半天时间,京山县城就被攻陷,太平军兵锋之盛可见一般,两人心里都颇为沉重。 半晌,和春才开口道:“王爷,咱们不若改道,径直前往钟祥拦截。” 僧格林沁回头看了他一眼,道:“雨亭是担心发匪攻打襄阳?” 和春是新接任的湖北提督,襄阳又是湖北军事重镇,他确实是担心太平军打襄阳,被道破心事,他也不在意,点头道:“发匪一路裹挟,兵力急剧膨胀,打襄阳的可能性很大.....。” “对于流寇,为何只追不拦,雨亭应该很清楚。”僧格林沁缓声道:“没有天险,迎头拦截,伤亡太大,追击则可以最大限度的歼灭、瓦解流寇的兵力,若是咱们前往钟祥,石达开率部再在附近府县兜个圈子,兵力必然暴增至二十万,甚至是三十万,那才是大麻烦。 如今,咱们既然咬住了,就必须紧紧的咬住不放,象长沙到益阳那段路一样,不停的追击!最大限度的削弱他们的兵力,不论是野战还是攻防战,这群乌合之众远远不是咱们的对手。” 从湖南转战到湖北,八旗新军展现出来的战力确实强悍无比,这一点,和春可谓是心服口服,不过,之前太平军的兵力不占优势,如今是什么情况?略微迟疑,他才道:“王爷,如此追击下去,末将担心弹药跟不上。” “不用担心,弹药充足的很。”僧格林沁说着一指京山县城,道:“雨亭说说,发匪会否继续往西北?” 和春不假思索的道:“不继续往西北逃窜,他们难不成还敢回头与咱们野战?” “回头的可能很大!”僧格林沁道:“一路往西北百余里都是峡谷地形,被咱们追击,后果难以预料,石达开也算是一员干将,依仗数倍于咱们的兵力,他回头的可能更大。” 听的这话,和春恍然大悟,“难怪王爷下令在东郊和南郊扎营,这是防着发匪杀回马枪?” “发匪若是从东南突围,这倒是一个绝好的重创发匪的机会。”僧格林沁道:“雨亭回营,着各部用心修建工事,以防万一。” 晚上十点,僧格林沁刚刚躺下,就听的营外响起了枪声,“夜袭!”他一个激灵,连忙一跃而起,凌乱的枪声稀稀拉拉的响了起来,尖锐的哨声登时在大营里响成一片,“砰”一颗烟花在低空绽放,大营内外恍如白昼。 僧格林沁冲出大帐,枪声也越发的密集起来,一个武官快步迎上来,禀报道:“王爷,敌人袭营,目前情况不明。” 袭营,僧格林沁并不担心,他担心太平军连夜突围,毕竟太平军习惯于乘夜突围,他当即大声下令,“命令各营,提防敌人突围。” 一颗连着一颗烟花在夜空绽放,情况也很快明朗,太平军并未乘夜突围,而是乘夜偷袭,出动的兵力也不多,不过,三四千人,已被正面击溃。 听的枪声逐渐稀疏下来,僧格林沁暗自松了口气,暗忖这烟花在夜战中还真是好用,这批烟花还是他在长沙预防太平军河西大营乘夜突围时收集的,看来,以后要多收集些烟花。 京山县城,东门谯楼。 才二十出头的翼王石达率领麾下一众将领站在谯楼上望着对面灯火通明的清军大营,夜袭失败,石达开丝毫没放在心上,他压根也没指望夜袭成功,倒是清军使用烟花照明,让他有点意外,以后夜战可的多加小心了。 “殿下,清妖准备的烟花看样子不少.......。”绰号张瞎子的张遂谋试探着道:“要不要虚张声势,连番夜袭?” “疲兵之计?”石达开一笑,“目前没必要,等东王率部赶到,形成包围,再使用疲兵之计不迟,僧妖头不可小觑,让他察觉咱们的意图,可就得不偿失了。”顿了顿,他沉声道:“传令下去,明天一早,各部轮番强攻,将他们死死拖住!” 天一亮,太平军就开始强攻南郊的和春大营,太平军从正面和侧翼同时发起攻击,大有一举踏破大营,突围而出的气势,一时间枪声大作,杀声震天。 眼见的太平军攻势凌厉,和春不由的提心吊胆,既担心太平军突破防线突围而去,又担心伤亡太大,他一边组织兵力进行顽强抵抗一边派人向僧格林沁救援。 对于和春的求援,僧格林沁就两个字回复——“坚守!”战斗一开始,他就密切关注,虽说太平军对南大营攻击凌厉,他却始终觉的太平军没有尽全力,在他看来,他所在东大营才是太平军的主攻的方向,毕竟南边是一个小峡谷,而东边是开阔地带,太平军十余万人马突围,会优先考虑开阔地带。 京山南门谯楼,石达开面无表情的望着城下的攻击,看着一波接一波的攻击被打退,他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和春这一部湖南绿营确实是战力不俗,不是广西贵州那些绿营能比的,这次要想一口气吃掉这两万清军,怕是有一场恶战! 战斗一直持续到中午,才停歇下来,一番强攻,太平军损失了四千多人,南大营前面的开阔地带上,横七竖八密密麻麻的尽是裹着红头巾的太平军兵丁,一战大胜,绿营官兵上下一片欢呼,一个个都兴奋不已。 和春却是一点高兴不起来,骂骂咧咧的道:“别高兴的太早了!十多万太平军,损失这点人马算个屁!赶紧的加固防御工事,发匪这是指着咱们软柿子捏,下午肯定还会来!”说完,他吩咐道:“备马!” 和春快马赶到东大营,进的中军大帐,见礼之后,他便径直道:“王爷,发匪以南大营为主攻目标,若是下午继续强攻,属下怕是支撑不住,还望王爷调拨二千援兵。” 僧格林沁笑了笑,道:“若是下午发匪继续攻击南大营,本王给你一千援兵,东边开阔,本王担心发匪声东击西......。” 话未说完,一个武官快步进来行礼道:“报——,后方发现发匪人马!” 后方发现发匪?僧格林沁心里一惊,连忙道:“多少人马?距离多远?” “距离二十里,数目不详。” “再探!” 僧格林沁、和春两人都有些惊疑不定,后面若是出现大量发匪,意味着什么,那是再明白不过,半晌,和春才道:“会不会是发匪疑兵之计?” “可能不大。”僧格林沁缓缓摇了摇头,沉声道:“京山,很有可能就是一个圈套。” 和春连忙道:“咱们可以向南撤离。” “真要是个圈套,那个峡谷就不是退路,而是死路!”僧格林沁说着起身走到地图前,看了半晌,才点了点北面的大山,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马上派人去北面查探一下.....。” 和春道:“依山而守?” 僧格林沁颌首道:“这里距离武昌不过三百里,可以坚守待援。” 和春心里一沉,被十几万太平军包围,就算消息能够送出去,怕是也没人敢来救援,依山坚守,二万大军能够坚持几天?不过,相比起腹背受敌,依山而守至少能多坚持几日,不过,前提是得有水源。 逃跑,他不敢说,乘着太平军立足未闻,逃跑是有可能的,不过,前有狙击,后有追兵,一旦逃跑,这二万人马估计也就完了,八旗新军全军覆灭,他们纵然能逃的性命,朝廷怕是也饶不了他们。 僧格林沁倒是果断,随即就下令,分出两营抢占北面高地,构筑工事。 随着探马流星回报,僧格林沁脸色越来越阴沉,后方太平军打的旗号竟然是伪东王杨秀清的,而且兵力也是过万,他很清楚,这次麻烦了,既是杨秀清来了,那必然是太平军的精锐,看来,太平军是早就设好了圈套,打算全歼八旗新军。 京山城,县衙。 张瞎子快步走进大堂,拱手道:“殿下,清妖异动,一千清妖抢占北方山头,僧妖头向南营增兵三千,南营清妖开始移营。” 石达开听的一喜,“看样子是东王殿下到了,走,看看去。”上的南门谯楼,见的清军有条不紊的开始向北移营,他冷笑道:“清妖这是想依山固守!” 张瞎子问道:“殿下,如今东营兵力空虚,能否强攻东营?” “没必要。”石达开道:“僧妖头所部火枪太厉害,而且敢于肉搏,强攻伤亡太大,不合算,让他们依山坚守,看谁能救得了他们!” 仅仅半日,两营清军交替掩护,有条不紊的移营到北面的一个湾子里,依山扎营,抢占附近高地,并抢修防御工事。 太平军并未攻击,而是迅速对林湾形成合围之势,随即也开始挖壕筑垒,明摆着是要活活困死他们,如今在整个湖北,太平军在兵力上都占据绝对的优势,仅仅在京山就汇聚了十多万人马,压根就不担心清军来救援。 清军大营,中军大帐。 僧格林沁满脸焦虑的来回踱着,依山坚守待援,他完全是在赌,他很清楚,如今整个湖北,有能力来救援的,唯有易知足的海军陆战队,面对十多万太平军的围困,琦善、江忠源、向荣等都指靠不上,能指靠的只有易知足! 他相信易知足收到消息绝对会来救他,虽然易知足与朝廷关系不好,但易知足顾全大局,而且也重情义,不可能会看着二万大军见死不救。 “报——,和军门在外求见。” “让他进来。” 进来见礼后,和春便径直道:“王爷,军心不稳......。” 僧格林沁眼神凌厉的横了他一眼,沉声道:“谁敢扰乱军心,就地阵法!” 和春一脸苦笑的道:“王爷,十多万大军,谁敢来援?”说着,他轻叹了一声,道:“就算有人来援,也解不了围,末将以为,乘着发匪对北面还没有形成合围,连夜翻山突围......。” “连夜翻山突围?”僧格林沁翻了他一眼,道:“在十多万大军追杀之下,能有多少人突围得出去?”说着,他摆了摆手,道:“告诉他们,让他们放心,不出十日,易国城就会率兵来援。” 和春忍不住道:“十多万发匪,就算易侯爷率部来援......。” 僧格林沁笑道:“易国城自组建元奇团练以来,大小无数战,从无一败,收复武昌,你们也不是没见识过海军陆战队的战力,怎的如此没信心?一旦易国城领兵前来,咱们内外夹击,发匪必大败,十余万乌合之众,何惧之有?” 犹豫了下,和春才大着胆子道:“王爷,元奇与朝廷的关系......,易侯爷会拼死来救?” “会!”僧格林沁笃定的道:“本王跟易国城交往近十年,对他很是了解,他会顾全大局。” 下辛店镇,黄昏之际,一支穿着蓝色怪异军装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开进了镇子,镇子里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影,到的镇子中心,易知足翻身下马跺了跺脚,随口问道:“距离京山还有多远?” “还有二百里。”江忠源跟着下马道:“照这速度,再有两日就能赶到。” 易知足摇了摇头,不满意的道:“岷樵兄的标营速度太慢了。” “一天半,走了一百多里,这速度够快了。”江忠源讪笑道,他很清楚,是他的标营拖了后腿,否则,陆战队的速度还能更快。 易知足不理会他,指了指镇子,道:“又是个空镇子......。”说着,他看了江忠源一眼,道:“今天可不允许再出现昨晚的情况,跟海军一起行动,我不希望你们砸了海军的金字招牌。” “不会,保证不会。”江忠源连忙陪着笑道:“侯爷放心,下官已经三令五申,再有擅入民居,擅拿、毁坏私财的,杀无赦!”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杨秀清已率部前往京山,僧王被围的可能极大,咱们来的迟了,得给他们报个信,让他们有信心坚守待援。” 第五百九十七章 京山激战 京山,东门谯楼。 东王九千岁杨秀清大马金刀的坐在太师椅上,微微眯着眼眺望着城下一望无际似乎没有尽头的太平军大营,一脸的踌躇满志,被围困在一个狭小湾子的里的二万清军在他眼里已然是瓮中之鳖,无须费一兵一卒就能将他们活活困死。 想到唾手可得的上万枝火枪,而且还是最好的西洋火枪,他就压抑不住心里的兴奋,歼灭了僧妖头的这二万清妖,太平军在湖北将再无对手,就算是易知足的南洋海军,也无须再惧,到时候,太平军不止是要占据湖北,还有可能向最为富饶的江南挺进!想拿太平军当枪使,门都没有! 就在他踌躇满志之时,一个侍从前来禀报,“殿下,翼王求见。” “让他上来。”杨秀清说着站起身来,走到城垛边望向清军所在湾子,石达开快步而来,在后面拱手道:“东王,武昌派出了援兵.....。” 援兵?杨秀清转过身来,道:“易知足?” “不错。”石达开道:“五千海军,二千清妖,总计七千人马,由易知足和江妖头率领正向京山赶来,行军速度甚快,如今已抵达下辛店,估计两日后就能抵达。” “七千人也敢来救援?”杨秀清觉的有些不可思议,相对于十四五万大军,七千人能济什么事?不过,对于海军的火炮,他是深有余悸,当即又追问道:“可有携带火炮?” “随行有五百多匹马骡队,应该驮的是火炮。”石达开斟酌着道:“不过,他们行军速度如此快,应该都是小炮。” 五百多匹马骡,能驮多少门火炮?杨秀清心里没底,也不好意思问,暗自估摸着至少也得有三四十门火炮,虽说是小炮,但对于没有火炮的太平军来说,也是不小的威胁。 见他不吭声,石达犹豫了一阵,才道:“武昌援军来的快,显然是早就识破了咱们的意图,易知足不是莽撞之辈,既然敢来救援,必然有所依仗,要不,还是强攻吧,别让煮熟的鸭子飞了。” 现在强攻还真是有些迟了,清妖已经构筑了完善的防御工事,而且僧妖头的新军火枪不是一般的厉害,强攻的话,伤亡绝对不会小,杨秀清一时间难下决心,略微沉吟,他才道:“咱们虽然兵力多,但僧妖头盘踞的地方并不开阔,兵力铺不开,强攻就只能是添油战术,伤亡只怕是承受不起。” 这一点石达开也清楚,但好不容易才将僧格林沁这二万大军围困住,他心里着实不甘,对太平军来说,僧格林沁的八旗新军威胁实在是太大了!他不抱怨的道:“元奇这是什么意思?这么快就翻脸?” 杨秀清没吭声,他很清楚,倒不是元奇翻脸,易知足是再三申明,不允许他们染指湖北,此番前来救援明摆着是怕他们大胜之下占据湖北,要说元奇已是够意思,没有出兵追击,而是据守武昌。 “咱们有十多万兵力。”石达开接着道:“之前制定计划围困僧妖头,咱们就计划围点打援来着......。” 围点打援?伏击海军?杨秀清看了他一眼,不愧人称石敢当,胆子还真是不小,说实话,他宁愿强攻僧格林沁所部也不愿意去狙击易知足,海军的战力远比八旗绿营强,而且还有众多的火炮,略微沉吟,他才道:“下辛店,他们必然是走应城,穿曹武,这一路一马平川,没有适合伏击的地形。” “不能伏击,可以夜袭。”石达开道:“他们一日赶路近百里,又累又疲,正适合咱们夜袭!” 夜袭?杨秀清转过身望向远方,若是能够一战剿灭易知足所部,打死或者是活捉易知足,那倒是没问题,一旦让易知足逃脱,太平军就必然要承受易知足的怒火,元奇肯定会与朝廷联手围剿他们,而且就算夜袭得手,也必然伤亡不小。 长吁了口气,他轻轻的拍着城墙,道:“兵法有云,善战者,未虑胜先虑败,夜袭失败是何后果?” 石达开自信的道:“即便海军再强悍,也挡不住咱们四五万精锐的偷袭!” “抽调四五万精锐,僧妖头能不察觉?”杨秀清说着转过身来,“僧妖头若是乘机突围,咱们可就得不偿失,易知足毕竟不会跟咱们不死不休。”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石达开不由的有些沮丧,闷声道:“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煮熟的鸭子又飞了吧?”说着,他试探道:“要不,给我三万兵马?不能再少了。” 三万能有把握全歼易知足七千人?杨秀清大为犹豫,良久,他才道:“吃柿子指软的捏,强攻吧!”他最终还是痛下决心,僧格林沁的八旗新军对太平军的威胁太大了,怎么着也不能让他们突围,即便付出再大的伤亡,也要将其歼灭! “遵命!”石达开朗声道。 “等等。”杨秀清接着道:“清妖必然是拼死抵抗,两天未必能全歼他们,在大营外沿挖壕沟,筑土墙,修坚垒,尽量延缓易知足的进攻,以争取时间。” 不过半个时辰,太平军就发起了强攻,瞬时间,山上山下炮声枪声响成一片,太平军是不愿意将吃进嘴里的肉吐出来,争取赶在援兵抵达下消灭围困的清军,而清军则是背水一战,官兵上下人人都知道没有退路,凭借着完善的工事,打的异常顽强,双方一交火,就打的十分激烈。 太平军突然发起攻击,而且攻势异常猛烈,这让僧格林沁大为意外,走出中军大帐举起望远镜细细观察,不多时,和春快步赶来,道:“王爷,发匪三面进攻,不分主次,攻势异常猛烈......。” “这是好事!”僧格林沁不慌不忙的道。 “好事?”和春一楞,随即就反应过来,道:“援兵来了?可这时间不对啊?这才被围三日,怎会如此快?” 僧格林沁笑了笑,道:“易国城虽然没率部参与追击,但对战局却是时刻关注着的,他是什么人,发匪这点伎俩瞒得过他?”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你想想,不是易国城率部来援,发匪怎么会如此强攻?听听枪声就知道攻势有多猛。” 和春登时大喜,天可怜见,终于是有救了!只要他们能够守住阵地,一俟援兵抵达,就能顺利突围。 “传令下去,命令各部坚守阵地,尤其是东西两侧高低,不容有失。”僧格林沁大声道:“晓谕各部,海军陆战队前来救援了!” 听闻海军前来救援,清军各部登时士气大振,打的也格外顽强,太平军一次次猛烈攻击都无功而返,伤亡惨重,几个师被打残。 天渐渐的黑了,但太平军却没有一点收兵的意思,石达开依仗着兵力雄厚,调换部队继续轮番攻击,清军也是轮番上阵,山上山下枪声一直持续不断。 见太平军不分昼夜不计伤亡的轮番强攻,僧格林沁不由的忧心忡忡,两侧高地还好,正面阵地的伤亡可着实不小,尤其是太平军的十几门火炮持续的炮击,对他们造成不小的伤亡,那十几门火炮都不大,显然是太平军从京山县城缴获的。 看着一个个伤兵和一具具尸体被抬下来,僧格林沁心里不由的暗骂,那些个天杀的,逃跑也不知道将火炮炸毁,照太平军如此打下去,两三天时间,他的八旗新军绝对会被打残,看的出来,太平军这种打法是不计代价也要全歼他们! “砰”一颗烟花在夜空绽放,分裂成无数的细小红色光点,照亮了夜空,僧格林沁不由的一楞,谁放烟花?一转念他就反应过来,烟花是在东边,应该距离他们还很远,是海军!海军来了! “砰——砰。”一朵接着一朵璀璨的烟花在夜空接连绽放,这时候,所有清军官兵都反应过来,援兵到了,是援兵到了!山上山下登时爆发出一片欢呼,就连睡着的官兵都被惊醒过来,当明白是怎么回事之后,一个个也紧跟着欢呼。 听着对面清军雷鸣一般的欢呼声,石达开悻悻的下令停止攻击,他很清楚,士气不振,攻击只是徒增伤亡,至于烟花,他压根没理会,易知足的海军至少还要二天才能抵达,这个烟花,无非是派快马来报讯的而已。 听一亮,杨秀清亲自上阵指挥,太平军再次发起猛烈的攻击,由于正面阵地不够开阔,无法投入大量的兵力,杨秀清将大量的兵力投放到两侧高地,不停歇的轮番攻击,见这情形,僧格林沁也不得不抽调大量的兵力支援两侧,如此一来,战况比昨日更加激烈。 眼见的伤亡越来越大,僧格林沁在中军大帐里急的胡子都不知道扯断了多少根,他很清楚,武昌到京山三百多里,还要渡江,易知足即便再快,估计也要二天以后才能赶到,照太平军这般不计伤亡的打法,不要两天,这二万大军就会伤亡殆尽! “报——,东侧高地失守!守军全部阵亡!” 一听高地失守,僧格林沁不由倒吸了口凉气,左翼失守,那就意味着全军覆灭!他当即高声喝道:“巴图!” “末将在!”巴图连忙闪身进账。 “率领两营,夺回左翼阵地!”僧格林沁边说边走出大帐举起望远镜观望,还好,驻守北侧的守军见东侧失守,快速冲了下来,太平军并未能占据阵地,随着巴图率领两营八旗新军及时增援,总算是夺回了阵地。 虽说是夺回了阵地,僧格林沁却是高兴不起来,太平军攻势如此猛烈,今天能否坚守得住,都尚且难说,“王爷!”和春大步走来,高声道:“发匪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攻势太猛了.....。” “攻势再猛,也得给本王死死守住!”僧格林沁喝道:“至少要坚守到天黑!” “援军天黑能到?”和春欣喜的道。 “对!”僧格林沁眼睛也不眨的道:“昨日既然能在附近放烟花,说明主力部队已经不远了,天黑之前,必然能够赶到!” 他这话纯粹是为了稳定军心,鼓舞士气,连他自己也不相信,除非易知足是先知先觉,否则无论如何在天黑之前也赶不来! 天终于黑了下来,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硝烟味和浓烈的血腥味,一整日激战,东侧高地数易其手,但清军最后还是牢牢的守住了阵地,双方都是伤亡惨重,太平军也偃旗息鼓,暂时休兵。 太平军大营,中军大帐。 杨秀清阴沉着脸背着双手缓缓的在大帐里来回的踱着方步,大帐外,一众将领分成两排肃立着,没人吭声,今日一战,可说是太平军自金田起事以来最为惨烈的一场攻防战,就是打桂林打武昌,都没如此的惨烈,众将领心里都沉重无比,也清楚杨秀清心情糟糕至极,谁也不敢吭声。 翼王石达开快步而来,瞟了一眼账外的一众将领,径直进了中军大帐,见他进来,杨秀清闷声道:“援兵到什么位置了?” “距离曹武镇三十里。”石达开沉声道:“明天下午,最迟天黑之前就能赶到。” 杨秀清轻叹了一声,“不愧是强军,来的好快!” “明天中午,清妖应该就能看见援兵......。”石达开缓声道:“要不晚上继续强攻?” “今天伤亡多少?”杨秀清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 “二万多,精锐占了一半。”石达开轻声道:“不过,清妖的伤亡也不低。”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听的伤亡如此之大,杨秀清还是忍不住长叹了一声,“士气怎么样?” 略微沉吟,石达开才如实道:“伤亡太大,士气低迷。”顿了顿,他才试探着道:“要不召集众将前来,东王给他们打打气?” 晚上没有发动夜战,杨秀清就是考虑到伤亡太大,士气不振,听的这话,他缓步踱到帅案后坐下,道:“擂鼓,升帐。” 第五百九十八章 轻松解围 清军大营,前沿阵地。 经过一天的鏖战,所有官兵皆是疲累不堪,不少兵丁连送上来的晚饭都来不及吃就在阵地上睡着了,但大多数官兵却睡不着,天已经黑透了,援兵仍然没有来,不少官兵都开始感到绝望,在太平军如此凌厉的攻击下,他们只怕很难再坚守一天,如此惨烈和高强度的战斗,他们从来没经历过。 “大家都赶紧吃饭喝水,抓紧时间歇息一下,说不定晚上发匪还会发起进攻。”营长乌而厍朗声道,隐隐听的对面传来沉闷的鼓声,他就预感到太平军今晚怕是不会消停。 有人大着胆子道:“营长,不是说援兵天黑就能赶到嘛?” 乌而库最怕就是这话题,当即强自笑道:“打仗哪能说的准,也许是援兵半道被狙击,耽搁了也说不定,不过,你们也不要担心,南洋海军从无败绩,绝对会赶来的,再怎么着,明天也能赶来。” 明天?能不能撑过明天还说不定呢,不少人心里暗自腹诽,却是不敢说出来,这话有动摇军心的嫌疑,见的气氛沉闷,乌而库朗声道:“今天一战虽是打的辛苦,不过,战果也是辉煌,大家看看阵地前的尸体,闻闻这血腥味就知道,只要能够坚守到明天援兵来,这就是一场罕见的大捷,加官进爵,人人有份!” 听的加官进爵,一众官兵精神都是一振,这倒是实话,阵地前的尸体密密麻麻,数不胜数,绝对是罕见的大捷。 中军牛皮大帐外,和春犹豫一阵才掀开帘子走了进去,见礼之后,他掏出一份折子呈了上去,道:“王爷,这是末将的遗折......若是守不住,王爷领兵从北面突围.....。” 僧格林沁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接折子,声音低沉的道:“纵使守不住,本王也不会突围。” “王爷——。” 僧格林沁摆了摆手,道:“一日血战,咱们固然伤亡不小,发匪伤亡更大,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发匪今日攻不下,明日照样攻不下,本王坚信能够守住。” 听的这话,和春精神一振,确实,太平军不可能接连承受得住如此大的伤亡,他当即试探道:“以王爷之见,援兵究竟何时能到?” 略微沉吟,僧格林沁才道:“本王说明日天黑能到,你相信吗?” 话才落音,就听的“轰”的一声沉闷的炮声,随即炮声连成一片,不消说,太平军又开始进攻了,僧格林沁老神在在的道:“两日两夜,连续强攻,本王可以肯定的告诉你,援兵明日天黑之前必到!晓谕各部官兵,再坚守一日夜,就是一场空前的大捷!” 曹武镇东北三十里,海军陆战队大营。 易知足将双脚泡在热水里,就着烛光看着地图,距离京山已经不过七十多里,明天下午就能赶到,他的好好琢磨下京山的地图。 “报告——。” 听的是陈洪明的声音,易知足放下地图道:“进来。” 陈洪明快步进来敬礼道:“校长,前方哨探回报,京山这两日夜,枪炮声不绝,以学生估计,应该是太平军对僧王所部进行强攻。” 已经强攻了两日夜?易知足皱了下眉头,“看来太平军的情报工作做的不错,去请江中丞过来。” 不等陈洪明派人去请,江忠源已是匆匆赶了过来,他也得知了京山的情况,一进帐,他便道:“侯爷,发匪强攻两日夜,下官担心僧王坚持不住。” “从获知的情报来看,太平军是打算在咱们赶到之前全歼僧王所部。”易知足缓声道:“目前僧王所部的处境应该颇为凶险.....。” 江忠源听的大为忧心,若是僧格林沁的二万人马被围歼,整个湖北的战局都将为之逆转,略微沉吟,他才斟酌着道:“若是太平军赶在咱们抵达之前全歼了僧王所部,回过头来必然会包围咱们.....。” 这个可能不是没有,易知足抽出脚来慢条斯理的擦干,随即抬腕看了看手表,见的才八点,略微沉吟,他才道:“这条官道还算平坦,传令,九点,大军开拔,连夜急行军,咱们不能功亏一篑!” 连夜急行军?江忠源一呆,连忙道:“侯爷,下官标营只怕跟不上.....。” “跟不上?”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跟不上无所谓,叙功之时,别抱怨就成。”说着,他看向陈洪明道:“命令先头部队在曹武镇赶制火把。” 京山,东郊。 炮声枪声厮杀声呐喊声响成一片,不时有烟花在夜空绽开,将整个战场照亮,山上山下的战斗都趋入白热化,杨秀清下了死命令,不惜任何代价,天亮之前必须全歼被围清军,太平军精锐尽出,轮番强攻,各部太平军高唱圣歌、赞美诗,进行无畏的冲锋,攻势比起白日里更为凌厉,清军坡势较缓的东侧高地和正面前沿阵地顿时岌岌可危。 “这些发匪疯了!”和春抹了一把脸,快步走进中军大帐,道:“王爷,向北突围吧,末将负责断后。” 虽然北侧没有多大动静,但僧格林沁清楚,压根不可能突围出去,他沉声道:“支持不住了?” 和春缓缓的摇了摇头,所有的兵力全部都投入了,却依然挡不住太平军这般不要命的打法,他跟太平军交手两年,从来没见过太平军如此拼命,若非是当初移营,依山扎营坚守,遇上这种打法早就崩溃了。 僧格林沁轻叹了一声,手头的预备队全部都派出去了,还是守不住,他也是无可奈何,半晌他才道:“发匪这是看中了咱们手头的这批米尼枪,就算是全军覆灭,也不能让发匪得逞......。” 话未说完,突然听的山头隐隐传来一阵呐喊声,什么情况?难道阵地失守了?两人脸色都是一变,待的两人快步抢出大帐,呐喊声已是越来越大,仔细一听,僧格林沁不由的一喜,他听的分明,喊的是“援军来了!” “援军来了!”“援军来了!”很快,山上山下就喊成一片,看到了希望,勉力支撑的清军登时士气大振,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战斗力。 山下的清军看不见,但是山上的清军却是看的分明,一条长长的火龙正蜿蜒向京山而来,很明显,距离他们已经不远。 听闻禀报,僧格林沁大喜过望,连忙高声道:“传本王命令,各部做好反攻的准备,立功的机会就在眼前!” 清军大队援军到来,严重的打击了太平军的士气,此消彼长,整个攻势登时为之一缓,中军大帐里,闻报易知足部已过了曹武镇,杨秀清脸色阴沉的几乎能滴出水来,他着实没料到,易知足部在连续几日的长途行军之后居然会能连夜行军。 石达开掏出怀表看了看,略微沉吟,才道:“援兵抵达,清妖士气大振,要想歼灭,已无可能,不过,这一战,也算是重创了僧妖头.....。” 杨秀清沉声道:“翼王什么意思?想撤退?” “连攻两日夜,我军伤亡不小,如今清妖援兵抵达,我军士气低落,若不及时撤离,恐遭内外夹击。”石达开缓声道:“请东王及时定夺。” 十来万大军撤退,不是件容易事,一个不好,有可能被对方衔尾掩杀,况且衔尾掩杀素来是清军的拿手好戏,不过,就此撤退,杨秀清却是有些不甘心,如此大的伤亡,却功亏一篑,他咽不下这口气。 略微沉吟,他才道:“易知足部远道而来,日夜行军,可说是强弩之末,僧妖头部同样是连日苦战,咱们何惧内外夹击?索性放进来,一并围了.....。” 这胃口也太大了!石达开一惊,连忙道:“海军火炮不少,战力强横,即便能围住,咱们怕是也吃不下......。” 杨秀清摇了摇头,不以为然的道:“区区数十门小炮,能奈何咱们十余万大军?再说了,如今士气低落,一旦撤退,必然溃散,若是清妖敢追杀,后果不堪设想。” “撤退路线,在下早已着人勘探好。”石达开道:“从西南方向的峡谷撤退,两边埋下伏兵,清妖若是敢追击,定叫他有来无回,况且,清妖未必有胆子追击。”顿了顿,他接着道:“之所有主张连夜撤退,是为了摆脱清妖的衔尾追击,如今易知足部连日长途行军,僧妖头部苦战两日,必定要修整一日到两日,咱们可以从容撤离,摆脱他们。” 有道理,杨秀清微微颌首,略微沉吟,才道:“此时再攻击,已失了锐气,先鸣金收兵罢。”说完,他摸着摩挲着下巴的胡茬,来回的踱步,凝神思考。 待的石达开下令之后折了回来,杨秀清看了他一眼,道:“咱们在大营外沿有着完善的防御工事,应该能阻挡住易知足部,只要能挡住一日......。” “万一挡不住,咱们连撤退的机会都没有。”石达开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他话头道::“五百匹马骡,运载小炮,至少可以运载近百门,没有十足把握,易知足也不敢贸然前来救援。” 听的这话,杨秀清一阵无语,眼前似乎又浮现出武昌城下,海军犹如摧枯拉朽一般的强悍攻势,见他不吭声,石达开缓声道:“这一战,咱们虽然伤亡不小,却也是重创了僧妖头,重挫清妖的锐气,只要顺利转进,局面就对咱们大为有利。” 虽然满心不甘,杨秀清却没任性,眼下的局面来之不易,这十余万兵力是太平军的主力,确实不宜冒险,长吁了一声,他才道:“撤吧。” 枪声停歇下来,太平军潮水一般的退了回去,死里逃生的清军官兵登时爆发出一阵接一阵的欢呼,听着漫山遍野的欢呼声,僧格林沁心头也是一松,这次可说是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多亏了易知足及时救援,否则,他们这二万大军绝对是全军覆灭的下场。 他正自庆幸,和春一脸欣喜的快步进来,见礼后禀报道:“王爷,发匪撤退了。” 明摆着的事情还用禀报?僧格林沁正欲开口,却是瞬间反应过来,连忙站起身道:“大撤退?” 见他反应如此大,和春一楞,道:“王爷不会是真打算追击吧?杨秀清可是出了名的善于伏击追兵,发匪选择的是从西南方向的峡谷撤退。” 从西南方向的峡谷撤退?僧格林沁连忙走出大帐,就见举着火把的太平军正浩浩荡荡的向西南前进,他不由的冷哼了一声,“如此明目张胆的撤退,还真是没将咱们放在眼里。” 和春苦笑着道:“王爷,血战两日夜,众多官兵如今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海军没上来,僧格林沁也没胆子追击,只得悻悻的道:“算他们识相,溜的够快。” 见的太平军大举撤退,易知足不由的暗松了口气,当即便派人传令,改急行军为常行军,既然太平军已经撤退,他也就没必要逼迫的太紧,对他来说,这是最好的结局,既解了僧格林沁之围,又避免与太平军爆发大规模的战斗。 抵达太平军大营外五里,易知足就下令停止前进,就地扎营,江忠源催马赶上前来,道:“他们倒是溜的快......。” 易知足慢条斯理的摸出一支香烟点燃,惬意的抽了一口,这才道:“溜了是好事,否则难免一场大战,咱们如今可是强弩之末。” 江忠源点了点头,道:“不知僧王那边是什么情况?” “估摸着够呛,天亮就知道了。”易知足说着长叹了一声,道:“好在咱们赶来的及时,这趟总算是没白忙活。” 待的江忠源打马离开,陈洪明凑了上来,轻声道:“军门,太平军见咱们来援,便迫不及待的撤离,应该伤亡不小......。” “怎么,你想追击?” 陈洪明讪笑道:“长途奔袭,却一枪未发,属下觉的挺憋屈的。” “别小看了杨秀清、石达开。”易知足慢悠悠的道:“太平军敢大张旗鼓的撤退,必然是有恃无恐,此番前来的目的是援救僧王所部,没必要节外生枝。” 第五百九十九章 应邀前来 天渐渐亮了,一宿未睡的易知足、江忠源才走出帐篷,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藉的太平军大营,“军门。”陈洪明迎了上来,道:“容属下带人搜索一片,军门在过去吧。” 易知足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道:“前面开路,先去见见僧王。” 一行人穿过大营来到僧格林沁驻守的小湾子外,都被眼见的惨烈景象所震惊,山上山下一眼望去,触目所及尽是密密麻麻的尸体,即便易知足、江忠源都是见惯了战场厮杀的,看到这景象也有些不适应,有士兵当场就呕吐起来。 “尸山血海,不过如此。”江忠源感慨了一句,随即道:“僧王所部的伤亡也怕是不小。” “僧王来了。”易知足说着一夹马腹迎了上去。 僧格林沁率领一众二品以上将领纵马而来,还未到跟前,他就爽朗的笑道:“得幸国城兄来的及时,否则本王就全军覆没了!” 到的跟前,江忠源拱手道:“下官救援来迟,还望王爷恕罪。” “江大人无须客气。”僧格林沁说着跳下马来,冲着易知足躬身一揖,跟随的一众将领见他如此大礼,连忙纷纷下马,径直跪下,齐声道:“侯爷率部星夜疾驰,救命之恩,末将等铭记于心,没齿难忘。” 僧格林沁以及一众将领都是心知肚明,朝廷对海军不公,甚至是隐隐有针对海军的意思,保举陈洪明为湖北提督未允,筹建长江水师也是以常保为提督,易知足虽然绝口不提,但心里肯定是一肚子不快活,这一点,从海军留守武昌,不过江追击太平军就可以看出来,但听闻他们被围,依然是义无反顾的率部前来救援,着实令他们感动。 见这情形,易知足连忙上前虚扶道:“王爷这是要折杀下官?”说着,又对众将道:“诸位快快请起。” 抬起身,僧格林沁才道:“此番被围,险些全军覆没,本王难辞其咎,本王会如实奏报朝廷。” “僧王何必如此,京山一战,乃是难得的大捷,何必要提这茬。”易知足说着话题一转,“伤亡如何?” “惨重。”僧格林沁神情黯然,声音低沉,“二万二千大军,只剩九千,八旗新军仅余四千,本王都无颜回京.....。”说着,他长叹了一声。 听的损失如此之大,易知足、江忠源心里都是一沉,易知足缓缓扫了一眼漫山遍野的尸首,闷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咱们回营再说。” 回到营地,进的大帐,僧格林沁便道:“发匪窜向西南,既可能取道钟祥前往攻打襄阳,亦有可能径直前去攻打荆州,本王最为担心的,还是向荣所部。” 易知足宽慰道:“向军门老于军务,素来谨慎,与洪杨也是多番交手,察觉不对,应该会前往荆州,王爷无须忧心。” 若是向荣能顾全大局前往荆州,那自是最好不过,怕就怕向荣贪功,见的杨秀清分兵,一心衔尾追杀洪秀全,僧格林沁暗叹了一声,经此一战,湖北的局势可以说已是完全的颠倒过来了,如今,不是他们追缴太平军,而是要处处提防太平军分割包围吃掉他们。 呷了口茶,他才道:“本王率部追击发匪,从长沙到益阳、岳州、武昌再到京山,大小无数战,发匪虽说是流寇,但纪律严明,训练有素,战力强悍,非李自成、张献忠之流可比,实乃朝廷一大劲敌,若是不能尽快剿灭,必成心腹之患。” 说着,他看向易知足,道:“京山一战,八旗新军元气大伤,弹药耗尽,已无力再行追击围剿,若不想湖北糜烂,坐视发匪壮大,唯有指靠国城兄的海军陆战队了。” 指靠他来围剿太平军?易知足连连摆手道:“王爷厚爱,下官着实不敢当,太平军如今拥有十数万精锐,岂是区区数千陆战队能追击围剿的?还是那句话,围剿太平军,不能操之过急,须的从长计议。” 听他如此说,僧格林沁一时间也不好勉强,江忠源这时插话道:“王爷所部苦战三日夜,侯爷所部三日急行四百里,皆是疲惫不堪,不妨先修整一日,待判明发匪的动向再做商议。” 这倒是实话,两部都是急需修整,僧格林沁、易知足也都是又累又乏,不过是强打精神而已,易知足当即颌首道:“也好,咱们先进驻京山县城,修整一日。” 京山县城不大却也不小,城里街道纵横,房舍众多,看的出来应该是极为繁华,不过如今却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影,易知足对此已是见怪不怪,他没去县衙,径直住进了儒学学宫,黑甜一觉一直睡到黄昏时分才醒。 见他醒来,亲卫连忙进来禀报道:“侯爷,江中丞前来拜访,已经在客厅候了一阵子。” 易知足估摸着应该是有了军情,洗漱之后他才缓步来到客厅,拱手笑道:“属下不懂事,怠慢岷樵兄了。” 江忠源起身还礼道:“侯爷连日劳乏,是在下不让他们惊扰侯爷。” 易知足一笑,伸手让座,这才随意的道:“太平军可有消息?” “直奔天门县而去。”江忠源缓声道:“此时应该兵临城下甚或是已攻占天门县城。” 易知足点了支香烟,道:“如此说来,太平军下一个目标是荆州?” 江忠源神情凝重的点了点头,道:“荆州南有长江穿过,北有汉水纵流,背负巫山崇岭,膝伏洞庭烟波,沃野千里,地形险要,既是全楚之中心,亦是湖广形胜之所重,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若为太平军所占......。” 易知足没吭声,他很清楚荆州的战略地位,太平军欲占据湖南,荆州是必争之地,江忠源的来意他也很清楚,是指望他去增援荆州,略微沉吟,他才道:“太平军攻占一地,裹挟一地百姓,从岳州到武昌到京山,由一二万人暴增至是二十万,杨秀清、石达开虽然谈不上用兵如神,却也非是易与之辈,以卵击石之事,本侯不会做。” 见他说的如此直接,江忠源不由长叹一声,“如此一来,湖广危矣。” 易知足压根就不接这话茬,抽烟不语,江忠源看了他一眼,很是突兀的道:“若是由侯爷统兵围剿,如何?” 听的这话,易知足不由一笑,“岷樵兄是打算将本侯架在火上烤?八旗新军,各省绿营,一群骄兵悍将,本侯可没法驾驭。”顿了顿,他接着道:“南洋海军素来只征伐海外,若非担忧太平军顺江而下侵扰江南,本侯才懒的派兵入楚掺和,待的两万八旗新军抵达,海军即刻退出湖北。” 江忠源苦笑着道:“侯爷何尝不是将在下架在火上烤?” 易知足斜了他一眼,正待开口,却听的亲卫在门口禀报:“侯爷,僧王爷来了。”随着话音,僧格林沁已是大步走进了院子,两人连忙站起身迎了几步,进的客厅,僧格林沁便径直道:“发匪直奔天门,应是冲着荆州而去......。” 不等他将话说完,易知足便直接道:“此番前来是解王爷之围,如今武昌是空城,须的防范太平军水师再次攻打武昌,明日我便率部回武昌驻守。” 僧格林沁前来是打算让易知足与他合兵前往增援荆州,听的这话不由一楞,强自笑道:“看来国城兄还是心结未解。” 易知足不接这话茬,径直道:“荆州自古乃东南军事重镇,重兵驻扎,防御森严,太平军不可能几日内攻陷,僧王最好和向荣军门合兵一处再去增援。” 僧格林沁道:“若是向荣已进入荆州呢?” “那就无须救援。”易知足道:“荆州有八旗水师营,太平军水师不抵达,无法攻占荆州。” 僧格林沁看了江忠源一眼,道:“江大人去置办一桌席面,今晚咱们好好喝几杯。” 江忠源心知两人要私下商谈,当即应了一声,拱手告退,待的他离开,僧格林沁才语重心长的道:“国城这是何苦,元奇与朝廷的关系总的缓和不是,海军协助收复武昌,疾驰京山解围,若是再解荆州之围,岂不更为圆满?” “收复武昌,朝廷是什么态度,王爷又不是不知道。”易知足给他斟了一杯茶,缓声道:“此番若非是王爷被困,在下才懒的发兵,王爷不必多说,要缓和关系,必须得让元奇看到朝廷的诚意,这南洋大臣,南洋海军提督,在下回上海就上折子请辞。” 见他态度如此强硬,僧格林沁轻叹了一声,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咸丰确实有些过分,即便不允陈洪明为湖北提督也就算了,偏偏还要筹建什么长江水师,而且还以常保为水师提督,从北洋水师抽调三千官兵组建长江水师,这不明摆着防范南洋海军,岂不令人寒心! 半晌,他才长叹一声,“也罢,撂撂挑子也好......。” 易知足缓声道:“太平军不易围剿,王爷也早些抽身才是。” 京山一战,僧格林沁也是颇受打击,闻言点了点头,略微沉吟他才道:“这一战,伤亡巨大,弹药也消耗一空......。” “弹药,我补给王爷一批。”易知足道:“不过,荆州之行,王爷且不可再大意。” 僧格林沁颌首道:“听闻国城带了不少火炮?” “那些火炮需要专业的炮兵,而且弹药也不多。”易知足笑了笑,道:“王爷就别打主意了,炮营,陆战队也才处于起步阶段。” 听他如此说,僧格林沁也不好意思开口,略微沉吟才道:“能否为八旗新军采买一批火炮,若是有炮营,这次也不至于损失如此之大。” “这倒是没问题。”易知足满口答应,对于军火供应,他是一点不怵,反正武器更新换代快,他不担心对海军造成多大的威胁,而且军火生意是最赚钱的,多压榨一下朝廷也是好事。 武昌,随着太平军在长江以西各府县转战,大量士绅商贾渡江逃难进入武昌城,有威名赫赫的南洋海军舰队驻守武昌江面,多多少少令人心安一些,毕竟这些年南洋海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威名已是响遍大江南北。 随着大量逃难的人涌入,武昌城也渐渐的热闹起来,这一日,一个三十多岁的书生随着人流进了武昌城,打听到元奇大掌柜,一等侯爵易知足住在霭园,便径直叫了顶青布小轿赶往霭园,在大门外下了轿,递了帖子,便耐心的等候。 不多时,包世臣就亲自迎了出来,一见面,他就爽朗的笑道:“总算是请动了季高的大驾。” 来人名叫左宗棠,字季高,包世臣曾经三次去信请他前往上海,都没请动,只到这一次说是在武昌候他,才总算是让他前来,两人原本在江宁就相识,同为两江总督陶澍的幕宾。 见的包世臣,左宗棠拱了拱手,笑道:“倦翁相请,在下岂敢不从,只是前两次,皆被琐事缠身,难以成行。” “侯爷领兵在外,否则听的季高前来,必会亲自相迎。”包世臣说着伸手礼让道:“咱们进去再说。” 兵荒马乱的,左宗棠从长沙赶来武昌,可说是冒了不小的风险,他当然清楚包世臣三番两次的邀请他是为了什么,进门之后,他才缓声道:“如今长毛作乱,湖广动荡,元奇还有心顾及西北?” 见他开口就问西北,包世臣不由一笑,“元奇的根基在江南和广东,此番海军舰队入楚,为的便是阻止长毛东下祸乱江南,再说了,西北乃是一盘大棋,侯爷布局已久,长毛作乱岂能影响。” 左宗棠此番冒险前来,可不是打算去西北,当即便试探道:“倦翁对于长毛作乱是何看法?” 听他如此问,包世臣缓声道:“长毛连克岳州、武昌,兵力大增,已初具规模,以八旗绿营之力,要想剿灭,非是易事。” 第六百章 目空一切 太平军起于广西,转战湖南湖北,朝廷抽调数省绿营集中数万大军围追堵截,却屡屡失利,短短两年间,太平军已发展成拥兵数十万,令人谈之色变声势浩大的流寇,身为湖南士绅名流,崇尚并致力于经世致用,又潜心钻研舆地、兵法的左宗棠对此自然是极为关注。 他敏锐的预感到太平军极有可能象前明李自成、张献忠之流为祸天下,而且压根就不是八旗绿营能够迅速镇压的,已年近不惑之年的他也忍不住跃跃欲试。 就在这时,他的好友——贵州黎平知府胡林翼竭力劝说他加入湖南巡抚张亮基的幕府,而包世臣也来信,邀请他前来武昌一晤,稍加权衡,他才动身先来武昌。 听闻包世臣对长毛的看法,左宗棠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他很清楚,作为易知足首席幕僚包世臣的看法就是易知足的看法,矜持的笑了笑,他才道:“英雄所见略同,在下亦认为长毛之乱,难以迅速剿灭,而且在下认为,长毛必然会祸乱湖南。” 听的这话,包世臣略感意外,放缓了脚步道:“何以见得?” “湖南会党猖獗仅逊于广西,长毛窜入湖南,各府县会党纷纷归附,长毛陆营、水营、土营骨干,有不少湖南人,此其一。”左宗棠缓声道:“其二,长毛水营之盛,非八旗绿营可比,但长毛水营却被海军舰队堵住东下之路,唯有占据洞庭湖及上游河流。仅此两点,就足以判断长毛极有可能会盘踞湖南或者是在湖南反复流窜。” 一路说着话,两人走进院子,进屋叙礼落座,包世臣才试探道:“季高是打算在湖南招募组建团练?” 左宗棠确实是这个打算,一则江忠源组建团练围剿太平军屡立战功,平步青云,三四年间由知县而位列封疆,让他眼热,二则,他也有心组建团练保卫桑梓,太平军种种恶行在他看来,无疑是人神公愤之举,他不希望自己的家乡被太平军荼毒。 被包世臣一口道破心思,左宗棠也不遮掩,直爽的道:“不错,在下确实想组建团练以保卫桑梓。” 听的这话,包世臣登时无语,他去信邀请左宗棠前来一晤是因为易知足想借重左宗棠之才治理西北,但对方却想组建团练保卫桑梓,这让他如何说?明摆着,对方是想走江忠源这条路,一时间,他都有些动摇,对方如此急功近利,是否是治理西北的最佳人选? 他很清楚,易知足在西北的布局堪称是大手笔,不论是对于朝廷还是对于元奇来说,都是极为重要,若是用人不当,那后果不堪设想。 略微沉吟,他才缓声道:“季高一路前来辛苦,先歇息一下,侯爷估摸着也就这两日会返回武昌。” 左宗棠本就是心高气傲之辈,当即起身拱手道:“那在下先行告辞,改日再来拜访。” 这小子还是当年的臭脾气,包世臣暗自腹诽了一句,才道:“如今兵荒马乱的,季高还是留在霭园吧。” “不劳倦翁费心,在下在武昌还有故交。”左宗棠说完径直转身离开。 看着他背影,包世臣忍不住摇了摇头,心里犹豫着,是否有必要向易知足推荐,这左宗棠虽说是有才,但与易知足相比就差的远了,可这性子.....,不知道易知足能否容的下。 一晃六日,易知足才率领部队缓缓回到武昌,他前脚进霭园,湖广总督琦善后脚就赶了过来,听闻禀报,易知足便意识到肯定是有紧急军情,当即折返前去迎接,两人一见面,琦善连寒暄都免了,径直道:“荆州失守。” 荆州这么快就失守了?易知足不由一呆,连忙问道:“伤亡如何?” 琦善声音低沉的道:“一万多守城官兵尽数阵亡......。” “僧王和向军门呢?” “已合兵一处前往襄阳。”琦善说着长叹了一声,“湖北完了......。” “太平军不过是暂时占据上风而已。”易知足说着伸手礼让道:“进去再说罢。” 短短不过几天,荆州就告失守,易知足还真是预料不到,荆州历来就是军事重镇,也是内地直省八旗驻防不多的要地之一,驻扎有满洲八旗、蒙古八旗四千,周围还有大量的绿营,城池之高大坚固,防御体系之完善比起一般省城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纵容没有援兵,也不至于如此快就被太平军攻陷。 两人进屋落座,易知足才问出心中疑问,“荆州何以如此快就被攻陷?” “据说是发匪冒充增援的官兵赚开了城门,而且城内还有内应,二十万发匪一日间便破城而入,连增援的机会都没有。”琦善一脸无奈的摇了摇头,“破城之后,城内大小文武官员兵丁以及满城內的所有男女老幼尽皆被屠杀一净。” 看来是荆州官兵安逸的太久了,连基本的警惕性都丧失了,易知足一阵无语,太平军在围攻桂林时就曾经冒充官兵企图赚开城门,但被桂林守军识破没有得逞,不想却在荆州得手,他暗叹了一声,转念一想,如此也好,至少僧格林沁和向荣两部兵马得以保存实力退守襄阳,无须再担心襄阳的安危。 略微沉吟,他才问道:“太平军水师呢?” 琦善不假思索的道:“溯江而上,已经过了陆溪口。” 过了陆溪口,不远就是洞庭湖了,看来太平军水师是打算在洞庭湖安营扎寨了,易知足沉吟了片刻,才宽慰他道:“太平军兵锋正盛,以湖北目前的兵力,不宜正面交锋,暂且守住襄阳、武昌,等待援兵,围剿太平军须的从长计议。” 琦善看了他一眼,道:“太平军占据湖北,必然觊觎两江,如今这情况,就算二万八旗新军南下,亦无力与之抗衡,国城就没考虑调遣南洋海军入楚?” 听的这话,易知足心里暗笑,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即便是要围剿太平军,海军也不会与八旗绿营合作,况且,朝廷对元奇和海军处处防范,海军大举入楚,他还的担心朝廷在背后捅刀子,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可没兴趣。 想是如此想,话却不能如此说,易知足掏出香烟点了一支,缓声道:“海军征伐南洋,从西班牙、荷兰手中生生抢走吕宋和爪哇,得防备他们发兵远征,抽调这一万兵力入楚,已经是极限,一旦援兵抵达,这一万海军还的尽快回师南洋。” 虽然他说的冠冕堂皇,琦善却是不信,对于易知足,他可说十分了解,略微沉吟,他才道:“本爵阁部堂上书朝廷奏请由南洋海军筹建长江水师,如何?” 易知足听的一笑,弹了弹烟灰,道:“对于长江,我没兴趣,制台大人也没必要为此去触霉头,内陆各省,海军以后尽量少插手,以免朝廷疑神疑鬼。” 见他不为所动,琦善还真是有些急了,道:“海军舰队撤离,发匪水师岂非纵横长江?” “朝廷不是在筹建长江水师?” 长江水师?八字都还没有一撇,以朝廷目前的财政状况,天知道猴年马月才能筹建的起来?琦善瞥了他一眼,道:“国城就不担心发匪沿江东下祸乱两江?” “朝廷都不怕,元奇又何必怕?”易知足一脸的云淡风轻。 “这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发匪......。”琦善轻叹了一声,心里满是无奈,湖北局势糜烂至斯,根子就在元奇与朝廷貌合神离,若能齐心协力,僧格林沁也不会被围,发匪也至于如此猖獗! 易知足懒的理会他,老神在在的抽烟不吭声,太平军若是敢进犯两江,他自然是不会袖手旁观,不过,这话他不会明说,先放出风声,看看朝廷是什么反应。 送走琦善,易知足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正打算去美美的睡一觉,林美莲却进来禀报道:“包先生来了。” 包世臣一进来便拱手笑道:“恭喜侯爷凯旋而归。” “没什么恭喜的。”易知足摆了摆手道:“跑了个来回一枪未发,简直就是一次长途越野拉练。” “那也解了僧王的围不是。”包世臣笑道:“协助收复武昌,星夜疾驰解僧王之围,有这两份功劳,朝廷对侯爷总该有所表示才成。” 易知足登时来了兴趣,伸手日让座后,才道:“先生想要朝廷怎么表示?” 落座之后,包世臣才不急不缓的道:“夫人和小侯爷。” 听他提及载通母子,易知足神情一黯,轻叹了一声,缓缓摇了摇头,道:“朝廷明摆着是要以她们母子为质,岂会轻易放人。” “总该尝试一下。”包世臣道:“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越往后拖,机会越渺茫,老夫琢磨了一下,让僧王出面求情,可能更好。”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我给僧王去信。” “还有件事。”包世臣道:“左宗棠来武昌了.....。” “他终于肯出山了?”易知足一笑,左宗棠是治理西北最理想的人选,不过,那家伙虽然只是一个举人,架子倒是不小,请了几次都没请动。 “出山不假,不过,他似乎无意去西北,想组建团练保卫桑梓。”包世说着一笑,“年近四十,他的性子似乎一点没变,依然是一个目空一切的狂生。” 易知足听的一笑,不以为意的道:“左季高人称湘蛮子,心高气傲,目空一切,乃是本性,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真要磨掉了棱角,也就不是他左季高了。” 听他如此说,包世臣暗松了口气,道:“侯爷是打算见见这狂生?” “见,为什么不见?”易知足随意的道:“明日上午,在黄鹤楼宴请他。” 巡抚衙署,后院。 听闻左宗棠来了武昌,江忠源特意置办了一桌酒席为其接风洗尘,当然少不了留在武昌帮办军务的曾国藩,三人年岁相仿,都是知交好友,能在武昌相逢,三人都很是高兴。 酒过三巡,江忠源一口将杯中酒干了,笑吟吟的道:“咱们数次去信邀请季高出山,都是百般推脱,此番怎会突然来了武昌?” 曾国藩笑道:“岷樵有所不知,季高前来武昌,就应安吴先生所邀。” “还是易国城的面子大。”江忠源打趣着道:“一封信,季高就巴巴的赶来了上海。” “这是什么话?”左宗棠下巴一样,“数年前,安吴先生就邀我赴上海,我照样没理,这次,安吴先生特意赶来武昌,再不来,情面上有些说不过去。” “易国城如今可是号称‘南洋王’。”江忠源看着他道:“可是举荐季高南洋为官?” “谁去南洋?”左宗棠自斟自饮了一杯,这才慢条斯理的道:“是请我去治理西北。” 去西北?曾国藩两眼一亮,道:“元奇在西北可是大手笔,而且野心勃勃,不仅是要抗拒沙俄,而且还打算积极向外扩张.....。” “我可没说要去西北。”左宗棠道:“如今长毛作乱,大有席卷天下之势,不论是朝廷还是元奇,都难以顾及西北......。” 话未说完,一个长随走到门口躬身道:“禀老爷,霭园送来一份请柬。” 请柬?江忠源一伸手道:“拿来。”接过请柬一看,他便笑道:“季高好大的面子,易国城居然在黄鹤楼设宴为你接风洗尘,咱们都跟着沾光。”说着将请柬递给左宗棠。 曾国藩抚着颌下长须道:“易国城素来不喜迎来送往,极少赴宴也极少宴客,一回武昌就送来请柬,看来,对季高不是一般看重。” “我对西北没兴趣。”左宗棠淡淡的道,说着自斟了杯酒,浅呷了一口。 江忠源看了他一眼,道:“季高对什么有兴趣?” “我对围剿长毛感兴趣。”左宗棠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和看法,“方才说了,长毛有席卷天下之势,依靠八旗绿营根本无法剿灭,天下大乱,何处不能建功立业,又何必远赴万里前往西北?” 第六百零一章 指点江山 听的左宗棠连着两次提及太平军有席卷天下之势,江忠源不由的皱了下眉头,道:“季高这话,我可不敢苟同。” 左宗棠眉头一扬,斜了他一眼,道:“哦?岷樵有何高见?” 见左宗棠一脸的挑衅,江忠源顿时有些犹豫对方的秉性他自然清楚,今天是为其接风,他不想与之争论,见这情形,曾国藩端起酒壶给两人各自将酒续满,慢条斯理的道:“岷樵追击长毛从广西至湖北,大小无数战,对于长毛、各省八旗绿营、八旗新军、海军陆战队的情况可谓是最为了解,别藏着掖着,让咱们也开开眼界。” 一口将酒饮了,江忠源才缓声道:“今日没有外人,我也不遮掩,长毛确实不凡,从广西到湖南,数万大军围追堵截,大小无数战,虽是屡战屡败,却能屡屡突围,而且越战越强,在益阳摆脱追兵之后,下岳州、克武昌,战京山,占荆州,实力急剧膨胀,目前精锐兵力已高达十余万,甭说是白莲教,就是李自成、张献忠之流也难以望其项背。 至于说八旗绿营,无须多说,四个字——不堪一用!靠八旗绿营想剿灭长毛,那无异于是痴人说梦。 但八旗新军则不一样,八旗新军的战力远非长毛可比,若是在广西之时,朝廷就调八旗新军入桂,长毛早就被剿灭一净。 八旗新军扬威湖南,一战收复长沙,一路追击长毛直到益阳,打的长毛犹如丧家之犬,即便是在京山被十余万长毛围困,遭遇长毛强攻三日夜,依然能坚守阵地,并且重创长毛,杀敌近四万,杀的长毛尸横遍野。 可惜的是,八旗新军兵力过少,若是朝廷一开始就调三万八旗新军南下,长沙一战就足以全歼长毛,如今才调二万新军南下,无疑是有些迟了,可说朝廷错过了两次剿灭长毛的机会,不过,亡羊补牢犹未晚也,二万多八旗新军绝对能极大限度的遏制长毛。 最后来说南洋海军,这些年海军积极对外扩张,征伐安南、倭国、吕宋、爪哇,可说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所向披靡,但咱们都无从得见,无法真实了解海军的真正战力,此番海军入楚,咱们总算得以亲眼目睹海军的强悍。 收复武昌一战,涤生也看到了,完全可以说是摧枯拉朽,千炮齐鸣,一个冲锋就轻易摧毁长毛在城东的阵地,二万长毛不到二刻钟就被杀的落花流水,溃不成军,就连八旗新军也难以与之相提并论,更遑论长毛。” 左宗棠撇了撇嘴,道:“有上千门火炮,就是绿营也能杀的长毛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季高此言差矣。”曾国藩道:“海军号令之严明,军纪之森严,无人能及,武昌城内可谓是有口皆碑。” “涤生说的是。”江忠源颌首道:“海军不止是装备精良,纪律严明,体质也是极好,日行百余里轻松异常,尤其值得称道的是对百姓秋毫无犯,此番一路前往京山,所过城镇,不少皆是空无一人,但海军从不擅自进入民居,即便是有所需,也会留下银钱。” 说到这里,他呷了口酒,看向左宗棠,道:“长毛目前虽然势大,但有八旗新军和海军,要想席卷天下,根本没有可能,一旦二万八旗新军抵达,必然能将长毛困于一隅之地,逐步歼灭。” 左宗棠冷笑道:“长毛又不是没被围困过.......即便二万八旗新军抵达又如何?海军与八旗新军难以齐心协力,面对十余万长毛,鹿死谁手,还尚且难说。” 听的这话,江忠源也没反驳,对方说的是事实,朝廷对海军又想打压又想利用,易知足心怀不满,海军不仅不尽力围剿,反而还打算抽身撤退,仅靠二万多八旗新军围剿,这结局还真是难说。 “正所谓当局者迷,咱们如今都是身在局中,难以勘破,多争无益。”曾国藩说着话头一转,“八旗新军、海军,与岷樵的楚勇相比如何?” 楚勇是江忠源在家乡招募乡勇组建的,论战力远不是八旗绿营能比,但与八旗新军和海军相比,却是远远不及,他当即不假思索的道:“天壤之别,甭说海军,就连八旗新军也是远远不如。” 左宗棠看了他一眼,道:“若是装备一样的火器呢?” “这可不好说。”江忠源笑道:“季高可知训练一个海军新兵一年需要多少银子?”说着,他伸出两根指头,道:“一身装备包括饷银在内,一个士兵一年差不多二百银元。” 二百银元!左宗棠不由的倒吸了口冷气,骇然道:“不可能吧?” “一杆米尼枪就要一百大洋。”江忠源悠然笑道:“加上军装、伙食、实弹训练以及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另外,他们每个营还配有火炮连,季高若是有兴趣,可以去海军大营转转,看看就明白了,海军那绝对是少爷兵,不是元奇那般财大气粗的主,绝对养不起。” 笑了笑,他接着道:“季高无意前往西北却赶来武昌,可是打算向元奇采购军火以组建团练?若是这样,口都别开,米尼枪有银子也买不到,八旗新军如今都没能全部列装米尼枪。” 听他如此说,左宗棠一阵无语,自斟自饮了一杯,曾国藩微笑着道:“西北倒是一个难得的大展拳脚的地方,季高如是无意,可别怪我毛遂自荐。” 左宗棠看了看曾国藩又看向江忠源,道:“你们俩一唱一和,该不是合起来诓骗我去西北罢?” 曾国藩听的一笑,“西北与咱们何干?对于咱们来说,只要季高肯出山,在哪里都一样。” 黄鹤楼坐落在蛇山顶,登楼凭栏,近可将整个武昌尽收眼底,远可眺望烟波长江,自古以来便是江南名胜,但凡来武昌之士绅,无有不前来一游者,用过早餐,易知足便携带林美莲陪着包世臣兴致勃勃的登上蛇山。 林美莲是第一次来,登上黄鹤楼,一脸的欢欣,转着圈的欣赏四周的美景,易知足陪着包世臣临窗而坐,一边斟茶一边道:“先生以前来过黄鹤楼吧?” “一晃二十余年了,岁月催人老啊。”包世臣感慨了一句,随即眺望远方,似乎是在追忆,易知足也不搅扰他,缓缓的呷着茶,望着山下江面上来来往往的船只。 半晌,林美莲才凑上前来,轻声道:“掌柜的问,是否上几碟子点心干果?” “不用。”易知足说着抬腕看了看时间,道:“他们应该也快到了。” 待的林美莲离开,包世臣缓声道:“西北万里之遥,左季高心高气傲,又志不在西北,怕是不易招揽。” 易知足听的一笑,慢吟道:“文章西汉两司马;经济南阳一卧龙。身无半文,心忧天下;读破万卷,神交古人。这两副对联是左季高隐居湘阴时写的,此人自视甚高,目空一切,自比诸葛孔明,一直在等候着机会,想要招揽也不会太难。” 两人说话肆无忌惮,因为黄鹤楼已经被整个包了下来,掌柜伙计没有招呼都不能上楼,就连山上山下也有亲兵巡守,压根就无须顾忌。 略微沉吟,包世臣才道:“他毕竟只是举人身份,西北也非南洋,只怕不好举荐......。” “四品府道足够打动他了吧?”易知足语气轻松的道:“虽说西北不比南洋,但冯仁轩已经在西北站住脚,兵力已扩至两个旅,朝廷不允,我不介意让西北也乱一乱。” 这话霸气无比,但易知足如今确实有这个底气,一则是太平军已将湖广搅地天翻地覆,成为朝廷的头号大敌,再则,随着海军进驻伊犁,朝廷已裁撤伊犁镇总兵,将兵力调往天津,加强天津的防务,以海军的兵力和战力,要让西北乱一乱,可说是轻而易举。 这节骨眼上,朝廷绝对不希望西北闹出什么乱子,易知足举荐官员,别说是府道官员,就是参赞大臣,朝廷也得捏着鼻子认! 听的这话,包世臣笑了笑,道:“侯爷不会是只举荐左季高一个吧?” “不能操之过急,先试探一下朝廷的反应。”易知足道:“不过,也不会拖延太久,时间不等人......。” 两人正说着,林美莲上来禀报道:“侯爷,客人来了。” “请他们上来。”易知足说着站起身来,很快,曾国藩、江忠源、左宗棠三人便登上楼来,易知足打量了左宗棠一眼,见他中等身材,五官端正,鼻坚梁挺,双眼狭长,目似点漆,不由的点了点头。 一阵寒暄之后,五人叙礼落座,林美莲上前为三人斟茶之后便知趣的退下,易知足伸手请茶,含笑道:“三位皆是湖南一时之俊杰,今日借这黄鹤楼与诸位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诸位尽可畅谈。” 左宗棠毫不客气,径直便道:“如今长毛作乱,不知侯爷是何看法?” 易知足一笑,云淡风轻的道:“跳梁小丑,不足为道。” 这口气可不是一般的狂,江忠源、曾国藩都是一楞,左宗棠哂笑道:“侯爷身在武昌,对长毛应是了如指掌罢?” 听他语带讥讽,易知足丝毫不以为意,不急不缓的道:“非是本侯夸口,区区长毛,本侯还真没放在眼里,剿灭长毛,对于海军而言,虽说不是易如反掌,却也不是什么难事。”说着他一笑,“涤生兄、岷樵兄都是亲眼目睹海军协助收复武昌,当清楚,本侯并非是妄言。” 江忠源当即颌首道:“南洋海军战力之强横,实是闻所未闻,若是全力围剿长毛,得确非是难事。” “既非难事,侯爷为何不全力围剿?”左宗棠直言问道:“侯爷夺情出山,奉旨率海军入楚围剿,阳奉阴违,就不虑被人弹劾?” “弹劾本侯的多了,本侯早已习以为常。”易知足笑道:“海军须的防范西洋各国海军出兵南洋,兵力不敢尽数入楚。” 对于西洋各国的情况,江忠源三人都不清楚,不过,海军才从西班牙、荷兰两国手中夺取南洋,这事倒是不假,是以对于这话是真是假,谁也不清楚,不过,江忠源倒是清楚,易知足心里有怨气,对于围剿太平军压根就不积极,但这话他不好说出口。 见的三人没吭声,易知足掏出一支雪茄慢条斯理的点燃,缓缓的喷出一团烟雾,这才缓声道:“凡事有利必有弊,有弊也必有利,长毛做乱,亦是如此.....。” 听的这话,曾国藩微笑着道:“愿闻侯爷高见。” 扫了三人一眼,易知足不慌不忙的道:“一直以来,本侯都认为,外忧大于内患,在当前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中,更是如此,如今西洋各强国对咱们是虎视眈眈,东南沿海是英吉利、法兰西等海上强国,西北、东北则是沙俄。 或许诸位都会认为,数年前与英吉利一战,咱们打了个旗鼓相当,大清不再有外忧,本侯今天明确的告诉诸位,那一战,咱们输了,输的很彻底,否则也不会签订那些个丧权辱国的条约。 而且,大清的外忧也正是从那一战开始真正的来临,如今的大清,比起数年前更危险,别看海军这几年在附近海面折腾的欢实,实则,南洋海军与英吉利、法兰西海军相差太远,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这不是危言耸听,本侯如今也没必要危言耸听,相比起西洋各国,长毛算什么?真正是不值一提,长毛不过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一群打着宗教旗号的土匪流寇。 不过,长毛作乱,在本侯看来,也不是没有好处,而且好处还很多,八旗绿营,八旗新军可以借着围剿长毛的机会实战练兵,一些将才会脱颖而出,会促使朝廷认识到火器在战争中的重要性,感受到火器完全依赖进口的痛苦,从而促使朝廷重视发展本国的军事工业,甚至还能促进朝廷进行兵制革新......。” 第六百零二章 西北破局 太平军从广西流窜湖北,一路攻城略地,裹挟百姓,对地方造成的损失无法估计,谁也没考虑过太平军作乱还会有什么好处,听的易知足这一番话,曾国藩三人不由的面面相觑,不得不说,这番话并非是牵强附会。 左宗棠对于火枪的情况了解不多,当即就抓住机会问道:“火器完全依赖进口,是怎么回事?” “看了季高兄对军工不是太感兴趣。”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不论是八旗新军还是南洋海军,所装备的米尼枪皆是采购自花旗国,但是,花旗国对于米尼枪的对外销售有着严格的控制,这些年,元奇也是通过不断的商贸合作,重大工程合作,得以源源不断的从花旗国采购米尼枪。 即便如此,还是难以满足国内所需,目前,八旗新军和南洋海军都没办法完全列装米尼枪,三万八旗新军仅仅只有一半人能配备米尼枪,海军大约是七成。至于火炮,诸如大口径舰炮,十二磅陆战炮、山地榴弹炮等,西洋各国也都是采取严格的限量供应。 再一个是战舰,南洋海军近几年发展很快,购买了大量的风帆战舰,诸位或许感到欣慰,但本侯却是感到焦虑,焦虑到寝食难安,夜不能寐的地步! 因为本侯清楚,西洋各国如今都在积极研制蒸汽铁甲舰,大量甩卖风帆战舰给咱们,这说明西洋各国的蒸汽铁甲舰取得了重大的进展,西洋各国海军这是在为大量更新蒸汽铁甲舰做准备! 诸位或许对蒸汽铁甲舰不了解,这么说吧,若是有十来艘蒸汽铁甲炮舰,海军足以横扫长毛水师,因为铁甲舰不惧火攻,不惧小口径火炮炮击。” 不只是左宗棠,就连曾国藩、江忠源对于武器进口也只是有所耳闻,并不了解具体情况,听的这一说,一个个都心情沉重,半晌,曾国藩才道:“米尼枪堪称是目前最好的火枪,花旗国为何会对咱们出售?” “这个问题说起来就复杂了。”易知足呷了口茶,这才慢条斯理的道:“花旗国实则就是英吉利在北美的殖民地独立出来的国家,与英吉利断断续续的爆发过数次战争,而且,两国都是咱们大清对外商贸最主要的国家,花旗国一直与英吉利在争夺与咱们大清的商贸份额。 花旗国向咱们出售米尼枪,就是始于上次咱们与英吉利的战争,对于花旗国而言,他是希望咱们与英吉利打的两败俱伤,从而独揽咱们大清对外贸易,另外,米尼枪的使用寿命不长,射击二三百发子弹膛线就磨平了,成为发膛枪,至于米尼枪的价格,诸位都知道,完全就是天价!如此利润丰厚且没有后顾之忧的生意,花旗国自然乐意做。” 原来米尼枪还有使用寿命这一说,曾国藩三人都还是头次听说,不由的暗自咋舌,米尼枪确实威力大,但不仅是天价,还如此不耐用,没有雄厚的财力支撑,还真是用不起,至少一般的地方团练是用不起的,别说没的卖,就是有的卖,也不可能大规模装备。 抽了口雪茄,易知足缓声道:“在军工方面,不论是火枪、火炮、铁甲舰,咱们落后西洋各国数十年,还有一点,诸位怕是不清楚,西洋各国大力发展工业,推行工业革命,普及机器的使用,极大的提高了生产效率,这也就注定了西洋各国必须不断的对外扩张,掠夺原料,抢占市场......。” 曾国藩连忙问道:“为什么是必须?” “为什么是必须?”易知足一笑,“简单的说......以纺织业为例吧,英吉利的纺织厂,完全是使用机器纺纱织布,效率是手工的十倍以上,这就意味着需要大量的原材料棉花来进行生产,以及广阔的市场来倾销他们生产出来的棉布。 英吉利在亚洲的殖民地印度就是英吉利最大的棉花供应地和棉布销售地,作为欧洲强国的法兰西如今也要大力发展纺织厂,他的棉花从哪里来?棉布向哪里倾销?没有广阔的海外殖民地,他如何与英吉利竞争?” 易知足说着看了三人一眼,“西洋各国崇尚自由竞争,而自由竞争的背后就是对外扩张,唯有占领广阔的海外,才有足够的竞争资本。作为后起之秀的花旗国、法兰西、沙俄、奥地利等等西洋一系列强国都在争相发展工业,推行工业革命,这也就意味着新一波对外扩张,瓜分殖民地的浪潮正在逐步到来,咱们大清疆域辽阔,人口众多,富裕繁华,是西洋各国梦寐以求的殖民对象!” 顿了顿,他冷声道:“诸位现在应该知道大清的外忧有多严重了吧?军队战力低下,武器完全依赖从西洋进口,面对西洋各强国发起的新一波的世界殖民地瓜分浪潮,大清如何面对?” 左宗棠难以置信的道:“真有如此严重?” “诸位不妨自己琢磨一下,有无如此严重。”易知足说完,老神在在的喝茶,抽烟。 “中国既安,群夷自服,是故夫欲攘外者,必先安内。”曾国藩缓声道:“既是外忧严重,自当先剿灭长毛,侯爷以为然否?” “攘外必先安内,理是这个理,但也得具体分析。”易知足不以为然的道:“目前八旗绿营不堪一战,武器装备不能自给,即便剿灭长毛也无法抵御西洋入侵。若能将长毛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借以实战练兵,历练将才,促进军工发展,则无异于是化害为利。” 听他如此说,江忠源迟疑着道:“可这代价也未免太大了......而且长毛也不是好控制的,一旦跳出包围圈,后果不堪设想。” “长毛发展到如今这个程度,难不成诸位还幻想着能够迅速剿灭?”易知足反问了一句,磕了磕烟灰,他才道:“历来对付流寇最稳妥的,代价最小的法子也就是围困,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以逸待劳,限以河道,守以长墙,限制流寇流动,逐渐缩小包围圈,各个击破,最后歼灭。 诸位可能会质疑,长毛能够屡屡突围而出,采取围困的法子怕是难以见效,本侯倒是想问一句,长毛为什么就能屡屡成功突围?为什么突围之后能迅速远窜?为什么能从广西流窜至湖南湖北?” 听的这话,一直参与围追堵截太平军的江忠源一双眼睛变的又明又亮,试探着道:“侯爷是指,八旗绿营的部署有疏漏之处?” “长毛屡屡被围,屡屡突围,你们就没进行反思?”易知足斜了他一眼,“长毛战力是不俗,但这不能成为借口,数次围困长毛,皆有一重大失误——战略纵深!缺乏战略纵深!长毛只须撕开一道口子,就能轻易跳出包围圈,摆脱被围追堵截的困境。” 听的这话,江忠源满心叹服,由衷的道:“侯爷真可谓是一针见血!” 易知足夹着雪茄摆了摆手,道:“既然清楚长毛不是能够迅速被剿灭的,你们就应该好好的研究一下长毛的战略战术,对于长毛的重要人物诸如杨秀清、冯云山、石达开、萧朝贵等要做详细的了解,说句实话,单论打仗,不少绿营将领都不及杨秀清、石达开。” 江忠源连连点头道:“侯爷说的是,知彼知己,百战不殆。” 曾国藩仔细的琢磨了下易知足的语气,有些迟疑的道:“侯爷真不打算围剿长毛?” “海军不需要长毛这块磨刀石。”易知足微笑着道:“海军的主要任务是对外,当然,八旗绿营若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海军也不会置之不理。” 这话口气不是一般的大,江忠源三人都不敢接这话茬,曾国藩看了左宗棠一眼,话头一转,道:“听闻侯爷欲在西北大肆扩张?” 左宗棠却接着道:“既是外忧严重,又如何还有余力在西北大肆扩张?” “本侯曾多次说过,最好的防御是进攻。西北扩张要乘时借势,要把握好机会,就跟征伐吕宋爪哇一样,”易知足说着看了他一眼,道:“西北是一盘大棋,但却是有将无帅,季高兄可有兴趣?” 有将无帅!左宗棠心头一跳,这是让他去西北挂帅?他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易知足,虽说他自视甚高,自诩为当世诸葛孔明,但毕竟从无领军经验,也没经历过实战,对西北情形也完全是纸上谈兵,对方怎会轻易让他成为西北之帅?听闻海军在西北有五六千兵力,这可不是儿戏! 不只是左宗棠,就连包世臣、曾国藩、江忠源都被这话吓了一跳,四人都齐刷刷的盯着易知足,瞧他脸上神情,不似在说笑,一个个不由的都是满头雾水。 易知足笑了笑,道:“季高兄也有怯场的时候?” “侯爷不是开玩笑?”左宗棠一脸认真的道,一颗心却是不争气的砰砰直跳,脸色也微微有些胀红,若是真能让他挂帅西北,他必然能够一飞冲天,青云直上,岂是招募乡勇组建团练围剿长毛能比的? 抽了口雪茄,缓缓吐出一股烟雾,易知足才慢条斯理的道:“西北是一盘大棋,关乎数百年国运,一旦动兵,至少三五万,若是屯田有方,有足够的粮草,甚至可能上十万,西征之帅,岂能轻授,季高兄若有信心,当在西北一展所学,令西北官兵心悦诚服,不知季高是愿做武职还是文职?” 听的这番话,在座几人不由的面面相觑,这显然不是开玩笑,易知足这是真的有心让左宗棠挂帅?虽说未定,但器重左宗棠之意已是表露无疑,数万大军,甚至是十万大军的西征军之帅,光是想想,都令人心驰神往,曾国藩、江忠源都一脸热切的看向左宗棠,对于依然只是举人身份的左宗棠来说,这完全就是一个一步登天的机会。 左宗棠强压住心头的振奋,沉稳的道:“侯爷所言武职如何?文职又如何?” 易知足笑了笑,道:“武职入海军,本侯让你掌一旅新兵,文职,本侯向朝廷举荐,至少四品府道是没问题的。” 听的这话,连包世臣都有些羡慕的看了左宗棠一眼,道:“海军一旅,五千人,海军进驻西北,饷银,武器装备等尽皆由元奇负责。” 听的这话,曾国藩、江忠源都不由的大为眼红,暗赞易知足好气魄,左宗棠却是有些迟疑的道:“在下能否考虑下再回复侯爷。” “当然可以。”易知足微微点了点头,抬腕看了下时间,他才道:“季高兄是头次来黄鹤楼吧,时间尚早,不妨让四处看看,半个时辰后,咱们再开席。” 这等于是让他半个时辰内回复,左宗棠当即一笑,“侯爷体贴,在下正有此意。”说着,他看了江忠源、曾国藩一眼,三人起身告退,缓步下楼。 待的三人下了楼,包世臣呷了口茶,轻声道:“侯爷放心将一旅兵马交于外人之手?左季高心高气傲,自视甚高,不是甘于人下之辈,况且西北将官多是广东士子......就不虑为他人做嫁衣?” 易知足取出剪子将未抽完的雪茄剪掉,呷了口茶,才道:“先生如此想,朝廷又会如何想?” 包世臣听的一楞,试探着道:“侯爷的意思,朝廷会拉拢他?” 微微点了点头,易知足才缓声道:“左季高虽不过一举人,但在湖南名气不小,而且与官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与已故两江总督陶澍是儿女亲家,深的陶澍赏识和器重,胡林翼是陶澍的女婿,林则徐与陶澍的关系,先生应该更清楚。 另外,湖南籍的官员诸如曾国藩、江忠源与他也是关系莫逆,此人入西北,掌一旅人马,朝廷焉能不拉拢?有元奇大力支持,有朝廷的极力笼络,他在西北必然能够尽快打开局面。” 说到这里,他轻叹了一声,“时不我待,当务之急是尽快打开西北局面,至于掌控西北军,饷银、武器、弹药尽出自元奇,众多高层中低层军官也都是元奇人,他们还能翻得了天?” 第六百零三章 季高入殻 蛇山顶,黄鹤楼下,幽静小道。 在满是落叶的小道上,左宗棠三人漫步而行,却是谁也没有开口,对于左宗棠来说,西北是平步青云的机会,也是一次极为艰难的选择,他很明白,易知足所说的武职文职代表着什么?正因为明白,他才犹豫不绝。 三人闷葫芦一般来到一个凉亭,曾国藩掏出怀表看了看,开口道:“快两刻钟了,坐坐罢。” 走进凉亭,三人随意落座,左宗棠一撩长袍翘起二郎腿,道:“素闻易国城眼光长远,见识过人,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其对时局的看法,堪称是高屋建瓴......。” 江忠源瞥了他一眼,道:“别兜圈子。” “我可没兜圈子。”左宗棠说下意识的扫了四周一眼,才缓声道:“易国城给人的感觉是居高临下,掌控全局,而当今对元奇的态度也是众所周知......。”说着他轻叹了一声,“这一步迈出去,怕是收不回来。” “有多少人想迈出这一步,却是没有机会。”江忠源哂笑道:“没必要藏着掖着,季高是担心易国城有不臣之心罢,担心上了贼船!” “岷樵有何高见?” “元奇财雄天下,海军战力无双,规模亦不小,且有能力迅速扩军。”江忠源看了两人一眼,沉声道:“如今长毛作乱,搅动天下,对于易国城而言,形势可谓极为有利,若是他有不臣之心,会挥师入楚?就算说他是为了保护两江不被长毛祸乱,那有必要星夜疾驰,救援僧王?” 左宗棠漫声道:“如今官场都说易国城是不折不扣的南洋王,南洋官员皆是易选官。” 听的这话,江忠源不以为意的摇了摇头,“确实有这种传闻,但咱们不妨反过来想想,易国城若是要割据南洋,应该是易如反掌,以朝廷与元奇眼下的关系,易国城只需将南洋搁置起来,就能形成事实上的割据,朝廷既无暇过问,也不敢过问!” 顿了顿,他接着道:“西北不是南洋,季高也非元奇之人,何须瞻前顾后?季高若能入西北执掌一旅新兵,朝廷必然大为器重。” 曾国藩微微颌首附和道:“说易国城有不臣之心,这确实有些牵强,他若真有此心,就不会协助朝廷组建八旗新军并为之提供枪支弹药,也不会分兵进驻西北,更不会属意季高一个外人入西北去挂帅。” 略微沉吟,左宗棠才道:“即便易国城目前没有不臣之心,也不能保证日后没有,南洋海军的实力是逐年增长,吕宋爪哇也会逐步形成事实上的割据,元奇的财富更会象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而且,元奇还有志于大力发展军工......。 朝廷与元奇的关系也是令人堪忧,一个是年轻天子,一个是雄霸东南,财力无双,傲视天下之枭雄,怕是难以调和。” “季高何必考虑如此长远?”曾国藩缓声道:“时不与我,退而独善其身便是,季高入西北,必然能左右逢源,进退自如,无须瞻前顾后。” 这话倒是让左宗棠心里一动,能左右逢源,则能进退自如,他当即一笑,“去得?” “去得。”曾国藩、江忠源齐声道。 左宗棠笑道:“既是如此,那就勉为其难。” 勉为其难?江忠源有些无语的摇了摇头,暗自腹诽了一句,才道:“武职?文职?” “既是要挂帅,自然是武职。”左宗棠说着看向曾国藩,“涤生以为然否?” 曾国藩哪有不知道他心思的,当即笑道:“季高尽自放心,朝廷方面,我和岷樵定会进言。” 三人回到黄鹤楼,左宗棠便径直走到易知足跟前,躬身一揖,道:“湘阴左宗棠,见过大掌柜。” 这是以属下的身份见礼,易知足心里一喜,伸手虚抬,“季高无须多礼。”说着,他伸手礼请三人入席,笑道:“开席罢。” 众人叙礼落座,易知足微笑着道:“湖南湖北人才辈出,如今南洋吕宋爪哇官员奇缺,南洋总理衙门、海军提督署也是求贤若渴,诸位若有年轻俊杰,还望多多推荐。” 江忠源看了他一眼,笑道:“侯爷得了季高犹自不满,还想一网打尽湖广俊杰贤能。” 曾国藩却是试探道:“听闻有不少候补官欲前往南洋,却难入侯爷法眼。” “候补官,本侯还真不敢乱用。”易知足语气轻松的道:“那都是天高三尺的主,南洋新附之地,可经不住他们折腾,本侯希望能为南洋选拔一批年轻有为,清廉守节的官员,南洋群岛既是大清海上屏障,也是大清通往西洋的门户,日后还有可能成为大清的财赋重地,既然纳入了大清的版图,就不容再分裂出去,本侯可不希望被那些个候补官将南洋糟蹋的离心离德。” 听他如此说,曾国藩抚须笑道:“侯爷真是高瞻远瞩,用心良苦。” 易知足认真的看了看他,道:“涤生兄可有兴趣总督南洋?” 南洋总督?曾国藩心里一跳,这简直就是个烫手山芋,他连忙摆手道:“侯爷饶了在下罢,在下可不善水,见了海就犯怵,南洋总督一职,侯爷还是另觅人选。” 见他不感兴趣,易知足也不勉强,一笑作罢,说话间,酒菜已是流水介一般源源不断的送了上来,易知足打住话头,亲自执壶为包世臣斟了杯酒,又特意将一盘武昌鱼调换到他跟前,随即又为曾国藩三人将酒满上,这才举杯道:“这第一杯酒,咱们祝季高兄前往西北大展宏图。” 荆州府衙。 杨秀清站在大幅湖广地图前沉吟不语,攻占了荆州,太平军仿佛处于一个十字路口,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如今僧格林沁、向荣、和春合兵一处防守襄阳,等于是堵住了太平军北上之路,易知足的海军驻守武昌,舰队游弋长江,拦住了东下之路,对于太平军来说,也就剩下南下湖南,西进四川两条路。 “禀殿下,南王殿下、翼王殿下前来拜访。” 杨秀清缓缓转过身来,道:“请他们进来。” 冯云山、石达开两人缓步进来,见的杨秀清背对着他们站在大幅地图前,不由的对视了一眼,拱手见礼后,冯云山才道:“东王可有了定夺?” 杨秀清转过身来,看向冯云山道:“天王有了定夺?” 冯云山缓声道:“如今湖南兵力空虚,回师湖南,攻占长沙,建立小天堂。” 杨秀清瞥了他一眼,转向石达开,“翼王是何看法?” “若要占据并巩固湖南,那么就不能放弃荆州。”石达开缓声道:“另外,最好能派一支偏师入川。” “荆州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若是占据荆州,将会面临清妖无休无止的攻击。”冯云山道:“再则,元奇也不允许咱们占据湖北。” “荆州不能放弃。”杨秀清沉声道:“清妖不灭,咱们与清妖就会一直无休无止的征伐,是否放弃荆州都是一样,至于元奇,无须理会,元奇在意的是两江,怕咱们占据湖北,威胁两江,对于荆州,元奇不会在意。”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道:“偏师入川?走水路?” “不错,逆水而上,取宜昌,由水路入川!”石达开点头道:“若能占据四川,咱们就能立于不败之地,至少,多一条退路。” 冯云山缓声道:“水路入川,可不容易。” “我倒是赞成派支偏师入川,探探路也好。”杨秀清道:“四川是天府之国,也足够广阔,而且易守难攻。” 洪秀全不赞成入川,冯云山也不赞成,两人都是读书人,对于四川的历史很清楚,虽说四川号称天府之国,而且地形险要,易守难攻,但建立在四川的政权历来都是短命的,见的杨秀清、石达开都赞成入川,冯云山沉吟了一阵才道:“自古立国于四川者,没有超过两代的,四川易守难攻不假,却也是易进难出,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入川的好。” “偏师入川,无碍大局。”杨秀清略微沉吟了片刻,才道:“天王是什么意图?” “天王的意思,是暂且占据湖南,养精蓄锐,然后再图北进或是东进。”冯云山缓声道:“当前兵力膨胀过快,须得加以整顿和训练,二万八旗新军南下,必然会来攻打荆州,即便想守,也守不住,咱们没有必要死守一城一地,重蹈永安、长沙之覆辙。” “天王英明。”石达开缓声道:“八旗新军火枪厉害,咱们确实没有必要死守一城一地,不过,荆州临江,咱们水营完全可以控制荆州江面,随时可以撤离,没有必要急于放弃荆州。”说着,他看向杨秀清,“兵贵神速,主力先回师湖南,攻打长沙,在下留二万兵力驻守荆州。” 略微沉吟,杨秀清才道:“二万兵力少了,给你留四万人马,没有必要死守荆州,若是清妖过江,再度攻占荆州,断其退路,咱们关门打狗,清妖若是不过江,就隔江对峙,能在荆州牵制清妖主力,也是好的。” 顿了顿,他接着道:“清妖未抵达之前,最好将附近府县清扫一遍,一来壮大实力,二来可以实战练兵,三来可以坚...壁清野,一举三得,我给你留一万精锐。” 京师,紫禁城,军机值房。 看到僧格林沁的折子,穆章阿阴沉着脸半晌没吭声,收复武昌这才几天,湖北的局势就糜烂到如此地步!一万八旗新军折损过半,太平军精锐达到二十万,大半个湖北被太平军洗劫一空,更为可恨的是连荆州都丢了! 喝了口茶,他特意在双腿绑好两块软棉垫,这才起身进宫,进的乾清宫西暖阁,请安见礼之后,他才将折子呈给咸丰,随即低着头静静的等候着狂风暴雨的来临。 “啪”咸丰将折子摔在案几上,穆章阿心里一跳连忙伏下身去,咸丰却没即刻发作,而是愣愣的望向窗外,湖北局势糜烂到如此地步,太平军兵力膨胀如此之快,着实是大大出乎他的预料,更让他痛心的是,京山、荆州两役,八旗子弟伤亡高达一万以上。 良久,咸丰才语气平淡的问道:“发匪还能剿灭吗?” 穆章阿一楞,连忙重重的磕了个头,道:“皇上,京山一役,八旗新军虽然折损过半,却也歼灭发匪三万,实是大捷,足见新军战力之强悍,待的二万新军抵达湖北,只须稳打稳扎,必然能逐步剿灭发匪。” 略微沉吟,咸丰才道:“京山被围,荆州失守,僧格林沁自请撤职查办,你如何看?” 穆章阿对此早有考虑,当即缓声道:“皇上,京山被围,僧王难辞其咎,但能及时移营,坚守待援,重创发匪,功不可没,至于荆州失守,罪不在僧王,奴才窃以为,撤职,断然不可,阵前易帅,乃兵家大忌。” 咸丰看了他一眼,道:“易知足呢?” 僧格林沁在折子里详细叙述了海军舰队和陆战队的战绩,直言不讳的恳请朝廷重赏易知足以及海军陆战队有功官兵。 对于如何重赏易知足,穆章阿心里也没底,海军协助收复武昌,咸丰是只字未提,这疾驰京山救援僧格林沁,虽说有功绩,但却一枪未发,论战绩还不及协助收复武昌,而且易知足的爵位,官职都已经很高了,如何重赏? 心里拿捏不定,但皇上问话又不能不答,穆章阿不敢多迟疑,连忙道:“易知足率领海军入楚,确有功绩,不过,眼下湖北局势糜烂至此,实不宜大肆封赏......。” 有功不赏,难以激励军心,振奋士气,这个道理,咸丰岂能不明白,他也清楚,湖北局势糜烂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与易知足的海军没有直接的关系,不论是协助收复武昌还是星夜疾驰救援僧格林沁部,避免八旗新军全军覆没,易知足的海军都是不小功绩,但如何重赏,他也为难。 想了想,他又将僧格林沁的折子拿起来仔细看了看,随即漫声道:“八旗新军的弹药供给还得靠元奇罢?” 第六百零四章 剿逆钦差 八旗新军何止是弹药要依靠元奇,就连火枪也是完全依靠元奇,三万新军只有一半配备了新式火枪,此番三万新军南下围剿发匪,必须倚重元奇,听的咸丰提醒,穆章阿立时就反应过来,僧格林沁恳请重赏元奇,不为无因。 略微沉吟,他才斟酌着道:“南洋海军征伐南洋,朝廷得以在南洋建吕宋爪哇两省,此乃开疆拓土之功,此番易知足又是夺情出山围剿发匪,确实当重赏以彰显朝廷之公正,皇上之圣明.....。” 咸丰微微点了点头,将征伐南洋的功绩翻出来,重赏易知足以及海军也就顺理成章了,而且征伐南洋之功朝廷也确实应该重赏,否则易招人非议,之前易知足在籍守制,尚且有借口,如今已经夺取起复,墨絰出山,且又立新功,再不重赏,确实说不过去了。 再则,与元奇的关系,也该借这机会加以缓和了,区区发匪作乱,便能糜烂三省,打的数省八旗绿营溃不成军,一群乌合之众朝廷尚且难以剿灭,若是元奇作乱,会是什么结果?他还真有些不敢往下想。 这次元奇能为八旗新军提供足够的弹药,易知足又率兵协助收复武昌,星夜疾驰救援僧格林沁,避免八旗新军被全歼,这足以说明在剿灭发匪的立场上,元奇与朝廷是一致的没至于元奇之患,只能是往后缓缓了,怎么着也的在剿灭发匪之后再考虑。 略微沉吟,咸丰才道:“传旨,着易知足尽快将征伐南洋,围剿发匪的叙功保举名单呈上来,朝廷叙功议赏。” 咸丰的意思明显是要重赏了,穆章阿心里不免有些打鼓,易知足已经是一等侯爵,再赏就得封公了,可自大清立国以来,汉人封公爵者完全可以扳手指头数的过来,他迟疑着道:“历来鲜有汉人封公爵者......。” “少有,并不是没有。”咸丰不满的看了他一眼,道:“论功绩,有谁能及得上易知足?孙士毅平安南,就功封一等谋勇公,岳钟琪征西北,平青海,封三等威信公,南洋虽只建两省,但却是内地数省之地,难道还不足以封公?” 穆章阿是担心海军日后建功,封无可封,赏无可赏,见的咸丰如此说,不敢再饶舌,只的叩首道:“皇上圣明。” 下决心封易知足公爵,不仅仅只是因为易知足的战功,咸丰更打算借此重赏缓和与元奇的关系,既是安抚元奇,也希望元奇能为八旗新军提供充足的枪支弹药,更希望元奇能为朝廷提供巨额的无息贷款以填补平定太平军所需要的巨额军费开销。 二日后,琦善、曾国藩、江忠源的折子一同抵达京师,穆章阿看的是眉头直跳,琦善三人的折子各有侧重,但有一件事情却是三人都提及到了——易知足明言,海军要从湖北撤军!理由倒是冠冕堂皇,担忧西班牙、荷兰两国出兵南洋。 穆章阿自然不会相信,他很清楚,易知足这是对朝廷不满——对陈洪明没有实授湖北提督,对朝廷以八旗子弟为主筹建长江水师不满! 稍稍沉吟,他才起身拿起三份折子来到林则徐的书桌前,道:“这是湖北督抚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折子,林大人看看,稍后一同进宫。” 看完三份折子,林则徐也是半晌说不出话来,易知足在两个不同的场合说这话,显然不是说说而已,咸丰刚刚对元奇态度有所转变,在这节骨眼上,易知足却来这一手,这让咸丰如何看?如何想? 见林则徐不吭声,穆章阿轻声道:“催促易国城尽快上报征伐南洋,围剿发匪的叙功保举名单的谕旨已发往武昌,会否让其改变态度?” “难说。”林则徐微微晃了下头,“他连叙功保举名单都没奏报,应该不会太在意。” 穆章阿登时无语,易知足撂挑子可不是小事,没有海军舰队防守长江,太平军水师即可纵横长江,来去自如,这无疑是增大了围剿太平军的难度,更为重要的是,围剿太平军的主力——两万余八旗新军的枪支弹药攻击完全依赖元奇。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林则徐含混的嘀咕了一句,穆章阿微皱了下眉头,他自然明白这是指的陈洪明湖北提督和长江水师这两件事情,当即辩解了一句,“朝廷也有难处不是.....。” 林则徐瞥了他一眼,毫无顾忌的道:“陈洪明是海军一大干将,他为湖北提督,易知足必然大力支持清缴湖北境内之发匪,长江水师就更无须说了,若是由海军筹建,海军想不尽力围剿发匪都难.......。” 见的一众军机大臣,军机章京都看了过来,穆章阿连忙道:“时间不早了,咱们赶紧进宫。” 两人出了值房,穆章阿放缓了脚步,轻声道:“这左宗棠是何许人,易国城何以对他如此重视?” “此人是湖南一举人,曾任湖南渌江书院山长,科考失意,转而钻研地学、兵法,熟读西北、西域的史地著作,对西北有着常人难及的见解,在湖南名气不小。”林则徐缓声道:“另外,此人深的陶澍赏识和器重,陶澍病危,将其独子托孤,并与之结为亲家。” 穆章阿之所以对左宗棠如此上心,是因为他的得意门生曾国藩也掺和其中,他不得不谨慎,听的这番话,他不由的点了点头,以一举人身份能得陶澍如此赏识和器重,也必然是有过人之处,也不怪易知足对其如此器重。 两人递了牌子,很快就被叫进,入的乾清宫西暖阁,见礼之后,穆章阿便躬身呈上折子道:“湖北督抚、兵部侍郎曾国藩八百里加急。” 如今湖北没什么好消息,咸丰心里一沉,连忙接过折子细看,琦善在折子直言海军要撤军,并恳请长江水师由海军负责筹建,咸丰看的眉头一跳,易知足不上折子奏报,却对琦善说这话,这是威胁索要筹建长江水师? 待的看完江忠源、曾国藩两人的折子,他脸色越发的难看,易知足什么意思?真打算不奉旨就擅自撤军?他眼里还有没有朝廷?有没有他这个皇上? 强行压下心中恼怒,咸丰瞥了林则徐一眼,语气平淡的道:“不奉旨,易知足胆敢擅自撤兵?” 穆章阿清楚这主子语气越是平淡,心里的怒火越盛,哪肯触这霉头,当即低头不语,林则徐却道:“回皇上,易知足素来胆大包天,曾数次擅自出兵......。” 听的这话,咸丰心里一沉,看了穆章阿一眼,他记的穆章阿曾说过,元奇曾擅自出兵安南,东征倭国,南征南洋,也皆是先调集兵马再请旨,要说胆子大,满朝文武,怕是没人比易知足的胆子更大! 他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易知足若是不奉旨就擅自从湖北撤兵,对于他这个刚刚御极登基的新君的威信将会是一个极大的打击,而且对于围剿太平军也是极其不利,得顾全大局,顾全大局! “皇上。”林则徐沉声道:“洪杨之逆流窜一地,荼毒一地,对于朝廷威信打击甚大,对于地方农业生产以及商贸经济破坏巨大,对于地方官员士绅商贾以及寻常百姓的伤害亦是难以想象,且有蔓延之势。 微臣窃以为,事有轻急缓重,当务之急是全力围剿洪杨之逆,微臣斗胆恳请,委任陈洪明为湖北提督兼任长江水师提督......。” 若由陈洪明接任湖北提督、长江水师提督,以元奇的雄厚财力和巨大的影响力,湖北以及长江一线都将为元奇所掌控,那无异于是前门驱狼,后门迎虎,咸丰有些犹豫不决,瞥了穆章阿一眼,道:“穆卿是何看法?” “皇上。”穆章阿连忙道:“”奴才窃以为,若欲尽快剿灭洪杨之逆,当以易知足为钦差......。” 以易知足为钦差?咸丰不由一楞,转念便觉的这想法不错,若是此时再委任陈洪明为湖北提督兼任长江水师提督,连他自己都有种被要挟的味道,更遑论湖北那些官员怎么看怎么想了,但若是以易知足为钦差,就大不一样了。 易知足能征善战,以他为钦差,不论是元奇还是南洋海军都必然会竭力征剿太平军,确实是迅速剿灭太平军的不二法子,而且枪支弹药,粮饷什么的,都无须朝廷担心。 之前,他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让易知足为钦差,但一则是担心易知足与洪杨勾结,一则是担心易知足乘机坐大,如今却是无须担心,在围剿太平军方面,易知足与朝廷的立场是一致的,而且如今有三万八旗新军在湖北,也不必担心易知足借机坐大。 不过,易知足会不会接这个烂摊子,他心里着实是没底,这家伙胆大包天,肆无忌惮,敢擅自出兵,也敢擅自撤兵,若是不奉旨,他可就下不了台了。 他正自斟酌,林则徐却是开口道:“皇上,微臣不赞成以易知足为钦差围剿洪杨之逆,江忠源、曾国藩在折子中说的清楚,微臣也赞同易知足的说法,借围剿洪杨之逆的机会,实战练兵,历练将才,革新兵制.....。” “朕何尝不想。”咸丰打断他话头道:“湖广是产粮大省,岂能连年战乱?更何况,以朝廷的财力也不足以支撑长时间大规模的战事。”略微沉吟,他接着道:“如今湖广糜烂,洪杨逆贼声势亦不小,林卿能否去信问问易知足,有何要求?” 这倒也是实情,林则徐暗叹了一声,躬身道:“微臣遵旨。” 见的咸丰如此谨慎,穆章阿不由暗赞了一声,毕竟咸丰才二十岁,初登大宝,便能如此谨慎持重,实属难得,略微沉吟,他才开口试探道:“元奇在西北扩兵,朝廷是否有必要限制?” 西北?咸丰一直以来对于压根就没太过关注西北,只是海军分兵进驻伊犁时,他稍稍留意过,思忖了下才道:“海军兵马是驻扎在伊犁罢?” “回皇上。”穆章阿道:“伊犁镇总兵已裁撤,伊犁防务如今由冯仁轩率领的一旅兵马接管,据报,冯仁轩在伊犁积极招募流民,兴办屯田,并且不断的扩招兵马,如今已发展到两个旅,一万人。” 伊犁路途遥远,万里之遥,咸丰倒是不太在意,他也知道易知足当初分兵进驻伊犁,是欲向外扩张,欲推行边政改革,眼下,他根本就顾及不到西北去,也不担心西北的兵马会对内地构成威胁,当即便道:“屯垦戍边,实为安边、便民、足食、足兵之良法,且沙俄对西北虎视眈眈,朝廷又何必限制?” “皇上圣明。”穆章阿缓声道:“不过,西北历来不太平,元奇在伊犁如此快速扩军,却也不得不有所防范,以曾国藩所奏,易知足对于左宗棠极其器重,让其统领一旅新兵.....。” 咸丰打断他话头道:“左宗棠是何人?” “左宗棠是湖南一举人......。”林则徐说着将左宗棠的情况介绍了一遍。 听完左宗棠的情况,咸丰看了两人一眼,道:“既能得陶澍赏识器重,又在湖湘士林享有盛誉,想来也是才识不凡。” “皇上明鉴。”穆章阿躬身道:“边政改革乃是先帝所定国策,奴才窃以为,不妨以伊犁试行,伊犁镇总兵已裁撤,不如将伊犁建府,实授左宗棠为伊犁知府。” “不妥。”林则徐连忙道:“伊犁建府,知府也应授予冯仁轩,左宗棠可另授,天山南北二十四大屯区,多设一府也不多,如今是以围剿洪杨之逆为主。” 咸丰点了点头,如今围剿太平军还要倚重元奇,这节骨眼上,可不能恶心易知足,即便是要笼络左宗棠,分化元奇在西北的兵力,也不宜做的如此明显,还是林则徐考虑的周全,略微沉吟他才道:“西北边政改革,拟个条陈上来罢。” 第六百零五章 擅自撤兵 武昌,霭园。 书房里,一大盆炭火烧的正旺,整个房间里都暖烘烘的,易知足、包世臣相对而座聚精会神的盯着棋盘,棋到中盘,两条大龙争夺中心一片孤地,厮杀异常激烈,两人都是心无旁骛。 林美莲缓步进来,见这情形不由的一笑,微微一福,道:“侯爷,来客了,江中丞,曾大人前来拜访。” 听的江忠源、曾国藩二人来了,易知足抬起头来笑道:“暂且封盘.....。”包世臣放下手中棋子,随手呷了口香茗,这才道:“叙功保举名单,侯爷真不打算奏报?这次可是有望封公爵.....。” “去请他们过来。”易知足吩咐了一句,这才端起棋盘,丝毫不在意的道:“区区一个公爵,何足道哉?” “此事,侯爷还得三思。”包世臣缓声道:“有清以来,尤其是康熙以后,汉人封公爵者,屈指可数,侯爷若能封公,能极大提高侯爷的威望和声誉,日后不无益处。” “朝廷能封,也就能削。”易知足道:“我还真不希望朝廷重赏,朝廷不公,咱们撤军也就更理直气壮。” 包世臣听的一笑,“还是侯爷看的透彻。”说着,他指了指门外,“还是迎迎罢。” 