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国》 人物关系 &1t;孤国> 宣皇原昭:孤国皇帝 原夏:宣皇长兄,孤国恭王,被易国将军常砢暗算,以身殉国 堵菱/赫连菱:恭王妃,潜入易国行刺暴露身份,不忍连累孤国子民,自杀谢罪 婵儿:原夏与堵菱女儿,婵媛郡主,身兼三国皇室血脉 原涵:宣皇三弟,孤国甫王,年轻善战,有恭王当年风范 堵观:堵菱亲兄,隐尘轩轩主 堵辙:堵观儿子,隐尘轩小轩主,爱护婵儿如亲妹 乌冕、寻灭:堵辙侍从 薛池、申珞、陈鸥:隐尘轩三大护卫 霍奎:冀城米商,实为隐尘轩护卫 钟离子:东山钟离苑家主,气质儒雅 钟离阳邈:钟离苑少主,初为婵儿郡马人选,后两人成为朋友 车狼武:居胥寨寨主,与隐尘轩有断臂之仇 &1t;恒国> 瑞皇兴佑:恒国皇帝,堵观、堵菱表兄 誉南、誉时:恒国皇子 悠庭:恒国公主 戚梵:恒国轻车都尉,多年戍守边关,初回恒都,有皇室血脉 墨越:瑞皇表兄,墨家家主,墨氏钱庄东家 墨梓落:墨家少爷,主理墨氏盐场 墨岚荟:墨家小姐,主理墨氏茶舍 方苜言:墨越外甥,墨家表少爷,主理墨氏丝帛,喜欢婵儿,用情简单明媚 琅邪:赤华兵器行掌柜,实为隐尘轩护卫 槿煞:赤华兵器行少主,立志追随堵辙 湛启冠:杳魔宫前任宫主,已同夫人避世,与堵观、堵菱有同门之谊 湛暮宵:湛启冠儿子,杳魔宫宫主,在婵儿以堵婵身份跌落悬崖时,对其许下非卿不娶的诺言,后得知婵儿即堵婵,两人倾心相许 合峥、寂翎、焦鹰、宇阶:湛暮宵侍从 奕北:慈岸寺方丈,得道高僧,以内力毁掉引起江湖纷争的藏宝图 般若:奕北弟子,修为深厚,年轻一辈之翘楚 奕深:奕北师弟,悲悯世人,有“医仙”之称 丁率:太乌门掌门 倪旭尧、楚白、孟子骞:丁率弟子 柳灵:孟子骞未过门妻子,医女姑娘 &1t;维国> 显皇:维国皇帝 哥盛:维国三皇子,嫡长子 荀其:维国五皇子 茹公主:显皇三妹 南影:夜国韬皇与茹公主儿子,夜国二皇子 莫公主:显皇四妹 左丘禹:莫公主儿子,左丘小王爷,与荀其相交莫逆 赫连滨:堵菱/赫连菱义兄,维国明郡王 耶律籍:赫连滨侍卫 空临:赫连滨侍卫,实为恭王原夏侍从,孤国骑都尉 赫连嘉露:赫连滨女儿,赫连郡主/嘉露郡主 拓跋献:拓跋家家主,与堵观、堵菱有同门之谊 拓跋雅布:拓跋公子,倾慕婵儿,因与湛暮宵的兄弟情义隐藏自己感情,退守兄长身份照顾婵儿 拓跋月:拓跋雅布三妹,有“草原之花”之称 &1t;易国> 景皇:易国皇帝 岫羲:易国大皇子,嫡长子,人尽皆知喜好男子,因婵儿找回自己,为她甘愿放弃江山隐居 流宸:岫羲身边亲近之人,是举栈钱庄幕后东家 岫远:易国二皇子,文采出众,向往田园生活 岫曜:易国四皇子,待人谦和有礼,实则极具野心,为夺帝位不择手段 琇燕:易国五公主,与侍从长鹰相恋 岫煊:易国六皇子,德才兼备 孙酌酌:景皇妹妹镜公主的女儿,二皇子妃 水起:易国将军,一代名将,功高震主,无端获罪而亡,与堵观、堵菱有同门之谊 常砢:易国将军,暗算恭王原夏,后被赫连菱所杀 常嬗/尚可儿:常砢女儿,将军帮少主 舒绍:易国太傅,喜权势,为权势不惜陷害自己的儿子 舒右:舒家大公子,三岁开始熟读各类兵书,将才 玉扬:易国乐磬侯,易国史上年纪最轻被封侯的人,实为恭王原夏侍从,孤国越骑校尉风玉扬 闪电狐:江湖有名杀手,实为恭王原夏侍从弓狐 关洲:漠阁阁主,江湖第一高手,救下坠崖的婵儿,收婵儿为徒 关沭:关洲儿子,漠阁小阁主 唐胤:关沭朋友,实为恭王原夏侍从 龙公子:漠阁中人,实为恭王原夏侍从龙幽残,默默倾慕与守护婵儿 尤幻:星坛尊主 单潇:星坛北门主,实为恭王原夏侍从,孤国射声校尉慎潇,与婵儿因箫曲定情,视婵儿为自己的生命 伏桓:星坛斗门主 柒蕊:尤幻弟子,星坛七门主,与伏桓关系不睦 尤婉晴:尤幻女儿,星坛星门主 廖威:橘焰山庄庄主 廖晨:橘焰山庄二少爷 廖午:橘焰山庄三少爷 廖夕:橘焰山庄四小姐 &1t;夜国> 韬皇:夜国皇帝 略:夜国大皇子,忌惮南影,派人暗中追杀 江颜沛:夜国司马,大皇子略的支持者 狄虬:江颜沛义子 曲瀚殇:连涩谷谷主,身负国仇家恨,借婵儿欲成大业,却在谋算中日渐失落真心 蒙本:连涩谷二谷主 凝烟:连涩谷三谷主 曲月淮:曲瀚殇弟弟,连涩谷四谷主 田千立:槿煞义兄,连涩谷七谷主,真实身世其实是...喜欢婵儿,承诺照顾她一生 君莨儿:连涩谷七位谷主的义妹 黄更:兆旭镖局局主 辛谱谱:黄更义子,极具天资,兆旭镖局二局主 第一章 恭王府 丙申年三月,孤国—— 卯时,天刚蒙蒙亮,整个孤都的街道上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八尚有半个时辰早集才开市,于是当几个人骑马护着一辆马车穿过市集,便显得格外扎眼。 路边馒头铺的张婶打开门泼出一盆水,心里想着,这么好看的一辆马车,大清早地就赶路,难道是哪家的小姐要嫁人不成?随即又摇摇头,自己这几天正为女儿出嫁的事而愁,可也不能看谁都像要嫁娶啊!有时间想这些,还不如想想怎么多卖出几屉馒头。 马车里的人自是不会知道馒头铺张婶的想法。 不过听到了泼水的声音,车里一个白衣少年伸个懒腰,掀开车窗帘向外瞟了一眼,眼看马车就要穿过市集,向着官员乃至皇亲集聚的内城而去,顿时很精神地开口说道: “再有盏茶时间就该到了吧……乌冕,先去王府报个信儿。” “是,公子。”马车右侧一人应道,而后策马先行。 ~~~ 孤国是五国中面积第二大的国家,繁盛程度却胜过幅员辽阔的维国,与面积第三的恒国相若。自从贤皇结束孤国的内乱,渐渐开创出盛世局面,接下来当今宣皇更是将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各郡百姓生活富足。 要说有什么缺憾,就是孤国皇室血脉略显单薄。 贤皇允皓有三子。宣皇原昭即贤皇次子,这一年三十五岁,只有一个三岁的儿子怡轩。贤皇同皇后离世时,第三子原涵尚在襁褓,因此原涵自幼便被贤皇长子恭王原夏接进了恭王府,由长兄长嫂抚养长大。 说起恭王原夏,他是个极具军事天赋的文武全才,只可惜在五年前与易国交战时被易国将军常砢暗算而以身殉国。恭王妃赫连菱以郡主身份嫁入孤国,是个重情女子,再加上草原长大的她骨子里有种好战、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不甘心心爱的人为小人算计而亡,便孤身潜入易国刺杀了常砢。易国景皇以此为借口,威胁要对孤国宣战。赫连菱不忍连累孤国子民,在宣皇面前自杀谢罪。于是偌大的恭王府只剩下贤皇幼子甫王原涵与恭王独女小郡主婵儿相依为命。 维国皇室分支众多,本来死掉一个郡主也不算是多么大不了的事,但易国没有事先打听清楚这赫连菱的身份就敢于对其宣战却着实荒唐。要知道,在维国皇室里面有一分支是战功显赫,被先皇圈地封王并承诺其子孙三代无条件免死的。而那曾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数十年的怀王赫连帆正是赫连菱的父亲。也就是说,赫连菱几乎是维国所有郡主中身份最尊贵的。 若不是本已功高震主引起显皇猜忌,担忧家族受连累,五年前怀王赫连帆之子、赫连菱的兄长明郡王赫连滨就要挥兵南下讨伐易国。但饶是赫连家没有动手,易国这几年也不得不谨慎布防,只因正北面与之所接壤的维国拓跋家是赫连家的世交。而另一层不为众人所知的关系则是拓跋家上一代的家主拓跋晖与赫连菱的生母实乃一对师兄妹。 虽然几国之间暗潮涌动,但总的来说是维持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彼此相安无事。 ~~~ 再说孤都的一个巷落之中,乌冕已在一座气派、雍容的宅邸前跳下马来,上前扣了几下门环。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缝,两个门卫走了出来。乌冕很客气地抱拳说道: “在下乌冕,奉我家堵辙公子之命前来,接郡主的车队正在路上,稍后便到,请问郡主何时可以起程?” “原来是堵公子的人到了。王爷和郡主吩咐过,公子的人一到即请进府。您跟我来吧。”一个门卫更客气地回答。 “如此有劳了。” 府门重新关上,门上的牌匾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恭王府。 ~~~ 王府里一个清静的小园中,有个女孩坐在床上,透过纱帐向正对的窗外看着,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郡主,您醒了吗?奴婢要进去了。”门外一个小丫头的声音传了进来。 “嗯,进来吧。” “郡主,今天隐尘轩的人就要来接您了。”小丫头服侍着女孩梳洗,嘴却没闲着,“奴婢和小娆收拾了一些要带的衣服、饰,您要不要看看?” “不用了。你们都知道我喜欢什么,想必错不了。”女孩笑笑说。 “郡主,隐尘轩的人来了。”又一个小丫头跑了进来,道,“好像是先来了一个报信的。” “嗯。小娆,你去告诉王爷,我这就过去。西桃,我们动作快一点。” “是。”两人齐声道。 ~~~ 收拾好行装,女孩和西桃主仆二人穿过庭院向正堂走去。 待看清正堂内坐着的人的身影,女孩有些惊喜地加快了脚步。 “辙哥哥!” “婵儿。”其中一个人转过身来,正是清早马车里的那个白衣少年。 “三皇叔,早。”女孩对另一人道。 “嗯,今儿早膳都是你喜欢的东西,快坐下吃吧。”那年轻男子宠溺地道。 “我对咱们之间的称呼还是不习惯啊。”名叫堵辙的少年皱皱眉,看向年轻男子说道,“婵儿叫你三皇叔,你却让我叫你原涵兄。” “我和婵儿本才相差四岁,和你更只差两岁,你同我没有血缘关系,何必讲那些虚礼?再说我和婵儿之间除了叔侄的辈分,其实也是兄妹之情更多些。”不用说,年轻男子便是甫王原涵了。 “呵呵。”婵儿笑了笑,看向堵辙,“怎么今年舅舅让你亲自来了?不怕有人找你的麻烦吗?” “当然是有所倚仗才放心叫我来啊。更何况我在江湖露面也不多,没什么人认得我。” “那就好。” ~~~ 隐尘轩位处孤、恒、易三国交界之处,但属于孤国领地。两代轩主一贯奉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十倍奉还”的宗旨,而且两代轩主都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所以虽然隐尘轩创立只数十年,却也没人敢去招惹。 然而十年前一张谣传是恒国亲王留下的藏宝图被轩中一位前辈得到,江湖中人得知,似乎忘记了隐尘轩的厉害之处,纷纷前去争抢。但暂不提隐尘轩位置隐蔽,只有不到一成的人真正接近隐尘轩的外围。就说那些找到了隐尘轩的人,在那天然形成的雾气笼罩下,竟没有人通过外围进入,逃出去的也是少之又少。 江湖中人慢慢形成了一个默契:遇到隐尘轩的人宁错杀也不放过。说是为那些莫名其妙死掉的人报仇,实际上还不是觊觎藏宝图中的宝藏。 不过十年来隐尘轩轩主堵观都没有去找过宝藏。轩中众人也只是听说宝藏不仅有当年亲王为夺权准备的大量金银、武器,还有曾经在江湖上很有名气的刀客纳切留下的武功秘笈。以隐尘轩的地位和实力,根本不在乎这什么宝藏,但如果把藏宝图拿出来,一是没有人相信真假,二也怕引起江湖纷争。于是这事就这么一直拖了下来。 其实说起来,亲王和隐尘轩的人还算是亲戚,就算隐尘轩得到那份宝藏,也在情理之中。只不过这亲戚关系江湖中人并不知晓。 当年恒国默皇影棫只是三皇子默亲王的时候,二皇子亲王就和他有过争斗。而后三皇子即位,亲王却仍不死心,一心想夺权。恒皇的掌上明珠、两位皇子的十一妹馝妸公主羽妸是支持三皇子即位的,而且在三皇子对二皇子的反击中帮了很大的忙,亲王的皇位之争终以失败告终。后来馝妸公主嫁给了隐尘轩的第一代轩主,而隐姓埋名于江湖,他们的儿女分别即是隐尘轩现任轩主堵观,以及名义上是赫连帆之女赫连菱、实则是其义女的堵菱。 这么看来,如果是隐尘轩得到宝藏,那位亲王泉下有知定然气愤非常。 ~~~ 用过早膳,原涵送堵辙和婵儿一行走出王府。堵辙牵着婵儿踏上马车,回身对原涵笑着说: “原涵兄,送到这就行了。我会照顾好婵儿。” “嗯。代我向令尊问好。” “这一个月我不在,你们费点心照顾好王爷。”婵儿对西桃、小娆说完,又看向原涵,“我走了。” “不用担心我。好了,你们路上小心!” “嗯。走吧!”堵辙对几人吩咐道。 ~~~ 傍晚时分,马车行至孤都北城门,乌冕在马车旁请示道: “公子,我们是在城内找间客栈休息,还是连夜赶到冀城?” “再有两个时辰城门恐怕就要关了,加把劲赶路吧。”堵辙掀开马车窗帘,看了一眼天色,吩咐道。 “是。”乌冕恭敬地行了一个礼,又对其他人喊道,“加赶路。” “辙哥哥还是有些担心吧?不过到了冀城就松口气了,对不对?” “嗯,冀城虽然距隐尘轩还有两天的路程,不过到底是奎叔叔的势力范围了。” ~~~ 霍奎,是堵观手下十二大侍卫之一,也是孤国最大的大米供应商。几年前十二人之中有八人先后分散在了隐尘轩周边孤、恒、维的几个小城,他们隐藏了本来身份,表面上在城中混得风生水起,暗里则是打探江湖上的消息,忠心守护着隐尘轩。而另外四人仍然留在轩内保护堵观父子,并辅助处理一些轩中事务。江湖中人除极少数外,都只知道留守隐尘轩那四人,并不清楚其他八人的讯息。 ~~~ 路途中,堵辙给婵儿讲了一些有关其他几位侍卫的事情,很快两个时辰就过去了。 进了冀城,马车又行驶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终于慢慢停了下来。堵辙先跳下马车,然后扶婵儿走了下去。由于恭王与王妃均离世,这五年来每年三月堵观都会派人接婵儿过去小住一月。这霍府婵儿也已踏足几次,对她来说并不陌生。 乌冕走到大门前,敲了敲门。过了片刻,一个略显懒散的声音传了过来: “这么晚了,什么人啊?”话音刚落,一人探出头来,看到乌冕,马上换上一副恭谦的表情,行礼道,“乌冕公子。” “嗯。”乌冕淡淡应了一声,说道,“去跟霍爷说,我家公子和婵儿小姐来了。” “是是,您稍等。” 不一会儿,一个中年男子笑着迎了出来,豪迈的声音同时响起: “霍奎不知道小轩主和郡主到了,失礼之处还请恕罪。” “奎叔叔多礼了,该是侄儿说声抱歉,这么晚来打扰您。” “哈哈,我吩咐了厨房去准备些酒菜,还请小轩主和郡主赏光。” “好,我们也不客气了。”堵辙和婵儿对视了一下,笑着说道。 几人落座没多久,底下人已6续摆上了很丰盛的菜肴,还有一壶好酒。婵儿只是喝了一小杯以示敬意,便静静听堵辙和霍奎边喝边聊。 “前些日子我手下的人现有几拨江湖中人涌进了冀城,我看他们多半是在打藏宝图的主意,小轩主这路上不一定安全,属下明早派人沿途护送吧。” “没事,有乌冕、寻灭带着薛风三兄弟,谁敢上前惹事,必是有死无生。”堵辙眼中闪过一道厉芒。 “哦?薛风、薛雷、薛雨这三个小家伙有了很大的进步么?” “这么说吧,每次他们三个联手,池叔叔都不得不全力以赴。” “这样的话我倒可以放心了!呵呵呵。” 第二章 隐尘轩 经过一夜的休息,堵辙、婵儿等人除了在酒楼吃饭,一路上几乎没有停歇,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两天后,几人便接近了隐尘轩外围覆盖着天然雾气的区域——隐雾林。 “婵儿,这隐雾林我也陪你走过几次了,怎么样,能认得进去的路吗?”堵辙有些期待地看着婵儿。 “我想试一下。不过你别离开,好不好?” “嗯,我就在后面跟着。”堵辙点点头,又对外面几人吩咐道,“小非,你把马车赶回去,告诉轩主我和婵儿小姐这就到了。” “是,小轩主。” 待马车离去,婵儿率先走进了雾中,堵辙、乌冕、寻灭几人则是跟在后面。 婵儿按照记忆中堵辙教的辨识道路的方法,小心翼翼地前进着,堵辙就笑嘻嘻地跟着她走,并不说话。在拐过两棵树、踏上另一条小路的瞬间,堵辙突然伸手抓住婵儿,随即又用左手捂在了她嘴上。 婵儿只好任堵辙把自己固定在怀里,不再动弹,很自然地向前一瞥,却隐约看到了几个人的身影,不像是隐尘轩的人啊。不过看起来他们并没有和小非碰到面,是刚闯出一片浓雾,出现在这条小道的。 待他们走得更远一些,堵辙才放开婵儿,皱了皱眉。 “担心他们闯进去?”婵儿轻声问。 “不是,我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巧。你也知道,我很少在江湖上表露身份,可偏偏那些人里就有一个认识我的。” “很麻烦吗?” “嗯,他是这两年名声盛起的刀客,恒国的倪圣修。他倒不是我的对手,但真要解决有些费时间。” “公子,让我们去对付他们。”乌冕说道。 “他们一行不过十来人……”堵辙思忖了一瞬,转头看向薛风三兄弟,说道,“薛风、薛雷、薛雨,交给你们了。” “小轩主放心,属下定不辱命。”语毕,三人已冲向前去,身影如同鬼魅一般。 “你要擒住他们吗?” “是啊,总不能放他们在这儿自生自灭,到时出了事还不是怪在咱们隐尘轩头上。至于该如何处理他们这种费神的事,还是让爹来决定吧。” “可是他们有将近十个人呢。” “傻丫头,再多几个也没问题,你等着看吧。哈哈!”堵辙信心十足地说。 “那我们在这儿等?” “我带你走另一条路。” “还有别的路?” “通往孤国、恒国、易国的路各有一条。早晚都要让你知道。今天就先带你去认通着易国的路吧,不过可是要兜个大圈子了。” ~~~ 绕了好大一圈,当一行人抵达隐尘轩主殿的时候,已经是巳时了。 “辙儿,小非都回来多久了!我还以为你把婵儿拐到哪儿去了。”隐尘轩轩主堵观走出来,故意板着脸说道。 “舅舅。”婵儿行了个礼。 “好,好。来,让我看看。嗯,一年没见,又变漂亮了啊。” “舅舅您别取笑人家。” “呵呵。” “爹您就偏心,看见婵儿来了,也不问问我遇到什么麻烦没有。” “你不是好好地站在这儿呢?我用问吗?” “……”堵辙无语地看了堵观一眼,突然问道,“薛风三兄弟回来了吗?” “嗯?他们不是和你们在一起吗?” “遭了,这都快半个时辰了,他们还没回来,难道出事了?”堵辙一惊,就要转身出去。 “等等,怎么回事?” “我们碰到有人闯进了隐雾林,我让他们三兄弟去抓那些人回来。是我疏忽了,也许不止那一拨人……” “既然他们三兄弟出马都棘手,看来也该让你池叔叔伸展一下筋骨了。” “爹……”堵辙掩饰不住笑意,说道,“我这就过去找他。” “要小心啊!”即使知道那位隐尘轩第一护卫——薛池的厉害,婵儿还是对堵辙三人喊了一句。 ~~~ 半个时辰过去,仍不见堵辙等人回来,婵儿有些坐立不安地在园子里踱起步来。 “小姐,您一路也累了,轩主吩咐奴婢服侍您休息……” “辙哥哥还没回来,我怎么放心休息呢?”婵儿摇摇头,又道,“佩绮,他们一定没事对吧?” “小姐别担心,小轩主的武功与去年相比已不可同日而语。奴婢去门口看看,说不定他们已经回来了……” “是回来了。”堵辙笑着走过来,说,“原来我的婵儿这么担心我啊。” “你没事吧?”婵儿欣喜地看向堵辙。 “小轩主。”佩绮单膝下跪道。 “嗯,起来。”堵辙看了佩绮一眼,又对婵儿说,“我没什么,就是薛风他们三个受了点伤。” “你们把那些人都抓住了?” “是啊,你知道有多少人打藏宝图的主意呢?只今天就有三十几人!” “他们是商量好一起来的吗?” “应该是吧。要不是池叔叔亲自出手,光靠我们的确很难控制住局面。”堵辙眼神有些黯然。 “哥哥……” “好了,先不说这个。你这会儿要休息吗?” “我没那么娇弱,不用休息也行的。” “那你跟我来。” “嗯?” “跟着来就是了。” 堵辙拉着婵儿停步在了堵观所住的隐水榭外,堵辙看见婵儿疑惑的目光,便神秘兮兮地说道: “我们去听墙角。” “敢情是舅舅把你赶了出来,你怕被他现会挨骂,才拉我来作陪?” “嘿嘿。”堵辙讪讪地笑了一下,“爹那么宠你,看见你就不会责罚我了。” “好了,算我怕你了。”看着堵辙期待的表情,婵儿接口道,“我也有些好奇,走吧。” ~~~ 两人绕到旁边没有侍卫的地方,先后翻过了墙,向隐水榭中心堵观的书房走去,蹲在了窗下。只听见屋内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这下轩主对晚辈的身份没有疑问了吧?” “不错。这的确是我和你们老宫主约定的暗号。没想到十五年不见,他竟然带着夫人归隐了。看来想再见面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堵观的声音顿住了,似乎陷入了回忆。 而那个年轻男子并没有出声打扰。过了片刻,堵观又开口问道: “这样说来,这三年杳魔宫之所以淡出江湖,是因为你家公子接任了宫主之位?” “是的。老宫主和夫人在三年前把一切事物交给了公子处理。经过这段时间,公子已经彻底征服了宫内心思各异的人,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杳魔宫新一任宫主。两个月后,这个消息将传遍江湖。之后再过一月,我们便会正式邀请江湖上一些有名望的人前往相聚。公子知道轩主和老宫主是世交,所以特令晚辈前来相告。至于倪圣修那些人……晚辈是在路上被他们拉进去的。晚辈只想不惹麻烦,和他们顺路前来,并没有别的意思。” “呵呵,我明白。放心回禀你家公子,就说我祝贺他接任杳魔宫宫主之位,并且两个月之后让我儿子代我前去相聚。既是世交,也该让小辈们见见不是?” “是,晚辈一定转达。那晚辈先行告退。” “辙儿。你也听到了,还不送送贵客?”堵观忽然对着窗外提高了声音说道。 “爹……”堵辙苦笑着站起身,“又被您现了。” 婵儿也跟着站了起来,有些尴尬地看了屋内两人一眼。 “不,这次要不是你把婵儿拽过来,爹还真不会注意到。你有了这样的进步,爹也可以放心让你去江湖上闯荡一番了。”堵观没有生气,反而很是欣慰地说道。 “多谢爹赞赏!这位是……” “在下寂翎。见过堵公子、二小姐。”那年轻男子行礼道。 婵儿没有多做解释,微笑还了一礼。 “爹,那我送寂翎兄出去了。” “嗯。” “晚辈告辞。” “婵儿。晚些日子回王府吧。”那两人出去以后,堵观叫住婵儿说道。 “您要我做什么吗?” “舅舅想让你陪辙儿一起去趟杳魔宫。好吗?” “我听辙哥哥说过我们和杳魔宫的关系,是很想去见识一下。只不过……您也知道我的武功有限,我担心自己拖累他。” “有舅舅在,两个月保准让你脱胎换骨。” “舅舅……”婵儿忍不住笑了出来,“您说话好像江湖郎中。” “呵呵。”堵观自己也笑了起来。 “好,我答应您,和辙哥哥一块去。您可是要耐心教我了。” “哈哈,好!” ~~~ 用过晚饭,堵辙来找婵儿。 “就是这样,所以这两个月我都要跟着舅舅练武呢。” “爹亲自教你武功?嗯,那你可要用心学了。不知道我的婵儿天赋有多高。”堵辙眨眨眼睛,喃喃自语道。 “你再跟我说说杳魔宫的事吧。我们两家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这个说来话长啊。隐尘轩第一任轩主堵祥,我的爷爷、你的外公……他曾经在杳魔宫住过,和当时杳魔宫的宫主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之后为了报父仇,爷爷以杀手的身份踏入江湖,也算是叛出了杳魔宫吧,但是他没有错杀过好人,而且在创立隐尘轩之前已经是江湖上顶尖的高手了,因而隐尘轩一度在江湖上有着很高的地位。 恒国的馝妸公主,因为卷入了二皇子和三皇子的皇位之争,被二皇子重伤而中了毒,机缘巧合之下,成为了武功堪称江湖第一的前辈阙老的弟子。 阙老之前已经有三个徒弟,一个是维国拓跋家族的人,啊,就是上一代家主拓跋晖;一个医术高的女弟子巴雪;第三个弟子,湛天来,则在这之前已和杳魔宫宫主束瑶梅、馝妸公主三人彼此结识。” 堵辙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 “在这以后,公主涉足江湖而认识了爷爷。待各国战乱结束时,默皇影棫对外宣布了馝妸公主病逝,默许公主隐姓埋名嫁与爷爷,这才有了我爹和姑姑,也才有了咱们俩。” “他们一定历经很多波折。一个为报仇过着刀光剑影的日子,一个被自己的哥哥打伤,出生的背景不同,却同是伤心之人。他们最后可以归隐江湖,过着平静的生活,应该是很幸福的!”婵儿有些向往地说道。 “是啊。我听爹讲祖辈们的事,就觉得好像一个个美妙的传奇。姑姑自小生长在怀王府,后来又嫁给了恭王姑父,远离江湖,所以几乎不认识杳魔宫的人。我爹不一样,他和杳魔宫有过一些往来。” “哦。” “刚才说的阙老的第三个弟子湛天来,则是和杳魔宫的宫主束瑶梅相爱,进而成亲。一边爷爷和杳魔宫宫主是青梅竹马长大的朋友,另一边湛天来和奶奶又是师兄妹,这样亲近的关系,子孙不是世交才怪呢。” “我明白了。