两人出的房间,就见江忠源、曾国藩两人在林美莲的引领下进了院子,见面略微寒暄,进屋落座之后,江忠源便道:“方才收到军报,荆州太平军兵分两路,一路奔宜昌,一路奔常德。” 曾国藩连忙补充道:“进军常德一路的乃是杨秀清亲自率领的太平军主力,初步估计兵力在十万以上,如今湖南兵力空虚......。” 易知足哂笑道:“即便兵力充足,也难缨其锋。”顿了顿,他才道:“太平军主力回师湖南,应是有占据湖南之意,很可能会再攻长沙......。” 占据湖南?再攻长沙?想到家乡的亲人子弟曾国藩脸色一变,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 易知足没做理会,问道:“石达开呢?” “石达开仍留在荆州。”江忠源连忙道:“领兵攻打宜昌的乃是曾天养、胡以晃。” 看来太平军是不打算放弃荆州了,否则不会以石达开驻守荆州,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援兵呢?” “兵部尚书桂良率两万八旗新军已抵达襄阳,”江忠源缓声道:“僧王、桂部堂正赶来武昌。” 听闻僧格林沁、桂良正赶来武昌,易知足缓声道:“僧王赶来,必然是商议如何围剿太平军,眼下太平军声威大振,兵力骤增,非昔日可比,须的从长计议。” 曾国藩沉吟着道:“太平军打宜昌,似乎有西进入川之意,若是占据湖南四川,后果不堪设想......。” 见他转弯抹角,江忠源干脆的道:“侯爷,咱们也预判太平军极有可能会再次攻打长沙,眼下能救援长沙者,唯有侯爷,在下等恳请侯爷领军入湘,进驻长沙。” 易知足哪里还肯去湖南蹚这浑水,当即便道:“太平军如今已成巨患,围剿太平军,不能计较一城一地之得失,太平军若是攻打长沙,占据湖南,对朝廷来说是件大好事,利于朝廷集结大军,以最小的损失和代价剿灭太平军。” 顿了顿,他接着道:“如今太平军在湖北已经没多少兵力,援兵也已抵达襄阳,海军在这两日就会撤离武昌,必须尽量避免外忧内患同时爆发。” 听的这话,江忠源大失所望,“侯爷就忍心长沙再次陷落长毛之手?” 易知足沉声道:“太平军盯着长沙是好事!” 江忠源、曾国藩听的都是一楞,就连包世臣也是一脸的不解,见的三人神情,易知足缓声道:“太平军盯着长沙,有利于朝廷调集兵力阻止太平军入川,若是太平军入川,围剿起来就更为麻烦!” 顿了顿,接着道:“常德到长沙不过三百余里,而且可以水陆并进,武昌距离长沙七百余里。即便是想救援,也非易事,长沙守不住就撤,组织百姓一块撤!太平军在湖北裹挟了不少百姓,安置应该不成问题。” 送走江忠源、曾国藩两人,易知足也没下棋的心情,点了支烟沉吟不语,包世臣缓声道:“侯爷是担心太平军入川?”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太平军入川,对于咱们来说,就失去了利用的价值。” “侯爷放心。”包世臣呷了口茶,语气轻松的道:“对于流寇而言,入川就是自寻死路,四川易守难攻,但要出川,却也不容易,洪秀全、冯云山都是秀才,应该很清楚张献忠的下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大举入川......。” 话未说完,林美莲快步进来,道:“侯爷,京师八百里加急。” 易知足原本以为是廷寄,不想却是林则徐的一封私信,拆开一看,他不由冷笑道:“咸丰倒也打的一手好算盘。”说着将信递给包世臣。 看完信,包世臣忍不住笑道:“委任侯爷为围剿太平军的钦差大臣,总比任命陈洪明为湖北提督,让海军筹建长江水师强得多,这是驱虎吞狼之计,且还能显的当今胸襟广阔,有容人之量。 不过,若能节制湖南湖北、贵州四川、陕西河南、安徽江西以及广西等九省军政,倒也不是不能考虑。” 易知足听的一笑,“这可是狮子大开口,非得吓坏他们不可。” 包世臣不急不缓的道:“这九省皆与湖广毗邻,如今太平军至少可以号称百万之众,调集九省兵力围剿,算不上狮子大开口,否则,侯爷如何拒绝?” “无法胜任,另请高明。”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如今太平军已然成气候,咱们也没必要再看朝廷脸色,直截了当的拒绝,免的老是来烦。” “让朝廷知难而退便是。”包世臣缓声道:“节制九省,再索要巨额军费,也免林相难回复,当今毕竟才二十岁,血气方刚,若与元奇公然翻脸,不利于后续计划。” “先生说的是。”易知足颌首道:“还不到与朝廷公然翻脸的时候,那就依先生的,如此回复,不过,撤军不能再拖了,筹建长江水师不宜再拖延,僧王赶来,必然又要苦苦相劝。” 东城外长江码头,一队队军容齐整的海军官兵排成长队井然有序的依次登上一艘艘蒸汽轮船,武昌城内大小官员齐齐出动前来送行,湖广总督琦善、湖北巡抚、兵部右侍郎曾国藩等人心里虽然有些不痛快,也依然前来送行,毕竟后继围剿太平军在枪支弹药方面还要依靠元奇,再则,他们也清楚,易知足心里也憋屈。 除了官员,城外码头一带江岸还聚集了众多的士绅商贾百姓,黑压压一大片,指指点点的轻声议论着:“长毛还没剿灭,海军怎么就撤军了?” “朝廷的事情,谁知道?” “听说长毛的水师就盘踞在洞庭湖,海军撤离了,长毛岂不是来去自如,会不会再来打武昌?” “听说援军来了,朝廷派了二万八旗新军前来。” “什么八旗新军,能与海军相比?” “说的是,海军也就这号褂难看了点,不仅能打仗而且军纪还好的离谱,空闲的时候还扫大街,这段时间,咱们城内干净多了。” “什么号褂?人家这是军装,洋玩意,比号褂顺眼得多也精神的多。” “就是,不会说话别说,什么叫能打仗?海军这叫战力无双,收复武昌城时那大炮轰的是天昏地暗,一袋烟功夫就打退了长毛,而且五千人就敢星夜疾驰京山,楞生生的冲破长毛十几万大军将二万八旗新军救了出来。” “哎.....,如今海军走了,咱们晚上睡觉只怕都的睁只眼,不定长毛什么时候又顺江而下。” “嗡——。”江面上汽笛长鸣了一声,易知足冲着众人拱手笑道:“诸位,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诸位珍重!” “恭送侯爷!” 易知足拱了拱手转身大步走向码头,江忠源却是跟了上去,亦步亦趋的道:“侯爷应诺的事情可别忘了。” “岷樵兄放心,回到上海就跟他们商谈,一有消息就尽快回复。”易知足边走边道:“另外,国家正是用人之际,岷樵兄得多多保重,切毋以身犯险,围剿太平军非是一蹴而就之事。” “侯爷金玉良言,在下必定铭记于心。”江忠源跟着踏上码头,待的易知足上了跳板,他才拱手道:“侯爷一路顺风。” 上了船,易知足才转过身,拱手道:“岷樵兄珍重。”说着又冲岸上一众官员遥遥拱手道别。 见的舰队缓缓驶离码头,琦善暗叹了一声,海军撤离,围剿太平军无疑会艰难得多,他是真不明白咸丰、穆章阿他们是怎么想的,明明已经奏报了易知足会撤军,却也不想办法挽留,如今好了! “都散了,各自回衙办差。”琦善吩咐了一句,缓步走向码头。 码头上,江忠源独自一人孤零零的站着愣愣望着远去的舰队,听的动静,转过身来,见的是琦善,他长吁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琦善微微笑了笑,道:“别沮丧,易国城撂撂挑子也好,快马知会长江沿线各省督抚,海军舰队撤兵。” 江忠源一楞,随即欣喜的道:“大人这是.....。” “海军撤兵,不只咱们湖广督抚着急。”琦善缓声道:“他们知道该怎么做。” 海军舰队从湖北武昌撤军的消息很快就散播开来,两江督抚,长江沿线府县官员尽皆大惊失色,太平军如今声威大振,水师规模之庞大,就连海军舰队都要避其锋芒,如今海军舰队撤军,长江水师还在纸面上,千里长江,任凭太平军水师纵横,这意味着,太平军随时可以大举浮江而下,这不只是关乎头上的官帽,而是直接关乎身家性命,一个个岂能不急? 两江总督李星沅、安徽巡抚骆秉章、江西巡抚陆应谷,江苏巡抚傅绳勋明知这是湖广督抚拉他们下水,也不得不配合,纷纷上折子恳请由南洋海军筹建长江水师。 京师,军机值房。 穆章阿起身走到林则徐的书桌旁将湖广总督琦善的折子轻轻放下,道:“麻烦大了!” “确实不小。”林则徐点了点头,将易知足的信递给他,随即翻开琦善的折子,看完易知足的回信,穆章阿不由的目瞪口呆,这要求说是狮子大张开都不足以形容,节制九省军政大权,军费三千万两白银,这压根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就是大将军王也没如此离谱!而且,连商量和讨价还价的余地都不留,干脆直接的撤军了,不奉旨就擅自撤军了! 半晌,林则徐才道:“给易国城的信,穆相是亲眼过目,以廷寄的方式送去的。” 见他急着将自己摘出来,穆章阿苦笑着道:“易国城胆大包天,恣意妄为,谁不知道,得赶紧想想,如何挽回。” 挽回?林则徐翻了他一眼,“穆相何必明知故问?” “出去再说。”穆章阿说着拿起折子出了值房,他着实没想到易知足居然如此肆无忌惮,这可是给咸丰一点脸面都没留,明摆着的,这是强迫朝廷将长江水师交给海军筹办,不知咸丰会是是何反应。 节制九省军政大权,军费三千万两白银!这小子也还真是敢提,见的林则徐快步出来,他停住脚步,沉吟着道:“给他湖广总督如何?” 林则徐冷哼了一声,湖南湖北如今被太平军打的稀烂,易知足肯接这个烂摊子?见他不吭声,穆章阿皮笑肉不笑的道:“要不,举荐一位德高望重与易国城关系亲近的重臣去湖广主持军务?” 林则徐自然清楚他打的什么主意,可即便他去湖广,易知足也未必卖他的帐,当即摇了摇头,道:“僧王与易国城的关系众所周知,结果如何?”略微沉吟,他才道:“先帝遗训,穆相可还记得?” 第六百零六章 抽收厘金 道光驾崩还不到一年,临终之前召集众臣的一幕穆章阿印象极其深刻,听的林则徐如此问,眼前不由的又浮现出道光临终前最后的叮嘱——“对于元奇,要善加安抚,多加笼络,除非其公然作乱为患,否则不宜铲除,朝廷亦须继续推行兵制革新,训练新军,以防不测。” 略微沉吟,他才道:“若由海军筹建长江水师,元奇的势力就能深入湖广,而且还能借着筹建长江水师公然扩军,如此步步紧逼,就不虑元奇尾大不掉,日后难以制衡?” “日后难以制衡?”林则徐哂笑道:“朝廷如今就没法制衡!元奇如今已然是尾大不掉!而且朝廷如今不仅不能制衡,还的好好安抚,毕竟围剿发匪还的倚重元奇,更不能在这节骨眼上逼反元奇。 至于说借助长江水师扩军,元奇要扩军,哪里不能扩?南洋两省,安南,定海都可以名正言顺的扩军,朝廷干涉的了?再则,两害相权取其轻,元奇的势力深入湖广与发匪顺江而下祸乱两江,孰轻孰重?” 穆章阿捻着颌下长须半晌无语,良久才轻叹了一声,“这等若是公然胁迫,皇上只怕咽不下这口气.....。” 咸丰才二十岁,又是初登大宝,正是巩固皇权竖立威信之时,易知足此举等若是公然挑衅,林则徐思来想去,也唯有抬出先帝来压压,略微沉吟,他才道:“先帝还有句遗训,穆相应该记得,‘大清兴衰,系于元奇,元奇兴衰,系于易知足一身。’ 皇上登基一年,对于易国城既无安抚之举,亦无笼络之心,只是一味的防范,说句不中听的,如今防范元奇,还有意义吗?极力安抚笼络,才是上策。”顿了顿,他接着道:“穆相一人进宫罢,也好方便谏言。” 如今防范元奇,还有意义吗?穆章阿听的一呆,这话倒是一针见血,太平军祸乱三省,势力急剧膨胀,兵力号称百万,什么时候能够剿灭一尽尚且难说,这个时候,时时处处防范元奇,意义还真是不大。 外面寒风呼啸,乾清宫西暖阁里却是温暖如春,进的房间,穆章阿便感觉一股暖气迎面扑来,借着请安的机会,他飞快的瞥了一眼盘坐在炕上批阅折子的咸丰,心里暗叹了一声,谁也没料想到太平军发展如此之快,或许,道光将皇位传给咸丰,本就是一个错误。 躬身呈上琦善的折子,穆章阿战战兢兢地跪在白毡毯上将身子稍稍伏了伏,他清楚,这主子在他面前压根就不会掩饰,果然,就听的“砰”的一声,一个茶杯在他面前甩的粉碎,他心里一跳,赶紧叩首道:“皇上息怒......。” “朕倒是不想怒,可你们这些臣子眼里还有朕这个皇上吗?”咸丰咬牙冷声道:“不奉旨就敢擅自撤兵,置朝廷与何地?置朕于何地?”他一肚子怒火,抬眼见两个小太监进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高声呵斥道:“滚出去!” 两个准备进来收拾的小太监吓的一个哆嗦,忙不迭的退出并将门带上,咸丰怒气未消沉声问道:“他给林则徐回信没有?” “回皇上。”穆章阿低伏着身子道:“回了,他提出要节制湖南湖北、贵州四川、陕西河南、安徽江西以及广西等九省军政,并索要军费三千万两。” 咸丰冷笑道:“节制九省军政大权,军费三千万两,他好大的胃口!” “皇上息怒。”穆章阿叩首道:“老奴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 咸丰盯着他看了半晌,才沉声道:“说——。” “洪杨之逆裹挟百万之众纵横湖广,要想彻底围剿,确实需要节制毗邻之各省军政,若能彻底剿灭,三千万,也不算多,自洪杨之逆广西作乱以来,朝廷已耗费两千万两白银。”穆章阿乍着胆子道:“这要求......不算是太过份。” “嗯?”咸丰眼神登时凌厉起来,“不算太过份?你难道不清楚节制九省军政意味着什么?易知足如今已然是南洋王,南洋官员都是易选官,怎么着,还嫌不足,要两湖两江两广闽浙四川贵州河南官员都成为易选官?” “老奴罪该万死。”穆章阿重重的磕了几个头,却是不敢再吭声。 发泄了一通,咸丰也渐渐冷静下来,易知足肆无忌惮,眼里压根就没有朝廷,没有他这个皇帝,湖北这样的内陆省份,海军也是想去就去,想走就走,他能怎么办?压根就是无可奈何,将其削职革爵? 这个他还真不敢,易知足主动辞官没问题,他若下旨将其削职革爵,那无异于彻底反目,不说围剿太平军的八旗新军的枪支弹药要仰仗元奇供给,这节骨眼上,他也不敢节外生枝,真要逼反了易知足,那绝对是一场噩梦。 默然半晌,他才看向伏在地上的穆章阿,放缓了语气道:“易知足在意那些事?” 易知足在意那些事?穆章阿楞了一下,才道:“回皇上,易知足目前重视的事情应该有三件,西北扩军、南洋移民、铁路修建。”顿了顿,他接着道:“西北扩军,边政改革,针对的是沙俄对西北不断的蚕食,意图乘西洋各国爆发战争,对外扩张。 南洋移民,是为了移民实边,充实南洋新建两省的人口,同化融合南洋土著,永久将南洋纳入大清版图。至于铁路修建,主要有四条——京师至杭州的京杭铁路、广州至长沙的广长铁路、上海至江宁的上江铁路和太原至正定府的正太铁路,都是英吉利和花旗国的铁路公司承建的。” “广州至长沙的铁路?”咸丰看了他一眼,这事他还真不知道。 “回皇上。”穆章阿连忙道:“这条铁路目前应该还在勘测线路阶段......。” 思忖了片刻,咸丰暗叹了一声,这三件事情都无法要挟易知足,至于被强行留在京师的载通母子——易知足的正室和嫡子,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敢拿来要挟的。 见的咸丰心气平和下来,穆章阿大着胆子道:“易知足虽然大胆妄为,但毕竟不同于洪杨之逆,老奴觉得,当务之急,是安抚笼络元奇,先剿灭洪杨逆贼,腾出手来再对付元奇。” 如此无法无天,还要安抚笼络,咸丰心里憋屈的难受,却不得不强自忍着,道:“如何安抚笼络?” 听他语气平和,穆章阿暗松了口气,道:“老奴觉的,该有的封赏还是要封赏,这是给天下人看的,眼下围剿发匪战事正紧,需要将士效命.....。” 咸丰点了点头,道:“朕器量还不至于如此小,还有呢?” “不该给的实惠,也给。”穆章阿沉声道:“长江水师交由海军筹建,委任陈洪明为长江水师提督。” 听的这话,咸丰脸色登时阴沉下来,穆章阿连忙道:“皇上,海军筹建长江水师虽然弊端不小,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没有海军舰队,千里长江就任由发匪水师纵横,两江的处境岌岌可危,湖广已经糜烂,两江若是再遭发匪祸乱,朝廷就将面临严重的财政危机.....。” 咸丰闷声道:“元奇就敢放任发匪祸乱两江?” “皇上,元奇的机器缫丝厂大多在江浙两省,会否力保江西、安徽两省,着实难说。”穆章阿缓声道:“再则,由海军筹建长江水师不仅能确保两江安全,也能迅速稳定湖北战局,还能为朝廷省却大笔开支......。” 咸丰冷声道:“日后元奇作乱,朝廷如何应对?” “老奴斗胆说一句。”穆章阿小心翼翼的看了咸丰一眼,才道:“易知足若是真有谋反之心,就不会疾驰京山救援被困的僧王所部,也不会同意为新军采购枪支弹药。如今发匪号称百万兵力,糜烂三省之地,他若有心谋反,必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再则,若无元奇的支持,长江水师短时间内根本难以筹建起来,没有蒸汽炮舰,长江水师难以抗衡发匪规模庞大的水师。” 这倒也是,咸丰暗自赞同,易知足真要谋反,就不会救僧格林沁那二万兵马,一旦太平军全歼僧格林沁的二万兵马,获得六千枝新式火枪,那就不是现在这个局面,届时,元奇在广东、浙江、江苏一举兵,轻轻松松就能掌控东南半壁,以易知足的能耐,他不会看不到这点。 “先跪安吧。”咸丰轻声道,待的穆章阿躬身退下,他也起身出了西暖阁,到的殿外这才发现下雪了,大片大片的雪花从阴暗的天空纷纷洒洒而下,仰头望着阴暗的天空,他一阵失神,易知足若是没有谋反之心,又图谋的是什么? 一般人图谋的是名和利,元奇财雄天下,易知足身为元奇大掌柜长袖善舞,生财有道,不会图利,名呢?他似乎也不在乎,到现在,叙功保举的名单还没呈上来,公爵,这是多少臣子梦寐以求的爵位,他似乎压根就没放在心上?他究竟追求的是什么? 从元奇的迅速崛起以及海军的对外扩张来看,易知足分明就是一个野心勃勃之辈,但拥兵自重的他既没割据南洋,也没乘洪杨作乱之机乘势而起,而是协助朝廷围剿,他这葫芦里究竟是卖的什么药? 海军舰队不奉旨,擅自溯江西进,明摆着是要阻止发匪沿江东下,夺情起复名正言顺的进驻武昌围剿发匪,却又不奉旨擅自撤军,仅仅是因为对朝廷的不满?还是另有玄机?要说他与太平军勾结,这似乎也没可能,毕竟星夜疾驰京山解救僧格林沁二万大军不是假的。 或者说,擅自撤军,为的就是长江水师?是担心朝廷掌控了长江水师对海军构成威胁?还是元奇想借助长江将势力向两江湖广甚至是四川渗透?后者的可能性极大,毕竟长江水师对海军构成的威胁有限,可他不谋反,向内陆省份渗透做什么?若是要谋反,又何必渗透?乘这机会直接举兵就是! 左思右想,他终是琢磨不透,转而又想到太平天国,短短不过两年时间,太平军就从一二万人暴增到数十万甚至是百万,转战三省,连省城长沙、武昌以及军事重镇荆州都相继被攻陷,数省绿营损兵折将,就连一万八旗新军也折损过半,这是他连做梦也想不到的。 若说对于地方绿营的战力的他不是太清楚,但对于八旗新军他多少还是了解些的,驻京八旗都远远不是八旗新军的对手,这支新军可是用来拱卫京师对抗南洋海军的,但从收复武昌一战的情况来看,八旗新军与南洋海军还是有着不小的差距。 就在他东想西想之时,太监来报,“杜先生递牌子求见。”杜先生即杜受田,刑部尚书,杜受田是咸丰的老师,为示尊重和优崇,咸丰一般都不直呼其名,而称先生,太监自然也不敢在他面前直呼其名。 “请他进来。”咸丰说着转身进了西暖阁上炕盘膝坐好,待的杜受田快步进来请安见礼后,他便道:“免礼,平身。” 谢恩起身,杜受田才开口道:“皇上,洪杨作乱,祸及三省,湖广糜烂,不只地丁、漕粮锐减,盐课、关税也是仅存虚名,另则,军费大幅攀升,京师和地方财政可谓同时告竭。微臣窃以为,当前唯有借资民力,当能维持下去。” 咸丰皱了下眉头道:“借资民力?” “抽收厘金,加征捐税、盐厘,开大捐。”杜受田沉声道:“其中,以抽收厘金为主,即在各省水陆交通要道设立关卡,额外征收商税,以弥补洪杨作乱,常关瘫痪所带来的损失。”说着,他躬身呈上一个折子。 厘金制度,咸丰仔细看了看,道:“这是弥补洪杨作乱,常关瘫痪所带来的损失?” “皇上。”杜受田躬身道:“这是避免触及‘永不加赋’的祖制。” 说白了,就是个借口,不过咸丰现在连抢钱的心思都有,自然也顾不上什么永不加赋的祖制,当即颌首道:“明日早朝提出来议议。” 第六百零七章 坐不住了 安徽、太平府,当涂县。 澄江门外长江码头,诺大的码头上下数里被清理的干干净净不见一艘船只,码头上则是披红挂绿张灯结彩一派喜庆,临时搭建的长棚里,知府刘素才率领城里大小官员翘首以盼等候着海军舰队的到来。 江边风大,风刮在脸上跟刀子似的,一众官员缩着脖子将双手笼在袖子里跺着脚一边等候一边忧心忡忡的轻声交谈着,海军舰队撤离,长江再无可以抗衡太平军水师的力量,太平府作为战略要地,一旦太平军水师东下,太平府必然难以幸免,他们岂能不忧心? “来了,来了!”一个官员轻声提醒道。 听的提醒,一众官员纷纷转首向上游望去,果然,几艘喷着黑烟的小火轮缓缓的出现在江面上,知府刘素才精神一振,连忙高声道:“都打起精神来。” 船队缓缓的抵达码头,易知足钻出船舱,瞥了一眼码头上恭迎的一众官员,笑道:“本候又不是钦差,有必要如此隆重?” 跟着出来的包世臣听的一笑,“侯爷不是钦差却胜过钦差,对他们来说,侯爷是大金主,哪能不隆重?” 易知足笑了笑,对于太平府来说,身为元奇大掌柜的他确实是大金主,为了开采当涂铁矿,元奇可是投资不小,顿了顿,他才吩咐道:“传令下去,在太平府修整几日。” 修整几日?包世臣看了他一眼,道:“侯爷可是看中了太平府?” “不错。”易知足毫不隐讳的道:“若是海军筹建长江水师,本侯拟将提督署建在太平府,在此修整三五日,等候朝廷的消息。” “按说应该早有消息了.....。”包世臣缓声道:“看来朝廷还是有些犹豫不定。” “他们会做出正确选择的。”易知足说着缓步走上跳板,一上码头,知府刘素才就率领一众官员迎上来见礼,“下官等恭迎侯爷。” “不必多礼。”易知足摆了摆手,语气和煦的道:“天寒地冻的,有劳诸位远迎。” 见他如此和气,一众都长松了口气,刘素才连忙道:“侯爷驾临,下官等自当恭迎。”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大军驻扎营地,犒军物资等皆已妥善安排,下官等在望江楼略备宴席,还望侯爷赏光。” 易知足等闲极少参与宴请,不过,考虑到元奇和海军日后在太平府有很多地方需要地方官员配合,他也不好推诿,当即便笑道:“时间尚早,包先生略有不适,休息半日,改为晚宴如何?” 见他应允赴宴,刘素才大喜过望,连忙道:“是下官思虑不周,晚宴好,晚宴好。”抬头见的包世臣下船,他连忙又迎了上去见礼。 易知足一行乘轿入城,直接住进了刘素才安排的一栋大宅,安顿下来,易知足正打算小憩一番,林美莲却来报,“刘府台在外求见。” 不是说好了晚宴,怎的又来求见?易知足皱了下眉头,林美莲笑道:“应该是好事,那位刘府台一脸欣喜之色。” 难不成是邸报到了?易知足连忙吩咐道:“让他进来。” 刘素才快步进来一脸欣喜的拱手道:“恭喜侯爷!不,恭喜国公爷!” 国公?咸丰晋他为公爵了?易知足也不言语,伸出手,刘素才连忙躬身将邸报双手呈上,翻开略微看了看,才道:“长江水师提督拟驻太平府,日后少不了要劳烦刘大人。”他说的不是客气话,长江水师提督驻太平府,建衙署、营地、码头、港口,招兵等都少不了地方的配合。 听的这话,刘素才不由大喜过望,有海军舰队驻扎太平府,他这个知府完全可以高枕无忧,他连忙躬身道:“长江水师提督驻太平,实是太平府所有百姓之福,下官等必定竭力配合。” 待的刘素才退下,林美莲妙目一转,蹲身一福,嫣然笑道:“恭喜大掌柜晋封公爵。” “没赏钱。”易知足笑道:“去请包先生,还有,将陈洪明也叫来。” “小气。”林美莲帝都了一句,连忙快步离开,易知足点了支香烟,又拿岂邸报细看,咸丰这次可谓是厚赏,加封他太子太保衔,晋封三等镇海公,赏戴三眼花翎,赏穿黄马褂,世龚一等轻车都尉加一云骑尉。 除了这些个虚的,还有实实在在的,长江水师提督常保调任江西提督,陈洪明迁长江水师提督,这等于是让海军筹建长江水师。 包世臣来的很快,一进门就迫不及待的道:“长江水师呢?” 易知足一笑,将邸报递给他,快速翻看了一下,包世臣才缓缓放下邸报,道:“朝廷这是改变策略了,改防为抚!手笔不小,乾隆以后,封公者仅有一人——平定张格尔之乱的长龄......。” “别说封公,就是封王,都是虚的,既能予之,也能夺之。”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不过,陈洪明这个长江水师提督,倒是实在。” 包世臣颌首道:“名正言顺的掌控长江航道,大掌柜的计划就更有把握了。” “报告——。”陈洪明在外朗声道。 “进来。”易知足看了他一眼,指了指邸报,“看看。” 看过邸报,陈洪明苦着脸道:“这长江水师提督,校长能不能换个人.....。” 易知足听的一笑,“瞧不上这个水师提督?这可是从一品大员。” “校长,学生对朝廷的官衔不感兴趣。”陈洪明迟疑着道:“学生还是在海军呆着,心里踏实。” 对于他的心思,易知足相当清楚,当即笑道:“海军这两年没有仗打,能练手的也就太平军,有重大行动,再调你回海军,这两年尽快将长江水师训练出来,掌控长江航道对于元奇来说十分重要。” 听的这话,陈洪明登时喜上眉梢,连忙立正响亮的道:“学生遵命,定不会让校长失望!” “嗯。”易知足点了点头,道:“长江水师衙署就设在这太平府,你四处勘察一下周边的情况,选择合适的地方立营。” 略微迟疑了下,陈洪明才道:“校长,长江水师预计多大规模?”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长江水师暂设汉口、湖口、安庆、瓜州、狼山五镇,一镇编制暂且以两个团为标准,汉口做为与太平军作战的前沿,设立两个旅,夺取岳州之后,增添岳州镇。” 二万多人,将近三万人,这还是暂时的!陈洪明不由暗自咋舌,还真是小看了这个长江水师,他登时反应过来,这绝对不是水师那么简单,这是借着筹建长江水师的机会在各省驻军! “以这一万兵力先将架子搭建起来,编制不足,就地招募,基层军官,我会从海军和学院毕业生中为你调拨一批.....。”易知足缓声道:“不过,眼下湖北战事吃紧,围剿太平军需要舰队配合,你先调舰队驻扎汉口,阻止太平军顺江东下。” “学生遵命!”陈洪明响亮的应道,一点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比平时里高了许多。 “下去吧。”易知足道:“将长江水师的筹建计划以及各镇驻守军官名单尽快上奏朝廷。” “等等。”包世臣开口道:“奏报朝廷是否将兵力砍一半.....?” “没必要遮掩。”易知足缓声道:“就算是遮掩,也掩盖不了,一镇配置两个团兵力不算多,汉口两个旅,朝廷更是乐见其成。”说着,他挥了挥手,让陈洪明退下。 包世臣沉吟了一阵,才道:“湖口通过鄱阳湖可以直达江西省城南昌,太平府乃是江宁门户,大掌柜如此部署,等于是将武昌、安庆、南昌、江宁都掌控在手里,朝廷怕是会有非议。” 易知足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这五镇之地,也是守长江必守之地,再说了,就算朝廷意识到这一点,也无所谓,朝廷现在需要海军来守护长江航线,否则也不会让海军筹建长江水师。” 包世臣点了点头,话头一转道:“朝廷如此重赏,得写个谢恩折子,另外,叙功保举名单也该奏报上去......。” “先生说的是。”易知足颌首道:“既然朝廷已经封赏了我,叙功保举名单不报上去也就说不过去。” 太子太师、三等公爵,三眼花翎,这都是了不得的殊荣,别说是汉人,就是旗人也十分难得,咸丰对易知足如此封赏,在朝野上下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官场、士林、商场都是一片热议。 大清立国以来,对于爵位的封赏就极为谨慎,尤其是高等爵位公爵的封赏,甚至达到了吝啬的地步,汉人封公爵的更是屈指可数,自乾隆以后五十年间,封公爵的仅仅只有萨尔图克·长龄一个,因为平定张格尔之乱而锡封二等威勇公,杨芳、杨遇春,也都只是封侯,易知足不仅是汉官身份,而且不为咸丰所喜,得以封公爵,实在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对于湖南湖北那些期望另辟蹊径,以组建团练立军功入仕甚至是建功立业的士子们来说,这个消息无疑让他们欣喜若狂,振奋不已,先有江忠源青云直上,如今又有易知足加封公爵,这两个活生生的例子可都是以组建团练起家的。 对于东南各省的地方官员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对于他们来说,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元奇与朝廷这么僵持下去,如今朝廷借封赏的机会向元奇传递善意,无疑会极大的缓和两者的关系。 两江的督抚大员等以及长江沿线府县的官员则是长松了口气,如此一来,总算无须再担心太平军顺江东下,由海军筹办长江水师守护长江,他们都可以高枕无忧了。 长松一口气的还有不少元奇的大小股东、元奇的众多职员以及与元奇有着密切生意往来的商贾,易知足与朝廷关系紧张,不少人都是提心吊胆,生怕他们大掌柜举旗造反,作为身家不菲的地方士绅和商贾,没有人愿意被卷入谋反的大案中去,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足以让他们一夜之间倾家荡产。 当然,有人欢喜就有人愁,洪秀全、杨秀清、冯云山等太平天国诸王得知这一消息都闷闷不乐,朝廷如此不择手段的笼络易知足,无疑是给他们与元奇并不牢固暗地里的联盟蒙上了一层阴影。 易知足在太平府没多做停留,两日后就悄然启程顺江而下,自宝山上了岸,他也没惊动任何人就乘火车回到上海,叫了辆马车回到镇海公府。 不过,等他洗浴更衣出来,严可欣就迎了上来,笑道:“五哥来了。” 严世宽怎么知道他回来了?易知足不由一楞,见他神情,严可欣一笑,“上海飞只苍蝇进来他都知道。” “带他去书房。”易知足随口吩咐道,他清楚,严世宽如此急着赶来,肯定是有重要事情,否则不会如此不识趣,他也没停留,径直赶往书房,一进门见的严世宽起身相迎,他便笑道:“鼻子够灵的......。” 严世宽一笑,“大掌柜一下火车,我就知道了。”说着,他拱手道:“恭喜大掌柜。” 易知足随手丟了支香烟过去,这才道:“什么事,值得你火急火燎的赶过来。” “这不多长时间没见了,一听您回来了,就急急赶了过来。”严世宽说着一笑,“晚上整一桌,恭贺加官进爵,这封公可是真不容易。” 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不就是个公爵,有什么不容易的,就是封王,也稀松平常。” “封王?”严世宽摇了摇头,道:“封王,三哥就别想了,三藩之乱后,汉人不封王。”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大清可不比以前了。”易知足瞥了他一眼,道:“要封王也不是什么难事。” 严世宽一双小眼睛立时瞪的溜圆,“真能封王?” “别闲磨牙。”易知足扬了扬下巴,“什么事?” “也不是什么急事。”严世宽讪笑道:“黄殿元、依真人都来上海了,都急着见您。” 易知足冷笑道:“看来都坐不住了。” 第六百零八章 开诚布公 淅淅沥沥的小雨连绵不绝,上海的冬天本就阴冷潮湿,一下雨,阴冷的感觉就更为明显,这样的冬夜是极少有人愿意出来的,整个新城的大小街道都冷冷清清的,一辆两轮的老式马车缓缓的在镇海公府角门外停下。 黄殿元撑开伞跳下车来扫了四周一眼,见的公府大门一段路外冷清如故,心知易知足回上海的消息还没有散播开,否则即便是这样的冬夜,门外大街也会停满马车和轿子,两盏灯笼迎了上来,到的跟前,照看了一眼,便道:“黄先生请——。” 进门之后一路逶迤而行,见的偌大一个公府黑灯瞎火冷冷清清的,黄殿元不由的有些怀疑,易知足是否真的回来了?足足盏茶功夫,才来到一个院子外,一个女子提着灯笼迎上来道:“黄先生请跟小女子来。” 这女子他认的叫林美莲,精通三国外语,这几年长年跟随在易知足身边,当即微笑着道:“有劳林姑娘。” 林美莲浅笑道:“黄先生不必客气。” 房间里,易知足正在烫酒,听的动静便抬起头来,黄殿元一进门,抽了抽了鼻子,道:“烫过头了。”说着就赶紧上前将酒从炭火上取了下来,一脸心痛的道:“这又不是烧酒,何须如此滚烫。” 易知足一笑,“冬夜阴冷潮湿,烫些喝着舒服。” “上海的冬季可真是让人不舒服,又冷又黏。”黄殿元随意落座边说边给自个斟了一杯酒,怕烫着,浅呷了一口,赞道:“好酒。” 易知足将一碟花生和一碟茴香豆移了过来,“过冬还是在广东更舒服。”说着,他也自个斟了一杯,“急匆匆赶来上海为那般?” 黄殿元看了他一眼,道:“大掌柜可真沉得住气。” “怎么?担心太平天国抢了这天下?”易知足浅呷了口酒,随即拈了几颗花生丢入口中,登时满口焦香。 黄殿元直直的看着他,道:“大掌柜的意思,太平天国成不了气候?” “甭说是有元奇,即便没元奇,太平天国也成不了气候。”易知足笃定的道:“你也是饱读史书的,几千年来,可曾见有打着宗教幌子举事,坐了天下的?” “太平天国的《天朝田亩制度》,圣库制度都有着不小的蛊惑性。”黄殿元神情凝重的道:“太平军战力强悍,军纪严明,比明末的李自成、张献忠有过之而无不及,李自成还打进京师,建立了大顺......。” 易知足不以为意的摇了摇头,“洪秀全、杨秀清或许堪比李自成、张献忠,但如今的大清不是明末。”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明末,崇祯是两线作战,而且精锐都在东北......咸丰虽然年轻,却比崇祯识时务.....。” “大掌柜也可以让清廷两面线作战的。”黄殿元闷声道:“大掌柜此时举兵,清廷必然是顾此失彼。” 易知足斜了他一眼,缓缓的呷了口酒,慢悠悠的道:“元奇若是举兵,你说会是什么情况?易位而处,若你是咸丰,你会如何应对?” 思忖了片刻,黄殿元才道:“大掌柜的意思,朝廷会重点对付元奇?” 易知足缓缓摇了摇头,道:“南洋海军的战力不是八旗新军和驻京八旗能比的,满清的宗室勋贵也不尽都是酒囊饭袋,不少人能清醒的认识这一点,若是元奇举兵一路北伐,清廷必然是层层设防,重兵堵截,若是元奇依仗舰队直捣黄龙,攻打天津、京师呢?” 听的这话,黄殿元不由一楞,有太平天国,元奇若是举兵,为争取大义名分,肯定会直捣黄龙,攻打京师,琢磨了一阵,他才道:“大掌柜是担心清廷迁都盛京?” “满族以少驭多,一直都是如履薄冰,盛京作为陪都,在战略上就是预留退路。”易知足缓声道:“一旦他们退往东北,会是什么情况?” 还有还真是没考虑过这个问题,默默的一口将酒干了,这才道:“清廷岂会如此轻易放弃这坐了二百年的天下?” “那可难说。”易知足取过烟盒抽出一支香烟在炭火上点燃,吸了一口,这才道:“朝廷迁都盛京,元奇与太平军为了这天下必然避免不了一场恶斗,不死不休的恶斗,打完太平军,还的回过头来收拾清廷,别忘了,满蒙是一体的,元奇有海军优势,但在广袤的西北、东北、蒙古却没有丝毫优势,多少年能够一统这天下?” 黄殿元轻声道:“”慢慢征伐也不是不行,这打天下哪有一蹴而就的?” “这么些年了,有容兄的眼界怎的还是不够宽阔?”易知足白了他一眼,“时代不一样了,百年前甚至是五十年前,我都敢毫不犹豫的举兵,但现在不行,真的不行。”说着,他起身走到书桌旁,摊开一幅大地图,道:“你来看看。” 黄殿元跟过来一看,见是一副从未见过的地图,仔细看了看才道:“这是世界地图?” “简易的亚洲地图。”易知足说着指点着西北道:“这是新疆,这是西藏....。”随即又指向南洋外围海洋,“这里是印度洋。” 顿了顿,他接着道:“早在上个世纪,沙俄的彼得大帝就提出了南下战略——即南下印度洋取得暖水港,从军事上将三大洋连起来,控制海上通道。他在有生之年明确阐述了他的关于世界地缘政治的思想,并且提出了争霸世界的目标——今后的俄国,必须尽可能的迫近君士坦丁堡和印度洋,谁统治那里,谁就是世界真正的统治者。 为了实现这一计划,沙俄近百年来一直在努力的南下,这是沙俄对我国西北采取蚕食政策的根本原因,一旦我国发生大的战乱,沙俄就会乘机攫取新疆甚至是西藏。” 点了点印度,他接着道:“这是英吉利的殖民地,这些年,英吉利在海外不断的扩张,占据了印度并未满足,而是继续打算向西藏推进,还有.....。”他的手指滑向东北,“沙俄除了南下战略,还在向东北不断的扩张,目的同样是寻找出海口。” 听到这里,黄殿元已是明白过来,试探着道:“大掌柜是担心清廷与沙俄、英吉利勾结,难以征伐或者是说统一?” “勾结的结果,必然是出卖疆土。”易知足沉声道:“别看咱们是诺大的一个帝国,论军事实力和工业实力,咱们远远及不上英吉利和沙俄,在军事上根本无法与英俄两国抗衡,一旦被清廷出卖疆土,就再难收复。 另外,咱们工业本就起步迟,当前堪称是发展工业的黄金十年或者是黄金二十年,每一年都很宝贵,错过了这十年二十年,我们就错过了一个时代,我不愿意在这节骨眼上挑起大规模的内战!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咱们错失发展的良机。” 说着,他缓步踱回火盆边坐下,端起酒杯浅呷了一口,黄殿元跟过来坐下,试探道:“大掌柜这是打算联手朝廷剿灭太平军?” 易知足摇了摇头,“只说对了一半。” “一半?” “不错,就是一半。”易知足缓声道:“元奇目前不仅需要大力发展工业,也需要迅速扩充实力,朝廷一旦轻松剿灭了太平军,必然回过头来对付元奇,我不希望爆发大规模内战,但也不希望过早的与朝廷反目,暂时联手朝廷,将太平军压制控制在一定的范围之内,以免造成太大的破坏。 我的目的很明确,既要让太平军牵制朝廷,为元奇争取时间,又不能让太平军波及太宽的范围,造成太大的损失,另外,还要借助战乱,大规模的组织移民,南洋、西北都需要大量的移民。” 看来,太平军是难逃作为一颗棋子的命运了,黄殿元不由的暗自感慨,有元奇如此强大的黑手,太平军想不认命都不行,想到之前他一直不看好太平军,觉的太平军难成气候,如今看来,易知足的眼光真不知道比他强了多少倍。 转而他又想到,易知足对他如此开诚布公,应该是有事吩咐,当即便试探着道:“太平军那边还需要联络?” “那是自然。”易知足颌首道:“要想利用太平军牵制朝廷,又不能让太平军坐大,这个度不好把握,必须两边平衡,太平军势弱的时候也需要援助。” 黄殿元点了点头,道:“大掌柜放心,这事我亲自安排。” 对于黄殿元的能力,易知足自然是放心,他的人不便与太平军过多接触,尤其是暗地的交易,还是天地会出面方便一些,呷了口酒,他才道:“急急赶来上海见我,有什么事情?” 黄殿元一笑,“太平军转战三省,声势浩大,不少人眼热,广东、广西、福建、江西好几位当家的都蠢蠢欲动.....。” “广东——?”易知足两眼一翻,瞬间坐直起身子,天地会还想在元奇的地盘起事? “大掌柜别误会。”黄殿元连忙道:“广西、湖南不少天地会会众跟了太平军,广东的想乘这机会过界占地盘.....。” 易知足点了点头,沉声道:“你警告他们一声,两省交界处,我都可以不管,广东地面上的,哪怕是一个镇子,谁敢动,元奇直接派兵镇压,越省围剿都在所不惜,你应该很清楚,当年的元奇团练,现在的海军,有不少官兵都是从广东各个府县招募的。” “我知道。”黄殿元连忙道:“方才我是没说清楚......。” “广西、湖南他们爱折腾由的他们。”易知足缓缓放松身子,“福建、江西现在最好别折腾,缓个一年,有他们折腾的时候。” 黄殿元道:“大掌柜另有计划?” “现在还言之尚早,让他们沉住气,先安心看戏。”易知足说着话头一转,道:“南洋两省的情况你清楚,为了巩固南洋,需要大量的移民,对元奇来说,南洋移民是长期的,我希望广东、广西、福建、江西的天地会、青莲教等帮会教派与元奇长期合作。” “对他们来说,这也是有利可图之事,大掌柜放心,每次接触他们,我都会反复叮嘱。”黄殿元说着微微摇了摇头感慨的道:“南洋移民可真是大手笔,也唯有大掌柜有如此气魄。” 易知足笑了笑,举杯道:“干了,我还有事。” 将黄殿元送出了院子,看着灯笼转角,易知足才侧首看向林美莲道:“依真人来了没?” 林美莲点头道:“早来了,安置在梅香园候着。” “陪我过去罢。”易知足说着接过雨伞,缓步而行,林美莲提着灯笼跟他并肩而行,轻声道:“一回来就没完没了的见人说事,出兵放马反而还清闲些。” “忙过这段时间就清闲了。”易知足柔声道:“开年之后,带上她们一块去琼州散散心,眼不见耳不闻心不烦。” “琼州确实美不胜收......不过,坐船出海却是有的罪受。”林美莲轻笑道,顿了顿,她才道:“大掌柜放心的下?” 易知足轻笑道:“这个世界,不管是离开谁,地球仍然照转不误,没有什么事放不下的。” 林美莲想了想,才道:“大掌柜现在官复原职,身上还兼着南洋大臣,南洋提督.....。” “我这个大掌柜,不也是甩手掌柜?”易知足笑道:“放手让他们去做便是,顺带还能历练人才。” 两人一路说笑着来到梅香园,梅香园可谓是名副其实,满园蜡梅清香,闻之令人心醉神怡,两人踏上正房台阶,一身缙绅打扮的依真人就快步迎了出来,见的易知足,他恭谨的躬身一揖,道:“见过大掌柜。” 见这个便宜师父如此恭谨,易知足不由一笑,伸手虚抬,“真人无须多礼。”说着手一展,“真人请——。” “大掌柜请——。”依真人连忙侧身让步恭谨的伸手礼让,对于两广的青莲教来说,这个便宜徒弟一言可兴之,一言可灭之,他还真不敢不恭谨。 第六百零九章 三分天下 依真人一身缙绅打扮,看起来甚是儒雅,气度雍容,宛如地方士绅名流,绝对不会有人想到他是青莲教的十地大总之一,一晃十余年,岁月在他身上似乎没留下多少印痕,看起来依然不过三四十岁的样子,这让易知足颇有些感慨。 见的易知足上下打量,依真人微笑着开口道:“大掌柜料事如神,如今果然是天下大乱....。” 易知足点了支香烟,缓声道:“真人可是打算乘势而起?” “莫非大掌柜认为时机仍然不成熟?” “这要看真人心里想要的是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依真人迟疑了下才道:“还望大掌柜不吝点拨。” 易知足看着他道:“不知真人想要的是什么?或者说追求的是什么?反清复明?” “洪秀全都敢称王建号,咱们青莲教又怎会死抱着反清复明不放?”依真人肃然道:“青莲教五行十地,会众遍布大江南北,振臂一呼,从者云集,王侯无种,帝王有真,既然起事,自然是推翻清廷,恢复我汉家河山。” “王侯无种,帝王有真。”易知足点了点头,道:“真人打算在哪里起事?广东、广西?还是江浙?” 依真人沉吟了片刻,才道:“大掌柜若是支持,自然是江浙为佳。” 看来依真人对于富饶的江浙还真是念念不忘,易知足暗自好笑,道:“我曾说过,兴中会也在等待机会,如此乱世,兴中会岂会错过?” “兴中会怕是大掌柜杜撰出来的罢?”依真人有些紧张的抬眼直视着他道:“莫非元奇有意争天下?” 易知足慢悠悠的道:“兴中会也好,元奇也罢,如此乱世,都不可能置身事外。” 听的这话,依真人心里一沉,迟疑着道:“元奇不是在围剿太平军?” “围剿太平军,就不能扯旗放炮?” “在下只是觉得不合常理而已。”依真人也不藏着掖着,径直道:“大掌柜若是有心扯旗放炮,必然是联手太平军,怎的反过来与朝廷联手围剿太平军?” “策略而已。”易知足也不愿意多说,反问道:“真人可还有心振臂一呼?” 依真人之所以雄心勃勃,是基于能得到元奇的大力支持,撇开这层便宜师徒的关系不说,还有个白芷,他可是听闻白芷给易知足生了个儿子,但如果元奇也要扯旗放炮,还能有青莲教什么事?就算能与太平军一争雌雄,还能争得过元奇?别人不知道元奇的深浅,他可是一清二楚。 见他默然不语,易知足缓声道:“天下大乱,确实是乘势而起的好机会,如果判断不错,明后年,北方也会乱起来,人生苦短,真人若是不甘心,大可搏一搏,称王建号过把皇帝瘾,怎么着也能过三五年的瘾。” 皇帝瘾有什么好过的?要过皇帝瘾,大可关起门来过瘾,为三五年的皇帝瘾赌上身家性命,赌上大半生心血,那可不值得,略微沉吟,依真人才狐疑的道:“大掌柜是在等北方乱起来?” 北方确实会爆发大规模的捻军起义,这一点易知足是十分清楚的,他虽然也在等这个机会,但却与依真人想的不一样,不过,依真人与黄殿元不同,他自然不会开诚布公,瞥了对方一眼,他才道:“真人无须套话,我已经说的十分清楚,真人是何打算?” 依真人沉吟了片刻,才道:“既然大掌柜有意逐鹿,在下等自然要退避三舍......。”说着,轻叹了一声,易知足瞥了他一眼,道:“半生心血付之东流,真人可是心有不甘?” 依真人心头一跳,瞬间反应过来,连忙起身躬身一揖,“大掌柜若不嫌弃,在下甘附骥尾。” 甘附骥尾?易知足自然不敢轻信,不过,他也确实有利用青莲教的意思,当即缓声道:“这些年来,两广青莲教与元奇也算是合作良好,元奇若是举事,免不了有借重你们的地方.....。” 依真人恭谨的道:“大掌柜但有所遣,两广青莲教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易知足干脆的道:“且安心等候,时机一到,我自会吩咐,你放心,元奇素来是赏罚分明。” 仅仅只消停了一日,镇海公府便门庭若市,易知足夺取起复,再度接任南洋大臣,南洋海军提督,又加太子太师衔,晋封三等公爵,赏戴三眼花翎,恩赏之浓无以复加,上海本地大小文武官员、各国驻上海领事,以及周边府县文武官员纷纷前来恭贺。 就连两江总督李星沅、安徽巡抚骆秉章、江西巡抚陆应谷,江苏巡抚傅绳勋都纷纷遣人前来恭贺,诺大的国公府里每日里宾客不断,易知足倒也不端架子,就连府县官员都亲自接见,每日里见人说事,忙碌不休。 这日黄昏,易知足送走江苏布政使武棠护,便吩咐林美莲道:“叫候着的官员都散了,明日再来。” 听的这话,林美莲不由的暗松了口气,甭说易知足,就是她这个负责通传接待的秘书这些日子也是累的够呛,所有前来的官员资料她都要整理,要登记造册建档,以备易知足需要之时能够及时了解,而且这些官员有不少还借这机会荐人,这举荐来的士子以及候补官还要一一考核,当然这些活儿不是她一个人做,但凡事她都必须心中有数。 见的林美莲的神情,易知足亲轻笑道:“这些日子累的够呛罢,跟包先生说一声,幕僚班子要适当的增添人手,如今不比以前,事情会逐步多起来。” 林美莲也不敢逞强,她很清楚,易知足如此一反常态有其目的,当即颌首道:“属下明白,谢大掌柜体贴。” 易知足一笑,道:“下去歇着罢,要学会抓大放小......。” 话未落音,门房总管快步而来,躬身禀报道:“禀国公爷,伍大人、严掌柜、潘先生来了。”说着递上一份帖子上面写着潘仕明三字,易知足不由一笑,吩咐道:“请他们去梅香园,另外置办一桌席面送来。”说着又对林美莲道:“你就别侍候了,去后院知会一声,今儿晚餐不陪她们了。” 潘仕明是他特意去信叫来的,这段日子,前来恭贺的一众官员士子以及驻沪的外国领事对于太平军在湖南湖北的战事都十分关注,这是报纸扩大影响力的良好机会,他自然不愿意错过,而且,一些舆论宣传如今也该拉开序幕了! 缓步踱进梅香园,伍长青三人就迎了上来,潘仕明拱手笑道:“恭喜大掌柜荣晋公爵。” 易知足笑着还了一礼,笑道:“如今我可是奏一本准一本,举荐一个允一个,机会难得,则诚兄可有兴趣正式入仕?” 潘仕明听的一笑,“保举个虚衔就成了,至于做官,我还真是没兴趣,如今就是一省巡抚,见了我也的折腰,还去做官做什么?” 严世宽在旁凑趣道:“大掌柜,有好事可别忘了我,我对做官有兴趣。” “嗯。”易知足一本正经的道:“我正准备举荐几个得力亲信前往西北......。” 严世宽脸色顿时一黑,连忙道:“大掌柜,我觉的做官没意思,还是做掌柜的好。” 三人顿时一齐相顾大笑,进的厅堂落座之后,易知足推开窗户随后散了一圈烟,四杆烟枪一齐吞云吐雾,说些个年少旧事,其乐融融,不多时席面布好,入席之后,潘仕明举杯感慨的道:“一晃十多年,十三行已烟消云散,但元奇如今却是如日中天,咱们当初可是做梦也想不到会有如此风光的时候,来,这第一杯咱们敬大掌柜。” “没必要急着感慨。”易知足笑道:“元奇如今才算是起步,大家风光的日子还在后面,而且元奇能有今天,诸位也是功不可没,来,同干!” 共饮一杯,潘仕明才试探着道:“大掌柜这是准备大步前进了?” “从现在开始,朝廷将自顾不暇,元奇没有必要再瞻前顾后。”易知足缓声道:“这次特意让则诚兄来上海,就是为此,咱们先从舆论开始。” 从舆论开始?三人都盯着他,一脸的不解,易知足笑了笑,道:“先喝酒,待会再细说。” 待的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易知足才止杯停箸,缓声道:“元奇发展工业,兴办工厂,推行工业革命,倡导西学,倡导西为中用,这与传统的儒学,与科举取士都难免会有冲突的地方,所以呢,咱们必须进行正确的舆论引导。 虽然咱们倡导西学,但咱们并不反对儒学,以前我就说过,这个时代正处于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中,东西方的政治、军事、经济、文化、思想、医学、教育等各个领域都会在这个时代进行激烈的碰撞和交融! 对于西学,咱们没有必要抵触,而是要引进来,学习了解,融会贯通,然后糅合中西以适应这个新时代,一味的抵制和拒绝西学,只会让咱们落后,这是一个强权时代,殖民时代,弱肉强食的时代,强权就是公理,公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 大国博弈,世界争霸,军事实力、经济实力决定一切,没有实力就没有公理!落后就意味着挨打,就意味着沦为别国的殖民地!意味着亡国灭种,国家再大,最终也会被世界列强瓜分!” “等等。”见是话缝,潘仕明连忙道:“我得记下来。” “不用。”易知足摆了摆手道:“我会整理誊写,给报刊撰文。” “大掌柜这是打算赤膊上阵?”严世宽笑道。 “自然是署笔名。”易知足说着点了一支香烟,慢条斯理的道:“如今太平天国声势大振,对于湖南湖北的战事,朝野上下,官绅士商,小民百姓、外国官员商人都极为关注,这是极好的扩大报纸影响力的机会。 所有大报,尽皆改为日报,派遣大批的战地记者前往前线,对太平军与清军的战事如实的进行报道和评论,对于太平天国的政策——诸如天朝田亩制度、圣库制度、男女分营制度、太平官制、太平礼制等重要政策制度都尽可能进行公正的,不偏不倚的,不掺杂任何个人感情色彩的报道。 对于一些明显的违反人伦,违反传统文化和宗教信仰的制度和行为,诸如挞伐儒家学说,焚毁学宫,砸毁孔像牌位、摧残儒学士子,打击佛教、道教等民间宗教行为要毫不留情的口诛笔伐。” 潘仕明敏锐的道:“大掌柜是要尽收天下士子之心?” “这是表明咱们的立场——坚决维护和弘扬传统儒家文化思想。”易知足颌首道:“至于尽收天下士子之心,不过是顺手为之。”说到这里,他轻笑道:“再说了,报纸是给士子看的,要是在这方面学太平天国,报馆都的歇业了。” 潘仕明点了点头,道:“在下明白,恰当的迎合士子还是有必要的。” 伍长青却是皱着眉头道:“大掌柜,如此一来,报纸怕是两面不讨好,朝廷不喜,太平天国也不喜。” “天下士子喜欢就行。”潘仕明笑道:“咱们没必要迎合朝廷,更没必要迎合太平天国。” 易知足赞许的道:“说的不错,咱们没必要迎合朝廷,也没必要迎合太平天国,咱们要借这机会发出自己的声音,这是一场舆论战,咱们要借助舆论三分天下。” “三分天下?”严世宽迟疑着道:“大掌柜是不是太抬举太平天国了?” 伍长青也附和着道:“太平天国虽说声势不小,但将其与朝廷和元奇并列,这分量怕是还差了点罢。” 瞥了两人一眼,潘仕明笑着摇了摇头,“大掌柜这是刻意抬高太平天国,借着对太平天国的抨击和挞伐来兜售西学......。” “三分天下不是虚言。”易知足缓声道:“咱们要尽量利用太平天国形成三分天下的局面。” 第六百一十章 舆论战 利用太平天国形成三分天下的局面?潘仕明反应最快,兴奋的拍案叫好,“好!大掌柜这想法好!”严世宽嬉笑道:“如何好了?好在哪里?” 潘仕明笑道:“大掌柜说的是舆论上的三分天下,太平天国不用说了,天下的官绅士商没人会喜欢,朝廷呢?朝廷虽然占据大义名分,但却因循守旧顽固不化,元奇呢,则是倡导西学,融合中西,再则,咱们掌握着舆论导向,这三分天下,咱们占尽优势。” 一点就透,潘仕明这些年算是历练出来了,易知足心里颇为欣喜,微微颌首道:“咱们不仅要倡导西学提倡融合中西取长补短,还要针对太平天国的一些政策,及时的有针对性的提出自由、平等、科学、民主、民族、国家等一系列的思想,而且要让这些思想深入人心。” 顿了顿,他才补充道:“太平天国对于咱们来说是极为宝贵和难得的,咱们必须从各个方面加以利用,务必做到物尽其用。” 听这话,三人都是一笑,严世宽打趣着道:“洪秀全若是知道大掌柜的想法,非的活活气死不可,合着拼死拼活的打拼,就是为了让元奇利用的,而且还要物尽其用!” 哄笑打趣了一阵,潘仕明才道:“对于太平天国定都长沙,大掌柜是何看法?” 太平天国定都长沙是半个月前的事情,太平军主力在攻占常德之后,十余万大军掉头,直扑长沙,湖南巡抚张亮基在没有援军的情况下也不敢死守,尊从湖广总督琦善之命,率领阖城军民主动撤向湖北,太平军兵不血刃再次占领长沙,随即就宣布定都长沙,改长沙为天京。 易知足没回答,慢条斯理的斟了杯酒,反问道:“你们对此如何看?” “长沙不过一省城,历史上也从无定都长沙的.....。”伍长青缓声道:“似乎显的草率了些,与历史上那些个迫不及待称王的义军似乎没什么差别,似乎有点得过且过,偏安一隅的味道。” “我觉的长沙不错。”严世宽道:“长沙是四大米市之一,湖南也是最大的稻米生产和输出省份,而且长沙的地理位置也不错。” 浅呷了口酒,易知足才道:“太平天国选择长沙定都,我觉的是个不错的选择,长沙地处湘江下游,是湘、资、沅、澧四水的中心地带,水路四通八达,有利于太平军发挥强大水师的战斗力。 定都长沙,也就意味着太平天国将以湖南为根据,广西、湖南两省会党猖獗,清军兵力空虚,有利于太平军开辟巩固根据地,也有利于将广西、湖南连成一片,毕竟广西是太平天国起家之地。 再则,从湖南的地理位置来看,湖南东通江淮、西接巴蜀,南极粤桂,北达中原,交通便利,实乃攻守皆宜之地,就地理位置而言,远胜于广西。 最重要的是粮食,充足的粮食就意味着充足的兵力,长沙是四大米市之一,定都长沙,太平军根本无须担心粮食问题,这对于一个新建的政权而言,是十分重要的。” 说着,他看了伍长青一眼,道:“至于说草率,我倒不这么看,相反,我觉得,定都长沙是相当及时和正确的,而且具有重要的意义。 自金田起事以来,太平军攻城略地,旋攻旋走,几乎没有真正管治一个地方,很多地方是旋得旋失,而且所过之地,尽极破坏,裹挟百姓,可以说已经完全落入流寇之列,非常不利后续的发展壮大。 定都就意味着立国,有了都城,有了稳定的根据地,有了自己的势力范围,太平天国才算得上是名副其实,在名义上有了与朝廷分庭抗礼的资本,另外,及时定都,利于稳定民心,激励士气,利于部队修整训练,如此,才有可能与清军长期作战。” “还是大掌柜看的透彻。”潘仕明奉承了一句,才道:“如此看来,太平天国也不乏人才。” 易知足颌首道:“太平天国确实不乏人才,洪秀全、杨秀清、石达开皆是枭雄之才,不过,太平天国先天不足,缺陷严重,加上生不逢时,一开始就注定了败局。” “这就叫,既生瑜,何生亮?”严世宽笑嘻嘻的道:“任他什么枭雄,与大掌柜同一时代,都是生不逢时!” “少阿谀奉承。”易知足笑道:“太平天国立足湖南,水师盘踞洞庭湖,这等于是断绝了长江上游的航道和商贸,湖北也必然战火不断,两湖乃是大清重要的产粮省份,遭遇破坏,江浙粮价必然节节攀升,得从南洋大举采购粮食,这事你跟总号孔掌柜商议下,调拨银钱、组织船队,要做好长期采购运输的准备。” 说到正事,严世宽立时正经起来,正色道:“大掌柜放心,我马上遣人回广州总号。” 咸丰元年,正月二十一,开衙日。 一早,江宁城的大街小巷就响起了清脆的童声“卖报卖报,看太平天国内幕,看《天朝田亩制度》!” “卖报卖报,看太平军男馆女馆.....。” “卖报卖报,天下男子皆兄弟,女子皆姐妹.......。” 清脆的童音在大街小巷此起彼伏,听闻是太平天国内幕,不少人都被吸引过来,太平军自广西起事已经两年有余,如今更是定都长沙,与朝廷官兵围绕荆州战事不断,江宁虽然距离荆州尚远,但不少人对于太平天国的情况都十分关注和好奇,毕竟平日里都是道听途说,难辨真假,报纸公开报道,这还是头一遭。 报纸很快就被销售一空,整个江宁城里也随之轰动起来,《江宁日报》在头版二版三版大篇幅刊载了太平天国天王洪秀全撰写发布的几篇有重要意义的文章——《原道救世歌》《原道醒世训》、《原道觉世训》、《百正歌》。 对于太平天国的重要人物重要政策制度诸如《天朝田亩制度》《圣库制度》、《男馆女馆制度》、《太平官制》、《太平礼制》等也都如实刊载并且进行了详细的介绍。 更为重要的是,报纸在介绍太平天国以及诸王如——天王洪秀全、东王杨秀清、南王冯云山等诸王,前面不再冠以“伪”字,对于太平军也不再称之为逆、匪,而是称之为太平军,这等于是正式承认太平天国的地位。 谁都清楚,《江宁日报》是元奇开办的,《江宁日报》的态度就是元奇的态度,而如此公然详细的介绍太平天国的重要人物以及重要政策制度,也是头一遭,是以很快就引起了满城热议。 两江总督府,因为是开印日,总督府内外张幕结彩,朱绿辉映,一众属官衙役**外外的忙碌着筹备午正的开印仪式,签押房里,一身朝服的两江总督李星沅看到《江宁日报》之后不由的两眼发黑,稳住心神,他将报纸用力的摔在书桌上,沉声道:“马上请金先生过来。” 李星沅幕僚金安清快步赶来,不等李星沅发问,他便道:“东翁,这期《江宁日报》压根就没有送审。” 没有送审?李星沅不由的一呆,他立时就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平素《江宁日报》都要提前将报样送到总督府审核,在确认没有违禁之言,犯禁之处,才能付印发卖,如今这么大的事情居然没有送审,这意味着什么? “东翁,从此以后,《江宁日报》怕是不会再送审了。”金安清轻声道。 略微沉吟,李星沅才道:“马上派人收集《临安日报》、《武昌日报》。” “东翁,看到报纸,在下就已经派人去收集了。”金安清缓声道:“应该都是一样的,从易国城胁迫朝廷争取筹建长江水师之权,元奇就已经不再将朝廷放在眼里了,日后只怕还会变本加厉.....。” 听的这话,李星沅不由暗叹了一声,查封报馆,他还真没那个胆子,如今朝廷官兵与太平军在湖北荆州一带的战事已陷入僵持局面,这节骨眼上,招惹元奇,只会授元奇以柄,让元奇借机发难,江宁的八旗绿营不可能挡得住海军的攻击。 而且朝廷此时也不会轻易招惹元奇,毕竟围剿太平军需要倚重元奇,长江航道也需要海军舰队来守护,事情一旦闹大了,朝廷只怕会将他推出来做替罪羊。 见他不吭声,金安清拾起报纸,指着《男馆女馆制度》道:“东翁不妨细看一下,对于其他制度,都未做评论,但这一制度,却是专门发表了评论,言辞激烈的抨击这一制度.....。” 略微瞟了几眼,李星沅才道:“先生的意思是,组织人手撰文抨击这些制度?” 金安清微微点了点头,道:“元奇此举,意图不明,但仔细琢磨,即便元奇想利用太平天国来牵制朝廷,也不至于如此明目张胆的进行支持,在下揣摩着,无非是利用而已,组织人手撰文抨击这些制度,报馆应是乐见其成的。” 如果报纸刊载抨击这些制度的文章,那反倒是好事了,李星沅略微沉吟便道:“派人去报馆洽谈一下。”顿了顿,他接着道:“今非昔比,让他们把身段放低点,千万别办砸了。” “东翁放心,在下亲自去。”金安清微微躬身道:“平素里报样审核皆是在下负责,与报馆的人也熟悉,派其他人去不合适。” “这事不急,稍迟些再去。”李星沅缓声道,沉吟片刻,他才皱着眉头仿佛自言自语一般的道:“易国城究竟是想做什么?若说其有作乱之心,当前局势,应该与太平军联手才是,但他却出兵收复武昌,还星夜疾驰救援被围困的僧王所部。 若说易国城没有作乱之心,但他却胁迫朝廷争夺筹办长江水师之权,明摆着是要掌控长江航道,如今又闹这么一出,易国城究竟想干什么?” 金安清起身将房门关上,折回来这才轻声道:“东翁,在下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 李星沅看着他道:“先生可是想说辞官?” “正是。”金安清颌首道:“两江如今非是善地,太平军占据湖南,一旦战事顺利,就会东下进犯两江,元奇易国城的意图虽然难以揣摩,但想来不会是什么好事。圣上初登大宝,两江又是财赋重地,若是东翁以忧劳成疾,拜折乞休,必然得以全身而退。” 李星沅并不贪念权位,去年太平军相继攻陷武昌、荆州,他就有意急流勇退,乞休辞官,但当时咸丰继位不久,着实不适宜乞休辞官,是以一拖再拖,如今局势越发的复杂,也确实不能再拖延了。 江宁报馆坐落在四象桥附近的雅巷,潘仕明老神在在的坐在自己的院子里品着抽着烟琢磨着太平天国的各条制度,听闻下人禀报金师爷来了,他连忙起身迎了出去,两人可没少打交道,算得上熟识,一见面,他就拱手笑道:“金先生何必亲自登门,着人稍句话,在下去总督府......。” 金安清还了一礼,苦笑着道:“则诚这次可将老夫害惨了,即便是有变,提前知会一声也好,难不成老夫还敢硬拦着?” “是在下思虑不周,累及先生。”潘仕明满面笑容的伸手礼让道:“金先生请——。” 金安清也不谦让,径直进了院子,进屋落坐,他也不兜圈子径直道:“以后《江宁日报》不会再送总督府审核了罢?” 潘仕明一笑,“出了这摊子事,再送审,岂非是诚心害人?” 金安清点了点头,轻叹道:“易国公倒是好耐心,真是难为他隐忍了这么些年。”说着,他话头一转,“其他各省的报纸都是如出一辙罢?” “法不责众。”潘仕明点头道:“各省都一样,还请转告李制台,无须担忧。” “虽说是法不责众,但当今必然会雷霆大怒。”金安清缓声道:“能否转圜一下,发表几篇抨击那些个不切实际的制度?” “这些年金先生也是多有照顾,这点情面,在下岂能不给。”潘仕明轻笑道:“金先生挑几篇好文章,在下及时刊载,绝不拖延。” 第六百一十一章 雪上加霜 潘仕明的爽快让金安清意识到元奇突然大张旗鼓的介绍太平天国的政策和制度,其目的可能就是为了挞伐和抨击,这让他有些疑惑,元奇究竟是何居心?如此做显然不会是为了维护朝廷的正统。 捻着胡须琢磨了一阵,他才道:“则诚兄能否透露一下,元奇究竟是何意图?老夫怎的有种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银子的感觉。” “金先生这话咱们可当不起。”潘仕明笑道:“咱们报馆这些年投入不小,但一直利润菲薄,这不是想借着太平天国来炒作一番,以此来增加报纸的发行量,今儿的报纸卖的出奇的好,这不正在加印。” 见他不肯说实话,金安清白了他一眼,道:“图穷匕见,无非是迟早之事。” 潘仕明索性不接这话茬,话头一转道:“太平天国的政策制度不少,即便要抨击,咱们也一条条来,毕竟报纸版面有限。报馆打算一条条抨击驳斥,细水长流,报纸的发行量才能稳步提升。” 听的这话,金安清心里一阵憋屈,有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他很清楚,既然报纸不再送审,这舆论引导权就完全掌控在报馆或者是说元奇手中,不过,总督府如今急于撰文抨击太平天国的政策制度,有道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尽管心里憋屈,他还是闷声道:“则诚兄打算先从哪条着手?” “洪秀全的《原道救世歌》、《原道醒世训》《原道觉世训》三篇文章不仅具有极为浓厚的宗教色彩,而且还具有极大的煽动性和蛊惑性,就从这三篇文章着手。”顿了顿,他接着道:“这三篇文章主要宣扬和强调了两点——平等思想,人间所有不平等的政治、经济等级都是不合理的,人人在上帝面前都是平等的。 其次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兄弟姐妹间的关系——天下一家的伦理思想荒诞不经,但却能极大的煽动和蛊惑无知百姓,必须得从根子上进行抨击。” “行。”金安清干脆的道,那三篇文章他草草看了一遍,这两点确实具有极强的蛊惑性,他也没心思多留,起身道:“明日黄昏之前,老夫会派人将文章送来。” 江宁人才鼎盛,两江总督府一声令下,城内外官员士绅纷纷积极响应,仅仅一日间,就为报馆送来数百篇针对性极强的文章,引经据典的抨击拜上帝会及其尊崇的上帝,抨击太平天国存在的各种不平等的现象,抨击太平天国违背数千年的礼仪人伦,抨击所谓的天下一家, 并从五伦、五常、四维、八德等角度进行全面批驳。 潘仕明从中筛选出是一批具有代表性的文章一字未改的刊载在《江宁日报》上,不少官员士绅都长松了口气,不过,第二天的《江宁日报》头版就刊载了一篇《论太平天国之平等思想》,让人觉的有些怪怪的。 这篇文章开篇就嘲讽洪秀全不学无术,画虎不成反类犬,生搬硬套西洋的平等思想,却不得西洋平等思想之真髓——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才。 随后又阐述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原则所包含的意义——任何公民,不分民族、种族、性别、职业、家庭出身、宗教信仰、教育程度、财产状况,都一律平等地享有法律规定的权利,也都平等地履行法律所规定的义务。 公民的合法权益都一律平等地受到保护,对违法行为一律依法予以追究,在法律面前,不允许任何公民享有法律以外的特权,任何人不得强迫任何公民承担法律以外的义务,不得使公民受到法律以外的惩罚。 文章结尾则是职责太平天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实行男馆女馆制度不允许夫妻见面同居,而诸王却是广选嫔妃,妻妾成群,公然践踏平等原则。 一众官员士绅可说都是些文章的好手,一看明白,这篇文章不过是借着抨击太平天国兜售西洋的平等思想——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如此一篇文章刊载在头版,心思灵敏之辈自然是嗅出了些味道。 果然,次日的《江宁日报》头版又刊载出一篇文章《天赋人权——论太平天国之人权》与上一篇文章如出一辙,借着抨击太平天国兜售人权论,不过,这篇文章对于人权的阐述引发了不小的共鸣。 人权所包含的生命权、自由权、财产权、尊严权、平等权尤其是自由权是深得士绅赞同,自由是人权的灵魂。人身自由、思想自由、言论自由、表达自由、结社自由、宗教信仰自由等都是个人的基本权利。如果没有充分的自由权,人心或人身无往而不在枷锁之中.....。 《江宁日报》至此一发不可收拾,平等、人权、自由、民主、科学、国家、民族、主权、民权等等西方启蒙思想纷至沓来,对江宁官员士绅尤其是年轻的士子造成一波接一波的冲击,而且江宁书市也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西方书籍译本,亚当·斯密《国富论》、达尔文《物种起源》、卢梭《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社会契约论》,孟德斯鸠的《论法的精神》,法兰西的人权宣言,花旗国宪法、英吉利的三权分立......。 京师,圆明园、勤政亲贤。 勤政殿是清帝在园内召见群臣御门听政之处,亦是皇帝平时批省章奏、召对臣工、引见官员和会见外藩王公之所,年轻的咸丰帝站在殿内明间宝座前仰头望着后楹高悬着的雍正御书“为君难”,凝视半晌,他又转头看向东壁悬挂的乾隆御制的《创业守成难易说》。 良久,他才长叹了一声,为君难!守成难!如今的大清风雨飘摇,何止是难!洪杨作乱历时两年半了,如今居然定都长沙,公然立国称王与朝廷对抗,数省绿营三万新军合力围剿,却仍然是个不胜不败的僵持局面,易知足的南洋海军屯兵长江只守不攻,却在报纸上大肆的宣扬西洋的各种思想学说,明摆着也是不安好心。 “皇上,穆章阿、林则徐在外递牌子求见。”一个太监在殿外小心翼翼的轻声禀报道。 咸丰收回视线,缓声道:“让他们进来吧。”说着缓步踱向东面的芳碧丛,开年以来就没有听闻过什么好消息,他也已经习以为常,国事艰难,这是他登基一年多来最大的感触,刚刚落座,首领太监刘承印抱着一个密折匣子进来道:“皇上,僧格林沁的折子。” 咸丰迟疑了下才取出钥匙打开匣子,僧格林沁在折子里简约的叙述了下湖北的战事,随即话题一转,花旗国五千枝米尼枪已经抵达上海,念及易知足一片忠心,恳请放载通母子南下。 看完折子,咸丰脸色登时就阴沉下来,虽然僧格林沁没有明说,但他清楚,这必然是易知足以五千枝米尼枪要挟朝廷放人,载通母子京师为质,僧格林沁岂能不知,焉敢贸然求情? 他正自沉吟,穆章阿、林则徐两人已是稳步进来请安见礼,不待两人开口,他便道:“僧格林沁刚刚送来一份折子,你们看看。” 穆章阿躬身上前接过折子快速瞟了两眼便转给林则徐,然后眼观鼻鼻观心,老僧入定一般,载通母子可说是朝廷要挟易知足的最后手段,但五千枝米尼枪对于湖北的战局有着关键性的作用,这实在是不好选择。 看完折子,林则徐瞥了穆章阿一眼,躬身将折子退还,也是一声不吭,咸丰却是开口道:“这事该如何处置?” 见穆章阿不吭声,林则徐开口道:“皇上,微臣窃以为,对于易知足,还是善加笼络为好,不仅这五千枝火枪关乎湖北战局,而且还需要元奇源源不断的供应充足的弹药。” “皇上。”穆章阿开口道:“元奇态度暧昧,不可不防。” “皇上。”林则徐当即沉声道:“恕微臣直言,易知足若是真心作乱,不会在意她们母子,再则,载通乃宗室之女,常伴身侧,于朝廷而言有益无害。” 咸丰本就犹豫难决,见的两人各执一词,不由的烦闷,当即不耐烦的道:“有何事?” 穆章阿连忙呈上一本折子道:“两江总督李星沅,以病乞休。” 略微翻看了一下,咸丰才缓声道:“李星沅在两江任上时间不断,熟悉两江情况,值此多事之秋,不宜更换,不允,朕温言勉励之。” 原本穆章阿还打算安排亲信任两江总督之位,听的咸丰不允,心里大为失望,嘴上却道:“皇上圣明。”顿了顿,他接着道:“近段时间,东南各省元奇掌控的大小报纸借着抨击洪杨之逆的机会频频宣扬鼓吹西学,既不利于朝廷统治亦不利于地方安宁,奴才恳祈皇上允准,朝廷也开办报馆,以正视听。” 这主意倒是不错,这些日子那些个报纸频频宣扬鼓吹西方的思想学说,他也是烦不胜烦,但朝廷眼下要倚重元奇提供枪支弹药,他既不愿意节外生枝,也不愿意自降身份发布谕旨以正视听,若是朝廷官方开办报馆,倒是方便不少。 略微沉吟,他才道:“江南人文荟萃,名流士绅如过江之鲫,着先在江宁试办,经费自理。” “奴才遵旨。”穆章阿连忙道。 话才落音,一个小太监在门口禀报道:“禀皇上,祁寯藻在外递牌子求见。” 怎么回事?咸丰、穆章阿、林则徐三人都有些意外,转念间,三人都反应过来,怕是又有紧急之事,咸丰暗叹了一声,道:“让他进来。” 林则徐递牌子求见,原本是打算请旨前往上海去见一见易知足,元奇这段时间在报纸上频频宣扬鼓吹西学,让他有种极为不安的感觉,他打算与易知足长谈一次,以期能缓和朝廷与元奇的关系,听的祁寯藻求见,他便打算等一等,心里却是琢磨着,怎么着说动咸丰放载通母子南归,朝廷若是能先拿出些诚意来,自然是更好。 祁寯藻来的很快,进来请安之后便禀报道:“两江总督李星沅、南河总督杨以增、江西巡抚陆应谷八百里加急奏报,黄河于江苏北部丰北决堤,缺口百余丈,江苏灾情严重......。”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节骨眼上黄河居然又一次决堤,咸丰惊的半晌说不出话来,百丈缺口,灾情之严重,已经无须赘言,如今朝廷哪里还拿得出大笔的银子给河工堵堤和赈济灾民?而且早灾的还是江苏,对于朝廷来说,这不啻于是雪上加霜! “皇上。”林则徐主动请缨,“微臣愿意前往江苏堵筑决口,赈济灾民。” 堵筑决口,赈济灾民,至少需要数百万两银子,朝廷如今哪里还能筹措的出银子?咸丰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祁寯藻却是反应快,他很清楚林则徐与易知足的关系,江苏遭灾,林则徐亲自前往,易知足绝对不会让林则徐为难,当即便道:“皇上,林大人善于治河,乃是前往江苏赈灾堵筑决口的不二人选。” 咸丰此时也反应过来,看向林则徐道:“林卿有何要求尽管提。” “皇上。”林则徐缓声道:“国库空虚,无力赈灾筑堤,微臣前往江苏,只能是寻元奇打秋风......。” 林则徐话没说完,咸丰便明白其意思,是要恳请他同意放载通母子南下,毕竟这需要数百万两银子,总不至于空手上门,当即便颌首道:“准你携载通母子前往上海。” 听的这话,穆章阿不由的暗叹了一声,心知此事已无法阻止,载通母子南归,易知足再无顾忌,只怕以后会更肆无忌惮,略微沉吟,他才道:“皇上御极之初,便遭此大灾,朝廷总得拿些银子出来赈济.....。” 咸丰点了点头,这事关乎他的声誉,朝廷一毛不拔,传出去是什么名声?略微沉吟,他才道:“暂从江宁截留漕粮用于赈济。” 第六百一十二章 徐州募兵 黄河素来以善淤、善决、善徙闻名,此番江苏丰县北岸决堤,决口迅速由四五十丈被冲刷至一百八十丈,整条河流改道北趋,由沛县之华山、戚山分为两道,注于微山、昭阳、南阳等湖,再挟湖水外泛,不仅江苏韩庄以下闸坝纤堤全部被漫淹,山东一带运河亦被洪水冲毁无数河段,导致黄河、运河一并决堤,山东西部亦成重灾区。 上海火车站,一列从苏州开来的火车缓缓的驶进站台,车门一开,年近六十,身着长袍马褂的傅绳勋就快步下了车,在几名幕僚长随的镞拥下迅速出了车站,叫了辆马车径直赶往镇海公府。 丰北决堤,江苏北部沛、丰、铜、砀等县首当其冲,受灾严重,身为江苏巡抚的傅绳勋很清楚以当前朝廷的处境,压根就不可能拿得出大笔的银子来赈济灾民,堵筑决口,唯一能够指望的就是元奇,是以在采取了一番紧急的应对措施之后,他就匆匆赶来上海。 苏州至上海的火车今年六月就已经通车,往来快捷方便,短短一个多时辰就能从苏州赶到上海,而且丝毫不颠簸,着实是便利。 镇海公府,书房。 “丰北决堤,大水漫淹,苏、松、太两府一州几乎全被波及......。”兼着上海道台的伍长青看着易知足道:“指望朝廷赈济救灾,显然是指望不上的,地方府县官员也都清楚这点,都巴巴的赶来上海......。”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这次灾情严重,有甚于前两年大水,苏松太并非是灾情严重之地,而且这些年来,随着上海的崛起,周边府县百姓日子并不难过,别耳根子软,听下面官员叫苦。” 伍长青苦笑着道:“灾情确实有,我已派人去下面府县实地考察,根据反馈回来的信息看,并非是谎报,如今正在加紧统计核实受灾的人数。” 听的这话,易知足点了点头,道:“该赈济的自然要赈济,不过,不能单纯的赈济,以工代赈,或者是移民南洋,山东西部遭灾情况也严重,必须分流灾民,否则赈济的代价太大” 说着,他看向严世宽,吩咐道:“通知浙江、福建、广东,尽量抽调船队前来上海,这次受灾面积广,流民不会少,另外,对于孤儿也要及时收容,别给人贩子可乘之机。” 严世宽点了点头,道:“大掌柜,怕是粮食跟不上.....。” “不用担心。”易知足缓声道:“我已派快船前往倭国大量收购稻米,另外,各省漕粮也可以截留一部分,短期而言,粮食没问题。” 话才落音,林美莲进来禀报道:“江苏巡抚傅大人前来拜访。” “打擂台的来了。”易知足笑道:“让他进来。”说着又看了两人一眼,道:“先去忙吧。” 傅绳勋进的院子,见易知足站在门口台阶上,连忙快步上前拱手道:“下官冒昧登门,岂敢有劳大人亲迎.....。” 易知足拱了拱手,道:“中丞大人无事不登三宝殿,是为赈济灾民一事而来的吧。” 听的这话,傅绳勋躬身长揖,语带悲声,“丰北蟠龙集决堤,波及铜山、丰、沛、萧、砀山、邳、宿迁、睢宁等五十五厅州县,苏北膏腴化为泽国,田地庐舍荡然无存,百万生灵流离失所,嗷嗷带哺,下官恳请大人援手赈济。” “进来再说吧。”易知足语气淡淡的道,说着转身进了房间,待的傅绳勋跟进来落座后,他才道:“这几年流年不利,大江南北连年遭灾,元奇可说是有灾必赈.....。”说到这里,他轻叹了一声,“元奇即便浑身是铁,又能打多少钉?如此大灾,仅靠元奇,根本无法赈济.....。” 听他如此说,傅绳勋有些着急,连忙道:“朝廷的情况,大人也清楚,压根就拿不出银子来赈济,另外,堵筑决口也需要不菲的银两,百万灾民,能指望的唯有元奇。” “元奇不是我一个人的。”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元奇有上万大小股东,我首先得为他们着想,否则我这个元奇大掌柜可做不长。” 朝廷如今都奈何不了你,元奇那些个股东还能奈何得了你?傅绳勋暗自腹诽,却不得不陪着笑脸,退而求其次,“此番遭灾,沛县最重,丰县次之,铜、砀又次之,元奇能否着着重赈济这四县?” 易知足笑了笑,道:“可以,如果中丞大人积极配合的话,元奇可以组织这四县百姓移民南洋。” 移民南洋?这不是趁火打劫嘛!傅绳勋听的眉头直跳,半晌才道:“人大不会是想借这机会搬空这四县百姓罢?还望大人体恤,下官等也有难处,三成如何?” “大人应该清楚,黄河决堤,黄水漫淹之地,良田皆变沙土。”易知足不急不缓的说道:“朝廷无力赈济,留下的灾民就是乱源,粮食运往苏北,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也不是小数,而且损耗也不小,组织灾民南下,移民南洋,是最有效和最节省的法子。” 这确实是实情,但搬空四县百姓,他如何向朝廷交代?傅绳勋不由的大觉为难,不过一转念,他就反应过来,沛丰四县虽然人口不多,但三十万百姓还是有的,移民三十万下南洋,没个三五年能完成得了?他当即爽快的道:“移民南洋也是条活路不是。行!只要元奇极力赈济,怎么着都行!” 易知足轻笑道:“秋屏公如此爽快,元奇自然会勉力赈济。” 徐州,火车站。 站台内外绿营官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徐州知府袁成平带着一帮大小官员在站台上一边忧心忡忡的轻声议论着一边等候着列车的到来,一众官员等候的是从江宁赶来的两江总督李星沅。 丰北黄河决堤,苏北各县灾民纷纷就近涌往徐州,为防灾民入城引发疫病,袁成平下令关闭城门,不允灾民入城,四面八方涌来的灾民纷纷聚集在城外,短短不过七八日功夫,城外就聚集了十多万灾民,因为没有筹措道足够的赈济粮食,阖城官员都提心吊胆,生怕灾民暴动。 “呜——”一列冒着黑烟的列车缓缓的驶进站台,待的列车停稳,见的李星沅缓步走下列车,袁成平等一众官员连忙迎了上去见礼,一片马蹄袖打的山响,“下官徐州知府袁成平等恭迎制台大人。” “免礼。”李星沅扫了众人一眼,道:“本部堂这次带来五万石粮食,尽快分发到各粥棚,稳定人心。” 一听随车还有五万石粮食,袁成平不的大喜过望,连忙起身正带奉承几句,李星沅却是一摆手道:“马上安排人手卸粮,向灾民散播消息,皇上体恤百姓,特意截留漕粮赈灾。” “皇上圣明。”袁成平怕起身也顾不上客套,连忙给一众官员分派任务,安排妥当之后,他才凑到李星沅跟前,道:“大人舟车劳顿,还是先入城歇息一下吧。” “去城墙上看看。”李星沅急匆匆从江宁赶来,怕的就是灾民暴动,十多万灾民,一旦发生暴动,说不定又是一个太平天国,他就是放心不下,才亲自赶来徐州。 徐州城外到处都是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灾民,不过有着众多兵丁开道,轿队没受什么影响,轻松进了城,上的城墙,一眼望见城下黑压压一片人头,李星沅不由的暗松了口气,好在来的及时,否则这些断了粮的灾民,怕是难以安抚。 袁成平忧心忡忡的道:“大人,如此多灾民,这五万石粮食怕是维持不了多少时日,须的尽快疏散才是......。” “无须担心。”李星沅缓声道:“元奇已应允赈济灾民,并且转移一半灾民前往上海,你们尽力协助,做好劝导疏散事宜。” 听的这话,袁成平不由长松了口气,有元奇出面,那事情就容易解决了,这些年元奇频频赈灾,在百姓尤其是灾民中有着良好的信誉和极高的声望,这是连地方官府都望尘莫及的。 城墙下突然爆发出一阵接一阵的欢呼声,显然是灾民得知有大批的赈灾粮食运来了,“多亏的有火车。”李星沅感慨了一句,否则哪能如此快将粮食运来徐州。 袁成平却是问道:“元奇用火车运送灾民?” “不错。”李星沅颌首道:“先到江宁,然后乘船去吴淞。”说着,他话头一转,“林中堂到了何处?” “回制台。”袁成平连忙道:“林中堂已经过德州了。” 来的好快,李星沅点了点头,道:“明后日,易国城也会赶来徐州,他可能会带一营兵丁前来,给他们准备好营房。” “镇海公也会来?”袁成平不由的一喜,这可是好机会,若能得到易知足的赏识,那可就是祖上积德了! 次日下午,一列火车哐当哐当驶进了站台,车一停稳,从车厢里就冲出了无数穿着西式军装的兵丁,迅速的集合并布置岗哨,站台上不少没见到过海军的铁路职员工人见这情形还以为是太平军打来了,吓的抱头鼠窜。 待的队伍集合完毕,穿着一身笔挺的蓝色军装,脚蹬高筒马靴,嘴里叼着一支雪茄烟的易知足才起身下车,团长熊大壮小跑上前立正敬礼道:“队伍集合完毕,请首长指示。” “就在车站附近扎营。”易知足说着又问道:“站长呢?” 很快,徐州站的站长,一个三十出头穿着藏青色铁路制服的汉子就一脸兴奋的匆匆赶了过来,鞠躬行礼道:“徐州站站长庄鹏举见过大掌柜。”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去你办公室。” 易知足此番赶来徐州,还带来两营兵丁,主要是在徐州的灾民中招募一批新兵,另外,也顺带前来迎接林则徐,当然,主要是迎接被扣留在京师为质的载通母子,几年没见,他着实是想念。 他心里很清楚,载通母子这次能够随林则徐一道南下,不仅仅是因为那五千枝米尼枪,估摸着林则徐还的狠狠的敲诈他一大笔银子,朝廷派林则徐为钦差前来江苏赈济灾民和治河,明摆着就是要元奇出银子。 不过,只要载通母子能够平安归来,多花些银子也是值得的,朝廷拿不出银子,丰北黄河决口也同样要堵筑,总不能放任不管,当然,银子元奇也不能白出,总得有个名目。 半个多时辰后,两江总督李星沅就微服赶到了火车站,随行的还有徐州知府袁成平,一见面,李星沅就笑着拱手抱怨道:“镇海公前来徐州,怎的也不提前知会一声。” 易知足压根就不喜欢官场上迎来送往那一套,拱手还了一礼,才笑道:“来的急,再说也是私事,哪敢大张旗鼓。” 海军两营前来,还不算是大张旗鼓?李星沅暗自好笑,却是笑道:“镇海公亲自前来徐州赈灾,哪能说是私事?”说着,他才介绍道:“这位是徐州知府......。” 袁成平连忙拱手见礼,“下官袁成平见过镇海公。” “不必多礼。”易知足说着伸手请两人进房间,进屋落座,他才道:“海军筹建长江水师,需要招募一批新兵,徐州灾民多,正好一举两得。” 还要招募新兵?李星沅心里一沉,长江水师究竟打算扩充成多大的规模?他试探着道:“镇海公打算招募多少新兵?” 易知足随意的道:“计划是五千,具体还得看情况。” 还得看情况?看什么情况?李星沅心里纳闷,略微沉吟,他才试探着道:“长江水师各镇兵员还未足额?” “已经足额。”易知足语气平淡的道:“这五千新兵是准备驻扎在徐州的。” 驻扎在徐州?这下就连袁成平都是一呆,李星沅更是半晌说不出话来,私自招募组建新军,而且还明目张胆的提出要驻扎在徐州,元奇这是想做什么?准备造反吗? 第六百一十三章 江北捻乱 见的李星沅两人神情,易知足漫不经心的掏出一盒香烟,抽出一支来叼上,缓缓划了根火柴点燃,而后将香烟往茶几上一丢,“如果徐州不乐意这五千新兵驻扎,我可以考虑移驻太平府或者是瓜州镇。” 听的这话,李星沅不由的满头雾水,纳闷的道:“镇海公的意思,徐州防务需要加强?” “观一叶落,而知秋之将至。”易知足一副老气横秋,语气丝毫不客气的道:“李制台是否太迟钝了?” 徐州有危险?李星沅对此有些难以置信,徐州不南不北,却号称北国锁钥,南国重镇,在军事上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南不得此,无以图冀东,北不得此,无以窥江东,历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虽说易知足在大清官场素来以眼光长远独到而闻名,但焉知对方是不是危言耸听,借此机会来扩张元奇势力?太平军如今还远在湖南,跟苏北的徐州八杆子也打不着,哪来的危险?略微沉吟,他才道:“镇海公能否详细说说。” “河南驻信阳州的南汝光道——郑敦谨会同南阳镇总兵图塔布督兵南阳,围剿占踞角子山捻匪乔建德,还有南召的李大、李二聚众作乱,这事,李制台应该有印象罢?”易知足慢悠悠的道:“另外,今年安徽凤阳、颍州一带似乎也不太平吧?” 捻匪?李星沅咂摸了下,道:“南阳、南召也是捻匪?” “可以统称为捻匪。”易知足颌首道:“不出意外,江苏、安徽、河南以及山东很快将爆发大规模的动乱,而且会形成一股不亚于太平军的势力——捻匪!这次本爵亲自前来徐州,算是未雨绸缪罢......。” 一股不亚于太平军的捻匪?而且还是在江苏、安徽?身为两江总督的李星沅不由的目瞪口呆,真要如此,不论是对于两江而言,还是对于朝廷来说,那都不啻于是晴空霹雳,半晌,他直直的看向易知足,吃力的道:“镇海公不是说笑?” “这些年来,天灾人祸不断,百姓苦不堪言,无须本爵赘言吧?”易知足沉声道:“形象的说,如今这大江南北,已是遍地干柴,有一点火星就会很快形成燎原之势,太平军就是很好的例子,如果说江南的火星是太平军,那么,江北的火星就是捻匪。” 听的这番话,李星沅的脸色登时一片苍白,他虽是身居两江总督高位,但对于民生疾苦还是颇为关注的,他很清楚,易知足说的是实情,近几年来天灾人祸接连不断,可以说没有一年能让人省心的。 至于捻匪,他也略有些了解,捻匪又称捻党、捻子,起源于清初,本为淮河两岸贫苦人民反抗封建压迫的秘密团体,以后逐渐扩大到山东、河南、安徽、苏北等地,成员多是农民、工匠、盐贩、渔贩、游民之流。 捻匪早期主要以抗粮、抗差、吃大户、劫富济贫等为主要活动,一般数十人至数百人为一股,谓之一捻、出则为捻,居则为民,各捻之间互不统属,首领皆称为“捻头”、“趟主”。近些年灾荒不断,捻匪也开始活跃起来。 一旦有捻匪扯旗放炮,竖旗造反,各地捻匪怕是会纷纷响应,出现星火燎原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可能,这不是危言耸听,也不是虚言恐吓。 徐州知府袁成平自忖官微位卑,在两人面前没有说话的份,是以一直没敢吭声,听到这里,他也是悚然而惊,见李星沅沉吟不语,他忍不住道:“下官斗胆,镇海公何以选择在徐州募军驻军?”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铁路,京杭铁路是元奇筹集资金修建的,本爵不希望铁路修建的进程受影响,也不希望铁路的营运守影响。”顿了顿,他接着道:“本爵就不入城了,就住车站,在徐州招募新兵的事宜明日就会展开,徐州是否欢迎新兵驻扎,希望能尽快回复。” 易知足不入城,李星沅早在意料之中,否则也不会亲自赶来车站,不过,徐州驻兵着实太大,他哪敢擅自决定,当即便道:“还望镇海公见谅,此事,在下得尽快奏报朝廷。” 次日上午,天才蒙蒙亮,赵二狗就早早的起身,饥肠辘辘的赶往就近的粥棚,他不放心,得先看看粥棚今天是不是还跟昨天一样施粥,虽然昨天就有消息说朝廷赈灾的粮食已经运来了,会天天施粥,但他还是不放心,一家老小七八口,他不敢不谨慎。 走近粥棚,看见已经有人里里外外的忙活,赵二狗心里暗松了口气,寻思着能不能上前寻点活儿干,哪怕多给碗粥也是好的,不过,他很快就失望了,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他压根就不招待见,还没靠近就被呵斥警告,让他滚远一点。 就在他满心失落准备离开之时,一小队背着火枪穿着奇异号褂的兵丁抵达粥棚,随即在附近张贴告示,虽然赵二狗不认识字,他还是凑上前,腆着脸道:“军爷,这上面写的是啥?” 那兵倒是和气,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听口音是沛县的?” 赵二狗登时高兴起来,“军爷也是沛县的?” “这是招募移民的告示和招募新兵的告示。”那兵丁边说边忙活,“元奇听说过没有?南洋海军听说过没有?” “元奇谁不知道?”赵二狗连连点头道:“海军也听说过,咱们沛县还有人在海军当官,年年往家里寄钱.....。” 海军中确实有不少是苏北一带的,那兵丁笑了笑,接着道:“移民南洋是元奇组织安排的,只要被选中,从徐州到南洋,一路坐车坐船,路上饭食,元奇全部包揽,到了南洋,就更不用担心了。募兵呢,是南洋海军招募新兵......。” 对于灾民而言,他们眼下只有一个目标——活下去,不管是移民南洋还是当兵吃粮,无疑都能活下去,赵二狗连忙追问道:“军爷,如何才能被元奇选中?” “移民南洋是有条件的。”那兵丁不慌不忙的道:“以户为单位,就是说要一户一户的,单身的不要,单身的女子倒是可以,而且要身体没病......。” 不等他说完,赵二狗就兴奋的道:“咱家一家老小八口,两个老的,四个小的,其中两个是半大小子,可以不?” “可以。”那兵丁道:“将他们带来,先报名登记,有可能今天就能坐火车离开。” 元奇在招募人前往南洋吕宋爪哇垦荒,海军招募新兵,这两条消息迅速就传扬开来,徐州城外登时就骚动起来,一众灾民流民纷纷赶往就近的粥棚,争先恐后的报名,人人都只想尽快离开。 黄河决堤,黄水泛滥,决口一日不堵,他们一日就回不了家,即便是朝廷财力充足之时,堵如此大的决口也需要一年半载的,如今天下不太平,朝廷又没银子,有可能三五年甚至七八年都无法返回家园,况且黄河泛滥,黄泛区即便是良田都会变沙地,即便水退了,家园也没了,对他们来说,移民,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地方官府的想法却又不同,堵筑决口需要民力,河水退去,黄泛区也不可能任由荒芜,还的组织百姓进行治理,农业生产也的恢复,任由百姓移民,以后可就无人可用。 城墙上,徐州知府袁成平望着排成长队踊跃报名自愿移民的灾民,不由的忧心忡忡,看了李星沅一眼,他小心翼翼的道:“制台大人,总得给徐州府留点百姓吧。” “你急什么?”李星沅轻声道:“移民南洋不是件容易事,敞开了让元奇转移,一年能转移多少?再说了,如今这世道,灾民流民都是乱源......。”说着,他转过身向北望去,易知足如今可说是肆无忌惮,不知道林则徐来了,是否能让他有所收敛。 林则徐来的很快,五日后就赶到了徐州,下车伊始,就召集徐州一众官员了解灾情,易知足却是放下手头的所有事情,陪着载通母子前往云龙山散心游玩,分别多年,他想好好的弥补一下她母子俩。 仅仅只过了一天,林则徐就寻到云龙山来,在北麓的乾隆行宫堵住了易知足一行,闻报林则徐来了,易知足虽觉扫兴,还是连忙迎了出来,还离着十几步,他就连连拱手笑道:“林中堂怎的也来了云龙山?” 林则徐抚须笑道:“云龙山景色优美,古迹甚多,老夫慕名已久,且担心国城流连忘返,索性赶了过来。” “何至于流连忘返。”易知足笑道:“在下是估摸着中堂了解灾情需要一段时日。”说着,他伸手礼让道:“中堂请——。” 林则徐也不谦让,举步前行,感慨道:“一别数年,国城已晋封三等公,元奇亦是蒸蒸日上......。” 易知足清楚林则徐的来意,听的这话,连忙道:“元奇这些年蒸蒸日上倒是不假,不过,这几年铁路修建、南洋移民,西北扩军,江南赈灾,银子花的跟流水一般.....。” “就知道国城会跟老夫哭穷。”林则徐笑道:“怎么着,怕老夫狮子大开口?” 易知足连忙叫屈道:“在下说的可是实情,中堂也不是不知。” 林则徐自然清楚他说的实情,但要说元奇拿不出银子,他却是不相信,微微沉吟,便道:“朝廷是什么情况,国城应该也清楚吧?丰北黄河决口,总不能就那么放着,不堵筑了罢?” “中堂说的是。”易知足颌首道:“决口是要堵,但元奇也有元奇的难处,不瞒中堂,如今银子着实是难以周转,中堂既为钦差,负责赈灾和治河,元奇怎么着也不能让中堂做无米之炊,不过,只能陆陆续续的提供,先给中堂划拨一百万元,如何?” “行。”林则徐颌首道,他相信易知足,既然表了态,就不至于让他下不了台,行了几步,他才接着道:“如今已是秋季,堵筑决口,不宜拖延,国城既如此表态,老夫就开始招募人手进行决口堵筑,至于赈灾事宜,还是由元奇负责,粮食不够,可以截留一批漕粮......。” 两人说着话进了房间,载通不假丫鬟之手,亲自出来为两人奉茶,她心里很清楚,此番得以出京,多亏了林则徐。 载通毕竟是宗室身份,见她亲自奉茶,林则徐不敢失礼,连忙起身道谢,载通也不多言,福了一福,便缓步退下,落座后,林则徐接着道:“如此多灾民,元奇不会打算全部都移民南洋吧?”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即便他们抗的过天灾,也抗不过战乱,移民南洋或是西北,对百姓而言,是件好事。” 林则徐沉声道:“真有可能爆发大规模的捻乱?” 听的这话,易知足反问道:“朝廷不允在徐州驻扎五千新兵?” “不允。”林则徐肃然道:“李子湘的密折已经发还了,就两个字,不允。” “意料中事。”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驻扎徐州,是因为徐州的地理位置好,而且也适合训练骑兵,既是不允,只能分驻太平府和瓜州了。” “训练骑兵?”林则徐一楞,这小子胆子也太大了吧,竟然当着他的面毫不讳言的说要训练骑兵。 “江北的捻匪,日后必然是以骑兵为主。”易知足缓声道:“不训练骑兵,日后如何能保护铁路沿线。” 林则徐盯着他看了足有移时,才沉声道:“京杭铁路直达京师,国城该不会是打算一直保护到京师吧?” 易知足笑了笑,道:“要不,以徐州或者是济南为界?一南一北,划界保护?” 这个提议倒是不错,林则徐一时间也有些琢磨不透对方的想法,略微沉吟,他才道:“这里也没有外人,国城也不必藏着掖着,开诚布公的谈谈,如何?” 开诚布公?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我只是不想天下大乱而已。” 第六百一十四章 念及旧情 只是不想天下大乱而已?林则徐微微皱了下眉头,道:“老夫指的不是江北。” 易知足起身推开窗户,返回身点了一支香烟,这才缓声道:“在下指的也不只是江北。” 林则徐略微有些失神,缓缓点了点头,道:“徐徐图之?” 易知足也不否认,看了一眼明显有些苍老的林则徐,道:“中堂已经六十六七了罢?” “老了......。”话一出口,林则徐就明白过来对方的意思,颤声道:“大清难道已是日暮西山?” “人有生老病死,王朝又何尝不是如此?”易知足缓声道:“自古胡人无百年之运,大清能享二百年国祚,也该知足了。” 这话等若是挑明了,林则徐顿时觉的口中又苦又涩,十余年来,他极力支持的竟然是一个国贼巨奸,这让他情何以堪?他一生清名只怕也会因此而付之东流,纵然是百年之后,他又能落得个什么名声? 良久,林则徐才闷声道:“国城就完全不念一点先帝之恩情?先帝临终之时,念念不忘的还是元奇,对国城抱以极大的期望,说‘大清兴衰,系于元奇,元奇兴衰,系于国城一身。’并且一再叮嘱当今,对于元奇,要善加安抚,多加笼络......。” 道光临终时的情形以及遗言,林则徐、潘世恩都刻意来信告之,易知足也是无比感慨,听的林则徐提起这茬,他眼前又浮现出道光数次召见他时的情形,要说对于道光,他更多的还是感激之情,没有道光,元奇不可能如此迅速的发展到如今的地步,可以说,正是道光,为元奇为他赢得了大量的时间。 轻叹了一声,易知足才轻声道:“若非念及先帝恩情,这天下只怕早就大乱了......南洋不会建省,元奇也不会支助朝廷围剿太平军,也不会帮着赈灾......。” 林则徐冷冷的道:“国城既念先帝恩情,又何故如此?当今也不曾薄待国城。”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中堂可还记得当年接任两广总督,积极禁烟,抗击英夷之事?时间过的可真快,一晃已经十年过去......,在下当时曾跟中堂提起过中华民族,中堂可还记得?” 中华民族这个慨念,是《中国民族之形成》一文中明确提出来的,曾在元奇各大报纸头版刊载,林则徐岂能没印象,但他不明白对方这时提起这茬是什么意思,当即点了点头,却没吭声。 易知足接着道:“敢问中堂,国与家,当家国矛盾,则国家利益与家族利益,孰轻孰重,孰先孰后?” “在家行孝,入朝尽忠,忠孝难两全,则先忠后孝。”林则徐沉吟着道:“家国矛盾,当重国而轻家,先国而后家。” “重国而轻家,先国而后家,说的好。”易知足缓缓颌首道:“那么,当民族利益与朝廷利益矛盾,又是孰轻孰重,孰先孰后?” 听的这话,林则徐不由一呆,立时意识到自己被绕进去了,略微沉吟,他才道:“有矛盾?” “中堂又何必明知故问?”易知足看着他道:“值此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中,中华民族正处于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进一步是民族振兴,退一步是亡国灭种,中堂说,在下该如何选择?” “亡国灭种?”林则徐神情凝重的道:“真有如此严重?” “花旗国所在的美洲大陆,原本生活着八千万到一个亿的印第安人,如今已经被灭绝的只剩下数百万了。”易知足沉声道:“前两年才结束的花旗国对墨西哥战争,中堂应该有所耳闻吧,花旗国一举割占了墨西哥二百三十万平分公里的领土,相当于十个湖南的地盘。” 说到这里,他瞥了林则徐一眼,“如今西洋各国都在效仿英吉利,大力推行工业革命,积极对外进行扩张,大清不图自强,必然会步印度、墨西哥等国后尘,亡国灭种只是迟早而已。” 默然半晌,林则徐将话题拉了回来,“圣上风华正茂,颇思除弊求治,重振纲纪,以图锐意进取,国城就不能象以前那般与朝廷齐心协力,富国强兵?” 易知足听的一笑,“如今这样不是很好?” 林则徐翻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这也能算好?要不国城出兵剿灭太平军?” “杀鸡焉用牛刀?”易知足语气轻松的道:“在下在武昌就说过,太平军不过是块磨刀石,朝廷可以借围剿太平军的机会革新兵制,历练将才,为何要急于剿灭?” 林则徐心里明镜似的,元奇这是有意要让太平军牵制朝廷,对此他已不想再多费唇舌,不过,他仍然不甘心,道:“真没有转圜的余地?矛盾不可调和?” “无法调和。”易知足摇了摇头,神情肃然的道:“这不是寻常的改朝换代,为什么说现在是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就是因为咱们如今处于巨大的社会变革时代,如果说夏商周是奴隶时代,那么自秦一统到清就是封建时代,而西洋各国如今则是资本主义时代,我们如今正处于封建时代向资本主义时代过渡阶段,这压根就是不可能调和的矛盾,因为我们要推翻帝制!” 前面一大串这样时代那样时代林则徐没听明白,但听到最后一句推翻帝制,他顿时明白的不能再明白,一颗心也瞬间沉到谷底,元奇报纸上所介绍宣扬的那些制度压根就不是为了让国人开眼界,而是在吹风。 见他不吭声,易知足语气温和的道:“中堂无须太忧心,虽然矛盾是不可调和,但取而代之的方式却是可以选择,我先前说了,不希望天下大乱,我会尽量避免采取破坏性极大和充满血腥的战争方式,而是选用尽量温和的和平方式。 采取和平的方式,可能时间会长点,但能将破坏降到最低,对于满族元奇也会尽量保护,满族也是中华民族的一份子,如此,也算是报答先帝的恩情。” 听的这番话,林则徐仿佛又看到了希望,连忙问道:“国城说的这个时间长点,会有多长?” “二三十年吧。”易知足沉吟着道:“或许会更长一点,新思想新观念要想深入人心,需要一个过程。” 听的要二三十年之久,林则徐不由的暗松了口气,当即试探着道:“如此长的时间,国城打算一直维持这个局面?” “这是一个此消彼长的过程。”易知足笑道:“我希望朝廷尽量克制,不要自不量力的瞎折腾,不要闹到非得兵戎相见的地步,我不希望出现那种局面,对于朝廷和元奇来说,那都不是好事。” 林则徐听的苦笑不已,此消彼长不过是客气的说法,不客气的说法就是元奇会步步紧逼,不过,如今朝廷的兵力都被太平军牵制,压根就没有能力挑衅元奇,略微沉吟,他才缓声道:“徐州驻兵,暂且缓一缓罢,如果真是爆发大面积捻乱,朝廷也只能倚重海军。” 易知足颌首道:“中堂说的是,这事不急。” 湖北,武昌。 一支由蒸汽小火轮和沙船组成的船队缓缓的抵达武昌城外码头,钦差大臣郡王僧格林沁、兵部尚书桂良、湖广总督琦善、湖北巡抚江忠源、湖南提督向荣、湖北提督和春等一众武昌文武大员齐齐在码头上候着,见的身着蓝色海军军装的陈洪明下船,众人都迎了上去。 陈洪明规规矩矩的向众人行了个军礼,朗声道:“僧王爷,五千支米尼枪,三十万发弹药,全部抵达,请僧王查收。” 僧格林沁朗声笑道:“辛苦陈军门.......。” 一听有五千枝米尼枪,向荣、和春都大为眼热,向荣连忙腆着脸道:“王爷,能否分给咱们湖南绿营五百枝......。” “想的美,八旗新军自己都不够分.....。”僧格林沁没好气的道,他这五千枝火枪来的可不容易,这可是以放回载通母子为代价才换来的,和春笑吟吟的将陈洪明拉到一旁,“陈军门,能不能跟镇海公说一声,咱们湖北绿营也买五千枝......。” 向荣回过神来,也凑了过来,道:“咱们湖南也买.......二千枝!” “二位军门,在下只是负责押运,买卖事宜,二位得跟咱们爵爷商量。”陈洪明不急不缓的道:“不过,据说这米尼枪采购不易,西洋军火商无法大批量供货。” “咱们加价成吗?”和春央求着道:“加二成,一百二十大洋一枝,如何?” 见他开口就加两成,向荣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咬牙笑道:“对,咱们加二成!” 陈洪明笑了笑,道:“二位的诚意,在下一定如实转达。” 一口气采买五千枝米尼枪,元奇这手笔可真是不小,桂良感慨了一阵,踱到僧格林沁身边,道:“僧王不是说还有陆战炮吗?” 听的这一提醒,僧格林沁连忙招手道:“陈军门,这次随船而来没有陆战炮?” “回王爷,没有。”陈洪明快步过来,道:“陆战炮是从法兰西采购,可能要到开年之后。”顿了顿,他看向琦善、江忠源道:“此番运送军火前来武昌,沿途有不少地方设卡抽厘......。” 一听这话,僧格林沁登时就恼了,“谁设的厘卡,狗胆包天,军需补给也敢抽厘?” “长江水师的船队,他们倒是没胆子敢拦。”陈洪明缓声道:“在下是觉的奇怪,怎的突然多出那么多厘卡?” 江忠源连忙道:“陈军门有所不知,这是朝廷为弥补军费不足而增设的厘卡,不只是水路,陆路也有。”他心思灵动,知道陈洪明突然如此问,定然是有原因,当即试探道:“可是有元奇的船只被沿途抽厘?” 陈洪明点了点头,“苏北黄河决口,元奇从各地调集粮食运往江宁,不少运粮船队被拦截抽厘......。” 听的这话,在场一众人心里都是一跳,沿江的九江、芜湖都是特大米市,元奇的赈灾运粮船队,他们也敢抽厘,易知足能善罢甘休才怪,要知道,现在的长江可是长江水师的天下。 琦善眉头一皱,安徽巡抚骆秉章可以说是易知足举荐的,那家伙再不济也不至于向元奇赈灾运粮船队抽厘,肯定是江西的九江、湖口,这次江西怕是捅马蜂窝了! 陈洪明谢绝了众人的宴请,留下人办理交接,便返回船上打算回对岸的水师营地,不想才上船,江忠源随后就赶了上来,拱手笑道:“不知镇海公应允给湖北抚标的火器......。” 陈洪明点了点头,道:“米尼枪要经过一定程度的射击训练才能发挥其威力,米尼枪难以采买,江大人也清楚,这次能为僧王的新军提供五千枝,已是勉为其难,不过,爵爷有吩咐,着从水师先调拨五百枝米尼枪、弹药二万发给抚标,作为射击训练之用。” 江忠源听的一喜,拱手道:“还是镇海公想的周到。,还望陈军门代在下向镇海公致谢。” “江大人客气。”陈洪明说着掏出一盒香烟,点了一支,随即甩灭火柴,问道:“最近战事如何?” “还是老样子。”江忠源随意的道:“连水师在内,太平军如今在荆州一带已聚集了七八万兵力,双方都是打打停停,没有像样的大战,不过,这次新添置了五千枝米尼枪,近期应该会有大战。” 顿了顿,他苦笑着道:“不过,咱们就算能收复荆州,也无法渡江,暂时而言,只能是隔江对峙,除非......长江水师敢溯江而上支援。” 陈洪明听的一笑,“长江水师如今才有多少战船?一百艘都不到,甭说荆州,洞庭湖都过不了。” 听他如此说,江忠源轻叹了一声,“没个三五年,看来是无法剿灭太平军了。” 陈洪明点头道:“如今广州、上海两地的造船厂正在日夜赶造蒸汽炮舰,不过,估摸着也是要三五年,长江水师才能彻底压制太平军水师。” 第六百一十五章 临时起意 京师,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 盘坐在炕上的咸丰缓缓合上林则徐的折子,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林则徐在折子中奏报,元奇同意以四年税银垫付丰县河工所需工银,这让他甚觉欣慰,这不仅是解决了让他头痛的河工银,元奇的态度也让他满意,用税银垫付这意味着元奇同意照常纳税。 瞥了一眼跪在下面的穆章阿、祁寯藻,他缓声道:“林则徐在折子中提及的捻乱以及京杭铁路分界保护,你们是何看法?” 捻乱,江苏、安徽、河南三省有可能爆发大规模捻乱是易知足提出来的,两江总督李星沅之前特意上折子言及,并恳请朝廷允准海军在徐州驻扎五千新兵,这次林则徐又再次提及,什么京杭铁路分界保护,实际上不过是换了一种说法,换汤不换药! 穆章阿略微沉吟,便道:“回皇上,江苏、安徽、河南各省确有不少小股抗粮抗差、贩运私盐的捻匪,但捻匪之间相互没有联系,亦不存在统属关系,除非是发生大的灾荒,否则爆发大规模捻乱的可能并不大。至于保护京杭铁路,目前言之尚早。” “皇上。”祁寯藻连忙道:“近些年,江苏、安徽、河南、山东连年灾荒,民生多艰,今年苏北黄河决堤,遭灾范围广,不独是江苏大面积遭灾,鲁西、鲁西南大片地方皆被黄水漫淹,甚至是距离较远的鲁西北也受灾较重,微臣初步预计,受灾人数可能高达千万。 如今,元奇赈灾主要是放在苏北几个遭灾严重府县,鲁西、鲁西南根本就没顾及到,灾民流离失所,四处逃荒,着实不可轻忽。” 受灾人数可能高达千万!咸丰心里一惊,看向穆章阿道:“山东遭灾各府县没有报灾?” “回皇上。”穆章阿不敢隐瞒,连忙道:“有,山东济宁、鱼台、滕县、金乡、嘉祥等府县皆有报灾,但奴才担忧地方官员谎报妄报灾情......况且朝廷也无银赈灾......。” 咸丰瞪了他一眼,喝斥道:“糊涂!即便朝廷拿不出银子赈灾,也应该减免遭灾府县钱粮......。” “奴才至罪该万死。”穆章阿连忙磕头道:“奴才是想等着确认之后再奏报。” 咸丰对于河务并不熟悉,也不清楚苏北决堤,为何山东西南甚至是西北会遭灾,他看了一眼祁寯藻,闷声道:“元奇对于山东灾民置之不理?” “回皇上。”祁寯藻连忙道:“仅是丰北堵筑黄河决口,需银就在五六百万两之巨,况且还要赈济苏北灾民,元奇怕是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默然半晌,咸丰才道:“易知足不是要大举移民南洋吗,山东的灾民让他移!” 移民南洋需要船,就是敞开了让元奇移民,又能移多少?祁寯藻反应极快,连忙道:“皇上,移民实边,需要大量移民的不只是南洋,还有西北。” “准。”咸丰沉声道:“不论是西北还是南洋,都让他移!” 江宁、长干里,大报恩寺。 大报恩寺是江宁三大寺庙之一,高耸入云直插霄汉的大报恩寺塔则是江宁的标志性建筑,说是江宁的象征也不为过,易知足站在塔下仰望着这座在后世已无法得见,堪称世界奇迹之一的建筑,心里很是感慨,也隐隐有些自得,他记得很清楚,这座塔毁于清军与太平军的战火。 “父亲,这座塔有多高?”尚不到八岁的易思成仰着头问道。 易知足溺爱的摸了摸他的头,笑道:“我也很想知道具体有多高,等你以后长大了可以自己动手测量,这不难。” 易思成一脸跃跃欲试的神情,“咱们上去吗?” “你可以去。”易知足看了载通一眼,笑道:“我让叔叔陪你上去,登顶去看看。” 听的这话,载通不由的花容失色,连忙阻止道:“成儿不得胡闹,太高了,危险。” “不怕。”易知足说着吩咐身后的两个亲卫道:“陪他登顶看看,记住,不准背他,让他自己爬。” 听的这话,易思成兴奋的撒开脚丫子就跑,载通忍不住埋怨道:“老爷也忒宠着他了......。” “这可不是宠?”易知足笑道:“这么大的孩子正是野的时候,却被你们调教的跟个小大人似的.....。”眼见的载通眼神不对,他连忙打住,笑道:“这寺里种植了不少奇花异草,多是从南洋移植来的,我陪你走走看看。” 到的下午,易知足才陪同玩的累的不行载通母子回到客栈,刚洗漱毕,就有亲卫前来轻身禀报:“爵爷,任安在外求见。” 易知足点了点头,起身来到厢房,见他进来,任安连忙起身见礼,随即递上一封信,道:“有林中堂的急信。” 拆开信看了看,易知足不由的一笑,山东灾民任由他移民,不论是西北还是南洋都可以,看来朝廷是担心元奇不赈济山东的灾民,才不得不允许元奇大规模移民,不过,移民南洋还好说,毕竟这几年下来,已经是轻车熟路,形成了一套完善的流程,移民西北可就没有那么简单。 即便是从苏北到新疆,那也是遥遥六七千里,如此长距离大规模的移民,可不是开玩笑,就算有银子,也不是一件轻松事,六七千里,这至少得走三四个月时间,而且如今是冬季,天寒地冻的,不适合长途跋涉。 见他沉吟不语,任安接着禀报道:“大掌柜,洪掌柜报告,说是元奇赈灾运粮船队自九江而下,多次被拦截抽取厘金。” “还有这事?”易知足大为意外,“赈灾的粮船队也抽取厘金?” 任安连忙道:“洪掌柜说,确实有不少粮商打着元奇的旗号或是赈灾的旗号组建运粮船队顺江而下......。” 易知足点了点头,看来是他们无法分辨,索性眉毛胡子一把抓,统统拦截抽厘了,对于朝廷在水陆交通要道设卡抽厘,他本来就不满,很是不满,设卡抽厘,无疑是增加了商品流通的成本,对于以商贸为主的元奇来说,这当然不是什么好事,而且很清楚,厘金制度很快就会失去控制,迅速在各省蔓延,对于地方官员来说,厘金制度无疑是一种毫无风险的生财之道! 略微沉吟,他才沉声道:“告诉陈洪明,长江航线,不论是以前的税关还是新增的厘金局卡,一省只允许设一个税卡,多余的全部捣毁,另外,知会各厘金局卡,抽取的元奇赈灾运粮船队的厘金,十倍奉还,如不自觉赔偿,派兵登门索要。” 任安听的一笑,“大掌柜,这可是军令,得有您手谕。” 这当然得有他手令,易知足也不啰嗦,道:“磨墨。” 次日一早,易知足微服乘轿进城赶往两江总督府,提前着人递了帖子,并明确告之是微服前来,无须迎接,待的轿子在总督府大门外落轿,他哈腰出轿,抬头就见李星沅一身便服站在门口,不由的暗自苦笑,连忙快步迎了上前,拱手笑道:“微服私访,石梧公何必如此客气。” “国城前来,老夫岂敢不迎。”李星沅拱手笑道,随即手一展,“国城请——。” 两人进的大门,李星沅才缓声道:“听闻林中堂在丰北已督促河工开工堵筑决口,国城真可谓是雷厉风行。” “在下对于治河是外行。”易知足笑道:“雷厉风行的是林中堂,他说冬季是枯水期是堵筑决口最佳的时机,必须抢赶工期,抢在春汛来临之前合龙,否则就会前功尽弃,在下哪敢拖延。” “苏北百姓这次可是有福缘不浅。”李星沅微笑着道:“林中堂是治河能手,担任过东河河道总督,数次主持重大河工,此番又有元奇鼎力支持,明年春汛之前,定能完工。” 易知足道:“即便明春完工,百姓想要重建家园,也是不易吧?” “那是当然。”李星沅颌首道:“黄水沙重,但凡漫淹之处,泥沙淤积,良田尽变沙地,贫瘠不堪,要想重垦,尤胜于开荒,是故,一般黄泛区,皆是黄沙漫漫,渺无人烟,无人愿意重垦。” 易知足道:“如此说来,对于黄泛区灾民来说,唯有移民一途了?” “也不尽然。”李星沅缓声道:“得视情况而定,自古以来,黄河频频决口,黄泛区无数,尽数荒废,岂非无地可耕?” 两人一路说着话,来到一处院子,进的房间,李星沅客气的让座,笑道:“素闻国城好茶,尤其是陈年大红袍,老夫这里珍藏着一点,一会请国城品品。” “石梧公盛情,在下就却之不恭了。”易知足落座后也不兜圈子,径直道:“此番黄河决口,遭灾范围甚广,鲁西、鲁西南甚至是鲁西北都有不少府县遭灾,受灾人口不是小数目,移民南洋,元奇船队有限,在下打算移民一部分前往西北,还望石梧公不吝指点。” “移民西北?”李星沅大为意外,略微沉吟他才道:“朝廷无力赈济,让元奇大举移民西北?” “应该是这个意思。”易知足颌首道,顿了顿,他接着道:“西北虽则路途遥远,但西北也确实需要大量移民进行驻垦,如此,才能彻底的稳定和巩固西北。” “大规模移民不容易,尤其是路途如此遥远的移民。”李星沅缓声道:“即便有朝廷大力配合,也需要巨额的银钱,国城可的想清楚了,元奇能同时支撑南洋和西北两线移民?” 易知足笑了笑,道:“不论是南洋移民还是西北移民,都不是一蹴而就之事,这些年天灾人祸连绵不绝,借着这个机会移民是一举两得,移民西北,在下今年只是打算先尝试一下,数量不会太大,三五万左右,若是朝廷大力支持,可以考虑达到十万。” 见他开口就是十万,李星沅忍不住道:“国城好气魄。”顿了顿,他才道:“组织灾民移民,不是太难,灾民逃荒,只有一个目的,活下去!只需要有人组织引导,让灾民清楚,前面有粥棚,能活下去,他们就会不断向前流动,不过,对于西北的情况,老夫也不太熟悉.....。” 说到这里,他一笑,“海军不是有一部前两年才进驻西北?这方面情况,国城应该比老夫更了解,国城是想让老夫上折子罢?” “部队与灾民完全不一样,没有可比性。”易知足缓声道:“在下昨日琢磨了一晚上,如此大规模的移民,非得有朝廷的大力支持不可,数万灾民跨省越府过县,对沿途府县都会造成极大的压力和隐患,如果没有地方官府的大力支持,这是无法想象的......。” 李星沅看了他一眼,道:“移民西北,国城该不会是临时起意罢?” “不瞒石梧公,确实是临时起意,不过移民西北的计划是有的,只是要从明年才开始。”易知足说着缓缓点了支香烟,去年着左宗棠进西北,他就刻意叮嘱左宗棠就大规模移民西北做准备,沿途实地勘察,订制一份完善的移民行进路线以及沿途的粮食补给计划,按照他的设想,至少在明年就必须开始逐步的进行移民,否则,时间就会来不及。 抽了口烟,他才接着道:“今年的大灾,出乎意料,更为难得的是朝廷有意放任元奇组织灾民移民西北,这是争取朝廷大力支持西北移民的好机会,而且,时间方面也能扣合的上,可以先引导灾民前往西安,开春后再西进。” “这个忙,老夫得帮。”李星沅笑道:“不过,移民西北不是小事,老夫一人上折子,怕是济不了事,林中堂那里,国城最好也游说一下,山东巡抚,河南巡抚,老夫可以去信,他们也必然是极力支持的。” 听的这话,易知足连忙拱手道:“多谢石梧公。” 李星沅摆了摆手,笑道:“国城这就见外了,移民西北本就是利国利民之举,对于赈济安置苏北灾民也是大有益处,老夫岂能袖手旁观?” 第六百一十六章 药品问世 山东,曹州府府治菏泽。 丰被黄河决口,灾民四处奔逃,地处上游的菏泽自然而然的成了灾民的一个聚集地,丰县、鱼台、嘉祥、金乡、济宁等遭灾府县灾民源源不断的涌来,元奇伙同地方士绅富户在城外开设大大小小三十多个粥棚,也难以兼顾周全。 有经验的灾民都自发自觉的继续向外逃荒,他们很清楚,纵使是有赈济,也不能多做停留,后继的灾民会越聚越多,一旦赈灾的粮食吃尽,就会坐以待毙连逃荒的机会都没有,走的越早,离开灾区越远,生存的机会就越大。 每天都有大量的灾民涌来,也有大量的灾民漫无目的脚步匆匆的向北、向西、向南前行,他们只有一个信念和目标——远离灾区! “施粥了!施粥了!快,赶紧排队!”随着喊声,灾民们蜂拥而至,自觉的在一个个粥棚前排起了长队,几天下来,他们都已经清楚一个事实,不排队不施粥。 就在灾民们排成长队领粥的时候,一个三十出头缙绅打扮的汉子站上一条长凳子上,高声道:“我是元奇负责菏泽赈灾的掌柜,我姓石,大家都听我说——。” 顿了顿,见的众人都望了过来,石运福才大声道:“这次遭灾范围大,受灾的人口多,我们元奇为了确保大家都能够得到救济,从各地紧急购买调运了大批粮食囤积于开封至西安的沿途府县乡镇,大家逃荒,向西走,沿途都有元奇的赈灾粥棚和灾民棚,而且沿途都有指引路牌。” 对于众多从来没有离开过县城的灾民来说,出外逃荒压根就是漫无目的,完全是盲目的跟随大流,谁也不知道究竟要逃往哪个方向,如今这一说,无疑的给他们指明了逃荒的方向。 石运福的话一落音,一众灾民登时议论纷纷,有胆大的灾民扬声问道:“石掌柜,不是听说元奇是向南洋移民吗?怎的又改西安了?” “问的好!”石运福笑道:“南洋移民需要大量的船只,这次受灾的人口实在太多了,元奇没有足够的船只移民南洋,大家总不能都守在原地吧?为什么让大家往西逃,因为今年关中大丰收,粮食充足!” “咱们逃到西安,能有活路吗?西安是大城,有荒地给咱们开垦?” “这天寒地冻的,咱们能活着走到西安吗?” “大家不要急!”石运福举起双手虚按了按,高声道:“元奇花费那么多银子赈济大伙儿,难不成就是为了把大伙儿引到绝路上?大伙儿放心,元奇既然指引大伙儿前往西安,就一定会给大伙儿一条活路!”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这才扬声道:“逃荒的活路千万条,大伙儿爱往哪里逃都可以,这是你们的自由!我只是告诉大伙儿一声,元奇在菏泽到西安的这一路,沿途都开设有粥棚,怎么选择,是你们的自由!” 说完,他冲着四周拱了拱手,不再理会众人,径直跳下长凳转身进了粥棚,他心里清楚,西安不是终点,新疆才是终点,但新疆历来都是流放发配充军的苦寒之地,而且路途又十分遥远,真要照直了说,怕是没人愿意去。 他才进粥棚,一个三十出头的士子追了上来,拱手道:“石掌柜,能否借一步说话。” 石运福上下打量了他两眼,拱手还礼道:“阁下有什么事?” “鄙姓汪,嘉祥人。”汪季盛满面笑容的道:“在下不解,元奇为何要指引灾民向西安逃荒?” 石运福皱眉道:“汪先生应该不会也要逃荒吧?” “在下不过是一介穷书生,不逃荒同样没活路,况且,还有不少族人。”汪季盛说着压低声音道:“早两年就曾听闻南洋海军进驻新疆伊犁,而且朝廷有意边政改革,移民实边,此番元奇该不会是移民西北吧?” “在下不过区区一临时赈灾掌柜,很多事情都不太清楚。”石运福缓声道:“不过,有一点,汪先生应该明白,无论如何,元奇不会害这些灾民。” 汪季盛沉声道:“此去西安,一千余里,石掌柜可有考虑过,当咱们抵达西安之时,必然是天寒地冻,不能继续西行,那么多灾民聚集西安,元奇能够妥善安置?” “汪先生多虑了。”石运福道:“元奇岂会拿数万甚至是十数万灾民的性命开玩笑?围绕这一片受灾区域......。”他用手指划了个圈,“走海路,有移民南洋的,台湾的、琉球的,走陆路,有移民湖北的,有移民西北的,还有移民上海的.....。” 察觉说漏了嘴,他连忙将话头转回来,“元奇在洛阳西安等地有分号,而且咱们大掌柜已快马联络山西票号,调集粮食、棉花、被服等物质运送西安,绝对能够保证灾民过冬。” 果然是移民西北!汪季盛不再多问,拱手道:“多谢石掌柜。” 石运福连忙道:“汪先生,元奇不会勉强任何人.....。” “石掌柜放心。”汪季盛肃然道:“在下知道轻重,而且也相信元奇。” 石运福终究是不放心,生怕被这书生坏了元奇的计划,转过身就安排伙计严密监视汪季盛一行的举动,直到施粥结束,大队灾民滚滚向西而去,他才暗松了口气。 京师,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 咸丰将几份折子在桌子上一一排开,指点着道:“区区一个西北移民,竟然能让一个钦差,一个总督,四省巡抚上折子......。” 听的他语气不善,穆章阿连忙磕头道:“皇上,苏皖豫鲁本就有小股捻乱,灾民若无妥善赈济,必然为捻,地方督抚支持元奇移民,亦是情理中事。” “这是逼迫朕明谕天下,鼓励移民西北!逼迫朕下旨,责令沿途各省府县官员大力支持移民西北!”咸丰心里恼怒,语气也不自觉的高了几分,“去年逼迫朕让海军筹建长江水师,如今又来逼迫朕鼓励移民西北!他易知足眼里可还有朕?可还有朝廷?” 见咸丰动怒,穆章阿连忙重重的磕了几个响头,心里却是觉的咸丰这怒火有些莫名其妙,敞开了让元奇移民南洋和西北,这是朝廷主动提出的,大规模移民西北不是小事,况且还是灾民,让地方官员大力支持,也是题中应有之意,何至于如此恼怒? 看来,逼迫咸丰同意让海军筹建长江水师一事,对他刺激不小,该怎么劝?他脑子快速转了转,这才开口道:“皇上,边政改革,移民实边,移民西北、移民南洋,皆是宣宗成皇帝定下的国策,再则,这些年,灾荒不断,朝廷无力赈济,以后赈灾,还的倚重元奇,地方督抚不过是借此机会卖个顺水人情而已。” 听他抬出道光,咸丰强自压下心头的不快,沉声道:“元奇为何如此大费周章的移民西北?” “回皇上。”穆章阿连忙回道:“大举移民充实新疆,是为巩固同化新疆,抵御沙俄蚕食侵吞新疆,另外,元奇有心借助西洋各国交战,出兵西北,收复被沙俄侵吞的疆土,并且对外扩张。” 咸丰瞥了他一眼,道:“也就是说,元奇有在新疆大举扩军的打算?” 何止是打算,已经在扩军了,穆章阿迟疑了下,才小心翼翼的道:“依奴才之见,即便元奇有意扩军,也无必要选择在西北......。” “不错。”咸丰哂笑道:“筹建长江水师,元奇就公然扩兵二三万!快赶上南洋海军的规模了!” 穆章阿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这话,索性伏下身子不开口,咸丰瞥了他一眼,慢慢静下心来,虽然觉的憋屈,心里不痛快,但他还是分的出轻重缓急,这事要是不允,元奇很有可能就会撒手不管,如此多灾民无法妥善赈济,绝对是一大隐患,一个不好,还真有可能爆发大规模的捻乱。 默然良久,他才开口道:“拟旨吧,从边政改革、移民实边来强调移民西北之重要......。” 穆章阿长松了口气,连忙叩首道:“奴才遵旨。” 上海,镇海公府。 穿着一件米黄色长呢子大衣的林美莲缓步走进书房,递上一份邸报道:“爵爷,这是刚送来的邸报。” 上下打量了她两眼,易知足才笑道:“发型有些不配,要是一头卷发会更好看。” “西洋女子的卷发是天生的。”林美莲笑着转了一个圈,“这件呢子大衣很惹眼。” 易知足一笑,“呢子军大衣出来会更惹眼。”说着,他低头翻开邸报,第一页便是咸丰明发谕旨,号召鼓励移民西北,并督促河南、陕西、甘肃、青海、新疆各省府县务必积极配合移民西北,虽说是意料中的事情,他还是颇为欣喜,有了这道谕旨,元奇以后就可以大张旗鼓的移民西北。 林美莲探问道:“爵爷,听包先生说移民西北比移民南洋更费银子,而且包先生还说,移民西北是赔本买卖,果真如此?” 易知足漫不经心的翻看着邸报,缓声道:“从目前来看,确实是赔本买卖,但从长远来说,却称得上是一本万利,算是长线投资吧。” “什么一本万利的生意?”随着话音,严世宽快步走了进来,瞥见林美莲的装束,他两眼一亮,“又是大掌柜设计的?” 林美莲一笑,“严掌柜好眼力。” “这要什么好眼力?”严世宽笑道:“除了大掌柜,谁还有这能耐?”说着,他腆着脸道:“三哥,帮弟媳也设计两款。” “找美莲的裁缝去。”易知足说着问道:“五天了吧?情况怎么样?” “上瘾了!两天就上瘾了!”严世宽眉飞色舞的道,待的林美莲出了房间,他才一脸兴奋的道:“飘飘欲仙,这东西远不是阿片能比的,就是比吗啡也厉害多了,能大量生产不?” 易知足反问道:“怎么用的?” “卷在烟卷里吸入,吞服、粉末用鼻子吸、用手指拈着嘴里磨擦,都试过了,效果都不错。”严世宽兴奋的道:“据他们说,这玩意效果比阿片好上数倍,用起来很是方便。” “其他效果呢?”易知足道:“药效,镇咳、镇痛等方面。” “哪还用说?比阿片的效果好得多。”严世宽一脸热切的道:“大掌柜,这要能大量生产,绝对是财源滚滚。” “财源滚滚?”易知足瞥了他一眼,道:“你小子眼里除了银子还有什么?” 严世宽一楞,“大掌柜鼓捣这玩意出来,不是为了赚钱?” “有命赚,还的有命花。”易知足轻声道,阿司匹林以及四号的生产工艺已经完善,如今完全具备大量生产的能力,但究竟如何销售,他还有点犹豫,对外销售是肯定的,但他清楚,这玩意比阿片和吗啡更厉害,一旦问世,绝对会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有命赚,还的有命花?严世宽一脸不解的道:“大掌柜这话是什么意思?” 易知足翻了他一眼,道:“咱们与英吉利爆发战争是因为什么?” “不就是因为禁烟?”严世宽眨巴着小眼睛道:“大掌柜是担心这玩意引发战争?” “阿片的倾销,引发大量白银外流,朝廷这才痛下决心禁烟。”易知足缓声道:“你想想,这玩意大量倾销给西洋各国,大量的黄金白银外流,西洋各国会是什么反应?” 严世宽登时说不出话来,半晌,他才很不甘心的道:“向倭国倾销如何?” 点了一支香烟,易知足才缓声道:“这玩意造价不菲,身价比阿片贵远了,在倭国尝试销售,可是有些得不偿失,至少目前来说,是得不偿失,我琢磨着,暂且以药品来销售,作为止咳药、镇痛药、麻醉药来销售,与阿司匹林一起推出,看看市场反应。” 严世宽瞪着一双小眼睛道:“这不是暴殄天物吗?生生将猪肉卖成大白菜?” 易知足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你是什么脑子?” 第一百一十七章 发行大钱 生生将猪肉卖成白菜价,还有理了?严世宽一时间还真是转不过弯来,他取过桌子上的香烟点了一支,抽了几口,他才闷声道:“我还是不明白,药能值几个钱?卖贵了也没人买不是?” “薄利多销知道吧?包装销售听说过没?”易知足斜了他一眼,慢悠悠的道:“作为药品卖,尤其是普及性的药品,价格是不能贵,但你想过没有,作为药品比如止咳药,这玩意的含量很少,只要销售量大,这利润丝毫不会逊色阿片贸易。 再则,打着药品的幌子倾销西洋,不仅不会受到抵制,反而会广受欢迎,有利于迅速的打开市场扩大销量。咱们如今的军事实力不如人,不能象英吉利那样强行的倾销阿片,得好好包装一下,包装成他们乐意接受的药品。” “这不就是暗度陈仓。”严世宽眨巴着小眼睛道:“这法子真能行?” “应该没问题。”易知足沉吟着道:“咱们需要注意的是,不能赚的太狠,要平衡东西方的贸易,否则,避免不了会引发战争。” “不能赚的太狠......。”严世宽听的一笑,“那什么阿司匹林就暂时别卖了就是。”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颌首道:“这建议倒是不错,阿司匹林可以先雪藏起来。”顿了顿,他才道:“这玩意对阿片的需求量大,必须有自己的阿片种植基地,倒是可以考虑在倭国种植阿片,萨摩藩的岛津齐兴、调所广乡经营黑砂糖不是搞的有声有色嘛,让他们改种阿片。” “蚊子虽小也是肉。”严世宽连顺着话头道:“这玩意在倭国也可以销售嘛,有银子干嘛不赚?” “太近了。”易知足道:“我担心销往倭国的回流到咱大清,那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对倭国的贸易完全是由元奇垄断,谁有那么大的胆子?”严世宽缓声道:“这玩意绝对能让倭国黄金白银大量外流,有利于元奇在倭国发行纸钞......。” 这倒也是,不过易知足担心如此一来破坏倭国现有的局面,他不希望倭国爆发大规模的倒幕运动,希望倭国一直维持现有的闭关锁国政策,略微沉吟,他才道:“暂且不急,等大规模投产之后再考虑倭国。”说着,他话头一转,“朝廷发行的大钱,市面上可有流通?” “不止是大钱,还有官票和宝钞。”严世宽说着摸出几枚制钱和几张纸钞一一摆在桌面上,易知足随手拿一一枚制钱看了看,道:“这不是大钱。” “这是道光减重小钱。”严世宽瞥了一眼,如数家珍的道:“按雍正年间定制,每枚制钱应重一钱二分,每千枚应重七斤八两。这道光制钱就已经开始减重,每千枚仅重四斤八两。”说着,他拔拉了一下,道:“这是当十钱,每枚重四钱四分,这是当百钱每枚重六钱五分.....”说着,他不无感慨的道:“这纯粹就是抢钱!” 易知足拈起几枚制钱看了看,又拿起一张纸钞,“这是官票,就是银票.....。”严世宽介绍道:“户部银行发行的,分一两、五两、十两、五十两四种,另外几张是宝钞,相当于制钱,分五百文、千文、千五百文、二千文四种。同时,户部银行还规定,官票一两抵制钱二千文,宝钞二千文抵银一两。” 这等于是官方规定银钱比价是一两兑换二千文了,易知足没吭声,将一应制钱纸钞都细细看了一遍,才道:“这是谁出的馊主意?就这能解决朝廷财政拮据的问题?这纯粹是添乱!必然导致币制败坏,金融混乱!” 严世宽看着他道:“咱们元奇是否拒收?” “当然拒收!”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所有制钱、官票、宝钞一律拒收,用屁股想都知道,朝廷肯定会无节制的滥发,坚决拒收!否则就是找死!” 听的这话,严世宽迟疑着道:“咱们元奇倒是有底气拒收,可其他钱庄银号未必敢,而且士绅商贾百姓也不可能拒收,如此一来,元奇的损失可不小.....。” “损失再大,也的拒收!”易知足沉声道:“否则咱们就会被朝廷坑死!” “还有。”严世宽轻声道:“听闻太平天国在天京也在铸钱......。” “太平天国也自己铸钱了,倒也弄的有模有样。”易知足讥讽了一句,才道:“咱们只认钱,不认人,太平天国的钱只要成色好分量足,咱们就收,若是不行,同样拒收!” “那银钱比例?”严世宽试探着道:“如今,朝廷规定的兑换比等若是一两兑换二千文,咱们是否平齐?” 易知足沉声道:“通知总号以及各分号,咱停银钱兑换业务,将手头的制钱都兑换成银子。” 略微沉吟,严世宽才道:“大掌柜是担心银钱比会不断攀升?” “不错。”易知足颌首道:“币制败坏,金融混乱,银钱比铁定会逐步攀升,咱们没必要冒这风险!” “好的,我马上去通知。”严世宽说着站起身来,“等等。”易知足叫住他道:“苏北,堵筑决口的银子,要尽快调拨,不可耽搁。” 见他提起这事,严世宽忍不住道:“大掌柜,林相转过来的河工预算银可是五百万两,咱们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朝廷不是在不择手段的敛钱......。” “朝廷也不是一毛不拔。”易知足说着拿起邸报丢过去,道:“你看看,截留六十五万漕粮用于赈灾,再说了,林相对元奇可是有大恩,咱们总不能让林相下不了台不是,还有,别那么短视,元奇这次赈灾、出银子堵筑决口,也是邀买人心,有利于日后元奇驻军苏北、河南、山东......。” 严世宽听的一喜,“大掌柜准备在江北驻军?” “你欢喜什么?打仗又没你的份。”易知足说着挥手道:“赶紧的去忙吧。” 待的严世宽离开,易知足起身踱到窗户边推开窗户,让空气流通驱散房间里的烟雾,心里却是有些烦闷,朝廷在长江沿线、江苏、河南广泛推行厘金制度也就罢了,毕竟这法子还能有效的敛财,发行大钱和纸钞却就十分的不明智了,敛财有限不说,还会引发一波大的金融混乱,而且对于元奇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林美莲进来收拾,见他倚在窗边,便试探着道:“爵爷,定好的今天去宝山机械厂,还去吗?” “去,怎么不去?”易知足说着抬腕看了看时间,道:“时间还早,收拾下,随我一道去宝山散散心。” “属下明白。”林美莲满心欢喜的道。 宝山机械厂坐落在宝山县城西郊,几乎是与上海新城的修建同步修建的,虽然建厂时间不长,但因为易知足的重点关注,短短几年时间已经发展成一个占地广阔,规模巨大,拥有三千工人的大厂,是宝山排得上号的大厂之一。 易知足带着林美莲乘坐马车进了厂,便径直拐往右边的厂区,这片厂区不仅被高墙圈起来,而且警戒森严,进出的工人都必须经过严格的检查,因为这里面是军工厂,专门生产枪械,大名鼎鼎的米尼枪就是从这里生产的。 易知足前来视察,不仅是因为这段时间清军太平军对于米尼枪的需求大增,更因为克里米亚战争的脚步也越来越近,如今已是咸丰元年年底,不出意外,再有一年多时间,克里米亚战争就会爆发,他可是打算抓住这个机会好好的发笔横财。 进了厂,马车径直来到一个独院,这里是易知足在军工厂居住的院子,他一般来军工厂都会住上一段时间,短则三五日,长则七八日,最长一次住了一个多月,这也是为什么林美莲翻天喜地陪他前来的原因。 院子天天有人打理,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被侍候的很好,虽然是冬季,院子里也是一片翠绿,房间里也收拾的整整齐齐,窗明几净,进的院子,林美莲哈着手跺着脚道:“小天,小天。” “来了。”一个十七八岁浓眉大眼的少年从院外跑了进来,躬身道:“见过爵爷,见过莲姐。”说着,他笑道:“房间已经生了炭火,爵爷进去暖和一下罢,” 一路坐火车坐马车,易知足还真是觉的有些冷,尤其是脚冷的厉害,望了一眼阴沉沉的天空,他估摸着又会有一场连绵的冬雨,他也不多话,点了点头,快步进屋,小天一边手脚利索的泡茶一边道:“爵爷先歇息下,汤总管一会就来。” 林美莲笑道:“有热水没,先让爵爷洗漱一下,泡个脚。” “有有有。”小天连忙道:“热水早就准备好了。” 洗漱了一番,刚刚开始泡脚,总管汤仁辉就匆匆赶了过来,拱手见礼笑道:“大掌柜可是有时日没来了。” “这段时间忙,刚从徐州回来。”易知足说着一指椅子道:“坐,别拘礼。”见这情形,林美莲给两人奉上热茶随即递了个眼色,与小天体道退了出去。 易知足随口问道:“如今米尼枪还有多少库存?” “不多了。”汤仁辉缓声道:“原本库存有一万,交付武昌八旗新军五千枝,长江水师三千枝,如今只剩下二千三百枝左右。” 易知足笑道:“还有二千多库存,不错啊,看来,产量又提高了?” “是提高了一些,但不是很明显。”汤仁辉道:“枪管膛线拉割的熟练度有稳步的提高,不过,枪管锻造的合格率却未能大幅上升,主要是口径差异大,如今主要是受制于枪管,若是短期需要量大的话,还是建议从花旗国进口一批枪管。” 呷了口茶,易知足掏出支香烟点上,这才缓声道:“这两三年时间内,米尼枪的需求量确实大,但是,咱们不能总想着进口,有压力才有动力......枪管口径的合格率不高,要多找原因,从各方面寻找原因。” “大掌柜。”汤仁辉迟疑着道:“在下怀疑,花旗国的枪管合格率是不是也同样不高。” “这个,还真不清楚,等下咱们去看看。”易知足说着话头一转,“陆战炮、山地榴弹炮的情况如何?” “青铜铸炮没有一点问题,不过,铸铁铸炮还是不行,没有多大进展。”汤仁辉道:“炮管容易破裂,若是采取套用炮管,重量又太重了。” “加箍呢?” “加箍也比不上青铜。”汤仁辉有些不解的道:“大掌柜为什么一再坚持要用铁炮?铜炮不是更好?” “成本。”易知足弹了弹烟灰,“铜炮成本太贵,而且铜的质材太软,限制了火炮威力的进一步增大,铁炮才是以后的主流,这事不要急于求成,慢慢来,这得慢慢积累,想一口气吃成个大胖子,那是不可能的。 有一点你可能不知道,现在的火药威力是越来越大,甚至可以说是质的飞跃,铜炮很快就会面临淘汰,你们不要把过多的精力和人力浪费在铜炮方面,而是要将主要的精力和优秀的人才都集中到铁炮上面,以后海军的大口径舰炮也必须做到完全自给。” 话才落音,林美莲在门外轻咳了一声,随后进来道:“爵爷,伍大人来了。” 伍长青来了?易知足大觉意外,连忙道:“让他进来。”说着赶紧的从水盆中抽脚出来擦脚穿袜套鞋,他很清楚,肯定是出了什么急事,否则伍长青不可能追来这里,一般知道他进了军工厂,等闲事情绝对不会来打搅他。 看到伍长青满头大汗热气腾腾的走进来,他心里不由一沉,连忙道:“出了什么事?” “阿爷病危——。”伍长青说着端起桌上的热茶就灌了一口,他赶到火车站没赶上火车,直接就快马赶了过来。 伍秉鉴病危!易知足不由一楞,随即意识到伍秉鉴肯定是想见他一面,当即拔脚就走,吩咐道:“快马去码头,征调一艘小火轮。” 第一百一十八章 难得机会 广州、河南岛,伍家花园。 富丽堂皇的伍家花园**外外一片素白仿佛下了一场大雪似的,入眼一片洁白,白色的粉墙,白色的幔帐,白色的捐花、白绢灯笼,大门外高高飘扬的长长的招魂幡,进进出出的人都是一脸的哀容。 延辉楼大厅此时已布置成肃穆的灵堂,正面是一块连天接地的白色幔帐,一口黑漆漆的棺材摆在幔帐的后边,只露出一个头面,中间是一个大大的‘奠’字,下面是身着三品蓝顶子的伍秉鉴遗像。 凝视着伍秉鉴不苟言笑的遗像,易知足眼前不自觉的浮现出一幕幕与伍秉鉴品茶谈话的情景,从元奇银行的筹建到元奇银行的迅速崛起,元奇义学的成立,元奇团练的组建.....这些都离不开伍秉鉴的鼎力支持,遗憾的是,他匆匆赶来,却没能见上伍秉鉴最后一面。 “放心吧老爷子,不论如何,我都尽力保伍家富贵平安。”易知足在心里默默的念叨着,他很清楚,伍秉鉴老年之后,处心积虑的就是想保下伍家这诺大的家业。 在伍家花园为伍秉鉴守灵一夜,次日一早,易知足才提着一盒伍秉鉴留给他的三十年陈的大红袍返回西关磊园,洗浴之后,他吩咐拒客,随即就沉沉睡去,连日在海上颠簸,昨夜又一宿未眠,他是真的疲累不堪。 一觉好睡,直到天色麻黑,他才醒来,睁开眼就发现春梅坐在床前支着下巴打盹,不由的一笑,轻咳了一声,“老爷醒了。”春梅连忙坐起身来,抿嘴笑道:“坐着坐着就犯困了。” “又不是生病,守在床前做什么?”易知足说着翻身下床。 “左右闲着无事,想多呆在老爷身边。”春梅边说边侍候他穿衣,小声道:“老爷一觉好睡,这些日子累坏了吧?”说着,她又打探道:“听说太太回上海了?” “消息倒是灵通。”易知足笑道:“刚回来没几日.....。” “恭喜老爷。”春梅连忙道。 “是该恭喜。”易知足颌首道:“一家子好长时间没能团圆了,快过年了,今年都去上海过年。” “那可有的热闹。”林美莲推门进来笑道,随即从身后的丫鬟手中接过水盆毛巾,道:“爵爷,今儿一天来了不少人,听闻爵爷拒客都先后留下帖子离开,不过,黄制台下午就来了,一直在园子里候着,孔掌柜刚来不久.....。” 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让他们候着,先弄点吃的来。” 听的这话,春梅不由的暗自咋舌,黄制台可是两广总督,能让他这么候着的,广州怕是也就他们家老爷了,林美莲却是见怪不怪,轻“哦”了一声,转身就出了房间。 吃过饭,易知足才吩咐请黄恩彤长乐书屋,自个一摇一摆的缓步而去,他很清楚黄恩彤前来见他没什么要紧事,无非就是发行大钱和官票宝钞的事情,等他一个下午,不过是一种姿态。 书房里,林美莲早已安排妥当,烧了一盆炭火,整个房间里都暖烘烘的,易知足进的房间见一身便服的黄恩彤起身相迎,连忙拱手笑道:“下人不知事,有劳绮江兄久候。” 黄恩彤拱手笑道:“国城兄无须客气,整日里琐事缠身,在下是借这磊园躲的半日清闲。” “绮江兄可是因为发行大钱纸钞一事而烦?”易知足开门见山的道,说着伸手让座,黄恩彤轻叹了一声,落坐道:“今日前来确实是为了这事,大钱还好说,可这纸钞,若是元奇拒收,压根就无法推行。” 也不怪他发愁,广东与其他省份不一样,广东是元奇银行垄断钱业,元奇拒收朝廷发行的官票宝钞,这些官票宝钞就是废纸,别说士绅商贾百姓不会要,就是下面官吏,也没人愿意要,强行摊派下去,跟抢银子无异,绝对会惹出事端。 易知足不急不缓的问道:“摊派了多少?” 黄恩彤随口道:“官票和宝钞一起,总计是广东三十万两,广西二十万两。” “数目不算大......。”易知足语气轻松的道:“压在藩库吧,反正也流通不了。” “国城兄.....。”黄恩彤陪着笑脸道:“两省加一块也不过五十万两,对于两广数千万的流通量来说,影响微乎其微,元奇能否抬抬手,咱们也好交差。” “可以,要元奇收下也不难。”易知足笑道:“折抵五十万税款如何?这些废纸元奇压仓库。” “那不还是等于拒收?”黄恩彤苦笑着道:“朝廷需要的是在市面上流通。” “绮江兄也没必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咱们敞开了说。”易知足敛了笑容,正色道:“这数目是不大,但这是试行,朝廷既然开始发行官票宝钞,必然会年年增发,今年是五十万,明年就有可能是一百万甚至是二百万,三百万,后年呢? 不客气的说,朝廷发行的官票宝钞实际上就是抢钱,从百姓和士绅商贾手里抢钱!因为这些官票宝钞,朝廷压根就没打算收回,也没有能力兑换现银现钱!” 黄恩彤连忙道:“朝廷发行的官票宝钞,怎可能不收回?缴纳赋税都是允许使用官票宝钞和大钱的。” “绮江兄是真不懂?还是装做不懂?”易知足哂笑道:“是,朝廷确实规定可以使用官票宝钞和大钱缴纳赋税,但是肯定有比例,对吧?要不,绮江兄就用这些大钱和官票宝钞上缴赋税试试?” 听的这话,黄恩彤讪笑着道:“确实有搭放搭收之言,但具体的比例还没出来。” “之所以还没有规定具体的比例,是因为现在是试行,发行的数额小。”易知足瞥了他一眼,“等明年继续发行之后,比例就会出来,银票各半、银六票四、银七票三,甚至是银八票二!这都是老套路,多读读史,就知道!” 确实都是老套路,黄恩彤也清楚,发行大钱,官票宝钞,并不是大清首创,他吞的一笑,“在国城兄面前谈钱法,无异于是班门弄斧,不过,元奇要是拒收,咱们可就没有活路.....。” “元奇要是接受,元奇也没有活路!”易知足打断他话头道:“这事没的商量,而且,发行的大钱,我也希望绮江兄尽快收回,别搅乱市场。” 黄恩彤苦着脸道:“国城兄总的给咱们地方官员留条活路不是。” “活路不是没有。”易知足看着他道:“上折子,驳斥!公然拒绝接受推行大钱、官票和宝钞。” 黄恩彤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道:“这如何使得,朝廷如今是什么情况国城兄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圣上初登大宝,正欲立威,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那就暂且观望吧。”易知足缓声道:“不过,若是有人拜折驳斥,绮江兄可敢声援?” 真有人上折子驳斥?不要这乌纱帽了?黄恩彤迟疑着道:“两江总督李子湘?”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没吭声,缓缓的抽了口烟,黄恩彤犹豫了片刻,话头一转,“太平军发兵五万,前些日子重新攻占了衡阳,近日又连下永州、郴州,兵锋直指广东广西,国城兄可有耳闻?” 闹了半天,是为这事来的?易知足这几日在海上,倒还真不知道这一情况,太平军的动作够快的,短短几日就接连攻占永州、郴州,如此说来,广西省城桂林又该告急了?略微沉吟,他才道:“领兵将领是谁?” 想了想,黄恩彤才道:“太平军兵分三路,领兵将领分别是林启容、罗大纲、曾天养三人。”顿了顿,他接着道:“太平军似乎有南下广东之意。”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如今兵力抽调不过来,不过,我会调一个团进驻韶州府,以防太平军进入广东。” 黄恩彤并不担心太平军进入广东,他很清楚,元奇不会放任太平军搅乱广东,他担心的是广西,确切的说是桂林,桂林如果失陷,他身为两广总督,必然是脱不了干系的,听的对方如此说,他估摸着指望元奇出兵的可能是不大了,只能是退而求其次,“国城兄抽调不出兵力,能否帮着采购一批火器?” 易知足缓缓摇了摇头,“才交付一批火器给八旗新军,最快也要等到明年夏季。” 黄恩彤着急道:“曾天养部二万人马正向全州进发,如今桂林兵力空虚......还望国城兄能施以援手。”顿了顿,他心一横,“抵制官票宝钞,若有人上折子驳斥,在下必定积极声援!” “广西,确实是爱莫能助。”易知足缓声道:“不过,元奇会竭力保证广东安全,绮江兄不妨将广东兵力全部调入广西,至于火器,明年会优先考虑两广。” 能得到易知足这个保证,黄恩彤心里也是大为满意,至于广东,就算将兵力抽调一空,他也不担心,元奇要是有心作乱,抽不抽调兵力都是一样,他当即起身拱手道:“广东安危可就有劳国城兄了。” 易知足跟着起身道:“绮江兄放心,元奇断然不会容忍太平军搅乱广东。” 黄恩彤前脚离开,孔建安后脚就进了房间,见礼之后,他一脸兴奋的道:“大掌柜,朝廷发行大钱、官票和宝钞,对元奇来说,是个难得的机会。” “坐。”易知足随意的道,俟其落座,他才含笑道:“孔掌柜是想借这机会在各个行省开设分号,推行纸钞?” 孔建安笑道:“看来大掌柜已经有计划了。” 易知足投以一个鼓励的眼光,“说说你的想法。” “那在下就班门弄斧了。”孔建安谦逊了一句,这才道:“铸造大钱、发行官票宝钞,纯属是巧取豪夺,引发的后果不外有三,一是物价飞涨,粮食等一应日用必须品价格暴涨,二是私铸、盗铸严重,铸造大钱,铸钱的利润大幅增长,利益所驱,必然私铸、盗铸盛行。三是引发混乱,大钱也好,官票宝钞也罢,都是虚的,必然节节贬值,从而引发市面上钱币和物价混乱。” 私铸、盗铸严重?这一点,易知足还真是没想到,当即便道:“私铸、盗铸的原委详细说说。” “不知道大掌柜平日里可有留意到,市面上很少能看到乾隆和嘉庆的制钱,就连道光制钱如今也是越来越少,原因是什么?银贵钱贱,私铸猖獗!”孔建安娓娓说道:“银钱兑换币原本是一比一千,随着银价上升,银钱比逐步上涨,如今已是一比二千以上。 这就使得民间私自销毁、盗毁制钱的活动猖獗起来,因为有大利可图,式好肉圆的乾隆、嘉庆制钱,每文重量为一钱二分,一千枚制钱含铜四五斤,而千文制钱却只能购买到铜原料二斤,毁千文制钱便可得一倍以上的利益。 另外,私铸小钱的情况也很突出,因为私铸小钱获利更大,小钱每文仅重一二分,毁制钱一文,便可私铸小钱五六文。 如今朝廷又铸造大钱,民间必然会趋之若鹜,大量销毁、盗毁制钱以盗铸大钱,这将会使得本就匮乏的制钱更为稀少,而大钱本身又不会顺畅流通,这等于是雪上加霜,让市面上流通的制钱更为稀缺。”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也就是说,元奇应该抓住机会,发行宝钞!” “不错。”孔建安点头道:“不过,有一点在下不是很清楚,发行一文纸钞,会不会亏本?” “亏!”易知足很肯定的道:“以咱们现有的印钞规模和成本来说,发行一文纸钞,绝对亏本!不过,一文、二文、五文、十文、二十文、五十文、一百文、甚至是五百文、一千文搭配起来,就是包赚不赔。”说到这里,他笑了笑,“别说是包赚不赔,即便是亏本,如此难得的机会咱们也必须要抓住!” 孔建安听的一喜,连忙道:“时间来的及吗?” “没问题。”易知足笑道:“恶性通货膨胀,需要一个过程,一个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这是要时间的,朝廷也要明年才会开始逐步增发大钱和官票宝钞,完全来得及!积累了这些年,咱们也该抓住这个机会喷发了。” 第六百一十九章 增发大钱 咸丰二年,春,二月。 江南已是草长莺飞一派早春景色,京师却依然被瑞雪残冰包裹着,不过,随着道光帝丧期结束,被禁止的宴乐婚嫁随着恢复,虽是春寒料峭,京师内外却是一派喜庆,而最为瞩目的自然是选秀了,选自全国各省的旗籍佳丽汇聚京师,自然成了京师官绅士商茶余饭后的热议话题。 选秀是皇家规矩,国丧一过,新帝除了孝服就必须考虑充实后宫以便延续皇家血脉,尤其是咸丰如此年轻,没有子嗣的情况下,选秀更是刻不容缓。 乾清宫,西暖阁,咸丰心情烦闷的将一份折子丢到桌子上,起身下炕背着手来回的踱着步子,折子是户部左侍郎吴其浚、户部员外郎王茂荫联名上奏的——《筹钞九议》,建言朝廷控制发行纸钞数量,建立和巩固纸钞信用。 “钞无定数,则出之无穷,似为大利,不知出愈多,值愈贱。当每年先造十万两纸钞,试行一二年,计可流通,则每岁倍之,又得流通,则岁又倍之,发行总额,以千万为限。” 默默的回想了一遍,他轻声嘀咕了一句,“迂腐!”随即停下脚步,对外吩咐道:“来人。”见的太监进来,他缓声道:“宣奕訢、绵愉、穆章阿、祁寯藻、卓秉恬......肃顺,觐见。”说完,他坐回炕上,又拿起折子细看。 “外省发银号之钞,许其解充地丁……该省每年应拨放款项,该藩司酌量以银与钞各半发给,领钞者均令就各该州县钱粮银号兑换。该银号得钞,仍可为办解钱粮之用。如此,则利于纸钞流通,利于维护纸钞之信用,如银号故意勒掯,不肯兑换,或兑换扣减不肯如数,许民人指控,治之以罪。” 这两人主持户部银行,还是有些见地的,不过,元奇拒收朝廷发行的纸钞,这事该如何解决?咸丰皱着眉头苦苦思索着,治元奇的罪,朝廷不是抹不下脸面,而是不敢! 听的咸丰宣召,御前大臣肃顺匆匆赶到乾清宫外等候,心里琢磨着咸丰突然召见是何目的,恭亲王奕訢、惠亲王绵愉是督办铸发大钱,卓秉恬是武英殿大学士掌工部事务,很明显,这次召见是为了铸发大钱,可跟他有什么关系?难不成咸丰有意着他参与铸发大钱? 等不多时,奕訢等人相继抵达,略微寒暄,几人便鱼贯而入,进的西暖阁见礼之后,不等众人下跪,咸丰就摆了摆手道:“免礼,平身。”待的众人谢恩,他才道:“大钱、官票宝钞发行流通情况如何?” 见的恭亲王奕訢不吭声,惠亲王绵愉连忙道:“回皇上,当五,当十大钱铸发数额不大,在京师流通情况尚好......。” 咸丰道:“既是流通情况尚好,何以铸发数额不大?” “回皇上。”绵愉从容道:“铜料昂贵,铸造当五当十大钱,得不偿失,是以铸发甚微。”顿了顿,他接着道:“以当十为例,重四钱四分,工银料银合计十四文,每铸一枚,亏损四文。” “当五十的大钱呢?” “当五十大钱,重一两二钱,工银料银合计三十二文,有十八文之利。”绵愉缓声道:“当百,则有五十文之利,当五十是一本一利,当百则是一本两利,若是发行当五百,则有五倍之利,当千则有八倍之利.....。” “虽是厚利,但铜料难筹。”奕訢接着道:“滇铜开采不易,转运尤难,因为战乱,已经各省皆已停止协济云南铜运经费,倭铜贸易近些年虽是大有恢复,但尽数为元奇垄断,京铜起运极难维持,难以贯彻铸发大钱。” “元奇垄断倭铜?”咸丰瞥了他一眼,“元奇在私铸制钱?” “不是。”奕訢连忙道:“元奇垄断倭铜,是为铸炮之需,其实不只是倭铜,元奇还在广州大量采买滇铜。” 绵愉心知咸丰不愿意提及元奇,当即试探着道:“皇上,铜料紧缺,似可以铁代之.....。” 略微沉吟,咸丰才缓声道:“先行在京试铸铁大钱,当五百,当千铜大钱,一并试铸。京铜起运艰难,各省未必艰难,可着各省督抚勘探开采铜矿,铸造铜大钱。 当五当十得不偿失,可酌量少铸,着户部工部拟定具体的比例和成式,着各省一体铸造,以归划一。为确保所铸大钱顺畅流通,准民间以大钱交纳应纳税课钱文等项。”说着,他话头一转,“官票宝钞的情况如何?” “回皇上。”穆章阿开口道:“各省督抚,多在观望......。” “观望?湖南广西十数万八旗绿营将士等着饷银,他们打算观望到什么时候?”咸丰冷声道:“民间钱庄银号尚且能发行钱票银票庄票期票,朝廷户部银行就不能发行官票宝钞?朕为天下主,酌盈剂虚,饬造官票宝钞,颁行各省,难道信用还不如民间钱庄银号?” “皇上。”卓秉恬沉声道:“民间钱庄银号票号所发行之钱票银票等纸钞,乃是实有现银,实有现钱,持票即可支取,票乃取银取钱之据,并非票即为银,票即为钱。 朝廷国库空虚,银与钱都极为匮乏,户部所发行之官票宝钞,无银可取,可钱可取,则票即是银,钞即是钱......。” “花沙纳的奏疏,尔可看过?”咸丰反唇相讥,“户部发行的官票宝钞可以充交官用,凡民间完纳地丁、钱粮、关税、盐课及一切解部协拨等款,皆可以官票宝钞缴纳,这与民间钱庄银号发放的钱票银票,有何区别?” 并非是咸丰强词夺理,允许官票宝钞充交官用,确实是与民间钱庄银号发行的钱票银票没什么区别,这话卓秉恬反驳不了,再则,他也清楚,朝廷目前的财政已到了崩溃的边缘,就算他能驳斥,也反对不了,当即便跪下道:“微臣愚钝。” 见这情形,闷葫芦一般的祁寯藻不由的暗叹了一声,这事他也不是没反对,但反对也没有用,且别管什么以后,先得将眼前的难关度过去再说。 咸丰也不为已甚,摆了摆手,缓声道:“官票宝钞,与银钱并重,部库出入收放相均。至于民间行用银钱私票仍听其便,如此,商贾交易亦不致稍有抑勒……总期上下相信,历久无弊,即使国用充裕,官票宝钞照旧通行。” 说着,他看向穆章阿道:“按照这个意思,拟旨,昭告天下,以免各省督抚继续观望。” “奴才遵旨。”穆章阿连忙跪下道,他原本想提下元奇拒收之事,但考虑到眼下这情形,实在是不宜,硬生生将到口边的话咽了下去。 扫了几人一眼,咸丰才道:“都跪安罢,肃顺留下。” 肃顺心思敏捷,立时就意识到,咸丰留下他可能与元奇有关,与发行官票宝钞有关,果然,待的众人退下,咸丰便缓声道:“朝廷发行的官票宝钞,元奇拒收,这不利于官票宝钞的顺畅流通,朕授你户部侍郎,你去一趟上海,有不明白的地方,去请教下祁寯藻、卓秉恬。” “谢皇上恩典。”肃顺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连忙磕头谢恩,又补了一句,“奴才遵旨。” 南洋,吕宋、马尼拉。 一支由四十多艘大小船只组成的混合船队缓缓的抵达马尼拉港,港口码头,吕宋提督燕扬天有些疑惑的望着缓缓驶来的船队,凭直觉,他觉的有些不对,且不说船队规模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护送的战舰未免也太多了,蒸汽炮舰、风帆战舰加在一块足足有十二艘,难不成是移民太多,开始用战舰运送移民? “是校长!校长来了!”胡长永一脸兴奋的指着中间的一艘风帆战舰,“军门,快看,甲板上!” 易知足来了?怎的没乘坐三级舰?燕扬天将信将疑,连忙举起望远镜搜索,很快,他就发现了甲板上被几个女人镞拥着的易知足,连忙兴奋的扬了扬手,朗声笑道:“校长这个季节来马尼拉,应该是有好事!” “好事?”胡长永眉头一扬,“有仗打?”转而他又一皱眉,“目前这情形,不象是有仗打啊。” 燕扬天笑了笑,吩咐道:“赶紧去通知马中丞,说大掌柜来了。” 船队缓缓靠岸,易知足一下船,燕扬天就快步迎了上来敬礼朗声道:“学生燕扬天见过校长!” 回了个礼,易知足才笑道:“这几年马尼拉的变化不小。” “都是校长的功劳。”燕扬天笑道:“这几年移民不断,每年数万移民源源不断的涌来,哪能没有变化,如今的马尼拉人口已经突破二十万,就是在就是在江南,也算是大城了。” 说话间,瞧见一个接一个的女子从船上下来,个个都雍容华贵,姿色不俗,只是一个个似乎都晕船晕的厉害,最后一个竟然还是载通,燕扬天认真的看了一眼,确信无误,这才激动的道:“恭喜校长!” 易知足当然清楚燕扬天为什么激动,笑了笑,道:“这次在南洋会住一段时间......。” “楞着做什么?赶紧的安排轿子。”燕扬天连忙回头吩咐副官,他怎么也没想到易知足会带那么多家眷前来。 “不用。”易知足摆了摆手道:“她们都晕船,走走更好,安排人护送她们前往马拉卡南宫就成,我们去总督府。” 听的这话,燕扬天连安排人护送一众家眷,妥当之后,他才转回来陪同易知足进城,边上走边试探着道:“校长怎的有暇前来马尼拉小住?” “图个清净。”易知足满不在意的道,说着他话头一转,“吕宋如今有多少兵力?” 听的这话,燕扬天精神一振,连忙道:“能够抽调的兵力有一个旅。” “爪哇呢?” “应该也能抽调一个旅。”燕扬天说着一笑,“校长准备用兵?” “不是用兵,是驻兵。”易知足缓声道,元奇要全面垄断大清的钱业,必须有雄厚的兵力作为威慑,这次前来南洋,他确实有从南洋抽调兵力的打算,毕竟驻扎倭国的兵力也不能全部抽调一空,他得防着花旗打开倭国的国门。 从南洋抽调兵力驻扎什么地方?燕扬天没多问,不过,他清楚,这意味着局势有变化,而且很可能是大变化,略微沉吟,他才道:“是否需要在南洋扩兵?” “扩兵是肯定的。”易知足缓声道:“不过,南洋如今这情况,怕是难以扩兵吧?” “扩招一万绝对没问题。”燕扬天连忙道:“直接就可以从各府县的乡勇中扩招,乡勇平时也常常训练,只是不是专职训练而已。” 各府县组建乡勇是为了维护地方治安,镇压当地土著,这还是易知足提出的,不过对于他们的训练情况,他却不太清楚,打算先看看乡勇的情况再说,正沉吟着,抬头就见几匹快马冲了过来,为首的正是马仪清。 急驰到跟前,马仪清身手利落的跳下马来,爽朗的笑道:“国城兄怎的有暇来吕宋?” 易知足打量了他两眼,笑道:“君湖兄这是怎么着,都是一省巡抚了,还打算投笔从戎?什么时候学会骑马了?” “咱这怕是大清最清闲的巡抚。”马仪清笑道:“闲着无事,练练骑术,平日里也好代步,吕宋什么都好,就是路太差,连条像样的驿道都没有。” “驿站、驿道,君湖兄可的修。”易知足道:“路不通,吕宋的经济可发展不起来。” 马仪清苦笑着道:“大掌柜可别站着说话腰不酸,我倒是想修路来着,可如今垦荒都不及,您又一个劲的催促要粮食,修路只能是往后挪挪了。”说着,他关切的道:“这次送了多少人过来?” “一万,都是苏北、鲁西一带的灾民。”易知足笑道:“还满意吧?” “满意什么。”马仪清抱怨道:“南洋多少人容不下,大掌柜怎的还给台湾、琉球转了几批移民?” 第六百二十章 鸟粪生意 去年年底,元奇确实给台湾和琉球陆续转移了数万灾民,听的马仪清提及这事,易知足解释道:“不是不想转来南洋,灾民多,船只少,时间紧,压根就来不及转送南洋。”说着他一笑,“马尼拉都有二十万人口了,君湖兄还这么盯得紧?” 二十万人口?马仪清楞了一下,随即看了燕扬天一眼,才道:“二十万人口不假,但这是虚的,其中一多半人口是学生和海陆官兵,尤以学生居多,移民以及地方土著富户的适龄孩童大多都集中在马尼拉读书......。” 易知足听的一笑,集中免费办学,这是他提出来的,既是为了有效利用有限的师资力量,也是为了控制地方土著,马尼拉作为吕宋省城,学生自然多,说马尼拉一半人口是学生,这话可能还真不是夸张。 笑了笑,他翻了翻手掌,“手心手背都是肉,不过,我保证,南洋始终都是手心,以后每年输送的移民只多不少,这下总可以了吧?” 马仪清倒不是在乎那几万移民,他担心的是易知足将重心转移到台湾和琉球,听的这话,心里暗松了口气,招手让人将马牵过来,道:“大掌柜也别安步当车了,咱们骑马进城。” 说是城,其实马尼拉并无城墙,南洋海军攻占马尼拉之后并未修筑城墙,一则是民力财力有限,另一个也是易知足不主张修筑城墙,他认为没有必要,即便现在修筑了城墙以后还的拆,犯不着瞎折腾。 马尼拉的道路规划很明显是仿效上海新城,从港口到城区的道路宽阔笔直,两旁的人行道上栽种着各种枝叶繁茂的树木,只不过都是土路,大道两侧商铺林立,行人众多,显的颇为繁华。 街上行人中有不少白人,很显然是西班牙人留下的混血儿,行人的发型五花八门,短发、辫子、卷发、长发、裹着头巾的,戴着小帽子的,衣饰也同样如此,长袍马褂、交领右衽,褒衣广袖的汉装、土著的民族服饰,混血儿的西式服饰,还有中西混搭的,应有尽有。 语言也如此,行走其间能听到各种语言——土语、西班牙语、北方官话,山东话、吴侬软语、粤语等等,置身其间,仿佛是置身于一个国际都市一般。 马尼拉的一众衙署——巡抚衙门、提督署衙以及府、道一级衙门都在原本西班牙修建的王城内,听闻易知足来了,城内大小文武官员齐齐赶到城门口迎接,见这情形,易知足不得不挽缰勒马,众官员齐齐上前见礼,“恭迎镇海公!” 易知足骑在马上扫了众人一眼,朗声道:“诸位都散了,各自回衙,各司其职,回头,本爵宴请诸位。”说着,一夹马腹催马进城。 进的巡抚衙门,易知足一落座便毫不客气的道:“吩咐后厨,弄些好吃的,这几日在海上,那饮食着实是寡淡无味。” “早就吩咐下去了。”马仪清笑道,随即又探问道:“听说嫂夫人和各房姨如夫人都来了?” “带他们来散散心,开开眼界,再则,也是起个表率作用。”易知足边说边掏出一盒香烟点了一支,“南洋官员携带家眷上任的不多吧?” “不是不多,而是没有。”马仪清道:“海路凶险,谁会让家眷跟着来冒险?” “有什么凶险的?如此多移民源源不断的移民南洋,有几艘船出事?”易知足瞥了他一眼,道:“官员家眷允许搭载战舰前来,得鼓励官员在南洋安家。”说着,他看了燕扬天一眼,“部队也是如此,鼓励军官在南洋安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一个个都老大不小了,该成家立业了,再说了,长期孤身在外不是个事,咱们也不得违背人性。” “谢校长体恤!”燕扬天连忙起身敬礼,一帮子海军军官如今年龄也确实都不小了,有不少人都还没成家。 “坐,不必拘礼。”易知足说着话头一转,“吕宋原有人口可调查清楚了?” “有一百六十三万。”马仪清不假思索的道:“有闹事的,杀了一些,一百六十万还是有的。” “气候适宜,土地肥沃的两三省之地,居然只有一百多万人口,着实是暴殄天物。”易知足感慨的道:“就是移民两三百万也不为多。”顿了顿,他接着道:“对于有排外、抵触情绪的土著,不能手软,坚决镇压!对于顺从的,也要一视同仁,不可区别对待,通过普及教育、通婚,一二代之后,就能彻底同化他们,咱们要有包容四海之心。” 马仪清似笑非笑的道:“大掌柜有包容四海之心,可还有吞吐天地之志?” “不光有吞吐天地之志,还有称霸全球之志。”易知足笑道:“南洋是块宝地,君湖兄可的给我好好经营,作为咱们称霸的基业!”说着,他转向燕扬天,“别老是盯着咱们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上,眼光放长远一点,占据南洋,就是为了向外扩张。” 燕扬天连忙起身立正,朗声道:“学生明白。”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先下去吧,明日我去军营。” “是。”燕扬天刚劲有力是敬了个礼,转身退下,马仪清轻笑道:“大掌柜还真打算与西洋各国争霸?” “逼不得已。”易知足轻叹道:“这是一个霸权时代,从地域霸权到世界霸权,这还是一个矿物时代,资源为王,不争霸就意味着没有资源,没有资源就会被限制发展,发展落后,就意味着挨打!”说到这里,他一笑,“这次来就是为资源来的。” “什么资源?”马仪清很是意外的道:“吕宋有什么资源?” “铜矿、金矿。”易知足沉声道:“军工发展需要大量的铜矿,元奇也需要大量储备黄金,吕宋有着丰富的铜矿和金矿,我这次就带来不少勘探矿藏的工匠,这事要做要务来抓。” 吕宋有着丰富的铜矿和金矿?马仪清一呆,随即兴奋的道:“难怪大掌柜要冒险占据南洋,您放心,只要有,挖地三尺我也要让他们寻出来。” “瞧你这兴奋劲。”易知足笑道:“除了铜矿、金矿,吕宋还有不少有特色的经济作物,比如椰子、马尼拉麻......。” “椰子这玩意有什么用?压根卖不掉。”马仪清抱怨道:“马尼拉麻的销量也不大,就是用于搓麻绳。” 易知足白了他一眼,“以后别跟人说自己籍贯是广州的,也别说是在广州长大的,更别说自个是行商子弟。” 跟广州有什么关系?马仪清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迟疑着道:“可以办工厂?” “还不算笨。”易知足笑道:“椰子除了能够食用之外,椰肉还可以榨油,椰子油是好东西,可以做肥皂、香皂。马尼拉麻除了可以制绳,还可以造纸,织布......。” 马仪清听的两眼放光,兴奋的道:“大掌柜这次前来,是准备在马尼拉开办工厂?” 易知足颌首道:“不错,这次带了些人过来专门考察。”顿了顿,他接着道:“南洋还有一种资源.....鸟粪。” “啥?”马仪清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的道:“鸟粪?” “对,鸟粪。”易知足颌首道:“移民耗费不小,咱们得找点赚钱的门路补贴补贴,至少不能亏本不是......。” “等等。”马仪清疑惑的道:“鸟粪?能....卖钱?” 易知足笑了笑,道:“如果我说一担鸟粪可以卖一块银元,你信不信?” 这该不会是想银子想疯了吧?马仪清目瞪口呆的看着他,鸟粪如此值钱?见他这副神情,易知足不由的一笑,“豆饼知道吧?鸟粪是比豆饼更好的肥料,堪称最优质的肥料,知道在西洋是什么价格吗?一担两块银元。” 马仪清象是听天方夜谭一般,半晌才道:“吕宋难不成有很多鸟粪?” “不是吕宋,是南洋群岛,西沙、南沙、东沙群岛上面都有储量极为丰富的鸟粪资源。”易知足缓声道:“这等于是捡银子,随手铲几铲就能换成银子,不过,海岛上挖采鸟粪也不容易,最好是利用吕宋土著,如今往返南洋的船队多,这事要尽快落实。” 马仪清登时来了精神,连忙道:“大掌柜,咱们南洋两省各级衙门都是新建......。” “用不着哭穷,少不了南洋两省的好处。”易知足笑道:“咱们利润对分,不过,先的说好,这些银子是用于南洋地方基础建设——修桥修路驿站水利之类的,地方官员若是敢贪墨,我不请旨就正法,到时候别说我言之不预。” “大掌柜放心,这事我来负责。”马仪清两眼笑的眯成一条缝,就差拍着胸脯打包票了,吕宋一穷二白,各级官员层层哭穷,如今终于是看到了希望,跟着元奇做生意,而且还是易知足亲自指点的,那绝对是能赚的盆满钵满的,殷勤的给易知足续了半杯茶,他才试探着道:“鸟粪贸易,一年能有多少利?” “不清楚。”易知足呷了口茶,才慢悠悠的道:“南美洲有个小国叫秘鲁,一年卖鸟粪,能卖一千万银元,咱们这个不好说,可能多,也可能少.....。” 一千万银元!马仪清端着茶壶的手不由的一抖,倒吸了口凉气道:“一千万......银元?点石成金也不过如此!” 易知足白了他一眼,翻了翻手掌,“你以为南洋这个手心,只是说说而已?移民跟上来,赚钱的日子还在后面。” 听的这话,马仪清仿佛是吃了颗定心丸,起身走到门口,高声道:“席面还没弄好?手脚都麻利点,大掌柜饿了!” 吕宋有储量丰富的铜矿、金矿,元奇准备在马尼拉开办一系列的工厂,而且每年划拨二三百万银元用于吕宋的基础设施建设的消息很快就在王城传开,各个衙门的大小官员都被这一连串的消息震的晕晕乎乎的有些不敢相信。 当确证这消息是巡抚大人与易公爷喝酒之后传出来的,真实性不容置疑之后,整个王城瞬间沸腾起来,吕宋是新附之地,本来就人烟稀少,而且多是土著,这几年虽然移民不断,但各级衙门都穷困不堪,说句不好听的,连修建衙门的银子都没有,大多府县衙门都设在当地没收的大户豪族的家里,如今陡然听闻这个好消息,一众大小官员岂有不兴奋之理? 马拉卡南宫。 林美莲站在二楼的阳台上举着望远镜津津有味的望着巴石河对岸的马尼拉城,这次易知足将他所有的女人都带来了南洋,载通、严可欣、白芷、苏梦蝶、白雪、林璇、春梅、夏荷,不过,除了林美莲之外,全部都晕船晕的厉害,如今一个个都猫在各自的房间里休息。 当看到燕扬天陪同着易知足进了大门,她连忙一溜小跑下了楼迎了上去,一走近就闻的一股酒味,不由皱眉道:“大掌柜这是喝了多少?” 燕扬天颌首致意后才笑道:“马中丞当场就醉倒在桌子上了,听说两人喝了一坛。” “没喝完。”易知足笑道:“君湖酒量没多大长进。”说着,他问道:“都还在歇息?” “可不是。”林美莲抿嘴笑道:“一个个走路都跟踩在棉花堆里一样,觉的软绵绵的。” 望了一眼西斜的日头,易知足轻声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就在外面坐坐罢,散散酒气。” 听的这话,燕扬天连忙着人去搬来桌椅,林美莲则赶回去着丫鬟去煮醒酒汤,易知足虽然酒量练出来了,却不象黄殿元那般变态,灌趴了马仪清,他也是薄有酒意,见的燕扬天有些拘谨的站着,当即招手道:“不必拘礼,坐。” 落座后,燕扬天才道:“校长,吕宋真有储量丰富的铜矿和金矿?”他心里着实有些怀疑,毕竟易知足在吕宋呆的时间不长,而且,吕宋若是有铜矿和金矿,当年西班牙人怎会不开采? 第六百二十一章 沙俄使团 吕宋拥有储量丰富的铜矿和金矿,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易知足隐约记得,按单位面积算,吕宋的金矿和铜矿的储量都位列世界前列,金矿排在第二,铜矿排在第四,后世有不少中国人跑到吕宋开发矿产资源,不过,他也就只知道这点,听的燕扬天问起,他随口道:“自然是真的。” 迟疑了下,燕扬天才道:“若是吕宋有丰富的铜矿金矿,西班牙人占领吕宋二三百年之久,怎会没有发现?” 他这话倒是提醒了易知足,西班牙人占领吕宋二三百年,怎会没发现金矿铜矿?是吕宋的金铜矿品位太低或者是埋藏太深没被发现?还是发现了觉得没有开采的价值?沉吟了片刻,他才道:“吩咐他们马上翻阅西班牙人留下的文献资料,另外,着各府县向地方百姓打探开采铜矿金矿的历史。” “是。”燕扬天连忙起身应到。 “等等。”易知足脑子似乎清醒了不少,“倭国也是岛国,与吕宋的地理环境相似,而且倭国盛产金银铜矿,马上给肖明亮传信,着他在倭国大量收罗勘探和冶炼金银铜矿的工匠,送来吕宋,多多益善!” “学生遵命。”燕扬天敬礼之后便快步离开,他很清楚勘探开采吕宋的金银铜矿意义很大,毕竟从真正意义上来说,南洋两省才是真正属于元奇的地盘,若能发现大量的金铜矿,那无疑是一个令人极其振奋的消息。 林美莲带着丫鬟端着醒酒汤过来,发现易知足居然坐在椅子上睡着了,不远处站着一位官员,从顶子和补服上看是四品,感觉有些眼熟,她仔细打量了两眼才认出居然是以前的上海知县刘光斗,不由的一笑,上前叫醒易知足,道:“爵爷,刘大人来了。” 刘光斗连忙上前躬身见礼,“下官宋粮驿道刘光斗见过爵爷。” “吉垣兄来了,坐,不必多礼。”易知足说着坐直了身子,林美莲从丫鬟手里接过醒酒汤道:“酒后口干,爵爷先润润嗓子。” “给刘大人取支雪茄。”易知足说着便低头喝汤,他确实有些口干,刘光斗与易知足在上海共事几年,知道他架子不大,也不拘礼节,自己动手取了支雪茄点燃,等着他喝汤。 一口气将汤喝完,易知足也点了支雪茄,这才开口道:“吉垣兄在吕宋可还习惯?” “也就刚来的时候有几天不习惯。”刘光斗笑道:“如今都适应了,要说不习惯,就是太清闲了点......。” “你这个粮驿道也清闲?”易知足身子往后靠了靠,道:“整个吕宋的驿道驿站规划都做出来了?” 刘光斗一楞,“这不是没银子嘛,马尼拉到附近府县的驿站驿道都没银子改善。” “马上就会有银子了。”易知足道:“赶紧的,将吕宋的驿道驿站整体规划做出来,没事也别老呆在马尼拉,多下到府县去实地考察,各府县的耕地面积以及年产量也要逐年进行统计造册,你这个粮驿道肩上的担子可不轻......。” “下官明白。”刘光斗一脸兴奋的道,心里暗忖看来传言不虚,易知足果然是要大力开发吕宋了。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缓声道:“要发展经济,改善吕宋现有的落后面貌,修路是第一要务,银子划拨下来,第一件事情就是修路,马尼拉要象广州、上海一样大力开办工厂,还要大力开发矿藏,扩大经济作物种植,这必须要有完善的交通体系支持,你可别拖了后腿。” “下官明白。”刘光斗连连点头道。 吕宋提督署,签押房。 易知足站在大幅简易吕宋地图前细细的看着,半晌,他才开口问道:“吕宋现有多少兵力?” “海军六千,陆军一万五。”燕扬天说着上前指点着地图道:“一万海军分驻两地,马尼拉和宿务各自三千,一万五陆军分驻四地——巴郎府、马尼拉府、宿务府、塔克府。”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这么点兵力能抽调一个旅的兵力?” “能。”燕扬天简洁的道:“各府县都有乡勇,正常情况下,无须动用正规兵力,除非是有大的动乱。”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招募的新兵都是汉人?” “是。”燕扬天道:“军队主要是用来镇压地方土著的暴动,不宜从当地土著中招募,各府县的乡勇也是如此,皆由汉人组成。” “走,去军营看看。”易知足边走边道:“移民来自不同省份,要在军营大力推广北方官话,同时,也要积极扫盲,要常抓不懈。” 两人才走出提督府,迎面就碰见匆匆而来的马仪清,“大掌柜,好消息!”马仪清兴奋的道:“西班牙人有开采金矿的记录,而且还不少,足足有四个,铜矿也有一个。”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易知足没想到如此快就有了消息,当即停下脚步道:“别急,慢慢说。” “就在巴郎府的山区,有个叫碧瑶的地方就有金矿。”马仪清用尽量平稳的声音说道:“据西班牙人记载,那是一片长满松树,四季鲜花盛开的地方,传闻有着储量丰富的金矿,但西班牙前前后后组织了好批寻金者,都被当地的土著伏击,一直没能寻找到金矿。另外,还有记载,马斯巴特、卡加延省的卡格扬河以及棉兰老岛的阿古仙有金矿,不过,产量不大。” 产量不大?易知足心里暗笑,西班牙人还真是白白占据了吕宋二三百年,略微沉吟,他便道:“派部队进驻西班牙人记载的金矿、铜矿区,土著识趣则罢,否则,就地剿灭!所有矿藏都归属元奇所有!” 都归元奇所有!马仪清不由的一呆,合着白高兴了!见他神情,易知足一笑,“怎么着,地方官.府还想染指?就不怕害了地方官员?放心,元奇会按一定的比例返回白银,用于吕宋的建设。” 听的这话,马仪清不由的暗自松了口气,略微沉吟,他才试探着道:“大掌柜,是否将吕宋发现大量金矿的消息散播开去?” 不等易知足开口,燕扬天就断然说道:“不能!不能让西洋各国知道,否则会引发不必要的麻烦。” “君湖兄这是想以金矿来吸引百姓自发移民?”易知足笑道:“没必要,有组织的移民是最好的,至于麻烦,西班牙不是不知道金矿的存在,没必要担心,要开战,咱们随时奉陪。” 转眼就是一个月,好消息相继传来,先是马仪清亲自带队乘船出海前往西沙群岛、中沙群岛、南沙群岛转了一圈,证实了海上那些个无人的岛礁上确实有着极为丰富的鸟粪资源,常年积累,海鸟的鸟粪长期堆积、衍化,形成半人多高厚厚的鸟粪层,怕是没个七八年都铲不完。 接着,碧瑶也传回了令人振奋的消息,那一片山区的几条河流都发现了大量的沙金,足以证明碧瑶山区存在着储量丰富的金矿,进一步的勘探还在继续,探测金矿的几个小队成员都是信心十足。 对于海岛上丰富的鸟粪资源,易知足不过是淡然一笑,从来就没有人意识到那些鸟粪值钱,也没人挖采,千百年积累下来,怕是不少鸟粪都形成化石了,这是意料中的事情,倒是碧瑶的金矿让他小小激动了一把,如今的元奇确实是太需要囤积黄金了。 这一日午后,易知足在马拉卡南宫摆了一桌酒席宴请马仪清、燕扬天两人,端起酒杯,他便径直道:“来马尼拉已经一月有余,明日我准备前往爪哇......。” 一听这话,气氛登时沉闷下来,见的两人不吭声,也不举杯,易知足笑道:“别做小儿女态,以后,我一年争取来一趟南洋。” 马仪清看着他道:“大掌柜不会是哄咱们开心吧?” 一口将酒干了。易知足才道:“当然不是开玩笑,南洋两省虽说目前还是一穷二白,但却拥有着极为丰富的各种资源,所缺乏的无非是人口而已,这几年内陆灾害战乱层出不穷,移民南洋的规模会越来越大,相信我,南洋很快就会发展起来。 另外,攻占南洋之后,我就一直有个想法,打算将南洋两省作为一个试点,推行西洋的各种制度,为以后在内陆省份推广积累经验,培养人才。” 马仪清听的一楞,继而大喜过望,这对于南洋的官员来说,无疑是极为鼓舞人心的,他当即追问道:“大掌柜准备从什么时候开始?” “这事宜早不宜迟。”易知足缓声道:“早则今年,迟则明年,就会着手准备。” 话才落音,一名海军军官在外朗声道:“报告!” 燕扬天连忙起身出去,旋即他便进来道:“校长,上海急报,商谈伊犁、塔尔巴哈台、喀什噶尔三地通商的俄国全权代表科瓦列夫斯基一行已抵达郑州,正前往上海,一道而来的还有伊犁将军奕山、参赞大臣布彦泰、另外还有冯仁轩、左宗棠。” 沙俄的使团来的如此之快?易知足颇有些意外,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冯仁轩、左宗棠两人也跟了过来,看来两人是想借这个机会详细的禀报新疆的局势,郑州到徐州不过七八百里,坐火车到江宁,再下上海,估计也就半个多月,看来,爪哇怕是去不成了。 见他没吭声,燕扬天接着道:“还有,户部侍郎肃顺在上海已停留不短的时间,应该是在等校长。” 易知足哂笑道:“肃顺成户部侍郎了?”不用想他也知道,肃顺肯定是为朝廷发行官票宝钞一事来的。 自斟自饮了一杯,他才道:“看来,爪哇是去不成了,得尽快回上海。” 燕扬天试探着道:“校长,西北不会有战事吧?” “西北迟早有场大战,但不是现在。”易知足说着看了他一眼,“西北,你就别想了,把安南的情况好好研究一下,安南不宜再拖延了,明后年必须解决。” 一听有仗可打,燕扬天立时兴奋的道:“学生明白。” “南海群岛上的鸟粪肥料生意前景很大,而且吕宋金矿也有了眉目......。”马仪清斟酌着道:“元奇能否先划拨些白银........?” “可以。”易知足爽快的道:“给你们划拨五百万银元,先修路。” 见他一开口就是五百万银元,马仪清顿时笑的合不拢嘴,连连拱手道:“谢大掌柜。”说着殷勤的为他将酒斟满,举杯道:“在下敬大掌柜一杯。” 易知足笑着将酒干了,吕宋使用的是元奇银行发行的纸钞,先划拨五百万银元,对于元奇来说,没有什么压力,他也不担心此举会造成吕宋的通货膨胀,毕竟前来吕宋的移民都穷的叮当响,此举,不仅利于地方官府,而且惠民,能够极大的促进和刺激移民的消费,有利于吕宋的经济发展。 放下酒杯,他才道:“先说好,这笔银子是借贷的,不收利息,但会逐年扣回,别到时候又跟我哭穷,鸟粪生意,虽然前景很大,但目前湖广战乱,不能做太高指望,尽快加大金矿的勘探开采,是吕宋目前最为稳定快速获得收益的途径。” “在下省得。”马仪清笑吟吟的道:“大掌柜放心,这笔银子,在下一定用到刀刃上,金矿的勘探开采,也会作为要务来抓。”说着,他伸出手掌比划了下。 易知足笑道:“放心,五五分成,还怕我说话不算数?” “你这可是白拿五成。”马仪清笑道:“在下是心痛。” “少得了便宜来卖乖。”易知足没好气的道:“放在内陆省份你试试,直接官办,地方一成也拿不到,况且元奇也不是白拿,移民的开支有多大,你应该很清楚,不如此,我如何向元奇的股东交代?” “那是,那是。”马仪清连连点头道。 “可别说我没提醒你。”易知足道:“五五分成是金矿,铜矿没有分成,军工急需用铜,而且对铜的消耗极大,对铜矿的勘探和开采可不能打马虎眼,另外,凡是有橡胶种植园的地方,都必须通路。” 马仪清点头道:“大掌柜尽管放心,在下岂能分不清轻重。” 第六百二十二章 西北局势 上海,沿江大道,和祥记。 和祥记是新城有名的一家中西兼顾的茶楼,不仅有各种中式茶水点心还有咖啡和西式糕点,而且地理位置也是极好,坐在二楼临街窗口可以俯瞰黄浦江面的景色,生意很是兴隆。 在临街窗口的一张桌子上,载钊望着窗外的黄浦江漫不经心的用勺子搅着咖啡,缓声道:“军门这官做的洒脱,不失甩手掌柜本色,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上海,咱们难道就这么一直等下去?” 坐在对面的肃顺笑道:“我倒是巴不得在上海多呆一段时间,比京师舒坦多了。” 载钊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你是担心差事不好办吧?” “你的差事也未必好办?”肃顺呷了口茶,“元奇这段时间又是移民又是赈灾,还要出河工银,金山银山也禁不住如此折腾,你还想让军门为北洋水师添置战舰?来的可忒不是时候。” 载钊也知道这事难办,要好办也用不着让他来上海了,轻叹了一声,他才道:“你说,军门会不会是有意的躲着咱们吧?” “犯得着嘛?”肃顺慢条斯理的道:“军门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清楚。” 两人正有一句无一句的闲聊,一个随从快步赶了过来,附在肃顺耳边轻声低语了几句,挥手将随从打发走,肃顺才笑道:“好消息,沙俄使团抵达上海了,不出意外,军门很快就会回上海。” 沙俄使团?载钊楞了一下,“从西北来的?” “从伊犁来的。”肃顺道:“沙俄要求开放伊犁、塔尔巴哈台、喀什噶尔三地通商,要求在伊犁谈判,伊犁将军奕山将他们诓来上海了。” 难怪易知足要派兵进驻西北,这沙俄果然是窥觑西北,载钊沉吟了下,才道:“军门去了南洋,就算回来,怕是也得一两个月之后。” “那可说不准。”肃顺说着站起身,“闲着也是闲着,走,咱们去找奕山唠叨唠叨,打探下西北的情况。” 对于西北,载钊也同样是兴趣十足,他很清楚,海军既然插手西北,那么西北就绝对会有战事,当即便站起身来,不过,就在他转身之际一眼瞥见黄浦江面上三艘悬挂着海军军旗的蒸汽炮舰正迅速的逆流而上,两人都在南洋海军呆的时间不短,一看中间那艘炮舰上的旗帜,两人都是一喜,易知足回来了! 回到府邸,洗浴更衣之后,易知足才缓步来到书房,一进院子,身着海军军装的载钊、肃顺两人就快步迎了上来,敬礼道:“学生肃顺、载钊见过校长。”穿军装,以学生自居,这是两人商议好的,为的是让易知足顾念旧情,两人都在上海海军学院进修过,易知足作为校长也给他们上过课,两人如此也说的过去。 上下打量了两人几眼,易知足才笑道:“这是唱的哪一出?致远还在北洋水师,倒也说的过去,雨亭如今是户部侍郎,怎的还穿军装?” 肃顺笑道:“来见校长,还是觉的穿军装自在些。” 他这点心思,易知足自然明白,也懒的点破,伸手道:“进去说吧。”进屋落坐,他便径直道:“别兜圈子了,什么事,直接说吧。” 两人都清楚此时不知道有多少在院子里等着,肃顺当即一笑,“学生这个户部侍郎不过是挂名而已,前来上海,是为朝廷发行官票宝钞一事......。” 话未说完,易知足就摆手打断他话头,“这事朝廷纯属是瞎折腾,祁中堂、卓中堂他们怎么也不劝阻,如此做,迟早是要出大事的,元奇接受官票宝钞就是推波助澜,就是助纣为虐,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你也不懂金融,让吴其浚、王茂荫两人来,我给他们好好上一课。” 对于这个结果,肃顺早有心里准备,当即强笑道:“行,学生这就去信,着他二人前来上海。” 俟其说完,载钊才道:“学生为战舰而来,校长也说过,未来战舰将以蒸汽铁甲舰为主,北洋水师希望能配备几艘蒸汽炮舰用以训练。” 这话易知足确实说过,他沉吟着道:“如今长江水师急需大量的蒸汽炮舰以假寐太平军水师,不过,北洋水师也确实应该及早培养蒸汽炮舰的技术人才,这样吧,先给你们两艘,以后每年两艘,平定了太平军之后,再考虑大量配备,如何?” 能得两艘,载钊已是喜出望外,连忙道:“谢校长。” “嗯。”易知足点了点头,“叔文刚回来,你明日去看看她吧。”话还未落音,林美莲就在门口禀报道:“伊犁将军奕山前来拜访,随行的还有参赞大臣布彦泰、冯仁轩、左宗棠。” “请他们进来。”易知足吩咐道,见的载钊、肃顺两人起身,他伸手虚按了下,道:“西北的事情,你们也一起听听,与沙俄的谈判,你们也列席参加。” “谢校长!”两人连忙齐声道。 “奕山、布彦泰是外人,不可失礼,随我迎迎吧。”易知足说着起身踱出书房,载钊、肃顺对视了一眼,都是会心一笑,易知足对南洋海军出来的人还真是另眼相看。 在院子门口迎上奕山一行,相互见礼介绍寒暄了几句,众人才礼让着进屋落座,易知足扫了众人一眼,缓声道:“我先说一点,在座诸位都必须牢记在心里,沙俄是咱们大清最大,最危险的敌人!也是对咱们大清威胁最大的敌人!比西洋各国对咱们的威胁更大更直接,因为沙俄与咱们有着数万里漫长的边境线。 沙俄自建国以后就野心勃勃,不断的对外扩张,一部沙俄史就是一部扩张史,随着大航海时代的开启,谁能称霸海洋,谁就能称霸世界,沙俄扩张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找港口——在四大洋寻找适合的港口! 早在上个世纪,沙俄的彼得大帝就提出了南下战略——即南下印度洋取得暖水港,从军事上将大西洋、印度洋、太平洋连起来,控制海上通道,以争霸世界! 为了贯彻这一国策,沙俄近百年来一直在努力的南下,对中亚进行不间断的征伐、侵吞和蚕食,因为这是沙俄南下的必经之路!上个世纪,沙俄建成了西伯利亚堡垒线,其势力沿着额尔齐斯河不断向南扩张,逐步侵吞哈萨克草原。”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问道:“西北如今是什么情况?” 这番话听的一众人都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沙俄的野心如此之大,略微沉吟,奕山才开口道:“沙俄如今已侵入额尔齐斯河上游纵深地区,而且不断向哈萨克草原扩张,在我巴尔喀什湖以东以南建立了许多堡垒,并将这些堡垒连接起来。” “沙俄将这条线称之为新西伯利亚堡垒线。”冯仁轩接着道,说着,他取出一副地图,易知足连忙吩咐道:“挂起来,挂在板壁上。” 左宗棠连忙上前帮忙,两人一起将地图展开挂在板壁上,易知足等人都起身在地图前站定,这是一副大幅的简易西北地图,虽然简易,但河流山川湖泊却标注的很清晰。 冯仁轩丝毫不怯场,指点着地图朗声道:“1831年在巴尔喀什湖和斋桑湖之间的中国领土上建立了塞尔格奥堡扼制塔尔巴哈台的对外交通。 1847年至今,沙俄在巴尔喀什湖以东以南建立了科帕尔和维尔纳两个军事据点,称之为新西伯利亚堡垒线,随后又占领巴尔喀什湖以东以南的七河流域大片领土,并且南进伊塞克湖和楚河流域布鲁特族居住区。 随后,沙俄又攻占阿克麦切季,强占古尔班阿里图,并修筑维尔纳工事,切断伊犁和中亚各汗国道路。 由此,沙俄基本形成了锡尔河防线和伊犁河楚河防线,这两条防线就象一巨大的锁链,对伊犁、塔尔巴哈台形成巨大的包围,并且不断的推进。” 他指点着地图详细解说,就连对西北情况不太明白的肃顺和载钊听的这番讲解,对西北的局势也是一目了然。 易知足赞许的看了他一眼,道:“这几年在西北你也算是历练出来了,大局观很强。” 冯仁轩连忙立正道:“属下不敢居功,是军门教导有方。” 易知足一笑,伸手道:“坐。”待的众人落座,他才缓声道:“西北的局势,如今已大致清楚,诸位议议,对于沙俄提出的伊犁三地通商要求,该如何答复。” 肃顺毫不迟疑的道:“沙俄侵吞伊犁、塔尔巴哈台的野心已是昭然若揭,既然有足够实力,应该坚决拒绝,压根就没必要跟他们谈!” 载钊也附和着道:“确实没有必要跟他们谈,侵占咱们领土不说,还要咱们开埠通商,实在是欺人太甚!” 奕山看了两人一眼,缓声道:“凡事还的从大局着眼,如今国内是什么情况,西北若是开战,朝廷能应付的过来?” “西北用兵,素来是打的钱粮。”布彦泰看向易知足道:“若是元奇鼎力支持,倒也不妨挫挫俄人锐气。” 易知足缓缓扫了几人一眼,看向冯仁轩道:“季容如何看?” “从大局着眼,属下觉的不妨暂时纵容一下俄人。”冯仁轩说着抬起头看向易知足,“军门可还坚持对俄土战争的判断?” 听的这话,众人齐齐看向易知足,当初派兵进驻西北,易知足就言之凿凿,沙俄与土耳其会爆发一场大战,而且会席卷整个欧洲,如今一晃已是数年。 “战争爆发有一定的必然性,也有极大的偶然性。”易知足缓声道:“从俄土两国爆发战争的周期来分析,下一场战争爆发应该就在明后两年,我也赞成纵容一下。” 一直没吭声的左宗棠开口道:“若是爵爷判断失误呢?” 判断失误?易知足嘴角一翘,捏起拳头晃了晃,“一切都靠实力说话,只要你有足够的实力,条约就是一张废纸!本爵若是判断失误,撕毁与沙俄协商的条约,直接出兵西北收复所有被沙俄侵吞的领土,一切的开支,由元奇负担!” 这话说的底气十足,霸气无比,众人听的都是一楞,奕山喃喃着道:“海军有把握收复西北的失地?” 易知足瞥了他一眼,语气淡然的道:“连收复失地的把握都没有,还奢谈什么扩张?”顿了顿,他接着道:“静轩兄是伊犁将军,与俄人的谈判,还是由你来主持,我暂不参与。” 听的这话,奕山连连摆手道:“这不成,与西洋外事谈判,非在下所长,国城兄乃南洋大臣,在下岂敢僭越,还是国城兄主持。” 易知足道:“静轩兄不必推诿,先与他们谈,最后我来签字。” 听的只是初步谈判,奕山暗自松了口气,当即爽快的应了下来,略微一顿,他才笑道:“国城兄能否支援塔尔巴哈台绿营一批西洋火枪,买也成!塔尔巴哈台有两处金矿,一处是塔城西南的雅尔噶图金矿,一是达尔达木图金矿,皆能日产斗金,俄人甚是眼红,常常派兵公然抢劫矿工......还扬言金矿属于俄国。” 日产斗金?易知足眉头一扬,黄金密度大,一斗黄金可不是小数,至少是一百多斤,他轻笑道:“日产斗金,是夸张罢?” “不是夸张。”奕山连忙道:“两个矿场,每处都四五千人采金,日产斗金应是保守的估计。” 那么大的采矿规模?易知足登时心动,略微沉吟他才道:“如今湖南战事吃紧,枪支都优先给予八旗新军,西北扩军也是迫在眉睫,而且如今枪支采买也十分紧张......这样如何,抽调两个团进驻塔尔巴哈台金矿区维护秩序,当然,该缴纳的矿税,一文不少。” “成!”奕山爽快的道,那两个金矿地方官府压根就无法染指,别说染指,矿税都收不上来,采金的都各自成帮,缴纳的矿税都是象征性的,还引的俄人入境,引发纠纷,让海军驻守,可谓是一举数得,而且朝廷也不会有意见。 第六百二十三章 沙俄使团 见奕山答应的如此爽快,易知足隐隐有种上当的感觉,不过,他也没多想,只要有金矿,吃点亏他也不在乎,掏出香烟自个点了一支,随手将烟盒递给肃顺,缓声道:“沙俄不仅在西北对咱们逐步蚕食,步步紧逼,在东北也是如此......。 当年签订《尼布楚条约》咱们就吃了大亏,如今沙俄公然越过当年划定的界线进入我国境内频频活动,尤其是在黑龙江入海口、库页岛一带,建立哨所,勘测水文,这个情况,朝廷是否知道?” 见没人吭声,肃顺略微沉吟才道:“因为兵力有限加之气候恶劣,黑龙江对于边远之地没有驻军,对于沙俄在黑龙江入海口、库页岛一带建立哨所,勘测水文之事,朝廷并不清楚,东北是龙兴之地,朝廷断然不会纵容。” 龙兴之地?易知足冷笑了一声,起身从抽屉里取出一份东北地图,示意冯仁轩挂起来,然后指点着地图道:“你们好好看看,这是黑龙江入海口以及库页岛,这一片地方若是失去,对于东北边疆来说,也就丧失了出海口。” 说着,他看向载钊,道:“北洋水师不会是被朝廷当做摆设吧?若是北洋水师只是为了守护天津和渤海,南洋海军不介意派舰队北上,在黑龙江入海口和库页岛上建立基地以守卫边疆!” 听的这话,众人不由的面面相觑,朝廷是绝对无法容忍南洋海军将势力范围扩展到东北的,载钊沉吟了下才道:“如今的情况,朝廷即便是有心顾及东北,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易知足伸出一根指头,道:“一个月,一个月之内,北洋水师若是不北上巡航库页岛,建立海军基地,南洋海军就北上!另外......。”顿了顿,他接着道:“此番与沙俄谈判,这事要提出来,严正警告,一个月之内,东北越境的俄人不撤离,杀无赦!” 从镇海公府出来,奕山殷勤的邀请肃顺、载钊前去他下榻之处做客,肃顺两人也想与他洽商一下与俄人谈判事宜,自然不会推诿。 奕山下榻的地方距离镇海公府不远,就在镇海路一个临街的园子,这类园子在镇海路不少,多是用来出租的,专门租给前来镇海公府拜访的官员和商贾,虽然价格不菲,但生意极好,尤其是易知足不在上海的时候,更是抢手。 一路缓步而行,奕山忍不住问道:“元奇在西北驻军,又移民南洋和西北,赈济灾民,捐输河工,定海还有数万海军,如今又嚷着在库页岛建立海军基地驻军,就是金山银山也不够如此折腾,元奇究竟有多富有?” 听的这话,布彦泰也深有同感的道:“元奇仿佛有花不完的银子,可听说元奇银行并不赚钱......究竟是怎么回事?” 肃顺这段时间在上海打听的情况可不少,听的这话不由一笑,缓声说道:“元奇可不是靠银行来赚钱,其他的不说,如今五口通商,但实际上,茶叶和生丝贸易是被元奇垄断的,而且元奇垄断的不只是生丝贸易,是垄断了整个缫丝业,生丝的定价权就在元奇手里,仅生丝一项,一年的利润至少在千万两白银。 再则,东洋、南洋、西洋贸易,如今也皆是元奇垄断,广州、上海两地的大小厂子,不是元奇开办的,就是元奇入股的,如今市面上极为抢手的怀表、自行车、肥皂、香皂、玻璃、香烟、火药等等等等,基本都是元奇的,更别说元奇还有众多的矿场,诸如琼州、太平的铁矿、鸿基的煤矿,云南的铜矿......。 另外,糖业,机械、铁路、船舶制造、海上运输、内河运输等等,但凡是元奇插手的生意,就没有不赚钱的,哪怕是再保守的估计,元奇一年也能有四五千万两白银的进账,反正比朝廷一年的岁入只多不少。” 元奇竟然富有到如此地步!奕山听的暗自咋舌,忍不住道:“朝廷难道就没法子遏制?” “遏制?”肃顺缓缓摇了摇头,苦笑着道:“一发不可牵,牵之动全身,元奇如今何止是尾大不掉那么简单,说句不好听的,元奇不作乱,朝廷就该烧高香了!” 镇海公府,书房。 “......