你说这个小宫主是什么样的人呢?” “我怎么知道……但是希望是朋友吧。” ~~~ 第二天开始,婵儿便跟着堵观学习武功了。 隐尘轩的武功是十分精妙的,身形看似轻盈,动作看似简单,好像没什么厉害之处,但是无论是攻击或防御都是无懈可击。当然了,这是要在一个人有一定的武功水平的前提下实现的。而婵儿有着原涵所教的内功基础和不错的轻功,正符合修习隐尘轩武功的条件。 第三章 同路人 两个月很快过去,这一天上午,堵观把堵辙叫到了隐水榭。 “辙儿,来看看你这个妹妹武功长进如何。” “要我和婵儿过招?” “不错,你可别小瞧她。唔……拿出你六成的功力。” “真的可以?”堵辙瞪着眼睛看向婵儿。 “嗯。”婵儿轻轻点了下头。 堵辙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照着堵观的话冲了上去。婵儿右手持剑,堵辙却不用武器,在这一点上她有着优势,而且堵辙只用六成的功力,两人愣是僵持了一盏茶的时间难分高下。这之后,婵儿渐处下风,但从堵辙惊讶却包含宠溺的眼神,婵儿意识到自己已算是创造了一个奇迹。 “好了,就到这儿吧。”堵观欣慰地看向他们。 “爹。婵儿简直是我们的骄傲呢。”堵辙笑着说,“再给她十年的时间,江湖上就少有人能伤到她了。呵呵!” “不错。而且婵儿为了不让你受伤,还藏了一手哟!” “啊?” “这样我也可以放心把她交给你了。”堵观和堵辙对视了一下,却没有回答他的疑问。 “嗯。有我在,不会让她受到丝毫的伤害。”堵辙也没追问,认真地说道。 “好!不过婵儿怎么说也是孤国的郡主,皇室的金枝玉叶,这样在江湖上出现,让她皇帝叔叔知道也不好……”堵观想了想,又说,“对其他人,就说是爹的小女儿,堵婵吧。” “我知道了。” 堵辙和婵儿走出隐水榭,婵儿突然想起什么,说道: “这次让我骑马好吗?在王府已经很久没有骑过马了,一出门就有马车等着。” “好。姑姑是草原上长大的,原涵骑射功夫也好得很,你的骑术我不用怀疑。” “对了,这次既然是去恒国,我们是不是要走第三条路?” “是啊。” “你准备带谁一块去?” “乌冕和寻灭从小跟着我……你是女孩子,带上佩绮正好照顾你的起居。至于其他人……” “小轩主,请让属下随您和婵儿小姐前去。”堵辙话说到一半,却见薛风三兄弟走过来,单膝跪地,齐声恭敬道。 婵儿看到这一幕,有些惊诧地看向堵辙。要知道,薛风、薛雷、薛雨三人本是亲兄弟且均为薛池的义子,除了轩主堵观的命令,他们从不轻易离开隐尘轩。 “上次属下三兄弟陷入重围,多亏小轩主奋不顾身上前相助,如今小轩主踏足江湖,一路风险未知,属下甘愿追随。”薛风说道。 “属下甘愿追随。”薛雷、薛雨也齐声道。 “好,那你们也别小轩主、小轩主的叫了,就像乌冕他们一样,叫我一声公子吧。” “是,公子。” “好了,都起来吧。本来爹让珞叔叔陪我们去,现在又有了他们三个,可以说是如虎添翼。”堵辙接着对婵儿说道。 “申珞叔叔吗?” “是啊。而且珞叔叔一去,他的义女蓉湘必定同去,你们也可以就伴了。”堵辙说到蓉湘的时候瞟了薛雷一眼,而薛雷眼中也闪过一抹惊喜。 ~~~ 于是三天后,堵辙等一行人纷纷骑马而行,出前往杳魔宫所在的贝城。 几人穿过隐雾林,到了孤国边界。在即将进入恒国边境一个小城的时候,一直没有开口的申珞说道: “小轩主,前往杳魔宫的江湖中人必不在少数,而这里离琅邪的势力范围又尚有些距离。为了避免惹人注意,我们还是隐藏身份,低调行事吧。” “珞叔叔说的是。我也正有此意。我们不妨借着去贝城探亲的名义,扮作一家人。”堵辙说着,扫了乌冕等人一眼,“不得已要出手的话,你们几个尽量不要用轩内的武功。” “是,公子。” “还有,对外称是一家人,这称呼也要改一改才行啊。”堵辙若有所思地说,“婵儿是我妹妹。珞叔叔是长辈,那就是我们的三叔了。蓉湘是三叔的义女,薛风、薛雷、薛雨又是池叔叔的义子,便是我们的师兄妹。 ” “公子……”薛风正打算说些什么。 “你们不是想逼我下命令吧?”堵辙半开玩笑地说,“出门在外没那么多规矩。” “是。” “佩绮,‘小轩主’可别再叫了,你也随他们叫一声公子吧。”婵儿补充道。 “是,小姐。” “好,那我们这就进城去。”堵辙说着,率先策马向前。 就这样,一行十人边游山玩水、边赶路,于第十天抵达了恒都北面的耀城。再一直向东,两日便可行至贝城。 ~~~ 酉时,几人到了耀城城西,决定找个客栈休息一晚。看着街边有间生意兴隆的酒楼——悦顺楼,堵辙当先走了进去。 “几位,里面请!您是要住下吧?”小二眼尖,看到了门外面酒楼的两名仆役正在栓马。 “给我们准备六间上房,再来三桌酒菜,看着来几样你们这儿有名的菜,酒一定要好的。” “是是。小的这就吩咐厨房准备。” 十人才落座,又有一队人马来到酒楼门前。 “小二!”走在前面的年轻男子身旁的一名随从开口道,“给我们准备七间上房,三桌酒菜,好酒好菜尽快上来!” “……是,几位稍等,酒菜马上就来。”小二听到接连两拨人的要求几乎相同,愣了一瞬方才应道。 “这些人看起来出身不凡,又是江湖中人,接下来我们恐怕和他们一直同路了。”蓉湘低声说道。 “这酒楼平日大概很难同时住进二十几人吧。”申珞似笑非笑地接道。 “二哥,我们坐这边吧。”一名身着红衣的美丽少女对走在前面的年轻男子笑着说。 “也好。” 于是这兄妹两人和另一名少年在一桌落座,他们身后七人才又分两桌坐下。 “二哥,还有半个月才到相聚之期,我们何必这样连日赶路?”那名红衣少女有些撒娇地说。 “夕儿,你可知道这杳魔宫和维国拓跋家族的关系很是亲密?” “我听爹说起过,他们暗中常有往来。” “这就是了。我们不看僧面看佛面。既是有意亲近拓跋家族,那便不好怠慢了杳魔宫。” “哦。” 这兄妹二人并未刻意压低声音,堵辙等人自然清晰地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和拓跋家族吗……”堵辙像是想到了什么,喃喃重复着。 “三弟不是和你们一起到这儿与我汇合么,怎么到现在还没见着他的影子?”一直没有说话的少年突然问道。 “他……” “阳邈哥哥,你不知道,我三哥他……他看上了个女孩子!”红衣少女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兴奋地抢过了她二哥的话。 “哦?三弟追女孩子去了?”那少年摇摇头,轻笑了一声。 “是真的!不信你问二哥。” “咳咳……阳邈,夕儿没有骗你。三弟的确是因为这个耽误了行程。” “……”听到兄妹两人都这么说,又看着被称作“夕儿”的红衣少女还在不住地点头,这少年愣了一下,又恢复如常,微笑道,“不知是哪家的小姐,能让我们眼光高于顶的廖三少爷为之倾倒?” “阳邈、廖三少爷……他们是不是……”蓉湘看向申珞。 “嘘……且听听他的回答。”申珞打断了蓉湘的疑问。 “这还真是一位千金小姐。”红衣少女的二哥苦笑着说道,“维国明郡王府上的郡主,如何?” “扑哧,咳咳……唔,我没事……”堵辙喷出一口茶水,被水呛得直咳嗽。婵儿询问一般地看向他,得到他眼神示意,才明白他竟是故意要惹他们注意。 如堵辙所料,那一桌三人果然齐齐看了过来。堵辙随即有些尴尬地说道: “抱歉,在下无意中听到了几位的对话,实在是忍不住……不是,唉……你们说的可是郡主赫连嘉露?” “正是。” “巧得很,你们口中那位郡主,她是我的表妹。”由于明郡王赫连滨是婵儿名义上的舅舅,堵辙就也随婵儿称呼赫连滨为舅舅,赫连嘉露自然可算是他的表妹,再加上外人并不知道隐尘轩和赫连家的关系,堵辙便干脆认了这门亲戚。 “原来是这样。在下廖晨,阁下怎么称呼?” “在下徐辙。这是舍妹婵儿,我三叔,三叔的女儿蓉湘,以及三位师兄——薛风、薛雷、薛雨。”堵辙借用了母姓,一本正经地回道。 “各位。”廖晨拱手一礼,也介绍道,“这是我表弟钟离阳邈,舍妹廖夕,还有四位叔伯——昌苁、郁桐、钱岭、习筝。” 彼此见礼之后,堵辙开口道: “原来廖兄兄妹是出自橘焰山庄及东山钟离苑,真是失敬失敬。” “呵呵,徐兄弟客气了。你们是否也是应杳魔宫之邀前往贝城?” “不错。日前我收到家信说表妹嘉露已于一月前出,不知廖兄是何时遇到她的?” “差不多五天前吧,我们在易都的一间酒楼里碰见郡主一行人。舍弟廖午……对郡主很有好感,便留下充当了郡主的向导。” “我想他们这两天应该就能到了。徐兄,我们不妨在这里等一等。”钟离阳邈接口道。 “也好。我们就在这里歇上两天。”堵辙笑着看了看婵儿。 ~~~ 橘焰山庄位于易国北部,与拓跋家族所在的维国南端接壤。 山庄如今的庄主廖威有五个孩子。前两个孩子为正室所出,长女廖霞已于前年出嫁,长子廖晨则在三个月前与易国景皇最宠的一位妃子嫱妃的外甥女尚可儿订了亲。另外三个孩子为侧室所出——次子廖午、次女廖夕及小儿子廖晚。 至于钟离阳邈,乃是孤国兵器世家东山钟离苑的少主。钟离阳邈的母亲在他出生不久就过世了,他的父亲钟离子为了追忆妻子,一直不曾续娶。直到十年前,小阳邈六岁的时候,橘焰山庄的二小姐廖蝶与钟离子邂逅,并对其暗生情愫,钟离子才被感动,而与廖蝶成亲。廖蝶是个善良的女人,对小阳邈视如己出、疼爱有加。钟离阳邈心里明白,便也一直把她当作亲生母亲一样敬爱。 于是廖家五个兄弟姐妹和钟离阳邈之间也是青梅竹马、手足情深。 第四章 不打不相识 亥时刚过,堵辙走到婵儿门外敲门道: “睡了吗?” “哥哥?”婵儿打开门,看见只有堵辙一个人,小声问道,“我们是不是要去……” “嗯,聪明。”堵辙笑笑,“本来不一定要去,但是等嘉露的这几天正好没什么事做,去看看也好。” 两人于是走上街,绕过一座大院落的正门,停步在了侧墙外。 “我们……翻墙进去?” “对。顺便看看他家的防守是否严密。” “要是被抓住呢?你这个小轩主的面子可就丢光了。”婵儿忍不住笑着说。 “你不相信我?” “相信,相信!我在一边看着你闯进去。” 眼见堵辙身影消失在墙那边,婵儿也立即翻身而入,并再起身跳到树上,坐下来看他。堵辙示意婵儿坐着不要动,随即侧过身向院中走去。走了没几步,只听到几声犬吠,约有六、七条体型庞大又叫声凶狠的狗向他跑了过去。 “咻……”堵辙把嘴放在左手小指上,吹了个口哨,那几条狗便齐刷刷地安静了下来,甚至绕着他很亲昵地打转,“要记住我的气味啊!乖了。” “我过去,它们不会咬我吧?”婵儿压低声音问。 “呵呵,我会让它们也记住你,放心过来吧。” “好嘞。”婵儿纵身而落。 “都过来,乖乖。”堵辙引着狗群靠近婵儿,贴在它们耳边,“她是我妹妹,以后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也不可以欺负她哦。” “呀,好痒,嘿嘿……”婵儿逗着面前的两条狗,忽然现远处有火光接近,“辙哥哥,来人了!” “我们动静有点大了啊。也罢,我去试试他们的身手。在这儿等我!” 没等婵儿回答,堵辙已飞身到了那队人面前,在人群中灵活地穿梭,很快又像没事人一样闪身而出。而那群人却有一半以上摔倒在地。 “有人闯进来了!各队都快过来!”其中一个人大声地喊道。 婵儿站在树下,正觉得堵辙有点闹过了,想开口劝他直接表明身份,忽觉得有一股凉意从斜后方而来,下意识地旋转脚步,身体移开了几寸的距离。回身看去,只见一个和堵辙一般年纪的少年持剑而立。要不是刚才察觉到凉意而躲开,现在少年手中那冰冷的剑已横在婵儿的脖子上了。 “姑娘的轻功一定不错。”那少年点点头说道。 “……”婵儿心里有些惊俱,几乎愣在了原地。 “只是不知道这样深夜到访,你们是敌是友?”他见婵儿没有反应,又问道。 “婵儿!没事吧?”堵辙现了婵儿面对的危险,瞬间甩开那些人,护在了她身前。 “嗯,没事。” “……你跟琅邪是什么关系?”堵辙握住婵儿的手,感受到她的手冰凉还带有一丝颤抖,顿时窜上一股怒气问道。 “他是我父亲。” “好。十年前,你曾对一个人说过,要用十年时间练就一身好功夫,追随他,可还记得?” “……”那人愣了一瞬,忽然单膝跪地道,“槿煞不知道是小轩主到来,几乎伤了这位姑娘,请小轩主恕罪。网” 顿时,院中所有人都跪了下来。 “辙哥哥,我没事了。本来就是我们不对,你不要怪他们了。”婵儿扯了扯堵辙的手,小声劝道。 “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堵辙自责地看了看婵儿,又对众人吩咐道,“都起来吧。” “是。” “你们先下去吧,去请我爹来。”槿煞对为的一个人说道。 “属下这就去。” “小轩主,请您责罚槿煞。” “婵儿都不怪你,我责罚你干嘛?”