塔城那两座金矿,原本地方官府是禁止开采的。”冯仁轩缓声道:“去年,奕山为向朝廷助饷银,下令金矿解禁,允许民人开采,但沙俄横加干涉,称卡伦以外皆属哈萨克地方,并且递交官方文书给伊犁将军奕山,以此举容易引发武力争端相威胁,着奕山下令封矿,不允民人前往采金。 奕山胆小怕事,以金沙不旺为借口,禁止百姓前去采金,但仍有不少民人不顾禁令前往金矿采金,内地商人刘光和、卞极明等在金矿安营扎寨,有数千之众,矿税几乎是没交的.....。” 听的这话,易知足笑道:“我说派兵进驻塔城金矿,奕山怎的答应的如此爽快,原来是这缘故。”顿了顿,他问道:“金矿产量大不大?” “不是太清楚。”冯仁轩道:“不个,听闻出当地出产的草皮金量多质好。” “量多质好。”易知足点了点头,道:“派两个团分驻两个金矿,听任百姓开采,不过,所得黄金全部要与元奇兑换成白银,矿税也不能少,另外,借这机会在塔城扎根,至于俄国人,敢来就给我消灭掉,不要怕惹事!乱一乱,更利于你们在西北扩张地盘。” “属下明白。”冯仁轩连忙朗声道,顿了顿,他才道:“大掌柜能否给咱们多装备一些火炮?” “没问题。”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适合骑兵携带的山地榴弹炮以及陆战炮都给你们正式列装,回程你们就带上。” 冯仁轩兴奋的道:“谢大掌柜!” 易知足微微颌首,随即看向左宗棠,道:“季高怎的跟着一块回来了?” 略微沉吟,左宗棠才径直道:“西北无用武之地,在下专程前来向大掌柜请辞。” 听他说的如此直接,易知足忍不住一笑,“季高这是不甘屈于人下?还是不甘屈于季容之下?” 看了冯仁轩一眼,左宗棠如实说道:“季容兄眼界开阔,胸有大局,既可为将,亦可为帅,在下何必去西北掺和?” “季容从组建元奇团练之时就投笔从戎,抗击英夷,征伐安南,身上元奇的烙印太重,朝廷因此对季容的防范之心亦重,不利于西北大移民和大规模扩兵。”易知足也不藏着掖着,如实说出自己的盘算,“但季高不同,你在湖南士子中有着不小的声誉,与官场上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你入西北,必得朝廷重用,有元奇和朝廷齐力支持,你能在西北快速打开局面。 西北当前的任务是什么?移民、屯田、扩军!沙俄与土耳其的战争明后年就会爆发,极大的可能是明年就会爆发,这意味着什么?最迟后年,西北就要爆发大战,时不我待!” 说着,他起身到抽屉里又翻出一副地图让两人挂上,随即指点着道:“这是一幅中亚、西亚、南亚地图。”在中亚划了一圈,他手指滑到波斯湾,用力的点了点。 “西北出兵,咱们要火中取栗,不仅是要收复被沙俄侵占的领土,还要对外扩张,除了控制中亚之外,咱们要力争取扩张到波斯湾!这就需要兵分两路甚至是三路!兵力至少在五六万以上!” 说到这里,他瞥了左宗棠一眼,“时间紧迫,若是季高对西北没有兴趣,我另外换人。” 左宗棠笑道:“大掌柜早如此开诚布公,在下也不至于多跑这一趟。” “季高对于元奇的情况不甚了解,早说的话,也未必会信。”易知足缓声道:“眼下,西北大规模移民已经拉开序幕,至少在五到十年之内,会源源不断的向西北输送移民,沿途一定要妥善安置,不要怕花银子,你们好好合计合计。” “属下明白。” “林相如今在丰北堵筑黄河决口。”易知足看向左宗棠道:“上海谈判事宜,你就别掺和了,去见见林相罢。” 将两人打发走,易知足跟着出了书房到院子里踱步,琢磨着与沙俄的谈判事宜,伊犁通商什么的,他并不在意,允许通商也无所谓,明年,克里米亚战争就会爆发,与沙俄也会撕破脸,什么通商协议都是扯淡。 他琢磨的是与沙俄的军火贸易,他很清楚,被称为第一场现代战争的克里米亚战争,最终的结局是以沙俄大败收场,原因就在于沙俄的武器落后,他打算向沙俄大量出售米尼枪以尽量延长这场伤亡巨大的战争,当然,沙俄与英法两国在克里米亚拼的两败俱伤对大清来说是最好不过的结局。 不过,为了保证西北的扩张,他得把握好这个分寸,战争的结局是不可能改变的,他希望的是沙俄能够败的更惨烈一些,如此,他才好在西北趁火打劫,另外,这次军火交易也最好是秘密进行,或者是说,提前进行,否则有可能会引火烧身,在战争期间向沙俄出售大量米尼枪,那绝对是不明智的,这也是他坚持让沙俄使团前来上海谈判的原因。 宝山军工厂,简易靶场。 一阵接一阵密集的枪声之后,俄国全权代表——科瓦列夫斯基中校满脸震惊的放下手中的望远镜,他有些无法相信或者是说难以接受眼前的事实,每分钟三发的射速,超远的射程——至少四百到五百码,优秀的精度,高达八成的命中率,他敢打赌,这绝对是那一款可以横扫天下,压倒世间一切陆军兵器,堪称最经典的一款火枪——米尼枪! 令他想不到的是,清国这个堪称古老的东方帝国居然也能生产米尼枪!科瓦列夫斯基对于米尼枪并不陌生,但是,限于俄国的机床加工水平的限制,他们无法大量生产,毕竟这款步枪对于机械加工的精准度要求太高了,不是想造就能造出来的。 震惊之余,科瓦列夫斯基还是有些难以置信的道:“这是你们自己制造的?” 听的翻译,叼着雪茄的易知足微微扬了扬下巴,“可以大批量的向你们出售。” 科瓦列夫斯基连忙问道:“多大的量?” “一万枝,或者是二万枝。”易知足缓声道:“包括弹药,都可以大量提供。” 听的这话,科瓦列夫斯基迟疑了下,他很清楚米尼枪价格不菲,一万枝,这至少是数十万两白银,他哪能做得了主,不过,他还是问道:“什么价格?” 易知足伸出一个巴掌晃了晃,“最优惠的价格,五十银元一枝。” 平心而论,这是一个很公道的价格,科瓦列夫斯基大为动心,略微沉吟他才道:“很抱歉,我们暂时没有大量采购米尼枪的需要,不过,我会将阁下的意愿如实向上转达。” 易知足点了点头,他当然清楚,这笔买卖不是科瓦列夫斯基能够决定的,“我希望能够尽快收到阁下的好消息,除了在上海、广州交易之外,我们还可以在伊犁交易,当然,伊犁交易的话,还得加上运费。” 科瓦列夫斯基皱了下眉头,“伊犁的新军装备的都是米尼枪?” 对于这种白痴的问题,易知足压根懒得回答,转过身慢悠悠的道:“明天将条约签了,尽快回国,我等着你的消息。” 见他要走,科瓦列夫斯基急了,连忙道:“阁下,我国海军准将、外交大臣普提雅廷伯爵阁下率领外交使团不日将来上海,随行有四艘战舰,还希望阁下允准他们进入上海进行补给和修整。” 海军准将、外交大臣?普提雅廷?易知足神情一冷,“贵国战舰擅自进入大清领海,这是欺我大清没有海军吗?” “战舰是护送外交使团的。”科瓦列夫斯基连忙解释道。 “外国战舰不允许进入长江口。”易知足冷声道:“不过,对于贵国外交使团来访,我们表示热烈欢迎。” 第六百二十四章 闻风而动 宽阔的黄浦江面上各种船只来来往往异常繁忙,不时能看见冒着黑烟的蒸汽轮船从江面上驶过,大多轮船上都悬挂着海魂旗和黄龙旗,也有悬挂着外国国旗的,英国、法国、美国的都有。 “开埠十年,就能发展到如此地步,还真是让人惊讶。”依在江岸的石栏杆观赏江面景色的科瓦列夫斯基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这座城市比欧洲任何一座城市都更有活力。”随同的扎哈罗夫缓声道:“咱们也应该在这里设立租界。” “这不是我们该关心的事情。”科瓦列夫斯基说着话头一转,“我想不明白,元奇为什么要向咱们大量出售米尼枪?” 扎哈罗夫猜测着道:“会不会是一种暗示,让咱们在西北不要挑衅?”: “南洋海军在伊犁的兵力如今已经有两个旅,就是没有装备米尼枪,咱们也不敢轻举妄动。”科瓦列夫斯基摇了摇头,“早就听说那位元奇大掌柜出身的南洋大臣与一般的清国官员不一样,很难缠,但这次谈判,你不觉的太顺利了?” “东方人的思维,很难理解。”扎哈罗夫耸了耸肩膀,“或许,咱们应该培养几位中国专家,上海是个不错的地方。” “不错的想法。”科瓦列夫斯基赞同的道:“应该多关注元奇,我有种奇怪的感觉,未来,咱们的对手不是清国,而是元奇。” “这是一个比当年英东印度公司更为庞大的公司。”扎哈罗夫感慨了一句,才道:“通商章程已经签定,什么时候回程?” “等几天吧。”科瓦列夫斯基道:“等咱们的武装外交使团抵达上海再说,虽然琢磨不透元奇为什么要向咱们大量出售米尼枪,但这是一笔很公道的生意。” 吴淞军用码头,四艘停泊在码头的蒸汽炮舰冒着黑烟随时准备拔锚起航,码头上,易知足、肃顺、奕山一行正为即将返回天津的载钊送行,原本易知足是答允给北洋水师两艘蒸汽炮舰,但载钊借口北洋水师要北上巡航,想从黑龙江入河口逆流而上进行水文勘测,软磨硬泡了几天,硬是要了四艘。 “蒸汽炮舰的优越性无庸多说,不过,也有局限性。”易知足缓声道:“蒸汽炮舰需要消耗大量的煤炭,沿途需要补充煤炭,如今胶澳、威海港口皆有煤炭补充,北洋水师北上巡航,还是用防范战舰的好,不过,蒸汽战舰很快就会取代防范战舰,你们最好是在巡航路线上设立补给基地。” “学生明白。”载钊说着,立正敬礼,肃然道:“校长放心,北洋舰队定然不会让俄国人在黑龙江河口和库页岛立住脚跟。” 易知足还了个军礼,道:“保重!” 目送载钊登上炮舰,易知足瞥了肃顺、奕山一眼,缓声道:“沙俄为什么敢频频越过东北边界活动?不是因为东北偏远,而是因为人少,落后、荒凉,诺大一个黑龙江,百多万平分公里,只有六七万人,而且既无驻军也无地方署衙进行有效管理,时间一长,哪能不出事? 归根结底,根子还在朝廷,在于朝廷对东北的封禁政策,这事,朝廷也该好好议议了,解除封禁,允许百姓自发移民东北屯垦,这利于巩固东北边疆,上个折子吧。” 肃顺楞了一下,才道:“封禁东北可是祖制......。” “时移势易,哪能老抱着祖制不放?再说了,违背祖制的事情还少了?”易知足说着嘴角一翘,“厘金制度算不算违背祖制?发行大钱、发行官票宝钞,又算不算违背祖制?” 听的这话,肃顺不由的一脸苦笑,满朝文武怕是也只有易知足敢说这话,这可是触犯龙鳞之言,易知足瞥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不敢啊,我来上这个折子!” 返回镇海公府,易知足便径直前往包世臣的院子,打算让包世臣草拟东北解禁的折子,这份折子他打算上奏之后在报刊上刊载,以对朝廷形成压力,促使朝廷对东北开禁,不想,进的院子,包世臣迎上来便拱手笑道:“爵爷来的正好,安徽巡抚骆中丞来信,皖北大旱,不少受灾百姓入捻,捻匪势力日增,各府县纷纷告急,恐有大规模爆发捻乱的可能......。” 易知足听的一喜,他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两人进屋落座,包世臣才接着道:“骆中丞来信,恳请爵爷赈济皖北灾民。” 安徽既是捻军的摇篮,也是淮军的摇篮,易知足估摸着安徽应该与广西有的一拼,慢条斯理的点了支烟,他才道:“先生对皖北的情况可了解?” 包世臣笑道:“爵爷是说赈灾?还是说捻乱?” “捻乱。”易知足毫不掩饰的道。 “这说起来可就话长。”包世臣沉吟了一阵,才缓声道:“皖北包括颍州府、凤阳府、泗州直隶州二府一州十余府县,通常又称为淮北,皖北虽地处淮北平原,地势平坦,但因为淮河和土质问题,历来就是灾害最频繁最严重之地。 皖北土质极差,潮时泥泞,干时坚硬,易涝易旱,遇阴雨则成水灾,稍长时间不雨则成旱灾,是以有大雨大灾,小雨小灾,不雨旱灾之说,又有三年两头灾,十年八年灾之说。 频繁严重的灾荒使得皖北一带百姓生活极为困苦,就是一般的地主在灾荒之年也不免挨饿,更遑论百姓了,这也养成了皖北百姓耐饥耐苦,善走善斗、风气劲悍、善于组织,敢于反抗的民风,这也是捻匪得以在皖北生存和发展壮大的原因。” “听先生如此一说,皖北倒是一个难得的兵源之地。”易知足含笑道:“皖北百姓可善骑术?” “善骑术?”包世臣微微摇了摇头,“不曾听闻皖北之民擅骑术,不过,皖北地处平原,倒是多马驴。”说着,他试探着道:“可是西北来不及募兵?” 易知足点了点头,“确实有募兵入西北的打算。” 包世臣试探着道:“爵爷是打算赈济皖北?还是打算纵容捻乱?” “当然是纵容捻乱。”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募兵也不要捻党。”顿了顿,他接着道:“给骆秉章回信,着他随时详细禀报捻乱情况,着他向朝廷奏报皖北捻乱,不妨夸大一些。” “爵爷这是要闻风而动?”包世臣抚须笑道:“不妨先试探一下朝廷的反应。”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江苏巡抚傅绳勋早有辞官之意,咱们帮帮他。” 包世臣道:“举荐谁?” “徐继畲。”易知足道:“听闻他被吏部追究在福建巡抚任上之事,已被彻底罢官。” 这倒是个适合的人选,包世臣微微颌首,徐继畲历任福建布政使、福建巡抚,办理厦门通商事宜,与元奇多有交往不说,还著有《瀛寰志略》,对西洋的政治经济地理等都略有涉猎,又是新近被罢官,保举他为江苏巡抚,最是适合不过。 京师,海淀,军机值房。 海淀的军机值房在海淀著名的商业街老虎洞北侧的一条毫不显眼的胡同里,胡同因军机处而得名,人称军机处胡同,胡同里的军机处虽是警戒森严,却是一溜灰瓦房黑门,毫不张扬,也不显眼,不过,比起紫禁城里的军机值房规模却是大了不小。 屋宇宽大的值房里,穆章阿从刚送来的几本折子中随手取过一本翻开,见的是安徽巡抚骆秉章禀报皖北大旱,二府一州十六府县灾民大量加入捻匪,扰乱地方,恐有大规模爆发捻乱的可能,略微看了看,他轻叹了一声,提笔写了节略,两江这几年就没消停过,去年苏北黄河决堤,今年皖北又大旱,朝廷如今哪里还能拿得出银子来赈灾。 翻开下一本折子,一眼瞥见恳解东北封禁几字,他眼皮不由的一跳,细细看完,他眉头立时就皱成了一个川字,俄国人在东北频频越界,对黑龙江流域进行渗透,这事他不是不知道,沙俄在京师的传教士团还向理藩院递交了一份照会,提出中俄两国对黑龙江河口实行共同防卫,以杜绝外国船只进入黑龙江。 易知足以此为借口,打着守护东北边疆的幌子,公然要求朝廷改变延续了两百年之久的东北封禁政策,这实在是有点小题大做,俄国人还敢强占东北不成?毕竟两国早就划定了疆界。 略微沉吟,他没写节略,咸丰对于易知足的折子素来重视,压根就没有些节略的必要,取过下一本折子,翻开一看,居然还是易知足的,而且居然是弹劾江苏巡抚傅绳勋年老体衰,积劳成疾,不堪封疆之任,举荐徐继畲接任江苏巡抚。 他不由的倒吸口冷气,半晌做声不得,哪有以年老体衰,积劳成疾为由弹劾封疆大吏的?这一般是辞官之词,更何况,这个徐继畲才被罢官,这不是公然打脸吗?易知足想做什么? 再翻看下面的折子,居然易知足还有一本,不过这是说与俄国西北通商谈判事宜的,快速的将几本折子翻看了一遍,他才起身吩咐道:“备轿!” 匆匆进了圆明园,闻知咸丰帝在同乐园看戏,穆章阿不由的大是犹豫,咸丰酷爱看戏,这个时候求见,又是如此扫兴之事,怕是免不了一番雷霆之怒,好在不是什么急务,倒不妨等等,当即交代了太监一句,他便出了园子等候。 想着咸丰不过二十出头,继位之后却是灾荒不断,战事不断,国库空虚,财力枯竭,几乎没过什么舒心日子,他不由的暗叹了一声,如果当初道光不强请易知足进京,不选择这位主子,而是立六爷,如今会不会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局面? 以元奇雄厚的财力,以南洋海军的战力,以易知足过人的才干和超乎寻常的见识和眼界,太平军根本就不足为患,朝廷财政也不至于如此困窘,更不用提心吊胆的时刻防备元奇。 易知足突然一反常态的弹劾江苏巡抚,保举被罢官的徐继畲,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允许.....,这压根不可能允许!若是允许的话,朝廷颜面何存?咸丰威信何在?可不允许,又的担心与元奇决裂,如今太平军在湖南已经站住脚,荆州战事形成僵持、广西战事打的异常激烈,此时与元奇决裂,后果实在是不堪设想。 半个多时辰后,才有太监一溜小跑着过来,躬身道:“鹤相,皇上回芳碧丛了,叫进呢。” 进的芳碧丛,见礼之后,穆章阿心情忐忑的递上折子道:“皇上,安庆、上海来的折子。” 咸丰今天的心情很不错,看过奕山、肃顺、载钊从上海发来的密折,得知易知足给了北洋水师四艘蒸汽炮舰,并且计划在西北用兵收复被沙俄侵占的疆土,他很是高兴,特意犒劳自己去看了一出戏。 不过,在看完几本折子后,他的脸色立时阴沉下来,好半晌,他才沉声道:“徐继畲与易知足是什么关系?” “回皇上。”穆章阿连忙回道:“徐继畲是山西人,历任广西浔州知府、福建延建邵道、汀漳龙道、福建布政使、福建巡抚,并负责督办厦门通商事宜,易知足为南洋大臣,南洋提督,元奇在福建广开机器缫丝厂,垄断福建生丝和茶叶贸易,两人应该应该多有往来。” 咸丰召见过徐继畲,对其有些印象,仰脸想了想,才道:“易知足是为徐继畲被革职而抱不平?” 穆章阿心思剔透,当然清楚咸丰往这方面引导是什么意思,当即躬身道:“徐继畲还著有《瀛寰志略》,倡导西学,两人应是相交莫逆,确有这种可能。”顿了顿,他接着道:“奴才窃以为,徐继畲被追究在巡抚任上延误追捕案犯一事,并无多大过失,革职罢官,确有过重之嫌,恳请皇上斟情起复。” 咸丰看了他一眼,语气淡然的道:“既是过重,有无挟私报复的情况?速查!” “奴才遵旨。”穆章阿连忙道,他很清楚,咸丰这是要找个替罪羊,以便正大光明的起复徐继畲。 第六百二十五章 不得奏易 易知足弹劾江苏巡抚傅绳勋年,举荐徐继畲接任江苏巡抚,咸丰下旨着复查徐继畲一案,消息一传开,整个京师官场立时引发了极大的轰动! 易知足作为南洋大臣,总理西洋各国外交事务,专管江浙闽粤内江各口交涉、通商等事务,还兼督办海防、训练南洋海军和举办工矿交通实业等事务,可谓是位高权重,弹劾江苏巡抚傅绳勋不是什么新鲜事。 但以年老体衰,积劳成疾为由弹劾,还真是闻所未闻,更令人意外的还是易知足不仅弹劾,还举荐刚被革职罢官的徐继畲接任江苏巡抚,这等若是公然挑衅!挑衅天子的尊严!挑衅朝廷的威仪!肆无忌惮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但咸丰居然下旨复查徐继畲一案,岂能不引起官场轰动? 以直言敢谏著称,人称‘铁御史’的户科掌印给事中陈光亨率先拜折弹劾易知足,凭借权势,无复顾忌,罔作威福,结党营私,把持钱业,居心叵测.......林林总总三十余条罪名。 到的次日,各科给事中、御史紧随其后,纷纷拜折弹劾,一些投机的满蒙官员也跟着上章弹劾,京师内外一片哗然,官绅士商议论纷纷,市井坊间各种传闻不断。 第三日,载铨一系的满蒙亲贵接力,跟着上折子弹劾,穆章阿一系官员也不甘落后,消息传开,众多持观望态度的官员竞相跟风弹劾,就连不少汉员也跟着弹劾,一时间弹章如雪花一般卷往圆明园。 芳碧丛,咸丰轻轻拍了拍岸几上几叠尺过高的折子,瞥了穆章阿一眼,漫不经心的道:“谁在背后推波助澜?” “奴才不敢。”穆章阿连忙磕头回道,心里却暗自腹诽,若非你对弹章留中不发,态度暧昧,哪会形成如此浩大的声势?对于一众官员争先恐后的弹劾易知足。 他心里明镜似的,咸丰登基三年,没有进行大的人事调整,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不少官员削尖了脑袋想投其所好以博取其赏识青睐以争取上位机会,身居高位的则想保住现有的位置,他放任穆系官员弹劾,也有表明心迹的意思在内。 咸丰确实是有心纵容,不过,他心里很清楚,眼下不可能动元奇,他只不过是想看看元奇在朝中有多大的势力,短短三日就有如此多的弹章,让他心里很是踏实,略微沉吟,他才道:“所有弹章都留中不发,传朕口谕,元奇不反,不得奏易。” “元奇不反,不得奏易。”这句话很快就传遍了京师,京师官场立时失声,沸沸扬扬的京师迅速恢复了平静,与此同时,快马四出,将这道口谕迅速传向各省。 长江海口,四艘风帆战舰静静的停泊在海面上,两艘小火轮冒着黑烟缓缓的靠了上前,待的搭好跳板,科瓦列夫斯基快步上了战舰,俄罗斯帝国海军准将、外交大臣,叶夫菲米·瓦西里耶维奇·普提雅廷站在官厅门口,一脸微笑的道:“真没想到,能在远东见到你。” 科瓦列夫斯基很是随意的敬了个军礼,笑道:“将军阁下日本之行,可还顺利?” “别提了。”普提雅廷摇头笑道:“咱们在长崎就被无礼的驱逐了,日本现在是清国的藩属国,一切外交事务,由清国的南洋大臣负责。” 两人进的官厅落座,普提雅廷接着问道:“清国南洋海军的规模有多大?” 科瓦列夫斯基缓声道:“根据从上海收集的情报来看,南洋海军在上海、广州拥有两所规模不小的海军学院,目前拥有兵力五万左右,大小风帆战舰一百多艘,另外还有四十多艘蒸汽炮舰。” “这么说来,还真是不能小瞧了清国海军?”普提雅廷说着话头一转,“太平天国现在是什么情况?” “占据了湖南,如今正在向外逐步扩张。”科瓦列夫斯基道:“南洋海军实际上并没参战,只是防守长江中下游航道。”顿了顿,他接着道:“南洋海军隶属于元奇,看的出来,元奇与清国朝廷的关系并不好,但元奇很维护清国的对外利益,在西北伊犁,元奇驻扎了两个旅,这次谈判,又严正警告咱们,不得在东北黑龙江海口、库页岛滞留。” “过船吧。”普提雅廷起身道:“安排下,我想尽快拜访一下那位公爵大人。” 上海,镇海公府,长乐书屋。 “元奇不反,不得奏易。”易知足轻笑了笑,将信递给包世臣,心里却是琢磨着,这是不是咸丰自导自演的一场戏,为的是笼络他,笼络元奇。 看完信,包世臣凝神默想了片刻,才道:“爵爷,当今虽则年轻,却不乏心机,这道口谕,对爵爷日后很是不利.....一个忘恩背主之名,怕是跑不了的。” 易知足不以为意的笑道:“只怕本爵现在也没什么好名声,些许虚名本爵倒没放在心上,怕的是人心向背,不急,咱们按部就班,步步紧逼.....。” “禀爵爷。”林美莲走到门口道:“严掌柜来了。”话才落音,就听的严世宽欢快的声音,“大掌柜,电报,苏州的电报。” “架设电报这么快?”包世臣大为意外的看向易知足。 “不算快。”易知足笑道:“沿着铁路线架设线路而已,熟练了还能更快。” 严世宽拿着一封电报献宝似的,“江苏巡抚傅中丞来电,谢国城兄体谅。”顿了顿,他笑道:“听说是即发即收,压根不需耽搁时间,到京师是不是也那么快捷?” 易知足颌首道:“这是自然,电速即是光速.....算了,说了你也不懂,总之,眨眼间就能抵达,别说是到京师,到葛罗巴、到纽约,理论上都是即发即收。” “啊?”严世宽转而兴奋的道:“这个电报局岂非是能赚大钱?” “就知道赚钱?”易知足翻了他一眼,道:“有线电报网络的形成,对外交、国防、商业都有着巨大的作用,不只是为了赚钱,告诉他们,加快进度,优先架设到武昌的线路。”说着,他看向包世臣道:“还的劳烦先生写份折子,奏请架设上海到京师的有线电报。” 严世宽吃惊的道:“大掌柜是打算在整个大清都架设有线电报?” “这是自然。”易知足颌首道:“力争在十年至十五年间,完成大清的有线通讯网络,完整的通讯网络才能最大限度的体现出其价值。” 其实对于有线电报,易知足一直在关注,毕竟现在的通讯实在是太不方便了,早在1844年莫尔斯就发明了有线电报,近几年开始大规模投入商业营运,整个美利坚开始全面铺设电报网,欧洲也同样在紧锣密鼓的铺设电报系统,大清自然不会落后,早在几年前,他就开始筹备有线电报网了,开办电线电缆厂、培训技术人员、话报人员,但与花旗国的专利谈判一直没能谈妥,直到去年才有结果。 不过,有着充分的准备,一旦开始铺设线路,可以多个点同时铺开,进度会很快,相信要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形成主要的框架。 林美莲正听几人闲侃的有趣,一个丫鬟快步进来轻声提醒道:“林秘书,门房来人了。”她回头一看,见的一个门子正在院子门口张望,连忙快步赶了过去,很快,她就折回来禀报道:“爵爷,沙俄使团普提雅廷一行抵达上海。”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着总理衙门出面按照正常礼仪接待。” 晚上,普提雅廷、科瓦列夫斯基登门拜访,易知足早就料到他们会来,早已安排好了翻译,着人将两人请了进来,礼仪性的寒暄之后,他就径直问道:“贵使前往日本递交照会,重新划分日俄疆界是什么意思?难道贵国与日本存在疆界纠纷?” 听完翻译,普提雅廷略微沉吟才道:“1811年,我国与日本谈判,拟签订协议,划定疆界,以择捉岛与新知岛为界,但因为一些原因,协议没有签订。” “日本现在是大清的藩属国,所有对外交涉由大清总理衙门全权处理。”易知足缓声道:“相关岛屿的的界定,我们需要时间考察,签订协议,划定疆界之事,后年再谈吧。”明年克里米亚战争爆发,战争之后,看沙俄在谈判桌上还有多少底气? 普提雅廷哪里知道对方的如意算盘,对方既然表态后年再谈,他也不着急,当即便试探着道:“那与日本通商事宜呢?”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日本不对外通商,贵国勘察加半岛、阿拉斯加的商船可以前往库页岛通商,从明天开始我们准备在库页岛开辟新的商贸港口。” 这是什么意思?清国要加强对库页岛以及黑龙江出海口的控制?普提雅廷有些狐疑的看了他一眼,真要如此,这一趟可就有些得不偿失了,不过,根据《尼布楚条约》库页岛和黑龙江出海口一带确实是清国的领土,他还真不好说什么,除非是进行武力胁迫。 但这明显是不可能的,俄罗斯目前主要的扩张方向不在远东,不可能调遣大规模的海军舰队前来远东,而且清国的南洋海军也不象是软柿子,敢于从西班牙、荷兰手里抢夺吕宋和爪哇群岛,也不是什么善茬。 默然半晌,他才转了话题,“我国能在上海建立租界吗?” “当然可以。”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上海虽然不是***,却是对外全方位开放的港口,上海公共租界欢迎所有国家,不过,现在上海的地价很贵,而且也没什么好地段,当然,上海的发展很快,现在不好的地段,十年八年之后说不定就是黄金地段。” “我国看好上海的发展前景。”普提雅廷缓声道:“这几日贵国官员能陪同四处看看吗?” “这没问题。”易知足笑道:“俄罗斯也是当世少有的强大帝国,我们希望能与贵国加强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等领域的交流。” 听的这话,普提雅廷顺着话头道:“听闻元奇准备向我国大量出售米尼枪?” “不错。”易知足信口开河,“元奇正在铺设有线电报,急需一大笔周转资金。” 普提雅廷笑道:“我们可拿不出如此大额的资金来采购这批米尼枪。” “用土地交换也可以。”易知足笑道:“阿拉斯加、勘察加半岛、西伯利亚,我都感兴趣。” 用土地交换?这家伙不会是疯了吧?普提雅廷感觉挺滑稽的,“阁下在开玩笑吧?这玩笑可不好笑。” “不是开玩笑,我很认真。”易知足一本正经的道:“贵国若是有一天想转手毫无价值的土地,我们有兴趣。” 易知足很清楚,有着丰富油气资源和矿藏资源的阿拉斯加,最终被沙俄以超低价卖给了美利坚,他这话无非是未雨绸缪,当然,他也清楚,让沙俄现在掏百十万银元采购米尼枪,可能性也不大,不过,战争一旦爆发,可就说不好了。 江宁,两江总督府。 两江总督李星沅刚刚睡下,就听的长随在门外禀报,“老爷,徐州军情急报。” 一听军情急报,李星沅连忙翻身起床,出了房间才低声道:“什么情况?” 长随轻声道:“河南永城,亳州捻匪张洛行、龚得树等结捻聚众万人,攻占了河南永城。” 李星沅心里一惊,永城虽说是河南的,与两江无关,但河南永城一带与皖北苏北交界,张洛行还是皖北人,上万捻匪攻占永城,天知道会不会流窜皖北苏北?难不成真被易国城说中了,大规模爆发捻乱?他不由的暗暗叫苦,易国城怎的就不弹劾他这个两江总督呢,他可是早就上折子乞休的。 略微沉吟,他才吩咐道:“快,快马将这一情况通报上海的易国城,令其派兵增援徐州,以防捻匪窜入徐州,破坏铁路。”说完,他快步走向签押房,心里暗忖,还的着安徽巡抚派兵进驻颍州,可不能再出第二个太平天国! 第六百二十六章 捻首聚义 俗话说皇权不下县,捻匪在乡村不论怎么乱,地方官员都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得过且过,粉饰太平,可一旦县城被攻占,那就是了不得的大事,没人敢隐瞒! 亳州捻匪张洛行、龚得树等结捻聚众万人,攻占河南永城!这一消息很快就层层上报,与永城相邻的皖北、苏北各府县官员在向上禀报之后,一个个都惊恐不已,纷纷招募民壮组建乡勇加强城防,生怕捻匪前来攻打。 安徽,安庆,巡抚衙门。 巡抚骆秉章愣愣的有些出神,永城虽说是河南的,但是捻匪首领张洛行、龚得树却是安徽颍州府亳州县人,而且亳州县城与永城相邻,张洛行会不会率领捻匪杀回亳州城? 皖北那地方,他很清楚,灾荒连连,民风彪悍,捻子众多,没出事则罢,一旦出事,怕是很快就会形成燎原之势,一个不好,他这个巡抚又会被革职,得尽快派兵围剿,再被革职,起复的机会可就小了! 不过,对于地方绿营官兵,他压根就没信心,他可不想重蹈覆辙,当年太平军就是在绿营官兵的屡屡围剿之下逐步壮大起来的,要剿灭皖北捻匪,还的靠长江水师,定下心来,他赶紧提笔给易知足写了封信。 写完之后,他沉吟了片刻,又提笔写了一份折子,详细说明皖北、豫西捻乱严重,恳请朝廷督促长江水师出兵皖北,尽快剿灭捻乱,以免形成燎原之势。想想,他犹自不放心,又给两江总督李星沅写了一封信。 上海、镇海公府,长乐书屋。 包世臣甚是随意的将信放在茶几上,缓声问道:“捻匪可能成气候?” 点了支香烟,易知足才缓声道:“捻党一盘散沙,与太平军不可相提并论,能否成气候,还得看有无人杰?不过,皖北、苏北、豫西一带历来兵力空虚,几省绿营精锐又大多被抽调前往湖南围剿太平军,机会还是有的。” 略微沉吟,包世臣才试探着道:“大掌柜是打算借这机会派兵进驻各省?还是积极围剿,消除捻患?” 易知足笑了笑,道:“先生是何看法?” “捻匪若能成气候,利于元奇的势力向北方各省诸如河南、山东甚至山西陕西扩张。也可以进一步牵制朝廷,使得朝廷无暇顾及元奇的扩张。”包世臣说到这里语气一转,“不过,捻匪一旦成气候,极有可能象太平军一样,易放难收,以后要剿灭,得花费一番大气力。 更为可虑的是,湖南、安徽就只隔着一个湖北,一旦捻匪初成气候,与太平军联手,局面将更难掌控。再则,捻匪势大,必然对北方各省的农业商业人口等造成极大的损失。老夫以为,牵制朝廷,有太平军足矣。” 捻军是典型的流寇,还是以骑兵为主的流寇,转战皖、鲁、豫、苏、陕等十余省区,持续了十多年,对清廷的打击不由亚于太平天国,对北方各省的破坏亦是相当大,这一点,易知足是相当清楚的。 一直以来,易知足都不希望国内出现大的内战,他很清楚,在今后的半个世纪内,整个世界风云变幻,战争不断——克里米亚战争、美国南北战争、意大利独立战争、普法战争、祖鲁战争、英埃战争、美西战争.....。 这一连串的战争对于大清来说,都是崛起的机会,可以说,这半个世纪是大清最为宝贵的黄金时间,若是也陷入战争的泥潭,不仅是错过崛起的机会,也错过了争霸的机会! “先生所虑不无道理。”易知足微微颌首道:“确实没有必要纵容捻匪发展壮大,那无疑是得不偿失,不过,这两年是元奇最为关键的时刻,让捻匪搅乱一下,也不无好处。” 顿了顿,他接着道:“捻乱爆发,有利于元奇沿铁路线驻军,至少可到山东济南,安徽、河南、陕西也可以借此机会进驻,如此一来,将利于元奇在各省广开分号,元奇银行那么大的摊子,需要足够的武力做后盾。 再则,捻乱也利于促进大规模的移民西北,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元奇可以借剿灭捻乱的机会大举扩军,西北爆发战事就在这明后年,可说是迫在眉睫。” 包世臣瞥了他一眼,狐疑的道:“大掌柜有把握在两年之内剿灭捻乱?” “没问题。”易知足点头道:“如今朝廷大肆发行大钱、官票宝钞,恶果在今明两年就会逐步凸显出来,正适合元奇在全国各省构建银行网络,而且在剿灭捻乱之后,正好可以直接挥师西北。” 盯着他看了足有移时,包世臣才道:“捻乱该不会是大掌柜操纵的罢?” 易知足听的一笑,“我哪有如此大的能耐。” 圆明园,芳碧丛。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咸丰轻叹了一声,缓缓合上李星沅的折子,湖南的太平军还没剿灭,河南又冒出个捻乱,而且河南安徽两省的捻乱情况还十分严重,与洪杨逆匪在广西的情况很是相似,若不尽快剿灭,一旦形成燎原之势,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让长江水师出兵围剿捻匪,他心里又有些不放心,略微沉吟,他才道:“林则徐如今在什么地方?” 林则徐奉旨前往丰北堵筑黄河决口,在桃花汛之前就已经合龙,咸丰未令其回京,着其兼任东河河道总督,巡视河道,以防再发生决堤情况,并着其严查这些年河道官员的贪腐渎职情况。 咸丰此时突然问及,显然是打算以林则徐为钦差围剿捻匪!穆章阿脑子转的飞快,林则徐与易知足的关系那可是明摆着的,咸丰如今对元奇的态度似乎有所转变,若是林则徐剿灭捻乱回京,他这个首席军机能不能保得住,怕是难说! 略微沉吟,穆章阿便躬身回道:“回皇上,林则徐前个月上折子,以身子不适为由,请增派刑部官员前往济宁协助查案,想来应该还在济宁。” 身子不适?经他一提醒,咸丰也记了起来,确实是有这回事,穆章阿飞快的瞥了他一眼,谨慎的道:“皇上,洪杨之逆当初在广州金田起事,也不过万余人,且河南安徽捻乱由来已久,若是不能以迅雷之势及时剿灭,恐有迅速蔓延之势......,地方绿营不堪一用,朝廷财政亦是捉襟见肘,奴才窃以为,着长江水师前往围剿最为妥当。” 听的这话,咸丰不由的暗叹了一声,地方绿营不堪一用也就罢了,关键还是没银子!沉吟半晌,他才道:“传旨,着长江水师提督陈洪明就近调遣水师官兵前往围剿。” 徐州,火车站。 “呜——。”随着一声汽笛长鸣,一列长长的列车缓缓的驶进站台,车门一打开,一队队荷枪实弹的官兵迅速从车上下来在站台列队集合,随即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报数声。 尹有才缓步缓步走上站台,扫了一眼,待的各营营长前来禀报之后,他才沉声道:“命令各部,迅速向永城挺进,三日内务必抵达并收复永城。” 从徐州到河南永城不过二百余里,以部队的行军速度,两天时间就能抵达,三天时间收复永城,还真不是什么难事,尹有才对自己一手训练出来的官兵信心十足,虽说这批士兵有不少是去年才招募的新兵,但中低层军官基本都是从南洋海军抽调过来的,不少都是元奇团练出来的老兵,别说是名不见经传的捻匪,就是太平军,他都没放在眼里。 永城,县衙,花厅。 三十出头的龚得树脚步匆匆的走进县衙,因为他眼睛近视,人称‘龚瞎子’,因为粗通文墨,很得张乐行的器重和尊敬,匆匆赶到县衙花厅,走到门口,就听的里面的的说话声,“.......河南、皖北捻党不少,但却是一盘散沙,缺乏统一的组织,在这方面,远远赶不上太平军,如今,张当家的攻占了永城,必然会召来朝廷官兵的围剿,最好是能够召集附近府县的捻党,歃血结盟,如此,才能形成一股强大的势力,与官兵对抗.......。” 龚得树进门,就见张乐行二郎腿端着茶杯正听的起劲,对面是一个三十左右,很是精干的汉子,这人他自然认的,名叫方有贵,此番他们率兵围困永城,就是这方友贵率人杀了东城的守门官兵打开城门。 抬眼瞥见龚得树进来,张乐行伸手打断了方有贵话头,道:“有事?” 龚得树沉声道:“刚接到消息,长江水师大批官兵抵达徐州,正向永城赶来。” “长江水师?”张乐行一楞,他可不是只知道在土里刨食,足迹不出县城的土包子,他张家也算得上是当地富户,有良田数百亩,还有作坊商铺,兄弟分家之后,他因为乐善好施,喜欢结交江湖豪客,将分得的家产散尽,索性聚集手下和一批流民贩卖私盐,虽谈不上是走南闯北之辈,但消息也很是灵通,见识也不差。 长江水师,他是有所耳闻的,据说是南洋海军才筹建起来的新军,一色的火枪,战力远不是绿营能比的,皖北苏北豫东一带就有不少人在长江水师,绿营官兵前来围剿,他并不担心,但长江水师前来,他心里不免有些打鼓。 半晌,他才沉声问道:“有多少人?” “一二千人。”龚得树道。 “怎么会招来长江水师?”张乐行轻声嘀咕了一句。 “张当家的。”方友贵缓声道:“长江水师战力强悍,没有必要硬碰,也没有必要死守,不如先回皖北,起事之初,先得凝聚人心,稳定士气,一场败仗,人心怕就散了,队伍也不好带。” “方兄弟这话有道理。”龚得树赞同道,“咱们不妨先回咱们自己的地盘,就算官兵追来,咱们也有周旋的余地,永城肯定是守不住的。” 张乐行点了点头,道:“有见地,传令下去,两个时辰后撤回亳州。”说着,他抬手道:“方兄弟见识不凡,接着说。” 方友贵沉吟了下,才接着道:“与各府县捻首歃血结盟,不仅可以壮大实力,也在无形中扩大了回旋余地,地盘越大,回旋的余地就越大,就越不容易被官兵围剿,永城这一片地方四省交界,皖北、豫东、苏北、鲁西,若能联合这四省捻首,必然能如鱼得水。另外,还可以尝试着与湖南的太平军取得联系,若是能互相呼应,自然更好。” 张乐行笑道:“方兄弟眼界开阔,见识不凡。”顿了顿,他才道:“咱们怎会招惹的长江水师官兵前来围剿?” “这不奇怪。”方友贵笑道:“太平军在广西起事,就是各省绿营前往围剿,结果太平军越剿越多,捻党这两年折腾出来的声势也不小,朝廷怕重蹈覆辙,所以派长江水师前来围剿,希望能尽快剿灭咱们,以免夜长梦多。” 张乐行皱着眉头道:“那咱们该如何应对?” “打不赢,难道还跑不赢?”方友贵语气轻松的道:“吃柿子指软的捏,咱们牵着他们鼻子跑,抽空子打落单的。” 三日后,尹有才率部兵不血刃的收复永城,虽然明知张乐行率部退往亳州,他却也没有追击,而是下令就地驻守永城。 二个月后,张乐行召集附近府县乡镇十八捻首,在亳州老家的雉河集山西会馆歃血为盟,扯旗放炮,公然竖起反旗,张乐行被公推为盟主,号称“十八铺聚义”。 皖北一带可以说是村村有捻,庄庄有捻,各州府县都有捻党频繁活动,张乐行这一公开竖起反旗,附近捻子蜂拥来投,短短时间就聚众四万,声势大振,张乐行随即率众攻打亳州,因为缺乏攻城器械和武器,久攻未下,随即率部队转战鹿邑县。 消息传开,四省交界府县官员纷纷紧急上报,河南、安徽、江苏、山东四省震惊,地方大吏纷纷上奏,恳请大举调兵进行围剿。 第六百二十七章 恶果初显 上海,黄浦江。 江面上一支规模庞大的混合船队缓缓溯江而上,远远瞧见那些船上飘扬着的黄龙旗,过往船只纷纷转向让道,不论是江上讨生活的还是海上讨生活的,如今对于这面黄龙旗一点都不陌生,这是南洋海军的军旗。 南洋海军如此大规模的船队在黄浦江上着实是不多见,吸引了不少人驻足观看,也引起不小的议论,因为不少船上都站满了身着深蓝色军装的士兵,很显然那些都是运兵船,如此庞大的船队,少说也有一二万兵力,如此多的兵力来上海做什么? 为首的一艘风帆战舰上,燕扬天站在甲板上眺望着他几乎认不出来的上海新城心里满是感慨,这才几年时间没来上海,这变化也着实是太大了。 “与上海一比,马尼拉简直就是一个小渔村。”胡长永满脸羡慕的感慨了一句,试探着道:“军门,咱们这次在上海停留几日?” 燕扬天瞥了他一眼道:“想在上海多逗留一短时间?” “谁不想呢。”胡长永笑道:“在马尼拉有银子都没地方花。” “没必要太羡慕。”燕扬天笑道:“校长说了,不消几年,马尼拉就会繁华起来,等吕宋的橡胶园发展起来,马尼拉就会成为南洋首屈一指的大商港。” “真的?”胡长永不由的半信半疑,吕宋有不少橡胶种植园,这事他自然知道,他还知道,不只是吕宋,就连婆落洲和爪哇群岛也在大力开拓橡胶种植园。 “怎么,连校长的话你也敢质疑?”燕扬天瞥了他一眼,“据校长说,橡胶的作用还有很多,应用很广泛,南洋两省以后会因为橡胶成为大清最富裕的省份。” 胡长永听的大为振奋,随即嬉笑着道:“军门,咱们在上海会逗留三五天吧?” “见了校长才知道。”燕扬天随口说道,见的战舰开始转航,他吩咐道:“传令,没有命令不许私自登岸,另外,主意军容军纪,这里是上海,别丢了咱们南洋的脸。” 战舰靠岸,燕扬天登上码头与前来迎接的吴云栋寒暄了几句就登上马车赶往镇海公府,进府来到长乐书屋,一进院子,见的易知足站在台阶上迎接,两人连忙快步迎上前敬礼,“学生燕扬天、吴云栋见过校长。” “来的正是时候。”易知足笑道:“进屋再说。”三人进屋落座,易知足将捻军的情况简略的介绍了一下,才道:“此番出兵皖北、豫东,不是为了单纯的围剿捻军。目的有三,一是利用围剿捻军的机会在安徽、河南、山西、陕西、山东驻军,支持元奇在各省开设分号,二是借机扩军,以应对西北可能提前爆发战事,三是利用战乱,促进大规模的移民西北。” 听的这话,燕扬天心里一沉,看来这场仗不好打,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的多,不过,他也没问,他很清楚,易知足必然是早有计划。 看了两人一眼,易知足起身走到悬挂的地图前,指点着道:“这次总计是四个旅的兵力,分兵进驻徐州、永城、蒙城、涡阳、亳州、阜阳,宿州,将捻军向西北驱赶,然后进驻开封、洛阳、平阳、函谷关、潼关、西安,与西北连接起来。” 顿了顿,他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下,“时间是两年,扩兵五万!一应军需粮饷会竭力满足,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燕扬天一时间哪里提的出什么要求,不过,他也不急,反正以后想到了再慢慢提也不迟,当即立正敬礼道:“学生定不负校长厚望!”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着部队先行开拔,乘坐火车前往江宁、徐州。一些细节,咱们再推敲一下。” 军容齐整,荷枪实弹的两个旅列队穿过上海新城前往火车站引起不小的轰动,无数官绅士商平民百姓闻讯赶来围观,各国驻沪外交官员商人都纷纷赶来观看,随即四处打探消息,询问这支部队的情况以及开拔的目的地。 新上任的江苏巡抚徐继畲见的这一队队新兵,连忙吩咐马车靠边停下,幕僚王庆庄轻声道:“东翁,这应该是前往皖北去围剿捻军的海军。” 徐继畲抚着长须道:“看来是准备用火车运兵,易国城还真是阔气。” 听的这话,王庆庄笑道:“南洋海军确实阔气,东翁留意他们身上携带的装备,八旗绿营跟他们一比,简直就是乞丐。” 徐继畲仔细看了看,每个士兵都被着背包、长枪,打着绑腿,扎着腰带,身上还有弹药盒、水壶、背包等东西,良久,他才轻声道:“这样的新军,怕是也只有元奇养得起。”他也不赶时间,静静的等候着,一直等到大军过完,才吩咐道:“走,去镇海公府。” “东翁。”王庆庄轻声道:“在下留意了下,估摸着应该在一二万之间,看来,易公爷这次是动真格了。” 动真格?徐继畲缓缓闭上眼睛养神,徐州、永城还有长江水师数千人,这里又是一万多,围剿区区四万捻匪,需要动用二万多海军?这事可是透着点蹊跷。 马车在镇海公府门外停下,王庆庄上前递了帖子,很快,就有门房出来将两人迎了进去,易知足亲自赶到院子门口迎接,一见面,他就拱手笑道:“松龛兄一上任就赶来上海,该不会是前来兴师问罪罢?” 两人打过数次交道,本就十分熟稔,徐继畲当即拱手笑道:“国城这是将老夫架在火上烤,岂能不来问罪。” “松龛兄正当盛年,岂能悠游山野?”易知足边说边伸手礼让,“早就想请松龛兄来江苏,一直没适合的机会......。” “这次倒是好机会。”徐继畲笑道,他也不谦逊,径直迈步进了院子,一语双关的道:“国城此番手笔应该不小吧?” “不会太大。”易知足语气轻松的道:“凡事都得循序渐进,欲速则不达嘛。” 进屋落坐,徐继畲含笑道:“此番调兵入皖,动静不小,可是想速战速决?” “皖北连年灾荒,又地处平原,速战速决,怕是有些难。”易知足缓声道:“不过,松龛兄尽管放宽心,两江富庶之地,绝不容捻匪搅乱!”说着,他话头一转,“已经降职入京,怎会还落得革职的结果?” “此事一言难尽,不提也罢。”徐继畲摆了摆手道:“非是如此,又岂能来江苏,老夫这可谓是因祸得福了。”顿了顿,他缓声道:“出京陛辞之时,皇上温言勉慰,两次提及官票宝钞一事,国城究竟是何打算?” “什么都可以让步,唯独这事不能让步。”易知足毫不犹豫的道:“松龛兄将官票宝钞收存藩库,不要投放市场流通,也不要铸造大钱,以免搅乱金融市场。” 徐继畲对于金融不甚了解,有些疑惑的道:“朝廷发行官票宝钞,又通过赋税回收,与钱庄银号发行之钱票银票并无差别,又可缓解国用之不足,国城为何拒绝?” “什么叫没有差别?这其中的差别大了。”易知足笑道:“松龛兄不擅长金融,我说简单点,元奇发行的纸钞,是随时可以到所有元奇分号兑换现银的,也就是说,元奇的纸钞就是现银,而朝廷发行的官票宝钞是不能兑换现银现钱的,即便可以用来缴纳赋税,也不能等同现银现钱。 松龛兄想过没有,如此多官票宝钞投放市场会发生什么恶果?钱贱物贵,物价飞涨!更为严重的是,朝廷没有能力兑现官票宝钞,就会直接导致官票宝钞不断的贬值,直到成为废纸,这会导致大清的金融体系崩溃。 元奇拒收朝廷发行的官票宝钞,不是与朝廷作对,而是为了挽救大清的金融市场金融体系,江南历来是朝廷的赋税重地,江南的金融不能乱!” 说到这里,他话头一转,“松龛兄从京师一路南下,应该有所察觉,物价飞涨,官票宝钞贬值吧?” 徐继畲轻叹了一声,“官票宝钞确实已经开始贬值,如今京师,钞一千已只能易制钱六七百文,官票一两仅能易制钱千四百文,都说是因为元奇抵制官票宝钞的结果。” “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易知足冷笑道:“元奇拒收的不只是朝廷的官票宝钞,一些小钱庄银号的钱票银票,元奇照样拒收,人家的为什么没贬值?因为人家能兑换现银。松龛兄且看着,官票宝钞最终会跟大明宝钞一样,成为废纸!” 大明宝钞的结局,徐继畲还是知道的,听的这话,顿时无语,这时,林美莲在门口探了探头,道:“禀爵爷,严掌柜来了,说是京师有消息。” 易知足看了徐继畲一眼,道:“让他进来。” 严世宽快步进来,见的徐继畲在座不由的微觉意外,易知足也不给他介绍,问道:“京师物价、纸钞,行情如何?” 有外人在场,严世宽不敢随意,恭谨的道:“回大掌柜,京师物价持续上涨,官票宝钞持续下跌。”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京师城外价格涨幅不大,但城内物价却是飞涨,以面粉为例,城外一斤面粉尚且在十六七文,城内已经涨到三十七八文一斤,仅是南城,就已经陆续有百多家粮铺倒闭关门。 其他,诸如香油、硬煤、茶叶、猪肉、羊烛等日用必须品等都不同幅度的上涨,基本都在二三倍之间,至于纸钞,宝钞一千如今只能易制钱五六百文,官票一两仅能易制钱一千一二百文。” 易知足漫不经心的问道:“为何城内城外粮食差价如此之大?” “回大掌柜。”严世宽道:“朝廷发行的大钱、官票、宝钞都是着京师各大小钱庄银号兑换,先在京师流通,城外商贾百姓用的多是旧的制钱。” 京师物价上涨,纸钞贬值,徐继畲是有所耳闻的,听的这番对答,他轻叹道:“最终苦的还是百姓。” “不只是苦百姓。”易知足沉声道:“时间一长,士绅商贾,小民百姓都在被盘剥之列。” 徐继畲点了点头,估摸着他们有事相商,当即起身拱手道:“早就听闻上海繁华,天色尚早,老夫四处看看。” 易知足一笑,“我为松龛兄安排个导游罢,晚上再为松龛兄接风洗尘。” 一直将徐继畲送出院门,易知足才驻足,严世宽猜测着道:“是新上任的徐中丞?” “有眼力。”易知足笑了笑,转身回房,严世宽撇了撇嘴,“这还要什么眼力?”跟着进了书房,他随意的从桌子上取过烟盒点了支烟,这才道:“大掌柜,元奇虽说拒收官票宝钞,可其他钱庄银号却扛不住朝廷压力,不得不接受官票宝钞,咱们该动手了罢?” “不急。”易知足摇了摇头,“一则咱们还没有准备就绪,再则,这个幅度还不够。” 物价都涨了二三倍,这幅度还不够?严世宽沉吟了片刻才道:“大钱、官票宝钞肯定是会逐步扩散流通的.....小民百姓在深受纸钞之害后,怕是不容易接纳元奇的纸钞。” “纸钞普及你以为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印刷纸钞你以为不需要时间?”易知足斜了他一眼,慢悠悠的道:“心急吃不了烫豆腐,再等等,让朝廷的信用彻底破产,咱们才好破而后立,再说了,元奇要想将分号开遍所有行省,阻力不小,不仅有来自朝廷的阻力,还有地方上的......。” 严世宽一双小眼睛登时贼亮贼亮的,“大掌柜是想将各省的钱庄银行也一网打尽?” “未必能一网打尽。”易知足轻笑道:“不过,至少能够让他们元气大伤,咱们不能因为心急而白白浪费如此大好的机会。”顿了顿,他接着道:“当务之急,是筹集大量的现银,一旦铺开,需要大量的现银来维持信誉。” 第六百二十八章 佩里抵沪 咸丰三年,夏。 上海的黄浦江面上一片繁忙,宽阔的江面上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船只往来穿梭不息,沿江两岸密密麻麻停泊着数不清的船只,一支悬挂着海魂旗的风帆船队缓缓靠近元奇码头,等候在码头上的一众商贾争先恐后的迎了上去。 元奇南洋船队多是运粮船队,如今上海最紧俏的就是粮食,不论是稻米、大麦、玉米都十分抢手,因为战争,湖南湖北、安徽河南的粮食都大幅减产,再加上朝廷大量发行大钱、官票宝钞,粮食价格已是一涨再涨,如今大米都已经涨到六块大洋一石,而且依然涨势强劲。 元奇南洋船队运来的稻米并不全部对外出售,对外只售卖三成,虽然只是三成,但船队运输量大,也有三四万石,上海的一众大小粮商依然是趋之若鹜,争相抢购,谁都清楚这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一身长衫戴着一顶麻纱圆盘礼帽的唐天晟打着一把粗布黑伞远远的站着,一脸轻松的看热闹,他也是商人,但不是粮商而是豆饼商,不过,他如今感兴趣的是来自南洋的鸟粪。 去年,当他无意中获悉元奇免费向附近的农民提供南洋鸟粪时,他就敏锐的察觉到这事不会简单,元奇是什么?元奇是大清当之无愧的第一大商团,富可敌国都不足以形容,元奇涉足的生意岂有小的? 果然,不过几个月下来,他通过走访调查就发现农民们对鸟粪肥田的效果赞不绝口,比豆饼效果还要好,他登时就意识到机会来了,搭上元奇的机会来了! 他今天来不是急着要买鸟粪,而是想仔细的了解南洋鸟粪的情况,待的码头上一众商贾四散而去,他才缓步上前,笑容可掬的跟一众船员打探鸟粪的有关情况。 黄昏时分,唐天晟赶到镇海公府,在门口递了帖子,然后站在门外心情忐忑的等候着,他不清楚易知足会不会接见他,毕竟易知足身为三等公爵,南洋大臣,南洋提督,别说是一般商贾,就是一般的官员怕是也等闲难得一见,若是易知足不见他,他该通过什么门路?元奇上海分行的严掌柜?只不过,他与严世宽也没有什么来往,而且严世宽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见到的。 他心里正自七上八下,一顶轿子停在大门外,一个稍稍有些显胖三十出头缙绅打扮的人哈腰出轿,看了一眼,唐天晟不由一楞,这不是严世宽是谁?这可是难得的机会,他当机立断,连忙迎上前拱手道:“在下饼豆业公所唐天晟,久仰严掌柜大名,今日得见.......。” 严世宽有急事,没功夫听他客套,况且也不认识他,连忙拱手笑道:“唐掌柜的客气,在下今日有要事见大掌柜,改日再叙。”说着就拔脚要走。 唐天晟连忙道:“严掌柜,在下今日前来是为南洋鸟粪生意,还望严掌柜在公爷面前美言两句......。” 南洋鸟粪?严世宽颇为意外的看了他一眼,南洋鸟粪生意,易知足很是重视,而且听说是不小的生意,略微迟疑,他才道:“跟我进去。” 唐天晟登时大喜过望,连忙躬身一揖,“谢严掌柜提携。”说着连忙亦步亦趋的跟着进了大门。 经林美莲通报后,严世宽快步进了书房,一见易知足他便径直道:“大掌柜,美国东印度舰队司令,海军准将,马休.佩里已经抵达上海,希望能够尽快拜见大掌柜。” 佩里率领四艘蒸汽炮舰抵达香港,易知足就知道了,他原本以为倭国成为大清的藩属国之后,花旗国不会再有想法,没想到该来的还是来了,略微沉吟,有才道:“让他明天上午直接去总理衙门。” 去总理衙门?严世宽大觉意外,去衙门谈只有两种情况,要么是礼节性的走走过场,要么是公事公办,直接的说,易知足这个态度,就是很不待见对方,一般各国公使、外交官员有事都是私下先来拜访才去衙门的,而花旗国与元奇的关系素来甚好,佩里作为花旗国东印度舰队司令官,如此不受待见,自然令他意外。 略微迟疑,严世宽也没有多问,话头一转,“有个做豆饼生意的商人,说是对南洋鸟粪有兴趣,在外求见......。” 易知足原本没打算见唐天晟,见严世宽开口,也不好扫了他面子,点了点头道:“让他进来罢。” 唐天晟心里又是兴奋又有几分紧张,进门之后,正待大礼参拜,易知足却摆了摆手,语气和煦的道:“无须大礼。”说着指了指椅子。 见对方语气温和,唐天晟暗松了口气,连忙躬身长揖,道:“在下上海饼豆业公所商贾唐天晟见过大人。”立起身,他也不敢坐,就站立着,实则是两者地位差距太大,他真心没胆子坐。 易知足打量了他两眼,见他不过三十上下,且相貌堂堂,举止得体,便温和的道:“你对南洋鸟粪有兴趣?” 唐天晟连忙道:“在下家族长期经营豆饼,在江浙一带也积攒了不少人脉,愿意大量采买南洋鸟粪,进行推广。” 人脉即是渠道,听的这话,易知足对他稍感兴趣,问道:“你了解种稻种桑的情况吗?一亩要多少肥?” 唐天晟不假思索的道:“正常年景,种稻一般每亩需用肥也就是豆饼一百六十斤,约合三块银元,亩产能到三石,种桑一亩需用豆饼七百五十斤,约合十五块银元。” 严世宽对这情况不了解,听的心里一跳,忍不住道:“一亩地要投入那么多银子?” “严掌柜或许不太清楚。”唐天晟连忙道:“种田实是薄利,一亩田能有二块银元收入就算不错了,豆饼贵,绿肥粪肥也不便宜,城内收集的粪肥都是八担一块银元。” 这家伙见识还不少,易知足瞥了他一眼,道:“如今米价六块银元,豆饼却涨到五元,直追米价,又是怎么回事?” “回大人。”唐天晟已是彻底的放松下来,“豆饼价格上涨是因为朝廷设卡抽厘,增加了运输成本,上海米价涨幅不算大,因为从南洋来的稻米没经过抽厘。”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鸟粪石定价多少合适?” 这个问题,唐天晟不敢轻率回答,琢磨了下才道:“南洋鸟粪石储量丰富,是一项长期稳定的生意,目前粮价节节攀升,豆饼也是水涨船高,但在下窃以为鸟粪石价格不宜订的过高,一则是不利于推广,再则灾荒之年,豆饼能够充饥,鸟粪石却不能.....。”顿了顿,他才道““一担三元,大人以为如何?” 易知足听的一笑,“你是清楚一亩稻田用肥只要一担鸟粪石罢。” 唐天晟陪着笑道:“正常年景,农民一亩稻田也就是投入三元,现在以这个价位出售,能够迅速的打开销售局面。” “这个价格会对山东辽东的豆业造成极大的打击,这一点,你想过没有?”易知足瞥了他一眼,缓声道:“江南农业是高投入高产出的模式,这种模式值得推广,尤其是在能够一年两熟的地方必须大力推广,诸如湖广、江西、福建、两广。” 略微迟疑,唐天晟才道:“大人,造成打击只是暂时的,一旦恢复到正常年景,一亩地所投入的肥料钱都是一样的。” “豆饼是大宗贸易,哪怕是暂时的打击,也会让众多的商贾倾家荡产。”易知足瞥了他一眼,道:“如今这情形,不适合打击北洋商贾的积极性,否则粮价的涨幅会更大。” 顿了顿,他才道:“江浙一带,目前最好不销售,你去跟豆饼业公所的商贾们商议一下,看看有无人愿意去开拓湖广、江西的肥料市场。” 去开拓湖广、江西的肥料市场?唐天晟楞了一下,连忙躬身道:“在下定不负大人重托。” 待的唐天晟退下,严世宽才道:“这人如何?” “若是有开拓能力,也算得上是人才,先看看罢。”易知足说着话头一转,“粮价节节攀升,民间反应不小吧?” “何止是不小,简直是民怨沸腾。”严世宽苦笑着道:“就连各个工厂的工人都嚷嚷着要加工钱,否则养不活一家人。” “该加也得加。”易知足沉声道:“着各个工厂抽调两到三个代表,成立上海总工会,让工会维护工人的正当权益,咱们得带头把各种规章制度都制定出来,这事不能再拖了,你抓紧办一下。” 严世宽听的一楞,“这不是自个给自个找不痛快吗?”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易知足翻了他一眼,“工人的妾身利益该维护的必须坚决维护,否则一出事就不是小事。”顿了顿,他接着道:“另外,豆饼业公所若是要借贷采买鸟粪石,给他们低息。” 苏州河北岸,江西北路,花旗领事馆。 美国第三任驻华公使汉弗莱.马沙利站在窗边皱着眉头眺望着苏州河和黄浦江上星星点点的灯火,房门被轻轻的推开,东印度舰队司令,海军准将——五十多岁,有着英国人一样的大鼻子的马休.佩里走了进来。 马沙利转过身来,随意的道:“喝点什么?咖啡还是茶?” “绿茶,谢谢。”佩里说完便问道:“有消息了?” “让你明天直接去总理衙门。”马沙利边说边提起热水壶沏了两杯绿茶,随后坐下道:“我感觉他似乎猜到了你的来意。” “总统先生给我的训令没有人知道。”佩里摇了摇头,“或许他是对我的身份敏感吧。”说着,他端起茶杯,他这次前来远东,米勒德·菲尔莫尔总统给他明确的指示,一,为日本海域遇险和避风的美国船只和船员获取避难基地。二,得到粮食、饮水、燃料供应和提供船只维修的补给基地。这两条是针对在太平洋活动的捕鲸船只的需要。第三,则是获得通商港口,这是对华贸易以及太平洋轮船航线的需要。 他很清楚,这事到总理衙门公开谈,绝对不会有什么结果,随着南洋海军的快速崛起,清国在外交方面已是越来越强硬,略微沉吟,他才道:“公使先生陪我走一趟?” “连夜拜访?”马沙利有些意外,“被拒见是很丢脸的,你不是想让我跟着你一起去丢脸吧?” “走吧,再迟可就不好了。”佩里说着站起身来。 易知足还没睡,正拿着烛台在看东北的黑龙江地图,北洋舰队送来情报,载钊率领北洋海军舰队北上巡逻,在库页岛南端的优良港湾建立了一个哨所,准备建立补给港口,并将继续北上黑龙江出海口,他着实不知道库页岛上有什么好地港口。 林美莲走到门口看了一眼,笑道:“爵爷这是在看什么?” 易知足扭头看了她一眼,“不是说了不见客吗?” “马沙利来了。”林美莲道:“那家伙有多犟,爵爷应该知道的,总不能让他等一夜吧。” “不会是他一个人吧?” “爵爷一猜就准,确实还有个大鼻子老头。” 易知足一阵无语,马沙利的面子多少还是要给的,“让他进来吧。” 很快,马沙利、佩里就走了进来,一见面,马沙利就笑道:“这么晚来打搅阁下,真是失礼之极,可我也没有办法。”说着,他侧身介绍道:“这位是我国东印度舰队司令官,佩里准将。” “久仰。”易知足笑着伸出手,“听闻贵国海军第一艘蒸气船“富尔顿号”就是阁下在布鲁克林海军造船厂任所长时建造出来的。” 这家伙仔细的调查过他?佩里有些意外,笑着握手道:“元奇和公爵阁下的大名,如今已传遍了整个世界。” “请坐。”易知足礼让了一下,落座后,他便径直道:“日本如今已是大清的藩属国,将军阁下应该知道吧?我应诺过日本的幕府将军,保护日本继续闭关锁国,为此还特意派驻了一支舰队长住日本。” 第六百二十九章 集中爆发 听的这番话,马沙利和佩里心里都是暗自震惊,易知足这番话不仅是猜出佩里的来意,而且直截了当的进行威胁,看来对于日本这个藩属国,对方不是一般的在意。 不是说东方人说话喜欢绕圈子?这家伙说话怎么比他们还直接?佩里楞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如果开口,马沙利倒是与易知足打过数次交道,当即一笑,“阁下就如此肯定,佩里将军是冲着日本来的?” “去年俄国人海军准将普提雅廷也率领四艘战舰前往日本。”易知足看了两人一眼,似笑非笑的道:“结果,被驻倭舰队驱逐离开。” 俄国人也在打日本的主意?佩里心里暗暗吃惊,难怪对方如此敏感,而且防范心也十分强烈,略微沉吟,他才缓声道:“我想阁下应该是误会了。我国有不少捕鲸船在太平洋活动,日本海一带有不少鲸鱼,经常有捕鲸船在这一带海域遇险,我们只希望能在日本建立一个避难基地,能够及时得到粮食、饮水、燃料以及船只维修,并无其他意图。” 美国是世界上首屈一指的捕鲸大国,数量不菲的捕鲸船活跃在各个大洋,捕鲸业十分发达,这一点,易知足还是有所耳闻的,他也清楚对方说的是事实,日本海一带经常能够发现美国的捕鲸船,那一带中国称之为鲸海,这名字可不是白叫的,那一带海面每年确实都能发现不同种类的鲸鱼,因为黑潮的一个分支流经,那一带也是鱼类资源丰富的渔场,驻倭舰队这几能年也没闲着,对周围海域有计划的进行了详细的勘察。 略微沉吟,他才道:“仅仅是如此?” 佩里看了马沙利一眼没吭声,毕竟他与对方不熟,而且很明显的对方对他的态度不太友好,“咳”马沙利轻咳了一声,道:“阁下应该清楚,从贵国到我国跨越太平洋的航线要经过日本南部海域,若能在日本建立一个补给基地,有利于促进两国的贸易,也有利于太平洋轮船航线的开辟。” 易知足没急于开口,而是取过香烟一人散了一支,恰好林美莲端着茶盘进来,他伸手道:“二位尝尝,这是新送来的西湖龙井。” 对于捕鲸业丰厚的利润,易知足也是颇为眼热,或者不能说眼热,而是需要,因为工业的发展需要大量的鲸油,这些年来南洋和倭国的捕鲸业都开始逐步的兴盛起来,况且对于倭国,他也压根不希望美国染指,这不利于倭国的闭关锁国,在大清或者说元奇没有完全成长起来之前,他不希望倭国受到丝毫的外来影响。 思忖了片刻,易知足才开口道:“南海、东海、黄海、鲸海也就是你们说的日本海都是我国内海,为避免引发不必要的冲突和争端,我不希望看到贵国的捕鲸船出现在我国内海,所以说,避难基地无须再提。 至于说开辟太平洋轮船航线,促进两国海上贸易,我们责无旁贷,应该大力支持,但是在倭国缺煤,不适合建立补给港口,我倒有个适合的补给港口,台湾高雄港,高雄港处于黑潮暖流附近,而且盛产优质煤,物产也丰富,是十分理想的补给港口。” 听的这话,佩里心里一跳,台湾具有重要的战略价值和地理位置,在他看来,美国与英国争夺太平洋控制权,台湾是必争之地,包括琉球和西林群岛在内,况且,这三处地方也是美国西海岸到东亚航线上最为重要的站口,他是怎么也没想到易知足会主动提出将高雄作为补给基地。 他有些难以置信的看了易知足一眼,确证道:“阁下是说将高雄港作为补给基地?” “不错。”易知足颌首道:“高雄港可以向贵国商船开放,提供一切补给,这算是我国为促进两国海上贸易,促进太平洋航线繁荣的诚意。” 佩里迟疑了下才道:“葡萄牙、英吉利在澳门和香港都租借有港口,咱们两国有着长期友好的关系,有着数额巨大的贸易,阁下是不是能考虑让咱们也租借一个港口?” 易知足听的一笑,“这可不是什么好想法,如今贵我两国的贸易正逐年稳步的增长,两国在各个领域的合作也在逐年加强,两国的关系也逐步亲密,这个想法不仅不切合实际,也会破坏两国现有的关系。” 听的这话,马沙利是真急了,别看这话不带丝毫火药味,但以对方的身份和地位说出这样的话来,已经是很重了,他很清楚,对方一句话就能中断两国的一切贸易和合作,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不等他开口,佩里就沉声道:“相信阁下也希望能够遏制英国人在太平洋上的势力。”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冷声道:“以阁下的身份谈这事不觉的僭越吗?”说着他看向马沙利,沉声道:“对于佩里将军的话,我希望能有一个让我满意的解释,否则,高雄港不会对贵国开放,也不排除中断两国贸易和合作的可能。”说着,他端起茶杯,丝毫不给情面的道:“抱歉,我还有事。” 出了公府,上了马车,马沙利很是不满的道:“我也需要一个解释。” “海军部先后三次训令,勘察台湾情况。”佩里面无表情的道:“在击败墨西哥,获得了加利福尼亚和俄勒冈之后,美利坚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亚洲!为此,我们需要控制太平洋,我们需要在远东建立一个落脚点,台湾就是最为理想的落脚点......。” “够了!”马沙利不满的道:“这是一个拥有四亿人口的帝国,虽然古老,但并不落后!清国不是墨西哥!” “清国国内正爆发大规模的内乱。”佩里沉声道:“这是我们绝好的机会!” “内乱?机会?”马沙利象看白痴一样看着他道:“元奇在利用内乱的机会大规模扩军!安徽河南已经扩招了四五万军队!听说西北也在大规模扩军!另外,他们的海军根本就没参战,没有一点机会!” 顿了顿,他沉声道:“我想我有必要郑重的提醒阁下和海军部一句,美利坚要想维护在亚洲的利益,必须与元奇保持友好的关系!易知足有着很强的领土观念,不要试图去试探他的底线!除非你们海军部做好了全面开战的准备!” 与清国全面开战?佩里虽然极力赞成在亚洲开拓殖民地,甚至可以说狂热,但他也清楚,除非清国四分五裂,否则根本就不可能!他只是想乘着清国内乱的机会占点便宜。 夜凉如水,月光皎洁,易知足在院子里缓步的踱着,佩里来访,他压根就没放在心上,以花旗国现在的海陆军实力,根本不可能对大清构成威胁,佩里也不过就是看着太平军和捻军作乱,想乘机捞点便宜,经过这番敲打,相信花旗国不敢造次。 他如今关心的是克里米亚战争会不会如期爆发,这场战争直接关系着沙俄的兴衰,能不能乘着沙俄衰弱的机会在西北扩张在东北捞点便宜,这才是他当前最为关心的,再则就是国内的通货膨胀,这关系到元奇金融网络的布局。 通货膨胀已经十分突出,安徽河南的扩军也已经基本完成,时机差不多成熟了,而且先后消除了沙俄和花旗国对倭国的窥觑,驻倭的兵力也可以调动了。 福建,福州,闽浙总督府。 六月三伏天,天气本就热,地处盆地的福州更是又闷又热,黄昏时分,天气才稍稍凉爽一些,晚饭过后,六十出头的闽浙总督王懿德穿着一身纱褂摇着蒲扇围绕着荷池散步,最近一段时间,物价飞涨,民怨沸腾,地方动荡,各种会党闹腾的也厉害,他颇为忧心。 如今太平军在湖南,捻军流窜于河南山陕一带,朝廷已是焦头烂额,可架不住再出什么事情了,福建这地方八山一水一分田,典型的民稠地狭,民风彪悍,他着实是忧心不已,当务之急,维护地方安稳,乃是第一要务。 “老爷,老爷。”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王懿德脸一沉,不悦的道:“何事慌张?” “回老爷。”长随连忙躬身道:“薛先生有急事要见老爷,说是台湾紧急军情。” 台湾紧急军情?王懿德心里一沉,丢下蒲扇就快步敢往前院,才出的垂花门,师爷薛复昇就迎上来拱手道:“东翁。澎湖水师协副将王国忠八百里加急来报,天地会匪首李石、杨文爱在湾里街聚众起事,杀死知县高鸿飞。 同日,青莲教匪首林恭、罗沙阿在凤山县聚众起事杀死知县,还有,八卦会匪首戴潮春在彰化县......。” 连着三个县在同一日聚众叛乱!这明摆着是事先串联好的!王懿德一颗心登时沉到谷底,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只是他没想到居然是台湾乱了起来。 见的王懿德阴沉着脸不吭声,薛复昇轻声道:“东翁,贼匪显见是有预谋有组织的,极有可能会迅速蔓延,靠绿营水师怕是难以迅速剿灭,是不是就近请厦门海军前往围剿。” 南洋海军岂是他能调得动的?王懿德瞥了他一眼,道:“给易国城修书一封,身段放低点,一应粮饷弹药开支,福建出。” 次日上午,王懿德召集福州大小文武正商议如何尽快剿灭台湾叛乱,又先后接到急报,泉州府、龙岩州爆发大规模的会党作乱,一众官员不由的面面相觑,瞧这架势,这是整个福建大乱的节奏。 乱的不只是福建,六七月间,福建、江西、浙江、安徽、江苏五省接连爆发规模大小不等的会党做乱,各省府县告急的折子雪花一般层层上报。 京师,圆明园,芳碧丛。 咸丰神情阴沉的翻看着折子,这段时间的折子几乎都是匪情,东南数省除了广东之外,几乎是省省糜烂,两江闽浙,这可是朝廷的财赋重地,这一乱,无异于是雪上加霜!他隐隐觉得东南数省集中爆发的会党作乱不是那么简单,这背后似乎有人在操纵。 丢下折子,他有些心烦气躁的抓起一把折扇快速的摇着,要说这背后有人操纵,那最大的可能就只有元奇!可元奇为什么要如此做?东南糜烂,对元奇有什么好处? “皇上。”太监进来禀报道:“穆章阿在外递牌子求见。” “让他进来。”咸丰闷声道,估摸着又没什么好事,不过,如今他已经有些麻木了。 穆章阿快步进来,见礼之后便轻声禀报道:“皇上,北洋水师提督载增八百里加急奏报,一支打着南洋海军旗号的舰队绕过旅顺进驻清泥洼一带海域,有大小风帆战舰六十艘,兵力一万二至一万五之间。” 咸丰听的一呆,那么大规模的海军舰队,南洋海军想做什么?回过神来,他急忙问道:“没攻击旅顺水师?” “没有。”穆章阿说着赶紧将折子呈了上去。 看过折子,咸丰皱着眉头沉吟不语,如此大规模的舰队不可能是冒充,可是,并没有南洋海军舰队大规模北上的急报,这支舰队从哪里冒出来的?略微思忖,他才沉声道:“这是南洋海军驻守倭国的那支舰队?” 穆章阿也猜测是驻守倭国的舰队,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南洋海军的驻倭舰队规模会如此之大,听咸丰问起,他艰难的道:“应该是的,倭国臣服之后,对倭贸易一直是元奇垄断,奴才也没想到易知足不声不响的在倭国训练了规模如此之大的一支舰队。” 这几年朝廷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围剿太平军上面,就连咸丰也几乎忘了,还有一支驻倭舰队的存在,他现在也无心追究,略微沉吟,他才闷声道:“易知足没有折子奏报?他究竟想做什么?” “载增已经派人前去探问。”穆章阿轻声道:“奴才窃以为,易知足此举应该意在威慑。” 第六百三十章 元奇宝钞 威慑?咸丰心里有些不解,北洋水师如今就有大小战舰六十艘,官兵二万,京师有驻京八旗十五万,另有三万新募的八旗新军,就凭这一万余人能对京师起到威慑作用?或者说,易知足此举只是一个姿态? 穆章阿似乎知道他心里所想,轻声道:“皇上,京津兵力不少,但却缺乏枪支弹药,新募的三万八旗新军仅有一千枝新式火枪作为训练之用,北洋水师这两年开始巡视北方海域,火炮火枪弹药略微充足,但也无法支持一场大战。再则,如今在安徽、河南、陕西,还有六七万海军,这等若是形成夹击之势。” 咸丰心里一惊,“元奇这是准备造反?”话一脱口,他就觉的不对,元奇若是要造反,岂会多此一举,驻扎在安徽、河南、陕西围剿捻军的兵力直接南下湖北与太平军前后夹击湖北的八旗新军和绿营,再掉头北上,朝廷根本无力抵抗。 “元奇未必是要造反。”穆章阿说着掏出一张报纸呈上去道:“皇上,这是快马送来的一份《江宁日报》。” 咸丰接过翻开,头版醒目的位置刊载着一篇文章——货币猛于虎。这篇文章毫不留情面的抨击朝廷铸发大钱,发行不能兑现的官票宝钞,引发物价飞涨,市场货币混乱,严重扰乱经济秩序,直言朝廷此举乃是掠夺士绅商贾财富,掠夺百姓血汗钱!要求朝廷立即停止铸发大钱,停止发行官票宝钞! 细细看完,咸丰略微沉吟了片刻,才迟疑着道:“难不成元奇欲以武力逼迫朝廷停止铸发大钱,发行官票宝钞?” 穆章阿也有些琢磨不透元奇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犹豫了下才开口道:“元奇应该不至于公然以武力胁迫朝廷......。” 这话咸丰赞同,元奇真要以武力胁迫朝廷,无异于是撕破脸面,那还不如直接造反,琢磨了一阵,他才道:“东南各省集中爆发会党作乱,会不会也是元奇在背后指使?” 短短不过一个多月时间东南各省府县相继爆发规模不一的会党作乱,穆章阿一度也怀疑这是元奇在背后操纵指使,但仔细琢磨,还是觉的这个可能不大,当即连忙回道:“皇上,元奇若是能操纵东南数省会党,何必自乱阵***才估摸着应该是洪杨逆贼串联各地会党.....。” 咸丰楞了一下,觉是这话也不无道理,元奇若能操纵东南各省会党,又何必扰乱东南?只怕早就直接举兵造反,一举割占东南半壁与朝廷对峙了。 见咸丰没吭声,穆章阿大着胆子道:“东南各省八旗绿营围剿叛乱,收效甚微,东南历来是朝廷财财赋重地,不能长期混乱,能否着海军进驻各省平乱?闽浙总督王懿德恳请易知足调驻扎厦门之南洋海军登台平乱,厦门海军已经大举入台......。” 咸丰看了他一眼,道:“海军入皖平捻,捻乱未平,海军却扩军五万,再入东南各省平乱,会是何情形?” 听的这话,穆章阿一阵无语,海军剿捻的情况,地方府县官员又不是没有禀报,捻军滑溜的跟泥鳅一样,不象太平军那样攻占城池,主要攻击目标是防御能力差的乡镇集市,而且洗劫一把就跑,极少与官兵正面作战,比太平军还难对付,海军并无骑兵,除了扩兵以围追堵截,还能怎的? 这话他不敢说,当即小心翼翼的道:“皇上,东南各省也是元奇的根基所在,元奇不会坐视,即便不奉旨,易知足怕是也会派兵进驻各省平乱。” 咸丰心里一阵憋屈,却也知道这是实情,易知足本就胆大妄为,如今无人能制约,什么事情做不出来?没有举兵造反就已经是邀天之幸,况且,元奇要扩兵,倭国、南洋、西北、安徽河南哪里不能扩?下旨着南洋海军平乱,多少还能保存点颜面。 “拟旨,着南洋海军出兵迅速平定东南各省匪乱。”咸丰沉声道:“另外,着各省督抚密切注意元奇的动向,随时禀报。” “奴才遵旨。”虽然咸丰采纳了他的建言,但穆章阿却是半点也高兴不起来,元奇如今已是越来越脱离朝廷的掌控,隐隐已有反客为主之势,身为首席军机,他也是忧心如焚。 咸丰却是话头一转,“元奇在宝山的军工厂能够自行制造米尼枪一事,调查的如何了?” 听的这话穆章阿连忙伏下身子,原本道光在位时,广州、宝山的军工厂弹药局都派有官员监督,不过,却尽数被元奇笼络收买,咸丰继位,元奇索性将监督官员驱逐,朝廷根本无法了解元奇军工厂弹药局的情况。 不过,这两年广州宝山两个军工厂源源不断的大量出厂米尼枪,这事终究是不可能满得住朝廷在两地安插的耳目,但具体的情况,却是无法查清,略微沉吟,他语气笃定的道:“皇上,元奇对于军工厂的情况封锁的甚是严密,不过,奴才敢确定,元奇确实能够自行制造米尼枪,这两年元奇不仅给安徽河南招募的新军大量装备米尼枪,也为湖北八旗新军大量提供米尼枪,运送往西北的米尼枪也为数不少。” 听的这话,咸丰脸色有些难看,沉声道:“天津军工厂弹药局成立也已经四年,银子没少花,为何还不能自行生产?” 从道光末年开始,天津就在元奇的扶持下兴办工厂发展工业,开办一系列诸如面粉厂、铁锅厂、五金厂、皮革厂、造纸厂、染料厂、造船厂等民生类的厂子,军工厂、弹药局则是咸丰继位之初为摆脱元奇对武器弹药的控制而成立的,但几年下来进展不大,根本无法制造出合格的米尼枪和与之配套的弹药。 穆章阿一开始对天津的军工厂弹药局也是极为上心,但得知制造米尼枪需要精密的机床,而且向西洋各国也无法采购到之后,他也就心灰意冷,不再多做指望。 听的咸丰语气不善,他连忙回道:“米尼枪的制造需要高度精密的机械设备,听闻目前也仅只英吉利、法兰西、美利坚三国能制造,而且三国对于枪支弹药制造的机械设备管理极严,无从采买。至于子弹和火药,亦是如此,不论是子弹还是性能优良的火药都有着极为复杂的工序和流程,无法窃取。” 默然良久,咸丰才咬着细白的牙齿,一字一句的道:“派人去跟三国使臣私下密谈,不惜代价也要采买一批制造米尼枪及其弹药的机械设备!” 不惜代价!穆章阿心里一跳,知道咸丰这是感受到来自元奇的巨大威胁,心里发狠了,不过,这事非同小可,不仅事关朝廷的声誉,也关乎他一声的清名,他可不想留下千古骂名,迟疑了下,他才道:“皇上,事关重大,不能有丝毫风声泄漏,而且经办此事的身份还不能低,最好是能委派宗室子弟南下上海,以防走漏风声。” 咸丰瞥了他一眼,不动声色的道:“跪安吧。” 上海,镇海公府,长乐书屋。 包世臣放下谕旨,拱手笑道:“有了这道明发上谕,爵爷就能名正言顺的调兵遣将进驻东南各省。” 易知足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没有这道上谕,结果也是一样,江苏、安徽、江西、浙江、福建几省督抚都已经来信恳请海军出兵进驻各省平乱,不过是有聊胜于无罢了。” 包世臣笑道:“爵爷已经出兵了?” “收到各省督抚的求援信,我就已经下令分兵进剿。”易知足微微颌首道:“除了台湾,其他各地的局势还算掌控的比较好,可也担心时间长了失去掌控,好在这道上谕来的还不算晚。” 包世臣指了指北方,道:“那边爵爷打算何时动?” “驻倭舰队已经进驻清泥洼,也该动了。”易知足道:“劳烦先生写份折子。” 七月二十一,黄道吉日,宜:婚嫁、纳财、开业、交易、出行、扫舍、移徙、出货财......,这一日京师内外也显的分外热闹,迎亲队伍的鼓乐声,新店开张的鞭炮声此起彼伏,这年头,新店开张的着实不多见,一则朝廷推行厘金制度,厘卡林立,再则朝廷铸发大钱,大量发行官票宝钞,物价飞涨,官票宝钞不断贬值,以至于众多商号店铺出现严重亏损,纷纷倒闭关门歇业,市面上一片萧条,这个时候突然冒出不少新店开张,自然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京师开张的新店几乎都是元奇银行的大小分号——元奇银行直隶分行,京师支行,各城区大街分号,一天之内,原本只有一家元奇银行分号的京师内外突然一下冒出了三十多家大大小小的分号,而且开业当天就向外推出元奇印刷精良的纸钞——银票和宝钞。 银票无须多说,元奇早就发行纸钞,银票面额分一元、二元、五元、十元、五十元、一百元,对应的是元奇发行的银元,这些年元奇发行的银票早就满天飞,不仅是各地商贾喜欢用,就是官员也喜欢用,住在城内的士绅也喜欢,毕竟银元太沉,揣个三五块没什么,多了可就极不方便,远不及元奇银票方便。 宝钞是元奇这次新推出的,面额有一文、二文、五文、十文、二十文、五十文、一百文、五百文、一千文,而且明文规定,一元兑换一千五百文,两者随时可以在元奇银行相互兑换。 消息传开,登时在京师引起了轰动,吸引了众多的士绅商贾和百姓前去看热闹和了解情况,朝廷这几年发行官票宝钞,惹的天怒人怨,不想元奇居然也来凑热闹,也跟着发行宝钞,不少人尝试着用小额银票兑换出一些宝钞欣赏,不得不说,哪怕是一文的纸钞,印刷的也是极为精良,纸张上乘,图案精美,手感凹凸有致,与银票没什么差别,稍稍有点见识的心里都暗自嘀咕,印刷发行这一文二文五文的纸钞,不会亏本? 翻来覆去,仔仔细细的将手中印刷精美的元奇宝钞审视过一番之后,掌管工部的武英殿大学士卓秉恬才问道:“没说宝钞如何兑换?” 随从连忙道:“回老爷,一元兑换一千五百文。” 卓秉恬看了他一眼,道:“除了这个没有别的兑换方式?” “回老爷,没有了。”随从连忙摇头道。 用银元兑换宝钞的人能有多少?这肯定不是元奇发行宝钞的主要原因!联想到前端时间刊载的那篇《货币猛于虎》的文章,卓秉恬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转身上轿,吩咐道:“去军机处。” 轿子很平稳,但卓秉恬的心情却是起伏不定,元奇银行突然在京师如此高调的广开分号,推出银票宝钞,银票不值得多想,元奇这次主要推出的是宝钞,银票和宝钞一齐推出,这明摆着是要彻底的垄断钱业,京师尚且如此,各省的情况估计也差不多,元奇这次显然是大手笔,要借机一举垄断整个大清的钱业! 他之所以急急赶往军机处,就是要看看易知足打算如何兑换宝钞,或者说,易知足打算如何推广普及元奇宝钞! 还没踏进军机值房,卓秉恬就听的里面闹哄哄的,这可是军机值房极其少有的情况,“.....我反对!元奇这是要垄断整个大清的钱业!元奇宝钞一旦推行开来,以后朝廷都要仰元奇鼻息!”这是去年入值军机的麟魁的声音。 接着听的祁寯藻的声音,“即便反对,朝廷能如何反对?一旦元奇公开兑换元奇宝钞的章程,商贾百姓必然蜂拥前去兑换,难道还能强行禁止百姓兑换不成?除非是封禁元奇!” 元奇果然是另有兑换元奇宝钞的章程,卓秉恬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一脚就踏进了门,见他进来,祁寯藻一喜,连忙起身笑道:“卓中堂来的正好......,正要着人去寻您。” 第六百三十一章 大型基地 卓秉恬扫了值房一眼,见的一众军机大臣和几个大学士,协办大学士都在,不由的一笑,“好生热闹,是在议元奇宝钞?” 协办大学士贾桢连忙将易知足的折子送了过来,“这是上海刚送来的折子。” 卓秉恬不仅擅长经济,知晓钱法,做过户部尚书,晋武英殿大学士之后也主管户部很长一段时间,而且资历老德望高,在座众人除了穆章阿之外,无人能与其相提并论,见他坐下来看折子,值房里登时安静下来。 易知足在折子中痛陈朝廷铸大钱,无节制发行官票宝钞种种弊端,要求朝廷停铸大钱,停发官票宝钞,并关闭所有官银钱号,元奇银行愿意将朝廷这几年滥发的大钱、铁钱一律四折兑换元奇宝钞,官票宝钞一律二折兑换元奇银票。 见的卓秉恬合上折子,穆章阿才缓缓开口道:“元奇分号一日间开遍京师内外,推出元奇银票宝钞,阖城官绅士商奔走相告,物议沸腾,易国城这折子也是刚送达不久,皇上偶感风寒,龙体欠安,兹事体大,诸位先议议,陛见之时,也好言简意赅。” 话一落音,满洲正白旗,托和络.穆荫就抢先开口道:“此事断不能允,元奇狼子野心,此举是欲彻底垄断我大清钱业,若其得逞,举国上下,尽为元奇之纸钞。” 麟魁立即附和着道:“不错,谁能保证元奇就不滥发纸钞?不能让元奇得逞,否则,朝廷必受制于元奇!” “诸位。”江苏长州人,道光十五年进士,去年学习入值军机的彭蕴章缓声道:“元奇之银票宝钞随时能够兑换现银现钱,举国上下尽为元奇之纸钞,未免有些危言耸听,即便有此可能,这局面也非短时间内能形成。 如今京师情况诸位也应该有所耳闻,民间对大钱极为抵制,或是任意折扣,或是径行不用,每吊大钱已由七八百文降至二三百文,再有年余,必然毫无行市。 官票宝钞更为不堪,钞一千只能兑制钱百文,官票二十两只折抵实银二两!官票一两,仅值制钱四百余文!人人都清楚,官票宝钞最终会象大明宝钞一般成为废纸! 如今京师物价已涨了四倍不止,大小商号店铺纷纷倒闭关门!京师大商小贾走相告语,谓毕生贸易,所积锱铢,异日悉成废纸!诸位不妨扪心想想,真到那一天,会是何情形? 朝廷如今就是停铸大钱,停发官票宝钞,也难以扭转局面,难得有元奇出面,不惜拆巨额银钱来收拾.....扭转这个局面,诸位却瞻前顾后,试想一下,易国城这个折子一旦在报纸上刊载出来,会是什么后果?” 在座众人心里都是一惊,将折子直接在报纸上刊载以制造舆论逼迫朝廷就范的事情易知足也不是没做过,朝廷要是不同意,易知足绝对有可能将折子在报纸上刊载,这事一捅出去,绝对是群情激愤。 如今大钱一吊折制钱只二三百文,等若就是二三折,元奇却是同意以四折兑换元奇宝钞,而官票宝钞兑换现银现钱,目前只是一折,元奇却是一律二折兑换元奇银票。 要知道元奇的银票宝钞,那可是随时随地能够兑换现银现钱的,百姓要是知道朝廷拒绝元奇提出的要求,那后果想想就令人不寒而栗! “言之有理!”邵灿朗声道:“朝廷铸发大钱,发行官票宝钞,实是得不偿失,朝廷担了恶名收益却并不大,苦了百姓,却肥了一帮贪官污吏。 崇文门之收税务,火器营之收捐项,内务府之收地租,顺天府之收地丁,或全不收钞票,或只收一二成,收后旋以银买钞票,按五成抵交抵放。此事,在下正要上折子奏报。” “元奇以四折、两折兑换大钱、官票宝钞,能够迅速扭转当前混乱局面,这是利!”卓秉恬缓缓开口道:“但如此一来,元奇纸钞也必然得以迅速的流通普及从而形成垄断,朝廷将彻底失去对钱业的管制,也再无力制衡元奇,这是弊!权衡利弊,利在当前,弊在长远,孰轻孰重,诸位不妨细细掂量。” 祁寯藻补充了一句,“印制宝钞,花费不菲,兑换市面上大钱官票宝钞,耗费更是巨大,元奇此举可谓是志在必得,且不说轻急缓重,只问一句,诸位可有法子阻止元奇?” “要阻止元奇并不难。”穆荫洋洋自得的道:“继续发行大钱和官票宝钞即可。” 祁寯藻鄙夷的看了他一眼,眼神有如看白痴一般,随即端起茶杯啜茶不语,不屑驳斥他,穆荫迟疑了下,道:“难道如此不能阻止元奇?” “自然不能。”卓秉恬抚着颌下长须缓声道:“元奇岂会无限期的进行兑换,必定规定期限,少则三五日,多则十天半月,过了期限便不会再兑换,否则元奇也亏不起,过了兑换期限,铜大钱或许能二折流通,官票宝钞则无异于废纸,无人认同。” 顿了顿,他接着道:“要阻止元奇,唯一可行的法子就是封禁元奇银行所有的分号。” 封禁元奇银行所有的分号?在座众人没有一个敢如此想,那无异于是逼迫元奇造反,如今元奇明面上的兵力已超过十万,天知道暗地里还有没有?真要逼的元奇造反,大清离亡国也就不远了! 穆章阿此时也是明白过来,驻倭舰队一万余兵力进驻青泥洼的目的是什么了,易知足显然早就做好了准备,朝廷敢封禁元奇分号,元奇怕是立刻就会翻脸,青泥洼的一万余海军,河南山陕的数万大军,会从海陆两路挺进京师。 想到这里,他就觉的后背发寒,元奇这根本就是谋定而后动,对此也是志在必得,略微沉吟,他缓缓扫了众人一眼,沉声道:“既是无法阻止,也就唯一赞同了,元奇这番举措也是利国利民之举。”说着,他站起身,“诸位都随我进宫觐见罢。” 次日,咸丰明发上谕,京师及地方一律停铸制钱,关闭户部银行,停止发行官票宝钞,已发行之制钱大钱、官票宝钞皆可按照元奇银行颁布的兑换章程兑换元奇银票宝钞。 上谕一出,整个京师为之轰动,新开张的元奇银行大小分号立时都被围的水泄不通,挤满了前来兑换元奇银票宝钞的人,与此同时,上百辆银车浩浩荡荡敲锣打鼓的进了京师,引来无数人围观,兴高采烈的一众商贾纷纷燃放鞭炮庆祝,一时间京师内外鞭炮声响成一片,阖城一片欢庆。 黄海,四艘悬挂着北洋水师军旗的蒸汽炮舰在海面上划出几道弧线驶入青泥洼海面,舰首甲板上,北洋水师提督奕增,户部侍郎肃顺并肩而立,望着前面港湾里停泊着数十艘风帆战舰,两人心情都颇为复杂。 半晌,肃顺才长叹了一声,“北洋水师分离出来,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奕增瞥了他一眼,道:“这话怎么说?” “不分离出来,朝廷也可以借口增加天津防务,着南洋海军调派舰队驻守天津。”肃顺轻声道:“这一分离出来,不仅将北洋水师置于南洋海军的对立位置,也严重拖累和局限了北洋水师的发展,若非俄国人在黑龙江海口和库页岛折腾,这四艘小火轮都不会给,没有战舰,北洋水师还有何前途?” “当初成立北洋水师不也是出于无奈。”奕增苦笑着道。 “无非是容不下汉人掌控兵权。”肃顺撇了撇嘴,不屑的道:“一群尸位素餐,鼠目寸光之辈!” 听的这话,奕增大觉意外,当年海军征伐南洋,京师镇海侯府无端失火,易知足双亲遇难,不得不回籍守制,征伐南洋差点半途而废,也就是从那开始,元奇与朝廷关系越来越僵,朝廷成立北洋水师,对于那场大火,奕增也觉的蹊跷,当即便道:“别藏着掖着,可是打探到了什么消息?” “这么些年了,还能打探出什么消息。”肃顺说着向前一指,“来人迎接咱们来。” 确实有几艘快船驶了过来,奕增瞥了一眼,道:“别岔开话题.....。” “朝堂上那些个满蒙亲贵什么秉性,你又不是不知道。”肃顺闷声道:“这事目前还不能确证,有眉目了自不会瞒你。” 对于奕增、肃顺两人的到来,肖明亮亲自到码头迎接,三人以前虽是见过几面却并不熟稔,不过,肃顺却是个自来熟,见面敬礼后就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肖兄在倭国几年,这驻倭舰队都快赶上北洋水师了。” 肖明亮笑道:“倭国虽是弹丸之地,却人口众多,我也是被逼无奈,兵力少了怕威慑不足。”说着,他伸手礼让道:“看到邸报,我就估摸着奕军门会来,只是没想到雨亭兄也来了,已经吩咐人准备酒宴,数年不见,咱们今儿不醉不归。” 三人进的中军大帐,喝茶闲聊了一阵,奕增随意的道:“驻倭舰队尽数前来黄海,倭国不会乘机作乱罢?” “放心,乱不了。”肖明亮不以为意的道。 听的这话,奕增心里一惊,难不成对方打算长驻青泥洼?正打算进一步试探,肖明亮径直道:“旅顺那地方不错,适宜建军港和炮台,你们将旅顺水师营撤回去吧。” 奕增心里却是一沉,旅顺地处黄、渤海要冲,地方地理位置极好,直接可以扼守渤海海峡咽喉,堪称京津重要门户,若是让对方占据旅顺,北洋水师以后怕是出不了渤海。 肃顺却是语气轻松的道:“校长看上旅顺那地方了?” 看了两人一眼,肖明亮毫不掩饰的道:“校长计划将旅顺和青泥洼一带连接起来,建一个大型的海军基地和商贸港口,军民两用,也便于开发辽东。” “如此大事,咱们可做不了主。”奕增强自笑道。 肖明亮笑了笑,道:“听校长的语气,这个海军基地是给你们北洋水师的,天津那地方毕竟不适合成为海军基地,你们若是怕这怕那,也无须勉强。” 给北洋水师的?奕增、肃顺都不由的一呆,还有这种好事?见的两人神情,肖明亮笑道:“怎么着,不相信?你们北洋水师的家底不都是校长给你们置办的?” 这倒是实情,北洋水师的战舰火炮枪支都是元奇给的,不过,奕增两人还是有点不敢相信,将旅顺和青泥洼一带连接起来,建一个大型的海军基地和商贸港口,这需要大额的投入,元奇又不是银子多的没地方用了,南洋二省新建需要用银子的地方多了。 “这可是份大礼。”肃顺吞的一笑,“不过,校长素来是一石数鸟,还有别的打算吧。” “难怪校长对雨亭兄另眼相看。”肖明亮打趣了一句站起身来,走到一幅地图前道:“二位来看看。”说着,他指着旅顺、青泥洼一带,道:“这里建立一个大型海军基地,除了上守护京津,还能有什么作用?” 这是一幅大型地图,囊括了京津、辽东、朝鲜、倭国,略微看了看,肃顺才迟疑着道:“朝鲜?” 肖明亮点了点头,笑道:“不错,朝鲜!”顿了顿,他才道:“校长对于藩属国的态度,二位应该清楚,藩属国毕竟是隔了一层,而且朝鲜这个半岛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必须并入我大清疆域,不能给西洋各国任何可乘之机。” 肃顺眉头一皱,“这个时候吞并朝鲜?” “当然不是。”肖明亮道:“估摸着还得等个五年左右,这也是校长急于修建这个大型海军基地的原因。”说着,他笑了笑,“咱们也用不着藏着掖着,说句不好听的,校长若是有心举兵造反,要打北洋水师,直接开打就是,没必要如此麻烦。” 这话是不好听,但却是实际情况,奕增、肃顺对此都是心知肚明,而且,易知足就是要强占旅顺青泥洼这一代,他们也只能干瞪眼,略微沉吟,肃顺才道:“我们会尽力说服朝廷同意。” 第六百三十二章 绵愉来沪 上海火车站。 一列客车缓缓的驶进站台,火车停稳,车厢的门却是迟迟没有打开,所有的列车员都守在车厢门口等候着命令,这列客车有贵客,听说身份极为尊贵,得等贵客先走。 一节特制的车厢里,惠亲王绵愉隔着车窗往外看了看,见的站台上冷冷清清的不见几个人影,不由的皱了下眉头,易知足这是什么意思?居然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他这次虽说是微服前来,却也给上海发了电报,不说隆重的迎接仪式,起码易知足应该亲自来迎迎吧? 看来是不受欢迎,绵愉起身吩咐道:“都低调点,别张扬,本王这次是微服私访。” 待的下了火车,踏上站台,三辆四轮马车缓缓的在他跟前停下,一个西式打扮还戴着一顶礼貌的中年男人下车迎上来,脱帽子躬身道:“为免太过张扬,大掌柜特的遣在下前来恭迎惠亲王,王爷请上车。” 绵愉看了他一眼,却是认得,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原来是严掌柜。” 惠亲王绵愉做征南大将军时,严世宽接待过他一次,不想他还记得,当即一笑,“王爷居然还记得在下,实是荣幸之至,王爷请。” 绵愉一笑,此番前来上海他也是做了功课的,知道严世宽是易知足的左膀右臂,当即心里舒坦了一些,欣然登车。 马车出了火车站行驶在光滑平整的柏油路面上一点不觉颠簸,绵愉掀开车帘打量着车外的景色,不过是几年时间,上海的变化着实不小,看着窗外的建筑、大街上来来往往的马车自行车,两旁擦肩摩踵的行人,他心里大为感慨,不过,在发现有不少年轻人没了辫子而是一头短发西式装扮后,他的神情就有些黯淡。 马车在镇海公府附近的一个园子门口停了下来,严世宽抢先下车迎上前,道:“王爷一路舟车劳顿,暂且歇息一番,大掌柜稍后前来拜访。” 易知足并未在公府,而是陪着载通在老县城里闲逛散心,载通是女扮男装,他则是身着长袍马褂戴着一副墨镜,因为稍稍改变了下容貌,除非是极为熟悉的人,否则压根不用担心被认出来,即便如此,两人身前身后也有着几拨便衣警卫。 秋高气爽,阳光灿烂,易知足心情也是十分好,悠闲的陪着载通一路闲逛,这几年老县城的变化也是极大,城内大街小巷一律铺砌了齐整的青石石板,所有河堤也都用青石筑砌,城内破烂的房屋也都由元奇出钱规划修耸一新,因为安排了大量清洁工的缘故,大街小巷以及河浜都异常干净,吸引了不少西洋船员水手商人外交官员前来猎奇。 爱买东西是女人的天性,一路闲逛下来,跟在载通身后的两个小厮就提满了大包小包,易知足瞥了一眼两个小厮,笑道:“好不容易陪你出来散散心,怎的尽顾着买东西了。” 载通白了他一眼,“一大家子人,总不能空手回去罢?” 家里女人不少,孩子也不少,这可不是什么话题,易知足一笑,赶紧转了话头,“累不累,要不找家茶楼歇歇脚。” 载通有些意外的道:“今日很闲?” “忙里偷闲。”易知足笑道:“既然出来了,就不必理会。” 载通却是知道府中每日里宾客不断,易知足能抽出半日陪他闲逛已是十分难得了,当即便笑道:“逛了半日也累了,还是坐轿子回去罢。” “行,依你。”易知足颌首道:“春日踏青,秋日郊游,这几日天气好,改日带你们一道去郊游。” 听的这话,载通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易知足每日里见人说事忙碌不堪,哪有那么多闲功夫?又是陪她逛街,又是郊游,她反应极快,“可是又要出远门?” “倒也不远。”易知足微笑着道:“打算去福建广州一趟,怕是时间有点长。” 能难怪如此,载通心里顿时释然,却也没多说什么,易知足一年到头总是要出几趟远门的,她早已习以为常。 回到公府,易知足才进书屋院门,严世宽就快步追了上来,道:“惠亲王已经到了。” “叫一桌上好的席面送过去,为惠亲王接风洗尘。”易知足边说边进了书房,严世宽跟着进来笑道:“这些小事哪还须大掌柜操心,已经安排好了。”说着,他小心翼翼的道:“惠亲王这次来,怕是来者不善,平乱的事情是不是做的太明显了?” “就是要如此明显,才能起到震慑作用。”易知足说着慢条斯理的点了支香烟,南洋海军奉命出兵东南各省平定会党作乱,除了台湾之外,几乎都是兵不血刃,大军一到,各地作乱会党尽皆闻风而降,一处如此,尚且说的过去,处处如此,可就太过蹊跷了! 起到震慑作用?严世宽眼珠子转了转,迟疑着道:“大掌柜就不担心朝廷公然翻脸?” “公然翻脸?”易知足冷笑道:“朝廷不敢!”说着,他话头一转,“波斯湾还没有消息传来?” “没有。”严世宽连忙道:“大掌柜放心,几艘飞剪船都在波斯湾,一有动静会以最快的速度禀报。” 易知足抽着烟没吭声,克里米亚战争会否在今年爆发?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不过,战争爆发应该是没有什么悬念的,沙俄全权特使缅希科夫亲王与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在君士坦丁堡的谈判已经破裂,英法联合舰队也已经在六月驶入贝西加湾,只要不出意外,战争肯定会爆发,只是早晚而已。 严世宽不明白易知足为什么对远在数千里之外的波斯湾是否会爆发战争如此重视,不过,他清楚值得易知足如此上心的事情还真是不多,略微沉吟,他才道:“电报真是个好玩意,要是南洋能够开通电报就好了,不仅快捷,还能节省不少人力物力。” “南洋可以开通电报。”易知足道:“已经安排人在勘探线路了。” 严世宽不过是随口一说,听的这话不由一楞,“电报不是需要架设线路?还能跨海不成?” “当然能跨海,从海底铺设线路。”易知足笑道:“只有你不敢想的,没有做不到的,如今这世界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如今花旗国正准备着手用电报将各大洲都连接起来,跨洋铺设电缆不是什么稀奇事。” 用电报将各大洲连接起来?严世宽惊的半晌没合拢嘴,“以后跟西洋各国都能电报联系?” “不错。”易知足笑道:“是不是感觉世界越来越小了?以后人还能在天上飞,从上海到马尼拉一个时辰就到了。” “大掌柜越说越离奇了。”严世宽显然是不相信,掏出怀表看了看,才道:“差不多了,咱们过去罢。” “急什么?”易知足漫不经心的道:“晾晾他,天黑了再去。” 其实对于惠亲王绵愉,易知足并不陌生,在京师在广州都打过交道,在朝中几位亲王郡王中他与惠亲王的交往可能是最深的,而且惠亲王留给他的印象也不坏,虽然有点贪财但却是个聪明人,否则他就不会是只晾个半天。 天黑了再去?严世宽登时满心失望,他还打算借着给绵愉接风洗尘的机会,陪着一起去喝顿酒,毕竟是亲王,当朝的皇叔,平日里可是很难有机会的,天黑了去谈事可就没他的份了,不过,易知足既说是要晾晾对方,他也不敢多嘴。 天色黑尽之后,易知足一身便服带着个小厮缓步踱出了公府,到的绵愉下榻的园子,他递上帖子,不一会绵愉就亲自迎了出来,易知足拱手笑道:“有事回来晚了,怠慢之处还望王爷海涵。” “国城不必客气。”绵愉满面春风的拱手还礼,随即伸手礼让,熟络的道:“进屋说。” 两人一路叙旧,进的房间落座,待的奉上茶水,绵愉才屏退下人,道:“在旅顺、青泥洼修建大型海军基地之事,皇上已经允了,不过,国城真打算将朝鲜直接并入大清疆域?” 易知足笑了笑,道:“王爷可知道为什么大清一直允许朝鲜这个藩属国存在?” 听的这话,绵愉不由一楞,自大清立国以来,朝鲜就一直是大清的藩属国,从来没人如此问过,他也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毕竟立国之初,鼎定中原之时,要吞并朝鲜并不费力,可为什么当初没有灭朝鲜? “因为倭国。”易知足缓声道:“从前朝开始,倭国就是我中国一大隐患,丰臣秀吉曾经大举侵犯朝鲜,倭寇也频繁祸乱东南沿海,鉴于元蒙之时三征倭国之教训,本朝立国之初未征倭国,保留朝鲜这个藩属国,为的就是在大清与倭国之间留下一个缓冲地带,这其实也是守中治边,守在四夷的具体体现。 如今倭国已经臣服,朝鲜自然也就失去了应有的价值,为什么还要让朝鲜以藩属国的形式存在?朝鲜半岛的地理位置,无须我赘言罢,如此一块肥肉就在嘴边,不吃可真是心痒难耐,况且,吞并了朝鲜,也利于日后吞并倭国。” 从这个角度来说,朝鲜这个藩属国确实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绵愉微微点了点头,至于吞并倭国,他还真没兴趣,毕竟南洋是前车之鉴,略微沉吟,他才拱手道:“还要恭喜国城快速平定东南各省叛乱。” 易知足满不在意的道:“一群跳梁小丑,传檄而定,实是不值一提。” 犹豫了下,绵愉才道:“听闻南洋海军在东南各省广募新兵?”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海军不能长驻内地,招募些新兵驻扎当地以防止会党再度作乱,东南是朝廷的财赋重地,也是元奇的根本之地,不容有乱,朝廷不会有意见罢?” 绵愉苦笑着道:“没有外人,咱们也不必藏着掖着,南洋海军一扩再扩,国城究竟是何想法?” “看来,朝廷是有意见了?”易知足点了一支香烟,缓缓吐出一股烟雾,这才不急不缓的道:“俄罗斯帝国与奥斯曼土耳其帝国马上就要开战了,河南山陕一带的兵力很快就会尽数调往西北。” 绵愉心里一喜,“国城预判的俄土战争真的要爆发了?” “不是今年底,就是明年初,不会再远了。”易知足缓声道:“另外,西北一旦爆发战争,将是一场大战,必须全力以赴,国内必须安定!” 这话是什么意思?绵愉有些不敢置信的道:“国城的意思是说,南洋海军要出兵围剿太平军?” “不错。”易知足沉声道:“南洋海军将全力围剿太平军和捻军,如此方能专注西北战事!这也是在东南大规模募兵的原因,朝廷可还有意见?” “如此好事,国城怎的不上折子奏报?”绵愉兴奋的满脸放光,他很清楚,易知足没有必要如此骗他,因为没有必要,南洋海军在东南几省扩军,朝廷压根就无可奈何。 绵愉一时间只觉的心花怒放,浑身轻松,原本对于元奇在安徽河南扩军,在东南各省扩军,驻倭舰队又占据旅顺青泥洼,一副厉兵秣马,举兵作乱的架势,满朝文武包括咸丰在内皆是忧心忡忡,却没想到元奇扩军的背后竟然是这个原因,实在是太令人意外了! 西北、西北!一旦易知足真的大举出兵西北,并出兵剿灭太平军、捻军,那就说明易知足绝对不会有谋反之心!这个消息传回京师,满朝文武怕是得弹冠相庆! 好半晌,绵愉才压下心头的喜悦,起身走到门外吩咐道:“来人,赶紧准备一桌宴席。”折回身,他才笑道:“一别数年,今儿个不醉不归!” “王爷且别急着高兴。”易知足笑道:“太平军、捻军不易剿灭,朝廷得放权。” 听的这话,绵愉不由一呆,太平军和捻军的活动范围有多大,他可是清楚的,要总揽全局,怕是要节制十来个省份的军政大权,这相当于大半个大清的军政大权,咸丰会同意? 第六百三十三章 电报进京 不可能同意!咸丰不可能让易知足节制十余省军政大权!绵愉很清楚这点,他的心情登时从云端跌落到低谷,朝廷专职征伐和平乱的大将军,无一不是大权在握,贵重一时,煊赫一时,若是节制十余省军政大权,那可是实实在在的权倾朝野! 易知足压根就不受朝廷节制,又为朝堂上下所猜疑,咸丰岂会放权授予他为节制十余省的大将军?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就算咸丰再急于剿灭太平军和捻军,也不可能同意! 楞了片刻,绵愉才意识到不对,易知足不可能不清楚这点,为什么会提出来?难道是自己领会错了?他抱着一分侥幸的问道:“不知国城所言放权是指的什么?” “王爷何必明知故问。”易知足老神在在的道:“不论太平军还是捻军,如今皆为心腹巨患,一个割省自立,一个各省流窜,要想彻底剿灭,非的总揽数省军政,以专事权。” 这话将绵愉心里仅存的一丝侥幸击的粉碎,脸上神情登时黯然,轻叹了一声,他才道:“国城这是强人所难,皇上断然不会应允。” 易知足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道:“征伐南洋,王爷身为征南大将军,朝廷论功行赏,王爷没能捞上一个****,在下很是为王爷叫屈......。” 这话是什么意思?象征伐南洋一样,让他为大将军?绵愉顿觉热血上冲一张脸胀的通红,连呼吸都粗了几分,征伐南洋,他只是得到食双俸的恩赏,若是剿灭太平军和捻军,一顶铁帽子绝对是跑不了的! “国城是说......。”绵愉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只是觉的口干舌燥,“由本王......来做这大将军?” 易知足轻笑道:“王爷知人善用,明辨是非,公正廉明,乃是平寇大将军的不二人选。” 绵愉登时笑的合不拢嘴,拱手笑道:“过誉了,过誉了。”什么知人善用,明辨是非,公正廉明,都是扯淡,他心里很清楚,易知足看中他的就是不揽事,不胡乱插手,做征南大将军时,他就是如此,对于战事不闻不问,只管收礼玩乐。 “上海至京师的电报已经开通,王爷给京师发份电报罢。”易知足缓声道:“不过,此事暂不宜公开,待的俄土战争爆发之后再说。” “好。”绵愉爽快的道,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要等俄土战争爆发之后再说,但易知足不说,他也就不多问。 次日上午,京师,紫禁城,军机值房。 一个军机小章京蹑手蹑脚的走到穆章阿跟前,轻声道:“禀穆中堂,京师电报局贾掌柜在外求见,说是有一封电报——惠亲王从上海发来的。” 惠亲王从上海发来的电报?穆章阿抬起头来,“京师的电报已经开通了?” “小的不清楚。”小章京连忙躬身道。 惠亲王的电报,穆章阿不敢不重视,当即问道:“电报呢?” “在贾掌柜手里。”小章京连忙低声道:“他非说要面见中堂,如今人在宫外。” “宫里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来的?”穆章阿没好气的呵斥了一句,小章京低着头轻声道:“那贾掌柜有郑亲王府的人陪着......。” 西华门外,京师电报局掌柜贾俭良心情忐忑的等候着,电报线路的架设很快,从上海到济南只用了五个月时间,但从济南之后进度就慢了下来,尤其是天津到京城这一段线路的铺设阻扰极大,跟修建铁路一样,不少官员士绅以破坏龙脉和风水为由进行阻扰。 虽说最终电报线路如愿以偿进了京师,但若是不能引起朝廷的重视,也是个大麻烦,因此,借着惠亲王的这封电报,他大着胆子前来求见穆章阿,不过,他心里着实没底,不知道如此要挟,等待他的是什么后果,虽说背后有元奇撑腰,性命是无碍,但局面打不开,他这个电报局的掌柜也就做到头了。 他正自心上心下的想着,身旁郑亲王府的一个管家轻声提醒道:“穆中堂出来了,贾掌柜好自为之。”说完,便缓步踱了开去。 贾俭良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见的身着袍服的穆章阿走出西华门,他连忙迎了上去见礼道:“小的元奇电报局京师分局掌柜贾俭良见过中堂大人。”说着,赶紧取出一封电报呈上道:“这是惠亲王今日从上海发来的电报。” 穆章阿伸手接过电报,贾俭良连忙道:“禀中堂大人,电报局分为内局和外局,内局是专门为官府传递信息,若是可能,小的希望能在军机值房设立一个电报房,目前大部分省份府县都已经开通电报......。” 穆章阿打断他话头,道:“京师电报已经开通?” “回大人话。”贾俭良连忙道:“已经开通几日了,不过,还没正式营运,尚在调试期。” 穆章阿边听边拆开电报快速瞟了几眼,随即眉头一皱,转身快步离开,不过还是丢下了一句话,“回去候着。” 这就走了?回去候着是个什么意思?贾俭良抬起头看着穆章阿的背影一头的雾水。 乾清宫,西暖阁。 穆章阿见礼之后,声音平稳的道:“皇上,惠亲王从上海发来电报。” 对于电报,咸丰并不陌生,去年京师就为架设电报之事吵的沸沸扬扬,最后还是他点头同意的,只是没想到如此之快就开通了,接过电报扫了两眼,他眉头一跳,立时沉下心细看,看完之后,有些不敢置信,又从头看了一遍,这才闷声道:“易知足想做什么?” 易知足想做什么?穆章阿一路上也在想这个问题,以惠亲王电报所言,易知足可谓是一心一意为朝廷着想,堪称是公忠体国的典范,可易知足明摆着不是那样的人!这背后显然有着他们不知道的意图,但一路琢磨过来,他也没琢磨出什么来。 见的咸丰问起,他迟疑了下才道:“皇上,易知足或许真有可能是为西北战事着想。” 咸丰皱了皱眉头,“如此说来,易知足岂非是没有不臣之心?” 穆章阿登时不知道该如何回这话,从易知足这几年来的种种举措来看,要说易知足没有不臣之心,打死他也不相信,可乘着俄土战争出兵西北,出兵剿灭太平军、捻军,又是怎么回事?有不臣之心,会如此做?太矛盾了! 略微沉吟,他才道:“皇上,易知足说,俄土战争最迟明年年初就会爆发,不妨暂且静观其变。” 咸丰瞥了他一眼,道:“南洋海军正在东南各省招募新兵,会不会是缓兵之计?” 这不可能真不大,穆章阿暗忖,朝廷是能阻止南洋海军招募新兵?还是敢在这个时候公然征讨元奇?易知足有必要弄什么缓兵之计吗?那家伙一直以来都是习惯堂堂正正的碾压! 不等穆章阿开口,咸丰也意识到不可能,当即话头一转,“看电报上的日期,是今天从上海发来的,京师到上海的电报已经开通了?” “回皇上。”穆章阿连忙道:“已经开通几日了,不过,电报局还没正式开业,尚且在调试......。” “即发即收,迅捷无比,这电报确实极为便利。”咸丰缓声道:“就是不知道能否保密,这事着人了解一下。” “奴才遵旨。”穆章阿连忙道。 略微沉吟,咸丰才缓声道:“两江总督李星沅再次奏请乞休,可有适合人选?” 这是同意李星沅致仕了?穆章阿心里一喜,这个位置他可是惦记好长时间了,至于合适的人选,那自然是有的,略微沉吟才道:“奴才举荐福州将军怡良。他是满洲正红旗人,由刑部笔帖式提升员外郎,道光八年外放,久历地方,曾任江苏布政使、广东巡抚,听闻与易知足关系颇好。” 听的最后一句,咸丰心里一动,两江总督确实需要一个与易知足关系颇好的大员担任,否则未必做的长久,略微沉吟,他才道:“先跪安罢。” 福建,福州,马尾港。 马尾港在福州城东南,在闽江两分流——台江、乌龙江会合处,港口负山面水,港阔水深,为天然良港,水路西至福州三十余里,东距闽江口五十余里,是水路进福州的必经之地,自古即为重要的对外贸易港,过往船只多在此停留,马尾镇也因此而繁荣。 不过,今日马尾港却是一派肃杀,港口码头上衣甲鲜亮的八旗兵丁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原本停泊在港口的渔船商船也都被驱赶一空,诺大的港口空荡荡的,码头上还搭建了也个规模不小的长棚。 棚子里,福州将军怡良坐在太师椅上遥望着宽阔的江面暗自感慨,他前来马尾是为迎接易知足的,遥想当年他身为广东巡抚之时,易知足不过是一个行商子弟,元奇银行也才初建,不过就是一家垄断广州钱业的大银号,这一晃十多年,易知足已是三等公爵,南洋大臣、南洋海军提督,元奇也成为庞然大物, “大人。”副都统霍隆武凑上来笑道:“咱们福州与南洋海军可没关系,大人何必前来马尾迎接易公爷。” 怡良看了他一眼,道:“远迎三十里,觉的掉身价了?” 霍隆武确实有这想法,易知足虽说是名满天下,但与朝廷的关系着实不咋得,而且与福州驻防八旗也没什么关系,巴巴的远迎三十里,应景的时候不定就是一桩祸事,这次南洋海军出兵帮着福建平乱,闽浙总督王懿德都没前来迎接,他们何必如此殷勤?” 干笑了两声,他才试探着道:“听闻大人与易公爷是旧识?” “私谊是私谊,公事是公事。”怡良缓声道:“易国城不只是三等公爵、南洋大臣,南洋海军提督,更是元奇大掌柜,是咱们大清名副其实的财神爷,他手指缝里**,就足够咱们福州驻防八旗吃几年的,殷勤点何妨?” 听的这话,霍隆武眼睛一亮,连忙道:“还是大人体恤,这两年物价飞涨,那点子俸禄糊口都难......。” “你想哪里去了?”怡良瞥了他一眼,道:“不是银子,是火枪,一百两银子一杆的米尼枪!听说过没有?元奇在广州、上海的兵工厂都能制造米尼枪,咱们要是有一二千枝米尼枪,剿灭那些个会党不费吹灰之力。” 话才落音,就见的一名武官快步上前禀报,“大人,船来了!” 怡良连忙起身走出长棚,就见四艘冒着黑烟的蒸汽炮舰正迅速的溯江而上,一众八旗官兵象看西洋镜一般都有些发呆,蒸汽炮舰在广州上海已是常见,但在福州却相当少见,因为福州并不是通商口岸。 身着一袭长衫,一头短发的易知足一踏上码头,怡良就迎上前拱手笑道:“国城何时剪了短发,差点都认不出来了。” 易知足拱手笑道:“一别数年,悦亭兄风采依旧。” “老夫都六十有三了,还风采依旧。”怡良爽朗的笑道,说着,伸手为他引见副都统霍隆武以及几位协领参将,易知足客气的与几人一一见礼。 随后一众人登船一道前往福州,在官厅落座之后,怡良才道:“国城咱会有暇前来福州?可是为台湾而来?” “冲着马尾而来。”易知足毫不掩饰的道:“南洋海军准备在马尾建一个造船厂。” “这是好事。”怡良连忙颌首道,有南洋海军的造船厂,福州驻防八旗的压力就轻多了,他身为福州将军,自然是极力赞成。 易知足笑了笑,道:“这事还的劳烦悦亭兄多多美言,马尾的造船厂不是一般的造船厂,而是要建造蒸汽铁甲舰,得在福州开办西式学堂,培养技术工匠,还的驻军......。” 建造蒸汽铁甲舰?不等他说完,怡良就满口应承道:“国城放心,这事老夫必定鼎力支持。”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这事还的闽浙总督王制台鼎力支持才行。” 第六百三十四章 大局为重 福州城东南,水部门外,河口港。 自前明以来,河口港就是琉球等诸蕃国贡船停泊地,附近有河口天后宫还有被称之为琉球馆的‘柔远驿’,因是水陆交通要道,这一带也就分外繁华,大小商号店铺鳞次栉比,沿河街道人潮如涌,河面船只往来如梭。 易知足不愿进城,怡良临时将接风洗尘宴改在了河口港附近的‘榕锦楼’,一楼是福州城三品以下的一众官员,二楼却只摆了一桌,而且也只有易知足、怡良、闽浙总督王懿德三人。 易知足突然来福州,王懿德很是意外,他内心里极为不愿与易知足有往来,但这次福建平乱却是多亏了南洋海军,再则,海军在平乱之后没有撤军,而是就地驻扎并且就地募兵,他不的不捏着鼻子率领福州官员前来迎接。 说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感激之言,敬了三巡酒之后,他才试探着道:“不知道国城兄此番前来福州,有何要事?” “蒸汽铁甲舰,绍甫兄可有耳闻?”易知足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的道:“如今西洋各国都在竞相制造蒸汽铁甲舰,咱们大清也不能落后,不过,广州、上海西洋人众多,两地造船厂不利于保密,我打算在福州马尾建一个大型的造船厂,建造蒸汽铁甲舰。” 大型造船厂?蒸汽铁甲舰?王懿德登时就皱起了眉头,身为闽浙总督,他与福州将军看问题的角度自然不同,他敏锐的意识到这事不简单,元奇这是想把手伸到福州来,迟疑了下,他才道:“若是民用造船厂倒是小事一桩,可这蒸汽铁甲舰.....国城兄可上奏朝廷?” 易知足听的暗自冷笑,若是朝廷批下来,还有必要跟你啰嗦?他也懒的回答,自顾说道:“蒸汽铁甲舰的制造需要大量的技术人才,既是在马尾建造大型造船厂,也需要就地培养人才,我准备在福州、马尾建立一批西式学堂.....。” 见他态度强硬,王懿德强自笑道:“些许小事,不值一提,只要朝廷允准,本部堂必定竭力支持。” 见他一口咬定要朝廷允准,易知足笑了笑,不再多说,见这情形,怡良连忙斡旋道:“建造蒸汽铁甲舰这是海防所需,朝廷断无不允之理,不过,这事牵扯颇广,奏报上去怕是短时间难以批复下来,能不能边建边奏报?” 王懿德缓缓摇了摇头,道:“兹事体大,万一朝廷怪罪下来,咱们福建官员怕是承受不起。” “那就等朝廷批复下来再说。”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不过,桌上的气氛随即便的沉闷起来。 散席之后,易知足拒绝了怡良的邀请,直接住进了水部门外的一家客栈,怡良没有告辞,反而是跟了过来,他还打算为福州驻防八旗讨要些好处,两人进的包下的独院,一进门,林美莲便迎上来禀报道:“爵爷,福州电报局的掌柜来了。”说着,又递过一份电报。 “让他进来。”易知足随意的吩咐了一句,进的正房大厅落座,他才拆开电报,扫了一眼,电报上就一句话,两江总督李星沅致仕,福州将军怡良接任。他不动声色的将电报翻过来放在茶几上,李星沅致仕他并不意外,怡良接任两江总督却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福州电报局掌柜关世林快步进来,躬身道:“属下福州电报局关世林见过大掌柜。” “纸笔侍候。”易知足对外吩咐了一句,待的林美莲奉上笔墨,他才看了关世林一眼,道:“我说,你记。”顿了顿,他缓声道:“闽浙总督王懿德,才庸德薄,尸位素餐,不宜忝居督抚,荐潞安府知府金畇善接任。” 听的这话,关世林不由的一呆,半晌不敢落笔,怡良也是惊的半晌合不拢嘴,一言不合就弹劾,而且弹劾的还是闽浙总督,居然还举荐接任者,潞安府知府金畇善是何方神圣,他不认识,也没听说,不过,知府不过四品骤然接任闽浙总督?这合适吗? 怡良在官场也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转念他就反应过来,这事没那么简单,弹劾王懿德定然不会是一言不合,恼羞成怒那么简单,联想到前不久易知足才弹劾江苏巡抚傅绳勋,并举荐徐继畲接任,他就意识到这次的弹劾肯定是早有准备,易知足这次来福州见王懿德,只是给对方一个机会而已!想到这里,他心头一阵狂跳,易知足这是打算做什么? 关世林楞了一下,已是反应过来,这是让他发电报,赶紧笔走龙蛇将易知足的话一字不漏的写下来,吹了吹墨迹才给对方过目。 “署我的名字,然后发给京师,转军机处。”易知足轻描淡写的道。 带的关世林躬身退下,怡良才一脸热切的道:“国城兄有把握?” 易知足点了支香烟,道:“这事如何能够有把握?” 没把握会当着自己这位福州将军的面唱这么一出?怡良吞的一笑,“国城兄前来福州,可是为了立威?” 弹劾王懿德,易知足还真是有立威的意思,继弹劾江苏巡抚傅绳勋之后,再弹劾闽浙总督,这是一个极为明显的信号,想来东南各省大吏以及府县官员都该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至于咸丰是否会同意?他并不担心。 这话他自然不好明说,略微沉吟,他才道:“不是为了立威,而是为了发展福建的需要,福建连接广东江浙,要发展工业,修建铁路,台湾也要大力开拓发展,需要一个勇于开拓,思想开放激进的督抚。” 对于这话,怡良显然不信,不过,他转念就明白过来,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不是说给他听的,而是让他转奏朝廷的,想到电报的快捷,他也坐不住,当即起身道:“国城兄一路劳累,且先歇息。” 京师,紫禁城,军机处。 一个大军机大章京拿着一份刚刚收到的电报快步走到穆章阿跟前,轻声道:“鹤相,电报处刚转来的,南洋大臣易知足发自福州的电奏。” 接过电报一看,穆章阿就沉声道:“不会有错?”也不怪他如此问,电报处毕竟才成立没几日,一众小章京和太监都还处于突击培训阶段。 “不会,已经再三核实过。”大章京连忙道:“而且是电报局的人核实的。” 再次看了一遍电报,穆章阿才道:“马上将金畇善的资料送来,尽可能详细。” 不多时,怡良的电报也送了过来,穆章阿扫了两眼便放了下来,为了发展福建而弹劾闽浙总督,鬼话连篇! 很快,金畇善的资料就送了过来,金畇善,江苏吴县人,道光十八年进士,选为翰林院庶吉士,散馆后授翰林院检讨,入都察院,丁忧回籍,起复后为监察御史,咸丰元年外放潞安府知府,履历干净的象一张白纸,可易知足为什么会看中他? 穆章阿一路琢磨着进了乾清宫,进的西暖阁见礼之后,他躬身呈上电报道:“皇上,这是易知足、怡良先后从福州发来的电报。” 看完电报,咸丰心头的怒火腾的一下就冒了出来,“才弹劾江苏巡抚,如今又来弹劾闽浙总督,还没完没了了!” 穆章阿连忙伏下身磕头道:“皇上息怒......。” “朕倒是想不怒来着。”咸丰冷哼了一声,抖了抖电报,“这倒是允还是不允?” “允——。”穆章阿沉声道:“易知足先是弹劾江苏巡抚,接着又弹劾闽浙总督,其意应是为了巩固元奇在东南的势力,以确保大举出兵西北无后顾之忧.....,奴才窃以为,从大局着想,应该允准。” 听的这话,咸丰渐渐冷静下来,小不忍则乱大谋,只要元奇大举出兵西北,协助朝廷剿灭太平军和捻军,让其巩固东南势力又何妨?再怎么说也比目前的局面要好,至少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元奇没有举兵造反的迹象。 略微沉吟,他才缓声道:“潞安府知府金畇善是什么情况?” “回皇上。”穆章阿轻声道:“此人应该是元奇一系官员......。” 咸丰眉头一皱,“元奇一系?” “皇上。”穆章阿连忙道:“元奇在东南各省有大小股东上万,这些股东尽皆东南各省士绅商贾,这些士绅商贾出身的官员,再加上元奇出身的武官、易知足举荐的官员以及南洋两省的官员......已经自成一系。” 听的这话,咸丰心里一惊,按照这说法,元奇一系官员岂非庞大到难以想象?再过十年二十年,朝中地方岂非尽是元奇一系官员? 见的咸丰半晌没吭声,穆章阿心里暗喜,穆党一系官员如今可谓是树大招风,这段时间咸丰对元奇的态度似乎有所转变,他整日里提心吊胆生怕咸丰打压他,是以借这机会抛出元奇党,只要咸丰相信元奇党的存在,就不会过分打压削弱他穆党一系势力。 良久,咸丰才开口道:“王懿德是闽浙总督兼任福建巡抚罢?着金畇善接任福建巡抚,另行委任闽浙总督,如何?” 略微思忖,穆章阿便轻声道:“官员擢拔贬黜无非是一道谕旨,皇上何不让易知足安心出兵西北?” “当年吴三桂、年羹尧,怕是也无易知足如此跋扈!”咸丰轻叹道:“朕真是愧对列祖列宗。” 听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穆章阿连忙磕头道:“奴才忝为首席军机,还请皇上降罪责罚。”心里却是暗忖,吴三桂、年羹尧哪能跟易知足相提并论,人家可是要兵有兵,要钱有钱,要地盘有地盘。 “罢了。”咸丰轻叹了一声,“电旨,闽浙总督王懿德革职进京,迁潞安府知府金畇善为福建巡抚,暂兼闽浙总督。” 次日一早,远在福州的易知足就收到了军机处发来的电报,看过之后,他笑了笑,吩咐道:“转送镇闽将军府,着怡良送总督府。” 闽浙总督府里,王懿德看着送来的电报愣愣的出神,半晌,他才问道:“确证是军机处发来的?” 电报房的管事喏喏的不知道该如何回话,福州的内局电报早已开始使用,福建浙江各府县大部分都已经开通了官府专用的电报,但来自军机处的电报这还是头一份,他也不敢肯定,不过,他相信没人敢冒用军机处的名义发送电报,而且还是有关地方大吏任免的电报,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王懿德也不是想不明白这一点,不过,他心里还是抱着一份侥幸,半晌,他才吩咐道:“备轿。”他打算去满城镇闽将军府着怡良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凭直觉,他认为这应该是易知足的手笔,怡良与易知足的关系似乎不错。 八台大轿才出总督府,怡良就快马而来,王懿德连忙吩咐落轿,一下轿,看到怡良掏出一份电报,他登时什么都明白了,身子登时一软。 总督王懿德被革职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福州城,怡良在官场厮混了那么多年,自然知道什么事情该散播什么事情该烂在肚子里,很快,福州几位前来打探消息的大员就知道了事情的争相。 总督王懿德昨日得罪易知足,今日就被革职!这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但这话出自福州将军怡良之口,却是没人敢不相信,消息一传开,福州城内大小官员纷纷备下厚礼一窝蜂的赶往水部门外去拜访易知足。 易知足不在客栈,而是去了马尾,他很清楚这份电报会引起什么样的反应,他才没有那份闲工夫应酬一群不认识的官员,不过,他还是留下林美莲登记,对于福州官场他还是想了解一下,毕竟若是在马尾建造船厂的话,需要地方官员的大力配合和支持。 再则,金畇善前来福州,也需要地方官员的帮衬和支持,另外,他还打算借着高雄港对外开放的机会,促成台湾建省,这事少不了要福建官员摇旗呐喊的。 第六百三十五章 东南王 两江总督李星沅致仕,福州将军怡良调任两江总督。闽浙总督王懿德革职进京,潞安府知府金畇善迁为福建巡抚,兼署闽浙总督。这二道谕旨在邸报上一刊载,迅速在大清官场引发了一场轰动。 再加上前不久江苏巡抚傅绳勋被弹劾致仕,被革职徐继畲接任江苏巡抚这件事,稍有点眼力劲的官员都预感到一场足以影响整个大清格局的狂风暴雨即将来临。 首当其冲的东南各省大员以及府道州县官员大都忐忑不安,不少嗅觉灵敏又胆小谨慎的官员纷纷上折子称病乞休,生怕卷入元奇与朝廷这场政争之中,也有一部分胆大的官员向易知足去信以表明态度,更多的官员则是观望,东南各省富庶不说,这位置也是极为难得,不知道有多少官员眼巴巴的盯着这实缺官位,他们可舍不得。 有人担忧自然有人欢喜,元奇一系的官员则是欣喜若狂,徐继畲被革职得以起复江苏巡抚且不说,金畇善由潞安府知府骤升二品四级直接迁升为福建巡抚兼署闽浙总督,不知道让多少官员眼热,别说是二品,三品这道坎都不知道多人官员穷其一生也难以跨越。 易知足一个举荐,革职的可以起复,四品可以骤升二品位列督抚,这怎能不让元奇一系官员欣喜若狂?这简直是就是活脱脱的终南捷径! 上海,镇海路,红桂园。 绵愉背着双手在房间里来回的踱着,似乎自言自语一般,“易知足这是想做东南王不成?” 端坐品茶的幕僚秋长水放下茶盅,道:“王爷,易国城若是有心做东南王,不会只动一个总督和巡抚,接下来应该还会大举弹劾,以安插心腹亲信。” 绵愉驻步看了他一眼,道:“先生的意思,易国城接下来还会大举弹劾?朝廷会同意?” 秋长水缓声道:“朝廷若不同意,东南必然再度集中爆发大规模的会党作乱,而且来势必然更猛。” 绵愉眉头一皱随即舒展开来,踱回茶几旁坐下道:“先生的意思,东南各省集中爆发大规模的会党作乱是元奇在背后操纵?” “王爷不妨试想想,若是太平军在背后操纵,岂会如此轻易就被海军平定?若是太平军在背后操纵,太平军这段时间岂会没有动静?”秋长水不急不缓的道:“除了太平军,又还有谁能有如此大的能力操东南数省会党?唯有元奇!” 绵愉听的背后凉飕飕的,“如此说来,出兵西北,招募新兵,协助朝廷围剿太平军都是谎言?” “那倒未必。”秋长水缓缓摇了摇头,“元奇要大举出兵西北,岂能不担心后院起火?” 这倒也是人之常情,以元奇与朝廷的关系,要大举出兵西北岂能不提防朝廷?如此说来,易知足急于巩固东南各省,也在情理之中,绵愉琢磨了一阵,才道:“是否需要密奏皇上,纵容元奇巩固东南?” “那倒不急。”秋长水缓声道:“且观望一下。” 话才落音,一个长随快步进来禀报道:“王爷,花旗国驻华公使汉弗莱.马沙利来了。” “快快有请。”绵愉连忙站起身来,准备出去迎接。 秋长水跟着起身道:“王爷是亲王,又是当今皇叔,身份尊贵无比.....。” “说的是。”绵愉说着一笑,缓缓坐了下来,“劳烦先生将翻译叫来。” 不多时,马沙利带着一个翻译走了进来,见的绵愉端坐不动,心里略微有些不快,即便身份再尊贵,也不至于如此无礼吧?当即微微躬身道:“在下美利坚驻华公使汉弗莱.马沙利,很荣幸能在上海见到尊贵的惠亲王阁下。” 听的翻译,绵愉微笑伸手道:“公使先生无须多礼,赐坐。” 马沙利品苏与易知足以及总理衙门官员交往都是享受平等的礼仪,绵愉一副高高在上的上架势令他心里很不舒服,落座之后,他就径直问道:“亲王阁下相请,不知道有什么事情相商?” 绵愉看了对方的翻译一眼,道:“能否让贵译员回避?” 迟疑了下,马沙利才吩咐翻译退下,绵愉则缓声道:“听闻贵国能够制造米尼枪?” 米尼枪?元奇不是能够制造吗?马沙利略微沉吟了下,才道:“不错。” 绵愉轻声道:“贵国能否售卖一批制造米尼枪的精密机床?” “我没听错吧?”马沙利笑道:“亲王阁下是要向我国采购制造米尼枪的机器设备?” 绵愉颌首道:“价钱好商量。” 马沙利虽然不是中国通,但是元奇与朝廷的关系他还是清楚的,登时就意识到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元奇本身就能制造米尼枪,向清国出售制造米尼枪的机器设备压根没问题,他当即狮子大开口,“我们不要钱,我们需要象澳门、香港那样的一个港口,台湾的高雄港。” 租借高雄港?绵愉登时有些犹豫,虽然咸丰是说不惜代价,但租借高雄港这事传出去,他这个经手者怕是会被咸丰当做替罪羊,略微沉吟,他才道:“这事本王不能答应,我们可以支付黄金。” “不不不。”马沙利笑道:“亲王阁下对军火贸易不了解,我们可以售卖武器,但不会售卖制造武器的机器设备,除非是用很大的利益进行交换。” 用租借高雄港换回制造米尼枪的机器设备,咸丰肯定会同意,但绵愉却是不想背这个恶名,沉吟了一阵,他才道:“向贵国采买米尼枪呢,五万枝!” 马沙利意识到这是难得攫取高雄港的机会,哪肯放过,当即摇头道:“很抱歉,我们无法提供如此大数额的军火订单,米尼枪如今是世界最先进的火枪之一,最多能够提供三千或者五千枝。” 顿了顿,他接着道:“如果采购机器设备,我们可以为你们培训必要的技术工人,另外,我们还可以提供配套的弹药厂。” 绵愉虽然怕背负买国的恶名,但却无法抵制朝廷自行制造米尼枪和弹药的诱-惑,琢磨了两天,他才给咸丰写了封密折,他没敢用电报,担心走漏消息,在密折中,他说花旗国公使要求与南洋总理衙门签署正式的协议。 短短不过六日,咸丰便将密折发还,着总理各国事务及洋务衙门总理大臣宝鋆与马沙利签署协议。 看着密折上的朱批,绵愉暗自偷笑,如此一来,这黑锅可就不用他背了!他很清楚,必须乘着易知足不在上海之时将这事尽快敲定,当即就遣人让宝鋆晚上来一趟。 天黑之后,宝鋆匆匆赶到红桂圆,宝鋆,字佩蘅,索绰络氏,满洲镶白旗人,道光十八年进士,授礼部主事,擢中允,三迁侍读学士,道光二十九年入总理衙门,累迁为总理大臣。 见的宝鋆前来,绵愉略微寒了几句便屏退下人,拿出咸丰发还的密折,将上面遮掩了,只让他看咸丰的朱批。 看过朱批,宝鋆便知道与马沙利签署的协议不会是什么好事,他也不问协议内容,当即便苦笑着道:“王爷,签署协议可以,但是下官没有大印,印信由伍长青保管着,下官以私人的身份签署这份协议,可成?” 绵愉听的一楞,随即就反应过来,以易知足与伍长青的关系,他当然会将印信交给伍长青保管,暗自懊恼了一阵,他才道:“你先与马沙利签署协议,本王送往京师用印。” 宝鋆忍不住道:“究竟是什么协议?” 待的绵愉将协议内容一说,宝鋆连连摆手道:“王爷,这协议如何敢签.....?” 绵愉沉声道:“你想抗旨不成?” 宝鋆登时脸色苍白,抗旨他还真没这个胆子,略微迟疑,他才道:“王爷,今非昔比,签订这协议不定会捅下大漏子。” “还有什么漏子大的过元奇?”绵愉沉声道:“放心,事成之后,将你调回京师。” 次日下午,马沙利、宝鋆在红桂园签订了一份秘密协定《中美红桂协定》——花旗国提供所有机器设备协助北洋水师在天津建立军工厂,火药厂,并且每年售卖五千枝米尼枪,作为交换,租借高雄港五十年。协议规定,等天津军工厂、火药厂正式投产之后,美方才正式租借高雄港。当然,这只是一分草案,得等到咸丰用印之后,才能生效。 虽说这份协定有点冒险,但马沙利还是感觉十分满意,他相信就算是元奇,也不敢公然违背这份协定,而且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损失,也无非是损失几套机器设备,这根本就是一本万利的生意。 半个月后,从台湾广州转了一圈的易知足返回上海,消息传开,镇海公府登时门庭若市,众多士绅商贾纷纷前来拜访,各种马车轿子在门外排出老远。 看着林美莲抱着一叠名贴进来,易知足也不由的傻眼,一脸纳闷的道:“都是些什么人?” 不等林美莲开口,包世臣就笑道:“都是东南各省的股东,有子弟为官的股东!” 听的这话,易知足不由的一笑,吩咐道:“仔细登记整理,将这些官员的资料建档。” 包世臣抚须道:“爵爷这是打算培植元奇党?”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元奇如今的情况,即便我无心结党,也会自成一党。”顿了顿,他接着道:“以前是无力自保,也无力护得他们周全,如今倒是无须担心,也没必要瞻前顾后,没的让人寒心。” 林美莲插话道:“南洋两省,需要大量官员,爵爷为何没想到用他们?” “南洋两省正牌子官员视为畏途,候补官我又不愿意要。”易知足含笑道:“再说了,南洋两省是尝试新式管理的试验地,需要有学识容易接受新思想的年轻官员。”说着,他挥了挥手,“就说我很忙,让他们不要在外候着了,让他们留下地址,抽时间分批见他们。” 林美莲颇为意外的道:“那么多人,爵爷见的过来?” “分府县一批批见,无妨,再怎么说也是元奇股东,不见不好,厚此薄彼也不好。” 待的林美莲退出,包世臣才缓声道:“爵爷既然打算培植元奇党,是否趁热打铁?” 易知足笑道:“先生不虑吃相太难看,成为众矢之的?” 包世臣斟酌着道:“刨除南洋两省,目前只有安徽、江苏、福建三省巡抚是元奇一系,府道州县官员几近于无.....远不到让朝廷忌惮的地步,爵爷不妨在东南各省大幅扶持府道州县官员,既能巩固东南免除后顾之忧,亦能培植势力,最近东南几省有不少官员称病乞休.....。” 有不少官员称病乞休?易知足听的一笑,“这机会倒是不能错过了。” “又有什么好机会?”随着话音,严世宽缓步踱了进来,见礼后,他毫不见外的在下首落座,道:“大掌柜,惠亲王在上海这段日子与花旗国马沙利接触了三次,宝鋆也参与其中,不知在商议什么。” 易知足眉头一皱,“没查出什么?” 严世宽摇了摇头,“防范的很严,查不出丝毫消息,要不大掌柜出面与他们正面谈谈。” 都是些老狐狸,正面能套出什么话来?易知足沉吟了一阵,才道:“缓缓,等他们松懈了再查,这事不能放松!” 京师,乾清宫,西暖阁。 殿外北风呼啸,大雪纷飞,寒风刺骨,暖阁内却是温暖如春,咸丰端坐在炕上缓缓放下手中的电奏弹章,这是易知足从上海发来的,弹劾的是浙江金华府和宁波府两位知府。 面无表情的瞥了一眼跪在下面的穆章阿,咸丰轻声道:“准。跪安罢。” “奴才遵旨。”穆章阿连忙躬身道,行礼后,他缓步退了下去,出了暖阁,迎面一股寒风刮来,他忍不住一个哆嗦,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易知足弹劾了东南几省五十多个府道州县官员,其中府道官员三十三个,州县官员二十一个,咸丰无一例外,全部允准,朝野上下已是一片沸腾,他真不知道易知足什么时候才会收手。 暖阁内,咸丰半歪在炕上神情阴沉的望着藻井,暗自告诫自己,忍,必须忍!不出意外,花旗国制造米尼枪和火药的机器设备明年就会抵达天津,而且每年还有五千枝米尼枪,易知足在明年也会大举出兵西北,再忍两年,三年,就会是一个崭新的局面! 第六百三十六章 战争爆发 腊月二十,钦天监选定的封衙日,这一日,上至京师下到地方州县,所有衙署理都张灯结彩,举行封衙典礼,当然,主官少不了大摆宴席庆贺慰劳辛苦了一年的官员和书吏衙役,随后就是长达一个月之久的春节假期。 上海南洋总理各国事务及洋务衙门自然也不另外,平素里很少到衙署事的易知足一早就穿着朝袍赶到衙门升座之后领着众大小官员望阙行礼,钤封官印三颗,随即大摆宴席,宴请一众大小同僚。 从衙门回府,易知足原本想着能悠闲清净一段时间,不想小憩一觉醒来,林美莲就拿着几张拜帖进来,接过来一看,见尽皆官员,他不由的一楞,“都休衙了,怎的还来拜访?” “今年春节,爵爷就别想安生了。”随着话音,包世臣缓步进来,随意的拱了拱手,这才笑道:“东南各省官员,怕是有大部分都会前来拜访。” 易知足略微有些意外,“已经有大半个月没弹劾官员了,他们还不放心?” “爵爷不给他们一颗定心丸,他们哪敢将心放到肚子里?”包世臣笑道:“经过这一番弹劾,东南官员谁不清楚爵爷能一言以决荣辱,毫不夸张的说,爵爷已是名副其实的东南王,年节孝敬,他们岂敢不来?” “东南王还言之过早。”易知足摆了摆手,“如今东南几省三品以上官员基本还没动.....。” 包世臣试探着道:“爵爷是打算俄土战争爆发之后再动?” “确切的说,要等围剿太平军之后再动。”易知足缓声道:“而且,我想换个方式,让朝廷主动调整东南各省官员。” 听的这话,包世臣赞同的道:“确实该换个方式,否则树敌太多,不利于元奇以后的发展。” 树敌太多什么的,易知足倒不担心,东南几省是必须牢牢掌控在手的,即便是为此四面树敌他也是在所不惜,不过,他也懒的解释,吩咐道:“先生将三品大员细细筛选下罢,好的还是要留下,咱们也不是不能容人。”说着,又看向林美莲,道:“领他们进来。” 从封衙这日开始,就陆续有附近府道州县官员前来拜访,越是将近年关,赶来的官员越多,两江总督怡良、闽浙总督金畇善、江苏巡抚徐继畲、安徽巡抚骆秉章、浙江巡抚黄宗汉、江西巡抚张芾、广东巡抚叶名琛以及各省的提督、总兵、布政使、按察使等文武大员都纷纷前来。东南各省文武大员一个个心里都明镜似的,前来上海拜访易知足未必就不会被弹劾,但若不来,那必定是会被弹劾的,易知足欲把持东南政务,这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不过,所有官员都很是默契的微服前来,毕竟还是要顾忌朝廷的颜面。 借着这机会,易知足也明确提出在东南各省兴办工厂,开办矿场,修建铁路、拓宽驿道、铺设电报、创办报纸、倡导西学,举办新式学堂,拆除厘卡,鼓励商贸,发展地方经济、发展高投入高产出农业模式等等一系列的要求,并且组织一众官员前往宝山各大小工厂去参观,去上海老县城参观。 正月初八,这一日,易知足刚刚将前来辞行的闽浙总督金畇善送到院子门口,就见严世宽与一个身着海军呢大衣的军官快步而来,呢大衣军装属于校官服只有营级以上军官才有资格穿,不过,这位佩戴着少校肩章的人,他瞧着甚是眼生。 快步走到跟前,严世宽便轻声道:“战争爆发了。” 易知足当然清楚他口中的战争是指的俄土战争,也就是克里米亚战争!对此他并不惊讶,那名军官则是跟着敬礼道:“学生,‘海鸥舰’舰长杜生平见过校长。” ‘海鸥舰’是新添置的飞剪船,也就是说杜生平是新提拔起来的舰长,易知足瞧着眼生也就不足为奇,还了个礼,他才道:“进屋说吧。” 进了院子,严世宽才轻声道:“大掌柜,战争早就爆发了,前一艘回来报信的飞剪船失踪了,应该是在海上遇上风暴了。” 海难?易知足脚步不由的一缓,虽然用于传递信息的飞剪船船上人员不多,但也有二十来号人,他心里不由的一阵黯然,进的房间落座之后,他才道:“抚恤善后事宜要妥善安排,另外,吩咐下去,再紧急的情报也要尽量避开南洋海面的风暴期。” “属下明白。”严世宽连忙点头道。 “坐吧。”易知足说着点了支烟,杜平生有些拘谨的坐下,腰杆挺的笔直,沉吟了下才开口道:“校长,俄土谈判破裂后,俄军在就越过普鲁特河,但土耳其直到八月中旬才正式对俄宣战。之后两国军队并无大的战事,十月下旬,双方在黑海南端的希诺普港爆发了一场规模不小的海战。” 顿了顿,他接着道:“海战持续四小时,海战结果,土耳其舰队十六艘战舰损失十五艘,仅有一艘汽轮巡航舰逃脱,伤亡三千余人,被俘二百余人,其中包括海军元帅奥斯曼?帕沙和三名舰长,俄国黑海舰队仅一艘战列舰受损,战死三十七人,伤二百三十五人。” 悬殊如此之大!易知足不由的暗自咋舌,忍不住问道:“俄国黑海舰队有多少主力战舰,这一战出动了多少艘战舰?” “据目前获得的情报显示,俄国黑海舰队拥有四艘120门炮的战列舰,十二艘84门炮战列舰和四艘60门炮巡洋舰,另外还有大量辅助舰。”杜生平不假思索的道:“希诺普海战,俄国黑海舰队仅出动了八艘战舰,两艘巡航舰,六艘战列舰,总计720门火炮,其中76门是发射爆炸弹的轰击炮,威力极大。 土耳其舰队虽是十六艘军舰,但主要是巡航舰和轻巡舰,总计510门火炮,而且还是小口径火炮,双方火力悬殊巨大,不过,土耳其舰队是停泊在港口,岸上还有38门海岸炮。” 严世宽听的心动神摇,惊愕的道:“一个黑海舰队就有如此雄厚的实力,俄国有几支舰队?” 确实,南洋海军别看战舰不少,但基本上与土耳其的战舰没什么区别,除了五艘74门火炮的三级战列舰之外,其他的都是轻巡舰,火炮也是小口径火炮,跟黑海舰队压根就没法比。 “据目前收集的情报.....。”杜生平缓声道:“俄国有三大舰队,波罗的海舰队、黑海舰队、远东鄂霍茨克区舰队,波罗的海舰队是俄国海军主力,不过目前没有详细的情报。” 严世宽瞥了易知足一眼,没有吭声,但眼中的意思很明白,南洋海军舰队压根没法与俄国海军舰队相提并论啊! “有什么好羡慕的。”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风帆战舰都是淘汰货,再多也都是摆设。”说着,他接着问道:“希诺普海战,有无占地记者采访和摄影?” “没有。”杜生平道:“战事爆发的太突然,持续时间也不长.....,不过,还是有人战后及时进行了采访。”说着,他从背着的文件包里取出一沓采访稿和情报送了过来。 采访稿有用用英文和法文书写的,也有用中文书写的,因为派去的战地记者是以英国人开办的《北华捷报》的记者为主,当然,元奇的报纸也派了一些记者随行,自然,战地记者的费用都是元奇资助的。 略微翻看了一下,易知足将采访稿放下道:“所有的采访稿都不要改动,挑选好的原文刊载,让他们尽量将见到的都记录下来,大清太需要了解这场战争了,另外,着他们详细了解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基本情况和辉煌的历史,让大清的官绅士民都看看,看看科技落后是什么下场!” “是!”杜生平连忙起身立正朗声道。 待的两人告退,易知足随即吩咐林美莲,“去请包先生和惠亲王过来。” 包世臣来的很快,看过采访稿和情报之后,他不无感慨的道:“爵爷可真是料事如神,早在数年前就能预料到这场战争。” “俄土战争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易知足笑道:“俄国沙皇尼古拉继位之后就毫不掩饰他对于奥斯曼的野心。曾经在多个场合多次表示,‘奥斯曼应该死去,而且一定会死去。’最主要的是,俄国对奥斯曼帝国的扩张战争成本低廉,而收益极大,以俄国的贪婪和野心,绝对是食髓知味,不会罢手。” 话是那么说,但能象易知足这般准确判断战争爆发时间的人怕是绝无仅有,要知道大清上下听说过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都不多,也没人去关注那个远在万里之遥似乎与大清没一点关系的帝国,更没人会意识到那个帝国爆发的战争与大清有什么关系。 包世臣是打心里由衷的叹服,略微沉吟,他才道:“英法两国还没参战?” “应该快了。”易知足沉吟着道:“不会迟于今年。” “西北什么时候动?”包世臣缓声道:“等英法参战之后?” “对,这是最稳妥的。”易知足颌首道:“对于现在的大清来说,俄国是一个庞然大物,咱们可不能冒险。”抬头见的林美莲进来奉茶,他吩咐道:“电报通知榆林港,派快船前往马尼拉,通知吕宋巡抚,今天上半年,葛罗巴与马尼拉之间的电报必须开通!榆林至马尼拉的电缆铺设也催促一下,一同完工更好!” “属下这就让他们去发报。”林美莲连忙应道。 对于海底铺设电缆,包世臣很是好奇,忍不住道:“琼州至马尼拉需要几日的航程,真能铺设海底电缆?” “当然能。”易知足笃定的道:“四五年前,盎格鲁-法国电报公司就在英法之间铺设了世界第一条海底电缆,前年,伦敦和巴黎通过海底电缆开通了电报,花旗国这几年也开频繁的铺设海底电缆。 其实,海底电缆比陆地电缆更方便,因为海底电缆铺设不需要挖坑道或用支架支撑,不仅投资少,建设速度也快,而且电缆都在一定深度的海底,不受风浪影响,安全稳定性保密性都比陆地好。” “电报可真是奇巧之器,千里之外也是即发即收。”包世臣感慨道:“有了电报,铁路,疆域再辽阔,也无须担心鞭长莫及难以治理。” “先生说的是。”随着话音,惠亲王绵愉笑呵呵的走了进来,“数年前,本王做梦也不敢想象能有如今这般便捷。” “王爷来了。”易知足、包世臣连忙起身见礼,寒暄落座之后,易知足就将送来的情报和采访稿递了过去,“俄土战争去年八月就已经爆发,传送信息的一艘飞剪船在海上出了事,导致消息来迟。” 俄土战争爆发了!绵愉心里一喜,连忙低头翻看,看完之后,他沉吟了一阵,才试探道:“国城是何打算?” 慢条斯理的点了支香烟,甩灭火柴,易知足才缓声道:“根据情报,俄国陆军在册官兵总数一百四十万,目前英法还没参战,得等到英法两国参战,俄军主力尽数调往奥斯曼,才是西北出兵的良机。 不过,西北路途遥远,今年冬季西北封冻之前,河南、山陕一带的兵力必须抵达伊犁、塔城一线,对于捻军和太平军的征剿也即将拉开,王爷准备一下,稍后几日咱们一同前往武昌,不过,我有个条件。” 听的这话,绵愉满心振奋,连忙道:“国城尽管说!” 吸了口烟,缓缓吐出一股烟雾,易知足才轻声道:“放权,给地方督抚放权。” 给地方督抚放权?绵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包世臣也是大为意外,他着实没想到易知足会提出这么个要求,一时间也有些莫名其妙,略微沉吟,他才道:“给地方督抚放权,可是出于围剿太平军、捻军的需要?” 听的这话,绵愉连忙道:“国城不妨详细说说。” 第六百三十七章 全面出动 给地方督抚放权,换句话说就是地方督抚权利的扩张,易知足提出这个条件自然不会是心血来潮,而是要借此打破中央与地方的平衡,并且逐步削弱清廷的权威和对地方的掌控力,毫无疑问,征剿太平军和捻军是极为难得的机会。 略微斟酌,他才开口道:“不论是太平军还是捻军,都擅长流窜,即便是调集重兵围剿,也不可能毕其功于一役,必须得四面合围,稳步推进,将其分割聚歼,如此最为稳妥,损失也最小,不过,仅靠海军和八旗新兵无法四面合围,必须各省绿营积极配合。” 顿了顿,他接着道:“文武相轻,由来已久,这一点王爷应该清楚,地方绿营由各省提督统带,提督又辖于总督,不过,总督多为文官,不懂军务,不知兵事,虽有统掌地方军政之名,但却无其实,除了督标营之外,总督并不能越过提督干预绿营营务,巡抚侧重于民政,就更不消说了。 实际上,地方提督多半不卖总督巡抚的帐,而是直接对兵部负责,简而言之,地方督抚并无多大的兵权!既无权扩军,也无权协调指挥各省绿营,更不能根据战情变化及时组织兵力进行镇压,这也是太平军起事之初得以屡屡突围,各省绿营久剿无功的根本原因。 此番海军兵力尽出,全力协助朝廷围剿,十数万大军越省作战,军费开支将是极为惊人,况且西北出兵,也需要巨额的开支,朝廷无力支持,元奇虽能勉力支撑,却是无法久撑,一旦这次围剿失败,后果将不堪设想。 而且,我可以明确的告诉王爷,元奇不可能为了围剿太平军而放弃西北扩张!因此,我建议朝廷放宽地方督抚的权力,如此方能齐心协力,一举剿灭太平军和捻军!” 绵愉很是不解的道:“本王有点不明白,难道西北扩张比围剿太平军和捻军更为重要?难道不能先安内,再对外扩张?” “时机!”易知足弹了弹烟灰,缓声道:“对外扩张必须讲究时机,而且西北扩张,不是单纯的为了扩张而扩张,而是借扩张之机削弱咱们大清最大的外患——沙俄帝国,在我看来,乘着俄土战争,沙俄战败实力大损的机会及时的进行西北扩张,远比围剿太平军、捻军更为重要!” 绵愉很清楚,论眼光之长远,论见识之广博,论对世界大势之分析把握,无人能与易知足相提并论,南洋海军轻轻松松从西班牙、荷兰两国手中夺取南洋之吕宋、爪哇,西洋各国到如今连屁都没放一个,就是最好的明证,早在数年前就断言会爆发俄土战争,并且开始布局西北,如今也得到验证,满朝文武,谁能有易知足这份眼力劲?又有谁敢质疑易知足的判断? 听的这番话,他一阵无语,也根本无法辩驳,如今的他也不是对俄国一无所知,俄国拥有一百四十万陆军,还有强大的海军,与大清又有着漫长的边境线,在西北和东北不断的蚕食,这些他都是知道的。 沉吟了一阵,他才道:“此番朝廷若是委任本王为平寇大将军,节制数省甚至是十余省军政大权,又何须给地方督抚放权?” 听的这话,易知足缓缓摇了摇头,毫不客气的道:“王爷可将事情想的简单了,当初塞尚阿为钦差节制五省文武,不仅有临机专断之权,还有‘遏必隆’刀,结果如何?五省文武能齐心协力?照旧是扯皮推诿!” 想到塞尚阿的下场,绵愉心里不由一紧,疑惑的道:“给地方督抚放权,就能齐心协力?”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缓声道:“战争从来都不单纯,打仗也不能只依靠部队,还需要强大的后勤支撑,这就需要充足的财力、物力、人力,为什么要给地方督抚放权?因为只有督抚才能有效的集中一省或者数省的兵力、财力、物力、人力。 给地方督抚放权,让地方督抚实实在在的节制地方绿营,就地筹饷,募练乡勇,不拘一格保荐人才,如此,王爷就只须唯地方督抚是问,不存在文武之间扯皮推诿的情况,就能调集地方所有的兵力、财力、物力、人力,谁敢不竭心尽力,弹劾或者是就地正法。” 这话是不无道理,不过绵愉清楚,如此一来就会破坏现有的中央和地方的平衡,随着地方督抚权力的膨胀,一个不好就有形成割据的可能。 见他沉吟不语,包世臣捻须缓声道:“事急从权,当务之急是剿灭太平军和捻军,战后,要恢复原有的格局,不过就是一道谕旨的事。” 话是不错,理也是这个理,不过,这权力是易放难收,绵愉还是有些犹豫,他很清楚,咸丰有多么想平定太平军和捻军,必然会毫不犹豫的同意,可日后若是督抚之权收不回,他这个上折子奏请的亲王怕是难辞其咎。 权衡了半晌,他才拿定主意,开口道:“国城写个折子罢,本王具名奏报朝廷。” 易知足点了点头,看了包世臣一眼,道:“写折子的事情还的劳烦先生,另外,先生将保荐名单一并附上,既要开战,一些巡抚、提督、总兵也该调整一下。” 绵愉背后登时凉飕飕的,“国城准备大举弹劾地方一二品大员?” “不弹劾,没的得罪人。”易知足笑道:“让朝廷自行调整,这一战只能胜,不能败,总不能让一些无能的地方大员坏了事,王爷说是不?” 绵愉轻叹了一声,起身道:“折子写好了送过来吧。” 起身将绵愉送到院子门口,易知足便停下脚步拱手行礼相送,待的绵愉离开,他又拱手对包世臣道:“这几日怕是得劳累先生了。” 包世臣拱手一笑,“爵爷无须客气,老夫这把身子骨还算硬朗。” 待的包世臣离开,易知足随即招收唤来林美莲,吩咐道:“着人让外面的官员无须等了。” 听的这话,林美莲迟疑了下才道:“今儿已是初八,那些个官员都急于返程。” “那置办几桌席面,我陪他们吃顿晚饭,当是饯行。”易知足说着一顿,“让曹秘书过来。”说完便转身折回书房。 曹秘书曹根生是掌管镇海公府电报收发的秘书,电报房就在搁隔壁的院子,因此曹根生很快就赶了过来,见他进来,易知足缓声道:“给广州发报,着爪哇提督汤灶生率领两个旅向广西桂林挺进。” 待的曹根生快速记下,他接着道:“给鸿基发报,着卫文武率领两个团进驻南宁府,归属汤灶生指挥。” “给洛阳发报,俄土战争爆发,着燕扬天汇报情况。” “给济宁发报,内容同上,着尹有才汇报情况。” “给天津发报,内容同上,着北洋水师提督奕增、载钊奏请,出兵五千入山东济南,协助围剿山东捻军。” “给旅顺发报,着肖明亮率一万兵力南下在海州登陆,进驻临沂府。” “给太平府长江水师提督府发报,着陈洪明率水师主力进驻武昌。” “给福建厦门鲁满堂部、泉州汪邵佑部、台湾雷大力部发报,各自抽调一团兵力到上海集结。” “给浙江金华高有田发报,率部向南昌开拔,给温州陆明礼部发报,率部到上海集结。” .............. “给伊犁发报.....。” 随着电报机滴滴答答的发报声,易知足的一条条命令迅速的传向四面八方,从旅顺到鸿基,南洋海军所属各部纷纷开动起来。 西北,伊犁,惠远城,伊犁将军府。 伊犁将军府如今已然名不副实,因为伊犁将军如今已经移驻迪化州巩宁城——大清在乌鲁木齐的军政统治中心,如今的伊犁将军府已成为西北军的指挥部。 后院书房里,被朝廷实授伊犁参赞大臣的冯仁轩烤着炭火,对比着地图翻看着西北的一些历史文献,虽然已是正月,但伊犁依然是大雪封冻,伊犁的雪景其实很美,对于自小生活在南方的人们来说,着实是难得的美景——晶莹剔透,洁白无暇,又不湿滑厚重。 伊犁的冬天只有两种天气,要么晴空万里,要么大雪纷飞,虽然也严寒,但大多数日子里总是阳光明媚,即不干燥也不阴湿冰冷,在适应了之后,很多南方来的官兵都喜欢上了这里的冬天,因为实在是很宜人,阳光明媚的日子里,不少官兵外出打猎、滑雪,不过,冯仁轩更喜欢呆在书房里静静的看书。 “笃笃笃。”轻轻的敲门声响起,随即就听的一个声音,“大人。上海来的电报。” 一听是上海来的电报,冯仁轩连忙放下手中的书,起身开门,去年大雪封冻之前,伊犁就开通了电报,一瞬间就拉短了伊犁与内地的距离,原本没地方花钱的官兵如今都有了花钱的地方——电报局。 当然,伊犁、塔尔巴哈台得以迅速的开通电报是因为西北战事的需要,为此,易知足可谓是不计成本,分段通时开工,一年多时间就将线路铺到了伊犁两地。 接过电报拆开一看,“俄土战争爆发,联络俄商,商谈军火贸易。”冯仁轩登时就喜笑颜开,高声道:“大掌柜可真是神了!去,将常坤宁、汤秉灿叫来。” “是!” “等等。”冯仁轩叫住他,沉吟着道:“给巩宁城左季高发报,俄土战争已经爆发。” 不多时,常坤宁、汤秉灿连联袂而来,一进门见的冯仁轩一脸的兴奋之色,常坤宁便打趣道:“收到谁电报了,那么高兴?” “自己看。”冯仁轩将电报递了过去,随即点了一支香烟,伊犁的香烟都是军需品,按时按量供应的,西北军一众官兵也都成养成了抽烟的习惯。 “俄土战争真的爆发了!”常坤宁一脸的震惊,“大掌柜也太厉害了!如此说来,雪化了咱们就能出兵?” “那倒未必。”冯仁轩笑道:“这不,让咱们先做军火买卖呢。” “如今咱们新兵都不能完全配备米尼枪,为什么还要卖给俄国人?”汤秉灿一脸不解的道:“难道就不担心俄国人用这些火枪与咱们为敌?” “大掌柜什么时候做过亏本买卖?”冯仁轩笑道,说着随意的道:“自个倒茶拿烟,给你们好好的说道说道。” 待的两人坐下,冯仁轩才缓声道:“俄罗斯帝国陆军在册官兵多少人?一百四十万!俄罗斯陆军配备是是什么枪?燧发枪!英吉利和法兰西两国的海陆军配备的火枪是什么?米尼枪!俄罗斯帝国拥有火枪上百万枝,拥有火炮至少二千门! 而且,沙俄对于这场战争是志在必得,哪怕英法两国参战,沙俄也是志在必得!绝对不会妥协!这就意味着,这一战对于沙俄而言,是倾国之战!而且大掌柜判断,这一战沙俄必败无疑!这也是大掌柜布局西北扩张的基础! 在这种情况下,咱们向沙俄出售大量的米尼枪以及弹药,会是什么结果?延长这场战争,最大限度的消耗俄国、英吉利、法兰西三国的军事实力!另外,向沙俄出售军火,大掌柜还另有企图,即便是赊欠,也在所不惜!” 常坤宁看了汤秉灿一眼,见的对方也是一脸的懵懂,不由的一笑,道:“燧发枪压根无法与米尼枪对抗,不过,沙俄有百多万兵力,英法两国会如此不明智的卷入这场战争?” “你们还真的多关心世界格局。”冯仁轩微笑着道:“沙俄原本就有欧洲宪兵之称,一旦掌控黑海出海口,黑海舰队能够随时出入地中海,对于欧洲的威胁有多大?这是英法两国绝对无法容忍的!对于英法两国来说,不仅要遏制沙俄向欧洲的扩张,也需要维护奥斯土耳其帝国,让其成为沙俄与欧洲海上通道的战略缓冲地带! 大掌柜判断,这一战,英法两国绝对会参战!而且沙俄也必然会战败!向沙俄出售米尼枪,只是为了最大限度的消耗英法俄土四国的国力!” 第六百三十八章 自投罗网 最大限度的消耗英法俄土四国的国力?汤秉灿疑惑的道:“大掌柜就敢如此肯定俄国人一定会将这批米尼枪用于与土耳其的战争?” “当然!”冯仁轩毫不迟疑的说道,随即起身走到书桌边展开一副地图,“这是大掌柜送的一副世界地图,你们过来看看。”说着,他指点着南欧的巴尔干半岛,“这一场俄土战争主要就是争夺巴尔干半岛的控制权。 这是南欧三大半岛之一,地处欧、亚、非三大陆之间,是欧、亚联系的陆桥,南临地中海重要航线,东有博斯普鲁斯海峡和达达尼尔海峡扼黑海的咽喉,地理位置极为重要。 英法两国各有各的算盘,但遏制俄国继续向欧洲扩张却符合两国的共同利益,两国无法容忍俄国占据巴尔干半岛这一极为重要和极具威胁的战略要地。 对于俄国来说,则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战争既然已经爆发,就没有罢手的道理,即便是英法两国参战,俄国也必须坚持到底,因为这一战对于俄国来说,是押上了俄国百年国运的一战,俄国必然全力以赴,倾国而战! 如此一场战争,俄国还会藏着掖着?这批米尼枪以及弹药必然会尽数用在巴尔干半岛的战场! 咱们西北扩张,就是建立在这一场俄土战争之上的,英法俄土四国的兵力和实力消耗的越大,对咱们西北扩张就越有利,如今,该明白这一场军火贸易的重要性了罢?” 略微沉吟,常坤宁才道:“如此说来,咱们得等到这场战争结束,才能出兵?” “何时出兵,等候大掌柜的命令。”冯仁轩道:“目前,是尽快与俄商进行军火贸易。”顿了顿,他才接着道:“谈生意,我不适合,这事你们俩负责,不过,说话谨慎点,别让俄国人看出猜测出咱们的意图。” 巩宁城又叫老满城,于乾隆三十七年兴建完成,乾隆取“巩固安宁”之意,将其命名为“巩宁城”。城内驻扎着满营八旗官兵,与南门、北门和大小西门内汉民居住的汉城相对应,所以又称为满城——是清廷在新疆的军政中心,乌鲁木齐都统、知州、领队大臣、学正、道台的衙署均设置在巩宁城内,后面迁来的伊犁将军府亦在城内。 实则巩宁城不仅是新疆的军政中心,也是新疆的文化中心和商贸中心,城内有万寿宫、城隍庙、文昌宫、关帝庙等庙宇祠堂,还有众多的酒肆茶园以及鳞次栉比的商铺,十分热闹繁华。 一顶四人抬官轿出了道台衙门鸣锣开道前往将军府,官轿里,已实授为镇迪道道员的左宗棠又看了一眼电报上的八个字——俄土战争已经爆发,心里又是感慨又是振奋,感慨的是易知足的判断实在是太准确了,振奋的是终于看到一展身手的机会了,既然战争已经爆发,也就意味着西北开战已经不远了。 进了将军府,左宗棠在下人的引领下来到后院书房,一见面,奕山就笑道:“这还没开衙,季高何事求见?” 左宗棠取出电报递了过去,道:“大人,俄土战争已经爆发。” 接过电报瞟了一眼,奕山笑道:“名不虚传,易国城还真是料事如神。”边说他边伸手让座,略微沉吟,才接着道:“如此说来,西北这一战也快了......。” 左宗棠沉声道:“大人,下官欲率领新军进驻塔尔巴哈台。” 略微沉吟,奕山才道:“开衙之后,本将军即电奏朝廷,保举季高为塔尔巴哈台参赞大臣。” 见他如此爽快,左宗棠当即起身一揖,“谢大人!” “为国举才,亦本将军份内之事,季高无须客气。”奕山笑着摆手道,实则,咸丰早有密旨,叮嘱他善加利用左宗棠来分化西北新军,他也清楚左宗棠率兵进驻塔尔巴哈台的目的,自然是毫不犹豫的支持。 京师,紫禁城,养心殿。 咸丰宴请完几位蒙古王公刚刚出的大殿,一个太监就迎上来跪奏道:“皇上,当值军机穆荫递牌子求见。” 封衙期间当值军机大臣求见自然不是什么小事,咸丰不假思索的道:“让他去乾清宫候着。”说完便缓步踱了过去,一个春节,他几乎就没闲着,大小宴请不断,着实是过的累。 进的乾清宫西暖阁,洗漱一番之后,咸丰才让人叫穆荫进来,穆荫进来见礼之后,在炕前跪下道:“皇上,惠亲王从上海发来电报。”说着将电报呈上。 绵愉在电报里禀报了俄土战争爆发,希诺普海战情况,顺带还提了几句俄国陆军规模和海军规模,不过,对于放权地方督抚、调整地方大员之事却是一字未提,他很清楚,还没开衙,这事提也是白提。 看过电报,咸丰是先喜后忧,喜的是这场他期待已久的战争终于爆发了,忧的是俄国海陆军如此之强,西北扩张会不会捅马蜂窝?再则,易知足会不会协助朝廷剿灭太平军和捻军? 他正自沉吟不语,一个太监在门口禀报,“当值军机麟魁在外递牌子求见。” “让他进来。”咸丰缓声道,他预感的到,应该是与这事相关的。 麟魁快步进来见礼后禀报道:“皇上,北洋水师提督奕增电奏,易知足致电给他,说俄土战争爆发,着其奏请,率领五千水师进驻济南,协助围剿山东境内捻军。” 看过电报,咸丰心里暗喜,如此说来,易知足是真准备全力剿灭太平军捻军不成?这可是件大好事,这几年太平军和捻军可是让朝廷焦头烂额!不过,这事他不敢轻信,毕竟旅顺还驻扎有一万多南洋海军,略微沉吟,他才道:“回电,着其先做好准备,等候电谕。” 仅仅过了二天,沿海各省府县纷纷发来电报奏报驻扎当地的南洋海军的开拔情况,一一看完这些电报,咸丰长松了口气,连忙命人发报给绵愉,询问何时明谕征剿太平军和捻军。 惠亲王绵愉接到电报,才知道驻扎各地的南洋海军已经开拔,心里暗忖易知足这动作还真是够快,他不敢怠慢,连忙赶到镇海公府,以他亲王的身份,门房哪敢拦他,不过,在长乐书屋的院子外,他却被林美莲拦下了。 林美莲堵在门口,神态恭谨的道:“禀王爷,我家爵爷正与人商议军事,还请王爷稍侯片刻。”说着,她看向跟在身后的门房总管道:“秦总管,水仙园的水仙开的正好,陪王爷去水仙园看看。” “哦,这公府里还有水仙园,那倒是要好好看看。”绵愉说着便转过身来,林美莲这番话说的客气,但实则强硬的很,这令他心里很不舒服,不过,他心里很清楚,自己这个亲王在易知足面前还真抖不起威风,人家给面子那就是亲王,不给面子就什么也不是。 书房里,易知足心情复杂的看着坐在下首侃侃而谈的冯云山——太平天国的南王,他着实没想到,就在他决定对太平天国动手的时候,南王冯云山会前来上海,主动送上门来。 “.....这几年来,多亏了元奇不断的资助枪支弹药,太平军才能勉强维持一个不胜不败的局面,不过,在下着实不明白,大掌柜为何要围剿安徽河南一带的捻军。”冯云山目光清澈的看着他道:“大掌柜可是打着围剿捻军的幌子,借机扩军?” 易知足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南王觉得太平天国还有机会没有?” 什么意思?冯云山微微一楞,道:“大掌柜对太平天国失去信心了?” “从来都没有信心,无所谓失去。”易知足缓声道:“与太平军进行军火贸易,只是为了让太平军吸引朝廷的注意力,为元奇争取壮大的时间和机会!” 这话说的太过直接,不留一点余地,冯云山心里一沉,元奇这是要与太平天国撕破脸皮吗?他当即冷声道:“元奇如今羽翼已丰,太平军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 易知足毫不掩饰的道:“不仅没有利用价值,而且已成为元奇的绊脚石。” 绊脚石?冯云山顿时觉得背后凉飕飕的,迟疑着道:“元奇该不会是打算与朝廷联手吧?” 易知足缓声道:“这两年元奇名下的各大报纸,不知道太平天国诸王可都有看过?” “道不同不相为谋?” “不错。”易知足缓缓颌首道,慢条斯理的点了支香烟,他才接着道:“天王也好,东王也罢,虽不失为一代枭雄,却是生不逢时......。” 冯云山讶然道:“生不逢时?” “对,生不逢时!”易知足缓声道:“咱们身处的是一个伟大的变革时代——资本主义制度取代封建制度的变革时代,满清要推翻,但取而代之的绝对不能是封建君主专治政权!而应该是一个平等自由民主博爱的资本主义政权!这是大势所趋!” 冯云山并非不看报纸,相反,对于《江宁日报》他是每期必看,他也希望太平天国能够建立一个与清廷截然不同的政权,不过,元奇报纸所宣扬的那一套民主自由平等,三权分立之类的思想,实在是难以让太平天国诸王接受,不论是天王、东王对那些思想都是嗤之以鼻,不屑一顾,唯一赞成的就是妇女解放。 不过,冯云山眼下不关心这些,他关心的是他自己的安危,易知足如此坦荡的跟他挑明,这在他看来,可不是什么好事,迟疑了下,他才道:“大掌柜该不会是打算将在下交给清廷或是杀人灭口吧?” 易知足语气轻松的笑道:“在南王眼里,我这个元奇大掌柜就如此不堪?” “印象还真是不好。”冯云山也不遮掩,“大掌柜在利用完太平天国之后,一脚踢开也就罢了,还要反过来协助朝廷围剿太平天国,你让本王如何说?” 听的这话,易知足也不以为忤,吸了口烟,才缓声道:“我不喜欢大规模的内战......。” 冯云山敏感的道:“大掌柜这是想劝降?” “我也不喜欢披着宗教外衣的政权。”易知足沉声道:“相较而言,我更喜欢捻军,不过,我不希望数以十万计的百姓为太平天国殉葬,或许,我可以给你们一条生路,或者应该说是一条明路。” “什么意思?”冯云山警惕的看着他。 “移民南洋。”易知足看着他道:“南洋气候适宜,岛屿众多......。” “大掌柜好大的胃口,这是想将太平天国收为己用?”冯云山冷声道:“这算盘打的未免太精了吧?” 冯云山来的太突然,易知足一时间也没想好如何好好利用这位太平天国的南王,见他有着极强的抵触情绪,心知不能操之过急,当即一笑,道:“剿灭了捻军,南洋海军将近二十万大军协助朝廷围剿太平军,南王认为太平天国能坚持多久?” 顿了顿,他接着道:“如今电报传递信息十分快捷,还的委屈南王在府里盘桓几日,稍后,我会礼送南王回天京。”说着,他对外吩咐道:“来人。” 这是要软禁他!冯云山反应倒不激烈,只是轻叹了一声,他此番前来上海拜见易知足是为了争取获得元奇在枪支弹药方面更大的支持,却没想到一直与太平天国有着贸易往来犹如盟友一般的元奇会突然反目。 林美莲走了进来,看了两人一眼,迟疑着道:“爵爷有何吩咐?” “请冯先生在府中盘桓几日,礼待,休得失礼。”易知足轻声道:“另外,将这事告诉严世宽,明里暗里,一个不许走漏,非迫不得已,最好不要伤及性命。” “多谢大掌柜手下留情。”冯云山起身拱手道,这话自然是替一众手下说的,易知足能有这个态度,他也就不再担心自己的安危。 “冯先生客气。”易知足笑着拱手道:“晚上我设宴为先生接风洗尘。” “让大掌柜费心了,告辞。”冯云山说着转身就走。 林美莲有些诧异的看了两人一眼,都强行软禁了,居然还如此客气,这位冯先生是什么人? 第六百三十九章 要挟天子 看着冯云山神态从容脚步沉稳的走出房间,易知足微微点了点头,遇变不惊,泰然处之,仅是这份镇定从容就不是一般人能有的,也不愧是太平天国的南王,若是能说服他,倒是平定太平天国的一大助力。 林美莲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道:“爵爷,惠亲王来了,属下谎称爵爷在商议军事......。” “让他进来。”易知足说着缓步踱到窗边推开窗户,一股冷风立时扑面而来,他精神也是为之一振,转身摁灭了烟头,他拉开板壁上的帷幕露出挂着的大幅大清地图,地图上用红蓝铅笔标画着不少的箭头和圈圈。 绵愉进来,见的易知足站在大幅地图前出神,便径直踱了过去,“国城好快的动作,已经出兵了?” “有了电报,我才觉得可以真正的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易知足说着转过身来,“朝廷可同意给地方督抚放权?” “国城也忒急了不是。”绵愉踱到地图前轻笑道:“如今还没开衙呢,给地方督抚放权可不是小事,必然要经过朝议。” “朝议?”易知足看了他一眼,在他看来,朝议就是扯皮推诿!什么事情一旦朝议,没有几个月是难以拍板定下来的,朝中那一帮大员别的本事没有,说道扯皮推诿却是个顶个的好手。 绵愉当然清楚朝议是怎么回事,当即讪笑道:“国城放心,皇上也急于平乱,不会拖延。”说着,他赶紧转移话题,指着地图道:“国城早已定下了出兵征剿计划?” “相较于太平军,捻军更擅长流窜,而且捻军的实力也远逊于太平军,我计划先易后难....。”易知足说着转身取过一根棍子在地图上指点着道:“捻军如今分为三部分,在山东曹州、沂州、兖州、泰安、济宁等五府二十二县范围内活跃的是张狮、陶大山、顿三、姜台凌、程大伟、刘天福、刘兴义等部,十三捻合并为一捻,兵力在四、五万之间。 对于山东捻军,我已增兵三万驻守徐州至济宁一线,另外,调集旅顺驻倭舰队一万兵力进驻沂州,北面,着北洋水师调集五千兵力进驻济南,三面推进。 在皖北一带活跃的是张乐行为首的捻军,控制区域南至颍上、霍丘,北抵江苏萧山、砀县,东接怀远,西连河南归德府,兵力约在五、六万左右。对于这股捻军,我已增调四万兵力从四面合围,稳步推进。 最后一股是活跃于陕西汉中、商南一带的张宗禹、赖文光部,值得注意的是这赖文光是太平军将领,这股捻军兵力不多只有二三万,但机动灵活,又处于山区,燕扬天率领三万人马围剿,久剿无功。” 捻军一直都是长江水师在围剿,易知足对捻军情况掌握的如此详细,也是情理中事,绵愉意外的是捻军的规模竟然如此之大,而且太平军还隐隐有与捻军融合的趋势,略微沉吟,他才道:“国城是打算先围剿山东以及皖北、鲁西、苏北一带的两股捻军?” “不错。”易知足颌首道:“在我看来,捻军与太平军还是有区别的,对于这两股捻军,应该是剿抚并重,说到抚,朝廷没银子,但可以给政策。” “什么政策?”绵愉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话一出口就反应过来,“移民?” “对!”易知足笑道:“只要有活路,没有老百姓愿意造反,南洋移民、西北移民、东北移民,山东百姓历来喜欢闯关东,朝廷若是不主动开禁东北,元奇不介意组织山东百姓走海路向黑龙江移民。” 恳请开禁东北的折子递了上去犹如石沉大海一点反应都没有,易知足心里自然不痛快,逮着围剿山东捻军的机会,他再次提出,不相信朝廷还是没反应。 闯关东历来以山东百姓为主,这一点绵愉很清楚,他还清楚,朝廷绝对无法容忍元奇组织山东百姓走海路移民黑龙江,当即便爽快的道:“国城放心,这事本王会着重奏请。”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指点着地图接着道:“至于太平军,同样是采取分割包围剿灭的战略,先出兵桂林,将广西、湖南两省分割开来,集结在江西武昌一带的兵力则牵制湘南,太平军在广西兵力薄弱,先收复广西,待的平了捻军,收复了广西,再调集所有兵力四面合围湖南。” “西北呢?”绵愉敏锐的道:“国城不是说今冬之前要抽调兵力进驻西北?” 易知足放下棍子,伸手让座,落座后才道:“挥师西进是一个过程,需要两到三年时间,否则西北的粮食怕是跟不上。”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点了支香烟才接着道:“安徽、江苏两省的绿营要配合围剿皖北苏北一带的张乐行部捻军,江西绿营则要协助牵制湘南太平军。 安徽提督是由巡抚兼任也就罢了,江苏、江西两省的提督调换,何时能够下来?” 绵愉笑道:“这不还没有解印开衙嘛.....。” “少拿开衙说事,十数万大军一天的开销是多少?不要朝廷出银子是不?”易知足冷声道:“是要我向朝廷请饷?还是让我撒手不管?明天,明天天黑之前不见电旨,咱们一拍两散!” 听的这话,绵愉心里一沉,暗觉不妙,调换两省提督不是多大个事,不过是一道电谕,让他感觉不妙的是易知足的态度,这明摆着是要挟朝廷!要挟当今天子! 他猛然发现,这什么平寇大将军极有可能两头不讨好,不过,想到****,他脸上不得不堆起笑容,“国城兄不急,本王马上就去发电报。” 站起身,他又问道:“国城兄认为,何时明谕征剿太平军和捻军合适?” “随时皆可。”易知足漫不经心的道,如今电报传递信息快捷,如此大规模大范围内的调动部队压根就瞒不住有心人。 斟酌了下,绵愉才道:“国城排在参赞大臣首位,如何?” “没这个必要。”易知足笑道:“僧王是郡王,让他排在首位,另外,将几位督抚也都列为参赞大臣吧。” 次日午时,易知足就接到军机处发来的几封电旨:授惠亲王绵愉靖南平寇大将军,节制湖广、两江、闽浙、两广、云贵、四川、山东、河南、陕西十五省军政以平定洪杨之乱及江淮捻乱,着僧格林沁、易知足、桂良、琦善、江忠源、怡良......等为参赞大臣。 迁广东雷琼兵备道蔡徵藩为江西巡抚,迁吴淞总兵吴云栋为江苏提督,迁金门总兵黄舒童为江西提督。 很快,绵愉就匆匆赶了过来,一进门他就一脸轻松的笑道:“国城兄看过电旨了罢。” “恭喜王爷。”易知足拱手笑道:“节制十五省军政的大将军,大清立国二百年从未有过,独一无二......。” 绵愉清楚自己这个大将军明面上是权倾朝野,但实则就是个摆设,真正大权在握的还是眼前这个排在第二位的参赞大臣易知足,当即就摆手笑道:“什么独一无二不独一无二的,国城兄多体恤,本王就感激不尽了。” “在下岂会为难王爷。”易知足轻笑道,说着便伸手礼让,他今儿心情着实不错,如今两江除了两江总督怡良不是他保举的,江苏、安徽、江西三省巡抚提督都是他的人,而且怡良与他还是故旧,关系亲近,另外,闽浙总督福建巡抚也是他的人,稍后再找机会将浙江巡抚、广东巡抚、广西巡抚换掉,他这个东南王也就名副其实了。 落座后,绵愉便道:“听闻上海大幅削减客运列车?” “不错。”易知足颌首道:“列车都必须腾出来运兵运粮运军火。”说着,他反问道:“王爷要回京?” “皇上电旨,着本王即刻回京。”绵愉说着一笑,“本王这个独一无二节制十五省军政的大将军总该有点彩头罢。” “明日为王爷安排一节车厢。”易知足道:“有关东北开禁,放权督抚、平乱计划.....我让人准备好,另外,台湾建省这事也吹吹风......。” “呜——”一列冒着滚滚浓烟的火车在苏北大地上疾驰,在一节专门订制的车厢里,剪着短发,身着女式呢子军装的林美莲遥望着车窗外快速后退的一片片田园,轻声道:“二月二,龙抬头;三月三,生轩辕。白芷姐,今儿是三月三不是?” 白芷却是一副女扮男装打扮,身着一袭浅灰色长衫,戴着一顶瓜皮帽,闻言笑道:“莲妹妹这是想郊外游春?” 三月三是上巳节,是水边饮宴、郊外游春的节日,往年这个日子,公府里一众女子必然会结伴出游,林美莲笑道:“我在想上海几位姐姐今日会去什么地方游玩。” 听的这话,白芷露出一丝浅笑,她自小就跟着依真人闯荡江湖,从来就不在乎什么三月三,不过,自打跟了易知足她性子倒是收敛多了,等闲不愿意出门,这次前来苏北,还是金英硬拉着她来的。 “什么三月三?”金英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了窗外一眼,嘀咕着道:“怎么还没到,什么时候才能到徐州啊?” 林美莲掏出怀表看了看,道:“快了,再有两刻钟就差不多了。” 听这话,金英精神一振,扫了四周一眼,道:“大掌柜呢?” “还在睡呢。”林美莲说着起身道:“我去叫他。” 待的林美莲离开,白芷才轻身道:“徐州也不是没来过,怎的无端端的想来徐州?” “我还道师姐一直不会问呢。”金英狡黠的眨了眨眼,“大掌柜说,此番徐州之行,不定咱们有用武之地。” 略微思忖,白芷才轻声道:“招安?” “大掌柜没说,不过我估摸着也应该是。”金英微微点了点头,别人对捻军的底细不太清楚,可她俩师姐妹却是清楚,皖北、鲁西、豫东一带的捻子大多都与白莲教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甚至可以说,大多捻子都是白莲教的残余份子,因为那一带农村以前就是白莲教的天下。 徐州火车站,燕扬天、尹有才率领着一帮着团级军官在站台上等候着,两人都不太清楚,易知足为什么这个时候会赶来徐州,眼下,他们两人已经将山东和皖豫苏这两股捻军分割包围,而且围的跟铁桶似的,压根就没再留给两股捻军任何突围的机会,难不成情况又有变化? “呜——”随着一声汽笛长鸣,列车缓缓的进站停了下来,车门一开,身着笔挺军装的易知足缓步走上站台,燕扬天、尹有才连忙率领众军官迎上前立正敬礼,齐声道:“学生燕扬天、尹有才等见过校长。” 易知足举手还礼,微笑道:“去军营吧,别耽搁他们卸车。” 大营距离火车站并不远,不过二里地,一众军官策马而行很快就进了大营,下马进的中军大帐,易知足扫了一眼,见的大帐里已经架好了两幅地图,不由的笑了笑,看了一眼跟进来的燕扬天、尹有才两人,道:“如今是雨季,你们是何看法?” “回校长。”燕扬天不假思索的道:“雨季不利于咱们作战,也不利于捻军逃窜,学生窃以为,此番围剿捻军,重在练兵,应该乘着雨季缩小包围圈。” “说的好。”易知足颌首道:“这两年招募的新兵大都没见过血,没经历过实战,不少基层军官也是新兵,征剿捻军、太平军,就是一场大练兵,实战练兵!” 尹有才迟疑了下,才道:“校长,不会是时间紧迫吧?” 易知足听的一笑,“时间并不紧迫,俄土战争虽然已经爆发,但还远不是西北出兵的时候,至少有两年时间从容围剿捻军和太平军。”说着,他一顿,“有想法?” 犹豫了下,尹有才才开口道:“校长,眼下正是春荒,大举进剿,怕是有些不妥。” 第六百四十章 吓破了胆 尹有才是最早率部进驻永城围剿捻军的,也是对捻军最为熟悉和了解的,听他提及春荒,易知足便明白他担忧什么,却仍是鼓励道:“有何想法看法,但说无妨。” “校长。”尹有才缓声道:“这几年皖北苏北、豫东鲁西一带水灾旱灾交替不断,青黄不接之时也往往是老百姓最难熬的时候,这个时节,也是捻军规模最大,战斗力最强的时候,此时大举进剿,造成的破坏极大。” 燕扬天前来剿捻时间不长,而且主要是围剿陕西汉中、商南一带的张宗禹、赖文光部,对于晚苏豫鲁一带的捻军情况并不熟悉,听的这话,他也不插言,起身为两人斟茶。 捻军也好,捻匪也罢,实质上都是老百姓,‘居者为民,出者为捻。’这句话概括的很精辟,易知足略微沉吟才道:“淮北平原的夏粮收割季节是什么时候?” “端午前后。”尹有才不假思索的道。 “如今才是三月三,距离夏粮收割还有足足两个月时间。”易知足缓声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十数万大军两个月的消耗是多少?算过这笔账没有?这些钱粮与其消耗在十数万大军身上,不如用来赈济百姓,这更合算!” 尹有才大为意外,“校长打算招抚?” “咱们的目的是平乱,围剿和招抚都只是手段。”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相比于围剿,我更倾向于招抚,情非得已,我不希望看见遍地白骨,千里无人烟的景象。” “学生并非是反对招抚。”尹有才连忙道:“捻军与太平军不同,他们没有明确的目标,纯粹是为了生存,大多数捻首都是反复无常之辈,不足为信。” 听的这话,易知足脑子里不由的蹦出来一个人——苗沛霖,这家伙三次反清,两次变节,首鼠两端,反复无常,被称为‘最无原则的军阀’,太平天国后期主要将领陈玉成就是被诱捕的。 燕扬天给两人一人奉上一杯茶,这才轻笑道:“进了海军,就是想反复无常,也没机会,何必担心?” 听的这话,尹有才撇了撇嘴,“让那些人进海军?没的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海军这锅汤,岂是几颗老鼠屎坏得了的。”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略微思忖,他才道:“咱们兵力充足,不必过于拘泥,一则剿抚并用,快速推进,迅速缩小包围圈。一则,擒贼先擒王,大胆穿插,先打掉各旗旗主吁寨,以为震慑!” “遵命。”燕扬天、尹有才连忙起身齐声应到。 “坐。”易知足招手让两人坐下,随即问道:“十八铺捻首,大汉明命王——张乐行如今在什么位置?” “回校长。”尹有才连忙道:“张乐行本是张老家村人,起事后离开,迁居距离雉河集不远的张小庄居住,不过,大多时间都住在雉河集以西十里的尹家沟——也是皖北鼎鼎有名的吁寨——尹沟寨。” 尹沟寨不仅在皖北有名,在苏北豫东鲁西一带也是鼎鼎有名,张乐行选择尹家沟建立吁寨,看中的自然是尹家沟的地理,尹家沟南有弧沟,北有涡河,易守难攻,是天然的军事据点,张乐行率人在西面挖了一条长沟沟通涡河和弧沟之后,临水筑墙修寨安炮设防,将尹家沟建成了远近闻名的一大吁寨! 吁寨在皖北苏北豫东鲁西一带并不少见,甚至可以说遍地都是,只是大小规模不同而已,自捻乱爆发以来,捻军修筑吁寨自保,普通村寨也兴办团练修筑吁寨自保,使的吁寨迅速普及开来,成千上万个吁寨仿佛是一夜之间冒出来的一样。 实则吁寨并不是皖苏豫鲁几省所创,而是由来已久,早在李自成起义和嘉庆年间白莲教大起义时,民间就大范围大规模的出现筑寨自保的情况,这不仅是民间自发也有地方官府的推动,毕竟这是防范流寇洗劫的最好办法。 不过,皖北捻军却将吁寨的修筑发挥到极致,各种单寨、复寨、吁寨群层出不穷,将吁寨的发展推向了一个高峰! 尹沟寨北门楼子,大汉盟主——四十出头的张乐行孤零零的蹲在墙垛上端着烟杆,一脸忧虑的望着缓缓流淌的涡河,西下的夕阳将他的影子拉的老长。 捻军军师,白旗镶边旗旗主——龚得树缓步登上城楼,瞥了一眼坐在墙垛上的张乐行,从腰间抽出烟杆慢条斯理的装了一锅烟踱了过去,“借个火。” 张乐行头也没回,径直将烟杆递了过去,待的龚得树将烟杆还回来,他才开口道:“这元奇咋就跟咱们过不去?咱们可从来不劫元奇的铺子。” “听说元奇大掌柜易知足已经到了永城。”龚得树闷声道。 “这是亲自督战来了?”张乐行将烟杆在墙垛上磕了磕,随即又重新装了一锅烟丝,吧滋吧滋的抽着。 “集中兵力突围吧。”龚得树沉声道:“咱们不是那些新军的对手。” “突围?青黄不接的,怎么突围?”张乐行闷声道:“况且这季节雨水多,也不适合大规模的行军。” 龚得树望着他道:“哪咋办?坐着等死不成?” “等等吧,等收了夏粮再突围也不迟。”话音未落,一个二十五六的后生快步跑了过来,一见的两人,就急忙道:“叔,蒋家寨破了!坛城吁也破了!” 听的这话,两人一惊,连忙站起身来,张乐行还以为是听错了,“啥?蒋家寨和坛城吁都破了?” 蒋家寨,虽然规模不大,但却颇为坚固,是黑旗首领陈万福的吁寨,而坛城吁则是蓝旗首领任柱的吁寨,是以小任庄坛城山为中心修筑的一座双层吁,分内外两层,内吁方圆四里,外吁方圆八里,是远近有数的大吁! 龚得树却是问道:“人有事没?” 后生是张乐行的一族的族人叫张清,一路跑的急,喘了几口气,他才道:“听说伤亡不是很大,人都奔咱们这来了,不过,新军火炮太猛,听说蒋家寨的东门楼子一炮就轰塌了,而且那炮弹跟咱们犁田似的一层层往里炸,娘的,寨墙都跟纸糊的一样。 蒋家寨的一枪没放就撒丫子跑了,伤亡不大,坛城吁任当家的组织撤到内吁坚守,被一种会转弯的小炮打的哭爹喊娘的,眼见情况不对,才匆忙撤离,听说伤亡了四百多人。” 张乐行连忙问道:“坛城吁打了几天?” “什么几天?”张清道:“半天!” 半天!张乐行脸色登时一片苍白,坛城吁好歹也是有数的大吁,而且有三千多人,半天就破了!他这尹沟寨又能坚守多长时间?一天两天?想到这里,他心急如焚,拔脚就走,“回去再说。” 寨子戏台下的操坪里早已聚集不少人,都在七嘴八舌的议论蒋家寨和坛城吁的情况,张乐行匆忙赶回来,一看这情形,直接将蒋家寨和坛城吁派来报讯的叫进了祠堂,让人关了大门口,他才细细询问。 细细询问一番之后,张乐行将两人打发了下去,这才看向龚得树,道:“怎么看?” “擒贼先擒王,这是专门针对咱们五旗旗主来的。”龚得树沉声道:“他们胆子也太大了,压根没将咱们放在眼里,竟然敢穿插进来直接攻打各旗旗主的吁寨,而且,他们似乎还有意放水,让他们逃跑......。” “有意让他们逃来尹沟寨?”张乐行取下嘴里的烟杆,“什么意思?” “尹沟寨有粮?” “狗日的,这是想让咱们内乱。”张乐行没好气的骂道,各旗的人马都逃来尹沟寨,几万人,人吃马嚼的,尹沟寨哪有那么多粮食,时间一长,那还不得乱了套? 龚得树缓缓摇了摇头,“不是让咱们内乱内讧,是不想让咱们突围逃跑。” 张乐行诧异的道:“什么意思?” 龚得树也不看他,闷着头抽着烟,道:“眼下青黄不接的,二三千人转移,一路上或许还能补给的上,若是二三万人呢?” 张乐行没好气的骂道:“狗日的心肠不是一般的毒,这是要将咱们一网打尽!”骂了一句,他站起身道:“突围,不能遂了他们的意!” 龚得树坐着没动,慢悠悠的道:“这是个死局。” “啥?死局?”张乐行一脸吃惊的看着他道:“先前你不是说突围的?” “新军盯上大当家的这个大汉盟主了。”龚得树的语气说不出的沮丧,“既然有意放各旗人马投奔大当即的尹沟寨,就必然不怕大当家的能够率众突围,也不会放任大当家的轻松突围。 人家已经开始穿插进来,咱们一举一动,怕是都瞒不过人家的耳目,兵力少了,大当家的突围不出去,等兵力聚集多了,新军怕是也将咱们围得跟水桶似的了。” 张乐行这下是真急了,在空旷的大厅里来来回回的转悠,半晌才道:“就没其他法子了?” “有!”龚得树沉声道:“只身突围!” “屁话!”张乐行没好气的道:“咱是那种丢下兄弟逃命的人吗?” 二日后,陆续又有两家旗主吁寨被攻破的消息传来,蒋家寨的陈万福和坛城吁的任柱也相继率领马队抵达尹沟寨。 见的两旗带来的都是精锐,张乐行不由的暗喜,连忙传令好好招待,并摆了一桌酒宴为两人压惊,酒过三巡,龚得树才旁敲侧击询问战况,陈万福是个直肠子,径直道:“新军火炮太厉害,打的准不说,还他妈威力奇大,东门楼子一炮就被轰塌了,不怕盟主和诸位兄弟笑话,咱是一枪没开,直接跑人,那炮弹就象追着咱们脚后跟跑一样,稍迟一脚,怕是就没有机会坐在这里喝酒了。” 龚得树接着问道:“寨子里伤亡情况如何?” “伤亡不是很大。”陈万福道:“新军骑兵不多,也没追咱们,逃了出来,咱们又兜了一圈,有逃出来的兄弟说,新军破寨,并不滥杀,只是让毁了吁寨,交出所有火器刀枪,牵了所有马骡,征用了数十个青壮,听说,作为补偿,还送了几车粮。” “我没有万福兄弟见机快。”任柱苦笑道:“这次亏吃大了,新军那火炮,不论大炮小炮都威力极大,而且炮弹跟不要钱似的,跟犁田一样,层层推进.....。”说到这里,他轻叹了一声,“要是不抵抗,也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张乐行好奇的道:“新军那火炮会转弯是怎么回事?” “躲在墙垛后面也同样被炮弹炸,躲都没地方躲。”任柱回想起当时情形犹自心有余悸,喃喃着道:“这仗根本没法打,咱们一直就是光挨打,还不了手。” 见他一副被吓破了胆的模样,张乐行心里有些瞧不起,但脸上却丝毫没流露出来,殷勤劝酒,待的席散,陈万福两人告辞,他才看向龚得树缓声道:“都被吓破胆了,兵力再多,怕是也没用......。” 龚得树也不接这话茬,自己倒了杯酒浅浅的呷着,张乐行装了一锅烟,点燃后喷出一团烟雾,道:“这样下去可不成,主动出击怎么样?用马队。” 龚得树慢条斯理的道:“新军火枪有多厉害,大当家的又不是不知道。” 张乐行烦闷的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不成真的坐等人家打上门来?” 一口将酒干了,龚得树才道:“招安。” 招安?张乐行楞了一下,才道:“人家有着十足的把握剿灭咱们,会招安?” “会!”龚得树笃定的道:“大当家的等着瞧,他们一定会招安!” 招安,张乐行并不抵触,左右是为了一条活路才造反,他没有当皇帝的野心,也没有推翻清廷的报复和志向,纯粹就是为了活的好点,眼下他们的处境是,打,打不过,逃,逃不掉,若是朝廷能够招安,那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迟疑了下,他才一脸狐疑的道:“朝廷真会招安?” 第六百四十一章 明智选择 龚得树抽出烟杆袋装了锅烟,点燃后吧嗞吧嗞喷出一团烟雾,这才缓缓开口道:“新军这种打法,是刻意将各旗马队都逼迫到尹沟寨来,这只有两个意图,一是将咱们聚众而歼,一是逼迫咱们投降!” 张乐行忍不住道:“兔子急了还咬人,聚众而歼?就不怕咱们拼个鱼死网破?” “聚众而歼,有利于新军发挥火炮和火枪的威力,也有将咱们捻军主力筛选出来的意思,这样能尽量减少伤亡。”龚得树仿佛在说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语气十分轻松,“不过,聚众而歼的可能性不大,除非咱们负隅顽抗,新军的主要目的应该是逼迫咱们投降。” 见的张乐行要开口,他伸手摆了摆,接着道:“新军应该很清楚,咱们心不齐,不可能负隅顽抗,那么,其用意就应该是逼迫咱们投降!” 张乐行沉声道:“这事可含糊不得,关系到几万人的生死。” “大当家的尽管将心放到肚子里,这事错不了。”龚得树胸有成竹的道:“,新军围剿咱们也有两三年了,一直以来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从来没做过赶尽杀绝的事,再一个,新军这两年在咱们淮北招募了多少新兵?五万!真要对咱们赶尽杀绝,军心能稳?” 这番话有些牵强,张乐行不免将信将疑,不过,眼下的情况是打不过也逃不掉,他也只能是姑且信之,略微沉吟,他才道:“要不要传令下去,着各旗不要抵抗,弃寨前来汇集?” “没有必要。”龚得树冷声道:“都是些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主,得让他们真正见识领略一下新军的厉害,否则接受招安的时候会吵闹不休。” 短短不过大半个月时间,皖北苏北豫东一带的捻军各旗旗主——黄红白黑蓝五主旗以及各旗镶边旗——红旗白边旗、红旗黄边旗、红旗黑边旗、白旗蓝边旗、白旗黑边旗、黑旗红边旗、黑旗白边旗、蓝旗黑边旗以及小花旗、大花旗之类的大大小小的旗主所构筑的吁寨尽数被攻破。 各路人马犹如当年雉河集结盟一般纷纷汇聚尹沟寨,不过,当年雉河集山西会馆祭旗起事,各路旗主手下都是大猫小猫三两只,如今一个个都是带着成百上千的精锐。 数万南洋海军、长江水师陆战队以及安徽、江苏两省绿营自然也尾随而来,将诺大一个尹沟寨围的水泄不通,就连北面涡河都驻扎了一万人马,军帐连营一眼望不到头。 雉河集,山西会馆。 “........捻旗本身的形式就是沿用八卦教的一套做法,而八卦教本就是白莲教的一个分支。”白芷坐在易知足对面,不急不缓的说道:“大清入关以来,八卦教就开始在江北农村传播,可以说历时最长,影响最深远,捻军中不少骨干应该都是白莲教信徒,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另外,张乐行的‘大汉明命王’这个称号本身就足以表明是承袭了白莲教所崇奉的摩尼教信仰......。” “大掌柜。”金英笑道:“如今大军已经将尹沟寨围得跟铁桶似的,无须咱们出马了罢?” 易知足笑了笑,没吭声,在知道捻军与白莲教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后,他就刻意的带两女前来皖北,毕竟青莲教也是源自白莲教,至于两女是否有机会出马,还的看情况发展。 他正打算敷衍两句,林美莲进来道:“爵爷,燕扬天、尹有才在外求见。” “让他们进来。”易知足说着看了白芷一眼,两女当即识趣的起身退下。 燕扬天两人一进门便敬礼道:“学生燕扬天、尹有才见过校长。” 易知足点了点头算是还礼,随即指了指椅子,“坐。” 一落座,燕扬天就禀报道:“校长,各部人马都已进入指定位置,对于尹沟寨已经形成两道包围圈,还请校长指示。” “不急,围他们几日。”易知足缓声道。 听的这话,尹有才就明白易知足还是想要招抚这支捻军,实则采取深入穿插,分割包围,优先攻打各旗旗主吁寨,逼迫各旗精锐向尹沟寨汇集的战略获得了他们意想不到的战果,在他看来,眼下的情形,完全没有招抚的必要,以他们的兵力和战力要歼灭尹沟寨这二万多捻军精锐根本就不费劲。 迟疑了下,他才道:“校长,歼灭尹沟寨这二万余捻军精锐,皖苏豫鲁四省交界的捻乱就可以彻底扫平,这些捻首反复无常,不堪一用。” 这家伙杀性重,以后若是征伐倭国倒是不二人选,看了两人一眼,易知足才缓声道:“如今西北正是用兵之际,与其剿杀,还不如让他们去西北效力。” 西北?尹有才犹豫了一下,才道:“校长,他们怕是不会愿意前往西北,而且前往西北路途遥远,一路上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形势比人强!”易知足道:“如今这情形,还轮得到他们愿意不愿意?” 尹沟寨。 数万新军团团围困,尹沟寨里自然是人心惶惶,戏台前空旷的操坪上聚集了各旗众多的大小头目,三五扎堆的轻声议论着,议论的话题自然是招安,在见识过新军强悍的不象话的战力之后,几乎没人敢提出突围,谁都清楚,突围跟送死没什么区别。 祠堂里,张乐行端着烟杆在空荡荡的大厅里来回的转悠,已经包围三天了,对面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再这么耗下去,等的尹沟寨的存粮耗空,这二万多大军就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他心里怎能不急。 龚得树却是一点都不急,四平八稳老神在在的坐在太师椅上抽着烟,“大当家的,能不晃悠嘛,晃的人眼花。” 见他开口,张乐行停下脚步,道:“对方是不是要咱们主动投降?” “大当家的沉住气。”龚得树道:“主动投降,咱们就落了下乘。” 张乐行没好气的道:“什么下乘不下乘的,再耗几天,那些个旗主不定就有人先投降了。” 听的这话,龚得树心里一沉,不仅有这个可能,而且这个可能还很大,张乐行虽说是‘大汉盟主’但这个盟主实际上对各旗没有多大的约束力,没有大的战事各旗旗主基本上都是各行其事,眼下是生死攸关,一众旗主又都被打破了胆,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他正自沉吟,守在门口的张清快步上前禀报道:“叔,方友贵求见,说是有重要事情。” 方友贵是当年打永城时归附的,颇有见识,这几年来很得张乐行器重,听闻是重要事情,张乐行也没多想,道:“让他进来。” “见过大当家,龚先生。”方友贵大步进来向二人拱手见礼。 张乐行缓声道:“方兄弟有什么事情?” “大当家的,这样下去不是个事......。”方友贵斟酌了下,才道:“在下愿意前往对方大营使他们下对方的态度。” 张乐行正为这僵持的局面心烦,见的他主动请缨愿为信使,心里不由一喜,这家伙有见识,作为信使去试探一下对方的态度可谓是再合适不过,略微沉吟了一下,见龚得树没开口,他便点头,道:“成,持我旗令前去。” 方友贵带着一小队属下进入新军大营,表明身份后便被带至中军大帐,一见他进来,尹有才便笑道:“琢磨着你也该来了,张乐行沉不住气了?” “粮食都见底了,早上喝的稀饭都照得见人影,能不心慌。”