堵辙看到槿煞一脸愧疚,有点不忍心,又加了一句,“好了好了,一个是我表妹,一个是幼时的朋友,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片刻之后,一位中年男子走了过来。 “小轩主!这位想必是婵儿小姐了。刚才的事,琅邪代属下向小轩主请罪。”中年男子正是赤华兵器行掌柜,琅邪。 本来赤华兵器行只是琅邪为了打探江湖消息、守卫隐尘轩而建,不想几年下来,兵器行的生意越兴隆,整个恒国的兵器供给有近四成是来自此处。 “客气的话您就别再说了。真追究起来,全是侄儿的不是。我们啊,只想喝杯酒压压惊。” “呵呵,我这就叫下人准备。请。” ~~~ 在酒席上—— “申三哥和小轩主同行吗?早知道,琅邪应该备好一切,迎接几位。” “我们现在隐藏身份,和橘焰山庄及东山钟离苑的人住在同一间客栈,恐怕接下来还要同行……因此您也不便出面。” “同行?这是怎么回事?” “唉,橘焰山庄的廖三少爷好像是看上了赫连家的郡主嘉露,正一起闲云野鹤般惬意地向这里赶路。” “呵呵,少男少女的,男未娶、女未嫁,这也正常。更何况,若是赫连家和橘焰山庄结了亲,那么对易国下手之时,也会少些阻力……” “对易国下手?”婵儿惊异地看着琅邪,又看向堵辙。 “是。”堵辙干脆放下筷子,坦然道,“暗算你父王的是常砢,下这道命令的却是易国景皇。你难道相信,以赫连舅舅的脾气,姑姑、姑父的仇会就这么算了吗?” “……我知道,舅舅只是隐忍不,毕竟赫连一家一直以来都承受着显皇施加的压力。” “三年前,赫连舅舅带着嘉露来隐尘轩那一回,说过一定会让景皇付出惨痛的代价。我想那也是我爹的意思。” “我们现在要做的,是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对不对?” “嗯。” “……” “婵儿……”堵辙看着婵儿忧心的样子有些不忍,又说道,“不要忘了,我们还有着一个地方的支持。 八” “如果说到支持,又岂止那一个地方……但是每一处都各有顾虑不是么。我也想靠自己的力量报这父母之仇。” “辙哥哥会帮你。” “……谢谢你。” “小轩主,到了杳魔宫您的身份就会公开,到时险境重重,父亲不好随同,让槿煞暗中保护您吧!”酒席快结束时,槿煞上前道。 “也好!我正想看看你这几年间的成果。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请您吩咐。”槿煞眼中一亮,略显激动地说道。 “不许再这样恪守规矩,叫我一声公子便罢。” “是!多谢公子。” ~~~ 很快两天过去。这一天上午,廖晨、钟离阳邈和堵辙陪着廖夕及婵儿来到街上闲逛。 五人刚踏上一座桥,忽然听到桥对面传来一阵吵嚷声。廖夕眼看就要冲过去看看究竟,却在听到一个少年的声音后顿住了。 “几位既然是杳魔宫的人,又何必跟一个姑娘家过不去。” “是三哥!”廖夕欣喜地说道。 “哼,要不是她戏弄我们在先,我们也不屑跟个小女孩纠缠!”为之人右边一人说道。 “谁让你们和我抢马的?你们赶时间,本小姐就不赶了么?” “嘉露……”婵儿听出说话人的声音,和堵辙对视了一眼。 “鹰公子,我们也不必跟她啰嗦了,把马抢回来就是!”为之人左边的人又说。 “好。”那被称作“鹰公子”的人一声令下,他身后的十个人马上把廖午、赫连嘉露等七人围在了中间。 “谁敢!”廖午瞬间护在了赫连嘉露身前。 “喂,谁让你在这儿帮我了?我就是没表露我的身份,要不他们哪敢用这种态度对我。” “我的大小姐……您就安静一下行吗?”廖午无奈地看眼身后。 “我们过去!”廖晨对钟离阳邈及堵辙说道。 “嘉露,别胡闹。”堵辙当即闪身而去,停步在了赫连嘉露面前。 “辙哥哥!”赫连嘉露惊喜地叫道。 “三哥。” “嘉露。”廖夕和婵儿也跑了过来。 杳魔宫一众人看见堵辙等人的到来,不约而同皱起了眉。 “二哥,阳邈,夕儿……”廖午脸上有着笑意,眼中却闪过一丝尴尬。 “婵儿,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你们,呵呵。” “我们听廖大哥说了你们的事,在这儿等了两天了。” “鹰公子,我们怎么办?”鹰公子左边那个人问道。 “现在可不是你们认亲戚的时候。”鹰公子冷冷开口。 “鹰兄,请等一下。”堵辙拦住了正要上前理论的廖午和赫连嘉露,对鹰公子说道。 “你是……” “我是谁不重要。我只是想知道,鹰兄和寂翎兄怎么称呼?” “你是二哥的朋友?我们几兄弟自幼在宫主身边长大,其他人并不知道我们的名字。” “不错。两月前寂翎兄曾来府上拜访,与家父相谈甚欢,如今我也想与公子叙叙旧。” 听到“公子”两字时,鹰公子明显神色一滞,而堵辙与鹰公子对视一眼,又继续道: “我这个妹妹向来任性,在此我代她向各位赔罪。” “您客气了!既是这样,焦鹰便护送几位前往宫里,也好少一些麻烦。”鹰公子,也就是焦鹰,顿时换上了一副轻松的表情对堵辙等人说道。 “有劳。” ~~~ 接下来两天都是由杳魔宫的人在前面带路,廖午、钟离阳邈一行跟随其后,堵辙、赫连嘉露等人则在更后。 一路上,堵辙悄声对赫连嘉露说了自己隐瞒身份的事,并介绍了一遍隐尘轩众人,连暗中跟随的槿煞也没落下,直到她全部记清了,才打趣地问道: “你真的一点也不喜欢廖三少爷?” “多事。辙哥哥先给我们找个嫂子再说吧!” “呵呵。”婵儿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个小丫头,没比我小几个月,迟早也得嫁人的!”赫连嘉露又逗着婵儿道。 “放心吧,我的好姐姐,等你嫁了我就嫁。” 堵辙趁这个机会加快了脚步,和钟离阳邈并肩而行。 “好啊,这可是你说的。一会我就给你列个单子,让我们的郡主大人好好挑一挑!”赫连嘉露一边压低声音说,一边偷袭着搔婵儿的痒。 “啊……” 两个女孩闹成一团,引起了前面几个男子的注意。他们回过头看着嬉笑中的两个人,不禁露出了各异的笑容:廖晨是了然的笑,廖午是宠溺的笑,钟离阳邈是和煦的笑,堵辙则是觉得万分好笑。 “对了,徐兄,还没有问过,你和郡主是因何受邀前往杳魔宫的呢?”钟离阳邈突然问道。 “啊……赫连家和拓跋家不是世交么,拓跋家和杳魔宫又有同门之谊,这样一来赫连家和杳魔宫也算是有些渊源。”堵辙没有解释自己的身份,只是含糊地一带而过,说道。 “这样啊。” “嗯,是啊。”堵辙故意无视了钟离阳邈暗含疑问的眼神。 ~~~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焦鹰带领一行人来到了杳魔宫外的嶙峋壁。就如同隐尘轩有着隐雾林一般,杳魔宫的嶙峋壁也起着屏障的作用,蕴含了奇门阵法,可以阻挡外人进入。 “请各位跟紧了!走错一步就有可能被误伤。”焦鹰对众人嘱咐道。 “嗯,放心。”堵辙应了一声。 “夕儿,过来。”廖晨把廖夕叫到自己身边。 “好奇妙……好像我们走过这里似的。”廖夕小声说。 “廖小姐说的不错,这里岔道很多,宫外之人很难辨别一些细微的差别,所以我刚才说带几位来可以省却一点麻烦。”焦鹰难得露出了笑容。 ~~~ 走了半炷香的时间,众人看四周的景色看得眼睛都晕了,焦鹰总算再次开口道: “就是这里了。往前不远便是二哥的住处。” “有劳焦鹰兄了。”堵辙抱拳道。 “没想到不知不觉间我们已身处杳魔宫之中了,这嶙峋壁真是奇妙。”廖晨由衷地叹道。 “三弟,你回来了。”说话间,人随声至,只见一白衣男子翩翩而立。 “峥公子。”焦鹰身边的人纷纷行了礼。 “大哥!”焦鹰眼带暖意看向白衣男子,随即又介绍身边众人道,“这几位是维国明郡王府、易国橘焰山庄及孤国东山钟离苑的客人。” 堵辙、赫连嘉露、婵儿、廖晨、廖午、钟离阳邈等人见到白衣男子现身的一幕,神色各异。惊叹于其高的武功,堵辙、廖晨几人眼露赞赏,赫连嘉露和婵儿一副钦佩的表情,昌苁、郁桐四人却是暗自心生警惕。 “在下合峥。各位一路辛苦了。我们遵宫主的吩咐准备好了厢房,今天就请诸位暂且歇息,明晚宫主将设宴招待众位贵客。” “合峥兄客气了。”廖晨说道。 合峥礼貌地一笑。而后焦鹰抬手指了下堵辙和婵儿等人,对合峥说道: “这几位是二哥请来的朋友。我带他们过去。” “嗯。”合峥听焦鹰说堵辙是寂翎请来的朋友,顿时意识到了他是谁,于是向他微微颔道,“有什么事几位吩咐一声就行。” “好的。”堵辙明白了合峥的意思,也暗暗回了一礼。 之后合峥引着廖晨、钟离阳邈等人往厢房走去。 焦鹰则嘱咐手下带申珞父女、乌冕、寻灭、佩绮、薛风三兄弟以及明郡王府的随从往另一边厢房而去,这才看向堵辙恭敬说道: “堵公子,二哥那儿不去也罢。公子特地吩咐过,请您在抵达当晚到鬼碧亭一叙。” “你怎么会知道他的身份?”赫连嘉露不明就里,脱口问道。 “堵公子给了提示,焦鹰才猜出几位原来是隐尘轩及明郡王府的贵客。” “提示?我就在旁边,怎么没现啊?” “两月前,拜访。”婵儿猜道。 “这是其一。”焦鹰解释道,“其二,堵公子猜到了我和二哥一样,对宫主的称呼是‘公子’。” “正好在这一点上我和你家公子情况相同,才想到了怎么让焦鹰兄明白而不让其他人窥破的说法。”堵辙笑着说道。 “公子说过,隐尘轩来人都可一同前往,如果二小姐愿意,也请同行,至于赫连郡主……” “我要和他们两个一起。”赫连嘉露看着焦鹰说道,“他们在我这儿是没有秘密的,隐尘轩和杳魔宫的交情我都有所听闻。” “麻烦焦鹰兄了。”堵辙无奈地笑起来,对焦鹰点点头。 “好,这边请。” 第五章 杳魔宫 杳魔宫不似隐尘轩,位处三国交界之地,四季分明,它一年中只有三个季节。 严格说起来,整个恒国皆是如此。 每年七夕一到,便意味着恒国进入了秋季。秋季是恒国最舒适、也是最长的一个季节,可以一直延续近五个月直到腊月。而往往刚一进入腊月,就会迎来一场雪,标志着冬季的到来。到次年三月左右,天气渐渐暖合起来,河湖的冰层化了,这时候马上就是夏季了。 不错,恒国是没有春季的。 若说隐尘轩有一半是自然造就、一半是人工搭建,那杳魔宫就可说是浑然天成了。尤其宫内深处有一片区域被称作暗溶洞,每逢雨季,整个洞内都有流水,有时还可形成一个小瀑布。所以外人第一次进入杳魔宫的时候,越往深处走,越觉得用这样四个字形容最为恰当——阴冷潮湿。 历代宫主居住的杳园正是背倚暗溶洞辟出的一方天地,而鬼碧亭则是杳园的一景,坐落于水中央,非轻功高者很难踏入。 焦鹰指引着堵辙三兄妹走进杳园,赫连嘉露不禁搓搓手,又哈了口气说道: “这还真是别有洞天呢。走了才不过两三里距离,却冷了很多啊。” “嘉露是在草原长大,对天气骤变倒也算习惯,婵儿没事吧?” “嗯,不要紧。我并不觉得冷。虽然有一股凉意,但真要形容,我却觉得是清冷,清冷孤寂的感觉。” “姑娘初到这里来,却和在这住了十六年的我感受相同呢。”一个身着黑衣的少年从拐角处走出来,声音清朗道。 “公子。”焦鹰向他行了礼。 “辛苦你了,这半个月每天都要奔波,早点回去休息吧。” “是,焦鹰告退。” “你就是杳魔宫的宫主?”赫连嘉露上下打量着眼前这少年。 “正是,在下湛暮宵。三位分别就是堵辙兄、婵儿姑娘和赫连郡主吧。” “呵呵,‘兄’字可不敢当。 照湛兄刚才的说法,可是比我们兄妹都年长些呢。” “那我该称呼你什么好呢……湛哥哥、暮哥哥、还是宵哥哥?” 听到“宵哥哥”三个字,婵儿的睫毛忽然颤了一下,眼中瞬间闪过一丝痛楚。而湛暮宵和赫连嘉露在说话间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倒是堵辙,好似知道婵儿心中所想,看似无意,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郡主真是天性率真。名字不外就是个称呼,怎样叫法几位随意。” “那么湛哥哥你也别这么客气了,我们何必生疏如陌路人一般?”婵儿接过话茬,用了“湛哥哥”这个称呼,同时回想着湛暮宵方才说过的话,他竟是清冷孤寂了十六年么。 “婵儿说得对。要一直这么客气下去,马上就到明天了。这天寒露重的,暮宵兄不请我们坐坐么?”堵辙说的显然是夸张了一点,但现在毕竟已进入了六月,杳魔宫的六月虽然算不上天寒露重,至少也是颇有凉意了。 “那我们过去鬼碧亭怎么样?”湛暮宵征询似的看了看嘉露和婵儿。 “她们的轻功不差,不用担心。”堵辙笑着说。 “从这到那个亭子就行了吧?那我先过去咯!”赫连嘉露一时好胜心起,话音未落便掠上了水面。 “我们也过去吧。”湛暮宵温言道。 “哇!这亭中还有夜宵呢?” 湛暮宵、堵辙和婵儿刚踏上鬼碧亭,便听到赫连嘉露欣喜的声音。堵辙有些奇怪道: “你怎么知道我们今天会到?” “你们不是遇到焦鹰了么,他让人赶来知会了我一声。再说准备这些也并不费什么功夫啊。好了,咱们坐下来喝喝茶,吃点东西吧。” “对了,暮宵兄,我有件事要拜托你。”几人纷纷坐了下来,这时堵辙开口道。 “你说。” “在所有人都到齐的那天前,先不要公开我们的身份,我怕身边的人遭遇危险。 ” “这当然没问题。我和你虽是第一次见面,但这么多年来我都很清楚我们两家的关系。你和婵儿于我而言,就像是亲兄弟姐妹。无论那天其他人态度如何,我定会尽全力保护你们周全。”湛暮宵的语气依旧平和,但眼中的光芒却亮了很多,仿佛可以让人放心去依赖。 “多谢了。再有就是,明天即将到来的赤华兵器行少主槿煞,实际上是我们隐尘轩的人。我不想瞒你。” “好。”湛暮宵说着和堵辙深深对视了一眼。他虽是只应了一个字,但两人目光中却都多了几分信任与默契。 ~~~ 从戌时至亥时的一个时辰中,向来笼罩在黑暗中的杳园有了水中央那片烛火闪烁,仿佛温暖明亮了起来。守在杳园入口的合峥望一眼远处坐于亭中的湛暮宵,不禁流露出些许欣慰的表情。公子有多久没有这样无忧无虑地笑过了啊…… 鬼碧亭中四人围桌而坐,小到幼时琐事、琴棋书画,大到江湖乃至朝堂之争,无不相谈甚欢。谈及维国拓跋家之时,湛暮宵忽道: “这些天拓跋家的人也该到了。” “暮宵兄可知要来之人是谁?”堵辙眼中闪过一丝兴奋。这次来杳魔宫一聚的人遍布五国,其中似乎旧识也不少呢。 “我想应该是拓跋献世伯亲自来吧。”赫连嘉露边说边拿起一粒葡萄。 “我倒忘了,嘉露和拓跋家的人应该见过的呢。”湛暮宵道。 “小时候见过几次。这几年为了避嫌,我们和他们来往少了许多。”赫连嘉露顿了一下又解释道,“两年前皇上召见过拓跋世伯一次,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反正世伯就把手上的事情都交给了拓跋雅布哥哥,自己当起了避世闲人,空顶着一个家主的名号而已。” “哼哼,显皇真是对谁都不放心啊。殊不知若是赫连家和拓跋家有取而代之之心,他这位置能坐这么久么。”堵辙不屑道。 “不过这人也真是矛盾得很。明明诸事小心翼翼,每日提防自己性命及大权受到威胁,却偏又极有野心。”湛暮宵若有所思地说。 “好在维国和其余四国均有接壤,这才不敢妄动战事。如果他等的那个契机出现……”堵辙说到一半,和湛暮宵对视一眼,两人眼中是同样的了然。 “那么他动的那一刻,就也是我们出手的时机了。”婵儿淡淡接了一句。 赫连嘉露脑中闪过听到姑姑死讯之时爹的痛恨之意,以及随之开始的暗里的那些动作,甚至无意中看见的与他在书房密谈的那安插在夜国的男子,这才明白三人话里的含义,震惊地张了张口,却没有说什么。 堵辙看向婵儿,忽然觉得心疼,若不是遭逢父母双亡,以婵儿的年纪,怎么会去考虑这种庙堂纷争…… 而湛暮宵却是毫不掩饰赞赏的目光,毕竟在他看来,婵儿还只是个在隐尘轩长大的十三岁少女。 抬头看见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婵儿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才再开口打破了这沉寂: “拓跋世伯的儿女应该和我们差不多大吧?” “我七岁的时候,拓跋世伯父子曾来过。拓跋雅布,比我大五岁。”湛暮宵说着,看向赫连嘉露,“其他的我就没见过了。” 赫连嘉露接到湛暮宵的示意,便接着说了下去: “拓跋世伯就这一个儿子,此外还有三个女儿,拓跋花、拓跋月和拓跋雪。我和花姐姐、月姐姐还算熟。花姐姐二十三岁,已经嫁人了。月姐姐二十岁。小雪……我只在她出生不久见过一次,今年大概才六岁。” “那世伯应该不会带这小丫头来咯?”堵辙道。 “花姐姐也来不了的,她有了小宝宝,不适宜赶路。要是月姐姐能来就好了。不过她不能当我嫂子吧……”赫连嘉露边说边看向堵辙。 “怎么,这么急着叫我娶妻啊?”堵辙有些莫名其妙地回瞪她。 “我也知道你不愿意,人家比你大了五岁呢……但是月姐姐真的是个大美人啊。”赫连嘉露说着眼前一亮,“她是人们公认的草原之花呢!听说原本廖庄主是想让廖大哥,哦,我是说廖午的二哥,想让他娶月姐姐的,没想到景皇和他的妃子看中了廖大哥,先开口给他定下了亲事。” “拓跋月和廖晨是认识的吗?”堵辙问。 “我不知道。算起来,月姐姐比廖大哥还要大一岁。”赫连嘉露摇摇头。 “嘉露……”堵辙沉默片刻,突然盯住赫连嘉露,欲言又止。 “什么事?” “如果你不爱廖午,而他也不是真心对你,不要嫁给他。” “……辙哥哥,我和他没有怎么样的。”赫连嘉露看见堵辙严肃的样子,吓了一跳。 “我不清楚廖午的立场是什么,但是橘焰山庄……有意和拓跋家相交,我只是不希望你的婚姻会变成利益取舍下的联姻。” “嗯,你说的我都记住了。如果真有那样的事生,我一定会抗争到底的!”赫连嘉露眨眨眼睛,笑着说。 “那就好。” “我倒觉得月姐姐比较让人担心呢……照你们刚才的说法,显皇是个有野心的人。为了压制拓跋家的实力,他会不会打月姐姐的主意啊?” “显皇都五十八岁了……”婵儿想象一下,顿时愣住了。 “不用担心,我们想得到的,想必显皇的皇后心里也有数。” “呵呵,暮宵兄说的不错。不要说拓跋月只是拓跋家的二小姐,就是她是一国公主,只要她有着‘草原之花’之称,就决计入不了显皇的**。” 湛暮宵见赫连嘉露和婵儿面露疲色,便没再多解释,而是笑着说道: “好了,天色不早了,嘉露和婵儿也累了,今天就早些休息吧。这段时间你们需要什么随时都可以来这找我。” “你明晚设宴招待橘焰山庄和东山钟离苑的人,我们就不便出席了。至于住处……”堵辙说着看向来时的方向。 “你们既是以寂翎之友的身份而来,就暂住在他那如何?正好少了宫外的人随意走动,也图个清静。”湛暮宵会意答道。 “谢了。明晚等你们散席,我来找你下棋。” “嗯。” 第六章 贝城暗涌(上) 寂翎安排堵辙三人在寂园侧厢住下的同一时刻,贝城城东的福韵客栈也正迎来一行客人。 “掌柜的,给我们来两间上房!”一名绿衣少女率先走入客栈,如黄莺般嘹亮的声音打断了掌柜和小二的瞌睡。 “哟,四位客官,您几位赶路辛苦了。但是这个……来晚了一步,现在小店只剩一间客房了……”掌柜的眼见绿衣少女蹙起了眉,忙陪着笑道,“真是抱歉,您看看要不要去别家客栈?” “我们就是刚从对面那条街过来的。怎么这贝城的客栈都住满了么!” “您有所不知,这个月来我们这的客房几乎就没有空过。看您这身打扮,应该是江湖中人,多半也是为见杳魔宫新任宫主而来吧? “不错。”绿衣少女说着又转过头,看向另外三人问道,“我们怎么办?” “是谁一路东瞧瞧西看看,耽误了行程啊?”一青衣少年抱剑而立,似笑非笑地说道。 “人家是第一次出远门嘛……”绿衣少女咬着唇,把目光移向了青衣少年右侧的黄衣女子,撒娇道,“三姐,谁第一次不会犯点小错呢。” “你呀……”黄衣女子轻叹了一声,看向旁边一言未的白衣男子,“二哥,有一间客房总是比没有强的,只是休息一下,我们坐三两个时辰也无妨。要不就在这住下?” “你和莨儿住下吧。我和七弟在周围转转。”白衣男子淡淡道,但声音中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也好。”青衣少年没有反对,或者说白衣男子决定的事,三人都不会反对。 “二哥,七哥,下次再有这种事,你们住下,我出去转。”名为“莨儿”的少女讨好似的说道。 白衣男子没有说话,眼中却有了笑意。青衣少年瞥了莨儿一眼,那眼神好像在说,“你最好记住自己说过的话”,接着便跟随白衣男子走出了客栈。 “七哥真是小心眼。”莨儿小声嘟囔了一句,便抱住黄衣女子的胳膊笑道,“三姐,我们进去吧。” ~~~ 由于这时候早已入夜,而贝城又在其郡丞的治理下井井有条,各条街道上都已无人流连,自然也就没有什么烛火光亮。 白衣男子和青衣少年在一片漆黑之中缓缓行走着,只觉这城中安静之极,完全没有江湖中人聚集所带来的剑拔弩张之势。 “杳魔宫这个新任宫主确是个不简单的人物呢。”青衣少年忽然开口道。 “我在城北和城南走一圈,城西就交给你了。”白衣男子没有就青衣少年的感慨说些什么,而是丢下这样一句话,便向城北掠了过去。 “至少也要听听别人的意见再做决定嘛!”青衣少年对着白衣男子的背影抱怨了一句,又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诡谲的光芒,转而轻笑着自言自语道,“算了……反正好久没活动过筋骨了。嘿嘿,正好借这个机会来看看我昔日的那两手功夫有没有荒废。” ~~~ 贝城城北。 白衣男子用一块黑巾蒙住面部,四周打量了一下,随即悄然朝杳魔宫嶙峋壁的方向靠近,正欲探查嶙峋壁的玄机之时,却见一黑衣少年从一块石壁上一跃而下,带着淡淡的笑容开口道: “这位朋友,如果是来拜会宫主,请明日白天前来,到时在下定会在此恭候大驾。若是阁下想打些别的主意,就请恕我们得罪了。” 黑衣少年话音刚落,石壁旁便闪现出几个身影。 “敢问阁下高姓大名?”白衣男子点点头,哑声道。 “在下宇阶。”黑衣少年并未因白衣男子刻意改变声线而有所不满,而是浅笑着答道。 “嗯。打扰了。”白衣男子抱拳说了一句,便转身离去。 “阶公子,这样让他离开好吗?”石壁旁其中一个身影低声问道。 “无妨。以他的身手,本来不会轻易让我现。看来他并没有恶意。只不过……贝城的平静日子恐怕没有多久了。” 宇阶,正是湛暮宵手下四侍从之一。 合峥、寂翎、焦鹰、宇阶四人从小跟随湛暮宵长大,是湛暮宵最信任的人。四人在幼时便已结为兄弟,宇阶年纪虽然最幼,但身手却并未过多逊色于三个哥哥。 杳魔宫这次接待江湖来客的任务,全部都交由了这四兄弟负责。合峥和寂翎主要负责湛暮宵及宫内的安全,而焦鹰和宇阶则着手宫外警戒。 贝城虽是恒国重要的军事要地之一,却是个不大的城池,城内的客栈、酒肆、茶坊通通加起来也不过十来家。其中可与城东的福韵客栈齐名的有两家——城西的郡王客栈与城南的醉凰楼。 郡王客栈,是因为默皇影棫在位时,驻守贝城并退败易国大军的闻郡王曾在此居住,从那时起客栈原来的名字渐渐被淡忘,而人们对其的称呼却随着郡王之名流传了下来。 醉凰楼,最有名的乃是其独有的槐花酿。传说古时候曾有凤凰误饮此酒,醉倒了三天三夜,因而得名。醉凰楼的历史甚至是恒国所有酒楼中最悠久的。不过却也因为如此,槐花酿的酒劲早已没有传说中那样醇厚。但饶是这样,此酒仍是好酒之人必尝的一种酒。 ~~~ 三更时分,郡王客栈内除了微弱的虫鸣声,一片宁静。 忽然一个黑影纵身跳上了二楼,沿着廊道摸索前行,在第一间客房前停住了脚步。黑影贴近窗边,凝神听了片刻,觉房内之人呼吸粗重,显然并非习武之人,于是轻轻摇了摇头,又向前移了几步。 黑影重复着之前的动作,眼中瞬间闪过一抹喜色,似乎对第二间客房中的客人极为满意。 黑影伸出手很是缓慢地将窗户格开了约三四寸宽度,静静倾听了一瞬,确定房中人呼吸没有变化,这才侧身挤了进去,并在地面上翻滚半周,顺势贴在了桌腿之上。这一系列动作并没出任何声响。 黑影抬头看去,依稀辨认出床上躺着的是个年纪在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便放心打量着床上的一切。黑影的目光从床头移至床尾,又迅移回床头。正是床头内侧男子肩膀所遮掩着的一个包袱吸引了黑影的目光。 黑影目测了一下包袱与男子肩膀间的距离,果断冲至床边,右手与男子身体保持了一定高度,闪电般探入碰到包袱一角,随即碰触包袱的那三个手指一个翻转,包袱已随黑影右手而来。同时黑影右脚后撤一步,一个漂亮的旋身退回窗边,翻身跃出了窗子。 黑影落足于廊道之上,内心窃喜,回想起床上那年轻男子周身散出的酒气,想必酒喝得不少,也算是无形中帮了自己一把,唇边不自觉勾起一个弧度。打开包袱,只见里面有一面令牌及一些银两。黑影的右手在令牌表面滑过,认出上面刻了个“太”字,顿时猜出房内年轻男子的来历。 黑影把令牌揣入怀中,将银两重新包好,放在了客房门口。 整座客栈之中仍是一片宁静。 黑影从廊道这头扫视到廊道那头,略为思考了一下,选择了离开。下一刻,人已如进来时一般无声步出了客栈。 而黑影离去后,第三间客房的窗竟悄悄推开了一个缝。 黑影拐入郡王客栈后面一条街,跃上街边最高的一棵油松,再落地时手上已多了一把剑。