方友贵说着一笑,“能不能先弄点吃的?” “先拿几个馒头垫垫。”尹有才道:“我带你去见校长。” 黄昏时分,方友贵快马疾驰赶回了尹沟寨,随即就被领进了祠堂,一见他进来,张乐行就迫不及待的道:“情况如何?” 龚得树则递过一碗凉茶,“喝口水,慢慢说。” 方友贵也不客气,接过茶碗喝了一大碗凉茶,这才抹了抹嘴巴,道:“南洋大臣,南洋海军提督,元奇大掌柜易公爷亲自接见了属下。”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招安可以,不过,所有接受招安的人马必须移驻西北伊犁。” 西北伊犁?张乐行不由的一呆,西北他知道,伊犁在什么地方?他当即求助的看向龚得树,对方粗通文墨,虽然连秀才都没考上,但好歹也算得上个读书人。 龚得树轻声道:“伊犁是流放犯人的地方。” 见的张乐行脸色不对,方友贵连忙说道:“伊犁是流放犯人的地方不假,但伊犁也是新疆重镇,伊犁将军府就设在伊犁,而且,元奇在伊犁已经部署了数万大军,两年之内西北有场大战,易公爷要大举出兵夺回被俄国人侵占的西北领土。” “不愧是元奇大掌柜,这算盘倒是打的真精。”张乐行没好气的道:“这是想让咱们去西北为他卖命。” 龚得树轻声道:“西北大战不是还要两年才会爆发?” 这是半句话,不过张乐行听的明白,不去西北,现在就会被毫不留情的歼灭,去西北至少还能多活两年,这一招可真是够狠的,到了西北,人生地不熟的,还不是由着对方揉捏,让圆就圆,让扁就扁! “二位当家的想左了。”方友贵笑道:“易公爷说了,抵达西北,会进行甄选,合格的一律编入西北新军序列,一视同仁,与西北新军享受同等待遇,不存在任何差别。” 张乐行追问道:“不合格的呢?” “就地安置,享受西北移民待遇。”方友贵道:“明年,元奇会专门安排接送亲眷家属,而且,易公爷还亲口保证,伊利比皖北更适宜居住,地广人稀,气候适宜,土地肥沃,灾害很少,被称为塞外江南。” 这几年元奇大规模的组织西北移民,不仅朝廷邸报上有鼓励西北移民的谕旨,元奇的大小报纸上也是铺天盖地的宣传西北移民,前两年洪灾,也有不少灾民被元奇有组织的送往西北,这些事情,张乐行、龚得树都是清楚的。 沉吟了片刻,龚得树才道:“西北大战是怎么回事?” 这话说来就长了,不过,两人既然问起,方友贵也不隐瞒,将俄土战争爆发,易知足计划乘俄国战败进行西北扩张的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这才接着道:“朝廷历来最重军功,西北开疆拓土,朝廷必然少不了封赏,这是难得的加官进爵的机会。” 略微沉吟,张乐行才看向龚得树道:“召集众旗主开会商量一下。” 生与死,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选择,虽然一众旗主没人愿意背井离乡前往数千里之遥而且还是以苦寒著称的西北,但在不去西北就会被就地歼灭的形势下,一个个都明智的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次日上午,张乐行在方友贵的陪同下带着几个亲随纵马疾驰亲赴雉河集山西会馆拜见易知足,四月初八,张乐行率领二万三千余捻军列队开出尹沟寨,上缴所有武器,向易知足投降。 五月初二,姜台凌、程大伟、刘天福率领一万八千余捻军在山东泰安投降。 至此,皖苏豫鲁四省境内捻军基本被清剿一空,消息传到京师,咸丰大喜过望,随即明发谕旨,废除虚边封禁,鼓励移民实边,东北局部驰禁放垦,开放黑龙江呼兰、巴彦,吉林舒兰、奉天浑江以西等地区,并设立东北清赋荒务总局,放荒招垦,鼓励百姓自由移民东北垦荒。 徐州大营,林美莲翻来覆去的将邸报看了一遍,看向易知足,一脸不解的道:“爵爷,剿灭捻乱,怎么着也是大功一件,朝廷怎的没有封赏?” 易知足笑了笑,道:“东北局部驰禁放垦,就是最好的封赏,加官进爵,那不叫封赏,叫添堵!” 林美莲皱了皱眉头,“虽说东北开禁是爵爷提出的,但那是为朝廷巩固东北着想,与爵爷却是没有丝毫好处......。” 易知足笑道:“东北开禁之后,就是放权督抚!” 第六百四十二章 祸水西引 湖北,武昌,青山镇。 青山镇距离武昌城不远但也不近,不论水路陆路都有四五十里,至前明以来就是沿江重要商镇,到的清代更显繁华,已成为商贾云集的商贸中心,江边码头长年成排停靠着落帆露桅的木船。 自前几年长江水师在鸡头山脚和对岸的天心洲设立大营之后,青山镇更为繁华和热闹,武昌、汉口、汉阳的商贾都纷纷涌来,江面上大大小小的木船和小火轮终日穿梭不绝。 这日一早,长江水师提督陈洪明就将胡子刮的干干净净穿着笔挺的呢子军装,领着手下一众军官赶到下游的水师码头,下令所有停泊在码头的蒸汽炮舰移泊对岸将码头空出来,并下令码头戒严,搭建长棚,原因很简单,易知足今天要来,估摸着武昌城一帮大员也会赶来迎接。 九点不到,三艘小火轮就突突突的从上游开了下来,船一开岸,就见一帮翎顶辉煌的大员相继下船,为首的正是靖南平寇大将军惠亲王绵愉,随后是僧格林沁郡王、兵部尚书桂良、湖广总督琦善、湖北巡抚江忠源....武昌城内所有四品以上大员几乎是一个不拉全部赶来。 见的连惠亲王绵愉、郡王僧格林沁都亲自赶来青山镇远迎,陈洪明心里都大为自豪,不过,他也不敢失了规矩,连忙率领手下一众军官迎上去见礼。 绵愉也没端大将军的架子一脸温和的问道:“舰队还有多长时间抵达?” “回大将军,应该还有半个时辰就能抵达。”陈洪明说着伸手礼让道:“请诸位大人到棚子里歇息。” 虽说才九点,但日头已经有些毒辣,绵愉点了点头,举步走向长棚,江边有风,在长棚里坐着颇为舒坦,摘下夏帽,他心情舒畅的道:“还是水师会选地方,这青山镇可比武昌城舒适多了。” 听的这话,琦善一笑,“王爷,这武昌素有‘火炉’之称,夏季最是闷热。” 僧格林沁开口道:“武昌闷热无比,易国城未必愿意进城,这接风宴不如就设在青山镇罢。” 绵愉就是担心易知足不会进武昌城,所以才巴巴的亲自赶来青山镇迎接,听的这话,当即笑道:“僧王提议甚好。” “不劳诸位大人费心。”陈洪明开口道:“末将已在大营设下宴席。” 待的兵士奉上凉茶,江忠源才开口道:“此番平定捻乱,招降四五万捻军,听闻有一半骑兵......。” 绵愉看了他一眼,道:“不错,确有一万余骑兵,不过,易国城已经将所有招降捻军尽数遣往西北。” 这事绵愉接到电报后一直没公开,此时听他说出来,众人都一楞,僧格林沁不解的道:“这是为何?” 绵愉缓声道:“招降部队未经严格训练,不足以独挡一面,易国城担心功亏一篑。” 在座众人都是人尖,立时就明白过来,这是对招降的捻军不放心,担心出现临阵倒戈的情况坏了围剿太平军的大计,琦善确实皱眉道:“西北今年不会出兵吧?” 绵愉笑道:“国城来了,你们亲自问他。” 十点一刻,长江水师舰队才缓缓抵达青山镇,易知足上的码头见绵愉领着一帮大员迎了上来,不由的拱手笑道:“何敢劳大将军远迎。” 绵愉爽朗的笑道:“国城一举扫平皖苏豫鲁四省捻乱本王岂能不远迎。” “微末之功,不值一提。”易知足一边谦逊一边与众人见礼,一众大员基本都是熟人,一番寒暄之后,众人镞拥着前往大营,宴罢之后,一众三四品官员纷纷告辞离开,绵愉等一众大员却是留了下来。 见这情形,易知足只得请众人前往中军大帐,叙礼落座之后,绵愉才笑道:“捻乱已基本平定,国城接下来是何打算?” 易知足扫了众人一眼,笑道:“诸位有何想法,都别藏着掖着,集思广益嘛。” 见他反客为主,绵愉也不恼,顺着话头道:“说的是,集思广益,大家不妨都敞开了说。” “太平军非是捻军可比,围剿太平军须的谨慎稳妥,一旦让太平军突围,后患无穷。”僧格林沁率先开口道:“国城兄围剿捻军的法子不错,先围再剿,大胆穿插分割包围......。” “太平军兵力六十余万,精锐二十万之众,势力范围将近两个省。”江忠源毫不客气的道:“大胆穿插,分割包围,只会给太平军以可乘之机,杨秀清、石达开用兵狡诈,可不是捻军那些旗主能相提并论的。” 僧格林沁看了他一眼,道:“海军出兵桂林,不是已经将广西、湖南分割开来?” “现在说分割包围,还为时过早,石达开已经率领二十万大军前往广西。”江忠源说着矛头一转,“国城兄没有向广西增兵的打算?” 易知足摊了摊手,轻笑道:“海军主力如今都在江北,哪还有兵力增援广西?” 见他语气轻松,在坐众人都有些诧异,南洋海军在广西可是有两个旅一万五千人左右,石达开率领二十万大军增援,这家伙似乎一点也不担心,什么原因? 僧格林沁忍不住道:“石达开骁勇善战,足智多谋,在太平军中威望极高,国城且不可大意轻敌。” “无妨。”易知足道:“长沙到桂林千余里,石达开二十万大军再少要半个月,无须担心。” 听他如此说,谁也不清楚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个个登时都不吭声,最终还的绵愉忍不住道:“国城别吊咱们胃口,说说心里的想法。” 点了一支香烟,易知足才道:“诸位觉的洪秀全会不会放弃长沙?” 这是什么意思?众人不由的面面相觑,半晌,江忠源才道:“国城兄认为洪秀全会死守长沙?” “有这个可能。”桂良轻声道:“长沙毕竟的太平天国的都城,正常情况下,洪秀全不会轻易放弃都城。” 僧格林沁有些难以置信的道:“国城兄打算直接强攻长沙?” 易知足轻笑道:“海军最不怕的就是阵地战!”顿了顿,他缓声道:“海军主力由武昌直逼长沙,太平军会是何反应?” “若是不愿意放弃长沙,必然会抽调重兵进行拦截。”僧格林沁斟酌着道:“然后我们乘机收复周边府县,最后合围长沙?”说到这里,他笑了笑,道:“南洋海军如今可是名声在外,太平军稍稍明智一点,都不会以卵击石,若是放弃长沙,又当如何?” 易知足最担心的也就是太平军放弃长沙,四处转战,那无疑是一场灾难,桂良接过话头道:“太平军若是放弃长沙,能逃窜的方向也就四川、云贵、两广。” “四川易守难攻,且有重兵把守,而且进四川难,出四川也难,倒是无须太过担忧。”江忠源缓声道:“两广的可能倒是有,毕竟太平军在广西有着不错的基础,不过,最为可虑的还是云贵,一旦太平军从湘西进入云贵,大山重重,道路艰难,围剿的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易知足沉声问道:“无法阻止太平军进入云贵?” “难!云贵绿营不堪一击。” “我认为太平军进入云贵的可能性极小,除非是走投无路。”易知足缓声道:“云贵多是少数民族,没有太平军生存发展的基础,如果太平军逃窜,可以引导太平军回广西,然后一路追逐驱赶,将太平军赶往安南、暹罗、缅甸。” “祸水西引?”僧格林沁听的一喜。 易知足含笑道:“不只是祸水西引那么简单。” “驱虎吞狼!” “借刀杀人!” 江忠源、琦善几乎同时开口,众人眼光都齐齐看向易知足,利用太平军吞并东南亚各国,亏的这家伙想的出来,这家伙果然心心念念不忘对外扩张! 绵愉则是一脸欣喜的道:“国城有几成把握?” “这只是一个大致构想。”易知足笑道:“咱们仔细商议一下......。”说着,他吩咐道:“把地图挂起来。” 天京,东王府。 六月的天京也是酷热无比,正午时分烈日当顶,诺大的天京城仿佛是个蒸笼一般,又闷又热,坐在屋子里不动都是一身细汗,后院里,杨秀清穿着一身短纱褂躺在通风过道的一张竹床上愣愣的出神。 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元奇与朝廷最终还是联手了,不过四五个月时间,易知足就平定了皖苏豫鲁四省的捻军,让他既是震惊又是恐慌,他着实没料想到,声势浩大,号称十万之众的捻军居然在短短不到几个月时间内就投降了。 更让他震惊的是,元奇居然一下就冒出来十多万兵力,如今加上招降的捻军,兵力已经突破二十万了,这还不包括远在西北的兵力,天知道元奇在南洋两省还有多少兵力? 很明显,借着围剿捻军的机会,元奇如今已经迅速的壮大起来,可以说,元奇如今才是太平军最主要的对手。 不过,令他不解的是,元奇居然毫不迟疑的调集了八万大军入西北,看来之前的情报没错,元奇确实准备在西北与俄国人开战,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有种被压的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这几年与八旗绿营打去打来,也就维持着一个不胜不败的局面,突然增添十多万战力尤在八旗新军之上的元奇新军,这仗还怎么打? 不尽如此,元奇与朝廷联手,还意味着太平军从此以后再也得不到来自元奇的枪支弹药以及硫磺硝石等补给,这才是最要命的!米尼枪需要元奇特制的子弹,元奇的火药性能也比他们自产的火药强的太多,一旦元奇断供,威力强大的米尼枪与寻常的滑膛枪没什么两样! 眼下这种局面该如何应对?山穷水尽了吗?这才几年光景就落到了如此境地!他心里有些不甘,却又满是无奈。 “殿下。”一个随从快步赶了过来,在他跟前跪下道:“禀殿下,南王回来了!” 冯云山回来了?杨秀清一个骨碌翻起身来,冯云山不是在上海落入易知足之手,怎的安然无恙的回来了?他连忙问道:“人在哪里?” “去了天王府。” 杨秀清原本打算派人去天王府外守着,转念一想,还是忍住了,冯云山既然回到天京,肯定是要登门拜访的,何必如此着急。 冯云山来的比杨秀清预想的还要快,不到一个时辰,杨秀清就闻报南王前来拜访,他连忙更衣快步迎了出去,一见面,他就笑道:“南王在上海下落不明,音讯全无,可将本王急坏了,怎么样,易知足没为难你吧?” “多谢东王挂怀。”冯云山笑道:“不过是软禁了一段时日。” “一早就瞧出那小子不是什么好货色。”杨秀清说着亲热的挽起他手道:“走,进屋说。” 进屋坐落,杨秀清就径直道:“那小子放南王回来,没安好心吧?” 冯云山笑了笑,道:“东王觉的眼下局势如何?” “不好,很不好。”杨秀清毫不隐讳的道,与冯云山他也没隐瞒的必要,“元奇在淮北山东的兵力正在向湖北集结,下个月,大战可能就会爆发。” “东王是何打算?” 杨秀清看了他一眼,道:“易知足如何说的?” 见他不问天王是何打算,却问易知足是如何说的,冯云山不由的暗叹了一声,“东王对战事没有信心?” “南王这是明知故问。”杨秀清苦笑着道:“咱们与八旗绿营打了几年也就是个不胜不败的局面,突然增加十多万战力强悍的元奇新军,结果还用说?” 略微沉吟,冯云山才道:“天王舍不得天京.....。” “死守天京,咱们就是死路一条!”杨秀清沉声道:“元奇与朝廷联手,咱们没有赢的希望!”顿了顿,他沉声道:“易知足是要咱们投降?” “不是。”冯云山缓缓摇了摇头,“他让咱们迁移到南洋。” “迁移到南洋?”杨秀清想都没想就直接否定道:“不去,真要去了南洋,还不被他吃的连渣都不剩!” 第六百四十三 南王心思 对于杨秀清的反应,冯云山一点也不奇怪,当初听的这个提议时他也是这个想法,毕竟谁都清楚,南洋两省是易知足的地盘,没有强大的海军,去了南洋群岛,就只能任由易知足摆布。 不过,在与易知**谈过几次之后,静下心来仔细反复的琢磨,他也不得不承认,这确实太平天国唯一的生路。 太平天国可以说是两权力中心,一个是天王洪秀全,一个就是东王杨秀清,在军事方面,杨秀清的威信远远高于洪秀全,而且他对于太平天国、朝廷和元奇这三方力量的对比也更为清楚。 略微顿了顿,杨秀清就径直问出他心里最为关心的问题,“元奇怎的会突然与朝廷联手?是不是因为西北?” 冯云山点了点头,道:“易知足与我长谈过几次,西洋各国爆发大的战争,元奇乘这机会在西北大举出兵,不仅要夺回被俄国侵占的领土,还准备在西北大肆扩张,因此,元奇急于安定国内。” “咱们也没招惹元奇,西北出兵与咱们何干?”杨秀清忿忿不平的道,不过转念他就反应过来,易知足这是怕太平军乘着元奇致力于西北扩张的机会快速发展。 冯云山看了他一眼,道:“如今是三分天下的格局,咱们实力最弱,元奇羽翼已丰,已经无须利用咱们牵制朝廷......。” 杨秀清虽不识字,但喜欢听书,三国演义可说是耳熟能详,当即不假思索的道:“那咱们与朝廷结盟,先打元奇,有没有可能?” “不可能!”冯云山缓声道:“易知足既未称王,也未割据,更未立国,反而是积极支持朝廷,诸如抵御外侮,海外开疆拓土,为朝廷提供巨额借贷,出银子赈济灾民修筑河道,出兵巩固边疆等等。 这些都是天下人有目共睹的,除非元奇公然起兵造反,否则朝廷断然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讨伐元奇,更不可能与咱们联手讨伐元奇,暗地里结盟都不可能!要说结盟,咱们只能与元奇结盟,别无选择。” 咱们是别无选择,元奇却是可以左右逢源!杨秀清暗叹了一声,亏得以前还对易知足不屑一顾,如今看来,那小子才是真正的硬茬,他忍不住骂了一句,“咬人的狗不叫,这可是一点没说错!” 冯云山很是赞同的点了点头,“东王这话确实一点没说错,实则,从咱们在金田起事,一直就被易知足利用,当初在金田为咱们提供西洋火器的那个南洋天地会黄当家的,以及在全州湘山寺为咱们提供长沙城防备空虚的尹兄弟,东王还记吧?” 那两个人,杨秀清印象极深,他有些不敢置信的道:“都是元奇的人?” “不错。”冯云山颌首道:“两人一个叫黄殿元,一个叫尹有才,都是易知足的得力干将。” 杨秀清听的一阵心寒,半晌才咬牙道:“好手段,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咱们都玩弄于股掌之上,以前还真是小瞧了那家伙!” 冯云山自问对元奇已经足够重视,但没想到依然还是小瞧了,轻叹了一声,他才道:“天地会、青莲教也都听命于元奇,如今的元奇已经实实在在的掌控了南洋、闽浙、两江还有广东等八个省......。” 杨秀清听的半晌做不得声,他们与清妖打死打活,拼了几年也才掌控湖南广西两省,元奇却是不声不响的掌控了八个省,想到这里,他暗自奇怪,忍不住道:“元奇如今是要钱有钱,要兵有兵,要地盘有地盘,易知足还隐忍什么?去西北折腾个什么劲?” 听的这话,冯云山露出一丝苦笑,“按照易知足的说法,先外后内,不战而屈人之兵。” 杨秀清一头雾水的看着他道:“什么意思?” “那小子眼界高,野心也大,眼里看到的不只大清这一隅之地,而是想与西洋强国争霸。”冯云山缓声道:“东王不妨想想,待的元奇在西北大幅扩张之后是什么情况?南洋王、东南王之后还的再加上一个西北王,西北一战至少能练十多万虎狼之狮,再加上国内十多万海陆新军,朝廷拿什么对抗元奇?这万里江山岂非是唾手可得?” 杨秀清微微点了点头,道:“不愧是行商出身,打的一手好算盘。” 冯云山看盯着他道:“如今敌强我弱,东王是何打算?” “天国能有今天的局面,是一步步打出来的,咱们如今也有六十万大军,岂能轻易放弃?”杨秀清缓声道:“翼王已率领二十万大军南下,先打打再说。” 冯云山心里一跳,“东王该不会是想打广东吧?” “探探虚实。”杨秀清说着看了他一眼,“南王可是担心惹恼了元奇,断了后路?” 略微沉吟,冯云山才斟酌着道:“实则,易知足并不愿意与咱们兵戎相见.....。”顿了顿,他接着道:“易知足许诺咱们,不愿去南洋也行,元奇组织船队送咱们去澳洲或者是非洲、美洲.......。” “这话也能信?”杨秀清哂笑道:“天国上下数百万人口,他元奇有多大的船队?” “可以从安南、琼州、吕宋、爪哇转运。”冯云山沉声道:“这些年来,元奇一直在大规模的组织移民南洋,有着强大的运输能力,转运数十万人还是有能力的。” 顿了顿,他接着道:“打仗打的是钱粮,别说咱们,就是清廷也无法与元奇抗衡,保存实力转战异域,未尝不是明智之举。” 听的这番话,杨秀清还真是有些动心,默然半晌,他才道:“再看看罢。” 青山镇,水师大营。 陈洪明拿着一份电报快步走进中军大帐,见的易知足站在大幅地图前,连忙上前兴奋的禀报道:“校长,广州来电,英法两国已与土耳其结盟,并于三月二十七、二十八两日相继向俄国宣战,战争扩大了!” 对易知足来说,这是意料中的事情,他神情淡然的转身接过电报瞟了几眼,便随手将电报放在桌子上,转身又去看地图,见他如此淡然,陈洪明很是奇怪,见他看的是两广的地图,忍不住道:“校长担忧广西战事?” 点了支香烟,易知足才缓声道:“你对石达开可了解?” 陈洪明虽是长江水师提督,但长年都在武昌,对于清军与太平军的战事可说是了若指掌,略微沉吟,他才道:“回校长,石达开是太平军中名将,他重视开拓根据地,用兵多变,善于洞察局势,把握攻守间的转换,善于集中兵力进行大规模运动战,也善于巧用地利,诱敌深入,出奇制胜,以弱胜强,实是不可多得的将才。” 易知足微微点了点头,石达开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将才,而且这人不象杨秀清那般野心勃勃,若是有机会能够收入账下,倒也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将才,不过,这人忠义,怕是难以入愿。 略微沉吟,他才道:“石达开南下,目的何在?” “应该是为了巩固太平军在广西的根据地,以加强战略纵深和回旋余地。”陈洪明不假思索的道:“若是要试探广东的虚实,太平军不会拖延到现在,他们应该很清楚,湖南至广东以及广西至广东的水陆要道上都设有重兵。” 对于他这个判断,易知足觉的有点过于乐观了,毕竟南洋海军进入广西的兵力不到二万,而两广、云贵的绿营、广东水师四、五万兵马都只是驻守在两省交界处,太平军不至于在大兵压境的情况下还抽调二十万大军南下,还是说太平军早就决定放弃长沙? 犹豫了下,陈洪明才道:“校长当初着卫文武率领两个团进驻南宁府,汤灶生率领两个旅进逼桂林,可是为了吸引太平军的注意力?” “有这层意思。”易知足颌首道:“也有虚张声势,牵制太平军广西兵力,引诱太平军分兵的意思,不过,石达开率领二十万大军南下,还是有些出乎意料。” 陈洪明缓声道:“汤灶生已退守贺县,卫文武回兵钦州,石达开兵力虽众,却是轻兵急行,断然无法进入广东。” 易知足自然清楚,海军陆战队的火力配置尤其是大量榴弹炮的配置,压根就不是太平军能比的,况且在情报、通讯、后勤补给等各方面,也远不是太平军能比的,其实压根无须太过担忧,主要还是石达开给他造成不小的压力。 收回心思,他才拿起电报,道:“原文转发伊犁,武昌、京师、上海。” “是。”陈洪明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京师,圆明园,芳碧丛。 芳碧丛竹子多,而且前院搭盖有遮阳棚,庭院里奇石林立,翠竹掩吹,即便是夏季也是凉爽宜人,穆章阿乍从烈日下走进竹林便觉的阴凉阵阵,不过,他没贪图这凉爽,而是脚步匆匆的走进了房间。 “奴才穆章阿恭请圣安。”穆章阿叩安之后便提着袍角走到咸丰跟前的白毡毯上跪下道:“皇上,武昌来电,英法两国已于三月底向俄国宣战,克里米亚战争扩大。”说着双手将电报举过顶。 接过电报看了几眼,咸丰一脸微笑的道:“还真是被易知足猜中了。” “皇上,克里米亚战争已经扩大......。”穆章阿缓声道:“易知足既能准确的预测战争爆发,战争扩大,那么战争结果,想来也是不会错的,元奇出兵西北应该就已成定局。” 咸丰点了点头,如今就连他对易知足的预测也是极为信服,不信服都不行,早在数年前就能准确的预测俄国和土耳其会在巴尔干半岛爆发战争,而且英法还会参战,将战争扩大成欧洲的一场大战,别说是大清,怕是欧洲也没人能做到如此精准的预测!元奇能在短短时间内如此迅速的崛起,果然不是无因。 收回心思,他才道:“对于易知足围剿太平军的作战方案,你是何看法?” 略微沉吟,穆章阿才道:“南洋海军陆战队主力直接从武昌进逼长沙,简单直接,易知足敢如此做,依仗的是陆战队强悍的战力,若是洪杨坚守长沙,那是正中下怀,奴才只担心,洪杨弃守长沙,转入云贵......。” 这一点也正是咸丰最为担心的,整个作战方案最大的漏洞就在于此,湘西一带已经成为太平军的根据地,根本无法重兵穿插进入湘西阻拦,而云贵八旗绿营压根就不可能抵挡太平军数十万大军,一旦让太平军窜入云贵,再想彻底剿灭,那可就不是一般的难,而且西北战事一旦爆发,元奇怕是会放弃围剿,那终究是一大祸患。 “皇上。”穆章阿轻轻的磕了个头,沉声道:“奴才恳祈皇上允准地方督抚截留厘金,招募乡勇,组建团练,如此,即便洪杨逆贼率部窜入云贵,也必然无立足之地。” 听的这话,咸丰心里暗自苦笑,说白了,这个作战方案的漏洞就是为了促成放权地方督抚,即便他心知肚明易知足这是刻意为之,却也不得不乖乖听话,很简单,他冒不起这个险,他必须争取时间,赶在太平军进入云贵之前放权地方督抚,否则就是马后炮!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给云贵督抚放权,但他着实担心易知足又玩出什么花样来,若是因为战情变化而被逼的给一个个地方督抚放权,他这九五之尊只怕会成为天下人的笑话! 穆章阿实则在看到报上来的作战方案之时,就已经明白易知足的意思了,不过,除了捏之后鼻子乖乖听话之外,他还能怎么着?而且,他还的顾全咸丰的颜面,主动恳请,当然,以后这权力收不回来,这个黑锅还得他来背,这可真真是有苦说不出!值得庆幸的是,易知足没有进京入值军机,否则他这首席军机之位铁定不保! 只是略微沉吟,咸丰便缓声道:“下去上个折子吧。” 这是要他留下明证,穆章阿满心凄苦,却不得不强打精神,朗声道:“奴才遵旨。” 第六百四十四章 城陵矶 湖北、青山镇。 正午时分,正是一天日头正毒的时候,日头高高的悬挂在天空,地面被晒的滚烫,连树叶也被晒的焉啦吧唧的没有一点生气,这个时候一般是没有人在日头下赶路的,但驿道上却有一只一百多人的骑兵纵马疾驰,不少庄稼人都看的心痛不已,当然,心痛的是马。 水师大营门口,见的疾驰而来的马队,水师提督陈洪明也顾不得日头毒辣,快步迎了出去,朗声道:“那么毒的日头,有必要那么赶吗?” “不是想早到半日嘛。”燕扬天利落的纵身下马,他也不想顶着日头赶路,不过没办法,他的部队已经比预定的时间迟了两日,这会去见易知足,他还担心挨训,丢下缰绳,他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笑道:“听说你当也爹了?还是个大胖小子?” “咋,只兴你当爹?”陈洪明笑道:“要不咱们开个娃娃亲?” “那得看看你家小子再说。”燕扬天说着压低了声音,“校长在午休?” “没呢。”陈洪明道:“赶紧洗洗进去。” 中军大帐设在鸡头山下林荫之中,并不酷热,易知足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的翻看着送来的《江宁日报》,这段时间,报纸上连篇累牍的都是介绍奥斯曼土耳其帝国,这个由突厥人建立统治的庞大帝国与大清帝国有着太多的相似之处。 他希望大清的有识之士能从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现在的遭遇和处境吸取经验教训,也希望通过长达近二百年的九次俄土战争,让大清朝野上下都清醒的认识俄国的贪婪和野心——永无止境的对外扩张。 陈洪明掀开门帘,敬礼禀报道:“校长,燕扬天在外求见。” “进来吧。”易知足放下手中的报纸,伸手端起茶杯浅呷了一口。 燕扬天大步进来,立正敬礼道:“学生来迟,还请校长处置。” “暂且记下。”易知足缓声道,江宁到武昌遥遥千余里,如今又正是三伏天,而且还带有大量辎重,能在半个月内赶到已经很不错了,他并无心追究,说着,他指了指椅子,“都坐吧。” 待的两人落座,他才问道:“攻打长沙的作战计划,你应该知道了吧?” 方才乘着洗漱的机会陈洪明已经将拟定的直接出兵攻打长沙的计划简单的通了下气,燕扬天连忙道:“方才听说了。” “休整三日,向岳州进发,先配合长江水师攻占城陵矶,岳州,控制洞庭湖。”易知足缓声道:“太平军非捻军可比,得做好长期作战,打苦仗硬仗的准备。” “学生遵命。”燕扬天、陈洪明齐声应道。 出的大帐,燕扬天便问道:“岳州的守将是谁,将情况简单说下罢。” “恁个急?”陈洪明笑道:“岳州守将是秋官又正丞相曽天养。” 燕扬天对于太平天国的官制可谓是一团乱麻,压根就不清楚这秋官又正丞相是什么?不等他问,陈洪明就笑道:“太平天国的官制名称奇特,文武不分,很多人都是一头雾水,简单的说吧,太平天国官制分为十三等,一等是诸王,二等是诸侯,三等就是丞相。 任事的丞相最高级别就是六官丞相——天、地、春、夏、秋、冬,每等丞相又分——正、又正、付、又付四级。 太平军独当一面的主将多是丞相官,这曽天养不可小觑,在太平军中号称‘飞将军’,是太平军中唯一的老将,勇猛过人.....。” “军职是如何划分的?有那些职衔?”燕扬天接着问道。 “军队中职位以总制最高,依次为监军、军帅、师帅、旅帅、卒长、两司马。”说到这里,陈洪明转过头道:“上次就听校长提及,咱们也要整改编制,不知道是战前还是战后.....。” “不是整改编制,是升格。”燕扬天道:“升格为军,一个军三四万、五六万人不等,是战前还是战后,就难说了。” 听的这话,陈洪明登时有些郁闷,他如今是长江水师提督,怕是要错过这次升格的机会了,不过,想到燕扬天也是吕宋提督,心里有生出几许期盼。 岳州,城陵矶。 城陵矶是长江有名的三大矶之一,南绾三湘、北控荆汉,扼洞庭湖贯通长江的咽喉,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在太平年月,城陵矶也是长江上闻名的商埠,是三湘四水货物通衢集散之地,漕粮北运,淮盐南来皆经于此,商业繁盛不亚于岳州,素有“小南京”之称。 夕阳西下,六十多岁的太平天国秋官又正丞相——曽天养站着城墙上遥望着武昌方向良久不语,一直以来,清军都未出兵攻打岳州,因为即便打下岳州也守不住,没有强大的水师做后盾,根本无法在岳州站住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清军自然不愿意做。 这次元奇出兵攻打岳州,也就意味着长江水师也即将出动占据洞庭湖,太平军水营丢掉了洞庭湖会是什么后果,曽天养自然是清楚不过,正因为清楚,他才忧心忡忡。 “禀将军。”旅帅伍云旗快步走到身后行礼道:“探子来报,清妖大军已距离城陵矶不足百里,预计明日黄昏,前锋就能抵达。” 曽天养转过身来,道:“水师呢?可有发行踪迹?” “水师依然没有动静。” 看来,长江水师舰队并没有参战,曽天养放下心来,如此一来,即便守不住岳州,他们也能从容而退,东王的谕令很清楚,守不住,退!务必保存实力。想来,长江水师舰队对于那些蒸汽炮舰也是宝贝的很,怕水营采用火攻,不过,没有舰队,对方守得住岳州? 略微沉吟,他才沉声问道:“大军随行,可有重炮?” “回将军。”伍云旗连忙道:“有,应该有三四十门重炮,随行骡马队长达数里。” 难道是将武昌的重炮尽数调来了?曽天养心里一动,真要如此,对于水营来说,可是个难得的机会,不过,这个想法也就是一闪而过,没有确切的情报,他不敢冒这个险,水营一旦顺江而下,那就是过河的卒子,有进无退,他损失不起。 略微沉吟,曽天养才沉声道:“传我命令,城外战壕土墙堡垒等防御工事,明日日落之前,必须完工。” 城陵矶扼洞庭湖贯通长江的咽喉,就位置而言,比岳州更为重要,曽天养断定元奇新军必然先攻城陵矶,部署重炮以扼守长江,如何长江水师舰队溯江而上攻占洞庭,是以在收到消息后就在岳州和城陵矶外都构筑了大量的防御工事。 次日一早,曽天养便率领一众部下到城外巡视防御工事,这几年没跟元奇新军交过手,不过,当年武昌一战,元奇新军的火炮还是让他记忆犹新,那是他头一次见到铺天盖地覆盖式的炮击,在那之前,他从没见识过也没想到过,火炮还能那么用,而且开花弹的威力如此之大,不过,也就元奇新军那种财大气粗的主才会如此败家,至少清妖,哪怕是八旗新军都没见那般阔绰过。 正是因为知道元奇新军的火炮厉害,所以他在城陵矶的防御工事上下了大力气,战壕、土墙、堡垒层层叠叠,相互交叉,他没想过能打赢,毕竟他手里只有二万精锐,在兵力少,武器落后的情况下,能打赢,才是咄咄怪事,他只希望能够输的漂亮一点,多少也拖延个十天半月。 太阳落山的时候,曽天养依旧登上墙头,不多时,旅帅伍云旗就敢过来禀报道:“禀将军,清妖前锋抵达城陵矶北郊,在十里外芭蕉胡畔扎营,兵力六千余。” “将军。”军帅侯亦成躬身道:“清妖立足未稳,属下恳请率军夜袭破营。” “哼。”曽天养冷哼了一声,“元奇新军的营岂是好偷的?传令下去,早早歇息,养足精神。” 次日上午,燕扬天、陈洪明率领主力大军赶到城陵矶外,两人没休息就登上了连夜赶制的瞭望台,用望远镜细细察看了一番,燕扬天才放下望远镜,道:“这曽天养可是守得滴水不漏。”顿了顿,他接着道:“战壕里会不会有防炮击掩体?” “明知故问。”陈洪明径直道:“瞧他们这战壕,看着横七竖八似模似样,但都是直的,一看就知道没学到家。”说着,他微微摇了摇头,“与咱们打阵地战,殊为不智!这城陵矶有多少兵力?” “根据情报,有一万余人。” “那就是一个军。”陈洪明道:“太平军在岳州驻扎着两个满编的军,总计是二万七千人,另外,洞庭湖有水营五营,总计兵力六万余,不过,水营登陆的可能小。” 燕扬天笑了笑,道:“蚊子虽小也是肉,这是与太平军第一战,包他饺子。” 看着元奇新军三面合围,曽天养脸色异常难看,明摆着,对方是想一口吞掉城陵矶这一个军,原本他还认为长江水师舰队没有出动,能够从长江从容撤离,可看看到一门门重炮向江边部署,他才知道即便没有长江水师舰队,对方照样有足够的能力封锁江边码头。 “轰”沉闷的炮声响起,炮弹远远的落入江中,停泊在江边码头的战船登时就惊慌起来,重炮的射程已经超过了码头,这意味着停泊在江边的战船都在对方的火炮射程之内! 曽天养也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元奇新军的火炮远远不是八旗绿营的火炮可比的,自己的防御工事围城而建,距离太近了,对方的重炮轻松就能打到四里开外,这可真是要命了。 曽天养却是知道,这是火炮试射,以调整炮击角度和填装火药分量,一旦确定,那就是灭顶之灾,“撤!”他当即沉声道:“所有战船撤到江对面!” 侯亦成连忙道:“战船撤离,怕是军心不稳。” “再停泊在江边码头就是活靶子。”曽天养呵斥道:“什么军心不稳?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曽天养说的响亮,但在看到对方就在阵地外五六百米外大面积的平整地面,他心里就开始七上八下的,他很清楚平整地面的目的是什么,那是火炮阵地!只有火炮阵地才需要平整地面,大大小小十几个火炮阵地意味着什么?不过,想到战壕,他心里才稍稍松口气,战壕可以极大的削弱火炮的杀伤力! 次日一早,天才刚刚大亮,沉闷的炮声就打破了黎明的寂静,一门门山地榴弹炮相继不断的进行试射,当看到有炮弹准确的落入战壕里,落在土墙内,站在城墙上的曽天养就不由的张大了嘴,这是什么炮,炮弹居然还能拐弯?让他暗自松口气的是,这炮弹并未爆炸。 不是开花弹就好!暗自庆幸一句,他脸色马上就变了,对方这是在试射,自然不会用开花弹!他心里登时大为纠结,撤离城外的防御工事吗?进入城内就能安全?或许在战壕里还能坚守的时间长一点。 他心里不由的暗暗后悔,什么输的体面一点,坚守个十天半月的想法都抛到爪哇国去了,昨天晚上就应该连夜撤离的,毕竟东王的命令是以保存实力为主!若是伤亡太大,回去如何交差? 就在他患得患失之际,接连不断的炮声爆炸声震天介的响了起来,直震的耳朵发痛嗡嗡做响,说万炮齐发夸张了点,千炮齐发却是半点也不夸张,燕扬天再次向太平军展示了什么叫败家式炮击, 弹如雨下,阵地火光四起,硝烟弥漫,爆炸扬起的烟雾灰尘笼罩了整片防御阵地,看着这一幕,曽天养眼皮直跳,心如刀绞,仅仅是这一轮炮击,得造成多大的伤亡! 元奇什么时候有了这种能发射拐弯炮弹的火炮,而且那种火炮还很多,连躲在战壕里,土墙后都会挨炸,这仗还怎么打?曽天养有些傻眼,如今退也不是,不退也不是! 第六百四十五章 联合舰队 太平军的战壕防御工事确实没学到家,虽然横七竖八层层叠叠,但却不是弯曲的,而是直线,而且为了防止骑兵冲锋,战壕的宽度也宽的有点离谱,至于什么炮火隐蔽部,单兵掩体之类的就更没有了,遭遇到能够曲线炮击的山地榴弹炮的密集炮击,伤亡就可想而知了。 战壕里顿时就乱了套,从来没经历过如此恐怖炮击的官兵们都跟受惊的兔子一般,惊恐不已的乱跑乱窜,都想尽快逃离已经变成地狱一般的阵地,没人再相信战壕能够躲避炮击,巨大的爆炸声,刺鼻的硝烟味,漫天的尘土都止不住他们狂奔的脚步。 曽天养失神的看着这一幕,脸色瞬间变的异常苍白,连嘴唇咬出血了也没察觉,他心里生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这仗没法打,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这他娘的纯粹就是用火炮欺负人! 震耳欲聋的炮声此起彼伏,炮击一波接着一波并且不断向后延伸,在嘹亮的冲锋号声中,早已蓄势以待的步兵端着上着明晃晃刺刀的火枪发起了潮水一般的冲锋,几乎就在炮声停歇下来的时候,蓝色的人潮已经漫过前面两道战壕,抵达太平军修筑的土墙下。 看到这里,陈洪明放下手中的望远镜,感觉很没意思,这简直就是一个壮汉跟三岁娃娃打架,他甚至有种胜之不武的感觉,“完全不是一个层面上的,还是冯仁轩那家伙运气好,有机会跟俄国人交手。” 燕扬天没理他,举着望远镜细细的观察着战场情况,虽说是占据绝对的优势,他也不敢大意,毕竟太平军是久经战阵的,真要出了意外,他这脸可没地方搁。 战场上,粤语、客家话、壮语、湖南方言、普通话等喊出的“缴枪不杀!”此起彼伏,被炮击吓破了胆,被爆炸声震的晕头晕脑的太平军都有些无所适从,不知道是该投降还是该继续抵抗。 战在城墙上的曽天养也是犹豫不决,他很清楚,继续打下去就只有一个结果——全军覆灭!可让他下令投降,他又说不出口,军帅侯亦成此时已是慌了,他压根没想到元奇新军的火炮居然如此厉害,他连忙恳请道:“将军,撤吧,岳州还指靠着将军指挥呢。” 曽天养也清楚,再不撤是真没机会了,咬了咬牙,他才沉声道:“下令投降。”说完,快步转身下了城墙,这一刻,他想的很明白,既然无法逃跑,为何要让他们白白送了性命,这下面可是有不少都是他从广西带出来的老弟兄。 城陵矶城头上很快就升起了白旗,曽天养带着一帮手下在码头登上了几艘快船匆匆划往江对岸,还好,江岸上的重炮并没有开炮,似乎压根就没注意到这几艘快船。 看到城头升起的白旗,燕扬天放下望远镜,沉声道:“传令,让他们尽快将电报线架进城。” 因为太平军的缘故,湖南和广西都没铺设电报线路,这次大军进剿,易知足吩咐工程队跟随大军一起行动,大军走到哪里,电报就铺设到哪里,毕竟传递信息再没有什么能比电报更快更方便的了。 “有这电报实在是太方便了。”陈洪明笑道:“架好了通知一声,我的让舰队尽快赶来。” 心惊胆战的曽天养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岳州城,随即下令撤离,不仅是岳州守军撤离,洞庭湖的水营也随同一起撤离,曽天养很清楚,在控制了城陵矶和岳州之后,长江水师舰队很快就会溯江而上,一旦长江水师舰队进入洞庭湖,水营的战船根本就不是那些机动灵活,进退自如的蒸汽炮舰的对手。 第二天,燕扬天率领大军兵不血刃的收复岳州,长江水师舰队也从武昌起航迅速的溯江而上。 收到报捷的电报,易知足只是瞟了一眼,便语气淡然的吩咐道:“转发武昌、京师。” 接到克复岳州的电报,湖南巡抚张亮基大为欣喜,连忙赶往总督府求见湖广总督琦善,太平军占领湖南之后,他这个湖南巡抚也就有名无实,窝在武昌城里,还不如一个知府,如今岳州克复,他自然是心动不已,那可是开设厘卡的好地方! 琦善对于张亮基的来意大致也能猜到,见他进来见礼,便含笑道:“采臣兄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听的这话,张亮基心头一热,这几年他这个巡抚也真是窝囊透顶了,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如今总算是看到了希望,略微沉吟,他拱手道:“大人,海军、水师都不可能长驻岳州,下官欲前往岳州安抚百姓.....。” 安抚百姓?琦善暗自冷笑,虽说体谅他的处境,但这也忒急了点,略微沉吟,他才道:“前些日子皇上的那道明发谕旨,采臣兄还记得罢?” 那道令东南各省督抚大为振奋的谕旨,张亮基岂能不记得?咸丰在谕旨中不仅是扩大了地方督抚的军权、财权,还有保举权!略微琢磨,他才道:“下官愚钝,还请大人点拨。” 琦善缓缓捻着颌下长须道:“光复湖南主要还是依靠南洋海军和长江水师,元奇素来反对各省在长江设立厘卡,采臣兄应该有所耳闻罢?再有,岳州府知府,采臣兄可有适合人选保举?” 岳州府知府的保举人选,什么意思?张亮基一琢磨,心里登时拔凉拔凉的,不在岳州设厘卡,哪里来银子?不能保举官员,哪有进项?他这个巡抚不依旧是个摆设?迟疑了下,他才道:“湖南久经荼毒,即便光复,也是遍地疮痍,百废待兴......。” 琦善瞥了他一眼,冷冷的道:“如今易国城圣眷正浓,奏一本准一本,采臣兄不妨去青山镇试探一下。” 什么奏一本准一本,是弹劾一个倒一个!张亮基登时就哭丧起了脸,巴巴的苦熬了几年,好不容易看到了希望,一瞬间又破灭了,不过,他还是不甘心,当即拱手道:“下官这就去青山镇。” 琦善暗叹了一声,道:“岳州大捷,采臣兄不会空手去罢?” 张亮基一呆,他这个空筒子巡抚已经做了好几年,哪里还掏得出银子去犒军?脑子一转,他才道:“王爷和制台大人也会去罢?” 克复岳州,身为大将军的绵愉和湖广总督琦善自然不会没有表示,第二天就带着大量的粮食和猪牛羊鸡鸭鱼蛋之类的前往青山镇犒军,不过,他们在青山镇码头一靠岸,前来迎接的长江水师武昌镇总兵关有盛就迎上来禀报,易知足在半个时辰前乘船回上海了。 这节骨眼上,易知足居然赶回上海了?绵愉一行不由的面面相觑,该不会是出了什么大的变故吧?琦善连忙追问道:“出了什么事?” 关有盛道:“公爷应该给诸位发了电报的,隐约听闻是外交事务。” 外交?绵愉心里一跳,不会是朝廷与花旗国签约的事情暴露了吧?真要如此,可就麻烦了,易知足会不会一怒之下撤军? 在沿江东下的蒸汽炮舰上,易知足一遍又一遍的梳理着思绪,能让他在这节骨眼上返回上海的自然不是小事——马尼拉来电,发现英法联合舰队二十五艘战舰经南洋北上,目的不明。 说实在的,他如今是百思不得其解,英法已经对俄宣战,这个时候应该是无暇顾及远东才是,怎的英法联合舰队会突然出现在远东? 更让他忧心忡忡的是,他嗅到了第二次鸦.片战争的硝烟,他怀疑英法联合舰队的突然出现是纯粹的武力威慑——就在不久前,他收到电报,英法美三国联合向南洋总理衙门投递国书,以《江宁条约》订满十二年为由,提出修约要求——中国全境开放,外国公使驻京,长江通商,鸦片贸易合法化。 对于如此无理的要求,他的回电是:坚决果断,不留任何回旋余地的拒绝! 他记得很清楚,第二次鸦.片战争爆发的导火索就是英法提出修约,清廷拒绝。原本他以为,随着元奇的横空出世,南洋海军的建立,不可能会爆发第二次鸦.片战争,如今看来,他似乎太把自己当盘菜了! 如果突然出现的英法联合舰队是为了炫耀武力,那就说明英法两国压根没将南洋舰队放在眼里,对他来说,这着实是有些打脸,更令他难以置信的是,花旗国居然也掺和在里面,这让他情何以堪?这不只是打脸,连狼牙棒都他妈的用上了! 如果爆发第二次鸦.片战争?对于元奇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不可能,也不能容忍英法联军打到京师!但南洋海军目前的规模,确实是远远落后英法两国的海军实力,别说是英法联军,就是英国一国之海军,南洋海军也不是对手!难道这折腾了那么多年,依然无法改变? 船过太平府,易知足又收到电报——北洋水师载钊报:穆拉维约夫率舰船75艘,运载哥萨克兵千名,闯入黑龙江。 看过这份电报,易知足更是一头雾水,穆拉维约夫,他并不陌生,此人是沙俄‘东西伯利亚’总督,按理说,俄国如今应该是深陷克里米亚战争泥潭,怎的还有闲心来挑战大清的底线?难道就不怕激怒大清? 不管是什么情况,底线不容践踏!易知足马上回电——如果北洋水师不敢北上驱逐侵入黑龙江的俄国人,南洋舰队将毫不迟疑的派舰队北上,大清领土,寸土必争! 船到江宁,载钊回电——希望南洋海军派舰队北上协助北洋水师北上驱逐侵入黑龙江之俄国舰队。 看到这份电报,易知足彻底无语,明摆着,北洋水师是怕舰队北上导致天津兵力空虚,可如今英法联合舰队北上,去了哪里,究竟是何目的?他根本就不清楚,但有一点他敢肯定,天津这个时候没有爆发大的战事!也就是说英法联合舰队不会出现在天津! 这种情况下,哪敢派南洋舰队北上黑龙江?好在已经抵达江宁,乘坐火车抵达上海无须多长时间,他决定先弄明白情况再说。 易知足一回到上海,伍长青、严世宽两人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略微寒暄,易知足就径直问道:“新驻华公使兼香港总督包令的情况可清楚?” “大掌柜应该对他有点印象的。”伍长青缓声道:“此人六十有二,来华已经六年,曾是英国下院议员,道光二十九年来华任英国驻广州领事,会说粤语,咸丰二年到香港任代理商务总监,今年四月,升任为港督、兼任驻港英军陆军司令、海军中将及对华全权代表及商务监督,算得上是个中国通。” 顿了顿,他接着道:“此人主张自由贸易,当选为议员时,宣扬天赋人权,自称是和平的热烈倡导者,但在广州、香港期间,他却孜孜以求的企图让英国人进入广州城。” 广州虽是四口通商口岸,但一直以来都不允许外国人进入广州城的,只允许在城外的商业区自由居住开办工厂等,为此,地方督抚与英国人之间没少闹矛盾,南洋总理衙门对此则是睁只眼闭只眼,不闻不问,上海县城虽是对所有外国人开放,却也同样不允许外国人在县城内定居办厂,原因很简单,容易招惹麻烦。 听的伍长青这一说,易知足自然是记起了这包令是谁,john bowring,一个糟老头子,说起来也见过几次,只是没想到这老头子居然还上位了,略微沉吟,他便道:“拿我的帖子请他来府谈谈。” 严世宽连忙起身出门去着林美莲,易知足点了支烟,漫声道:“满十二年,修订条约是怎么回事?” 听的这话,伍长青笑道:“《江宁条约》是大掌柜亲自审核的,大掌柜忘了,其中有一款——各口情形不一,所有贸易及海面各款恐不无稍有变通之处,应俟十二年后,两国派员公平酌办。” 《江宁条约》条款不少,伍长青不说,易知足还真记不起有这一条,他忍不住笑道:“以后跟别国签订条约,咱们得吸取经验教训。” 第六百四十六章 油盐不进 “大掌柜,他们是在借题发挥。”伍长青缓声说道,他并不认为这条条款存在漏洞,“这几年太平军、捻军相继作乱,他们认为有机可乘。”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随着话音,包世臣在严世宽的搀扶下缓步走了进来,进门他就拱手道:“爵爷回来了。” 易知足连忙起身还礼,道:“听闻先生身子不适,没让人打搅.....。” “多谢爵爷体谅,”包世臣道:“不过是贪凉,偶感风寒,并无大碍。” 四人见礼落座,包世臣才接着道:“此番英法美三国要求修约,应该是想与朝廷交好,左右逢源,攫取更多的利益。” 听的这话,易知足心里一沉,朝廷目前是什么境况他很清楚,若是英法美三国有意与朝廷交好,双方必然是一拍即合,这对元奇来说,还真不是什么好事。 严世宽却是闷声道:“这些洋人是什么意思?想挑拨朝廷和元奇大打出手?” “未必就没有这个想法。”包世臣颌首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一旦爆发大规模战事,得利的自然是洋人。” 点了支烟,易知足才道:“这次三国提出的修约,具体有那些要求?” “具体有六点。”伍长青不假思索的道:“一,中国内地和沿海城市全部开放,至少南洋两省和江浙的主要城市要开放。二,准许三国商船和军舰在扬子江自由航行。三,承认鸦.片贸易为合法贸易。四,制定中国劳工向外移民条例。五,免除三国出口货物通过内地关卡课征的所有关税厘税。六,外国使节长驻北京。” 易知足抽着烟没吭声,他不清楚对方是在漫天要价,还是别有用心?稍稍思忖,他才道:“总理衙门明确的拒绝之后,他们是何反应?可有武力威胁之言语?” “这倒没有。”伍长青摇头道:“不过,他们放言,会北上天津,直接与朝廷洽谈。” 难不成英法联合舰队是前往天津炫耀武力?那美国怎么没派战舰参与?是有所顾忌?易知足正自琢磨,包世臣开口道:“这六条,总理衙门不可能同意,三国这是以此为借口北上与朝廷接触。” 伍长青有些担忧的道:“如果朝廷乐意,咱们没法阻拦,也阻拦不了。” “那倒未必。”易知足语气淡然的说道。 不过半个时辰,林美莲便进来禀报道:“爵爷,英国公使包令、法公使布尔布隆、美国公使麦莲前来拜访......是否开中门迎接?” 三国公使一同前来拜访?易知足有些意外,瞥了严世宽一眼,这家伙传话传错了?见他眼神,严世宽连忙撇清道:“大掌柜,在下可是只派人邀请包令。” 这么说是包令自作主张邀请了其他两国公使一同前来?易知足沉吟了一阵,才道:“开什么中门,请他们去荷园,你亲自去请就成,另外,安排翻译。” 荷园是公府避暑的园子,林木葱郁还有一个两亩大小的荷花池,池畔有一座高大宽阔的凉亭,易知足喜欢来此散步,偶尔也会垂钓,但在这里见客的情况却不多。 沿着绿荫长廊来到凉亭,两个早来的翻译连忙迎上来见礼,易知足微微点了点头,走进凉亭欣赏满池的荷花,伍长青、严世宽两人紧随其后,严世宽显然对包令自作主张有些不满,轻声嘀咕道:“大掌柜也太纵容那老头了。” 伍长青笑道:“既然是一同来了,就没理由不见,外事礼节不是小事。” 约翰.包令三人很快就在林美莲的带领下进了园子,出于礼仪,易知足走出凉亭虚迎了几步,三国公使,除了法公使布尔布隆是在咸丰元年一直没换过外,英美两国公使都走马灯一般的换去换来,他虽然不不欢喜,却也不好干涉。 将近六十包令戴着一副小眼镜有些秃顶,嘴唇宽而薄,眼神有些阴冷,见的易知足迎上来,他还离着几步就伸出手来,满面笑容的道:“能得到公爵阁下的邀请实在是荣幸之至。” 易知足虽说是南洋大臣,但身兼数职,而且甩手掌柜也做习惯了,各国公使领事等闲想见一面都难,别说是邀请了,听的这话,他笑了笑,与之握手道:“恭贺阁下升任驻华公使。” 布尔布隆与他打过两次交道算的是熟悉,麦莲却是初次见面,这是一个四十左右的浑身上下洋溢着无穷精力的美国人,握手时他笑道:“在纽约就听过公爵阁下的事迹,阁下是一个善于创造奇迹的人。” “美利坚才是一个善于创造奇迹的国家。”易知足笑道:“欢迎来到中国。” 一番寒暄之后,众人进入凉亭落座,易知足径直道:“听闻诸位打算前往京师?” “我们也不愿意这样。”包令一脸遗憾的道:“总理衙门不愿意接受我们修约的要求。” 易知足的目光在三人脸上缓缓转了一圈,才缓声道:“诸位认为到了京师,我大清帝国皇帝陛下会同意那些条件?” 听的翻译,布尔布隆抢先道:“我们没有其他选择。” 易知足突兀的道:“我听说有一支由二十多艘战舰组成的英法联合舰队已经从太平洋北上,诸位可是打算诉诸武力?或者是说准备以武力胁迫?” “不不不。”包令连忙道:“阁下误会了,联合舰队北上是为了对付俄国人在堪察加半岛的太平洋舰队,阁下应该清楚克里木半岛发生的战争,我国与法兰西已经向俄国宣战。 为了避免俄国海军对贵国以及东南亚和澳大利亚的商路构成威胁,造成不必要的损失,我们才派出联合舰队北上,寻机歼灭俄国在远东的太平洋舰队,并拔除俄国人在鄂霍次克海及堪察加的据点。” 是这么回事?如果是这个原因的话,美国人没有派战舰参与联合舰队倒也解释的通,克里米亚战争,美国是严守中立的,易知足琢磨了下,断定对方并非是撒谎,心里不由的暗松了口气。 不过,在他的记忆里压根就没有英法联合舰队与俄国太平军舰队在远东交战这回事,同样的,记忆里也没有英法联合舰队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天津这回事,他当然清楚,他没有印象,不代表没有这回事,但可以肯定,影响不大,不是什么大事件。 转念他又想到,俄国人在堪察加半岛的太平洋舰队似乎一直都存在,换句话说,英法联合舰队远征堪察加半岛,应该是无功而返,想到这里,他心里一跳,这对于大清来说,会不会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反正他要在西北出兵的,与俄国撕破脸皮甚至是宣战都是不可避免的,为什么不乘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将堪察加半岛收入囊中?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便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俄国人最重视的是港口,一旦攫取了堪察加半岛,俄国的太平洋舰队就没有了立足之地,这将为大清消除一个极大的隐患,而且也有利于大清日后攫取东西伯利亚,还有,阿拉斯加买过来之后也不至于成为飞地。 好处简直是太多了!由不得易知足不兴奋,不过,眼下显然不是最好的机会,他不得不强压下心头的兴奋,语气平稳的道:“歼灭俄国太平洋舰队,拔除俄国人在鄂霍次克海及堪察加的据点,你们对堪察加半岛有兴趣?” 布尔布隆语气轻松的笑道:“只有缺乏港口的俄国人才会重视荒无人烟,而且一年有半年封冻期的堪察加半岛。” 易知足笑了笑,他也不相信英法两国会对堪察加半岛感兴趣,原因很简单,英法两国即便攻占了堪察加半岛,也无法长期占据,对于如此遥远又荒无人烟,气候严寒的一块飞地,英法两国能感兴趣才是咄咄怪事。 略微沉吟,他将话头拉了回来,“我不明白,诸位为什么会借着修约的机会提出如此无礼的条件,恕我直言,这有损各国在我大清朝野的形象,一直以来,元奇的大小报纸都将诸位的国家宣扬成民主自由,平等博爱,富足文明的国家,诸位提出的这些条约一旦公开,这必然会影响到大清与各国之间的贸易。” 这是相当直白的威胁!以大清与各国的贸易为威胁,或者说,是以元奇与各国的贸易进行威胁,这十几年来,不论是英美还是法国,与元奇的贸易额都是大幅上升,对于易知足的威胁,没人敢不重视。 包令看了布尔布隆、美麦莲一眼,见的两人没有开口的意思,不由的暗骂了一句,不得不硬着头皮道:“阁下是元奇大掌柜,应该很清楚,虽然现在是四口通商,行商制度也已经废除,但实际上,我们与大清的商贸没有任何的改变。 只不过,原来的十三行被元奇所取代而已,所有大宗商品贸易都被元奇垄断和把持,不少商人都无法忍受这种方式,这不符合我们一贯来提倡的自由竞争......。” 合着,根子还在元奇身上?易知足有些无语,现在欧洲美洲的资本主义还是处于自由竞争阶段还没有发展成垄断资本主义,而元奇在大清来说则可以说是一个典型的垄断巨头,尤其是在大宗商品诸如茶叶、生丝、的对外贸易方面体现的更为突出,茶和丝的定价权以及进出口关税都牢牢的掌控在元奇手里,比当年的十三行更狠,也不怪外国商人有意见。 除此之外,元奇在金融业的垄断也是极为惊人的,虽然允许外国在通商口岸开办银行,但十多年来,前来大清发展的外国银行无一不是举步维艰,根本就难以打开局面,相反,元奇这些年却是将分行开到了欧洲和美洲,而且还站稳了脚跟。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开口道:“元奇也崇尚自由竞争,而且也是通过竞争一步步发展起来的,元奇在国外的分行以及商行也同样是秉承着自由竞争的原则。 另外,这十二年来,我国的对外贸易额逐年上升,到去年为止,与英吉利的贸易额差已超过一倍,与美利坚的贸易额接近两倍,与法兰西的贸易额如今已超过五百万元,各个通商口岸一片繁荣,往来商船多了数倍......诸位不能睁着眼说瞎话吧?” 听的这话,包令三人都为之语塞,确实,这些年各国与大清的商贸都是逐年增长,而且每年的增长幅度都不小,这都得益于元奇的大量进口铁、铜、机器设备、战舰、火炮、棉织品、毛织品、棉纱、烟叶、酒、金银首饰、香水、碱、火柴、玻璃器皿等。 也正是因为商贸的兴盛,英法两国才害怕俄国的太平洋舰队会威胁中西方的商路,而组建联合舰队前来远东消除这一隐患。 见是三人没吭声,易知足缓声道:“捻军已经被剿灭,太平军的剿灭也为时不远,而且大清的对外贸易主要集中在东南各省——也就是元奇的势力范围,我希望各位能够认清这个现实,我不希望诸位为了眼前的利益而忽略长远的利益。” 对于清国国内的局势,包令三人自然是一清二楚,不过,面对这个正在逐步打开的巨大市场,他们无法忍受元奇的强势垄断,他们很清楚,随着元奇的不断壮大,他们以后的日子会越来来越难过,虽然目前形势好的无法形容,但谁能保证能一直好下去? 显而易见的,乘着元奇还不够强大,与清国的皇帝联手遏制元奇的壮大是最好的选择,而且,与清国皇帝合作,他们能够攫取到更多的无法从易知足手中获得的利益,去年,美国人与大清皇帝私下签订的协议就是最好的证明! 略微沉吟,包令才开口道:“我们很重视与元奇的商贸合作,我想没人能不重视,不过,我们还是希望能够得到公平的自由的竞争,除非阁下能对我们提出的修约条款做出适当的让步,否则,我们还是希望北上去贵国的京城觐见贵国的皇帝陛下。” 第六百四十七章 后果严重 油盐不进!对元奇的威胁压根没当回事?易知足脸上的神情登时变的异常冷峻,很显然,三国这是抱成一团,不怕元奇的威胁!对于修约条款做出让步,这自然是不可能的,他还不想遗臭万年。 装模作样的抬腕看了看手腕上的表,他一脸抱歉的道:“不好意思,我还有个重要的客人要见,失陪。”说着就站起身来,“伍大人陪他们详细谈谈。”冲着三人礼貌的颌首之后,他便缓步离开。 包令三人连忙起身相送,三人都知道这是谈崩了,一个个心里有些忐忑不安,不过,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是咬牙挺着。 见的易知足离开,严世宽、林美莲两人也跟身离开,出的凉亭进的绿荫走廊,严世宽才追上前一脸忿忿的道:“这些西洋人也太嚣张了!得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点了支烟,吸了一口,易知足才缓声道:“他们为什么敢如此嚣张?” 迟疑了下,严世宽才道:“是因为咱们的对外贸易主要就是英法美三国?还是知道咱们与太平军打仗,不敢断绝商贸?” “我想这都不是主要原因。”易知足放慢了脚步,“平素里咱们对英法美三国的商贸和工程合作并非是一视同仁,按道理,三国不可能抱成一团向元奇发难,除非是有重大的利益......朝廷,是不是给了他们什么许诺?” 说到这里,他看了严世宽一眼,“惠亲王与花旗大使的事情,没有一点头绪?” 见问起这事,严世宽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没有,他们防范很严。参与谈判的双方翻译,一个回国一个没了踪迹,无从下手。” 看来,还是大意了!易知足沉吟了一阵才沉声道:“这次三国抱团要求修约,说不定与那件事情有关,继续着人留意。” “明白。”严世宽点了点头,有些不甘的道:“大掌柜不打算给他们点厉害瞧瞧?” 敢无视元奇的威胁,岂能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以后一个个还不得蹬鼻子上脸?易知足略微斟酌,才道:“所有通商口岸停止一切对外贸易。” 所有通商口岸停止一切对外贸易!严世宽不由的一呆,随即大喜,连忙道:“我这就吩咐下去。”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停止对外贸易无疑是两败俱伤的做法,元奇的损失也将是巨大的,元奇如今在湖南围剿太平军,在西北磨刀霍霍,这都需要巨额的银钱开支,不过,易知足并不怕,他相信,先绷不住的肯定不会是他,不如此做,不足以打破英法美三国的默契。 包世臣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在书屋里等着,见的易知足如此快就回来,而且一脸的冷峻,心知肯定是谈崩了,不过,还是明知故问,“情况如何?” 易知足简洁的将情况说了一下,听的下令所有通商口岸停止一切对外贸易,包世臣也不由的倒吸口冷气,半晌,他才关切的道:“撑得住?” “元奇没问题。”易知足缓声道:“但他们未必撑得住,各国的商贾必然会先闹腾起来。” 不多时,伍长青也赶了过来,易知足这个正角都离开了,还有什么好谈的,陪着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他客气的将三人送走,就匆匆赶了过来。 见有进来,易知足道:“长青来的正好,将三国提出的修约条款整理一下,发给各大报社,尽快见报,总理衙门公开撰文,强烈抨击!” 听的这话,包世臣补充道:“所有通商口岸停止一切对外贸易,也要见报,这是元奇的态度和立场。” “先生说的。”易知足颌首道:“出号外!” 伍长青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闹的那么大,半晌才迟疑着道:“会不会引发纠纷.....或者是战争?” “不会。”易知足笃定的道:“克里米亚战争不结束,英法不可能在远东挑起战争,至于花旗国,目前还没有实力。” 见他如此笃定,伍长青也就放下心来,毕竟易知足对于时局的判断和预见堪称无人能及,至于在报纸上公开刊载三国提出的修约条款,并且让总理衙门公开抨击,他也明白,这是为了制造舆论,以防止朝廷私下与英法美三国修约,当即点头道:“在下马上去安排。” 站起身,他没急着离开,犹豫了下道:“大掌柜,有句话,在下不知当说不当说.....。” 易知足听的一笑,“咱们之间还有什么当说不当说的?” “那在下就直说了。”伍长青沉声道:“英法美三国借口修约提出如此过分的条款,实则是利用元奇和朝廷的矛盾,朝廷和西洋各国都有这个合作的意愿,必然是一计不成,另生一计......。” “不必担心。”易知足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当西洋人发现朝廷对东南各省已彻底的失去了掌控,也就会死心了。” 停止一切对外商贸活动!随着易知足的一声令下,不过小半天整个上海迅速的陷入停摆状态,所有大小码头的装运工人停止了装船卸货,各行各业的对外商贸全部停止,所有外商很快就发现,他们卖不了货物,也买不了货物,就连最基本的补给——粮食果蔬淡水燃煤之类的必需品也无法采买,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所有外商船员水手都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纷纷涌向各自国家的使馆打探情况。 在上海的外国人中,英国人无疑是最多的,位于苏州河与黄浦江交汇地带的英国驻沪领事馆登时就热闹起来,领事馆二楼宽大的长廊里,包令依靠着栏杆脸色阴沉的望着宽阔的黄浦江江面。 易知足如此果断,毫不犹豫的下令停止一切对外商贸活动,这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这是一个两败俱伤的局面,在他想来,这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元奇每年的对外贸易额有多大?停止对外贸易的损失又有多大?那家伙怎么就敢如此任性! 看来,对那家伙的了解还是不够,包令有些烦闷,停止一切对外贸易,这个后果实在是太大了,大到他难以承守。 “阁下。”驻沪领事阿礼国匆匆赶来禀报道:“法兰西公使布尔布隆先生、美利坚公使麦莲先生前来拜访。” “请他们去接待大厅。”包令想了想又改了主意,“请他们来我的办公室。” 一进门,麦莲就毫不客气的道:“不是说元奇不可能停止对外贸易吗?” “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只能说,咱们遇上了一个不遵守规矩的人。”包令讪笑着道:“让使馆紧急储备必要的,足够的食物了吗?” “阁下准备长期僵持下去?”布尔布隆沉声道:“咱们可损失不起!” “难道现在妥协不成?”包令语气轻松的道:“姿态,我们需要摆出一个长期僵持下去的姿态,咱们损失不起,元奇也损失不起!相比起咱们,元奇的损失更大!我想,元奇或许只是想吓唬吓唬咱们。” 停止一切对外商贸活动,影响无疑是巨大的,不仅是所有外商陷入巨大的恐慌之中,与对外贸易息息相关的各行各业也同样惊恐不已,不过,所有的会所公馆没人敢于违抗元奇的命令,就算是小商小贩也不敢,上海两大帮会——兴清帮、忠信社可不是摆设。 在尊命停止一切对外商贸活动之后,所有人都在四处打探消息,都想弄明白这事背后的原委,整个上海不论是新城还是旧城都陷入一片恐慌之中。 将近黄昏的时候,上海新城旧城各大街小巷都响起了清脆的童音,“号外!号外!英法美三国借修约提出不平等条款!” “号外,南洋总理衙门强烈抨击修约条款!” “号外,号外,元奇宣布所有通商口岸即刻停止一切对外贸易活动!” 随着号外的推出,整个上海都沸腾起来,所有人都明白了元奇下令停止一切对外商贸活动的原因,英法美三国领事馆登时就成了众矢之的,不论中外商人都将矛头指向了三国领事馆。 天还没黑就发生了大规模的冲击英法美三国领事馆的事件,好在易知足有先见之明,安排了足够的兵力保护,否则后果还真是不堪设想。 第二天一早,上海所有的大小商号店铺都在门口打出了醒目标语——禁止外国人入内,各大小码头拒绝外国商船停泊,原本停泊在码头的也遭到驱赶,就连黄包车夫都拒拉外国人,小商小贩虽然不想跟钱过不去,但更怕与兴清帮、忠信社过不去。 包令在二楼的办公室里来回的踱步,外面阳光灿烂,天气好的不能再好,但他的心情却是糟糕的不能再糟糕,他刚接到电报,不只是上海的局面糟糕透顶,宁波、厦门、广州、香港、澳门都是一样,所有对外通商口岸都是一样陷入了停摆的状态。 他做梦也没想到事态会迅速的发展到如此恶劣的地步,更没想到元奇拥有如此大的掌控力,也没想到易知足居然将修约条款直接刊载到报纸上,很明显,元奇这是摆出了鱼死网破的架势,不仅不给他们留余地,也断绝了元奇自己回旋的余地! “笃笃笃”轻轻的敲门声响起,包令停下脚步,回到办公桌后坐下,这才开口道:“请进。” 驻沪领事阿礼国推门进来,快速的将门关上,这才走到办公桌前,道:“阁下,这样下去,我们坚持不了几天,如果阁下不打算挑起战争,就必须做出明智的选择。” 挑起战争?包令皱了皱眉头,英吉利正在克里木与俄国人开战,不可能派远征舰队前来远东,略微沉吟,他才道:“准备马车,去镇海公府。” 镇海公府,长乐书屋。 易知足随手将电报转给包世臣,道:“先生看看,这就是朝廷的态度。” 电报是军机处发来的,就四个字“毋起边衅。”包世臣瞥了一眼,道:“爵爷确信英法不会挑起战争?” “至少现在不会。”易知足缓声道:“克里米亚战争没有结束之前,英法不可能在远东发动战争。” 包世臣接着问道:“克里米亚战争结束之后呢?” 这可真不好说,易知足点了支烟没吭声,毕竟在原本的历史中是爆发了第二次鸦.片战争的,英法联军攻占了京师,火烧了圆明园,但是如今有了元奇的横空出世,是不是还会爆发第二次鸦.片战争,就很难说了, 略微沉吟,他才道:“就算会爆发战争,也在所不惜!东西方贸易太过诱人,咱们只要退让,他们就会步步紧迫。” 包世臣放下电报,道:“朝廷这是希望爵爷适当的让步......。” 话未说完,林美莲就进来禀报道:“爵爷,英国公使包令前来拜访。” 包世臣有些意外,“这么快就低头了?” “不会,这是来抗议来了!”易知足拉长语调道,吸了口烟,他才吩咐道:“就说我不在,去江宁了,要七八天才能回来。” 要七八天才能回来?包令不由的一呆,他不知道易知足是不愿意见他,还是真去了江宁,按照现在这情形发展下去,七八天之后会是什么光景?闹的不好,那是会死人的!回过神来,他立即出了门登上马车道:“去总理衙门。” 伍长青在接待大厅会见了包令,面对包令提出的强烈抗议,他一脸爱莫能助的道:“公使阁下应该清楚,我们无权干涉正当的商业行为,不过,我们会尽力保护领事馆和所有外交官员的人身安全,至于其他的,我们也无能为力。” 包令沉声道:“你们还有义务保护在贵国通商口岸的每一个大英帝国女王陛下臣民的人身安全和财产安全,还有必要的生活保障!” “依照条例,我们确实有义务保护每一个在通商口岸的外籍人员的人身安全和财产安全!”伍长青一字一顿的道:“但是必要的生活保障,不是我们的义务!而且我的慎重的提醒阁下,在我国通商口岸的所有的外籍人员必须遵守我国的律例。” 第六百四十八章 相互恐吓 夕阳西下,晚霞满天,黄浦江面上依然繁忙,形形色色大大小小的船只穿梭不停,宽阔平坦的沿江大道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繁荣依旧,但这一切在汤尼、约翰、戴维斯三人眼里却变的极为陌生,他们有种被抛弃了的绝望感。 确确实实的被抛弃了,突然之间,原本熟悉的让他们如鱼得水的大上海变的陌生起来,所有人都对他们抱着敌意,眼神里有着不加掩饰的厌恶,更仿佛是躲避瘟疫一样躲避着他们。 虽然口袋里揣着大把银元和钞票,但他们进不了任何一家茶楼酒馆饭店客栈,就连一般的商铺也进不去,哪怕是小小的毫不起眼的杂货铺也会毫不客气的驱逐他们,街头巷尾多如牛毛的小吃摊也不卖给他们任何食物,就连简陋的大碗茶摊和挑着水桶沿街叫卖的凉水都不卖他们。 更让他们绝望的是身后永远也摆不脱甩不掉的几个尾巴,那是兴清帮和忠信社的人,明面上说是保护他们的人身安全和财产安全,但实际上却是监视他们,尝试了几次,在发现即便没有帮会的人在跟前,也买不到任何东西,他们才算是彻底的失望了! “真不敢相信,居然还有拿着钱买不任何东西的时候。”约翰长叹了一声,“我不想继续尝试下去了。” 戴维斯停下脚步,道:“我敢打赌,咱们回国说起这事,绝对没有人会相信。” “太可怕了。”约翰语气悲观的道:“这样下去,我担心我们会被活活饿死。” “去领事馆吧。”汤尼沉声道:“我们必须抗议,否则我们真有可能饿死在上海。” 镇海公府,长乐书屋。 易知足叼着香烟,语气轻松的道:“这两天,兴清帮和忠信社砸了多少店铺和小吃摊?” 听的这话,严世宽迟疑了下,才道:“三十多家吧,这是报上来的,没报的应该也不少。” “打发几个钱,驱逐出上海。”易知足缓声道:“对于不听招呼的,没必要客气。” “明白。”严世宽说着试探道:“他们若是不低头,大掌柜不会真打算饿死所有的洋人吧?” “皇帝不急太监急。”易知足哂笑道:“各国公使都不急,咱们急什么?” 掌管镇海公府电报收发的秘书曹有根这时走到门口看了一下,见的易知足点头才进来禀报道:“大掌柜,天津、阳泉、韶关来电,各国承建的铁路都同时停工,另外,江宁造船厂正在制造的火车轮渡也已停工。”说着,递过几份电报。 扫了几眼电报,易知足漫不经心将电报递了过去,道:“回电,难得休息,就当放假。”说着,他又问道:“旅顺还没有消息?” 曹根生连忙道:“没回大掌柜,旅顺没有电报发来。” “时间不等人,着他们催促一下北洋水师。”易知足道:“两日内不见北洋水师舰队汇合,着肖明亮径直起航北上。” “是。”曹根生连忙应道。 东西伯利亚’总督穆拉维约夫率舰船75艘,运载哥萨克兵千名,闯入黑龙江,原本易知足是不知道英法联合舰队突然出现在远东的目的,不敢轻易动兵,既然知道英法联合舰队是冲着俄国在远东基地的太平洋舰队去的,他也就没有了顾忌。 正好派舰队北上乘机拔除俄国在黑龙江和库页岛的据点,不过,为了避免引起朝廷的反感,他才邀约北洋水师舰队一同北上,若是北洋水师瞻前顾后,他也没耐心拖着,毕竟时间不等人。 待的曹根生离开,严世宽才道:“铁路停工,大掌柜不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的。”易知足语气轻松的道:“铁路修建都多少年了?即便没有洋人,咱们现在也能自己修建,还怕威胁?他们想玩大点,咱们奉陪,反正咱们欠的外债不少,怕什么!” 严世宽接着追问道:“火车轮渡呢?” 江宁的长江建不了大桥,暂时只能通过轮渡来解决火车过江问题,英国人早在几年前就在苏格兰的福恩湾使用火车轮渡,那是一次可以装载数节甚至是十几节火车车厢的大船,配套的设施也不简单,必须完全依赖英法两国。 瞥了他一眼,易知足才道:“火车轮渡停工,不过是暂时的,你真以为区区一个驻华公使就能轻易的让一家大公司撕毁合约?” “也就是说,这是恐吓?”严世宽笑道:“咱们恐吓他们,他们也恐吓咱们!” “不错。”易知足颌首道:“现在就比谁沉得住气。” “那他们肯定比不过咱们。”严世宽笑道:“一旦过了秋天,他们哭都哭不出来。” 易知足笑了笑,道:“何须等到秋天,半个月内就能见分晓。” 英国驻沪领事馆。 包令放下手中的《北华捷报》,半晌无语,《北华捷报》是英国人创办的英文报纸,但满篇都是语气激烈抨击修约条款的文章,他很清楚,这样的情况再持续下去,必然会激起所有在华商人船员水手的愤怒,这两天已经陆续有人来领事馆进行抗议了,局面僵持下去,抗议的人会越来越多。 掏出怀表看了看,已经过了十二点,他暗叹了一声,起身走到阳台上掏出一支雪茄点燃,让在建的铁路和火车轮渡停工,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后威胁手段了,元奇若是毫不所动,还能怎么办?总不能以武力相威胁吧? 况且,就算是武力威胁,易知足也未必会当回事,英法如今在克里木与俄国开战,元奇的大小报纸都在公开报道,易知足会相信英法这个时候在远东与清国开战?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包令心里一喜,连忙快步返回办公室朗声道:“进来。” 阿礼国推门进来,道:“公使阁下,前来领事馆抗议的人越来越多,而且,他们希望政府负担他们所有的损失.....。” 负担损失?包令脸色一沉,这可不是广州禁烟,清国根本就没有没收任何货物,人家只是不与你商贸,这损失怎么赔偿?清国不可能赔偿,大不列颠也不可能赔偿,况且,这损失赔偿的起?现在可不是十多年前的时候,光是上海一地就有近百条商船! 见包令不吭声,阿礼国迟疑了下还是说道:“这两天前来领事馆领取食物的人也越来越多,咱们储藏的食物可能只能再维持两天。” 包令沉声道:“那些商船上就没有食物?”顿了顿,他接着道:“我已经给香港发报,让他们运送粮食过来,先跟他们买。” 香港过来要七八天时间,借用中国人的话,那叫远水解不了近渴,阿礼国暗自腹诽,这个时候,就是船上有粮食,谁会傻乎乎的往外卖? “笃笃笃”敲门声再次响起,包令连忙道:“进来。” 一个参赞推门进来道:“阁下,法兰西、美利坚两国公使先生前来拜访。” 包令有种焦头烂额的感觉,轻声道:“请他们上来。” 法公使布尔布隆、美国公使麦莲两人脸色都很不好,进的办公室也没有任何的寒暄,布尔布隆径直就道:“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我们的抓紧时间前往清国的首都见他们的皇帝陛下,尽快展开谈判。” 包令看了他一眼,道:“总理衙门不会让我们北上!” 麦莲道:“若是清国皇帝主动邀请呢?” 天真!包令都不想多费唇舌了,元奇的大小报纸铺天盖地的抨击修约条款,这个时候清国皇帝主动邀请他们去京师谈判?这想象力也太丰富了!能不能再丰富一点? 见个他不吭声,麦莲锲而不舍的道:“我敢肯定,清国的皇帝现在绝对十分乐意咱们前往北京!” 包令沉声道:“就算十分乐意,也不敢公开邀请。” “武力威胁!”布尔布隆沉声道。 “清国会相信咱们的武力威胁?”包令不耐烦的道:“如今清国上下,谁不知道克里木战争?” 布尔布隆不慌不忙的道:“借口,咱们需要给清国皇帝一个邀请咱们进京的借口!” 听的这话,包令眼睛一亮,笑道:“不得不说,这真是个不错的主意。” 当天下午,总理衙门就收到英法美三国联名递交的一份措辞极为强硬,直接以战争相威胁的照会,整个总理衙门登时议论纷纷,毕竟由广州禁烟引发的那一场清英战争并不遥远,许多人都还记忆犹新,而且这次面对的不只是英国,而是英法美三国,即便清楚的知道英法两国在克里木与俄国开战,也有不少人忧心忡忡。 伍长青将照会抄了一份匆匆赶到镇海公府,进的书房,他便递上照会,随即点了一支香烟,闷头抽烟。 看完照会,易知足也点了支烟,明摆着的,英法目前忙于克里米亚战争,不可能在东方与清国开战,英法美三国递交这份照会的目的是什么? 伍长青缓缓开口道:“克里米亚战争的规模究竟有多大?” “根据战报,六、七万英法联军已经在克里米亚半岛登陆。”易知足缓声道:“不过,据初步估计,后续还会继续投入兵力......总之,这绝对是一场规模空前的战争。” 他记不清这场战争双方兵力的投入的总规模,但他记得一点,这场战争俄国损失惨重,伤亡五十多万人,直接导致了沙皇尼古拉一世服毒自杀,英法联军的伤亡也不小,伤亡十多万人。 顿了顿,他补充道:“在克里米亚战争没有结束之前,英法绝对不可能在远东开辟第二战场!” “如此说来,这份照会就是另有所图了。”伍长青道,一路过来他就在仔细的琢磨这事。 易知足鼓励道:“有什么想法尽管直说。” “克里米亚战争,咱们的报纸一直在持续的报道。”伍长青弹了弹烟灰,不急不缓的道:“他们应该很清楚,战争威胁不可能吓到咱们,为什么还要递交这份措辞强烈的照会?” 顿了顿,他沉声道:“很简单,这份照会不是给咱们看的,而是给朝廷看的!” “他们知道与咱们已经没有谈判的余地,所以改变目标,想直接与朝廷谈!”易知足接着道:“这是给朝廷制造机会!” 伍长青点了点头,道:“照会已经转发给军机处,若是皇上下旨着他们进京,咱们拦不住。” 确实有些麻烦!易知足沉吟了一阵,才道:“天黑之后,请包令过来。” 天黑之后,一辆四轮马车在镇海公府门前停下,包令下了马车随即就被早在门外候着的门房总管迎了进去,一份照会就让易知足的态度发生如此大的转变,他心里却没有一丝得意,很明显,对方态度的突然转变是看出了他们的意图,这让他不得不更为谨慎。 见的灯笼过来,易知足才起身走出书房,在门口站定,微笑着道:“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打搅公使阁下。” “想见公爵阁下一面不容易。”包令笑道:“即便是晚上,也是荣幸之至。” 易知足听的一笑,伸手礼让,进屋落座,他也不兜圈子,径直道:“修约条款有一条,外国使节长驻北京,诸位是觉的,跟朝廷谈判能够获得更大的利益?” 包令沉吟了一下,才道:“阁下根本就不给我们谈判的机会。” 你们提的那些条款,能谈吗?易知足腹诽了一句,道:“阁下在华六年时间,也算的是中国通,对于我国当前的形势应该也是十分清楚.....。”顿了顿,他接着道:“如今东南各省,从江苏到广州,确切的说是到爪哇,都是元奇的势力范围,阁下应该清楚罢。” 听的这话,包令脑子里登时就冒出一个词‘东南王’,如今大清官员私下里都称易知足为东南王,这个他是听说过的,可这跟他们的谈判有什么关系吗?毕竟清国皇帝才是清国合法的最高统帅,只要清国皇帝与他们订立条约,就具备法律效力! 第六百四十九章 国中之国 易知足眼下最担心的就是英法美三国与朝廷合作,他很清楚,以朝廷目前的处境,只要能够获得英法美三国的大力支持,哪怕是签订卖国条款,咸丰也绝对会在所不惜。 这个局面自然是他最不愿意看见的,因此,他才不得不改变强压的策约,约见包令以打消他们与朝廷合作的意图。 见点出东南以及南洋各省都是元奇的势力范围,包令似乎仍然无动于衷,易知足漫不在意的点了支香烟,侃侃说道:“阁下作为英吉利对华全权代表及商务监督,我想阁下很清楚,英吉利在华的最大利益是什么? 我大清帝国不是莫卧儿帝国,不是奥斯曼帝国,也不是波斯帝国,更不是墨西哥帝国,英吉利在华的最大利益只能是商贸!其他利益都是痴心妄想!” 听的这话,包令张了张嘴,却终究没驳斥,易知足将他表情看在眼里,接着道:“虽然现在我国国内有规模不小的内战,但贵国也正在克里米亚与俄国开战,我敢肯定,我国的内战必定先于克里米亚战争结束。 克里米亚战争结束之后,即便英法两国联手向我大清帝国发动战争,我们也不会有丝毫畏惧,十五年前我们都不惜一战,更何况是现在。 我想我应该慎重的奉劝贵国以及法兰西、美利坚,放弃所有不切实际的想法,共同繁荣东西方的贸易。” 顿了顿,他接着道:“我国对外贸易的中心在哪里?在东南各省,在江苏、浙江、福建、广东,所有的茶叶和生丝、丝绸都产于这几省,大量进口铁铜,机器设备,修建铁路,铺设电报的是元奇。 阁下应该很清楚,贵国就算有我大清帝国皇帝陛下的支持,两国的贸易也会陷入停顿,我想,以贵国女王陛下的睿智,不难做出明智的选择。” 说到这里,他轻轻磕了磕烟灰,“或许我应该补充一点,元奇现在拥有海陆军三十万,大清帝国最为富裕的东南七省都是元奇的势力范围,直接控制的人口超过一个亿,更为准确的说,元奇就是一个国中之国。” 不知道是不是天气有些闷热,包令的额头微微有些见汗,易知足这番话,他算是彻底的听明白了,不能够将元奇当做一个公司来看待,而是要当做一个国家来看待——国中之国! 就算他们与清国皇帝签订了条约,易知足这个‘东南王’,国中之国的掌权者也不会认账!那么,是与清国皇帝合作?还是与元奇合作?就是一个很简单的选择了。 或许,与清国皇帝合作,他们能够象美利坚一样,轻而易举的获得一个象高雄那样优良的港口,但是,他们会失去这么多年下来与元奇建立的良好的商贸关系,甚至是彻底破坏两国的贸易关系,终断两国贸易。 这明显是得不偿失的,除非他们有把握扶持清国皇帝打败元奇,他们才能获得更大的利益,但现在清国皇帝与易知足之间的力量对比实在是太悬殊了,更何况,克里米亚战争还在持续,他们现在压根就不可能大力扶持清国的皇帝。 对于英吉利来说,现在最不缺乏的就是领土,号称‘日不落’的大英帝国在海外拥有无法想象的广袤领土,与清国的商贸才是最重要的,就象对方说的,英吉利在远东的最大利益是商贸,而不是其它! 选择,并不难,但摆在眼前的机会包令却不想放过,略微沉吟,他就满面微笑的道:“公爵阁下见识不凡,眼界开阔,推崇西学,这么多年来,咱们与元奇的合作一直很愉快,但是,四个通商口岸确实是太少了.......。” “太少?”易知足打断他话头道:“四个通商口岸,实际上也就广州上海商贸繁荣,厦门和宁波一年到头根本就看不见几艘外国商船,有句话叫‘贪多嚼不烂’阁下听说过没有?扬子江是内河,不允许外国商船自由航行,至于军舰更不可能,这点没得谈。” 包令一脸遗憾的摊了摊手,“阁下总的适当做出点让步,否则,咱们也不好交代.......。” “我可以做出适当的让步,让诸位有台阶下。”易知足缓声道:“三国进出口货物通过内地关卡课征厘税,可以免除,但只限定在东南七省,其他省份我管不着。” 包令听的一喜,连忙道:“劳工对外移民呢?” “阁下这是得寸进尺。”易知足瞥了他一眼,道:“在我看来,自由劳工移民就是奴隶贸易的延续和翻版,更何况,眼下我国正在大规模的组织进行西北、东北和南洋移民,根本不可能允许劳工自由对外移民,这事没有一点商谈的余地。” 包令分辩道:“自由劳工移民与奴隶贸易完全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易知足哂笑道:“法兰西难道不是打着自由劳工移民的幌子恢复了黑奴贸易?” “那是法兰西。”包令有些心虚的道。 “不要得寸进尺。”易知足摆了摆手,“在东南七省免除三国进出口货物内地厘税,已经足以让诸位体面的平息这场风波。” 见他态度强硬,包令话头一转,“美利坚与贵国皇帝陛下私下签订了一份协议,获得了租界台湾高雄港的权利,阁下总得一视同仁吧?” 还有这种事情?难怪三国巴巴的想与朝廷谈判,易知足恍然大悟,略微沉吟,他便沉声问道:“协议具体内容是什么?” “不清楚。”包令干脆的道,他确实不知道协议的具体内容,只知道美利坚以轻微的代价获得了高雄港的租借权,他主动提供这个消息,不是为了获得同等的待遇,而是单纯的想坏了美利坚的好事。 在清国的对外贸易国中,美利坚是英吉利最为强劲的对手,他不愿意看到美利坚轻轻松松获得高雄港的租借权,要知道当初英吉利获得香港的租借权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不清楚?易知足看着他道:“阁下确定有这样一份私下协议?” “我确定。”包令颌首道:“听说是在去年与一位亲王签订的。” 那就不会错了,应该是去年底惠亲王绵愉在上海与美利坚公使马沙利签订的,易知足默默的抽了几口烟,才开口道:“领土主权不容侵犯,我会让美利坚主动放弃这份私下协议。” 听的这话,包令心里暗喜,美利坚和元奇为了高雄港闹翻,这是他最渴望看到的局面了,他微笑着道:“还希望阁下能够保密.....。” “阁下放心。”易知足点了点头, 又商谈了一阵,包令才起身告辞,易知足起身相送一直将他送到院子门口才驻足,目送包令离开,他脸上一直都挂着淡淡的笑容,他做出让步,免除三国进出口货物通过内地关卡课征厘税,实则是以此为借口在东南各省废除厘金制度,毕竟厘卡林立会极大的阻碍商品的流通。 天气有点闷热,估摸着应该有场大雨,他没回书房,缓步在院子里踱步,嘴里轻声的念叨着,“宁赠友邦,不予家奴。”“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 这两句话在后世赫赫有名,前一句是军机大臣刚毅说的,后一句是《辛丑条约》签订后慈禧太后在罪己诏中的原文,被人移花接木,断章取义来形容满清卖国的丑恶嘴脸。 但易知足真正担忧被逼到绝路的咸丰此时不顾一切的卖国以获得西洋各国的支持,从而达到延续清廷统治的目的!与美利坚私下签订协议租借高雄港就已经有这个苗头了! 俗话说狗急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咸丰身为一国之君,真要被逼急了,后果也不堪设想,是不是该释放一些善意?虽说强权才是王道,但一味的大棒只会逼的人铤而走险,大棒之后还是要扔几根胡萝卜的。 “刺啦啦”一道闪电将院子里照的宛如白昼,随即一阵闷雷在头顶滚过,曹根生拿着一份电报快步进来,一眼就看见在院子里的易知足,连忙迎上前大声道:“大掌柜,湘阴电报。” 这个时候来的电报显然是有紧急军情,易知足径直道:“说——。” 曹根生连忙道:“天京内讧,太平军弃守天京,洪秀全、杨秀清兵分两路出城,洪部二十余万径往湘西,杨部数万逃向湘南。” 洪秀全、杨秀清终究还是内讧了?易知足很是意外,原本他以为有南王冯云山在,而且太平天国又一直战事不断,内讧可能会避免,不想该发生的终究还是发生了。 洪秀全率众二十余万往湘西,看来是要进入云贵,杨秀清往湘南,则是要进广西与石达开部汇合,这下可真是麻烦大了! 易知足边想边进了书房,拿起电报在烛台下细细的看了一遍,他不由的暗叹了一声,太平军若是死守天京,能省不少的事,哪曾想这个时候会内讧,而且还兵分两路,云贵可是兵力空虚,而且后勤补给也麻烦,太平军进了云贵,围剿起来可就麻烦多了。 沉吟了一阵,他才开口道:“电令尹有才部横插至湘黔驿道,堵截追击洪秀全部。” “电令僧格林沁部,迅速穿插至湘西所里、浦市严防太平军入川。” “电令燕扬天部衔尾追击杨秀清部,不得太过紧逼,小心对方设伏狙击。” “致电大将军绵愉,着贵州巡抚蒋霨远集结贵州绿营驻守黔东镇远城。” “电令,广东汤灶生部,提防太平军合兵一处进入广东。” “致电大将军绵愉,着湖广总督琦善、湖南巡抚张亮基尽快在湘西各县广贴告示,太平军散兵游勇一律由元奇分号发放路费遣返原籍,官兵以及地方团练不得围剿。” 一口气说完,易知足才缓声道:“另外,所有电令转发一份给大将军绵愉。” 京师,海淀,军机值房。 接到大将军绵愉从武昌发来的两份电报,穆章阿却是绕室彷徨,太平军分两路逃窜,祸害西南数省不说,这要到猴年马月才能彻底清剿?最担心的还是元奇半途撂挑子,一旦元奇撒手不管,那可是后患无穷! 就算元奇不撂挑子一路追击进云贵广西,也不是什么好事,以易知足的秉性,只怕云贵总督、以及云南贵州广西的三省巡抚以及三四品地方官员都会被元奇一系官员乘机窃取。 想想他就有些后怕,两江、闽浙、两广、云贵、南洋,五大总督、十一省巡抚以及大量三四品官员都是元奇一系的官员,那会是什么情形?还有西北......。 吴三桂、年羹尧之流哪能跟这个易知足比!最鼎盛的时候,吴三桂的西选、年羹尧的年选也不过是局限在西南和西北,如今的易选,却是有趋势发展到十多个省了,这可是大半江山! 一夜没能好睡,凌晨四点,他就赶紧起身匆匆赶往圆明园,咸丰在早朝之前照例是要先召见当值军机大臣的,五点一过,就有小太监提着灯笼开门出来,几个军机大臣连忙鱼贯而入。 进的保和殿西暖阁,叩安见礼后,穆章阿躬身呈上昨晚收到的电报,随后安静的跪在毡毯上。 看过电报,咸丰也是大为意外,太平军居然内讧,弃城而逃!从绵愉的部署上,他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妥之处,略微沉吟就将这事搁开,缓声道:“昨日总理衙门电奏,英法美三国以武力威胁修约一事,你们是何看法?” 听他问起这事,恭亲王奕訢率先开口道:“皇上,英法美三国提出的修约条款严重践踏大清主权,断不能允。如今英法两国正在克里米亚与俄国交战,武力威胁只是西洋各国惯用的恐吓伎俩,无须理会。” “微臣附议。”杜翰紧随其后开口道:“修约条款,丧权辱国,微臣恳祈皇上下旨严词斥责,以维护朝廷威仪,以稳定官心民心。” 第六百五十章 咸丰野望 听的奕訢、杜翰两人先后开口都不合圣意,穆章阿不由的暗自着急,他清楚与美利坚私下签定租借高雄港的协议,自然明白咸丰的意图,就朝廷目前的处境来说,争取西洋各国的大力支持以遏制元奇,是当前最好的选择。 近段时间,东南各省大小报纸铺天盖地的攻讦修约条款,不仅南洋总理衙门公开撰文抨击,东南有名望的士绅也纷纷撰文摇旗呐喊,各省督抚大员也陆续上折子声援,可以说是一面倒的反对修约条款。 穆章阿很清楚,目前的情形,他不果断的站出来,怕是没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提出请西洋各国驻华公使来京师,稍稍沉吟,他便开口道:“皇上,西洋各国以武力相威胁,不容轻忽,如今正值围剿洪杨逆贼的关键时刻,不能再起边衅,即便是些微可能,亦不容许,奴才窃以为,当召英法美三国公使进京,善加安抚。” “万万不可!”祁寯藻沉声道:“如今朝野上下尽皆反对修约条款,召三国公使进京,必然举国瞩目,稍有不慎,必然有损皇上天威,有损朝廷威仪,微臣恳祈皇上慎思。” 穆章阿沉声道:“如今南洋总理衙门已经下令各通商口岸停止所有对外商贸活动,元奇更是号召拒绝向洋人售卖任何货物,包括粮食和饮用水,事态继续僵持下去,谁敢保证不会爆发战争?” 见咸丰没吭声,瑞麟开口道:“皇上,事态持续恶化下去,确有可能导致战争爆发,召三国公使入京觐见,等若是给双方一个台阶下。” “皇上。”奕訢接着道:“处理与西洋各国商贸以及外交事务,历来都是南洋总理衙门,如有需要,总理衙门自会电奏,朝廷出面干涉,有可能搅乱总理衙门的部署。 再则,如今围剿洪杨之逆正需倚重南洋海军,若是引发不必要的误会,恐有功亏一篑之嫌!还请皇上慎思!” 听的这话,咸丰不由的有些犹豫,太平军内讧,兵分两路窜入广西和云贵,此时正是清剿的大好时机,需要极力笼络易知足,而易知足对于修约条款的态度极其明确,贸然横加插手,若是引起易知足生疑,那可就不是功亏一篑那么简单! 况且,就算能够争取到英法美三国大力支持,也需要时间,没个三五年,怕是没法与元奇抗衡。 穆章阿也有些犹豫,元奇这些年垄断对外贸易,与英法美三国的外交官员以及大小公司以及商贾都有着密切的联系,若是与三国私下签订条约,怕是瞒不住,就算瞒得住,也只能瞒得了一时!以易知足的秉性,知道了真相,会是何反应? 暖阁里一片安静,没有人再开口,等待在军机处的哪个不是人精,这个时候都是揣摩出了咸丰的心思,一个个都谨慎起来,不敢随意的开口。 咸丰愣愣的望着跳跃的烛火一声不吭,与美利坚私下签订协议让他看到了壮大八旗新军的希望,也让他看到了遏制元奇发展壮大的希望,他渴望争取到英法美三国的大力支持,如此,他这个天子才不会成为元奇的傀儡! 这大半年来,易知足借着围剿捻军和太平军的机会,肆无忌惮的在东南各省大量安插元奇一系官员,东南半壁江山几乎都掌控在易知足手中,他这个至高无上的大清天子隐隐有沦落为元奇傀儡的趋势,他岂能甘心? 很显然,这次英法美三国借口修约提出让大清难以接受的条款,是一个极为难得的机会,他不想错失这个机会,八旗新军的壮大需要时间,元奇在西北大举用兵之时,就是八旗新军最好的壮大时机! 默然半晌,他才开口道:“都跪安罢,穆章阿留下。” 让穆章阿留下,这是一个十明显的信号,奕訢心里一沉,忧心忡忡的退了出去,他心里很是纳闷,朝野上下都在极力声讨修约条款的节骨眼上,英法美三国驻华公使可以说就是三个烫手山芋,素来对西洋外交不感兴趣的咸丰,为何突发奇想召三国工事进京觐见?就不担心烫着手? 暖阁里,待的众军机大臣退出,穆章阿轻轻的磕了个头,道:“皇上,与三国私下订立条约怕是难以瞒住易知足,就算能够暂时瞒住,也断然瞒不长久,以易知足的秉性,必然会在报纸上大肆宣扬以败坏朝廷声誉,也极有可能会终止对洪杨的追剿。” “争取英法美三国的支持是唯一一个快速壮大八旗新军,摆脱元奇在枪支弹药上的控制的机会,唯有如此,朝廷才有可能遏制元奇,铲除元奇!”咸丰沉声道:“八旗新军快速壮大需要时间,朝廷现在等不起!八旗新军必须乘着元奇大举出兵西北的机会快速壮大起来!” “皇上圣明。”穆章阿连忙叩首道,确实,元奇大举出兵西北的时候,就是八旗新军难得壮大的良机。 咸丰还等着下文呢,见他伏在地上半晌不开口,不由的大是郁闷,没好气的道:“接着说!” 接着说?穆章阿心里大是忐忑,只得硬着头皮道:“皇上,洪杨发匪本就善于流窜,云贵广西皆是大山重重,太发匪窜入云贵广西,可谓是如鱼得水,要想彻底清剿,怕是得有三五年时间,奴才窃以为,这期间不适宜与西洋三国私订协议。至于大举出兵西北的时间,奴才估摸着,应该是在克里米亚战争结束之后......。” 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下,才轻声道:“皇上,是不是再等等.....,修约条款也着实是有些过分......以后未必没有机会。” 咸丰盯着他看了足有移时,才沉声道:“美利坚制造米尼枪的机器设备今年不到,明年一定到,一旦将高雄港租借给美利坚,易知足会不知道?” 穆章阿连忙叩首道:“皇上,高雄港在台湾,远离大陆,况且有租借澳门和香港的先例,不至于引起太大的非议,引进制造米尼枪以及弹药的机器设备,更不会有非议.......。” 咸丰打断他话头道:“朕担心的是易知足的反应!” “皇上。”穆章阿连忙道:“元奇之所以大举出兵协助朝廷围剿捻匪和发匪,就是为了稳定国内,以专注西北扩张,断然不会为此与朝廷翻脸。” “既是如此,为何要等?” “皇上。”穆章阿连忙道:“美利坚一国的支持,易知足能忍,但若是英法美三国的支持,易知足怕是难以忍受。” 沉吟良久,咸丰才道:“宝鋆已调回京师,南洋总理衙门空缺的总理大臣,可有适合人选?” 听的这话,穆章阿不由的暗自腹诽,宝鋆与惠亲王绵愉私下与美利坚公使马沙利签订协议一事必然是瞒不了易知足的,这个时候再往南洋总理衙门安插人手,真当易知足是泥捏的?不过,咸丰既然问了,他也不敢推诿,略微沉吟,才举荐了一个不是穆党一系的人,“副都统倭仁学问优长,素来严正......。” 上海,英国驻沪领事馆。 八点才过,法公使布尔布隆、美国公使麦莲就匆匆赶了过来,上海不大,包令昨晚前往镇海公府的事情根本就瞒不住两人,对于包令私下见易知足,两人心里都很是不满,所以一早就赶了过来。 包令满面春风的将两人迎进了自己的办公室,笑道:“咖啡还是茶?” “红茶,咖啡加奶,谢谢。” “一杯红茶,两杯咖啡加奶。”吩咐了侍从之后,包令才笑道:“昨晚是易先生专程派人登门来邀请的。” 布尔布隆将信将疑的道:“易先生看穿了咱们的意图?” “应该说,易先生很害怕咱们扶持清国皇帝。”包令洋洋自得的道:“所以,在看出了咱们的意图之后,就迫不及待主动邀请我。” 麦莲关切的问道:“谈的如何?” “那家伙的野心不小。”包令笑道,说着将昨晚与易知足的谈话简洁的叙述了一遍,然后接着道:“是选择与元奇合作?还是选择与清国皇帝合作?只能选择一个,我想二位应该不难做出选择吧?” 英吉利在大清已经有了香港作为落脚点,美利坚如今也有了高雄港作为落脚点,法兰西却是什么也没有,布尔布隆心里当然不满,略微沉吟,他才不甘的道:“难道就不能与两方同时合作?法兰西在远东也需要一个适合的属于自己的落脚点。” 包令没理会他,而是看向麦莲,“阁下呢?” “当然是选择元奇?”麦莲耸了耸肩膀,“美利坚在遥远的远东没有领土需求,有一个适合的方便商贸的港口,我们就已经很满足了,毕竟,商贸才是我们最需要的。” “非常好。”包令满面微笑的道:“商贸利益才是我们在远东最重要的利益,所以,大不列颠也选择元奇。” 说着,他看向布尔布隆,“法兰西需要一个合适的落脚点,我想从易先生这里是不可能获得的,不过,我相信从清国皇帝那里获取一个落脚点并不是什么难事,当然,为了法兰西与元奇的商贸不受影响,最好向美利坚学习。” 布尔布隆总觉的这家伙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却也没多想,落脚点的事情他并不着急,法兰西与元奇的关系如今正好的蜜里调油,等美利坚获得了高雄港之后再有样学样也不迟。 略微沉吟,他才道:“这次元奇停止一切对外商贸,造成的影响和损失都不小,难道,区区一个免除进出口货物的内地关卡厘金,就满足了?” “哦,进出口货物免除内地关卡厘金可不小事。”包令笑道:“这能大幅降低咱们的进口货物价格,提高咱们出口货物的竞争力。” 麦莲冷冷的道:“这几天,前面来领事馆要求赔偿损失的公司和商人可不少,就这么一个优惠条件,怕是难以让他们闭上嘴巴。” 包令掏出烟斗,慢条斯理的装填烟丝,划了根火柴点燃之后,这才缓声道:“易先生的态度很强硬,对于咱们提出的修约条款很不满,如果不是害怕咱们与清国皇帝合作,可能不会做出丝毫的让步,我想,从这几天元奇的态度就足以证明这一点。” 含上烟斗抽了几口烟,他才接着道:“元奇不是一个公司,元奇拥有三十万海陆军,拥有清国最富裕的东南七省,拥有一亿人口,拥有遍布大清所有府县的银行,我慎重的提醒二位,不要将易先生看做是清国的一位官员,而是要将他当做一个国王,清国东南的国王!” “我们从来就没小看易先生。”麦莲道:“他是一个善于创造奇迹的人,不过,很遗憾,他生在清国。” “清国不是墨西哥。”包令瞥了他一眼,道:“因为清国有易先生。” 听他语待讥讽,麦莲也懒得计较,毕竟英吉利是实实在在的海上霸主,国力之雄厚远不是美利坚能相提并论的,不想布尔布隆却道:“清国会不会是下一个奥斯曼?” “不会。”包令很肯定的道:“奥斯曼的悲哀在于他的地理位置,清国却是偏居一隅。”说着,他摆了摆烟斗,道:“易先生是个很难缠的人,不过,我们也不满足获得一个免除进出口货物的内地关卡厘金......。” 见的两人一脸欣喜的看着他,包令笑了笑,道:“我们给了清国皇帝一个借口,一个让我们去清国京师觐见的借口,如果,清国皇帝让我们去京师觐见,我想,我们还有机会与易先生讨价还价。” 听的这话,布尔布隆和麦莲都大为欣喜,元奇垄断清国对外贸易十多年,如今有机会,他们毫不介意多争取一些利益, “不过......,若是清国皇帝没给咱们去京师觐见的机会。”包令看了看两人,沉声道:“我希望这次的事情到此为止,不要再做任何挑衅元奇底线的事情,除非我们做好了在远东发动一场战争的准备,否则,吃亏的是我们!” 第六百五十一章 名副其实 等待咸丰反应的不只是包令三国公使,易知足也在等待,咸丰若是横加插手,召三国公使入京觐见,他不介意给对方一个大大的‘惊喜’,如今元奇羽翼已丰,他已无须向以前那般瞻前顾后。 一天、两天,三天,一直到第五天,朝廷也无任何动静,咸丰只是下旨,迁升副都统倭仁为南洋总理衙门总理大臣。 京师到上海,即便是邸报如今也只需要三天时间就能抵达,整整五天过去,不见有任何动静,英法美三国公使都是大为失望,明白咸丰不会召他们进京觐见了,失望之余只得与总理衙门正式展开修约谈判。 一天时间,谈判即告结束,闹的轰轰烈烈的六条修约条款,最终只是落实了一条,免除进出口货物的内地关卡厘金。 次日,元奇各大小报纸就在头版头条刊载了这一谈判结果,在二版醒目的位置则刊载了一篇文章《论厘金制度对地方经济的危害》文章毫不客气的指责厘金制度是变相的增加赋税,极大的阻碍了商品流通,对地方经济造成极其严重的破坏,大力呼吁各省督抚坚决取缔厘金制度。文章的署名是——长乐居士。 对于这篇文章,不少人读过之后都是一笑了之,厘金制度如今已在大清各省推行,各省督抚打着筹饷募兵的口号纷纷广设厘金局卡,繁华富裕的东南各省厘金局卡已迅速的发展到了五里一卡,十里一局的地步,可以说厘金制度已然成为地方官府聚敛钱财的重要手段,各省督抚谁愿意取缔? 然而,令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是,第二天福建巡抚,兼署闽浙总督金畇善、江苏巡抚徐继畲、安徽巡抚骆秉章就在报纸上公开宣布,废除省内所有厘金局卡。 报纸一出,一片哗然,不少商贾难以置信,纷纷四处打探情况,在得知三省巡抚部院取缔厘金局卡的行文已经迅速的发往各府县,并且有些府县已经雷厉风行的开始拆除地方厘金局卡之后,不少商贾依然有种在做梦的感觉,什么时候地方官府的办事效率如此之高? 仅仅隔了一天,两江总督怡良、江西、浙江、广东三省督抚也跟着在报纸上公开宣布废除省内所有厘金局卡。 东南半壁轰动!东南各省官员士绅商贾集体失声,一篇文章,令东南两大总督,六省巡抚在短短三日内争先恐后的公然表态,这署名长乐居士的人是谁,已经无须争论,除了号称‘东南王’的易知足还有谁? 湖北,武昌,湖广总督府,签押房。 湖广总督琦善放下手中的《武昌日报》轻叹了一声,易知足一篇文章,两江、闽浙、广东六省督抚积极响应,这‘东南王’可谓是名副其实,他头痛的是湖广要不要响应?如今这局面,不响应,得罪易知足这位东南王,响应,得罪咸丰,左右为难,着实令他头痛。 就在他抚着光亮的前额难以抉择之时,一个长随走到门口禀报道:“老爷,江抚台来了。” 不消说,江忠源前来肯定是为了这事而来,想到这江忠源实则也是易知足举荐的,由四品骤升湖北巡抚,他心里一惊,连忙道:“快请。” 江忠源快步进来躬身见礼,琦善起身相迎,叙礼落座,他才笑道:“常孺兄匆匆而来,可是为厘金局卡一事?” “正是。”江忠源毫不掩饰的道:“不知制台大人是何打算?” 琦善试探道:“易国城给常孺兄发电报了?” “没有。”江忠源道:“若是易国城会给各省督抚发电报,各省督抚表态也不至于有先后。” 琦善接着道:“常孺兄是何想法?” “眼下发匪已经窜入云贵、广西。”江忠源平视着他道:“湖南、湖北已无战事,制台大人无须有太多顾虑。” 琦善听的一笑,“本爵阁部堂与易国城也算得是相交莫逆,自任两广总督以来,便与他往来密切,粗粗算来,已有十年,常孺兄无须藏着掖着,但说无妨。” 听他如此说,江忠源含笑道:“那下官就直说了,湖广眼下虽无战事,但太平军毕竟没有彻底清剿,焉知不会再窜入湖广境内?再则,湖广这些年遭受太平军荼毒,要想迅速恢复,须的倚重元奇。 另外,下官觉得,既然战事已歇,也应当取消厘金局卡,眼下湖广需要休养生息,而朝廷财政却是日益艰难,为湖广百姓计,也应该积极响应,这是最好的取缔厘金局卡的机会。” 这话不无道理,而且冠冕堂皇,琦善沉吟了一阵,才道:“常孺兄可想过朝廷的反应?” 朝廷能有什么反应?江忠源心里暗自冷笑,如今朝廷还能奈何元奇?两江闽浙督抚以及地方大员如今不都是被易知足一手把持?湖广积极响应等于投入元奇阵营,朝廷还能怎的? 考虑到琦善是满人,他委婉的道:“一条长江,将湖广与两江连成一片,另外,广州至长沙的铁路已经修至韶州府,预计不消三两年就能全线通车,而且,江宁到武昌的铁路也已经开始线路勘测,下官倒是觉的,元奇对于湖广,是志在必得。” 湖南全境收复,出现大量实缺,易知足可没少举荐,其将湖广纳入元奇的势力范围的意图极为明显,而且易知足如今是奏一本准一本,如果不主动积极靠拢元奇,就必然是被其弹劾的下场,这种情况下,选择站哪边?似乎并不难选择。 再想到江苏巡抚徐继畲原本是被革职的官员,易知足一个举荐就轻轻松松的起复,琦善心里顿时大为动摇,再联想到元奇雄厚的财力和规模远超八旗新军的南洋海军、长江水师和西北新军,他不由的暗叹了一声,就算他不同意,怕是也难以阻止江忠源、张亮基两巡抚,默然半晌,他才沉声道:“发电报,积极响应。” 在《论厘金制度对地方经济的危害》文章发表后的第三日,湖广总督琦善,两广总督黄恩彤,湖北、湖南、广西三省巡抚也跟着在报纸上公开宣布废除省内所有厘金局卡。 大清朝野上下一片轰动,东南四大总督,九省巡抚在短短三日内争先恐后的公然表态支持易知足呼吁各省废除厘金局卡,这意味着什么?再加上南洋吕宋、爪哇两省,这就是十一个省!大清半壁江山唯易知足马首是瞻! 京师,圆明园,芳碧丛。 咸丰心烦意躁的将电报揉成一团丢在穆章阿面前,强忍着心头的怒气,大清十八行省,五个将军辖区,两个办事大臣辖区,再加上新建的南洋两个行省,总计二十七个辖区,元奇居然掌控了十一个,而且,还是最为富庶的东南,这让他情何以堪? 穆章阿伏在地上一声不敢吭,他也没料到易知足在报纸上发表一篇文章会引发如此大的反响!四大总督,九省巡抚都争先恐后的响应,这意味着什么?易知足不是藩王,胜似藩王! 或者说,易知足无藩王之名,却有藩王之实!而且,明摆着的,这次废除东南各省厘金局卡只是一个试探,接下来,必然是割据东南! 咸丰很快就平息了心头的怒火,从易知足频频弹劾东南各省官员,大肆举荐安插元奇一系官员,他就预料到会出现这个局面,只是没料到这一天会来的如此之快,就连两江总督怡良、湖广总督琦善、两广总督黄恩彤都争先恐后的依附元奇! 冷静下来,他神情有些黯然的道:“易知足会否割据东南?”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穆章阿有些意外,稍稍抬起身子,道:“皇上,眼下元奇大举出兵西北在即,即便易知足有割据东南之心,亦不会公然与朝廷反目。” 咸丰闷声道:“东南历来是财赋重地,东南割据,朝廷财政岂非难以为继?” 见他没有大发雷霆的迹象,穆章阿暗自松了口气,连忙道:“皇上,易知足并非是不顾全大局之人,即便割据东南,亦不会少了朝廷的正常赋税。” 咸丰有些不解的道:“为何?” “皇上,元奇分号遍布大清所有辖区,易知足绝对不敢恣意妄为。”穆章阿语气笃定的道:“再则,这几个月以来,易知足虽然仍有举荐,但已经不再弹劾官员,广西、云贵、四川的官员一个没有弹劾.......。” 听的这话,咸丰稍觉安心,眼下正是南洋海军进入广西、云贵清剿太平军的关键时刻,易知足没有乘机弹劾、举荐官员,这说明易知足没有染指这三省的意思,可见还是知道分寸的,并非是不知进退。 不过,东南赋税事关重大,他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元奇分号遍布大清不假,但流通的多是纸钞!略微沉吟,他才道:“催促东南各省夏粮。” 穆章阿清楚,这是要试探东南各省是否会拒绝缴纳正常赋税,连忙躬身道:“奴才遵旨。” 上海,英国驻沪领事馆。 包令一脸不爽的将一份《北华捷报》丢在书桌上,他有总被人利用的感觉,易知足分明就是利用他们的修约谈判来废除东南各省的厘金制度!英法美三国的进出口货物绝大部分都是集中在东南这几省,废除了厘金制度,他们谈判取得的成绩就完全是一个笑话! 不过,纵容心里不爽,他也是无可奈何,易知足此举无异于是向西洋各国展示了他在东南九省的绝对权势,在克里木战争没有结束之前,绝对不能招惹! 镇海公府,长乐书屋。 包世臣抚须笑道:“如此试探,着实是闻所未闻,也唯有爵爷想的出如此妙法!” “大掌柜如今是奏一本准一本,东南各省官员要想保住头上的乌纱帽,就必须老老实实乖乖的听话。”严世宽爽朗的笑道:“如今可没人再敢质疑大掌柜这个‘东南王’了!” 伍长青也是一脸的振奋,从道光十七年结识易知足以来,不到二十年时间,他亲眼看着易知足一步一步从行商子弟成为大清炙手可热,权倾天下的南洋王、东南王,完全足以与京师的那位当今天子分庭抗礼。 一篇文章就轻轻松松废除了东南各省的厘金制度,易知足心里也是颇为高兴,这等于是敲了西洋三国一记闷棍,另外,湖广总督琦善、两广总督黄恩彤、湖南、湖北、广东、广西四省巡抚积极表态响应也不啻于是表明了立场,这可谓是意外之喜。 点了支香烟,他才缓声道:“这次试探,不只是试探东南各省督抚大员,我已着元奇各府县分号及时电报各地拆除厘金局卡的情况,对于办事拖拉,阳奉阴违,不听话的的府县官员要坚决的驱除出东南。” 听的这话,伍长青不无感慨的道:“有遍布东南各省所有府县的元奇分号和能即发即收的电报网,大掌柜能够轻松的如臂使指,怕是没有官员敢拖拉和阳奉阴违。” 易知足心里暗笑,还真以为是靠元奇分号监视地方?元奇如今有着庞大的情报网,各府县都设有大大小小的情报机构,当然,这话他不会说。 包世臣缓声道:“海军正在广西云贵围剿太平军,对于广西云贵以及四川,爵爷可有想法?” “没必要。”易知足缓缓的摇了摇头,道:“凡事得适可而止,真将朝廷逼急了,未必是好事,广西我都不打算插手,云贵、四川以及北方各省,十年之内,元奇都不会染指,元奇底子毕竟薄了点,还是循序渐进的好。” 包世臣如此问本就是意在试探,他担心易知足得意忘形,听的这话,登时放下心来,颌首道:“爵爷说的是,欲速则不达,循序渐进方是正道。” 欲速则不达,说的好,易知足微微点了点头,他确实不着急,十年之后,他也不过才四十出头,这就是年轻的好处了。 第六百五十二章 绝好机会 江苏、苏州,巡抚部院署。 钱粮师爷汤盛奎脚步匆忙的走进签押房,瞥了一眼正伏案疾书的徐继畲,拱手道:“东翁——。” 徐继畲搁笔起身,伸手让座,吩咐奉茶之后,才一脸温煦的道:“夏粮已经足额起解了罢?” 作为钱粮师爷,汤盛奎自然知道朝廷以电文催促各省缴纳夏粮的事情,当即点了点头,道:“夏粮已经足额起解。”顿了顿,他接着道:“如今漕粮走铁路,江宁过江转运颇为繁忙,应该还有一部分尚未出省。” 还未出省,元奇一份电报就能截留下来,毕竟京杭铁路掌控在元奇手中,徐继畲瞥了他一眼,笑着摆了摆手,“先生不了解易国城,若是要截留,他早就动手了。” “夏粮之后还有秋粮。”汤盛奎缓声道:“如今东南割据之势已成,东翁还是试探一下为好。” 这话不无道理,如今东南各省官员大多都是元奇一系,易知足借着废除厘金制度进行试探,割据东南的意图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不过,以徐继畲对易知足的了解,就算格局东南,他也不会公然与朝廷翻脸。 见他不吭声,汤盛奎接着道:“就算易公爷无意,东翁也还是试探一下的好......。” 徐继畲点了点头,试探与否,这是态度问题,不过,如何试探?是亲自去上海一趟?还是发个电报? 见他点头,却又不吭声,汤盛奎心里不由暗笑,他清楚自己这位东翁的秉性,也清楚他与易知足的关系,当即缓声道:“东翁不妨直接禀报一声,夏粮已经足额起解。” “就依先生所言。”徐继畲颌首道,这既是禀报,也是试探,胜在不动声色。 上海,镇海公府,长乐书屋。 曹根生拿着三份电报快步走到门口,扫了房间里一眼,见的在座的是包世臣、伍长青、严世宽三人,便轻声禀报道:“大掌柜,苏州、福州、安庆来电。” 易知足接过电报翻看了一下,随手转给包世臣,三份电报都十分简洁,说的都是同一件事情——夏粮。 “这是在试探爵爷对朝廷赋税的态度。”包世臣说着看向曹根生,“各省督抚的电报随到随报。” “是。”曹根生微微躬身快步离开。 易知足随手点了支香烟,朝廷致电各省督抚催促夏粮,这是试探东南各省是否正常缴纳赋税,包世臣则是以这事继续试探各省督抚的反应,实则在他看来已无必要,如今割据东南也毫无悬念,谁不听话,直接拿掉就是。 看过电报,严世宽却是径直问道:“东南各省一年赋税数以千万,大掌柜是何打算?” 易知足没回答,而是看向包世臣,“先生是何想法?” “正常缴纳。”包世臣不假思索的道:“爵爷若是截留东南各省赋税,朝廷必然反目。” 微微点了点头,易知足才道:“关于赋税,先生能否详细说说。” 难不成还真打算截留?包世臣捻须沉吟一阵,才缓声道:“目前地方各省缴纳的主要农业税可分为——地丁、津贴和捐输。 地丁是朝廷正赋,津贴和捐输是在地丁基础上衍生的附加税,因而又称按粮津贴和按粮捐输。” 估摸着易知足可能对于赋税的了解十分模糊,包世臣详细的解说道:“地,即地赋,丁,为丁税。十六岁至六十岁的男子为丁,凡丁皆需服徭役或缴丁税。 地丁,即将丁银摊入地亩,丁税与地赋合二为一征收。朝廷定制,每亩地赋银一两,摊丁银二钱。 这一两二钱是正额,此外每正银一两加征一五火耗银,另有加平、倾销、串票、公费、书役饭食、纸张、饷鞘、绳索、脚费、护解等名目繁多的附加费,因地而异。 地丁钱粮征收,每年以夏粮、秋粮两期,夏粮二月开征,六月以前完纳本年税额一半,秋粮八月开征,十一月征完全额。 征收完毕后,将收纳的铜钱兑成银两,按库平库色倾铸成十两银锭,验收查封后,帖封条、盖官印,并将本年征解地丁事宜及钱银数额写成公文,委派得力官吏护送到省城布政使司库缴纳。” 顿了顿,他接着道:“江西、江苏、浙江、湖南、湖北、河南、安徽和山东八省则是缴纳漕粮,一年额征漕粮四百万石。东南各省若是不正常缴纳赋税,也就意味着漕粮断供,这也是朝廷急于发电催促夏粮的原因。” 易知足、伍长青、严世宽三人对于赋税的情况都可说是一知半解,不过对于漕粮的重要性还是知道的,京师可是指靠着漕粮过日子的,严世宽忍不住问道:“津贴和捐输又是怎么回事?” “津贴和捐输又称按粮津贴和按粮捐输。”包世臣缓声道:“先说津贴,又称按粮津贴,按粮军需津贴。嘉庆元年,白莲教于湖北、四川、陕西诸省作乱,军费耗巨,首在四川征收按粮军需津贴。 四川的按粮津贴,每征地丁正银一两,加征津贴一两,每年与地丁一同开征、交纳。后逐步在各省推广,即便没有战事,也是变换名目照常征收,如今已成为一种常赋。” “这等于是变相的缴纳两份地丁银?”严世宽不由的暗自咋舌。 “有些省份,这按粮津贴两三倍于地丁银。”包世臣轻叹了一声,接着道:“再说捐输,这按粮捐输,捐输原本是向富绅贵贾劝捐,与中小户百姓无涉。 但自咸丰登基以来,围剿太平军开支浩巨,军饷不足,向各省大额增派协饷银,四川每年征额二百万两白银,以正常捐输难以足额,随即并入地丁银,规定每地丁正银一两,常捐输二三两,各省也争相仿效。 如今,各省每地丁正银一两,征津贴一两,常捐输二三两,加上火耗、平余、解费等各项杂支,合计在五六两。 另还有夫马摊派、刑狱三费、义卷摊派、城防团练费等等,与津贴、捐输一样,皆按粮派征于民,横征暴敛,巧取豪夺,复以无加。” 伍长青听的震惊不已,难以置信的道:“如此重税,朝廷为何还如此拮据?” 包世臣冷声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些额外增收的赋税,朝廷能得一半就算不错了!” “这些官员也忒黑了!以前只知道他们贪,却不知道贪的如此厉害!”严世宽忿忿的道:“大掌柜,东南各省可不能任由他们胡来!” “水至清则无鱼,东南各省可不是南洋。”包世臣缓声道:“南洋两省官员都是爵爷从士子中选拔出来的......。” 见包世臣看过来,易知足略微沉吟才道:“吏治是篇大文章,东南要想有番新气象,还得从吏治入手,不过,眼下战事未歇,倒是不能操之过急,先摸摸底。” 顿了顿,他接着道:“东南赋税暂且正常缴纳,不能将朝廷逼急眼,凡事得一步步来。” 话才落音,曹根生一脸兴奋的走了进来,禀报道:“大掌柜,琼州至吕宋的海底电缆接通了!南洋两省可以直接收发电报了!” “恭喜爵爷。”包世臣笑呵呵的拱手道。 易知足也是大为振奋,接通了南洋的电报就意味着可以更为快捷的获得克里米亚战争的消息,而且有了电报,他也就能随时随地的遥控南洋两省,“赏!”他欣喜的道:“发报恭贺他们,赏三千银元。” 短短一天之内,东南各省巡抚纷纷来电试探易知足对夏粮的反应,易知足的回复很简单,“一切照旧。” 一切照旧!咸丰放下电报,长松了口气,只要东南各省照旧缴纳赋税,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将欲取之,必先予之,且让易知足再张狂几年,等的剿灭了太平军,等的花旗国运来制造米尼枪以及弹药的机器设备,等的八旗新军迅速的壮大起来,再慢慢的收拾他不迟。 瞥了一眼跪在下面的穆章阿,他缓声问道:“云贵和广西可有消息?” “回皇上。”穆章阿连忙道:“由于湖南、广西之前被发匪占据,没有铺设电报线,云贵也同样没有开通电报,无法及时知晓前线战况。” 听的这话,咸丰半晌无语,以前倒是没觉的,在尝到了电报的快捷之后,他才发觉没有电报还真是太不方便了,略微沉吟,他才道:“围剿发匪的军情,随到随报。” “奴才遵旨。”穆章阿连忙躬身道。 云贵湖南广西没有电报,易知足也觉的很不方便,不过,对于陆战队他是信心满满,并不太担心,毕竟双方武器装备和兵员素质都完全不是一个档次,在他看来,剿灭太平军只是迟早的问题,他目前最为关心的还是克里米亚战争。 在他看来,克里米亚战争对于大清来说至关重要,这不仅是关系到他西北扩张的计划,还关系到东西伯利亚,英法联合舰队前来远东围剿俄国在远东的太平洋舰队,这着实是出乎他的意料,如果能够一举拔掉俄国在远东的太平洋舰队,对于大清说,就是百年不遇的机会! 不论是阿拉斯加还是东西伯利亚,在目前看来都是荒芜之地,但没人知道这两块地方的地下蕴藏着丰富的令人垂涎三尺的资源,在后世资源为王的时代,贱卖了阿拉斯加的俄罗斯悔的连肠子都青了。 七百二十万美元就贱卖了阿拉斯加那广阔的一百七十万平方公里,这可是历史上都最为著名的一场贸易,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他自然不能错过了! 不过,对于现在的大清来说,阿拉斯加无异于是一块飞地,如果能够获得勘察加半岛和东西伯利亚,那就能将阿拉斯加连起来!大清也将成为横跨两大洲的帝国! 不过,俄国会卖阿拉斯加,却未必会卖勘察加半岛和东西伯利亚,对于几百年来都在孜孜不倦的追求出海口的沙俄来说,想让他们卖勘察加半岛,几乎没有可能,哪怕再缺钱,也不可能,唯有打! 打,他倒不怕,克里米亚战争失败后的俄国,完全就是一条落水狗,至少在十年之内翻不过身来,只须等的英法联合舰队退出勘察加半岛,他就可以派舰队强行攻占勘察加半岛。也只有占据了勘察加半岛,大清才有机会侵吞荒无人烟的东西伯利亚! 对于大清来说,这是极为难得的扩张机会,甚至在他看来,东北扩张远比西北扩张更有意义!毕竟中亚和西亚阻力太大了,就算能够乘机占领,怕是最终也会被逼吐出来,毕竟欧洲各国绝对不希望看到大清染指西亚! 而东北扩张就不一样了,这是有可能永久占据的,英法等欧洲强国对东西伯利亚、勘察加半岛、阿拉斯加都没兴趣,美国就算对阿拉斯加有兴趣,也不会对东西伯利亚和勘察加半岛有兴趣。 敌人只有一个——沙俄!而且,还不存在什么民族解放运动风潮的冲击,毕竟勘察加半岛和东西伯利亚都荒芜人烟,没多人居住。 放在后世来看,十九世纪扩张最为成功的当属俄国和美国,风头最劲的英吉利,号称‘日不落帝国’在海外拥有三千万平分公里的大英帝国最后几乎是什么都没得到。 原因很简单,后世的民族解放运动风起云涌,英国所有的殖民地几乎都独立了出去,而沙俄即便是解体了,依然还牢牢的将东西伯利亚和勘察加半岛掌控在手里! 不过,这场在易知足看来至关重要的克里米亚战争的形势却是十分的不妙,俄国不仅在战场上节节败退,还被盟友在伤口上撒一把盐,在俄国最需要盟友帮忙的时候,作为神圣同盟的两个同盟国——奥地利和普鲁士宣布保持中立,并秘密结为防御同盟。 对此,不仅俄国沮丧和愤怒,易知足也很是愤慨,沙俄孤军作战,大大的局限这场战争的规模、范围和时间!他不仅是乐意看到俄国战败,更乐意看到整个欧洲卷入这场战争,这个如意算盘显然是落空了! 第六百五十三章 军火贸易 九月深秋,江南天气才转凉,西北却是四野飞霜,大雁南归,一派肃杀景象。 迪化至伊犁的驿道上,驼铃悠扬,一支由二百余匹骆驼和马匹组成的的驼队缓慢的前行着,所有的骆驼和马匹背上都托着大包小包的货物,一路吸引着不少移民的眼光。 对于这样的驼队,新疆本地人一点不陌生,都知道这是从北方来的北套客——山西晋商, 在元奇进行大规模的移民之前,北套客是新疆最庞大的商团,垄断着新疆的商贸。 从内地到新疆主要有两条途径,一条是从丝绸古道进入新疆,即经西安、兰州、河西走廊,出嘉峪关到达哈密、吐鲁番,另一条是大草地路,以山西、京津为枢纽,经归化城,西北出蒙古草原,经乌里雅苏台、科布多,而后南下到天山北路的古城。 晋商进新疆就是走的大草地路,源源不断的将内地的丝绸、布匹、茶叶、烟草、粮食、海鲜、食盐、铁器等货物运入新疆,再将新疆的牲畜、皮毛、药材、果品运往内地,整个新疆南北,随处都能见到晋商的驼队。 在古城、迪化、镇西、伊犁、塔尔巴哈台、叶尔羌等新疆的大小城镇都有晋商开办的商号、商铺、当铺、钱庄、帐庄、票号等。 不过,随着元奇组织大规模的移民之后,晋商在新疆的垄断地位开始动摇,随着元奇银行在西北铺展开来,晋商的当铺、钱庄、帐庄纷纷倒闭关门,就票号还在勉力支撑,但随着大量移民涌入新疆,也为晋商带来了巨大的商机,丝绸、布匹、茶叶、烟草、粮食等贸易骤增。 虽然垄断新疆商贸的局面被打破,但晋商的生意却是越发的兴隆,前来新疆的晋商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还越来越多,驼队规模也越来越大。 候从远骑在骆驼上一摇一晃的昏昏欲睡,他三十出头,是山西介休侯氏蔚字号东家侯荫昌的侄子,在族中颇受器重,这是他第一次来新疆,长时间的跋涉再加上四周的景色单调重复仿佛一成不变似的,早就令他没了兴致,他如今只希望尽快赶到伊犁。 等的驼队中途打尖的时候,驼队领队侯有盛赶了过来,递过一个酒囊,道:“天气冷,少东家喝几口驱驱寒。” 确实是有些冷,风吹在脸上跟刀子刮似的,候从远接过酒囊灌了两口,才哈着酒气道:“快下雪了吧?” “差不多,北疆的雪来的早。”侯有盛说着一笑,“少东家放心,就算是下雪也不怕,再有两天,咱们就能到惠远城。” 听的这话,候从远长舒了口气,这一路过来走了三个多月,从归化到迪化就走了两个月,对于第一次走那么远路的他来说,还真是吃足了苦头。 看了他一眼,侯有盛小心翼翼的道:“少东家这次亲自来伊犁,是不是跟元奇合作?” “不清楚是什么情况。”候从远闷声道,他不愿意谈这个话题,对于元奇,他没有什么好感,随着元奇在北方各省大规模的开设分号,侯家在各地的票号生意一落千丈,不得不大幅收缩。 他这次来伊犁,是应元奇之邀,原本是侯荫昌要亲自来的,但考虑到一来一回时间太长,这才让他跑一趟,具体是什么情况,他确实也不清楚。 “这两年元奇在西北大举招兵买马。”侯有盛迟疑着道:“会不会是让咱晋商捐输?” 候从远翻了他一眼,道:“你也太小瞧元奇了,咱晋商这点家当根本入不了元奇的眼。”说着他摆了摆手,“忙你的去吧,我这里不用招呼。” 待的侯有盛离开,他又灌了口酒,他估摸着,这次元奇邀请他们侯家来伊犁,是跟新疆的商贸格局有关,有可能是元奇想利用晋商大力发展新疆的商贸,毕竟他三叔侯荫昌与元奇大掌柜易知足还有着几分情面。 两日后,驼队终于抵达惠远城,一入城,候从远就发现伊犁的繁华丝毫不在迪化之下,虽然已不是商贸旺季,但城内依然热闹不已,沿街商铺鳞次栉比,大街上人来人往,汉人、维人、蒙人、回人,俄人,五花八门的服饰看的他眼花缭乱。 ‘安记客栈’是惠远城最大的老字号客栈,候从远进的客栈迎面就碰上了一个熟人,也可以说是老乡,介休范家的范禄晟,不由的又是意外又是欣喜。 一番寒暄交谈之后,候从远才得知,赶来惠远城的晋商着实不少,除了介休的侯家、范家,还有榆次的常家,祁县的史家,太谷的孙家、武家,这更证实了之前他心里的想法。 安顿下来,候从远没有歇息,洗浴更衣之后,就挑了礼物前往伊犁将军府拜访参赞大臣冯仁轩,到的将军府外,递了帖子,却被门房告知,冯大人政务繁忙,让其先回客栈等候。 听的这话,候从远大为傻眼,巴巴的从山西走了几个月赶来伊犁,却又不见,让他们候着,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眼看着可要下雪了。 将军府,签押房。 “瞧这样子,没几天就会下雪,俄国人怕是不会来了吧?”常坤宁呷了口热茶,缓声道:“如今邀请的晋商都到齐了,要不先跟他们谈谈.......?” “急什么?”冯仁轩用火钳拔拉着炭火,漫不经心的道:“如今克里米亚战争随时有结束的可能,不能让俄国人疑心,若是让俄国人怀疑咱们会在西北扩张,说不定克里米亚的战争会提前结束。 如今伊犁俄国商人不少,细作更不会少,一旦那些个山西商人嘴不严实,可能就会引起俄国人警惕。” 常坤宁听的一笑,“我是担心俄国人不会来,休战已经两个月了,要来,也应该到了!” “大掌柜既说会来,就一定会来。”冯仁轩沉声道:“耐心等!”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天气也是一日日转冷,伊犁河谷也终于迎来了第一场大雪,漫天飞舞的鹅毛一般的大雪宣告漫长的冬季的到来。 难道大掌柜这次判断错了?冯仁轩站在屋檐下望着漫天的大雪,一颗心也渐渐的变的冰凉起来,如果克里米亚战争草草结束,如果俄国在这场战争中实力损失不大,那就不是增加出兵西北难度的事,很有可能,大掌柜会放弃西北扩张的计划! 想到这里,他长叹了一声,这几年在伊犁,他对俄国的实力了解的越发的透彻,如果俄国在克里米亚不遭受惨重的损失,别说易知足不想放弃西北扩张的计划,他也会极力劝阻,如果俄国在西北投入数十万甚至是一百万兵力,那简直不堪设想! “少容兄!”常坤宁一脸兴奋的快步走进院子,“来了,俄国人来了!” 来了!冯仁轩心里一喜,脸上神情却是波澜不惊,慢悠悠的道:“谁来了?” “不知道身份,不过是科瓦列夫斯基陪同而来的。”常坤宁笑道:“刚刚进城!” 漫天大雪中,一支俄国商队缓缓进入惠远城,队伍中五十出头,有些削瘦的普提雅廷环顾着四周,仔细的打量着这座他闻名已久的西北重镇。 中校科瓦列夫斯基催马上前,请示道:“阁下,是直接去将军府还是.......?” 普提雅廷不假思索的道:“先寻个客栈。” ‘安记客栈’大堂里一片热闹,每天都有晋商在这里请客,冯仁轩不见他们,左右是闲着无事,一众晋商就借着这个难得的空闲机会与当地的商贾建立交情。 一行俄国进来,见的如此热闹,多少有些意外,不过双方都没多在意,科瓦列夫斯基包下一个独院便径直领了一行人进去休息。 洗了个热水澡,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餐之后,普提雅廷舒适的斜靠在铺着厚厚皮毛的炕上,他这次亲自赶来伊犁就是为了与元奇商谈军火贸易的。 奥地利和普鲁士宣布保持中立,并秘密结为防御同盟,不仅如此,奥地利还在匈牙利与瓦拉几亚和摩尔达维亚的边境陈兵八万,并发出最后通牒,要求俄国立即从两公国撤军。 无耻的背叛,令俄国在克里米亚战场上孤军作战,以七十万大军独自抗衡英法土三国百万联军。 短短不过半年时间,俄军一败再败,开始全面撤退,一直到完全撤出瓦拉几亚和摩尔达维亚,至此,俄军已经撤退到一年前的出发点。 八月,维也纳方面提出四点建议来结束战争。1,俄国对瓦拉几亚和摩尔达维亚的保护由各国集体保护。2,多瑙河航行自由。3,1841年《海峡公约》改为“奥斯曼帝国的存在将与欧洲相联系,结束俄国在黑海的优势。4,俄国放弃对奥斯曼帝国境内东正教徒的独家保护权。 想到这里,普提雅廷就觉的心寒,维也纳四点完全就是一个投降的条约!接受这个条约,就意味着俄国花费了三十年时间在土耳其获得的利益全部丧失,这绝对是俄国无法接受的! 科瓦列夫斯基端着茶盘进来,道:“阁下,这是上好的红茶......。” 接过茶杯,普提雅廷问道:“派人去将军府了吗?” “已经派人去了。”科瓦列夫斯基说着迟疑了下,道:“阁下,克里米亚就是一个陷阱,为什么还要继续下去?” 浅浅的呷了口热茶,普提雅廷才道:“克里米亚是黑海的门户,谁占领了克里米亚,谁就控制了黑海。我们清楚这点,欧洲各国和奥斯曼也明白这点。就算我们想体面的结束这场战争,敌人也不会同意,尤其是英国人不会同意!” 将军府,签押房。 冯仁轩扬了扬手中的帖子,笑道:“俄罗斯帝国海军少将、外交大臣,叶夫菲米·瓦西里耶维奇·普提雅廷,看来,对于这笔军火交易,俄国人十分重视。” “这来头可不小。”汤秉灿笑道:“也就是说,咱们这次可以狠狠的敲一笔。” “想多了不是。”常坤宁弹了弹烟灰,道:“大掌柜早就交代,不能因小失大。”说着,他迟疑着道:“对方身份不低,要不要迎迎?” “没必要。”冯仁轩道:“上赶子不是买卖,坐等他们上门就是,另外,该加价的也要加,否则,反而会令俄国人生疑。” 次日上午,普提雅廷带着科瓦列夫斯基登门拜访,一番礼节性的寒暄之后,双方落座,普提雅廷径直道:“听闻伊犁已经开通了有线电报?” 冯仁轩如今已经听的懂俄语,但仍然等的翻译之后,他才道:“上海到伊犁的电报已经开通。” “我们想购买十万枝米尼枪。”科瓦列夫斯基直接说道,这大半年来,他一直断断续续的与常坤宁、汤秉灿商谈采购米尼枪的事情,所以也压根就没有兜圈子的必要。 十万枝!汤秉灿暗自咋舌,略微沉吟才开口道:“十万枝没问题,但我们不能一次**货.....我们一年也就能制造一二万枝米尼枪,至少要分三年。” “三年?我们等不起。”科瓦列夫斯基话才落音,普提雅廷就问道:“明年开春,你们能够交付多少?” 汤秉灿不假思索的道:“三万枝枪,一百万发弹药。” 普提雅廷听的心里一跳,这个数字实在是太出乎他的意料了,有这三万枝米尼枪,一百万发弹药,完全足以改变一场中等规模的会战结果,他们在克里米亚战场上可是吃够了英法联军米尼枪的苦头。 略微沉吟,他才狐疑的道:“你们早就准备好了?” “确切的说,从前年开始,我们就着手准备了。”汤秉灿微笑着道:“对于发生在土耳其的战争,我们大掌柜一直在积极关注,算准了你们需要这批枪。” 联想到前年在上海,在克里米亚战争还没爆发的时候,易知足就向俄国推销米尼枪,普提雅廷心头大为震撼,忍不住道:“为什么?” 汤秉灿缓声道:“原因很简单,我们大掌柜料定英法会参战,而且知道英法两国军队大量装备米尼枪。” 第六百五十四章 西北驼队 早在两年前就开始准备,料定英法会参战,算准了俄国需要这批米尼枪!普提雅廷心里万分震惊,就连俄国在发动战争之时,也没能预料到战局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远在上海的易知足却能准确的预判,这让他如何不震惊? 不过,他依然还是有些难以置信,缓声道:“克里米亚如今已基本处于停战状态,维也纳方面提出四点建议结束战争,易先生凭什么如此肯定?” 这个问题可不好答,汤秉灿没吭声,冯仁轩开口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以贵国强大的军事实力,贵国皇帝陛下不可能屈辱的接受维也纳提出的四点,而且,我们听说,英法联军爆发了可怕的霍乱和疟疾。” 英法联军确实爆发可怕的霍乱和疟疾!这一点普提雅廷很清楚,微微点了点头,他才道:“你们的情报很准确。”待的翻译之后,他接着道:“不过,如此大额的枪支弹药,我们无法及时转运.......。” “我们已经考虑到了这一点。”汤秉灿语气轻松的道:“我们准备了二万峰骆驼。” 二万峰骆驼!普提雅廷不由的心花怒放,一峰骆驼可托四百磅货物,二万峰骆驼就是八百万磅货物,对于俄军来说,这简直就是及时雨! 一场投入数十万大军的战争,后勤补给无疑是最为重要的,克里米亚战场远离俄国的政治经济中心,尽管俄国已经有多次对土战争的经验,但补给仍然是限制俄军行动的主要问题。 多瑙河航运发达,利用海运成为双方后勤补给的必然选择,但随着俄军节节败退,丢失了黑海制海权,面临着严重的后勤补给问题!伊犁这二万峰骆驼绝对是雪中送炭! 二万峰骆驼?科瓦列夫斯基被这个巨大的数字给吓到了,见的普提雅廷没吭声,他迟疑着道:“我们似乎用不了那么庞大的驼队......。” “除了军火,我们还为贵国准备了大量的战备物质。”汤秉灿笑道:“粮食、肉干、茶叶、香烟、药品、镇静剂、毛毯、帐篷等等之类的,相信都是贵国急需的.......。” “二万峰骆驼太少。”普提雅廷连忙道:“能否提供四万或者是六万峰骆驼。” 四万,六万?汤秉灿吓了一跳,骆驼可不是草原上的牛羊,冯仁轩却道:“准备二万峰骆驼,就是考虑到贵军的后勤补给跟不上,我们可以尽力为贵军收罗更多的骆驼,不过,驼队只到里海,另外,驼队会安排强大的武装力量保护。” “没问题!”普提雅廷爽快的道:“我们也会派兵一路护送,保证驼队的安全。” 双方皆大欢喜,接下来便开始进入细节,逐一落实各类货物的数量、价格以及运费等等,一直到黄昏时分,双方才大致的敲定下来开春后第一笔交易——高达三百多万银元的巨额贸易。 仔细的翻看了商谈记录之后,普提雅廷才缓缓开口道:“这次交易太过巨大,我们无法提供现银.....。” 一听这话,汤秉灿当场就黑下脸来,“三百四十多万银元,这可不是小数目,没有银子,这生意如何做?” 普提雅廷讪笑道:“我们也没想到,元奇居然在伊犁囤积了如此多的货物,自然准备不足。” 场面登时就冷了下来,半晌,冯仁轩才道:“阁下请先回客栈等候消息,我们要向上海请示。” 从将军府出来,回到客栈,科瓦列夫斯基才道:“阁下,我国商人与清国贸易大都是以货易货,怕是难以筹措三百多万银元。” “尽力筹措,最好能筹措到一百万。”普提雅廷道:“货物也可以折算。” 就算是一百万,也才堪堪到三成,科瓦列夫斯基担忧的道:“一百万,元奇会同意?” “中国商人有句话,叫货到地头死。”普提雅廷一脸得意的道:“放心,那位在上海的易先生会同意的。”说着,他吩咐道:“去拿瓶伏特加来。” 上海,镇海公府,长乐书屋。 看完冯仁轩从伊犁发来的电报,易知足毫不掩饰内心的喜悦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俄国人终于上钩了!十万枝米尼枪,五百万发弹药,庞大的后勤补给,这绝对是俄国人无法拒绝的诱...惑!只要俄国人上钩,后续就好操作了! 他相信即便俄国人有了这笔军火和后勤援助,也无法彻底的扭转克里米亚战争的结局,但是,绝对会改变这场战争的进程! 对于大清来说,克里米亚战争持续的时间越长,伤亡越大,越残酷越好!最好打的英法俄三国元气大伤,大清才有机可乘。 放下电报,包世臣却不无担心的道:“爵爷,在背后如此大规模的支助俄国人,怕是瞒不住,英法两国会不会恼羞成怒,向咱们宣战?” “就算没这趟子事,在克里米亚战争结束之后,英法两国也有可能挑起战争。”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借这个机会,利用俄国人削弱一下英法两国的实力是好事,没必要瞻前顾后。” 包世臣听的一楞,“爵爷指的是修约的事?” “不完全是。”易知足说着点了支香烟,“咱们大清富庶辽阔,人口众多,军事实力又弱,哪有不遭贼惦记的?” 包世臣不无担心的道:“英法海军强大,一旦开战,怕是南洋不保。” “先生无须担心。”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咱们海军底子薄弱,但陆军并不差,不是可以任意揉捏的软柿子,克里米亚战争结束后,英法两国也要喘口气休息一下,咱们有的是时间准备。” 三日后,冯仁轩才派人去客栈将普提雅廷请来,寒暄见礼之后,他便径直道:“大掌柜考虑到贵国战争期间,财政困难,允许贵国赊欠七成的货款,不过,需要签订正式协议。” “非常感谢!我们会牢记元奇的友谊。”普提雅廷一脸欣喜的道,只须要付三成现款,对于俄国来说无异于是雪中送炭! 送走普提雅廷,冯仁轩才吩咐道:“将那些晋商都请到议事厅。” 候从远等一众晋商在‘安记客栈’早就望眼欲穿,听的将军府有请,一个个大为欣喜,连忙收拾妥当赶了过来。 议事厅里几大盆炭火烧的正旺,长条桌上摆放着一些干果、热茶、香烟,见这情形,一众晋商都有些心惊肉跳,历来见官,越是客气周到越是没什么好事,这冯仁轩不仅是伊犁参赞大臣,还是元奇西北新军的统帅,在伊犁就是土皇帝,如此客气,能有什么好事? 就在众人心里忐忑不安时,冯仁轩带着常坤宁、汤秉灿走了进来,众人连忙起身跪拜见礼,“诸位不必多礼。”冯仁轩和煦的道:“都坐罢。” 待的众人起身落座,他也不转弯抹角而是开门见山的道:“诸位商号在蒙古在新疆在西安,都有规模不小的驼店、驼队,这几年西北大规模移民,诸位没少受益,也没少帮忙。 从明年开始,元奇有大批货物需要经西安转运伊犁,再由伊犁转运到西亚的里海,大约需要三四万峰骆驼,甚至是更多,希望全力协助,当然,不会少了诸位的报酬。” 这两年元奇大规模的组织移民西北,元奇的势力在西北也是一步步扩张,几年时间下来,元奇强势打破晋商对西北商贸的垄断,一跃成为西北势力最大的商团,在势力向西北渗透和扩张的过程中,元奇也吸纳了不少的晋商。 在座的一众晋商实则都是与元奇关系密切的,不过,听闻要将货物转运到西亚,一个个心里都有些打鼓,见的没人开口,史达安缓声道:“大人,既是元奇的货物,咱们没二话说,不过,从伊犁至西亚一带,咱们并不熟悉,而且咱们也凑不齐如此多的骆驼。” 冯仁轩瞥了他一眼,道:“听闻大盛魁是西北最大的商号,也是大草地上最大的驼户, 拥有六、七千店员,二万峰骆驼,难不成传闻不实?” 史达安就是大盛魁三大股东之一,听的这话,苦笑着道:“大人有所不知,大盛魁骆驼虽多,但活动范围也广,包括喀尔喀四大部、科布多、库伦、恰克图、内蒙各盟旗等,甚至远到俄国西伯利亚、莫斯科等地。 至于乌里雅苏台、迪化、库车、伊犁等地,只占了活动范围三成不到,不过,大人既然开了口,乌苏雅里台三千骆驼,科布多五千骆驼,小的尽量抽调过来,只是......西亚的情况,大盛魁着实不熟悉。” “西亚的情况,你们无须担心。”冯仁轩也不隐瞒,反正也隐瞒不了,“所谓的大宗货物都是军需品,有俄国和西北新军联手,保证驼队的安全。” 一听是军需品,一众晋商登时连呼吸都急促起来,对于晋商来说,战争就意味着巨额的财富,意味着机会!山西有名有号的大商巨贾有不少都是靠着战争发家壮大起来的。 候从远当即就表态道:“大人,介休侯家愿意倾力协助,竭尽所能组建驼队!” 见的两人相继表态,其他人哪里肯落后,介休范家,榆次常家,太谷的孙家、武家纷纷紧跟着表态,愿意极力协助。 冯仁轩缓缓的扫了众人一眼,这次帮俄国人转运军火粮食等辎重实际上就是让驼队熟悉中亚和西亚的情况,日后的西北扩张,也同样需要庞大的驼队跟随大军转战中亚、西亚各地,所以,他才挑选与元奇关系密切的晋商。 略微沉吟,他才道:“这次元奇需要运输的货物量极大,时间也可能很长,驼队是多多益善,诸位尽管放手组建驼队,元奇从来不会亏待朋友,这次的好处,可能会超乎诸位的想象。” 他这话说的含糊,但越是含糊在座众人心里的期望就越大,史达安沉吟了下,才道:“大人,大盛魁可以适当的压缩蒙古的生意,尽量多抽调驼队过来,不过,需要时间。” 冯仁轩沉声道:“明年的任务很重,我希望大盛魁能够出面,尽量将大草地的驼队都调过来。” 史达安连忙躬身道:“小人一定尽力而为。” 冯仁轩笑了笑,道:“你们大盛魁不是一直希望能够买一批米尼枪嘛,这事办好了,可以卖给你们一批,在做诸位只要实心办差,都有份。” 对于驼队来说,最大的敌人就是沙漠和草原上的盗匪,没有驼队不想购买米尼枪,听的这话,在座众人都是大为振奋,纷纷躬身道谢。 将众人打发走,回到书房,冯仁轩就吩咐道:“给新疆各地发报,一开春就征用所有当地驼场以及民间的所有骆驼,让地方官府配合。” 京师,乾清宫,西暖阁。 咸丰一脸阴沉的放下手中的密电,愣愣的半晌说不出话,元奇居然勾结俄国人,暗中签订协议卖给俄国人十万枝米尼枪,五百发弹药,还有大量的粮食,元奇究竟想做什么?更令他震惊的是,元奇一年究竟能够制造多少米尼枪? “皇上。”穆章阿小心翼翼的道:“奴才窃以为,元奇贩卖米尼枪给俄国人,是为了让俄国人在克里米亚与英法两国打的两败俱伤......元奇没有理由勾结俄国人,也没有这个必要。” 两败俱伤?咸丰皱了皱眉头,“未免太牵强了,元奇不是希望俄国人在克里米亚战败,然后乘机收复西北的失地并且大幅在西北扩张?” 穆章阿也着实琢磨不透易知足的想法,当即小心翼翼的道:“要不,着易知足上份折子?” 咸丰不满的看了他一眼,道:“这岂非是明白告诉易知足,朝廷在密切监视着西北新军的一举一动?” “奴才糊涂。”穆章阿嘴上如此说,心里却是暗自腹诽,难不成易知足不知道朝廷在监视? “让肃顺去上海打探下情况,元奇在广州上海两地的军工厂究竟有多大的规模。”咸丰说着又问道:“花旗国的机器还没有消息?” “应该快了。”穆章阿连忙道:“不是年底,就是年初。” 第六百五十五章 驱虎吞狼 上海,镇海公府,长乐书屋。 易知足夹着香烟仰望着面前的大幅地图沉思,挂在墙上的地图是拼连起来的云贵和两广四省地图,伊犁的军火交易敲定之后,他就将注意力转到对太平军的围剿方面来了。 太平军主动从长沙撤离,兵分两路,一路由洪秀全率领进入贵州,一路由杨秀清率领进入广西,这半年来,广西没有大的战事,贵州却是战事频繁。 对于进入广西的太平军,易知足的计划是驱赶,祸水西引,是以燕扬天率部追击逼的并不紧,只是不远不近的吊在后面,驻守两广交界的汤灶生也完全是一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架势,牢牢的驻守几处要道,对广西的太平军不闻不问。 杨秀清部与石达开部汇合之后,也不敢向广东挺进,转而一路西下,经柳州一路西下,应该是前往南宁府,燕扬天率部在后,一路不费吹灰之力的收复一座座城池,双方默契十足。 贵州却是另外一副景象,尹有才、僧格林沁率部对进入贵州境内的太平军围追堵截,穷追猛打,洪秀全率领的二十余万太平军在无休无止的追击下大幅缩水,几个月下来,兵力就折损过半,只剩下十三万余人。 不过,贵州绿营完全是不堪一用,贵州巡抚蒋霨远集结贵州绿营和地方团练六万余人驻守黔东镇远城,面对十余万绕城而过的太平军,连出城的勇气都没有,眼睁睁的看着太平军绕过镇远向贵阳挺进。 尾随而至的僧格林沁进城第一件事就是将贵州巡抚蒋霨远就地正法,随后和尹有才衔尾急追,以防太平军乘虚而入占领贵阳。 看着地图,易知足轻叹了一声,贵阳是否守得住,他并不在意,就算太平军攻占了贵阳,也不可能守得住,他担心的是后勤补给,不论是陆战队还是八旗新军,都是纯火器部队,都严重依赖后勤补给,一旦补给线拉的太长,就是个大麻烦! 如今这情况,又陷入了流寇模式,太平军在前面一路掠夺,追兵连粮草补给都跟不上,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太平军远去,一旦让太平军有了喘息的机会,围剿的难度就会成倍增加。 太平军在贵州占不住脚,会向什么方向逃窜?南下广西与杨秀清石达开汇合?西进云南?还是北上进四川?易知足站在地图前良久没挪步。 “大掌柜。”曹根生进来行礼禀报道:“钦州来电,太平军抵达南宁府后,兵分两路,一由石达开率领折向西北,前往百色厅,兵力约在十万左右。一路由杨秀清率领继续西进,兵力约在十五万左右。” 顿了顿,他接着道:“葛罗巴来电,克里米亚的奥马之战结束,英法联军战胜,打开了通向塞瓦斯波托尔的道路。是役,双方总计投入八万余兵力,英军伤亡二千,法军伤亡一千五,俄军伤亡五千。” 这伤亡倒是不大,八万余兵力的会战,伤亡还不到一万,不过是一成左右,易知足对此并不关心,这一战重要的是打通了通向塞瓦斯波托尔的道路。 塞瓦斯波托尔可谓是鼎鼎有名,是黑海最好最大的港口,也是俄国黑海舰队的母港,据他所知,塞瓦斯波托尔攻防战就是克里米亚战争中最重要的一次会战,打的时间最长,也打的最残酷。 不过,他很快就将心思转到太平军方面,百色厅地处广西云南贵州三省交界,历来都是西南的军事重镇和商业重镇,也是西南的交通要道,有三条驿道连通云贵两省,广西绿营两镇之一的右江镇就驻守在百色。 石达开率兵十万前往百色,明摆着是要进入云南或者是贵州与洪秀全汇合,洪秀全知不知道这一情况?如果知道,洪秀全就会率部经安顺入云南。 沉吟良久,他才开口道:“原电转告大将军绵愉,并严令尹有才、僧格林沁小心石达开部,要严防太平军经毕节入川,若太平军经安顺入滇,不可追逼过紧。” 待的曹根生记下,他接着道:“电令燕扬天部,依旧驱赶,尽量避免与杨秀清部大战。” “另,电令汤灶生,率领两个旅主力向百色挺进,攻占并且驻守百色。” 沉吟了一阵,他又道:“电令廉州府黄殿元......。” 广西,南宁府,新宁州。 十余万太平军浩浩荡荡而下,新宁官绅士商以及阖城百姓闻风而逃,杨秀清率部入城毫不客气的占据了州衙,随即下令大军修整三日并就地筹集粮草。 小小的州衙与天京的东王府自然不可能同日而语,不过,习惯了征战的杨秀清倒也不挑剔,此一时彼一时,从金田起事到如今,起起落落,什么情况他没经历过,与洪秀全闹翻他并不后悔,不过,石达开不听劝阻,非要分兵前往云贵汇合洪秀全,让他有些黯然伤神。 虽然跟随他的还有十五万之众,但真正精锐却不到四万,面对不紧不慢跟在后面的数万元奇新军,他很是无奈,打,打不过,甩,甩不掉,就跟一贴狗皮膏药似的,让他难受之极。 自金田起事以来,大大小小无数一战,他从来没如此窝囊过,即便是面对八旗新军,他也是游刃有余,可遇上元奇新军,他是觉的窝囊透顶,象被赶鸭子一般被元奇新军从湖南一直赶到广西边境,想痛痛快快打一场伏击都没有机会。 “殿下,有个秀才求见,说是殿下旧识,姓黄。”一个亲卫进来禀报道。 秀才?还旧识?杨秀清迟疑了下,才道:“带进来。” 很快,身着一袭长衫的黄殿元便被带了进来,一见是他,杨秀清不由的大喜过望,满面春风的道:“什么风将黄先生给吹来了。” 黄殿元拱手一礼,笑道:“一别数年,东王殿下已是名动天下......。” “不敢当,不敢当。”杨秀清连忙摆手道:“黄先生别寒碜本王,快,请坐。” 见他这态度,黄殿元放下心来,笑道:“谢东王赐坐。”说着施施然落座。 “来人,备酒。”杨秀清吩咐了一句之后,才笑道:“黄先生当年可是骗的咱们好苦。” 黄殿元从容笑道:“当年元奇确实有私心,利用太平军来转移朝廷视线,不过,却也成全了太平军的威名。” 见他说的如此直接,杨秀清也径直道:“黄先生此番前来,可是劝降?” “易大掌柜说,他不希望元奇与太平军自相残杀,打的两败俱伤,让西洋各国看笑话。”黄殿元说着一个转折,“不过,大掌柜也说了,东王殿下非是甘居人下之人,而且有着非凡的军事才干,不应该被埋没。” 什么意思?杨秀清略微楞了下,瞬间就反应过来,沉声道:“易知足想借刀杀人?” “确切的说,是为了让东王有用武之地。”黄殿元语气轻松的道:“大掌柜说,太平军在国内,就是元奇的敌人,在国外,就是元奇的朋友!” 说的好听,还不就是想借太平军这把刀去杀大清的藩属国!杨秀清总算是明白,元奇新军一路上为什么只追不打的原因了,原来是打的这个算盘! 他心里不觉气苦,易知足这可真是欺人太甚,利用太平军为元奇争取发展壮大的时机也就罢了,如今居然还要利用太平军去打南洋的藩属国!把太平军当什么了?当枪使吗? 不过,转而他又有些气短,正所谓形势比人强,眼下这局面,太平军压根就没有还手之力,不想被剿灭,就的乖乖听话,况且,这条路虽然艰难,却比降了元奇被送往南洋孤岛蹉跎一生强! 调整好心态,他才缓声道:“元奇想平了安南?” “不是安南。”黄殿元含笑道:“安南是元奇囊中之物,不敢有劳东王殿下。” 听的这话,杨秀清登时一脸苦涩,“元奇好大的胃口,居然连暹罗也想一口吞下。” 黄殿元缓声道:“暹罗、金边、老挝、缅甸,东南亚各国,东王殿下尽可大展拳脚。” 杨秀清彻底无语,易知足的胃口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大,略微沉吟,他才苦笑着道:“本王可用兵马不过四、五万,易大掌柜是不是太小看东南亚各国了。” “无妨,元奇会在后面大力支持东王殿下。”黄殿元不急不缓的道:“只要东王进入安南境内,元奇就会为东王提供一批军火,除了米尼枪之外,还有陆战炮,并且为东王提供火炮教官。” 还有火炮?杨秀清暗自欣喜,但却冷声道:“本王不想拿手下十余万兄弟的性命为元奇做嫁衣。” 黄殿元笑了笑,道:“东王如果愿意放弃太平天国那一套,完全可以融入元奇。” 默然半晌,杨秀清才问道:“进入贵州的太平军呢?元奇是何打算?” “东王何必明知故问。”黄殿元沉声道:“天王若是执迷不悟,企图占据云贵,必然是被彻底剿灭的下场,若是识大体,元奇会一视同仁。” 听的这话,杨秀清不由的暗叹了一声,虽然与洪秀全反目,但他还是不希望进入云贵的二三十万太平军被彻底剿灭,若是能一同进入东南亚各国,相互也能呼应,思忖了一阵,他才道:“本王想派信使进入云贵游说天王。” “当然可以。”黄殿元想都没想就满口答应下来,他很清楚,易知足肯定也会派人与南王冯云山联络以游说洪秀全,毕竟仅靠杨秀清这点兵马想将搅乱东南亚还是有些费劲,最主要的是,时间不等人! 贵州、贵阳府,巴香里。 遥望着西北方向巨大的烟柱,僧格林沁、尹有才心情都沉重无比,无须哨探禀报,两人都清楚,贵州的省城贵阳城破了!这是太平军洗劫之后纵火焚城! 望着那直冲云霄的滚滚浓烟,尹有才满心无奈,一路从湖南追到贵州,他算是彻底的见识了太平军的厉害和狠辣,断后的太平军都是以死相拼,虽然对他们造成的伤亡不大,但却是极大的拖延了他们的追击速度,而且太平军的五万前锋速度并不慢,只要是破城,都是毫不留情的洗劫烧掳一空,不给他们留一丁点补给物资,若不是镇远没被攻破,他们有已经断了补给。 一骑飞奔而来,到的跟前,骑手滚落马下,高声道:“报——。贵阳失陷,发匪前锋已向安顺逃窜,” 听的太平军向安顺前进,尹有才暗松了口气,他最怕的就是太平军取道毕节入川,毕节虽是军事重镇,有重兵把守,而且还有四川绿营疾驰前往援助,不过,他对地方绿营已经是彻底不敢再抱丝毫的希望。 僧格林沁已是沉声下令道:“命令各部全速前进,穿插至清镇,务必将其后部拦截住!”贵阳失陷,若是没有一场像样的大捷,他还真是没法向朝廷交代。 “报——。”又是一骑疾驰而至,“大将军急电,易公爷急电。” 接过绵愉发来的电报,僧格林沁快速扫了几眼,转手递给尹有才,脸色阴沉的掏出一盒香烟来点了一支,见的尹有才放下电报,他才道:“易国城说的什么?为什么太平军走安顺入滇,不可追逼太紧?” 尹有才将易知足的电报递给他,道:“太平军入滇,联系南王冯云山,保存太平军实力。” 保存太平军实力?僧格林沁一双眼睛瞪的溜圆,“易国城是什么意思?” “驱虎吞狼罢。”尹有才缓声道:“太平军入滇,咱们只要守住昭通、安顺两条路,太平军就等于是陷入绝境,唯一的生路就是入缅甸......。” 易知足驱虎吞狼的设想,僧格林沁自然清楚,略微沉吟,他才道:“驱虎吞狼,本王不反对,不过,得告诫太平军,不能再洗劫烧掳城池,尤其省城和大的府城,否则,咱们没发向朝廷交代。” 尹有才颌首道:“王爷放心,这是自然。” 第六百五十六章 听任摆布 贵州,安顺府。 安顺扼守通滇要道,是黔西货物集散地,商贸繁省,甲于全省,其战略地位亦是十分重要,素有‘黔之腹,滇之喉,蜀粤之唇齿。’之称,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驻有重兵把守,贵州提督署衙便设在安顺。 贵州巡抚蒋霨远在镇远被郡王僧格林沁就地正法,贵阳城破,布政使吴式芬、按察使孔庆鍸、粮储兼巡贵阳等处兵备道孙起端、分巡贵西威宁等处兵备道福连等一众地方大员尽数自杀被杀,太平军纵火焚城,太平军已往安顺而来......。 一个接一个令人闻之色变的消息接连传来,安顺阖城官民一日数惊,提督赵万春亲自上城墙巡视督促官兵团练,严阵以待,安顺府知府常恩则不遗余力的发动阖城士绅商贾百姓出钱出人竭尽所能协助官兵守城。 两日后,太平军数万大军就浩浩荡荡的出现在安顺城外,望着军容齐整似乎没有尽头的红头大军,赵万春直觉的口干舌燥,他很清楚,太平军这几年在湖南湖北大战小战不断,久经战阵,远不是安逸惯了的贵州绿营可比的,而且太平军的火器也远不是贵州绿营能比的,这一战,怕是凶多吉少! “传令下去。”赵万春沉声道:“坚守两天!只要坚守两天,元奇新军和八旗新军就能赶来增援!” 只修整了一个时辰,太平军就对安顺发起了强攻,这几年太平军陆陆续续从元奇手里和八旗新兵获得了不少米尼枪,面对贵州绿营,完全占据压倒性的优势,一开战,就打了守城官兵一个措手不及,不过大半个时辰,就强攻上了城墙。 见的太平军攻势如此猛烈,赵万春总算是明白贵阳为何会如此快失陷了,所幸的是安顺兵力雄厚,城池防御比起贵阳有过之而无不及,在没有退路的情况下,所有官兵和团练兵勇都拼命抵抗,直接在城墙上与太平军展开了肉搏战,短短半天时间,接连打退了太平军的三次强攻。 一直到黄昏,太平军才停止了进攻,赵万春长松了口气,终于是守住了,不过,在闻报伤亡高达五千余人,他直接是呆住了,伤亡如此之大,明天还坚守得住吗? 次日,直到太阳升起老高,却依然不见太平军发起攻击,赵万春不由的一肚子纳闷,这是怎么回事?昨天还攻的如此猛烈,今天怎么就没有动静了?程咬金还有三斧头呢,太平军就一斧头? “军门,快看。”参将焦大魁指着天津大营,急声道:“发匪开拔了!” 顺着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一队太平军正向西开拔,赵万春不由的又惊又喜,还没来得及高兴,一个哨探小跑而来,“报——,禀军门,发匪大队援兵到来。” 赵万春赶到西北角,就看到大队太平军滚滚而来,中间还夹杂有大队骡马,见这情形,他不由的长松了口气,不出意外,太平军这是真的放弃了攻打安顺,看样子,太平军在贵阳缴获颇丰!不想在安顺浪费时间和弹药。 望着滚滚而来犹如洪流一般的大军,赵万春以及身后一众武将脸色都异常凝重,一个个心里又是惊恐又是庆幸,还好太平军没有继续攻城,否则,安顺城绝对无法坚持到天黑。 “军门——,中间......中间那个穿黄袍的......会不会就是伪天王?” 伪天王!所有人的目光立时都望了过去,队伍中间是一大群衣甲鲜明的骑兵,被众骑兵拱卫在中间的确实是黄冠黄袍,即便不是洪秀全,也必然是太平天国诸王之一。 “这也太明目张胆了,要不放几炮试试?”有人轻声提议道,要是能击毙太平天国诸王,那可是天大的功劳,至少加官晋爵绝对是少不了的。 “混账!”赵万春沉声呵斥道:“你是想激怒太平军屠城吗?” 听的这话,所有人都噤若寒蝉,经历昨天那一战,人人心里都清楚,安顺绝对承受不起太平军的怒火! 来的确实是太平军中军,赵万春看到的不是洪秀全,而是北王韦昌辉,洪秀全、冯云山都在后面,一直有坐轿癖好的洪秀全,因为追兵追的急,也只能以马代步,冯云山亦是一样,骑着一匹黄马稍稍落后几步。 进的大营,冯云山还未及下马,罗大纲就快马赶了过来,径直凑到冯云山跟前轻声道:“殿下,元奇新军尹有才遣人递信,说是要见殿下有要事商谈。” 尹有才?冯云山谨慎的瞥了洪秀全一眼,想想这事毕竟不可能瞒得过对方,当即跟着进了大帐,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洪秀全挥手屛退大帐内一应侍从,这才道:“何事?” 犹豫了下,冯云山才道:“陛下,元奇派了信使......。” 洪秀全如今对元奇已是没有丝毫好感,当即沉声道:“无非是劝降,不见。” “应该不会是劝降。”冯云山斟酌着道:“陛下,敌人追得急,一路上损失了不少辎重,粮食倒容易补充,可弹药却无法补给......。” 听的这话,洪秀全微微皱了下眉头,他何尝不知,太平军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一旦弹药消耗一尽,太平军就无法轻易的攻城略地,之所以放弃攻打安顺,也就是想节约些弹药,米尼枪虽好,但是对于弹药的依赖却也太大了,他们自产的火药倒是勉强能用,可子弹就不行了。 虽然明知元奇主动找上门没什么好事,不过,接触一下倒也无妨,略微沉吟,他才道:“那就见见罢。” 冯云山在罗大纲的带领下一路向南,来到一座寺庙——龙泉寺,进的西边跨院,就见一副士绅打扮的尹有才快步迎了上来,不由的一笑,“本王当年可是走眼,竟然不知尹兄弟乃是元奇有名的战将......。” 尹有才笑着拱手道:“当年欺瞒南王,实是无奈之举。” 冯云山摆了摆手,笑道:“尹将军无须客气,各为其主罢了。” 两人寒暄着进了房间,待的僧人奉上茶水退下,冯云山才径直道:“易大掌柜该不会是让尹将军劝降来的罢?” “大掌柜让在下前来,是为太平军指点一条生路。”尹有才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的道:“大掌柜希望太平军入缅甸,翼王石达开率部十万已经从南宁北上,应该是取道百色入滇或者是入黔,太平军合兵二十余万,足够横扫缅甸,如果有需要,元奇可以给予必要的资助,缅甸的地图,缅甸的情况,当年清缅之战以及明缅之战的资料都可以提供。” 入缅?冯云山眉头一皱,“入缅之后,元奇就不追击了?” 尹有才缓声道:“南王应该清楚,我家大掌柜一直以来都不愿意与太平军为敌。” 听的这话,冯云山不免心动,若是太平军入缅,元奇个八旗新军停止追击,倒是能让太平军获得喘息的机会,否则象这样追击下去,太平军被剿灭只是迟早的事情,略微沉吟,他才道:“元奇准备全力西征了罢?” “南王明鉴。”尹有才情知瞒不了,也不隐瞒,如实说道:“大掌柜决意在西征之前,迅速平定内乱,太平军在半年之内,必须入缅,否则,元奇会全力围剿。” “能否资助一批火器和弹药?” “可以,但必须在太平军入缅之后,才能交付。” 冯云山点了点头,道:“这事,本王做不了主,还得请示天王。” “还有件事。”尹有才接着道:“如果同意,太平军在滇黔不能再攻打城池,掳掠百姓,我们会为太平军规划行军路线,并提供必要的粮草补给。” 安顺城外,中军大帐里,听完冯云山的禀报,洪秀全半晌没吭声,韦昌辉却是开口道:“元奇可信?” “可信。”冯云山颌首道:“元奇计划在西北大举出兵,没有余力顾及咱们。” “陛下,若是如此,大可挥师入缅。”韦昌辉缓声道:“有元奇支援火器和弹药,扫平缅甸,不是难事,乾隆之时,清妖入缅作战不过三万兵力,就能打到缅甸都城阿瓦,咱们二十余万大军,完全可以横扫缅甸,没必要在云贵与元奇周旋。” “元奇没安好心。”洪秀全沉声道:“这是想借咱们之手灭了缅甸!” “两害相权取其轻。”韦昌辉沉声道:“与其在云贵与元奇周旋,不如入缅。”太平军这几个月被元奇新军追的连个安生觉都睡不好,他确实是不想再与元奇新军打下去了,对方有源源不断的弹药补给,继续打下去,他们迟早是弹尽粮绝被剿灭的下场! 洪秀全纵是满心不甘,却也无可奈何,面对咄咄逼人的元奇新军,他同样是半点信心也没有,默然半晌,他才道:“罢了,答应他们!” 上海,镇海公府,长乐书屋。 “.......乾隆标榜的十全武功,清缅之战,实则名不副实,清缅之战,大清并没胜。”包世臣呷着热茶,侃侃而道:“乾隆三十年,军机大臣、保和殿大学士、封一等忠勇公傅恒率领三万大军分三路征缅。 七月之时,傅恒冒瘴出师,自腾越发兵,深入猛拱、猛养二千余里兵不血刃,如入无人之境,最后在缅甸水陆要冲——号称首都阿瓦屏障的老官屯碰了钉子。 老官屯易守难攻,缅军设立木寨、水寨,据险坚抗,傅恒调集主力猛攻二十余日,炮击、火攻、挖地道爆破,各种战法都用上,就是攻不破老官屯。 清军久攻不下,结果染上瘴疠之疾,疫病蔓延,水陆军三万一千余人,死亡过半,不过月余,仅幸存一万三千余人,就连主帅傅恒也染上恶疾。 缅军伤亡也不小,既担心战争长期延续下去,也担心被暹罗夹击,是以主动提出议和,未等议和开议,傅恒即班师回国,所以说,清缅之战,最多只能算是个不胜不败的结局。” 易知足笑道:“乾隆号称十全老人,这未免有些......。” “仗没打赢,不过,缅甸最后还是向大清臣服。”包世臣微笑着道:“乾隆八十大寿时,缅甸国王孟云因内外交困,惧怕清朝与暹罗夹击,在早前即派使者投书进贡的基础上,再次派使者祝寿进贡,要求恢复通商和册封,乾隆即册封其为缅甸国王,恢复正常贸易,缅甸也就此正式成为大清藩属国。” 那倒也不算的厚颜无耻,易知足微微点了点头,包世臣却是话头一转,“英吉利对缅甸发动了两次战争,缅甸不会象印度一样沦为英吉利的殖民地了吧?” “比印度好一点。”易知足缓声道:“不过,英印总督派驻缅甸的大使,拥有参加缅王早朝的特权,算是半殖民地了吧。” 包世臣关切的道:“滇黔的太平军会不会听任摆布入缅?” “除了入缅,他们没有其他生路.....。”话没说完,曹根生就进来禀报道:“大掌柜,尹有才发来的急电。” 接过电报一看,易知足便笑道:“洪秀全同意入缅了。” 看完电报,包世臣皱着眉头道:“太平军入缅,会不会与英吉利爆发冲突?” “在所难免。”易知足说着取了一支香烟,就着炭火点燃,吸了几口,这才慢条斯理的道:“缅甸与印度接壤,而且距离阿萨姆很近,又是英国人入侵东南亚的跳板,太平军大举入侵,英国人岂会坐视不理?” “阿萨姆是什么地方?很重要?” “阿萨姆适合种植茶叶,英国人在阿萨姆开辟了大规模的茶园。”易知足悠悠说道,他最初就是用阿萨姆茶园来打动伍秉鉴,获得了伍秉鉴的支持,但一晃十多年,他几乎忘记了阿萨姆茶园,如今英国人在阿萨姆的茶园应该成规模了吧?得好好利用一下太平军。 包世臣自然清楚茶叶在大清对外贸易中所占的地位,听的英国人在阿萨姆大规模的开辟茶园,心里也是一惊,“爵爷不会对阿萨姆听之任之吧?” “自然不会。”易知足眼中闪过一抹狠厉,“抢不了就毁了它!” 第六百五十七章 天赐良机 抢不了就毁了它?包世臣心里一沉,他没想到易知足会如此直接,他不由的暗暗担心,清英贸易中茶叶是最大宗的商品,英国人对于阿萨姆的茶园必然是极为在意,略微沉吟,他才道:“太平军怕是未必甘心被爵爷驱使。 再则,太平军进入缅甸,犹如无源之水,无根之木,怕是难以与英国人长期抗衡,元奇若是直接出兵......会不会挑起战争?” “战争——。”易知足语气沉重的道:“未来五十年到一百年内,在全世界范围内,战争都将成为一种常态,我们不能害怕战争,而是要学会利用战争,在正确的时候,正确的地点,选择正确的敌人挑起战争,以获得最大的利益。” 包世臣被这话吓了一跳,难以置信的道:“这不可能吧?” “现在已经不是农耕时代了。”易知足轻叹道:“随着工业的快速发展,各种新技术层出不穷,随着铁路、有线电报、蒸汽船的普及,世界将变的越来越小,世界各国也正在步入一个全新的争霸时代,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将不可避免的卷入这场全球争霸的战争之中。 这场席卷全球范围的争霸战争,不论是持续时间之长还是规模之大之残酷,都会远远超出咱们的想象......。” 包世臣听的目瞪口呆,喃喃着道:“难道还能有国家象当年的秦国一样,一统整个世界?” “那倒不会。”易知足缓声道:“毕竟这世界太大了,最大的可能是出现两极或者是三极、五极世界——也就是两个或者是三、五个霸主......。” 听的这话,包世臣稍稍好受点,略微沉吟,他才道:“爵爷是想让大清成为东方的霸主?”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易知足沉声道:“大清若不能成为霸主,就会四分五裂,被各强国瓜分。” 这番话对包世臣造成的震动极大,仔细一琢磨,却又觉的不无道理,江宁到京师,遥遥二千余里,乘船走水路要一个多月,骑马也需要二十日,耗费银子二三十两,铁路开通,则只须二、三日,银子也只须三五两。 电报更是快捷,即便是八百里加急也无法与电报相提并论,蒸汽火轮船不论是内河航行还是海上航行,也都不是帆船能比的,就连原本觉的极为遥远的西北和南洋两省,如今也觉的并不远了,可不是这世界正变的越来越小? 收回心思,他才道:“爵爷不是多次说过,大清目前无法与英国抗衡,而且这二十年是大清奋起直追发展工业最宝贵的黄金二十年,为何要去缅甸招惹英国人?” “太平军入缅,必然与英国人冲突甚至是开战,能极大的转移英国人的目标,削弱英国人在亚洲的实力,这能为元奇争取更多的时间发展。”易知足说着弹了弹烟灰,“太平军拼光了,元奇新军可以名正言顺的接着入缅,毕竟大清是缅甸的宗主国,太平军又是大清的叛逆。 再则,缅甸与印度交界,占据缅甸,能够阻止英国人的势力向东南亚扩张,另外,缅甸面临孟加拉湾,大清若能占据缅甸,不仅能将东南亚圈入大清的版图,也有利于大清向南亚和西亚扩张。 这块地方,咱们现在不占据,以后怕是没有机会占据,克里米亚战争结束之后,英法必然联手向东南亚扩张。再说了,太平军这把刀,不用在东南亚,也确实太可惜了!” 听的最后这句,包世臣忍不住笑了,太平军从头到尾一直被元奇利用,没想到最后还被易知足用于搅乱东南亚,不知道洪秀全、杨秀清知道之后,会不会被气的吐血! 思忖半晌,他才道:“爵爷既不欲与朝廷反目,还是上份折子将计划详细奏报一下,连带西北与俄国人的军火贸易也一并解释一下,那么大的动静,不可能瞒得过朝廷,免的朝廷闻知后又疑神疑鬼,节外生枝。” “先生说的是。”易知足颌首道。 “老夫年事已高,已是活一日少一日。”包世臣缓声道:“老夫已给林相去信,请他让墨生前来上海,再则,爵爷的局面已是越来越大,该多招募一些幕僚,各司其职。” 听他语气黯然,易知足心里一紧,包世臣虽然精神不错,能与他一谈半个时辰,可毕竟年纪不绕人,已经七十多了,他有些紧张的道:“先生可是觉的身子不适......。” 包世臣摆了摆手,笑道:“爵爷别担心,老夫没事,只是精力有些不济,怕误了爵爷的大事。” 听的这话,易知足放下心来,缓声道:“墨生若能前来为先生分忧自然更好,至于幕僚,一直陆陆续续在招募.......。” 包世臣捻着长须含笑不语,他知道易知足对于幕僚一直是秉承着在精不在多的原则,看来,这事还得他来操劳,得主动向这位东翁举荐一些饱学之士,如今易知足割据东南之势已成,不比之前,愿意入幕的饱学之士应该不会少。 送走包世臣,易知足推开窗户散散屋子里的烟味,林美莲进来一边收拾一边道:“萱姐着人带信,请爵爷晚上过去一趟。” 易知足默算了下日子,可是有些日子没过去了,当即微微点了点头,女人多也是麻烦,难免有疏忽的时候,真要三宫六院还不得累死,他这才十个就已经照顾不过来了。 看了看表,见的才下午三点,他便道:“先别收拾,先磨墨。” 待的林美莲磨好磨,他才关上窗户,道:“旁边的迎晖园,记得好象是席家的罢,让严世宽跟席温苏谈谈,盘过来,价钱公道点。” 迎晖园紧靠着镇海公府,是一座规模不大的中型园子,林美莲好奇的道:“爵爷打算扩园子?” “添置个办公的地方。”易知足缓声道:“将书屋与迎晖园连成一片,独立出来。” 林美莲笑道:“这事何须严掌柜出面,放个风声出去,席掌柜的还不主动上门。” “让严世宽出面好些。”易知足边说边走到书桌后坐下,“他们熟悉,咱们出面,就有些以势压人了。” 靖远街,红桂园。 红桂园不大,但很精致,而且位置极好,就在黄浦江边,出门不远就是繁华的沿江大道,这个园子是易知足特意买下来送给许怡萱的,他也是没法子,许怡萱死活就是不愿意住进镇海公府。 许怡萱平日里一天到晚都忙碌不堪,报馆、女校、妇女公会都是她主管,见不完的人说不完的事,不过,今天她下午就匆匆赶了回来,收拾利索后忙着下厨整治了一桌子粤菜。 易知足进的大厅就闻到一股子香味,到的餐厅见的一桌子菜肴,忍不住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许怡萱笑吟吟的端着一盘清蒸鱼转出来,道:“今儿特意宴请长乐居士,自然要丰盛一些。”说着又吩咐道:“秋姐,将酒拿来。” 长乐居士是易知足在报纸上发表文章的笔名,听的这话,易知足笑道:“合着今儿是来求稿的?” “大掌柜可不能厚此薄彼。”许怡萱浅笑道:“劳烦大掌柜给《女报》也投篇稿,呼吁废除裹小脚,倡导妇女自由,婚姻自由,鼓励妇女读书,工作.......。” “行——。”易知足满口应承,妇女解放运动他确实必须大力支持,如今上海的纱厂就面临着严重的招工不足的问题,女子学堂也是一样,西医女护士更难招,上海虽然开放,但依然有不少人家不愿意让女孩进学堂读书,确实该好好呼吁一下。 见他答应的爽快,许怡萱接着道:“还有女工的工资,能不能提高一点,以此来吸引更多的妇女到工厂做工?” “男女同工同酬是原则问题,女工涨工钱,男工涨不涨?再说了,一味的提高工钱不是办法。”易知足自己斟了一杯酒,缓声道:“工钱上涨容易,下降难,而且提高工钱,意味着成产成本的增高,这不利于竞争.......,可以从完善保护女工权益方面去多加考虑。” 许怡萱迟疑着道:“保护女工权益?” “不错。”易知足浅浅的呷了口酒,道:“女人与男人不同,女人有经期、孕期、产期、哺乳期等,规定女工在这些特殊的时间段享受特殊的待遇,同样有利于吸引妇女进入工厂。” 京师,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 细细看完易知足的密折,咸丰半晌没有吭声,在折子里,易知足简单的解释了在西北与俄国人进行大额军火交易的原因,也解释了驱赶太平军进入东南亚的原因。 与俄国人的军火交易,他倒是没什么意见,毕竟出兵西北的是元奇,不是朝廷,无须朝廷出兵,也无须朝廷出钱,坐享收复西北失地和西北扩张之名利,他确实没什么好说的,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元奇在西北打败仗。 实则就算元奇在西北打了败仗,他也不是很担心,甚至可以说,他心里隐隐还巴望着元奇在西北吃败仗,那将会极大的打击元奇的声誉和实力。 不过,驱赶太平军进入东南亚各国,虽然他早就知道这个驱虎吞狼的计划,但真正的事到临头,他又免不了怀疑易知足的居心,明摆着的,太平军同意进入东南亚各国,定然是与元奇达成了协议,也就是说元奇与太平军有勾结! 太平军数十万大军,一日不灭,一日就是朝廷的心头大患!更何况太平军与元奇勾结,那更是心头巨患! 这易知足还真是反复无常,先是与朝廷联手围剿太平军,转过头来,又勾结太平军,让太平军进入东南亚各国!十足小人一个! 良久,他才开口道:“宣穆章阿、林则徐觐见。” 不多时,穆章阿、林则徐两人便进来见礼,待的两人在军机毯上跪下,咸丰才缓声道:“免礼,赐坐。”待的两人起身,他才将易知足的密折递过去道:“你们看看。” 两人先后传阅,见的林则徐合上折子,穆章阿才开口道:“皇上,驱赶太平军出境,未尝不是好事,云贵得以避免战祸,也减少了伤亡,而且,奴才窃以为,元奇必然会屯集重兵于云南边境,以防太平军流窜回国。” 听的这话,咸丰心里一喜,倒是忽略了这点,元奇要维护国内稳定,以专注于西北,必然是不会允许太平军再杀个回马枪的,重兵屯集云南边境,对朝廷就几乎不存在威胁! 林则徐出京治理黄河,随后又整顿河务,出京三四年,今年年底才返回京师,虽然封赏了个太子太师,但他知道咸丰对他有意见,否则不会数年不召他回京,略微沉吟,他才道:“皇上,微臣听闻英吉利两度入侵缅甸,不仅割占了缅甸两省,还参与缅甸朝政,太平军大举入缅,怕是会与英国人发生冲突。” 易知足在折子中解释的简单,压根就没提及到太平军会与英军发生冲突,咸丰听的这话,不由的一楞,他还真没想到这点,迟疑了下,他才不肯定的道:“有可能起边衅?” 穆章阿沉声道:“太平军是叛逆,即便与英军冲突也无妨。” “微臣担心的是,元奇意图染指缅甸。”林则徐缓声道:“驱赶太平军入缅,元奇显然不只是为了尽快结束战争,而是意图借太平军之手灭了缅甸,如此,元奇会在背后支持太平军,甚至有可能直接派兵假扮太平军入缅参战,这这怕瞒不过英吉利。” “皇上。”穆章阿连忙道:“即便是与英吉利再爆发战争,也有元奇在前面档着。” 咸丰微微点了点头,这个看法他赞同,野心勃勃一心对外扩张的易知足,绝对不会容忍英吉利入侵,如此说来,这驱赶太平军入缅,倒是一件大好事!不管是什么情况,对于朝廷来说,都是有利无弊。 想到这里,他暗自兴奋,元奇在西北和西南同时开战,这简直就是天赐良机,正好可以乘机发展壮大八旗新军! 第六百五十八章 入侵西藏 咸丰五年,春三月。 暮春三月,正值上海雨季,淅淅沥沥的小雨似乎没完没了一般下个不停,魏源打着一把黑布伞沿着一条新砌的夹道缓步踱进长乐书屋,见他进来,守在门口的小厮连忙殷勤的迎上前接过伞。 这位新来的魏先生很受大掌柜尊敬和器重,而且与大掌柜似乎也很是熟稔,院子里的小厮和丫鬟自然不敢有丁点怠慢,能在长乐书屋当差的小厮和丫鬟都是百里挑一,个个都机灵精明无比。 书房里,易知足正伏案疾书,见他进来,抬头道:“先生随意,很快就好。”写完一段,他才搁笔起身道:“都见过了?可有良才美玉?” 随着元奇新军相继平定捻乱和太平天国,割据东南的局面形成,东南各省士子纷纷来投,元宵之后,几乎每天都有士子前来镇海公府拜访,都是各省地方官员以及元奇分号掌柜举荐而来的。不过,易知足没功夫一一接见,都是交由包世臣、魏源两人先把关,有两人看得上眼的,他才会接见。 “有个叫赵烈文的,颇不一般。”魏源说着将几份帖子递了过来,赵烈文?易知足不动声色的接过帖子,这个名字他很熟,曾国藩的心腹幕僚,也可以说是曾国藩所有幕僚中最有见识的。 赵烈文,字惠甫,江苏阳湖人,廪生,道光十二年生,看过帖子,易知足暗暗惊讶,赵文烈居然如此年轻?这才二十三四?略微沉吟,他才道:“能得先生看重,必有过人之处。”说着,他对外吩咐道:“美莲,着人去将赵惠甫请来。” 赵文烈与曹根生联袂而来,进的书房,他便躬身一揖,道:“学生见过易大人、魏先生。” 他一进门,易知足就留意到了,二十出头,容貌俊朗,双目漆黑明亮,举止从容,一口官话也是说的极好,“惠甫无须拘礼,坐。” 曹根生这才开口道:“大掌柜,旅顺和京师急电。” “念。”易知足丝毫不在意赵文烈在场,径直吩咐道。 “旅顺来电,拦截一支悬挂着英法两国旗帜的商船队,说是英法联合舰队的补给船队,欲前往天津进行补给。” “京师来电,廓尔喀出兵两万侵占西藏的潜咙、聂拉木。” 话一落音,易知足的眉头登时就皱了起来,英法联合舰队的补给船队出现在旅顺?难道英法联合舰队再次前往勘察加半岛攻打俄国远东舰队? 去年九月,英法联合舰队进入阿瓦恰湾,炮击俄国远东舰队在勘察加的母港口——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但英国太平洋舰队司令普拉斯却是意外死亡,最终,英法联军进行了两次仓促的登陆作战,伤亡惨重,被逼解除了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之围,法国舰队驶往旧金山,英国舰队则驶往温哥华。 就算英法联合舰队卷土重来,似乎也不可能让补给船队前往天津进行补给! 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着旅顺将船队扣留在大连港,上船搜查,如果确是英法联合舰队的补给船队,组织船队从天津运往大连进行补给。” “是。”曹根生连忙进行记录, 易知足点了支香烟,心里疑惑,廓尔喀是哪里?与西藏交界?廓尔喀弯刀?尼泊尔?难道这个时候大清与尼泊尔还打了一仗?想了想,他才道:“廓尔喀是怎么回事?” 略微沉吟,魏源才缓声道:“廓尔喀地处西藏西南,是大清的藩属国,在乾隆年间曾经两度入侵西藏,乾隆帝命大将福康安和参赞大臣海兰察率兵入藏击退并且迫使廓尔喀向清朝五年朝贡一次。” 乾隆年间还有过两次入侵,这廓尔喀不简单,易知足微微点了点头,道:“回电,需要廓尔喀的详细资料,包括乾隆年间的两次进军路线、作战计划,作战经过等,越详细越好。” 曹根生记录好之后,让易知足签字之后才快步离开,魏源迟疑了下,才道:“朝廷怕是有意让元奇出兵廓尔喀,以分散兵力。” 易知足吩咐道:“将西藏地图找出来。” 很快,林美莲就将西藏地图翻出来挂上,一看地图,易知足就明白过来,廓尔喀果然就是尼泊尔,“明知是坑也得跳。”他指点着地图上的廓尔喀尔,“廓尔喀与印度接壤,这背后怕是英国人在推波助澜,不能有丝毫姑息,否则,英国人会得寸进尺!” 顿了顿,他吩咐道:“通知电报局,集中人力物力,即刻向西藏铺设有线电报。” “是。”林美莲连忙应道。 魏源一脸担忧的道:“兵力抽调的过来?” “廓尔喀的重要性不亚于西北扩张,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易知足缓声道:“在廓尔喀屯集重兵,能够极大的牵制印度的英军,对于太平军入缅是强有力的支持。” 赵文烈听的暗自纳闷,元奇不是在围剿太平军?怎的听这语气,元奇似乎支持太平军入缅甸?不过,他心里更多的还是振奋,易知足当着他的面说如此重要的事情,明显是要留他下来。 返身落座,易知足看了赵文烈一眼,含笑道:“惠甫对元奇是何看法?” 这个问题有点大,还有点空,赵文烈略微沉吟,才道:“元奇倡导西学,开办银行工厂、兴办西式学堂,创办报纸、修建铁路、铺设电报.......,令国人眼界大开,令广州上海快速发展,但学生窃以为,这不过是中体西用,不足以彻底改变大清落后局面。” 这家伙不会是个狂生吧?魏源不动声色的瞥了易知足一眼,敢在易知足面前如此说话的,可真没几个,他有些担心自己看走了眼。 易知足却是鼓励道:“惠甫认为,如何才能彻底改变大清的落后局面。” “学生窃以为,西洋各国能够富国强兵的根本在于,三权分立,论政于议院,君民一体,上下一心,务实而戒虚......。”赵文烈不急不缓的道:“非如此,不足以彻底改变大清落后的局面。” “惠甫说的是政体——政权的组织形式,也就是国家统治阶级以何种形式组织政权。”易知足缓声道:“西洋各国的哲学家先后提出了很多种政体,贤人政体、军阀政体、财阀政体、民主政体、僭主政体、寡头政体,平民政体、专制政体、君主政体、暴君政体、贵族政体、共和政体、暴民政体......。 不过,本爵倒是觉的,没有最好的政体,只有最为适合的政体,东方与西方在历史、文化、传统、思想、经济等各方面都有着巨大的差异。 不说东西方的巨大差异,就是西方各国的政体也有着巨大的差异,就象美利坚,美利坚没有君主,是一个新兴的资本主义国家,他的政体就是总统共和制,三权分立,但行政、立法、司法都以掌握行政和军事大权的总统为核心。 而英吉利历史悠久,一直由君主统治,采用的则是议会制君主立宪制,君主只是名义上的领袖,临朝而不理政,没有决定权只有同意权,简单讲就是内政外交全部由首相为首的内阁执行,任何文件内阁送到女王面前,女王能做的事情只有签字同意,没有其他。 曾经有人嘲笑过,英国上下两院如果作出决定就是把女王本人的死刑判决书送到她面前,她也不得不签字。” 顿了顿,他接着道:“橘生于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作为立国的根本——政体,不能简单的生搬硬套西洋国家的,必须经过不断的摸索和总结,最终选择一个适合自己国情的政体。 大清目前正处于一个由封建社会向资本主义社会过渡的阶段,不能操之过急,当发展到一定的程度,自然是水到渠成。” 听的这一番话,赵文烈脸上登时有些讪讪的,有种孔夫子门前卖书,关公面前耍大刀的尴尬,人家不是没想到,而是想的长远的多,他也光棍,当即起身一揖,“学生惭愧......。” “惠甫无须介怀。”易知足摆了摆手,笑道:“若是不觉屈才,就先协助魏先生罢。” 协助魏先生?赵文烈不由的一呆,这可是一步登天,魏源可是易知足最为倚重的幕僚之一,回过神来他连忙起身一揖,“学生见过东翁。” “先下去安顿好罢。”易知足含笑道。 魏源有些难以置信的瞥了赵文烈的背影一眼,他着实想不通,不过寥寥几句话,易知足为何会如此器重这小子,不过,他也没多问。 易知足却是由赵文烈想到了那位自嘲为大清帝国裱糊匠的李鸿章,道光二十七年就中进士,选入翰林院任庶吉士的他,不知道散馆之后,是留在了京师还是外放了地方?得找人打探一下。 不到一个时辰,曹根生快步进来禀报道:“大掌柜,旅顺急电,英法补给船队不愿前往大连,也拒绝接受登船检查,径直返航。” 做贼心虚!易知足一瞬间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什么英法联合舰队的补给船队,纯属扯淡,是美国的商船队!肯定是与私下签订租借高雄港一事有关,商船队装载的是什么?朝廷急切需要,美国人又愿意给的——只能是军火或者是机器设备——制造枪支弹药的机器设备! 略微沉吟,他便沉声道:“让舰队拦截并扣留,尽量避免大规模的冲突。” 次日中午,旅顺再次来电,已将商船队十五艘商船尽数拦截,并扣押在大连港,经登船检查,船队装载有五千枝米尼枪和大量弹药,另有大量机器设备。 看过电报,易知足随即吩咐派人去将美国公使请来,美莲来的很快,双方寒暄见礼之后,易知足也不废话,径直将电报递了过去,道:“旅顺在渤海口扣押了一支贵国的商船队。” 快速看完电报,美莲脸色登时就有些阴晴不定,矢口否认不是美国的商船队,怕是可能出现他无法控制的局面,而且这事也瞒不住,只要联系英法两国的领事馆就能一清二楚,他可不认为英法两国会仗义的帮他圆谎。况且对方言之凿凿的说是美国的商船队,天知道是否已经核实过了? 仔细权衡了一番,他才如实道:“阁下,这只商船队所装载的货物,都是贵国皇帝陛下所特批的......。” 易知足径直道:“跟租借高雄港有关?” 美莲情知无法隐瞒,如实道:“是的,我国与贵国皇帝私下签订了一份租借台湾高雄港的协议,那批军火和机器设备就是租借高雄港的条件,这是贵国皇帝陛下亲自签署的协议.....。” 易知足伸手打断他的话头,冷冷的道:“我给贵国两个选择,一个是与我国皇帝陛下合作,一个是与元奇合作。 贵国如果选择前者,元奇会终止与贵国的所有的商贸和铁路修建工程,如果选择后者,商船队的所有货物,元奇出银子买下。” 麦莲脸色苍白的道:“我可以保证,没有下一次。” 易知足仿佛没听见一般,点了支香烟,眼光望向了窗外,麦莲苦笑着道:“好吧,卖给元奇可以,不过......高雄港......。” “高雄港不可能租借。”易知足毫不迟疑的道。 麦莲一阵无语,虽说美利坚渴望在远东获得一个港口或者一块地方,但若是以断绝与元奇的贸易和合作为代价,美利坚实在是承受不起,毕竟这个代价太大了,考虑过一番之后,他才道:“那能不能在琉球或者是在倭国给一个落脚点,朝鲜也行。” 易知足缓声道:“如果美利坚愿意在加利福尼亚租借一个港口给元奇,我可以考虑。”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麦莲轻叹了一声,道:“琉球、倭国、朝鲜都只是贵国的藩属国。” “藩属国也不行。”易知足看了他一眼,放缓了语气道:“不过,高雄港可以允许美商互市。” 对于这个条件,麦莲显然无法接受,“这个问题超出了我的权限,很抱歉,我得向国内请示。” 第六百五十九章 西藏西藏 向国内请示?易知足心里暗自冷笑,麦莲的心思他很清楚,无非是想拖延时间以争取转圜的机会,殊不知在这件事情上,他压根就不会做丝毫的让步,否则其他各国都会有样学样,至少法兰西会跟着学。 “悉听尊便。”易知足缓声道:“贵国商船队擅自北上进入渤海,乃是走私行径,本着两国的友好关系,况且也是事出有因,我也不追究,不过,船队必须遣返,广州、上海、高雄,阁下选择一个,我派舰队护送南下。” 护送自然是客气的说法,实则就是押解!麦莲不满的道:“我们是根据与贵国皇帝陛下签订的协议运送的货物,不是走私!” “我们没见到任何协议。”易知足冷声道:“外国商船出入大清四个通商口岸之外的任何港口,都属于走私行为,阁下是打算公开那份私下协议?” 公开那份私下协议,也就等于是与元奇翻脸,麦莲还真没这个胆子,微微摇了摇头,他才道:“船队跨洋远来,能否从人道主义考虑,让船队在大连修整几天,然后再南下,船队上还有不少随行的技工。” “不行,必须即日南下。”易知足丝毫不为所动,他担心船队在大连停留时间太长,引发不必要的事端,一旦咸丰得知这批军火和机器设备已经抵达大连,不定会派北洋水师强行抢夺。 “好吧,回上海。”麦莲说着站起身来,他想赶紧的去发电报通知这事。 易知足跟着起身道:“英法联合舰队已经再度前往勘察加?” “不错。”麦莲颌首道:“他们下决心消灭俄国人在远东的舰队。” 还真来了?这可是个好消息!易知足一笑,伸出手道:“希望能尽快听到阁下带来的好消息。” 送走麦莲,易知足随即叫来曹根生,吩咐道:“给旅顺回电,即刻派几艘战舰护送美商船队南下上海。” 停顿了一阵,他接着道:“电令旅顺港,派快船北上通知肖明亮、载钊,密切关注勘察加战事,一俟英法联合舰队撤离,占领勘察加半岛,若是遭遇俄国舰队,直接开战!”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这个绝好的消灭俄国人在远东势力的机会,他绝对不容许自己错过,俄国人在勘察加的舰队——鄂霍次克舰队实际上只有六艘战舰,单凭北洋水师都能轻松灭掉! 与俄国开战是迟早的事情,他压根就不在乎,而且就算是灭掉了俄国人在远东的鄂霍次克舰队,对于克里米亚战争也不会有什么影响,等消息传到莫斯科,克里米亚战争差不多都该结束了。 不乘这个绝好的机会占领勘察加半岛,他还真对不住自己的良心! 京师,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 看完易知足发来的电报,咸丰感觉有些意外,廓尔喀入侵西藏,他原本只是试探一下元奇的态度,毕竟元奇如今在西北、西南两处都是大规模用兵,他估摸着元奇没有余力出兵西藏,应该会资助朝廷入藏平叛。 但易知足却偏偏出乎他的预料,来电索要廓尔喀以及乾隆年间两次进军廓尔喀的路线等详细资料,明摆着是打算出兵西藏。 想到这里,他不由的皱起了眉头,元奇究竟有多少兵力?廓尔喀出兵两万入侵西藏,至少也得派五千到一万大军入藏,元奇从哪里抽调兵力?新疆还是云南? 见的咸丰沉吟不语,穆章阿缓声道:“皇上,奴才窃以为,应当鼓励元奇出兵西藏。” 咸丰看了他一眼,道:“怎么说?” “西藏不同于内陆各省,也迥异于新疆,乃是驻藏大臣与达赖班禅共同管理,即便元奇出兵西藏,也无须担心其把持西藏军政。”穆章阿从容不迫的道:“再则,元奇出兵西藏,足以震慑英夷对西藏的觊觎之心,也利于促进西藏的有线电报铺设.....。” 顿了顿,他轻声补充道:“驻藏官兵饷银已经拖欠三年......,元奇出兵西藏,必然要倚重驻藏官兵,不定还会加强西藏番兵、僧兵的实力.....而且,能让元奇分兵,于朝廷也是有利无弊。” 咸丰倒也不反对元奇出兵西藏,毕竟若无元奇的支持,朝廷根本就无力派大军入藏,略微沉吟,他便道:“将西藏、廓尔喀的详细资料迅速送去,另外告诉易知足,元奇若是抽调不出兵力,京师八旗新军可以入藏。” 穆章阿连忙道:“奴才遵旨。” 回到军机处,凳子还没坐热,穆章阿就接到了总理衙门倭仁发来的电报——美公使麦莲急报,装运军火和机器设备的船队在旅顺被拦截扣押并押解返沪。 几眼扫完电报内容,他吓了一跳,暗骂美国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也不敢多耽搁,连忙起身进宫。 看到电报,咸丰脸色登时异常难看,让北洋水师派舰队去追?这个念头一闪,他就赶紧放弃了,大海茫茫,能否追得上很难说,毕竟从天津到旅顺也要一天,况且,追上了必然会爆发战事,这个时候与元奇爆发正面冲突,会是什么结果?这是他不敢想象的! 穆章阿一路上也想过各种可能,他也清楚,这事不可能硬来,见的咸丰不吭声,他小心翼翼的道:“皇上,是否着肃顺去探探口风。” 咸丰阴沉着脸,道:“你认为易知足会让朝廷在天津建立军工厂?” 这几乎没有可能!穆章阿很清楚,易知足不仅不会让朝廷在天津建立军工厂,也不会同意朝廷私下租借高雄港给美国,这个先例一开,英法两国也会跟着来与朝廷私下签订协议,元奇绝对不会允许出现这种局面,那批军火和机器设备落到元奇手里,压根就不可能指望还能追回来! 迟疑了下,他才道:“元奇扣押了美夷的商船队,朝廷与美夷私下签订租借高雄港的事情怕是也瞒不住,这事要是捅出去,有损朝廷威仪。” 听的这话,咸丰脸色更加难看,若是元奇将这事在报纸上一宣扬,不独是朝廷,连他这个天子也会威信扫地,声名狼藉,若是军工厂在天津投建,造成事实,背个骂名倒也值得,什么都没捞着,背个骂名可就太不合算了! 羊肉没吃到,反惹一身骚!咸丰心里也是忿忿不平,沉吟了一阵,他才道:“美夷与元奇会不会因这事交恶?” 这简直是异想天开!穆章阿心里暗忖,大清的对外贸易几乎是元奇一手垄断,美国除非是不与大清进行商贸了,否则,绝对不可能与元奇交恶,略微沉吟,他才婉转的道:“美夷军事实力远非英法两国可比,怕是不敢于元奇交恶。” 咸丰追问道:“那么英法呢?” 英法?英吉利又不是没与元奇打过,如今元奇的实力可不是道光时期能比的,穆章阿连忙谨慎的道:“皇上,英法两国如今还在克里米亚与俄国交战。” 默然半晌,咸丰才道:“让肃顺、倭仁在上海与英法美等国的使臣接触下,了解下情况,去年三国为修约的事情与元奇闹的声势不小......。” 穆章阿听的心头凛然,元奇断绝了咸丰在天津开办军工厂的希望,咸丰这是想不惜代价争取英法美三国的支持,以抗衡元奇!仔细想想,这也确实值得尝试一下,总比坐视元奇一天天壮大,无法钳制的好! 上海,镇海公府,长乐书屋。 “西藏,西与拉达克为界,西南与洛敏汤、作木朗、廓尔喀诸部接壤,南和哲猛雄、布鲁克巴为邻,东、东南、东北,北、西北与四川、云南、青海、新疆相邻。” 魏源说到这里顿了顿,缓声道:“需要补充一点,拉达克原本一直隶属于西藏,后独立出去,雍正帝时接受册封,成为大清藩属国,道光十四年,英国支持的锡克王国查谟土邦总督,森巴人,古拉伯·辛格派兵入侵拉达克,遭到西藏军民强烈反击。 道光十九年,查谟军吞并拉达克,并于道光二十一年开始入侵阿里,被藏军打退,藏军一度追击到拉达克首府列城,遗憾的是先胜后败,最终双方在列城谈判,签订停战协议,拉达克就此沦为查谟的附属国。” 拉达克原来还是大清的藩属国?易知足偏头看向西藏地图,道:“背后有英国人的影子,拉达克地理位置很好?” “爵爷明鉴。”魏源颌首道:“拉达克是从中亚、印度进藏的必经之地,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首府列城是古丝绸之路必经的重镇。” 易知足笑了笑,道:“先生特意提及拉达克,可是希望这次出兵西藏,夺回拉达克?” 听的这话,魏源不由一笑,“拉达克是西藏进入中亚的门户,爵爷难道会视若无睹?” “如此好的机会,岂能错过?”易知足轻笑道:“正好借这机会将拉达克收回来,不过,如此一来,必然引起英国人的警惕......。” “英国人如今对西藏已隐隐成包围之势,明摆着窥觑西藏。”包世臣开口道:“从元代以来,各朝对于西藏都十分重视,而我朝则更为重视,原因很简单,西藏的战略地位重要! 西藏屏蔽川青滇秦陇五省,是稳定边疆的重要屏障,若有疏忽,不独五省防无虚日,更是关乎大局。 再则,西藏还是宗教中心,藏传佛教不仅是藏民崇信,蒙古各部落也崇信,朝廷控制蒙古的一项重要措施,就是通过尊崇和控制藏传佛教的黄教,影响和掌控蒙古各部落。” 顿了顿,他才沉声道:“老夫希望爵爷对西藏倍加重视,断不能让英国人染指。” 这番话倒是让易知足长了见识,他还真没想到,西藏对蒙古有着巨大的影响,微微点了点头,他才缓声道:“在军事上来说,西藏就是亚洲的战略制高点,先生放心,不可能会让英国人得逞。” 赵文烈在旁听的是振奋不已,对易知足、包世臣、魏源都暗自叹服不已,三人考虑问题都完全是从大局着想,这可不是他以前所能想象的,看来,元奇远远不是自己想的那般局限。 “咳咳。”林美莲在门外轻咳了两声,随即走到门口禀报道:“爵爷,肃顺在外求见。” 肃顺来上海已有些日子了,有事没事都时常来这里坐坐,易知足也习以为常,况且出兵西藏这事也没有必要隐瞒,当即便道:“让他进来罢。” 魏源看了他一眼,试探道:“要不,咱们先回避一下?这位肃六爷,听闻颇受当今器重。” “无妨。”易知足摆了摆手,“别说什么肃六爷,就是惠亲王前来,一句话他也得在院子外候着,接着说,说说入藏的路线。” 赵文烈暗自咋舌,这话可是透着无比的霸道,正自想着,魏源却道:“惠甫,你来说。” 这是有意给他机会,赵文烈点了点头,朗声道:“入藏主要是三条道,一是由四川成都经打箭炉至拉萨。一由云南丽江至拉萨,一由西宁至拉萨.......。” 他说着话,肃顺已是快步进来,扫了一眼屋子里情形,他也没开口只是团团拱了拱手,易知足也没吭声,抬手指了下座位,示意他落座。 “由成都到经打箭炉至拉萨,总计五千六百四十五里,沿途总计一百站。从西宁至拉萨,总计三千七百余里,总计六十八站......。” 易知足插言道:“西藏喇嘛朝觐路线路线就是走西宁这条线?” “不是。”赵文烈连忙道:“西藏喇嘛进京朝觐,是北走经达木,那曲至青海格尔木,然后转而北向,经甘肃、内蒙至京师。” 看来是下了番功夫的,易知足微微颌首,道:“接着说。” “云南入藏道路众多,可分为东中西三大系统,不过,学生不建议走云南入川,因为地理因素,滇藏路艰险难行,不利于运送辎重。 青海入藏,虽则沿途地势平坦,河流平缓,但沿途荒芜,极少人烟,道远站遥,大军行进,兵员马匹都难以获得补给。” 第六百六十章 僧王挂帅 略微停顿,赵文烈接着道:“由川入藏,虽然也有高山险谷,但道路之艰险要逊于滇藏路,沿途所经地区,人烟稠密,商贸繁盛,利于大军补给,我朝多次对西藏用兵,多是选择由川入藏,驻藏大臣往返也皆是以四川为正驿,互市和贡道也都在打箭炉。” 易知足随手点了一支香烟,成都到拉萨五千六百四十五里,由拉萨到潜咙、聂拉木,又有一千五百里,足足七千余里,山高路险,这得走多长时间?半年?那岂非黄花菜都凉了? 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朝廷在西藏驻军主要分布在什么地方?” “朝廷驻军主要分布在拉萨、日喀则、昌都三地。”赵文烈缓声道:“西藏偏远,气候恶劣,土地贫瘠,产量有限,运输艰难,无法长期驻扎重兵,自乾隆以来形成定例,驻藏清军定额二千余人,戍兵轮换。 此外,还有三千藏兵驻扎在拉萨、日喀则、江孜、定日四地,归属驻藏大臣统领,藏兵的编制、统领、装备、训练和后勤补给丝毫不逊于朝廷经制之师,就战力而言,应该还在八旗绿营之上。” 连带藏兵在内,诺大一个西藏也不过区区五千兵力,廓尔喀却是能够动辄出兵一、二万,易知足一阵无语,略微沉吟,他才道:“由川入藏,不合实情。云南兵马要驻守清缅边界,不宜抽调,入藏只能从西北抽调兵力,必须选择从西宁入藏。” 听的要从西宁入藏,赵文烈连忙道:“爵爷,康熙五十五年,色楞、额伦特从西宁率兵入藏,被阻于哈喇乌苏,进退不得,最终兵败而返。” 肃顺这时很是突兀的开口道:“不知校长打算派多少兵力入藏?” “雨亭有法子?”易知足看向他道:“如果可能,最好是能调派两个旅入藏,收复拉达克、横扫廓尔喀以及哲猛雄等部落,一劳永逸,彻底巩固西藏,断绝英国人对西藏的觊觎之心。” 肃顺对于元奇的编制很清楚,一个旅定额七千人,但一般只多不少,两个旅就是一万五千人,他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校长,入藏道路难行,新军弹药消耗大,严重依赖后勤补给,两个旅入藏,后勤补给难以跟上,最多只能一个旅,大军可以从西宁出发,另外,粮草弹药被服等辎重走成都,分开走。” 大军和辎重分开走?不等易知足开口,包世臣就反对道:“太冒险了,西藏还没有接通电报,一旦稍有差池,大军就会陷入绝境!” 他这话没明说,但易知足几人却都是心知肚明,这是不放心将大军的粮草补给交给四川绿营,毕竟元奇与朝廷的关系摆在那里,至少谁也保证保证四川的官员和绿营官兵会竭心尽力的保证粮草及时供给。 “爵爷——。”赵文烈开口道:“能否让八旗新军轻装急行,从云南入藏,粮草走四川入藏,西宁大军作为援军后续抵达......毕竟这一战,不可能一蹴而就。” 听的这话,易知足赞许的看了他一眼,这主意出的好,八旗新军入藏,不怕四川官员和绿营官兵不尽力,“这法子可行,着僧王领三千八旗新军入藏,着四川迅速调集粮草入藏,西北新军一个旅从西宁进藏,入藏大军由僧王统领。” “如此,则等于是由青藏、川藏两条线进行补给,足以支持一万大军在西藏长期作战。”肃顺说着眼巴巴的看向易知足,“校长,这个机会可不多......。” “别做梦了。”易知足笑道:“你现在在上海,还能飞去云南或是西宁?”说着,他扫了几人一眼,道:“赶紧的制定一个具体的方案出来,具折上奏。” 待的三人离开,易知足起身推开窗户,漫不经心的道:“六爷今儿前来不会是为了出兵西藏的事罢。” 没有外人,肃顺也随意多了,顺手从桌子上拿过烟盒点了支香烟,道:“西藏用兵,消耗尤在西北之上,有僧王率领三千八旗新军入藏已是绰绰有余,国城兄为何还要从西宁增派一个旅?却又让僧王统领。” “六爷可真是小看了廓尔喀。”易知足皇上道:“驻藏大臣赫特贺奏报,廓尔喀此番侵藏,可谓是倾国之兵,有一万四的步兵,一千二骑兵,有八十门轻炮、二十四门大炮,还有大量适合山地做战的榴弹炮。三千八旗新军能打退?” 肃顺听的一惊,“廓尔喀的背后是英国人?” “那还消说?”易知足道:“廓尔喀、哲猛雄、拉达克等小邦的背后都是英国人在支持,一群跳梁小丑,被英国人当刀使,犹不自知,这次得狠狠反击一下,让他们长长记性。” 原来是跟背后的英国人较劲,难怪如此大动干戈,肃顺点了点头,默默的抽了阵烟,他才开口道:“听说元奇扣押了美国人的一支商船队?” 果然是为这事来的,易知足也不否认,轻描淡写的道:“有这么回事,朝廷想代为求情?” 既然说开了,肃顺也不遮掩,径直道:“朝廷想在天津开办军工厂。” 易知足白了他一眼,“六爷这些日子可没少在宝山转悠,应该有所了解才是,军工生产是建立在强大的工业基础上的,必须有数以万计熟练的技术工人,以及完整的工业体系和产业链,同时还必须有强大的经济基础和强大的研发创新能力做后盾。 我也不妨实话告诉六爷,从广东弹药局成立起,元奇就开始致力于发展军工,乘着欧洲美洲经济危机,元奇高薪聘请了大量的冶金、机械、化学、物理、数学等领域的专家学者,技术人员、技术工人。 一晃十六七年,元奇也才算得是初具规模,六爷该不会认为有一批机器设备,有一批技术工人,就能够发展军工吧? 就算我让朝廷在天津建立军工厂,制造枪械的铁料、切割机床的刀具,润滑油、制造火药的高纯度的硫磺、硝石,制造火帽的雷汞等等原料,天津有吗?还不得受制于人! 况且,发展军工不能一味的只靠模仿和抄袭,一国之军工,需要的是源源不断的创新,唯有不断的创新,才能立于不败之地!枪支火炮的发展日新月异,每年都有新式火枪火炮被研制出来。 没有哪一个国家会售卖最先进的武器生产技术,美国人只所以卖给朝廷米尼枪的生产设备,那是因为元奇能够生产,否则,别说只租借高雄港,就是把整个台湾租借给美国,人家也不会售卖给你制造米尼枪的机器设备! 而且,我可以明白的告诉六爷,米尼枪如今已经面临淘汰!元奇已经研制出更好的步枪和火炮!不消几年,元奇新军就会更换性能更好的新式步枪、火炮和弹药,不要以为我是危言恐吓......。” 肃顺听的半晌作声不得,这番话透露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点,他一时间有些消化不了,不过仔细琢磨一下,也确实是那么回事,毕竟,在他眼中看来强大的沙俄尚且还不能自行制造米尼枪,还在向元奇购买。 略微沉吟,他才轻叹了一声,道:“朝廷那些个大臣将事情确实想的太简单了,在下会据实上奏,恳请朝廷放弃在天津投建军工厂,终止与美国人签订的协议,还希望国城兄别将这事捅出去。” 合着,是怕元奇将朝廷与美国私下签订租借高雄港的协议这事捅出去!白费半天唇舌,易知足取了一支烟,就在烟屁股点燃,这才道:“放心,朝廷的颜面,该维护还的维护,不过,若是再犯,可别怪我不讲情面。” 见他满口答应,肃顺心里一喜,正待随口奉承两句,易知足却是接着道:“雨亭兄是宗室子弟中少有的人物,有些话,我也不妨跟你明说。 就以现在的米尼枪而言,骑兵的所有优势就已经荡然无存,大清立国二百年,一直就是以少驭多,威慑在于骑射,如今这种威慑已经不在,如何自处?” 这话题太大太严肃,肃顺心里一沉,有些畏惧的看了他一眼,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国城兄是何想法?直说便是,在下愚钝的很......。” “改革。自主改革。”易知足面无表情的道:“倡导学习西方,提倡科学文化,改革政治、教育制度,发展农、工、商业......,元奇不愿意举兵造反,但朝廷一味的食古不化,因循守旧,阻碍了中国的发展,即便我顾念先帝情分,怕是最终也会不得不举兵造反。” 这是逼迫朝廷革新,肃顺却是心里暗喜,他在南洋海军几年,这些年多次往来上海京师,对于上海的变化可谓是感触最大,在思想上受易知足的影响也不小,在内心里并不反对朝廷大刀阔斧的变法革新。 而且在他看来,朝廷变法革新,也就意味着他飞黄腾达的机会,略微沉吟,他站起身躬身一揖,道:“还请校长详加点拨......。” “你还是先试探一下朝廷的态度。”易知足轻声道:“别说是我的意思,先自己提出来。” “谢校长提携。”肃顺恭谨的道。 “好好策划一下,要多拉些人,不要操之过急。”易知足缓声道:“历来变法革新都是要流血的,不过,有元奇在背后支持你,至少能保你性命无忧。” 肃顺连忙道:“学生定不负校长厚望。” 让肃顺出面倡导变法革新,易知足并不抱多大的希望,不过是抱着姑且一试的态度,不论成败,至少也能掀起一波思想启蒙运动,能促进思想解放,对社会的进步能起到极大的推动作用。 毕竟肃顺的身份不一样,而且朝廷还的顾忌着元奇的态度,不管怎么着,影响应该比维新变法要大的多罢,当然,如果咸丰能够主动的配合变法,那就更好,至于以后采取什么样的政体,那是以后的事情。 魏源、赵文烈的动作很快,第二天就草拟了一个兵分两路入藏,抗击廓尔喀侵藏的方案,易知足审阅了一番,仰着望向窗外,半晌没吭声,对于元奇来说,廓尔喀出兵入侵西藏纯粹是节外生枝。 在出兵西北在即,太平军入缅的这个节骨眼上,他是不愿意分兵入藏的,这不仅是要削弱投入西北的兵力,也要耗费大量的粮草弹药和军费,但既然出了这档子事情,他也不能不闻不问,朝廷没钱,就算让朝廷出兵,元奇同样的掏银子。 见他半晌不语,魏源试探着道:“爵爷可是对僧王不放心?” 易知足微微摇了摇头,对于僧格林沁,他没什么不放心的,这些年僧格林沁一直在与太平军交战,也历练出来了,兵力占优,武器装备占据压倒性的优势,而且还是主场作战,有西藏军民积极协助,还打不赢这一仗,那真叫没天理了。 签了个字,他才递给赵文烈,道:“电奏。” 接到电报,穆章阿不由的大觉意外,他是真没想到,易知足居然会点将,让僧格林沁挂帅,率领三千八旗新军和七千西北新军入藏,而且让四川负责供给粮草,仔细一想,他不由的暗自叫好,当即快步进宫。 咸丰看过电报,面无表情的道:“僧格林沁入藏,云南的八旗新军是继续驻守?还是调回武昌、长沙?” 这个问题有点出乎穆章阿的意料,略微沉吟,他便躬身回道:“皇上,奴才窃以为云南的八旗新兵不宜调回,驻守云南,便于监视发匪的动向,奴才举荐着桂良前往云南接管。” 桂良倒也适合,咸丰又看了看电报,道:“一万大军入藏,粮草消耗不是小数,跟元奇交涉下,让元奇出这笔银子,朝廷拿不出银子。” 这是不是有点过份了?元奇出兵七千从西宁入藏,肯定是要携带大批粮草的,四川的粮草还让元奇出银子,真当易知足没脾气?略微沉吟,他才谨慎的道:“皇上,还有三千八旗新军从云南入藏。” 咸丰瞥了他一眼,道:“商量一下何妨?” 第六百六十一章 分兵入缅 让元奇出银子从四川采购和转运粮草入藏?易知足还以为听错了,抬头看向念电报的曹根生,道:“再念一遍。” 曹根生苦笑着又念了一遍随即将电报递了过来,易知足扫了两眼,冷笑道:“入藏平乱,朝廷合着是想一毛不拔。” “这事不能答应。”魏源不假思索的道:“四川是产粮大省,这两年也无灾情,粮价不高,但由川入藏,脚价银极为昂贵。” 这几年元奇大举移民西北,大量采购转运粮食入西北,对于粮食转运之艰难以及昂贵的运费,易知足可谓是一清二楚,成都到拉萨五千余里,且道路艰险远非西北可比,脚价银至少也会高达十五两以上!甚至可能会超出他的想象! 一万大军,每月正常消耗的粮食在四十五万斤,西藏苦寒,消耗可能在六十万斤,一年就需七百万斤,光是脚价银至少就需上百万两白银,他可不想做这冤大头! “爵爷。”赵文烈开口道:“这纯属是讹诈,朝廷对于西藏极为重视,乾隆五十三年、五十六年,朝廷两次派兵入藏还击廓尔喀入侵之后,在善后事宜中,最为重要的一项措施就是在西藏进行军粮储备。 乾隆帝曾言,‘兵可百年不用,不可一日无备,军行粮随,尤关紧要。四川虽紧临西藏,粮价低廉,但川藏实际距离遥远,路途多艰,军粮应未雨绸缪,与其待需用之时,临期挽运,不特缓不济急,仰且费用不赀。’ 朝廷因此开始在藏储粮,并形成定制,川藏交界的打箭炉、察木多两处各储粮三千石,扎什伦布城建仓收储,常年定额储粮六千石,至拉里、巴塘、里塘等处也都设有粮台储粮。 另外,乾隆第二次征伐廓尔喀时,大军还就地采购军粮,并向达赖、班禅购买军粮,有记载,驻藏大臣曾向达赖一次采购四千余石稞麦,一千一百头牛和一万只羊。稞麦也不过二两银子一石。” 乾隆倒是做了一件大好事!西藏存储有如此多粮食,一万大军入藏,压根就无须为粮草发愁,咸丰这算盘倒是打的叮当响,居然讹到他头上来了,明摆着是欺负他不了解西藏的情况。 不等他开口,包世臣就慢吞吞的道:“爵爷此番西藏用兵,不只是为了击退廓尔喀,大军入藏可能长达两三年,从长远考虑,必须源源不断运粮入藏,若是考虑驻军西藏,更不能稍有含糊......。” 书房里登时一片安静,易知足缓缓点了点头,道:“安吴先生说的是,没必要省这点银子,再则,大军粮草也不能假手四川地方官员,先着元奇四川分行抽调人手在雅安府专门负责军粮采购转运,然后从云南抽调一个营前往,督办粮草。” 说着,他看向曹根生,吩咐道:“给朝廷回电,入藏粮草,元奇自己派人入川督办,希望沿途官府、驿站全力配合。” 次日,咸丰就明谕天下,历数廓尔喀数次入侵西藏,发布征讨廓尔喀檄文,授郡王僧格林沁为安边靖寇大将军,节制云南、四川、青海、西藏军政,率兵入藏征讨廓尔喀。 云南,永昌府,腾越厅,勐卯安抚司。 一骑疾驰而至,直到安抚司衙署大门外骑手才纵身下马,门外亲卫迅速上前拉住缰绳,郡王僧格林沁就住在安抚司衙署,等闲是没人敢大模大样的纵马直接到大门外的,唯有紧急军情才会如此。 大堂里,僧格林沁正看着地图上的布防图琢磨着有无遗漏之处,汇合了石达开部的二十余万太平军进入云南之后兵分两路入缅,一处是勐卯,一处是车里,他和尹有才各自率兵驻守一方,以防太平军杀回马枪。 易知足守信,支助了太平军一批数量惊人的军火,不仅有米尼枪还有不少轻型火炮,这让太平军的实力迅速得以提升,给驻守车里和勐卯的两部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就算是修筑了大量的防御工事,他依然有些提心吊胆,生怕太平军入缅之后打的不顺手突然调转枪口。 不过,好在目前传来的都是好消息,太平军一路入缅,势如破竹,打的甚是顺手,至少暂时无须担心,能让他们有充裕的时间进行布防。 “报——,永昌急电。” 接过两张电报,看了几眼,僧格林沁不自觉的摸了摸光溜溜的额头,安边靖寇大将军,居然让他领兵入藏征讨廓尔喀! 看到下一封易知足从上海发来的电报,他才暗松了口气,八旗新军三千,西北新军七千,总计一万兵力,也就是说,入藏征讨廓尔喀,完全是元奇的主张,有元奇在背后极力支持,这仗可就好打多了,他隐隐有些兴奋,这完全是给他送功劳! 普洱府,车里,橄榄坝。 土司衙署的尹有才迎来了两位气度不凡的客人——南王冯云山,翼王石达开,尹有才这还是头一次见到石达开,不免多打量了几眼,见他身材高大,浓眉悬鼻,沉稳英武,不由暗赞了一声,这位在太平军中以悍勇著称的翼王果然是姿容器度不凡。 礼让二人进的书房,屛退了一众亲卫,尹有才便径直道:“承诺的一万枝米尼枪、五十万发弹药,一百门山地榴弹炮,已经交付一半,剩下的会在明年之内,陆续交付......。” “明年?”冯云山没有一皱,“不是今年之内交付完毕?” “出了点意外。”尹有才一脸抱歉的道:“西藏告急,廓尔喀出兵两万入侵西藏,西北新军要入藏征讨......所以,只能拖延到明年交付了。” 石达开沉声道:“若是明年什么地方又爆发战事呢?” 尹有才看了他一眼,道:“翼王这是不相信元奇?” “那倒不是。”石达开面无表情的道:“米尼枪和榴弹炮都严重依赖弹药,没有持续充足的弹药供给,我们可能无法与英国人抗衡。” 尹有才起身拉开墙上的帷幕露出一副大型地图,然后取过一根木杆道:“这是乾隆皇舆全图,二位过来看看。”说着,他在地图上指点着道:“这是廓尔喀,周边是英属印度,一旦西北新军从西藏攻占廓尔喀,英国人会是何反应?” 石达开之前压根就不知道廓尔喀在什么地方,一看地图,登时就明白过来,一旦元奇新军占据廓尔喀,必然会极大的牵制英国人在印度的兵力,这对于太平军入缅来说,是件大好事。 略微沉吟,他才道:“易大掌柜打算在廓尔喀驻军?” “不是驻军那么简单。”尹有才沉声道:“校长说了,为了配合太平军入缅,入藏部队会横扫廓尔喀、哲猛雄两个小邦,而且不排除西进收复拉达克,以最大限度的牵制英军。” 石达开有些眼热的望着墙上的地图,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道:“这副地图能否给我们?” “当然可以。”尹有才干脆的道,说着,他在地图上指点着,“这是阿萨姆,英国人在这里开辟了规模不小的茶园,我们需要贵军帮个小忙,派一支偏师前往阿萨姆。” 石达开一脸疑惑的道:“哲猛雄距离阿萨姆不是更近?” “我们需要一个借口,出兵阿萨姆的借口。”尹有才笑道:“贵军抵达阿萨姆就折向哲猛雄,元奇新军没抵达,就占据哲猛雄。” “没问题。”石达开满口答应,后续还想指靠元奇继续提供军火,哪怕明知是个坑也得跳。 “清迈是个好地方。”尹有才微笑着将木杆指向清迈,道:“这里的山谷宽阔、土地肥沃,粮产丰富,占据清迈足以威胁缅甸和暹罗,难得的是,清迈如今处于割据状态,是太平军最为理想的落脚点。 清迈除了在地理位置上具有极其重要的战略意义之外,与昆明还有商路相连,回民马帮长期往返昆明和清迈之间,一旦贵军占据清迈,我们会将有线电报架设过去,方便联系。” 石达开微微颌首道“清迈确实是一个极好的落脚点,请代本王谢过易大掌柜。” “还有一点要特别叮嘱一下。”尹有才道:“缅甸和暹罗气候炎热,林木茂密,蚊虫甚多,易发疫病疟疾,给你们的西药有两种—是金鸡纳霜对疟疾有特殊疗效,一是阿司匹林,能解热镇痛.....。” 说着,起身到挂着的军用挎包里取出一个小布袋递过去,“这是才送来的金鸡纳霜树的种子,试着在清迈种种,播种前用温水浸种,若能成功,以后也是一个财源。” 出了土司衙署,回到太平军大营,一路上石达开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神情,进了中军大帐,冯云山忍不住道:“翼王在担心什么?入缅的战事?” “战事没什么担忧的。”石达开微微摇了摇头,道:“英国人都能打的缅军满地找牙,更何况咱们?即便是对上英军,也没什么好担忧的,毕竟在缅甸的英军兵力不多。我担心的是元奇!” 顿了顿,他沉声道:“从元奇派兵入广西围攻桂林,吸引我们分兵二十万入广西,我们实际上就一直被元奇牵着鼻子走,就算咱们能够灭了缅甸、暹罗又如何?最终还是会被元奇剿灭。” 冯云山取出一个碧玉烟嘴,塞了一支纸烟,点燃后吸了两口,才道:“甭想多了,元奇如今既要在西北出兵,又在西藏用兵,压根就没有余力顾得上咱们,先打了缅甸和暹罗再说,说不定,咱们还有机会与英国人联手对抗元奇。” 听的这话,石达开仿佛是吃了黄连一般一脸的苦涩,“缅甸和暹罗都是佛教国,而且语言、习俗、服饰什么的都不相同,拜上帝教在两国根本行不通,没有兵力补充,就凭借咱们现有的这点兵力,想要彻底灭掉两国,难如登天! 元奇压根就没安好心,待的咱们兵力被消耗一空之时,元奇必然大举出兵来捡现成的便宜。” 冯云山看了他一眼,道:“翼王的意思,盘踞清迈?” “清迈是个好地方!”石达开颌首道:“集中兵力盘踞清迈,应该是咱们最好的选择!不过,眼下天王和东王,一个在缅甸,一个在安南......。” “元奇是想让咱们搅乱这东南亚的局势。”冯云山说着长叹了一声,“人地两生,就是想派人去联络天王也不成,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先取了清迈。” 上海,镇海公府,荷花园。 天空中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易知足打着伞陪着严可欣在雨中散步,这段时间忙忙碌碌,一天到晚几乎没有休闲的空隙,不过,每天黄昏,易知足都会坚持散步,府中的女人也是轮流过来陪伴。 易知足在散步的时候有想问题的习惯,他不开口,严可欣也不多话,就只默默的陪着他走,她很喜欢这种气氛,哪怕是一句话不说,她也觉的满足。 绕着荷花池塘走了几圈,易知足看了看表,转而向园门走去,见这情形,严可欣才开口道:“老爷,夫人说明天要去长乐孤儿院看望孩子,问您有没有时间。” 长乐孤儿院是易知足出钱开办的,规模不小,有六百多个孤儿,大多都是各地灾荒中双亲亡故或者是走失的年幼的孤儿,略微沉吟了下,易知足才道:“中午去罢,我也想去看看那些孩子。” 严可欣犹豫了下,才道:“老爷,有句话妾身不知道该不该说.....。” 笑了笑,易知足才道:“有什么不能说的,说错了,也不会责怪你,说吧。” “孤儿院的各方面待遇都太好了。”严可欣轻声道:“昨日关院长来说,这段时间,总是有人悄悄将女婴放在孤儿院门口,而且有越来越多的趋势,最多的一个早上竟然收了八个,都是女婴,这么下去......。” “多大个事。”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收,有多少收多少,能把孩子送来的,都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又不是养不起,就当做善事了!” 第六百六十二章 以霸制霸 见的易知足漫不在意,严可欣迟疑了下,婉转的道:“可不是人人都象老爷这般喜爱闺女,素来风气是重男轻女,民间弃养女婴风气甚烈,一般家境稍富裕一点的,也往往只养一两个闺女,更遑论穷家小户。 多女尤多虑,不少地方都有溺杀女婴的习俗,弃养女婴的情况更是常见,孤儿院待遇优厚,若是不加管束,有可能会加重弃女婴的现象,如今上海有数十万人口......。” 不等她说完,易知足就发觉自己确实想的简单了,孤儿院若是不加限制,怕是一年就能收养上千的女婴甚至更多,长此以往,他就是再有钱也撑不住,况且这也违背他办孤儿院的初衷。 这年头缺乏有效的避孕措施,医疗也跟不上,孩子生的多,夭折率也高,不少人家都是四五个,七八个孩子,十几个孩子的也一点不稀奇,但最终能成人却不多,这也加重了弃养女婴的风气。 由此,他又想到了工厂老板对于保护女工权益的抵制,女工隔三差五的怀孕,孩子一个接一个的生,没有哪个工厂老板撑得住,因此工厂招收女工,结婚的一般都不要。 这是一个死循环,他不是神仙,同样也束手无策,***这玩意不是没有,但现在的套套粗制滥造,再则,因为夭折率高,只能以数量取胜,没人愿意避孕,可着劲的生,还不知道能活几个,一旦避孕,无后的几率就太大了! 一直缓步踱到园子门口,他才开口道:“张贴告示,人满为患,另外安排人日夜巡逻。再一个,孤儿院迁址,寻个偏僻点的地方,原址改办幼儿园,招收三至六岁的幼儿。” 顿了顿,他接着道:“跟夫人商量一下,组织人手,着手推广普及幼儿园,免费入学,学前教育也是普及教育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元奇划拨经费。” 若是从幼儿开始免费入学,这几乎是能从根本上扭转弃养女婴的风气,严可欣笑吟吟的道:“遵命,老爷。” 易知足一笑,“这可不是小事,你们别给我办砸了......。” 话未说完,林美莲快步进了园子,迎上来见礼道:“爵爷东南大学的冯校长求见。” “请他去书房罢。”易知足说着看向严可欣,“跟许怡萱说一声,《女报》要加强这方面的宣传,时代在进步,女人不仅能读书、经商、工作,以后还能入仕,推广普及幼儿园的事情也可以先在报纸上吹吹风。” 东南大学,于道光二十六年就开始筹建,咸丰二年开始正式招生,校长冯桂芬是江苏吴县人,曾师从林则徐,是江苏经世致用派的代表人物,道光二十年进士,高中一甲二名也就是榜眼,在江南士林声名卓著。 道光二十四年,他丁母忧回籍,二十七年应易知足之邀,出任东南大学校长,一心一意创办东南大学。 进的书房,易知足便拱手笑道:“林一兄今日如何有暇前来?” 冯桂芬不过四十六七,一副冲淡谦和、恂恂儒雅的模样,起身还了一礼,他才道:“爵爷怕是忘记东南大学了罢。” 易知足素来是做惯了甩手掌柜的,听的这话,一边伸手让座一边笑道:“琐事繁杂,还望林一兄见谅......。”说到这里,他已是反应过来,“今年可是第一批学生毕业?” “难得爵爷还记得。”冯桂芬笑着颌首道:“再有两个月,首批八百余名学生就将毕业,爵爷有何打算?”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大清的近代教育目前才是起步阶段,当前阶段还是以推广普及教育为主,择优录取一批公费出国留学,去美利坚、英吉利、法兰西,名额一百吧,四百暂时分配到师范学院、中学任教,剩下三百进入南洋两省入仕或是进入元奇名下的银行、证券、铁路、工厂,林一兄认为如何?” “这批学生都很优秀,学习也刻苦......。”冯桂芬斟酌着道:“二四二罢,公费出国留学二百。” “行,依林一兄。”易知足毫不犹豫的道:“他们的毕业典礼,林一兄提前知会一声,我亲自出席。” 听的这话,冯桂芬心里稍觉欣慰,易知足有多忙他是知道的,是以他才选择这个时间段来拜访,对方能抽空去出席东南大学的学生的毕业典礼,足见对东南大学的重视了。 微微点了点头,他话头一转,“有件事,在下心里颇为不解,按照爵爷所言,大清远远落后于西洋各国,当振兴教育,发展工业,埋首追赶,可元奇为何要浪费诺大的财力物力人力挑起战事?” 易知足做了个请茶的手势,自个却是点了支香烟,他估摸着应该是林则徐让对方来试探的,吸了口烟,他才缓声道:“并非是元奇好战,实在是出于无奈,俄国人在克里米亚独自面对英法土三国,现在又加了一个撒丁王国(1861年改为意大利王国),战败是必然的。 俄国地处苦寒之地,外扩张的野心可谓是与生俱来,绝对不会因为克里米亚战败而收敛,向欧洲扩张的势头被遏制以后,俄国就会将扩张的目标转向亚洲,大清的东北和西北都是俄国扩张的下一个目标。 如何才能遏制俄国的扩张野心?唯有以霸制霸!乘俄国战败之机出兵西北,一举收复西北被俄国人侵吞的领土,吞并中亚各国,才能遏制俄国在西北的扩张! 东北也是一样,南洋海军和被北洋水师已经派出舰队配合英法联合舰队围剿俄国在勘察加半岛的远东舰队,拔掉俄国在勘察加半岛的据点,就等于斩断了俄国在远东的触手! 元奇在西北、东北用兵针对的是俄国,在西南和西藏则是针对的英国和法国,西藏,廓尔喀在英国人的支持下入侵西藏,这无须多说,对于来犯之敌,必须坚决的打击。 西南,驱逐太平军入缅甸、暹罗、安南,也是无奈之举,一旦克里米亚战争结束,英法两国就会将目光转向大清周边的地域,东南亚是英法两国的首选,当然,也不排除直接与大清开战。 搅乱东南亚,则是为了将英法两国的目光吸引到到东南亚,毕竟战争在东南亚爆发胜过在大清本土爆发。” 冯桂芬听的心惊不已,半晌才由衷的道:“爵爷下的好大一盘棋。”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易知足缓声道:“没有现在的远虑,则日后必会有近忧,而一旦有了近忧,则无法远虑。 没有哪个国家愿意看到一个强大的东方帝国重新崛起,大清要想崛起,不是一件容易事,事事都须立足长远,一旦被英法美俄在关键时刻打断崛起的进程,印度就是大清的前车之鉴。” 说到这里,他轻叹了一声,“大清帝国是世界的一部分,而且是很重要的一部分,要学会将大清放在世界整体格局中去看问题,思考问题。 如今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可以关起门来称王称帝的时代了,堪不破这一点,眼界始终难以拓宽!就说发生在克里米亚的那场战争,即便报纸在连篇累牍的跟踪报道,可有多少人能意识到,远在万里之遥的那场战争与大清息息相关?有多少人看到那场战争背后蕴藏的机会?又有多少人看到那场战争所有隐藏的危机?” 冯桂芬捻着长须沉吟半晌,才感慨的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报纸上连篇累牍的报道克里米亚战争,介绍奥斯曼土耳其帝国、莫卧尔帝国,怕是没几人能体会到爵爷的深意。” 顿了顿,他才道:“爵爷应该时不时的抽空到学校为学生分析讲解世界格局,时事政治,可没人能有爵爷的看的透彻。” “这提议好。”易知足颌首道:“国家的希望在青年身上,确实应该引领他们客观的正确的去认识这个世界。” 他他满口答应,冯桂芬笑道:“那可说定了,爵爷以后可不的借口忙碌推脱。”说着,他话头一转,“爵爷为何会认为,英法两国在克里米亚战争结束之后会侵扰我大清?” 弹了弹烟灰,易知足才缓声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大清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在西洋各国眼里,既是最大的商品倾销市场,也是难得的原料供应地,而且东西方商贸数百年的积累,早就令西洋各国眼热无比。可以说,在全世界范围内,向大清发动战争,是最具价值的,堪称一本万利! 再则,之前说了,英法美俄都不愿意看到大清迅速崛起成为东方大帝国,另外,一直以来,英国和俄国都在争夺亚洲霸主的地位,在俄国大伤元气之时,英国人会乘机加紧在亚洲的扩张,法国人也会乘机开拓在亚洲的殖民地。 基于这几点,英法甚至是英法美三国会在克里米亚战争结束之后,在大清或者是东南亚挑起一场战争。” 冯桂芬很清楚,论对世界格局的认识和了解,大清无人能出易知足其右,而且易知足还有着惊人的洞察力和极为精准的预见力,元奇既然如此大动干戈,可见英法两国在克里米亚战争结束之后入侵大清的可能性极大。 他记忆力极好,回到学校,连夜就将与易知足的谈话一字不漏的记录下来,一点不加的整理就直接邮寄给了京师的林则徐,希望能够引起朝廷的高度重视。 东北,库页岛,亚庭湾,望西港。 望西港很简陋,是北洋水师北上巡航在库页岛建立的一个简陋的停靠据点,不过,自去年元奇东海舰队和北洋水师舰队北上驱赶侵入黑龙江的俄国船队,这里就开始逐步的热闹起来,修建营盘,构筑工事,架设炮位,有了点军港的雏形。 海面上,静静的停泊着五十多艘大大小小的船只,战船和补给商船各自占了一半,一艘在北方很少见的身形狭长的飞剪船从东面快速的驶进海湾,临进港湾才缓缓减速。 中军大帐里,正与载钊有一搭没一搭闲侃的肖明亮听的账外喊报告,随口就吩咐道:“进来。” “剑鱼”号飞剪船的船长——上尉连长庞德中大步进来,敬礼道:“报告司令,英法联合舰队已经抵达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不过,俄国人已经全部撤离,只留下了一座空城。” “可探知俄国人舰队去向?” “不知。”庞德中道:“英法联合舰队也正在四处搜寻。” “先下去休息。”肖明亮说着起身走到大幅海图前,道:“穆拉维耶夫倒是有几分运气,堪堪躲过了这一劫,说说看,俄国人舰队会躲到什么地方?” 载钊捧着茶杯懒洋洋的道:“拖家带口的,还能躲到什么地方去?黑龙江!” “想到一块去了。”肖明亮笑道:“拖家带口的一旦在海面上遭遇英法战舰,就是死路一条,黑龙江可谓是最好的藏身之地。”说着,他眉头一皱,“是借刀杀人的好?还是咱们悄悄吃独食?” “当然是借刀杀人。”载钊不假思索的道:“校长现在还在西北与俄国人进行军火贸易,咱们在这里灭了俄国人的远东舰队,怕是会影响校长的西北扩张计划。” 肖明亮道:“可校长的电报,是叫咱们遭遇俄国舰队,就直接开战。” 载钊放下茶杯转过身来,斜了他一眼,道:“校长的目的,是要歼灭俄国人的远东舰队,咱们报报信,看他们狗咬狗,顺带围堵一下漏网之鱼,岂不更好?” “我这是见猎心喜,手痒了!”肖明亮笑道,顿了顿,他才道:“库页岛北部封冻长达八个月之久,这个时候,还没解冻吧,俄国舰队要想进入黑龙江,必须从南端进入鞑靼海峡,要经过亚庭湾......。” “解冻就在这几日。”载钊沉吟了下才道:“撤吧,撤到北海道去,密切监视便是,让他们进入鞑靼海峡才好关门打狗,真要四处逃窜,又要多费手脚。” 第六百六十三章 好事连连 一周之后,守候在北海道石狩湾的肖明亮终于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俄国四艘战舰,六艘商船组成的船队绕过库页岛南端进入鞑靼海峡。 听的探报,肖明亮朗声笑道:“英法舰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咱们却是得来全不费功夫!”随即便高声下令,“传令,舰队起航,堵住鞑靼海峡南面出口!另外,派快船前去通知英法联合舰队,高知俄国舰队行踪。” “还有一点别疏忽了。”载钊补充道:“告诉英法舰队,要分兵堵住鞑靼海峡的北面出口,不能给俄国人一丁点逃出生天的机会。” 相比于兵力薄弱,战舰不多的俄国远东舰队,英法联合舰队完全是占据压倒性的优势,只是苦于无法寻找到俄国舰队的主力而已,收到清国海军的情报,英法联合舰队当即兵分两路迅速扑向鞑靼海峡。 五月二十日上午,历时两年,历经罗巴甫洛夫斯克包围战失败,又被摆了一次空城计的英法联合舰队终于报了一箭之仇,抢在俄国舰队进入黑龙江之前彻底歼灭了俄国在远东的唯一一支舰队,一同被歼灭的还有一千多移居巴甫洛夫斯克港的俄国人。 至此,俄国在远东的势力——勘察加半岛、库页岛、黑龙江出海口附近的所有大小据点被彻底的连根拔起。 在英法联合舰队南下之后,载钊率领北洋水师十多艘战舰北上勘察加半岛进入阿瓦恰湾,进驻被烧成一片空地的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城,随后在城中升起了大清海军龙旗。 也就在载钊在勘察加半岛升起大清海军龙旗之时,俄国东西伯利亚总督——穆拉维耶夫率领三千哥萨克兵,四百户移民,以俄国地理学会东西伯利亚分会为首组成的‘黑龙江考察队’分乘一百二十艘船沿黑龙江而下,开始了第二次武装航行黑龙江,并向清廷提出,在阔吞屯举行两国边界谈判。 京师,海淀,圆明园,芳碧丛。 “啪”,咸丰重重的将黑龙江将军奕格的折子甩在桌子上,神情阴冷的扫了一眼跪在下面的一众军机大臣,“欺人太甚!俄国人在东北能有多少兵力?” 天知道俄国人在东北有多少兵力?对于俄国人在东西伯利亚的兵力没有一个人清楚,奕訢、穆章阿、林则徐、文庆、彭蕴章都不自觉的将身子低伏了伏。 所有人都知道,刺激咸丰的是俄国人在阔吞屯悬挂的巨幅口号——拿下黑龙江,守住这边疆,蒙古,勿开口!中国,莫争辩!对于俄国,北京也并不遥远! 俄国人的狂妄叫嚣将侵华野心暴露无疑,最后一句——北京也并不遥远!更是明目张胆的威胁!也不怪咸丰恼怒。 皇帝问话,自然是不能不答,见的没人开口,穆章阿硬着头皮道:“回皇上,俄国先后两次入侵黑龙江,总计兵力在四千以上。” “皇上。”林则徐沉声道:“俄军火枪不及八旗新军,微臣恳祈调派八旗新军进入黑龙江围驱逐入侵之俄军。” “微臣附议。”彭蕴章开口道:“微臣虽不知兵,却也听闻,精兵是打出来的,不是练出来的,八旗新军入黑龙江,既能驱逐俄国人,又能收实战练兵之效。” “皇上。”奕訢接着道:“元奇素来重视边疆,出兵黑龙江,可以名正言顺的着元奇提供军火。” 咸丰瞥了他一眼,道:“元奇正在伊犁与俄国人进行大额的军火贸易,这个时候会支持与俄国人开战?” 林则徐语气笃定的道:“以微臣对易知足的了解,他必然会大力支持。” 支持?怎么支持?元奇就是浑身是铁,又能打多少钉?咸丰扫了众人一眼没有吭声,元奇在西北与俄国人进行大额的军火贸易,在云南为太平军提供军火入侵缅甸,又出兵西藏,那也少不了大量的军火补给,还能有余力支持八旗新军入黑龙江?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所有事情都凑到一起来了,可真是应了那句老话,祸不单行!他忍不住暗叹了一声,相比于西藏,东北作为的大清的龙兴之地,意义更为重要,那可是满人的退路! 俄国人在黑龙江得寸进尺,变本加厉,若是不出兵,怕是会越来越放肆,胃口也会越来越大,这是他不能容忍的,必须出兵,而且只能靠八旗新军,不能让元奇派兵入东北。 想到好不容易才攒了点银子,又要撒出去,他心里一阵肉痛,,思忖了片刻,他才开口道:“发封电报,试探一下易知足的态度,大举兴兵,需要的不止是军火,还有粮饷。都跪安罢。” 林则徐跪着没动,道:“皇上,微臣有事密奏。” 咸丰微微点了点头,待的众人退下,他才道:“何事?” “这是上海东南大学校长冯桂芬给微臣的私信。”林则徐边说边取出信封呈了上去。 私信?咸丰接过迅速的看了一遍,随后又拧着眉头神情肃然的细看了一遍,半晌没有吭声,良久,他才抬起头看向林则徐,“少穆是何看法?” “回皇上。”林则徐沉声道:“微臣窃以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略微沉吟,咸丰才道:“冯桂芬是你的学生罢?” 林则徐躬身道:“回皇上,确是微臣着冯桂芬找机会试探易知足驱赶太平军入缅的真实意图。” 明摆着的,易知足显然是清楚冯桂芬的试探,这是在借冯桂芬之口向朝廷转述大清所面临的巨大危机,克里米亚战争蕴藏的机会,咸丰是清楚的,无非就是西北扩张,但这场战争背后隐藏的危机,他是真没想到,英法会向大清发起战争? 是不是危言耸听?但易知足目前还有必要危言耸听?朝廷如今压根就奈何不了元奇,危言耸听有何必要?如果英法真的对大清发起战争,朝廷又该如何应对?联合英法打击元奇?还是联手元奇,对抗英法? 他正自琢磨,林则徐开口道:“皇上,微臣私下揣摩,易知足应该是有缓和与朝廷关系的意图。” 缓和关系?咸丰马上就反应过来,易知足这是预见到英法入侵的危险,希望与朝廷联手,一致对外,即便朝廷帮不上忙,也不希望朝廷在背后捅刀子!略微沉吟,他才道:“暂且先看一看罢。” 上海,镇海公府,长乐书屋。 易知足、包世臣、魏源、赵文烈几人正一脸欢欣的看着墙上的大幅安南地图,刚刚接到来自鸿基的电报,东王杨秀清率领十余万太平军势如破竹,横扫整个红河平原,攻陷了安南陪都——河内这座红河平原最大的城市。 “爵爷,太平军但凡攻陷一城,尽其洗劫之能......。”魏源沉吟着道:“是否令燕扬天挥师进入安南,驱逐太平军向南。” “太平军洗劫的钱财都用来购买军火了,只要他们不放火焚城就行。”易知足笑道:“由的他们折腾,民怨越大,越利于咱们接管,现在挥师入安南,还早了点,最好是能让嗣德帝阮福时主动恳求咱们进入安南。” “安南并非不关注大清的政局。”包世臣抚着长须慢条斯理的道:“爵爷驱虎吞狼之策,安南国王不难窥破,否则,早就该请求派兵援助了,而不是一味的指责。” “无所谓。”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就算阮福时明白又如何?照样挽救不了安南覆灭的命运。” 赵文烈却是突兀的道:“爵爷,以元奇兵威,早就可以将安南收入囊中,何以一直拖延到这个时候?可是顾忌名声?” “与名声无关。”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大清藩属国众多,无端出兵灭掉安南,其他藩属国难免会惊恐,再则,安南与法国颇有渊源,还的防备安南在危难之时病急乱投医,向法国寻求援助。 眼下法国正陷入克里米亚战争,就算安南求援,也无暇分身,这是灭安南的最好时机,就算没有太平军这把刀,元奇也会以莫须有的罪名挑起战事。” 换句话说,这么多年了,元奇一直在等待灭安南的时机?赵文烈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嘴边的一块肥肉,生生等了那么多年才一口吞下,这份隐忍就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魏源将话题拉了回来,“爵爷打算何时出兵安南?” “一两个月后罢。”易知足指点着鸿基附近道:“连番作战,杨秀清的太平军也需要修整一下,枪支弹药也需要补给,等他占领沿海,燕扬天就可以挥师进入安南。” 话才落音,曹根生进来禀报道:“爵爷,军机处来电。” “念。”易知足说着转过身来。 “三千俄军于六月初入侵黑龙江。” “就这一句?”易知足有些意外。包世臣却是笑道:“朝廷这是有意出兵黑龙江,试探爵爷的态度。” 易知足伸手做了一个让座的手势,随即接过电报看了看,落座后,他才道:“这是要军火要银子?” “东北是本朝龙兴之地。”魏源缓声道:“俄国人自前年开始,频频武装入侵黑龙江,兵力越来越多,朝廷自然是坐不住了,应该是准备派八旗新军入黑龙江。”顿了顿,他接着道:“爵爷还有余力支持八旗新军入黑龙江?” 话未落音,林美莲快步进来,笑道:“爵爷,好消息,旅顺来电,英法联合舰队于鞑靼海峡全歼俄国在远东的舰队,俄国人在勘察加、库页岛、黑龙江入海口的所有据点,被清扫一空。载钊已率北洋水师舰队前往勘察加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港。” 易知足笑道:“今天是个好日子,好消息不断。” 赵文烈拱手笑道:“恭喜爵爷,不费一枪一弹,占领勘察加半岛。” 要吞下勘察加半岛,可没有那么简单,易知足也没多说,笑道:“双管齐下,就能一举粉碎俄国人在东北的扩张野心,朝廷既然有意出兵黑龙江,咱们自然要积极支持。断掉西北与俄国人的军火贸易,转给八旗新军。” 包世臣道:“爵爷别如此爽快,总得提点条件。” 条件?什么条件?易知足一转念就反应过来,道:“全面解除东北和蒙古的封禁,任由甚至是鼓励内陆百姓自由迁移?” “爵爷胃口可真够大的。”包世臣笑道:“蒙古就罢了,能解禁东北就算不错了。” “依先生的,一口气吃不成胖子,咱们一口一口吃。”易知足语气轻松的道:“给军机处回电,全面解除东北的封禁,鼓励内陆百姓自由迁移,元奇积极支持八旗新军入黑龙江,米尼枪五千枝,弹药二十万发。 另外,为彻底杜绝俄国人沿黑龙江入侵,元奇在三到五年之内,资助北洋水师、东北水师五十艘蒸汽炮艇,首批二十艘下月起航前往旅顺。” 京师,圆明园,芳碧丛。 咸丰缓缓放下电报,心里暗忖,米尼枪五千枝,弹药二十万发,倒算不得什么,五十艘蒸汽炮舰,这手笔可不小!若是东北水师早有这批蒸汽炮舰,何至于让俄国人在黑龙江上耀武扬威? 略微沉吟,他仿佛自言自语一般的轻声道:“易知足为何如此热衷解除东北封禁?” 东北既是大清的龙兴之地,发祥圣地,封禁东北,实行民族隔离,不仅是为了保护满人的经济利益,也是为了在东北建立一个强悍、纯粹的八旗兵源基地,从而保障满人对中原的统治安全,同时,这也是满人给自己留下的一条退路。 这些个原因,穆章阿自然是清楚,他不确定咸丰究竟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问他,犹豫了下,才轻声道:“皇上,今非昔比,火器之犀利已非骑射能抗衡......,再则,俄人频频入侵,亦是因为东北人烟稀少,若能大举移民实边,至少能断绝俄人对东北的窥觑。” 默然半晌,咸丰才轻叹了一声,“全面解禁就全面解禁罢,左右已经开始解禁了,东北苦寒,尤其是黑龙江,未必有汉人愿意前往。” 第六百六十四章 黄河改道 咸丰心情很复杂,既有几分被逼的无奈,又抱有几分期待,同时心里又有几分忧心。 黑龙江地广人稀,这是俄人频频武装入侵的原因,也是黑龙江地方无力抵御俄人入侵的原因,虽然全面彻底的解除东北封禁,他心里有几分不甘甚至有些忐忑,但更多的还是无奈! 火器之犀利已非骑射能抗衡,这句话戳中了大清的要害,封禁东北最重要的目的,是保存东北强悍纯粹的八旗兵源,在威力强大的米尼枪面前,再勇猛纯粹的八旗骑兵都只能成为靶子。 既是如此,还有什么必要再坚持封禁东北,不如全面解禁,鼓励百姓移民东北充实边疆,既能防止俄人入侵,又能开发东北,增加朝廷岁入,最主要的还是增加兵源。 他看的很透彻,火枪兵易于训练,火枪如今也能用机器大规模大批量的快速生产,以后的战争,拼的是兵力,这也是促使他下决心全面解除东北封禁的原因,东北需要吸引更多的移民,才能保证有足够的兵源。 令他忧心的是东北尤其是吉林和黑龙江,虽然沃野千里,但却是苦寒之地,纵然解禁,怕是也无法迅速吸引众多的移民前往。 贯彻了二百年的东北封禁政策彻底解禁,穆章阿心情也很是复杂,他也无法判断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颤颤巍巍的叩首道:“皇上圣明。” 咸丰瞥了他一眼,道:“谁适合领兵入黑龙江抗击俄人?” 穆章阿没迟疑,径直到道:“奴才窃以为,奕增、载钊二人均可。” 奕增、载钊二人均是出自南洋海军,与易知足关系非浅,载钊更是易知足的大舅子,穆章阿举荐这两人领兵出征黑龙江,摆明了是投易知足所好,要银子要军火方便,另一个原因便是两人都有实战经验。 咸丰沉吟了一阵,便道:“载钊尚且未归,着奕增领兵出征,载钊接掌北洋水师。”顿了顿,他接着道:“东北既已全面解禁,也该铺设电报。” 上海,镇海公府大门外。 一辆漂亮的四轮马车缓缓的在大门外停下,车门一开,衣冠楚楚的英国驻华公使兼香港总督包令钻了出来,随即在门房总管的恭迎下快步进了大门,他昨天才从香港赶过来。 易知足一如既往的站在书房门外迎接,昨天才接到英法联合舰队在鞑靼海峡全歼俄国在远东的舰队,今天包令就巴巴的赶来了上海,很显然不会是为这事来的,能让包令从香港跑来上海,显然不会是小事。 他一时间琢磨不透会是什么事,应该不会与战争有关,不过,对他来说,包令来的很及时,他正想找机会与对方详谈,对方就主动上门了。 一见面,易知足便笑着伸出手,道:“恭喜英法舰队灭掉俄国在远东的舰队。” 包令笑容可掬的道:“这还要感谢贵国海军的大力协助。” “俄国是我们共同的敌人,这是理所应当的。”易知足收回手随即一展,礼请对方进门。 进的房间,礼让落座之后,包令便缓声道:“俄国人已经凿沉了他们的黑海舰队,三月二十日,沙皇尼古拉一世在绝望和悔恨中服毒自尽,阁下应该听闻了吧?” 沙皇尼古拉一世就已经服毒自尽?易知足大为意外,俄国人虽然凿沉了黑海舰队,但战争还没结束,俄国人在西北还在源源不断的采购军火和粮食,准备在克里米亚绝地反击,尼古拉一世怎么会绝望的服毒自尽? 他嗅到了一股宫变的味道,他没多想,微微颌首道:“这是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不过,应该祝贺贵国能尽快从克里米亚的泥潭中抽身。” “尼古拉一世虽然已经服毒自尽,但战争还没结束,塞瓦斯波托尔的包围战正打的热火朝天。”包令说着话头一转,“不过,我们在俄军的后勤中心——刻赤,遭遇到了巨大的打击,伤亡超过五千人,该死的俄国人突然获得了大量的米尼枪。” 刻赤在克里米亚半岛东端,是俄军的后勤中心,俄国内陆运来的补给物资都堆放在那里,留有重兵把守,英法联军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出兵远征刻赤,意图一举切断俄国人的后勤补给,却是一脚踢到了铁板上。 易知足心里暗爽,对方这明显是怀疑元奇向俄国人出售米尼枪,这事情能做不能说,别算对方没有证据,就是证据确凿,他也是打死不认账,开什么玩笑,这事要承认,那等于是向英法宣战! “俄国人拥有大量的米尼枪?”他微皱了下眉头,随即点了点头道:“果然是得不偿失,1852年秋,我们在西北与俄国人争夺一座金矿,被俄国人俘虏了一个小队.......。” 俄国人能够大规模生产米尼枪?包令有些疑惑,米尼枪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仿制很容易,难就难在大规模的生产,毕竟米尼枪弹药系统的要求是很高的,必须要有足够高的机械加工水平,才有可能批量生产。 犹豫了下,他径直问道:“元奇在向贵国西部大量运送军火?” “阁下消息还真是灵通。”易知足抢白了一句,慢条斯理的点了支香烟,这才道:“这事也没必要隐瞒,俄国人这些年侵占我国西北不少领土,我国皇帝陛下打算出兵西北,收复被侵占的领土,不仅是西北,在东北也是如此,我国已经调兵进入黑龙江驱逐入侵的俄国哈萨克兵.......。”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话头一转,“贵国一直希望遏制俄国,封锁俄国的出海口吧?” 包令略微沉吟了下,才道:“为什么这么说?” 易知足笑了笑,道:“这次贵国与俄国的战争不只局限在克里米亚,还有高加索战场、波罗的海战场、勘察加战场以及白海战场,贵国的舰队处心积虑的灭掉俄国在勘察加的舰队,还不足以说明问题? 遏制俄国在远东的扩张,杜绝俄国在远东太平洋拥有港口,这应该是贵我两国共同的目标,我国海军经过两年时间,收复了俄国人在黑龙江出海口附近以及库页岛建立的所有据点,并且派舰队占据了勘察加半岛的彼得罗巴普罗夫斯克,我希望能够获得贵国的支持。” 勘察加半岛,俄国人已经占据了上百年,易知足还真怕一口吞不下,毕竟俄国人也不是吃素的,俄国波罗的海舰队可不是目前南洋海军能够抗衡的,因此,他希望英国能够积极支持大清割占勘察加半岛,唯有获得英国的支持,大清才不至于吞下去又吐出来! 包令很是意外,他是真没想到清国居然胃口如此好,竟然想从俄国人手里割占勘察加半岛,英法两国对气候严寒,冬季漫长,人口稀少,土地贫瘠的勘察加半岛没兴趣,太过偏僻和遥远,对两国来说,没有一点价值。 若是由清国占据勘察加半岛,也就等于彻底抹除了俄国人在远东的落脚点,能极大的遏制俄国人向远东扩张,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而且,有这一段纠葛,俄国与清国的关系必然恶劣,对于大英帝国来说,可谓是有利无弊,何乐而不为? 当然,对于清国这种捡便宜的行径,他心里很是不屑,除了勘察加半岛,清国还打算在西北捡便宜,换谁心里也不痛快! 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我国租借香港已经十多年了,但是情况很不乐观,连澳门也不如,我希望贵国允准中国商船在香港注册,悬挂我国国旗,享受我国商船待遇,以此来吸引众多的商人来香港。” 这是谈条件了?易知足没多想便颌首道:“不过,我需要英法中俄四国签订条约,正式割占勘察加半岛。” “阁下放心,我会尽力促成这事,不过,这要等到克里米亚战争结束。”包令一脸的微笑,他也没打算再追问米尼枪的事情了,清国要在西北、东北对俄出兵,还要割占俄国的勘察加半岛,怎么可能向俄国大量售卖米尼枪? 送走包令,易知足长长的伸了个懒腰,若是能成功割占勘察加半岛,对于购买阿拉斯加,对于吞并东西伯利亚,都将极为有利,而且,还能极大的遏制俄国向东北扩张的势头,至于英国人怀疑元奇在西北贩卖米尼枪给俄国,那是打死不能认帐的。 河南、兰阳县,铜瓦厢镇。 铜瓦厢是一个有着千年历史的繁华古镇,也是有名的黄河渡口,黄河西来,到这里漫转东南,因为东北段地形低洼,开封一带决河多由此冲向梁山一带,因此,这一河段自前明以来就一直是河防上的险要所在。 每逢汛期,河提上都有人日夜巡视,黄河不比长江,一年四季都有汛期,分别称为桃汛、伏汛、秋汛、凌汛,夏秋两季的伏汛和秋汛合称为“伏秋大汛”,也是最令人提心吊胆的。 这几日黄河大水,水势凶猛,下游水位接连上涨,短短两日间,水位骤然升高一丈一尺以上,大雨方歇,河提上就涌来不少人观看水情,看着波涛汹涌,咆哮而下的混浊河水距离堤坝顶部已经不远,所有人都忧心忡忡,生怕河水漫堤。 有道是怕什么来什么,天黑之后,又是大雨倾盆,密集的雨声令的所有人都提心吊胆,次日一早,天色大亮,河提上就响起了密集的锣声,这是水漫堤顶的报警信号,整个铜瓦厢登时慌乱一团,有人惊慌失措的出镇逃离,也有人吆喝着组织青壮准备物质,做着堵堤的准备事宜。 此时,站在河提上一眼望过去,不少地方河水都已平齐河堤,整个堤坝都岌岌可危,危如累卵,不过在河堤上巡河的队伍始终坚守在河提上。 上午,铜瓦厢三堡堤段率先坍塌,决口不大,不过三四丈,早有准备的青壮随即有条不紊的签桩厢埽,抛护砖石以堵塞决口,整整一天,决口虽然没有堵上,却也没有扩大。 玩晚上,再度下起了大雨,而且狂风大作,风因雨猛,雨助风势,风卷狂澜,波浪掀天,一整天没被堵上的决口,终于溃决,“轰”的一声,大段河堤坍塌,一河狂涛由决口倾泻而下,眨眼间,千年古镇被一鼓荡平,沉于河底。 铜瓦厢决堤,决口百十丈,全河夺溜,犹如一条黄龙滚滚而下,兰阳、祥符、陈留、杞县登时一片汪洋,远近村落,半露树梢屋脊。 上海,正在喝水的易知足听的曹根生念完电报,登时就被呛住了,又决堤了?这才几年?好不容易止咳,他忍不住长叹了口气,这次黄河决堤可真不是时候,各处都在用兵,就连元奇也拿不出银子来! 京师,咸丰愣愣的望着满园的翠绿,半晌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招安了捻军,驱逐了太平军,接着是廓尔喀侵藏,俄国入侵黑龙江,好不容易才一一摆平,以为可以松口气了,黄河又决堤了,还能不能消停点? 有电报就是方便,很快,被大水漫淹府县的附近各附近府县就纷纷来电禀报情况,不过,在再三确证了情况之后,素来颇为关注黄河水患的咸丰不由的目瞪口呆,这根本就不是黄河决堤那么简单,而是黄河改道!大改道! 原本黄河是经河南、山东、安徽、江苏最后在江苏滨海流入黄海,铜瓦厢决口后,黄河冲破原有的河道,改东北走向,在山东境内借大清河入渤海。 黄河大改道,这意味着什么?咸丰一瞬间脸色变的异常惨白!这不仅是罕见的大灾,而且还意味着今后多年绵延不绝的黄患,一瞬间,他就决定下来,堵塞决口,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堵塞决口! 迟了一天,易知足才知道这次黄河决堤不是一般的决堤,而是黄河大改道,而且是有史以来影响巨大的第六次大改道,他登时也是蒙了!决堤都没银子,况且还是大改道! 第六百六十五章 南流北流 “铜瓦厢决口,黄河主溜先流向西北,淹及封丘、祥符两县,而后折转东北,淹及兰、仪、考城、长垣等县。河水至长垣县兰通集,溜分两股:一由赵王河下注,经山东曹州府迤南穿运河..........统计漫水分三股行走,均汇至张秋穿运河,夺大清河至利津县注入渤海。” 说到这里,魏源有意停顿了一下,语气沉重的道:“此番水灾,波及河南、山东、直隶三省、十州、四十余县,淹毙人口粗略估计在二十万左右,遭灾尤以山东为重,山东十府有五府二十余州县被淹,受灾十分(即颗粒无收)的村庄有1821个。 受灾九分的有1388个,受灾八分的有2177个,受灾七分的1001个,受灾六分的有774个,总计,受灾六分以上村庄多达7161个,灾民700万人。” 七百万灾民!易知足抽着烟没吭声,心里却被这一连串巨大的数字压的喘不过气来,这得要多少银子赈济灾民?堵筑决口又要多少银子?这至少要二、三千万两白银,元奇如今可拿不出这笔银子,他纵然有心也是无力! 他不开口,书房里几人也不吭声,房间里气氛登时变是很是沉闷,良久,还是魏源打破沉闷,“爵爷,嘉道以后,黄河多次在豫苏境内溃决,南流之害,已无可救药......。 此番铜瓦厢决口,贯穿张秋运河,夺大清河入海,乃是天然河槽,大可听之任之,顺势而导......。” “黄河改道北流,自山东入海,江南之民必然万众一口,如庆再生,而山东之民则必痛心疾首,日盼河之南徙。”包世臣缓声道:“爵爷若是有心促成东北大规模移民,这倒是绝好的机会。” 见的包世臣支持,魏源赶紧的趁热打铁,“爵爷,黄河以善淤、善决、善迁称著于世,三年两决口,百年一改道已成规律。 黄河夺淮入海,已有五、六百年之久,自元明以来,历朝都极力挽河趋向东南,从黄海入口,数百年来下游河道严重淤积,河床已显着抬高,即便堵筑了铜瓦厢决口,也无法改变频频决口的情况,何不如顺其就下之性,因利势导,还能保十数年甚数十年太平。” 听的这话,易知足不免心动,确实,自道光二十年以来,黄河几乎就没安分过,三年两头的决堤,朝廷没少花银子,元奇也没少花银子,眼下朝廷没有银子,让元奇独自赈灾治河,元奇可承受不住如此浩大的开支。 任其自流,鼓动朝廷将山东百姓大举移民东北,待的挺过这几年的战事,再腾出手来逐步的治理黄河,也确实是目前最为可行的法子。 不过,转念想想,他又觉的不妥,且不说移民的花费并不少,况且移民压根就不是一蹴而就之事,灾民七百万之众,就算大规模移民东北,一年又能移多少? 西北明年无论如何也要出兵了,西藏、黑龙江的战事,保守的估计也要二三年,至于西南——在缅甸的太平军那就不好说了。 也就是说,以元奇目前的情况来看,一旦拖延,至少要拖延两三年时间,朝廷在黑龙江用兵,也不可能拿得出银子,任又黄河漫淹两三年,会是什么后果?会死多少人? 想到这里,他闷声问道:“任由黄河改道、漫淹,会是何情形?” “爵爷。”魏源连忙道:“黄河漫淹之处,泥沙沉淀,良田变沙地......即便堵住决口,亦于事无补,现有河道,已无可救药,不值年年投入巨额银钱修补.......。” 话未说完,曹根生快步进来,道:“大掌柜,军机处来电——铜瓦厢决口,黄河北流,实属罕见之大灾,朝廷拟暂缓用兵黑龙江,全力堵筑决口,赈济灾民......。” 朝廷不惜停止对黑龙江用兵,也要堵筑决口,赈济灾民?房间里几人都是一呆,半晌,魏源才恨声道:“朝廷这是要力保山东!” 看过电报,签字之后,易知足才道:“回电,元奇极力赞成,也极力支持堵筑决口,赈济灾民,但战事连连,无法大额捐输。” 说着,他看向魏源,道:“先生将想法整理下,以私人的名义电奏。” 包世臣缓声道:“以老夫的名义电奏罢。” 易知足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这是但心牵连到林则徐,毕竟魏源在林则徐身边做了多年的幕僚,当即就颌首道:“行,以安吴先生的名义电奏。” 京师,圆明园,勤政殿外。 天气又闷又热,穿着朝服的穆章阿、林则徐虽是站在树荫阴凉处,也是额头见汗,不过,两人都没吭声,静静的等着,各自琢磨着心思。 不多时一个小太监就快步赶了过来,躬身道:“二位中堂,皇上叫进。” 进的芳碧丛,叩安见礼毕,穆章阿就赶紧道:“皇上,元奇已经回电。”说着躬身将两份电报呈了上去。 看完易知足的回电,咸丰神情平淡,元奇无余力大额捐输,这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元奇接连用兵,开支浩大,有目共睹,倒是包世臣的电奏,让他皱了皱眉头,琢磨一阵,他才开口道:“对于元奇的态度,你们是何看法?” “皇上。”穆章阿缓声道:“包世臣是易知足身边为得力的幕僚,显而易见,易知足对于黄河改道一事,颇为犹豫,之所以以包世臣的名义电奏,是希望朝廷慎重考虑这一提议。 奴才窃以为,包世臣这一提议居心叵测,若是任由黄河改道,山东必然年年黄水泛滥,近千万灾民流离失所,对朝廷心怀怨恨,必然导致山东动荡,甚至会酿成巨变。” “皇上。”林则徐沉声道:“微臣窃以为,包世臣所言,并非全无道理,黄河南流入黄海,已七百年,下游河道已淤高出地面数丈,说无可救药,并非是危言耸听,以朝廷之财力,实是无法承受如此高额的河工支出。 至于山东灾民,朝廷可以极力组织进行疏散,东北、西北、南洋,尽可移民。”说到这里,他轻轻的磕了个头,“微臣窃以为,治理黄河,当顺其自然,嘉道以来,黄河屡屡北决,改道北流,已是必然。 河运既是国运,黄河改道,既是大灾,亦是机遇,若能因势利导,沿河筑堤,可保黄河进入一断长达百年甚至是数百年的稳定期。” 听的这话,咸丰登时也犹豫起来,眼下,元奇忙于应付对外战事,拿不出大额的捐输,仅靠朝廷,即便是停止对黑龙江用兵,也难于兼顾修堵决口和赈济灾民,再则,他也为年年高额的河工支出焦头烂额,不让黄河改道,就意味着无休无止的往黄河扔银子。 虽然让黄河改道,要沿着新河道修筑河堤,但一旦新河堤修筑好,至少还能有数十年的安稳期。至于灾民,林则徐倒是提醒了他,东北、西北、南洋,三处移民,朝廷只需要负责东北的即可,西北和南洋的移民,自然是由元奇负责,这等于是极大的缓解了朝廷的压力。 见的咸丰似乎有些动心,穆章阿连忙道:“皇上,黄河改道,新河道需要数年,十数年的河水自然冲刷和人为的约束才能形成,修筑新河道的开支丝毫不会亚于维护现有的河道,而且山东需要遭受长时间的水灾。” 林则徐沉声道:“破而后立,岂能没有代价。” 咸丰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毕竟这事实在是太大了,改道或是不改道,都各有各的利弊,而且影响也甚是巨大,默然半晌,他才开口道:“将包世臣的提议交由六科公开发抄。” 六科公开发抄的奏折都会刊载在邸报上,咸丰的意思无疑是相当清楚的,公开争论黄河南流或者北流。 包世臣的折子还未及在邸报上刊载,整个京师就已为之轰动,在京官员立时就分成了三大阵营,山东直隶籍官员和江苏安徽籍官员立时就激烈争论起来,黄河南流,危害安徽江苏,北流,危害山东甚至是直隶,这可不是几年十几年的利益,而是百年数百年的利益,哪能不争?官不能做一辈子,谁都要致仕回籍,不鼎力力争,如何有面目回籍? 官员们争论不休,士绅商贾乃至小民百姓也同样是卷入了这一场争论,毕竟黄河南流北流对南北两地造成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随着邸报刊载出包世臣的折子,这场争论迅速的席卷朝野上下。 热闹的不只是京师,上海也同样热闹,不少在上海的江苏安徽和山东直隶的大商巨贾都纷纷前往镇海公府求见易知足希望能为家乡尽一分绵薄之力,他们都清楚,易知足能够左右这场声势浩大的争论。 能登门求见的,或多或少都是元奇有着较大的生意往来或者是与易知足本人有些交情的,易知足一天到晚忙的不可开交,哪有闲工夫与他们闲磕牙,索性去了宝山军工厂,图个清净。 不过,只在宝山呆了五天,他就急急忙忙的赶回了上海,惠亲王绵愉,军机大臣林则徐来上海了,而且是坐在府中等候。 匆匆回到镇海公府,洗浴更衣之后,易知足便赶往长乐书屋,进的院子,抬头就见绵愉、林则徐两人站在书房门外的长廊里,连忙快步迎了上去拱手笑道:“二位前来上海,怎的也不提前打声招呼,也好让在下前去迎接。” 绵愉在他面前可是一点端不起架子,呵呵笑道:“知道国城不喜迎来送往那一套,本王也就不劳烦国城了。” 林则徐则是一脸微笑的道:“老夫是奉旨微服出京,自然也不能张扬。” 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见的他起色甚好,易知足才放下心来,上次见林则徐还是咸丰元年,这一晃就是四五年,时间过的也忒快了。 礼请二人进屋落座,易知足才笑道:“二位是为黄河南流北流之争来的?” 绵愉看了林则徐一眼,笑道:“本王的事情不急,少穆先请。” 林则徐一笑,颌首道:“正是为此而来,事关重大,不得不亲自前来征询国城的意见。”顿了顿,他接着道:“南流北流,牵扯甚大,都离不开元奇的支持,南流,堵筑决口,赈济灾民,初步预计费银须在四千万两左右。 朝廷的情况,国城应该很清楚,着实是拿不出这笔银子来,元奇的情况,皇上也清楚,连连战事,开支浩大,不过,能否向西洋举债?” “向西洋举债,在下考虑过。”易知足缓缓摇了摇头,道:“克里米亚战争规模不小,英法两国都频频增兵,根本无力向外放贷,俄国是自身难保,经济处于崩溃边缘,美国倒是中立,但美国财力有限,即便能贷款,也不过三五百万。” 林则徐对此也是早有预料,微微点了点头,道:“没有足够的银子堵筑决口,赈济灾民,就唯有让黄河北流,不过,新河道需要数年才能形成,山东近千万流离失所的灾民,若不能妥善安置,后果难以想象。 元奇这些年组织大规模的南洋移民和西北移民,经验丰富,可否向西北、南洋大量转移灾民?” 易知足缓缓摇了摇头,语气沉重的道:“别说是近千万,就是一百万,也不可能一年之内全部转移,哪怕是朝廷和元奇联手,同时向东北、西北、南洋大规模移民,一年最多也不过四五十万,移民同样需要巨额的银钱。” 林则徐看了他一眼,苦笑着道:“没有银子,南流北流,皆行不通,国城不会看着山东七百万灾民无动于衷吧?” “元奇这次确实是拿不出银子。”易知足缓声道:“不过,中堂忘记晋商了?” “山西老抠?”绵愉语气很是不屑的道:“晋商有钱不假,却也是出了名的抠,哪肯象元奇这般为朝廷分忧抒难。”说着,他也不兜圈子,径直道:“元奇不是发行纸钞嘛,多印一些纸钞不就解决问题了,何必去看那帮老抠的脸色。” 第六百六十六章 一撸到底 多印一些纸钞就解决问题了?易知足神情淡漠的看了绵愉一眼,又看了看林则徐,这才是两人来上海的真正用意? 超发三四千万的纸钞,元奇可真没这个胆子,毕竟元奇的纸钞是能随时兑换现银的,一旦出现大规模的挤兑,元奇就有可能轰然倒塌,朝廷怕是做梦都希望看到元奇倒闭破产,这种出力不讨好的蠢事,他岂会做? 山东七百万灾民,他确实想赈济,但只能量力而行,他绝对不会为了救这七百万灾民而将元奇置于险地,元奇若是倒闭,绝对不亚于黄河改道所造成的天灾! “元奇的纸钞是随时随地能够兑换现银的,多印发四千万两,是什么后果?”易知足冷声道:“朝廷该不是巴望着元奇纸钞跟朝廷的官票宝钞一般贬值,然后倒闭破产吧?” 这话可不是一般的重,绵愉连忙摆了摆手,“国城想哪里去了,元奇若是倒闭,咱大清可真就没救了,绝对没这个想法......。” “没这个想法最好。”易知足缓声道:“元奇若是倒闭,大清的金融和经济都会崩溃,其危害远非黄河决堤改道能比。” 听的这话,林则徐不得不开口解释道:“这四千万纸钞,朝廷是希望元奇能够作为给朝廷的无期借贷.......如此大的水灾,若是不能妥善赈济,死亡人口怕是得上百万。” “元奇的纸钞是遵照严格的比例发放的,这是元奇纸钞在市场上正常流通并且保值的根本保证,不可能,也不敢滥发。”易知足沉声道:“至于给朝廷的无期借贷,也是根据朝廷岁入的总额以及收支情况来定额,目前的情况,元奇不能也不敢给朝廷继续放贷。” 林则徐轻叹了口气,虽然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但亲耳听到易知足拒绝,他心里还是难以接受,咸丰元年,他就豁着老脸让元奇捐输了六百万堵筑黄河丰北决口,这次可真是再开不了口了。 见的林则徐开口也被堵了回来,绵愉赶紧将话头绕了回来,“晋商有银子,但压根就不愿意借给朝廷,国城可有办法?” 慢条斯理的点了支香烟,易知足才道:“晋商为什么不敢借银子给朝廷?是担心有借无还,不过,有元奇担保,想来应该不会有问题。” 元奇担保?林则徐立时就反应过来,元奇这段时间肯定已经跟晋商达成协议了,否则不会如此说,他登时一脸欣喜的道:“晋商大额拆解,可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易知足道:“这次赈灾规模空前,须得详细筹划,朝廷财政也不宽松,尽量少借,晋商的利息不高,但也不低,年息一分。” 年息一分,就是年利率10%,相当于月息八厘多点,就高利贷来说,这压根不算息,就小额借贷来说,也确实是不算高,但对于动辄上千万的大额借贷来说,这就有些高了,元奇最后一次给朝廷的大额借贷,年息只是五厘,这足足高了一倍。 四千万,也就意味着一年四百万的利息,这会压的朝廷喘不过气来,林则徐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能否让晋商将利息降低些?” “这是晋商头一次给朝廷大额借贷,利息不能低了,否则打击他们的积极性。”易知足缓声道:“考虑到朝廷的财政处境,三年之内,元奇可以分担一半的利息,但是,黑龙江用兵,不能停!” 这等于是元奇花六百万两白银买黑龙江用兵,林则徐做不了这个主,看了绵愉一眼,绵愉笑道:“出兵黑龙江,本就是朝廷份内之事,应该没问题,不过,慎重起见,还是给皇上发个电报为好。” 有电报确实是方便不少,林则徐微微点了点头,话头一转,道:“南流北流,国城是何看法?” “不论南流还是北流,皆各有利弊,一时间也难以权衡。”易知足缓声道:“朝廷和元奇也就这三五年艰难点,在下的看法是,先堵决口,然后在全国范围内,征集治水大家,组建黄河治理考察队,对南流北流区域的水系、农业、经济等各方面进行实地考察,拿出具体的方案,缓过这几年,再联手彻底根治黄河。” “有国城这番话,沸沸扬扬的南流北流之争也可以消停了。”林则徐轻笑道,心里却大为感慨,这法子不仅慎重,而且谨慎、严谨,更难得的是这份魄力。 “南流北流,不是治理黄河的根本。”易知足不急不缓的道:“黄河治理,重在治沙,沙从哪里来的?黄土高原! 黄土高原黄土深厚,疏松多孔,气候干旱,降水虽少,但降水集中,而且多为暴雨,黄河泥沙主要就是来自黄土高原的陕西和山西两省。 近百年来,随着人口增长,垦荒严重,黄土高原的植被破坏严重,流入黄河的泥沙也越来越多,要想根治黄河,黄土高原必须退耕还林,否则根本无法根治!” 退耕还林?这意思不难理解,林则徐楞了一下,才道:“山陕两省,人口将近三千万,如何退耕还林?国城该不会是打算大量迁移两省百姓吧。” “平原地区没必要迁移,主要是山地丘陵地带。”易知足笑了笑,道:“朝廷不是鼓励移民东北嘛,可以优先考虑山陕两省的山地丘陵百姓,一举两得。” “这可不是一般的难。”林则徐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即看向绵愉,道:“王爷稍坐,下官先去发电报。” 易知足当即起身出门吩咐林美莲陪同林则徐前去发电报,既然要堵筑决口,这事就不能耽搁,时间越长,决口就会被冲塌的越宽,耗费的银钱和人力物力也就越多。 返回房间,见的绵愉悠然自得的端着个水烟壶咕噜咕噜的抽着水烟,易知足不由的一笑,施施然坐下道:“王爷的平寇大将军印信还没缴还?” 提及这茬,绵愉的眉头登时就皱了起来,眼下太平军已经全部被驱除出了大清的疆界,所有失地尽被收复,按说应该是大功告成,可朝廷却似乎忘了这茬似的,不闻不问。 他主动提出上缴大将军印信的折子,也是泥牛入海,没有半点音讯,心里别提多郁闷了,左右是无事,长沙刚经历战乱,他也不愿意多呆,索性乘船沿江而下来上海,在江宁却是接到电报,又被临时委派了差事。 他心里郁闷,一肚子苦水也不好在易知足面前吐,当即便道:“太平军都还没剿灭,急着缴还印信做啥?本王可还指望着那顶铁帽子。” 易知足拿铁帽子忽悠了他两次了,当即不接这茬,笑道:“那就慢慢等罢。” 不过大半个时辰,林则徐就快步返回,进门便笑道:“朝廷同意继续出兵黑龙江,借贷四千万,也同意国城的建言,先堵筑决口,然后组建治理黄河考察队。” 易知足关切的道:“又是中堂治河?” 点了点头,林则徐轻叹道:“朝廷缺乏治河人才......。” “朝廷不缺官员,大清也不缺人才,缺的是不拘一格用人才。”易知足道:“中堂此番治河,重在招揽人才,培养人才,不要事必躬亲,爱惜身子,才是朝廷之福,百姓之福。” 顿了顿,他接着道:“考察队人员的甄选以及组建,还的靠中堂,一应开支费用元奇来出,无须受朝廷掣肘。” 林则徐心里一热,拱手道:“国城放心,老夫还指望在有生之年能看道根治黄河。” 虽然这段时间,朝野上下就黄河南流北流争论不休,但不论是朝廷还是元奇,对于黄河改道受灾的府县灾民赈济却是一点没有耽搁,朝廷采取了开捐筹赈、截留漕项、缓征额赋、平抑物价等措施,元奇也在大小报纸上呼吁各省士绅商贾踊跃捐款赈济灾民,在省城府城州县设募捐箱,广为号召百姓募捐赈灾。 除此之外,元奇还勒令元奇大小股东职员捐款赈济灾民,而且从南洋两省、安南、暹罗、倭国、朝鲜大量采买粮食运往山东,直隶,并且还组织灾民就近前往大连港安置,北洋水师、东海海军也不失时机的派遣大量战舰运输愿意移民的灾民前往库页岛、勘察加半岛、黑龙江入海口附近地域。朝廷也不甘落后,积极组织灾民移民东北。 当朝廷明发谕旨,着林则徐为钦差大臣堵筑铜瓦厢决口,组建治理黄河考察队全面考察黄河南流北流区域的谕旨传开,山东军民一片沸腾,江苏安徽军民则是沮丧不已,不过,治理黄河考察队的组建,对他们多少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安慰! 就在朝野上下忙着赈灾之时,朝廷又发生了一件大事——恭亲王奕?被免去军机大臣、宗人府宗令、正黄旗都统等所有职务,并勒令其回上书房读书。 接到电报,易知足第一个反应就是,肃顺鼓动奕訢进行变法改革失败,咸丰这是在杀鸡儆猴,或者应该说是在杀猴劾鸡,毕竟恭亲王奕訢怎么说也不能算是鸡,而应该是猴! 对于后世被称为‘鬼子六’的奕訢,易知足还是颇有好感的,毕竟奕訢算得上是洋务派的领袖人物,争夺皇位之时间,对于元奇也是鼎力支持! 咸丰御极登基,对于这位养母的弟弟,皇位的有力竞争对手,不仅没有打压而且还给予了足够的宠信——咸丰元年,授奕訢为十五善射大臣。 咸丰二年,咸丰帝指原庆郡王府给奕訢为府邸,此府原为乾隆年间大学士和珅的府邸。 咸丰三年,奕訢奉旨管理中正殿、武英殿事务。并署理领侍卫内大臣,参与京城巡防事宜。当年十月初七,印奕訢奉旨在军机处行走,打破清代皇子不得干预政务的祖制。 咸丰四年,三月,奕訢奉旨添派管理三库事务,并补授镶红旗蒙古都统。四月,奉旨补授宗人府右宗正。六月,奉旨调补镶黄旗汉军都统。九月,奉旨升授宗人府宗令。又授为阅兵大臣,调补为正黄旗满洲都统。 咸丰五年,奉旨总理行营事务。二月,奉旨赏穿黄马褂。 被咸丰如此宠信——堪称到无以复加地步的恭亲王奕訢突然之间被一撸到底,贬回上书房读书,岂能不令易知足心惊,这可是在他让肃顺策动革新变法的当口,所谓做贼心虚,不外如此!思前想后,他着人去请惠亲王绵愉。 就住在镇海公府附近的绵愉来的很快,进的长乐书屋,见的书房里就易知足一人,他便笑道:“国城可是好奇恭亲王之事?” “恭亲王素来支持元奇,突生变故,在下岂能不关心。”易知足边说边伸手礼让,落座后接着道:“王爷看来是知晓内情。” “这事与元奇无关。”惠亲王缓声道:“恭亲王,恭亲王,奕訢恰恰没做到这个“恭”字。”他也不卖关子,径直道:“恭亲王被革职,是因为贵皇太妃博尔济吉特氏——奕訢的亲母,皇上的养母,现在应该叫康慈皇太后。 康慈皇太后,之前的贵皇太妃博尔济吉特氏,一心想被册封为皇太后,但皇上却一直没进行册封,今年博尔济吉特氏病重,对封号一事仍念念不忘。 据闻,皇上从康慈皇贵太妃寝殿探病出来,恭亲王特意提及封号一事,皇上漫口应答,恭亲王随即让军机处恭办“皇太后”封号事宜。 最终,皇上晋封贵皇太妃博尔济吉特氏为康慈皇太后,但在康慈皇太后崩后,追谥号为‘孝静康慈弼天辅圣皇后’。” 他估摸着易知足不知晓这谥号里面的规矩,接着解释道:“道光帝谥号——‘成皇帝’,康慈皇太后的谥号中不加‘成’字,就不能称“成皇后”,神位不祔太庙,强调孝静皇后和其它皇后嫡庶有别,不能享受后代的香火,也不能得到宗室的承认。” 听到这里,易知足总算是明白过来,咸丰虽然给了养母皇太后之封号,却是有名无实,显而易见,是被逼迫的,他心里不痛快,所以,才将一肚子邪火撒到恭亲王奕訢身上,将他一撸到底,贬回上书房读书,这心胸是不是太狭隘了一点? 第六百六十七章 出使西洋 易知足抽着烟静静的望着窗外已有几分萧瑟的景象,绰号‘鬼子六’的恭亲王奕訢在晚晴的政局中绝对是一个极为耀眼的人物,一生几起几落,但第一次栽跟头却是为了生母的封号,这着实出乎他的意料,原本他还以为元奇的横空出世已经彻底的改变了奕訢的人生轨迹,如今看来,还是想当然了。 奕訢虽然命运坎坷,但却算得上长寿,历经咸丰、同治、光绪三朝,尤为难得的是奕訢是清朝洋务运动的中枢首脑,主张学习外国科技以加强中国军事实力,主张保持与欧美大国的和平,支持开办了中国早期的近代军事工业。 对于奕訢,易知足还是很有好感的,当年在京师,奕訢为了争取元奇的支持与易知足往来较密,这次被一撸到底,贬回上书房读书,他想伸手拉一把。 绵愉自然清楚易知足与奕訢关系不浅,见他不吭声,便婉转的道:“皇上对于恭亲王素来器重,此番严惩,无非是警告,过个一年半载,待的气消了,必然会再度重用。” 易知足瞥了他一眼,道:“元奇这些年每年都选派幼童出洋求学,今年开始又送大学生出洋深造,以了解西方,学习西方,朝廷就没考虑过安排官员远赴西洋各国考察?” 安排官员远赴西洋各国考察?这是要让恭亲王奕訢去西洋各国考察?绵愉不由的一呆,迟疑着道:“皇上怕是未必会允许......。” “肯定会允许。”易知足语气十分笃定。 犹豫了下,绵愉径直说道:“恭亲王与元奇关系密切,这事人尽皆知,皇上岂会轻易让他出京?” 这是担心元奇勾结恭亲王奕訢谋反?易知足不由的暗自好笑,“王爷与元奇的关系就不密切?” 绵愉不由的一楞,喏喏着道:“恭亲王身份毕竟不同。” “什么不同,王爷还是当今的亲亲皇叔。”易知足撇了撇嘴,不屑的道:“元奇要谋反,何须勾结宗室?打出个驱逐鞑虏的旗号不更得人心?” 见他当着自己的面随意的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语,绵愉也只能苦笑,不过,对方这话倒也是实情,元奇若是要举兵谋反,还真是不可能勾结皇族宗室。 易知足接着道:“大清要不想亡国,就必须走出去,详细的考察西洋各国的国情,取长补短,一味的抱残守缺,固步自封,不知变通,亡国是迟早的事。”顿了顿,他接着道:“考察团可以包租英法美等国的商船周游列国......。” 话未落音,曹根生快步进来,禀报到:“大掌柜,云南普洱府,车里土司,尹有才来电,” “念——。” “太平军伪天王洪秀全率领大军横扫缅北,于象孔折向东行,缅军并未追击。疑其前往清迈与伪翼王石达开部汇合。” 易知足脸色一沉,随即起身快步走到书桌翻开缅甸的地图找个象孔的位置,见的象孔距离缅甸都城阿玛拉普拉已然不远,估摸着也就二百里,他脸色越发的难看,只需要两日,太平军就能兵临缅甸都城城下,洪秀全却折向东行,明摆着是不想与缅军火拼。 看着地图,绵愉脸色也很是难看,迟疑了下,他才道:“太平军这是打算割据清迈?” 太平军这是要摆脱元奇的控制,盘踞清迈以自救!这是易知足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这意味着太平军彻底失去掌控,意味着搅乱东南亚的计划破产!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让太平军去攻打清迈。 见易知足没吭声,绵愉试探着道:“能否抢在两军汇合之前,出兵剿灭清迈的石达开部?” 默然半晌,易知足才缓缓摇了摇头,“现在的太平军是块硬骨头,攻打清迈,必然伤亡不小,再则,元奇也支撑不起从西北、西藏到西南的三线作战。” 那怎么办?绵愉一脸担忧的道:“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太平军在清迈坐大吧?这对云南会形成巨大的压力。” “回云南是死路一条!除非太平军在清迈站不住脚,否则不敢回云南!”易知足缓声道,边说他边点了支烟,踱回座位坐下,“太平军二十余万之众,至少五万精兵,武器精良,弹药充足,缅甸、暹罗未必敢招惹,太平军也必然忙于巩固清迈,这几年不会有战事。 不论怎么说,太平军盘踞清迈,这都给了大清对东南亚用兵的借口,暂缓几年,待的安定了西北,西藏,腾出手来,再全力进军东南亚对付太平军也不迟。” 绵愉接着问道:“安南的杨秀清呢?还没南下?” “快了!”易知足缓声道:“安南的气候分为旱季和雨季,5-10月为雨季,时常下雨,多为大雨和暴雨,气温高,湿度大,不利于大军行动。11-4月为旱季,气候干燥,多雾。其中,旱季又分为热季和凉季,11-2月为凉季,气温适中,最适宜出兵,眼下已是九月,再多等两个月无妨。” 京师,圆明园,德和园,颐乐殿。 咸丰坐在殿内,品着美酒欣赏着对面戏台上的表演,不时还悠然自得的跟着哼唱几句,在他身左侧是已经有些显怀的懿嫔——叶赫那拉氏,右侧则是玫贵人——徐佳氏,美人在侧,美酒当前,眼前更是好戏连连,咸丰将所有的烦劳尽抛脑后。 眼见的咸丰一边看戏一边呷酒,叶赫那拉氏不由的暗自担心,咸丰虽是好酒,但酒量着实不大,而且酒后易怒,对身边太监宫女动辄打骂,她怀着身孕,可不敢受了惊吓,眼见的玫贵人殷勤劝酒,不由的一肚子腹诽,当即起身一福,道:“皇上,臣妾身子乏,直犯困......。” 咸丰似乎心情极好,而且看戏的兴致也正高,当即摆了摆手,道:“爱妃有孕在身,自去歇着。” “难得皇上今儿好兴致。”叶赫那拉氏浅笑道:“不如让玉澈妹妹前来陪同皇上看戏。” “你倒是有心,让她来罢。”咸丰微微点了点头,他今儿心情确实好,将老六奕訢一撸到底,贬回上书房读书,着实是出了胸中一口闷气。 况且,这段时间,政事也十分顺手,晋商低息借贷了四千万两白银,堵筑黄河决口,赈济灾民都绰绰有余,出兵黑龙江也得以继续,尤为难得的是元奇的态度,元奇没有银子,还能从中担保让晋商给朝廷大额借贷,并且主动承担一半的息钱,这让他的心情大为舒畅。 叶赫那拉氏才离开,总管太监韩来玉就脚步匆匆的赶了过来,低声禀报道:“皇上,彭蕴章递牌子求见,说是惠亲王从上海来电.......。” 不等他说完,咸丰就不耐烦的道:“急务?” “涉及军情。”韩来玉连忙躬身道。 听闻涉及军情,咸丰登时也就无心看戏,起身出了殿,眼下大清在西藏用兵、在黑龙江用兵,西南虽未用兵,但太平军在缅甸的情况他更关心,毕竟太平军才是心头大患,一日不绝,他心里一日难安。 摆驾回到芳碧丛,洗漱了一番之后,咸丰才让人叫进,恭亲王奕訢被罢值军机,穆章阿病重,在府修养,林则徐去了河南治河,如今军机处就以彭蕴章这个工部尚书,协办大学士为首。 彭蕴章自然知晓咸丰在看戏,也知晓绵愉的这封电报算不上急务,但毕竟涉及到云南的军情,他不得不硬着头皮递牌子求见,心里却是做好了被骂的准备,进了房间,叩安见礼之后,他连忙禀报道:“上海加急电报。” 细细看完电报,咸丰不由的皱了下眉头,太平军有可能合兵盘踞清迈,易知足不愿意派兵进剿,安南太平军要到十月才出兵南下。 洪秀全、石达开合兵盘踞清迈,不与缅甸暹罗叫战,这就是一大隐患,二十余万太平军有了巩固的地盘,在经过充分的修整之后,对云南是一个巨大的威胁,随时都有可能杀回大清! 可如今僧格林沁率领三千八旗新军进了西藏,留在云南的八旗新军不过一万余兵力,没有元奇的配合,根本不可能进入缅甸围剿太平军,易知足不愿意派兵进剿,他只能是干瞪眼! 想到这里,他一阵心烦,闷声道:“僧格林沁可有消息了。” “回皇上。”彭蕴章连忙回道:“僧王所部已经进藏,近几日应该就能抵达拉萨。” 就算僧格林沁抵达拉萨,怕是也得等后继的西北新军抵达,才可能向聂拉木,济咙进军,估摸着至少要等到明年开春,即便战事顺利,班师回朝也至少要等到后年,有的这两三年时间,太平军在清迈怕是已经成了气候! 想到这里,咸丰不由发暗叹了一声,当初易知足举荐僧格林沁挂帅入藏,是不是刻意将僧格林沁调离云南?如果僧格林沁在云南,领兵入缅,易知足绝对不会袖手旁观,但桂良可就难说了,他还真不敢冒这个险! 黄昏,天色麻黑之时,一辆马车在恭王府角门前缓缓停下,车帘一开,身着一袭长衫的肃顺利落的跳下车来,径直举步走向角门。 一进角门,门房总管便快步迎了上来利落的打千见礼,起身才笑道:“王爷在书房,六爷请跟奴才来。” 书房里,二十出头的奕訢在灯下静静的看书,见的肃顺进来,有掩上书道:“可是嫌我这里还不够乱?” “在下可不是来添乱的。”肃顺随意的拱了拱手算是见礼,而后踱到书桌对面坐下,道:“王爷可愿意去西洋各国看看?” 奕訢一楞,“易国城的意思?” 肃顺点了点头,道:“让朝廷组建一个官方的考察团前往西洋周游列国,实地考察西洋各国的政治经济军事科技.....这是趟苦差,风险也不小,不过,组织大批官员出去考察,利于日后推动朝廷变法。” “西洋各国,本王倒是早就想去周游一番,苦不苦的无所谓,只是.....。”奕訢拖长声调道:“皇上会允准?” “易国城开口,皇上纵然不乐意,也会捏着鼻子同意。”肃顺不急不缓的道:“不过,最好是王爷自己竭力争取,远赴西洋,有可能是一去两三载,王爷要有心里准备。” 去西洋总比呆在京师受闷气强,别说是两三年,就是三五年,奕訢也不在意,他径直问道:“怎么争取?皇上如今怕是还没消气。” “这是大清第一次外事出访。”肃顺微笑着道:“规格不可能低,领队至少要是亲王、郡王一级,这可是苦差,海上远航,风险不小,饮食也差,而且时间不短,怕是没有王爷愿意去......。” 五日后,绵愉恳请朝廷派遣官员组建考察团去西洋各国考察的折子就送达咸丰手里,在折子,绵愉不仅详细阐述了组建考察团去西洋各国考察的目的,意义,影响,还提出了对出洋考察官员的选拔考核制度,详细的行程安排,包括到各国考察的侧重点等等。 看完折子,咸丰便知道这是出自易知足的授意,这实际就是出使西洋各国,他嘴角一勾,露出一丝笑容,他还正犯愁怎么与西洋各国建立密切的联系,这真是正想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而且送枕头的还是易知足! 略微沉吟,他便道:“转发各部,议议。” 消息一传开,京师官场就引起了轰动,大清遣使外国不是什么稀奇事,但遣使的对象都是大清的藩属国,都是遣使各国册封,出使与大清平等建交的西洋各国,而且还是以考察各国国情为主,这在大清,可谓是破天荒头一次,自然引起不小的轰动。 京师官场一时间议论纷纷,不少官员头一次觉的,西洋各国距离他们不再是遥不可及,尤其是各部年轻的官员都有些惶恐不安,西洋遥远,远到数万里之遥,乘船出海远航,需要几个月时间,一个来回至少需要一年以上时间,更别提海上航行风险之大,还真没几个官员愿意前往。 第六百六十八章 另有盘算 or?~9.?!??^=????2?w??>??>@,t?a?fn9?1??[??,z???师一众官员对出使数万里之遥的西洋议论纷纷之时,一个接一个有关远航英吉利的消息在官员中流传开来,远航英吉利要在海上航行四个月之久,海上风浪大,出海晕船尤其厉害,睡的是吊床晃来晃去难以入眠,海上航行时间长,饮食饮水连囚犯都不如,容易诱发传染各种疫病,语言不通,饮食不惯,周游西洋各国,需要耗时二三年甚至是三五年.......。\r 原本一众官员对出使数万里之遥的西洋各国就心怀畏惧,这一个接一个据悉是来自北洋水师的消息登时让绝大多数官员都打起了退堂鼓,各部主官以及年轻的宗室勋贵纷纷上条陈反对出使西洋。\r 当然,赞成的也不是没有,以恭亲王奕訢、怡亲王载垣、郑亲王端华、工部尚书彭蕴章、户部尚书柏葰为首的一小撮宗室大员积极赞成出使西洋。两方就有无必要出使西洋各国争的不可开交!\r 出使西洋各国的始作俑者——易知足对于京师官员的争论却是丝毫不关心,他很清楚,咸丰肯定会同意派遣使团出访西洋,从咸丰与美利坚私下签订协议租借高雄港这事就可知道,咸丰渴望与西洋各国接触,以争取西洋各国对朝廷的大力支持。\r 不过,他也犯愁,大清使团出访的国旗和国歌没有下落,说起来也确实寒碜,堂堂大清帝国,居然一直没有自己的国旗和国歌,只有海军的军旗和军歌。\r 海军军旗是金龙旗,这玩意易知足有印象,毫不在意的就拿来用了,实际上,海军的金龙旗与正皇旗的旗帜没有多大的区别,倒是海军的军歌,拖了几年,他实在拖不下去了,草草将一首《男儿当自强》改了改当做海军军歌。\r 现代的军歌他也会几首,可都觉的不合适,古代也不没有军歌《无衣》《国殇》《魏鼓吹曲》《凯歌》等等他都试听过,却是没有一首满意的。\r 这次轮到国歌,他就更头痛了,总不能也照搬吧?当然歌词是可以改......但他不太甘心,想借着这个机会,引进西洋的元素。\r “爵爷——。”魏源、赵文烈两人缓步走进书房,一眼瞥见易知足拿着两副龙图在比较,心里都大为诧异,历来龙都是天子的象征,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两人都迟疑着止住脚步。\r “二位来的正好.....。”易知足拿着两幅图案起身踱了过来,“中华瑞兽有麒麟、凤凰、龙,哪一种适合作为国旗图案?”\r 原来是挑选国旗图案,魏源两人才暗自松了口气,这段时间易知足在征求大清国旗国歌之事两人倒是清楚的,略微沉吟,魏源才道:“麒麟是仁兽,不伤人畜,不践踏花草,有脚而不踢、有额而不抵、有角而不触。代表天道至仁至慈大善大爱的圣兽之首,是儒家的象征。\r 凤凰是义禽,非竹实不食、非醴泉不饮、非梧桐不栖,代表丰盛兴隆迹象。是最高贵圣洁的天之神禽。麒麟凤凰是王道,是中华的内涵,不适宜,尤其是现阶段不适宜作为大清的国旗图案。”\r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接着道:“自古以来,龙就是中华的图腾,龙行九天,是吞云吐雾,呼风唤雨,兴风作浪的海天神兽,是对友宽厚至仁,对敌凶残暴戾的王霸神兽,代表尚武但不嗜战的血性的精神,最为适合作为国旗图案。”\r 连内王外圣都扯出来了!易知足原本就属意以龙为国旗图案,当即含笑颌首,“以团龙的图案好,还是以行龙的图案好?”\r 听的这话,魏源不由的一笑,“按照爵爷所言,国旗既是国家的象征,还是用团龙图案为好,天子龙袍就是以团龙为主。”\r “那就以团龙为主罢,底色用明黄,与龙袍一样。”易知足利索的道:“先生拟份折子,奏请朝廷制定国旗,使团出过访西洋各国要用。”说着,他伸手让座,林美莲这是也端着茶盘进来为二人奉茶。\r 一落座,赵文烈便道:“爵爷,朝廷派使团出使西洋各国,对于元奇来说,未必是好事,爵爷虽未称王,未割据,但与朝廷不合却是人尽皆知,朝廷视元奇也必然是眼中钉肉中刺,必欲处之而后快。\r 西洋各国对于元奇垄断对外商贸,把持海关税率,频频对外扩张,也必然是极为不满,不排除朝廷与西洋各国勾结联手对付元奇的可能,学生窃以为,应采取对倭国的做法,彻底断绝朝廷与西洋各国的联系。”\r “朝廷与倭国不一样。倭国是敌人,但朝廷不是。”易知足边说边从茶几上拿过一个翡翠烟嘴,慢条斯理将一支香烟塞进烟嘴,“朝廷若是能够顺应潮流,进行自上而下的变法革新,而且能够进行的足够彻底,未尝不能给朝廷或者说给满族一个机会......。”\r 赵文烈听的一呆,“爵爷就甘心为他人做嫁衣?”\r “哧”易知足划了根火柴将烟点燃,吸了一口,缓缓吐出一股烟雾,才缓声道:“元奇若是举兵伐清,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推翻清廷?”\r 听他问的如此直接,魏源、赵文烈都是一楞,迟疑了下,赵文烈才道:“以元奇的实力,以新军的规模和战力,二三年时间足够了罢。”\r “二三年不可能!”魏源沉声道:“满蒙一体,休戚相关,必然是共进退,清廷若是退往东北,别说二三年,三五年也难以覆灭!”\r “三五年都说少了,有可能十余年也难以覆灭清廷。”易知足缓声道:“俄国、英国争夺亚洲霸权,对大清一直都是虎视眈眈,一旦元奇举兵,清廷退往盛京,俄国、英国都会极力支持清廷!”\r 赵文烈不解的道:“俄国觊觎东北,支持清廷尚且说的过去,英国为何也会支持?”\r “我方才说了,俄国、英国在争夺亚洲霸权。”易知足耐心的道:“为了遏制俄国向东北扩张,扩张到太平洋建立港口,英国人必然会支持清廷,以避免俄国掌控清廷,另外,通过支持清廷,英国还有可能窃取整个西藏。\r 简单点说,元奇一旦举兵,英法俄美四国都有可能掺和进来以谋求在亚洲获得更大的利益,东北、蒙古甚至是西藏,新疆,南洋两省,台湾琉球,都有可能分裂出去或者被割占!真要如此,咱们将丢掉大半的领土,这个局面,你们可曾想过?”\r 魏源、赵文烈半晌都说不出话来,良久,赵文烈才迟疑着道:“这是最坏的可能,东北、蒙古、西藏,新疆虽然辽阔,但却都是荒芜苦寒之地......。”\r “错了!”易知足打断他话头道:“东北、蒙古、西藏,新疆可不是什么苦寒之地,而是蕴藏着难以想象的丰富到极点的资源!绝对不能丢!”\r 他语气少有的严厉,魏源、赵文烈不由的面面相觑,两人实在想不明白,东北、西北历来都是流放犯人的苦寒之地,能有什么丰富到极点的资源?是煤炭和钢铁?还是金银铜矿?不过,两人识趣,没有多问。\r 易知足也意识到语气有些严厉,放缓语气道:“在军队中宣扬的是一寸山河一寸血!吾国虽大,寸土必争!东北、蒙古、西藏,新疆,尽皆辽阔之地,膏腴之地,岂敢轻言放弃?\r 如今大清是列强环伺,不能内乱,这是元奇为什么要平定捻乱和太平天国的原因,也是元奇为什么不乘乱举兵的原因,提出并促成朝廷组织官员出访西洋各国考察,促成朝廷进行变法改革,也是这个原因。\r 中华五千年历史,二千年封建王朝,制度、思想、律法等等都是根深蒂固,要向近代资本主义过渡,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得循序渐进,即便变法不能成功,也能极大的促进思想转变......东北、蒙古、西藏都的慢慢渗透,切断满族蒙古族的后路,唯有平稳的过度,才不会给西洋各国可乘之机,才有机会崛起,与俄国英国争霸亚洲。”\r 这才是元奇一直不肯举兵造反的原因?魏源、赵文烈对视了一眼,两人心里都大为震撼,这可不仅是眼界宽,眼光长远,这分耐心也是无人能及。\r 沉吟了一阵,魏源才道:“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朝廷或者说当今未必会象爵爷这般顾全大局,为了巩固皇权,绵延大清国祚,朝廷极有可能不惜代价与西洋各国联手对付元奇。”\r 易知足笑了笑,道:“朝廷出使西洋,要做足准备事宜,应该要到明年夏季或者是初秋才能成行,估摸着,克里米亚战争明年也该结束了,如果英法两国有出兵大清的计划,也会因为朝廷使团的到访而延迟。\r 明后两年,对元奇来说很关键,只要能拖延到后年,西藏、黑龙江的战事就该结束了,西北也可以抽调兵力回援......至于朝廷与西洋各国联手,清廷在没有足够的自保能力的情况下,不敢做的太过份,无须担心。”\r 魏源惊讶的道:“英法两国在克里米亚战争结束之后有可能接着向大清挑起战争?”\r “有可能!”易知足颌首道:“而且可能很大,出兵西藏,太平军入缅,对于英国在印度和缅甸的势力会造成不小的威胁......原本驱逐太平军入缅,是希望将英法的注意力转移到东南亚,不过,太平军似乎不太听话。”\r 东南亚,云南车里土司至清迈的茶马商道上,一支规模不小的茶马商队缓缓的行走在林木茂密而又崎岖的小道上,虽然常年都有商队往返,但这条商道着实是难行,尹有才无精打采的骑在马上听着单调的铃铛声。\r 铃铛声是挂在马脖子上的铃铛发出来的,马队的所有马匹脖子上都挂着铃铛,在寂静的弯弯曲曲的山道上,隔着老远,即便不见人,也能听到铃铛声,不过,听的时间长了,也就觉的单调乏味。\r 车里距离清迈并不近,沿着茶马商道走有一千多里,走的快也要大半个月时间才能到,尹有才这次亲自前往清迈,自然是因为太平军不听话,意图割据清迈,不搅乱东南亚,此番前去清迈游说,他心里也没什么底气。\r 太平军集合兵力割据清迈,与缅甸、暹罗两国和平相处,是最为符合太平军长远利益的,如此一来,也能完全摆脱对元奇的依赖,当初,大掌柜之所以让太平军分两路入缅,应该就是考虑到这一点,目前看来,似乎作用不大,太平军诸王果真都非等闲之辈。\r 中午,日头毒,马队进入一个不知名的小镇开始打尖歇息,从马背上下来,尹有才跺了跺脚大步走进客栈大堂,打开随身携带的凉白开一口气灌了个底朝天,营长董大春迎上来,道:“少爷,马掌柜的说最近不太平,打算在这里住一晚,明天一早再赶路。”\r 这才中午,就歇息了,什么时候赶到清迈?尹有才没好气的道:“最近不太平?怎么回事?”\r “说是太平军攻占了清迈,原本占据清迈的兵马被打散了,散兵游勇一股一伙的四处抢劫,听说附近有支二三百人的队伍。”董大春说着压低声音道:“咱们马队规模大,惹眼.....。”\r “二三百散兵游勇就吓着了?”尹有才白了他一眼,他这次前往清迈带的人不多,但也有两个连,马队只是向导和掩饰身份,二三百散兵游勇,他压根就没放在眼里。\r 董大春苦笑着道:“少爷,距离清迈还有七八天的路程,况且,咱们还要回程,弹药消耗大了可不成。”\r “怕什么?”尹有才不以为意的道:“弹药消耗大了,在清迈补充就是,还能少两个连的弹药?再说了,若是被盯上了,咱们就是在这里歇息一晚也没用。”\r 听他如此说,董大春不好再坚持,连忙道:“那小的将少爷的话吩咐下去。”\r “等等。”尹有才轻声道:“了解一下对方的详细情况以及附近的地形,提前派人去踩踩点,不来最好,来了咱们抓些俘虏了解下清迈的情况。” 第六百六十九章 清迈恐吓 ?????ξ??uy%}????_v}?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