月光透过油松的缝隙投射在黑影脸上,这人正是方才和白衣男子一起的青衣少年。 青衣少年正欲举步前往贝城城南与白衣男子汇合,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迅向四周望去,却见郡王客栈左边数第三扇窗户是开着的。青衣少年回忆自己将剑藏于油松树上时,所有窗户都是紧闭的,顿时警惕起来,盯住那扇窗。 而客栈内第三间客房之中,站在门旁边那窗前的人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从对面那扇临街的窗现青衣少年之后,竟忘记把窗关上。这人下意识挪步至窗前,却正与窗下青衣少年的目光相撞。 借着月光,两人将彼此看了个清楚。 客房中的人赫然是赤华兵器行的少主槿煞。 青衣少年显然没想到自己得到意外收获,甚至都已经成功退出客栈了,却忽而觉一切动作竟被另一少年看在了眼里,于是左手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的剑,一点点抬至面前,只待楼上之人有所动作,右手便要拔剑而出。 ~~~ 与此同时,城南醉凰楼的屋檐之上也有两个人正相对峙。 其中一名身着白衣的蒙面人,不用说,就是那离开嶙峋壁转而来到城南打探情况的男子。而在其对面,则是一名身着藏青色长衣的男子。两人相视片刻,都隐隐感觉出对方的武功似乎不在自己之下,藏青衣男子随即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开口道: “阁下深夜造访,不知有何指教?” “你是星坛的斗门主,伏桓。”白衣男子用肯定的语气淡淡陈述道。 “不错,原来你是知道我的身份,才特意找上门。只可惜这屋檐之上有些什么动静,我还是能够察觉到的。” “你是星坛的人,对我来说就是敌人。”白衣男子依旧不急不缓地说道。 “嗯。”名为伏桓的男子点了点头,“我的仇人不少,但星坛的仇人却不多。我倒要看看,你是什么人。” 伏桓话音刚落,正准备冲上前揭下白衣男子的面巾,却不想屋檐下方一个娇笑的女声传了上来: “我当是哪家的猫儿赖在檐上不走,扰人清梦,原来是桓二哥有客人啊。” “既然醒了,就在一旁看看吧。你最好不要添乱。” “好啊。就是不知这位公子介不介意呢?”人随声至,只见一身着粉红色罗裙的女子足尖轻点,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两人身侧。 白衣男子心中暗赞这女子轻功之妙,向一旁看了过去,却见一年约十六七岁的女子,一双灵动的眼睛正望着自己,眼波流转,说不尽的妩媚。而其人在月光笼罩下,更显身形姣好。白衣男子虽然知道伏桓乃是星坛的斗门主,却并不认识眼前这精灵般的女子,只是出于礼貌向她点了点头作为回答,便又将视线移回伏桓面上,同时闪电般向其靠近。 伏桓同样是跨上前两步,两人手中的刀与剑刹那间相碰撞,“呛”的一声,划出一道火花。而火花熄灭之时,两人又纷纷退回原位,仿佛一切不曾生过一般。 站在一旁的年轻女子见白衣男子只是淡漠地看了看自己,连一句话都没多说,心里憋着气,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收敛了笑容冷冷说道: “左手边第二间屋里漠阁的人有了动静,右边孤国居胥寨的司泽也醒过来了。要打要停你们看着办吧。” 第七章 贝城暗涌(下) 槿煞将手中的剑抛向青衣少年,青衣少年随手接住,疑惑地看过去,却见槿煞从客栈二层跃了下来。 “我的剑已经在你手上,不用担心我出手对付你了。”槿煞压低声音说道,“你也不希望楼上那个被我们吵醒吧?” “嗯,我们换个地方说话。”青衣少年说着,把剑递回槿煞面前。槿煞顺手接过来,没有说什么,两人却都露出一丝笑容。 ~~~ 城南醉凰楼。左起第二间客房。 “星坛的人似乎遇到麻烦了呢。”一男子低声道。 “离杳魔宫的宴期还有十几天,各路人马想必也到得差不多了。只可惜这星坛来的是伏桓和柒蕊,要是你三哥就好了……”另一男子颇有些遗憾地说。 “是啊,我们兄弟也有两个月没见了。不过六弟正带着你的人向这赶来,不出意外,再有三天就能到了。” “嗯。”男子点了点头。 这时屋檐上方又传来了利刃划破虚空的声音,声音低沉的男子开口道: “好歹你们名义上同属于易国,就这样冷眼旁观好么?” “星坛的事我不关心,我倒想知道来人是谁。唐兄,陪我凑个热闹如何?” “正有此意。” 两人从窗户翻出,半空中一个旋身,几乎同时落在了房檐之上,和星坛的年轻女子相对而立。伏桓和白衣男子并未因此停下手中动作,片刻间又拆了三招。 “关大哥。”年轻女子视线落在左侧那男子身上,甜甜地叫了一声。 “柒蕊姑娘,没想到我们会在这儿相逢,近来可好?”男子带着温和的笑容寒暄道。 “我很好。”柒蕊无视面前伏桓和白衣男子你来我往的剑招,眸子眨了眨,又看向右侧男子,“这位是……” “在下唐胤,是关沭的朋友。” “原来是唐大哥。”柒蕊笑着说道,露出了两个可爱的小酒窝。 “都说七门主有沉鱼落雁之容,今天看来,这话果然不假。” “呵呵。”柒蕊笑得越灿烂,她不喜欢被忽视,但更讨厌他人对自己心生邪念。看着唐胤眼中毫不掩饰的全是欣赏,而并无贪慕之色,心下好感顿生。 名为关沭的男子在柒蕊和唐胤说话间,则是集中了精力于伏桓和白衣男子身上。两人交手已有一盏茶时间,却仍难分高下。伏桓不用多说,能当上星坛的斗门主,其武功自然不输于唐胤的三哥。而白衣男子,无论是身法还是剑术均是变幻莫测,没有规律可言。关沭一时间也猜不出这男子的来历。 白衣男子虽然没有向关沭和唐胤所站的位置看上一眼,却在几人的谈话间了解到了关沭和柒蕊的身份,自知在星坛两位门主面前讨不到便宜,再加上一旁不知是敌是友的漠阁小阁主……顿时萌生退意。本来他今日的目的就只是打探贝城中聚集的各股势力,星坛之人能解决固然好,却不急在一时。 伏桓似乎感觉出白衣男子的不再恋战、欲抽身而出,却不甘心让他就这样离去,因而接下了其全力而来的一剑,拼着两败俱伤,不断缩短着和白衣男子间的距离。 白衣男子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出招多少有所顾忌,退无可退的情况下硬承受了伏桓一掌,同时向其左肩刺去,趁伏桓身形一滞,纵身跳落在街道上,很快不见了身影。 “桓二哥,我帮你追上他。”柒蕊说道。 “算了。你轻功虽好,但不是他的对手。” “哦。”柒蕊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望向白衣男子离去的方向,眼中隐有光芒闪烁。 “两位,今夜之事打扰了,他日再相见,伏某做东请两位喝酒。”伏桓与关沭和唐胤打了个招呼,便转身离去,想来是回去包扎伤口了。 “关大哥,唐大哥,告辞。”柒蕊带着淡淡的笑容说完,也离开了。 “三哥说,伏桓和柒蕊的关系并不好……”唐胤若有所思,喃喃自语道。 “伏桓受了伤,她却没有任何关切之意啊。”关沭点点头,压低声音对唐胤说道,“我们来凑热闹,也有人在底下看热闹。” “那一间住的应该是……居胥寨的人吧。”唐胤说着,好像想起了什么,又道,“我有很久没回过孤国了……她今年有十三岁了呢,会来这里吗?” “唔?”关沭显然没反应过来唐胤所说的“她”是谁。 “没事了,我回去睡了。” ~~~ 在贝城西南,有一条河横贯于城中,名玉带河。河两岸分布着多家商铺,河面上时而有小船行过,尤其是夜间小船上灯烛忽明忽暗,为这贝城平添一份诗意。 此刻槿煞和青衣少年正站在连通玉带河两岸的拱桥上,水边的夜色别有一番风味。呼吸了一下湿润而清新的空气,青衣少年打破了沉寂道: “为什么?” “你又是为什么?”槿煞收回望向河面的视线,看向青衣少年,不答反问。一 “从你把剑抛给我的一刻,我现我们是相似的人。”青衣少年语带双关地说道。 “不错,若是你,也会这样做。而且,我们对他们都有一丝敌意,对不对?” “也许。”青衣少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靠在了拱桥的桥栏上。 “至于你问我为什么……我看到你只拿走了一样东西,并不是贪图钱财之辈。”槿煞也如青衣少年般背倚桥栏,并惬意地仰头看向夜空。 “并非不贪,只是不屑。”青衣少年狡黠地笑了笑,却作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说道。 “如果不是有事在身,我想和你对饮个一天一夜。” “不行,怎么也得三天三夜!” 两人相视一眼,很默契地笑了出来。 “他们是怎样惹到你的?”青衣少年好奇问道。 “他们没有惹过我,是我……”槿煞本来想说“我家公子”,忽又改口道,“……我的一个朋友。前几天听他提起,去年太乌门的楚白曾到过孤国,在一间酒楼中闹事,和他大打出手,输了又找人回去寻仇。他的帮手或许你也知道,倪圣修。” “嗯,听过。” “所以我进了贝城就特意留意了一下他们的动向。” “刚才那个,就是老二楚白吧。毕竟这东西只有丁率的三个弟子才有。”青衣少年说着从怀中摸出了那面令牌。 “沉溺酒色的,除了他还有谁。不过我白日听到他们的人谈论,倪旭尧这几天也会前来。幸好你闯的不是他的屋子。” “的确,如果是他,我不仅拿不到任何东西,还没法毫无伤地逃出来……他曾经打伤过我四哥。”青衣少年无奈地摇了摇头。 “和太乌门有恩怨,这点我们果然一样。” “我是庚辰年十月生人。”青衣少年忽然说道。 “……我是辛巳年正月。”槿煞听到这突兀的一句话,愣了一下才说道。 “算起来我比你大三个月。如果不嫌弃,我们结为兄弟如何?” “你还没问过我是什么人呢?” “结拜之时自然就知道了。” “好!”槿煞爽快地点了点头。 “苍天在上,玉带河为证,我连涩谷田千立愿与身边之人结为异姓兄弟,从此祸福与共,如有背叛兄弟情谊之事,天打雷劈。”青衣少年跪在桥上朗声道。 “苍天在上,玉带河为证,我赤华兵器行槿煞愿与田千立结为异姓兄弟,从此祸福与共,如有背叛兄弟情谊之事,五雷轰顶。”槿煞也跪下去,真挚说道。 两人面对着天与地,也面对着玉带河,叩了三个响头,才站起身来。 “原来我的二弟竟是赤华兵器行的少主。” “大哥才让我惊讶,你就是出自那个神秘的连涩谷。” “惭愧惭愧,我入谷时已排到第七位了。” “你今晚可是为探听贝城情况才潜入郡王客栈的?” “不错。” “我送你几条消息。”槿煞了然地笑了笑,除去对隐尘轩小主人的讯息有所隐瞒,其余均知无不言地说道,“维国赫连家、易国橘焰山庄、孤国东山钟离苑三家的人已经进入杳魔宫了。而在郡王客栈中除了我和我的四个人,还有楚白一行五人。倪旭尧则会在几日后带人来与之汇合。” “我记住了。兄弟也没什么礼物给你,这样吧,这太乌门的令牌你收下,权当作我的一片心意。” “多谢大哥。”槿煞没有推辞,接了过来。 “我差不多也该走了。二弟,自己保重。” “好,我还等着和大哥喝酒呢。” ~~~ 田千立告别了槿煞,便直接赶往城南的醉凰楼,而这时白衣男子早已离去,伏桓、柒蕊、关沭等人也已安歇,四周万籁寂静。 田千立找不到白衣男子,不免有些担心。可转念一想,自己耽误了不少时间,也许二哥先去了之前两人分道而行的那条街,甚至回福韵客栈了也说不定。抱着侥幸心理,田千立当即决定取道城中那条街向城东折回。 而白衣男子竟真在原地等待,两人相逢已是寅时,夜空有着隐隐泛白之势。 “二哥!”田千立隔了一段距离,现白衣男子的不对劲,便迅疾地冲到了他身边。 “你回来了……”白衣男子声音略显虚弱,手中的剑在墙上撑了一下,才站直身体说道,“咱们回去再说。” “好。”田千立也知道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压低了声音应道,并跟随白衣男子向东而行。 白衣男子显然做过一番调息,这一盏茶的时间里硬是强自支撑了下来。 两人停步于福韵客栈楼下。田千立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打开盖子,瓶中是一只半透明颜色的小虫。 “她们在正上面这间屋子。”田千立看了看小虫的动作,对白衣男子说道。 “嗯。”白衣男子应了一声。 田千立随即上前一步扶住白衣男子,纵身跳起,借步窗棂闪身进了那屋子。 黄衣女子和莨儿和衣躺在里间的床上,也不知睡了没有,不过听到外间有动静,两人均睁眼望去,却见田千立搀着白衣男子坐在了木桌旁,当即对视一眼,匆忙起身下床。 “二哥,你怎么了?”莨儿问道。 “不碍事。”白衣男子对着几人挤出一丝笑容,然后对黄衣女子说道,“凝烟,把雪凝丸拿给我。” 凝烟,亦即黄衣女子,在白衣男子开口时便已掏出一个白玉瓶,在手上倒出两颗药丸,递给白衣男子,说道: “这只能缓解你的内伤,要完全恢复恐怕需要些时日。你们究竟碰到什么人了?” “我和星坛的伏桓交手来着。看来不用全力的话,我根本没有胜算。”白衣男子接过莨儿递来的水,将药丸就水服了下去,这才说道。 “这么说,二哥只是试探了一下他的功夫,他还不知道我们的身份。”田千立猜测道。 “不错。和他同来的还有七门主柒蕊,以及两人手下八人。另外,漠阁的两人和居胥寨的六人也在醉凰楼之中。” “关洲和车狼武可是亲自来了?”凝烟问道。 “来的是关沭和司泽。我没有见到司泽,只和关沭、柒蕊打了个照面,他们两人虽然年轻,但绝不简单……” “至于城西,赤华兵器行少主槿煞和太乌门的楚白各带了四人在郡王客栈住下,槿煞说倪旭尧也要到了。”田千立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我和槿煞结拜为兄弟了。” “嗯。”白衣男子点点头,看向凝烟和莨儿,“这里呢?” “只有慈岸寺的三个和尚。不过还不知道他们的法号。”莨儿说着皱了皱眉,“但我想方丈奕北大师应该不在其中。看来前来杳魔宫相聚的都是各方势力的二线人物罢了。” “那是一定的,毕竟谁也不愿在江湖小辈面前失了身份,即便是对隐尘轩的藏宝图抱有野心……也只好置身事外,旁观这场纷争。”凝烟接口道。 “就是得不到藏宝图,只要我们把这贝城搅个天翻地覆,顺便再给星坛点颜色看看,也算是完成了大哥交代的任务。二哥,天就快亮了,你躺下歇一会吧。”田千立说道。 “嗯。” 第八章 棋局 当晚戌时,杳魔宫正堂之中—— “暮宵还有些私事,就先告辞了。 郡主、几位前辈、廖兄、廖姑娘、钟离兄,招待不周,还请包涵。” “哪里哪里,宫主请便。”廖晨道。 湛暮宵示意两名侍女照顾好在座众人,随即返身向杳园走去。 赫连嘉露看着湛暮宵离去的身影,回想方才宴席上和他之间故作不熟的谦恭有礼,不禁会心一笑,湛哥哥和自己真有默契呢。 廖午看着面带笑容的赫连嘉露,心中一跳,不自觉脱口问道: “郡主,你一会去哪?我送你回去好吗?” “我想在这园子里散散步。”赫连嘉露收回目光说道,“一个人随便走走就好。” “哦……”廖午掩饰不住失落的表情。 “廖午,谢谢你。你们慢吃。”赫连嘉露说完也起身离去。 “三弟,郡主的婚事恐怕由不得自己做主。”廖晨对廖午说道。 “不用安慰我了,我知道她不是为了这个理由才……” “三哥,不管怎么样,我支持你!”廖夕说。 “嗯。”廖午淡然笑了笑,对门边的两名侍女说道,“麻烦两位姑娘再拿几壶竹叶青过来,有劳了。” “是。公子稍等。” “好了,现在都是自己人,我们谈谈正事吧。”廖午闭上眼睛,再睁开,似乎是平复了一下心情才说道。 “那么我数到三,咱们同时说一说‘这正事’,如何?”钟离阳邈说。 “好。”廖晨、廖午均应道。 “一,二,三……” “徐辙!”三人异口同声。 “徐大哥?”廖夕不解地重复道。 “恐怕这名字还未必是真的呢。”一直未开口的昌苁说道。 “昌大伯说的不错,我也这么想。”廖晨对廖夕解释说,“堂堂明郡王府的郡主出门才不过带了两名侍卫、两名丫鬟,阳邈也只是带了郎渡一个人,那么徐辙一行那么多人,他该是何等身份。岂会是默默无名之辈?” “郡主的表哥……那他会不会也是赫连家的人?我听说明郡王有个妹妹,多年前嫁到了孤国。”郁桐猜测道。 “这样说来,徐辙和郡主就是姑表兄妹了,这倒说的通。 ”钱岭也道。 “可是我有一点始终想不明白。”习筝说道。 “习四叔请说。”廖晨道。 “杳魔宫新任宫主即位,的确是江湖上一件大事。但这事为什么会惊动维国明郡王府,甚至还由郡主亲自来此呢?”习筝顿了顿,又往下说,“而且郡主来便来了,却为何没有相当的随行仪仗?” “我觉得有一种可能。”钟离阳邈忽然说道,“郡主并不是为了杳魔宫而来,至少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你是说……”廖午眼睛一亮,已猜出钟离阳邈所想。 “嗯。”钟离阳邈点点头,又道,“郡主是因为徐辙来此,而徐辙该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江湖中人。” “现在江湖中身份未明却又颇具实力的少年,不外乎是来自漠阁、星坛、慈岸寺、连涩谷、‘流’……或者是,隐尘轩。”廖晨挨个数道,“可是徐辙和我们一样,从耀城起都是向东而行,也就是说,他最可能是漠阁或隐尘轩的人啊。” “……”几人想到这,纷纷陷入了沉默。 ~~~ 湛暮宵刚回到杳园,便听到一个声音说道: “暮宵兄,来看看我这棋局如何?” “让你久等了。”湛暮宵一边说一边在堵辙对面坐了下来,“这是……” “我和我爹的一盘残局,至今仍未分出胜负。” “数奇藏日月,机动乾坤。好棋!”湛暮宵盯住棋盘道,“相信只有我爹在这里,才有一破之力。怎么,你是用这盘棋来试探我的棋艺?” “哈哈,若是你顷刻便可破掉这残局,我也就没必要跟你自讨没趣了嘛。” “试也试过了,现在该认真下几盘了吧。你先。”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赫连嘉露慢步走在杳魔宫正堂西侧的一条小道上,在一棵槐花树前停下脚步,闭上眼,绕着槐树走了半圈,深呼吸着槐花的香。 “请问姑娘可是杳魔宫的人?”忽然一个男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不是。”赫连嘉露语气淡淡,显然是责怪这男子坏了自己赏花的心情。 而这男子正是漠阁的小阁主关沭。原来中午关沭和唐胤商量之下,决定由唐胤在贝城中接应其六弟,而关沭则先行进杳魔宫了解情况。 “是在下唐突了,打扰了姑娘的雅兴。”关沭似乎是意识到赫连嘉露的不满,略带歉意地点了下头,说道,“那么在下告辞了。” “等一下。”赫连嘉露眼见关沭即将离开,忽而下意识叫住他道,“既然已经打扰了,你还急着走什么?你想问什么不妨说来听听,也许我刚好知道。” “姑娘也是杳魔宫的客人?” “嗯。” “这几日江湖上已有不少人聚集于此,可是不知其中有没有各国皇族、王侯遣使来贺呢?” “除了维国赫连家,并没听说有其他人。”赫连嘉露据实以告,只是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份。 关沭心中略一思索,恒国瑞皇兴佑与隐尘轩有血缘亲情相维系,孤国宣皇原昭和隐尘轩也是姻亲,在隐尘轩将临大敌的这个时侯,至少不会做出落井下石的举动,想来是不会参与这场纷争了。而维国赫连家此来想必只是为了私交,并不代表显皇的立场。那么也就是说,维国显皇、易国景皇、夜国韬皇都有可能暗中调动人马,伺机而动。关沭这番推测不过是一瞬间的事,面上却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保持着浅浅的笑容说道: “多谢姑娘。” “你就说说就算啦?”赫连嘉露一个人正有些无聊,碰巧逮着这么个“相请不如偶遇”的人,便不愿轻易放他走了。 其实两人只要道破自己的身份,就会现,彼此本应该是相识的。否则关沭又怎会如此清楚有关隐尘轩、恒国皇室、孤国皇室和维国赫连家的事情。不过双方都没有这个意思。 “姑娘很喜欢槐花么?”关沭抬头看一眼槐树,问道。 “是啊,这是我最喜欢的花。” “那好,我送姑娘一份礼物。”关沭话音未落,脚下轻跃,腾身落在了槐树的一枝侧枝上。 “你要做什么?” 关沭笑笑,没有说话,只是右手急出掌,击在了面前另一支树枝上。顷刻间,树枝上的槐花纷纷震落下去,一朵朵、一瓣瓣飘散开来,在空中轻旋着,缓缓落下。 赫连嘉露沐浴在漫天花雨下,顿时欣喜地伸出手去,接住几片花瓣,同时脚下一旋,原地转了起来。 关沭在树枝上望着赫连嘉露绽放的笑颜,不自觉有些痴了。 ~~~ 亥时,寂园中的烛光依然亮着。婵儿推开窗,向寂园园门的方向看去,仍没有堵辙的身影,于是摇摇头,轻声自语道: “辙哥哥一下起棋来,就会忘记时间啊。” 这时突然一个人影闪进了寂园,身形迅捷。婵儿心下一惊,还未及挪动脚步,已见右侧一屋中冲出一人迎了上去。两人顷刻间汇于一处,剑鞘相撞,又同时退了一步。 “住手。”婵儿急忙踏出屋子,跑到两人身侧。 “二小姐。” “婵儿小姐。” 两人几乎同时叫出声,随即又对视了一眼。 “寂翎哥哥,这是槿煞,是我们的朋友。槿煞,这是这寂园的主人,寂翎,他是知道哥哥的身份的。” “寂翎兄,刚才多有得罪。请原谅。” “既是二小姐的朋友,便是寂翎的朋友,朋友之间何言得罪?二小姐,我去大哥那儿坐坐,你们聊。”寂翎深知槿煞没有重要的事情不会这么晚前来,于是主动退开。 “婵儿小姐,公子不在吗?” “辙哥哥去宫主那里下棋了。有什么急事吗?” “这贝城之中鱼龙混杂,我想尽快告诉公子,以便我们提早准备。” “我看他一时半刻还回不来……不如我去一趟杳园,通知他好了。你在这儿等会吧。” “是。多谢婵儿小姐。” ~~~ 杳园中,湛暮宵和堵辙棋战正酣,两人各赢了一局,而第三局却久久未见分晓。 堵辙正捻起一枚棋子,不知何处落子,忽闻一人道: “中间尚有余地,何必偏恋边旁?” “不错。难怪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子我便落在这里了。暮宵,如何?” “没想到你这个妹妹也是懂棋之人。”湛暮宵含笑说道。 “打乱了你们的棋局,抱歉呢。”婵儿笑了笑,看向堵辙又道,“哥哥,槿煞有事找你。” “哦?那……”堵辙和湛暮宵对视一眼。 “来日方长。这局棋我记下了。”湛暮宵会意说道。 “那倒不用,让婵儿陪你下完这一局吧。” “槿煞正在寂园呢。我们喧宾夺主的,真是不好意思。”婵儿接过堵辙眼神示意,点了下头说道。 “呵呵,那我先回去了。” “嗯。”湛暮宵应了一声,目送堵辙走出门,又再看向婵儿,“来,坐。” “湛哥哥棋艺非凡,婵儿都有些不敢与你相对了。” “鬼丫头……这样吧,若是你输了,我便满足你一个心愿作为补偿。” “要是我赢了呢?” “我许你三个愿望。” “这么说,平手就是两个咯?” “哈哈,好!” “那咱们接着来吧。”婵儿狡黠一笑,与湛暮宵相对而坐。 “这一子我下在这里,你看如何?” “你这是声东击西,一招两用。的确是步妙招。”婵儿由衷说道。 湛暮宵静静看着婵儿,婵儿盯住棋盘看了片刻,忽又开口: “这一招虽妙,可是不巧,却是我叔叔惯用的。我对这一类下法很有心得呢。”语毕,已落下一子。 婵儿口中的“叔叔”乃是下意识所说,是指原涵。不过湛暮宵对这句话没有太在意,精力已集中到了婵儿落下的棋子上,否则他定会疑惑,堵观哪里来的兄弟。 “好一招连消带打,乍看之下是切断了我所有的后路。不简单。” “多谢夸奖。不过我认为这一招还难不倒你。” “那么接下来就走这里吧。” ~~~ 堵辙走进寂园,拦住了正要行礼的槿煞,对他说道: “里面坐下说。” 槿煞这才随堵辙走进屋中,在一圆桌旁落座。 “城里怎么样?” “不太好,各方人马蠢蠢欲动。光是昨晚和今天,大事小事就生了五件了。”槿煞说着,皱了皱眉,又连忙把城中情况仔细对堵辙说了一遍。 “居胥寨和太乌门与我们向来是没有缓和的余地,大概会倾力对付我们。漠阁和慈岸寺,甚至东山钟离苑,我都不太担心。至于星坛和连涩谷,我们和他们之间从未有过来往。你的结拜兄弟就算不与我们为敌,可他只是个七谷主,并不能做得连涩谷的主……或许还有其他人也会于近日到来,比如易国景皇那老家伙的手下,又比如那个仿若笼罩在雾中的组织‘流’。” “公子,那么橘焰山庄呢?” “……我没有把握。”堵辙沉默良久才叹息一声。就算廖晨和廖午有意和自己结交,只怕昌苁四人也未必答应。四人名义上是橘焰山庄的下人,但传闻与庄主廖威都有着过命的交情,更何况,若他们本来就得了廖威争抢藏宝图的示下呢。 第九章 月下思念 “我觉得没有子可下了,这是不是变成僵局了啊?” “你盯这棋盘盯了多久,我就也盯了多久。 确实没想出什么好棋来。” “那我们算不算是平局?” “嗯。我答应你,满足你两个心愿。” “什么都可以吗?” “只要不是让我杀人放火。” “当然不会了!可是……夺人所爱行么?” “啊?”湛暮宵怔住了。 “不是那个意思,是我失言了。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看见一样东西,不知道你可不可以借我啊?” “呵呵,是这屋里的东西?” “嗯!” “你说吧。”湛暮宵环视了屋子一圈,还真没猜出小丫头想要什么。 “那是不是‘绕梁’?”婵儿指着里屋桌案上的一架琴问道。 “你认得这琴?你想借的就是这个?” “是啊。我都半个月没碰过琴了,手痒得很。更何况你这琴还是上古的名琴。”婵儿眼中闪烁着惊喜的光芒。 “既然你识得这琴,想必也知道它的来历了?” “据传,‘绕梁’是一位名叫华元的人献给楚庄王的礼物。此琴音色之特点就是一曲罢,曲音仍不散,余音袅袅,令人难以忘怀。楚庄王自从得到此琴,整天弹琴作乐,陶醉在其中。有一次,他竟然连续七天不上朝,把国家大事都抛在脑后。 王妃樊姬异常焦虑,规劝他说:过去夏桀酷爱‘妹喜’之瑟,而招致了杀身之祸;纣王误听靡靡之音,而失去了江山社稷;现在君王如此喜爱‘绕梁’之琴,七日不临朝,难道也愿意丧失国家和性命吗? 楚庄王闻言陷入了沉思。可是他又实在无法抗拒‘绕梁’的诱(分隔符)惑,只得忍痛割爱,命人用铁如意去捶琴,琴身便碎为了数段。 但也有人说琴在被毁之前已让人偷偷换出了宫外,从此埋没民间,不知去向。 我曾在一本古谱上见过‘绕梁’的画样,当时就不愿相信琴被毁掉的说法,可怎么也没想到我还有幸一睹这名琴的真貌。” 婵儿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琴上移回了湛暮宵身上,才现他一直在看着自己,不由脸红了一下,说道: “我说的不对吗?” “都对。我只是没想到你对它这么了解,简直让我刮目相看。好琴当然该由爱琴之人弹奏,我用箫和你合奏一曲,怎么样?” “嗯,那我就献丑了。”婵儿浅笑着坐在了桌案前。 湛暮宵从墙边拿过一支翠玉箫,示意婵儿先起头,自己配合她。婵儿点了点头,深呼吸一下,手拂上了琴弦。一曲潇湘水云在室内响起。湛暮宵赞赏地看一眼婵儿,随即箫音合着琴音在空中飘荡开来。 一曲终了,已是亥时三刻了。整个杳园中仍回荡着乐声。 “好琴!”婵儿停止了呆,喃喃说道。 “好琴技!”湛暮宵不禁赞道,“你把当年郭沔对山河残缺、时势飘零的感慨眷恋之情已揣摩出了九成。” “湛哥哥,你别把我捧得这么高,我觉得你的箫配得才好。我啊,用箫顶多只能吹出个乌夜啼。我一直想学渔樵问答,可是没学成……” 婵儿脑海中不自觉闪过一个月下吹箫的身影,想起他说过的,“你喜欢这个曲子?这一曲叫渔樵问答,听来别有一种洒脱吧?不过对现在的你来说太难了点……”,心中隐隐一痛。 “乌夜啼的话,笛箫合奏才好听。”湛暮宵转身把箫放回原处,而错过了婵儿的表情。 “嗯。”婵儿回过神来,说道,“湛哥哥,今天谢谢你了。我该回去了。” “我送你。这琴如果抱一路可不轻松。” “不,能弹一次已足够了。现在杳魔宫里人多手杂,琴还是放在你这吧。要记得还差我一个愿望哦。”婵儿调皮地眨了一下眼睛,说道,“从这儿到寂园碰不见外人,不会有什么危险。你明天还要接待来客,早点休息吧。” “也好。你想弹琴了就随时过来。我不在也不要紧,自己弹就是了。我没把你当客人。” “嗯。” 湛暮宵看着婵儿渐远的身影,心里泛起了一丝涟漪。 而婵儿之所以没让湛暮宵陪自己回寂园,是因为不想再掩饰自己的心情。 ~~~ 踏出杳园,婵儿抬头看向空中的月,眼睛一下子湿润了。 潇哥哥,你说等我长大,会教我吹渔樵问答,教我骑术。你说我是你的命,你一定会娶我……为什么说话不算数?潇哥哥,婵儿很想你…… 泪水终于从脸颊边滑落,婵儿的眼中满是忧伤。 听过槿煞的汇报,堵辙心烦着当前的局面,赫连嘉露已睡下,却迟迟不见婵儿回来,堵辙自是无法成眠,于是干脆迎了出来。他走来寂园和杳园间的小路上时,正看到上述情景。 “婵儿,出什么事了?”堵辙快步走到婵儿身边。 “哥。”婵儿扑进堵辙的怀里,吸着鼻子,轻声说,“我想他了。湛哥哥的名字让我想起他,箫曲让我想起他,空中的明月也让我想起他。‘绕梁’琴竟仍在世上,那他……会不会也没有死?” 堵辙听完婵儿带着哭腔的诉说,知道她不是遇到危险,心里轻松了许多,便轻抚着她的哄道: “当时他们兄弟几个只是负了伤,于战场失踪,有人说他们伤重客死他乡,但是一天未见他们的尸,他们就还可能活着啊。总有一天,我们一定翻遍易国所有的土地,我会帮你找到他。好不好?” “唔。”婵儿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堵辙拍拍婵儿的肩,心里却暗骂着那个未曾谋面的慎潇:当年婵儿不过才八岁,就被你夺去了初吻,这倒也罢了,关键你还一去不返,让婵儿这么早就尝到心痛的滋味。如果哪天让我找到你,我一定跟你好好算这笔账。最重要的是,一定先要让我找到你啊…… ~~~ 易国,星坛,北门。 “曳痕哥哥,这是我们门主传回来的消息,麻烦你交到北门主手上。” “这么晚了,还劳烦妙彤姑娘特意跑一趟,多谢了。” “不客气。”妙彤甜甜地笑了一下,转身离开。而当背对着曳痕的时候,她嘴边却勾起一个冷冷的弧度:不要以为尊主闭关,把所有事务交给北门暂代管理,就意味着北门主单潇得尊主器重。且不说我们门主和斗门主这次外出,有机会立一大功,就是那边星门,可还有尊主的亲生女儿在坐镇。鹿死谁手,哼哼,来日方长呢。 北门主单潇在院中倚墙而立,仰头望着天上的明月。这时,曳痕来到了他身边,开口道: “爷。” “今儿是十六吧。”单潇淡淡地说,而后转头看了曳痕一眼,“曳瑟?” “是。我刚从二爷那儿过来,和我哥匆匆见了一面。” “每月十五都让你们交换一次,以传递讯息,两人扮作一个人,辛苦你们了。” “本来或许有些辛苦,不过自从尊主把刺探易都的差事交到您手上,我们兄弟自然就有了进出易都的借口。这样一来,既不惹人起疑,也能更好地帮您和二爷传个口信。”曳痕,哦不,扮作曳痕的曳瑟脸上带着一丝笑意说道。 “二哥还好吧?” “嗯,二爷还是老样子,他嘱咐我好好照顾爷呢。” “我又不是小孩子。”单潇露出了个温暖的笑容,说道。 “另外,景皇私下招太傅舒绍觐见,两人密谈了一盏茶时间。二爷让擎苍、擎夙暗中跟踪,现舒绍去见了袁家的人,两人不敢再靠近,也就没听到他们的对话。不过想必是为了隐尘轩藏宝图的事。” “难道袁家的人会去杳魔宫?”单潇心中一惊。 “刚才我在门外(分隔符)遇见七门的妙彤,她送来了目前恒国贝城里所有可查清的和暂不明身份的江湖中人的名单。” “我看看。”单潇接过信,展开来扫了一遍。 “有什么不对吗?”曳瑟见单潇的脸色变了变,忙问道。 “大致和我们想的差不多,去的都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那您在担心什么?” “柒蕊信上说,维国明郡王府一行人进杳魔宫时有十五人,可是厢房内入住的却只有十二人,除了郡主本人,还有两人不在。” “以明郡王府与隐尘轩,和隐尘轩与杳魔宫的关系,郡主大概是另有住处吧。” “那你说另外两个人会是谁?” “或许就是郡主的贴身侍女。” “我不认为明郡王府一行有十五人之多。” “……难道隐尘轩小轩主堵辙也在其中?” “那你说,另外一个人会是她吗?和堵辙及赫连郡主身份相当,而又和杳魔宫有特殊交情的人也只有她了。” “您是说……小主人?” “不行,我得去一趟贝城。如果她在,而袁家的人也打藏宝图的主意,隐尘轩的人手绝对不够。我不能让她出事!” “可是尊主正在闭关,您准备怎么向他交待啊?” “我反正也不能用这个身份潜入杳魔宫,所以你得帮我做足戏份,让整个星坛的人都认为我还在这里,只是身体不适、深居简出罢了。” “爷……”曳瑟还想说些什么。 “从得知她可能陷入危险的那一刻,我就是慎潇而不再是单潇了,她是我的命。”单潇眼中全是痛楚。 “请您放心,这段时间我会处理好这儿的一切。”曳瑟肯定地说。 “谢了。”单潇话音未落,已冲了出去。 “单”字,是“婵”字去掉左边的“女”字而来。之所以取这个字作姓,正是因为她早已刻在了自己心里。 第十章 即位大典 转眼十日已过。 这天是六月二十六,杳魔宫宫主即位大典举行之日。江湖各方势力均出席典礼,分坐于在杳魔宫前殿中。 巳时,湛暮宵在众人面前焚香祭祖,完成了接任仪式,随即举杯向在座众人敬酒道: “有劳各位前辈、朋友前来观礼,暮宵不胜感激,今日特设宴整日,款待来客,望各位尽兴而归。” “宫主客气了。”众人均饮下一杯酒或茶水,宾主尽欢。一日宴便算是开始了。 ~~~ 席间,关系好的凑于一处互述别情,你来我往、觥筹交错。关系不好的,唇枪舌剑、冷眼相向也是有的。但碍于不想拂杳魔宫的面子,场面大致仍是平静的,直到这平静被一人打破: “晚辈恒国倪圣修,初出江湖,很多事还不懂。像杳魔宫宫主没有对在座众人做一番介绍,晚辈就很是不明白。在我看来,今日能遇见各门颇具名望的前辈和各派年轻一代的翘楚,实是不胜荣幸。在下不属于任何门派,谨以本人身份敬众位。这样,在座有多少门派,在下便喝多少杯,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好!”立即有人起哄道。 “是啊,我们也想知道在座都是些什么人。” “倪兄好魄力。” “辙哥哥,他打的是什么主意?”婵儿认出了倪圣修,急忙问堵辙道。 “我的身份到现在也没有揭穿,他有些沉不住气了。真亏他还有耐心兜这么大个圈子。”堵辙嘴边挂着淡淡的微笑,说道。 “那天你们不是制住他了么?” “我们点了那些人的穴道,带回给爹处置,我爹让池叔叔将他们丢出隐雾林,待他们穴道解开便放其自行离开了。” ~~~ “那么,在下就从这边开始顺序敬酒。”倪圣修继续说着,走向东边第一桌,自斟了一杯酒水道,“位处恒国的天下第一寺——慈岸寺,大家都不陌生。这位想必就是方丈奕北大师的师弟,‘医仙’奕深大师了?晚辈对您钦慕已久了。” 奕深年约六旬,外表看来并不起眼,但却是慈岸寺棍法最好之人,更因医术闻名天下,被人称作“医仙”。 “倪少侠年仅十八岁,名声已盛于江湖,不简单哪。老衲以茶代酒喝这一杯。”奕深端起茶杯说道。 “大师可否介绍一下,这两位小师傅是……”倪圣修将空杯倒转过来,示意滴酒未剩,而后看向奕深身边两名年轻僧侣,问道。 “这是方丈师兄的弟子般若,旁边的是老衲的弟子悠然。” “小僧有礼了。”两人齐声道。 倪圣修略微端详了一下般若和悠然,两人年纪均在二十岁上下,般若似比悠然年长一些。愈看之下,悠然谦逊有礼,而般若则有一种脱世俗的淡然气度,倪圣修忙双手合十回了一礼。 ~~~ “这一桌,来自位处易国的漠阁。自上任阁主牟钦再起,漠阁已归入正途。现任阁主关洲前辈更是目前江湖公认的武功最高者。这位兄台该是漠阁的小阁主关沭兄吧。” “在下正是关沭。” 倪圣修依礼斟满酒杯,和关沭相对一饮而尽。 关沭两侧各立两人,正是唐胤的六弟从漠阁带来的四名随从。不过此刻却不见唐胤及其六弟的身影。 在倪圣修与关沭对饮之时,婵儿探究地看向堵辙,只见他眼睛看似不经意地眨了一下,嘴边更是噙起了一抹似有若无的笑。而赫连嘉露则是微感诧异地凝视着关沭。 ~~~ 倪圣修移步至旁边一桌前,打量了在座之人片刻,说道: “这几位……圣修虽未见过,但也能猜得一二。夜国东部那个神秘的连涩谷,可对?” “你的确有两下子嘛。要不是你当着这么多人说了自己不属于任何门派,我几乎要以为你是‘流’的人了。”莨儿一袭绿衣,心直口快,使得周围气氛霎时灵动了起来。 “姑娘过誉了,我只是知道点皮毛罢了。至于几位的详细身份还请姑娘为我解惑。” 莨儿接到白衣男子一个眼神示意,才悠悠然说道: “他叫做蒙本,是连涩谷的二谷主。连涩谷就是由谷主和他一手创立哦。这是凝烟姐姐,连涩谷的三谷主。至于这位……是七谷主田千立。” “姑娘你呢?”倪圣修奇道。 “他是我丫鬟。”田千立插口道。 “七弟。”蒙本心里叹了口气,这俩人斗嘴也不看看场合。于是不情愿地开口,打断了两人即将爆的口水战,“他是我们的义妹,君莨儿。” “君莨儿……莫非姑娘是谣湖派的传人?” “呵呵,我真是越来越看好你啊。没想到这江湖上仍有人记得谣湖派。”莨儿未置可否地笑了笑。 曾盛极一时的谣湖派的覆灭是四年前夜国韬皇一纸圣旨所造成,谣湖派的传人不仅没有掌门的威风,相反,还甚有可能被列入追杀名单。再者说,夜国君姓之人虽少,却也不是只谣湖派君雳一家。倪圣修自觉失言,没有再问下去。 ~~~ “维国拓跋前辈久负盛名,一把弯刀从不离身。”倪圣修走到下一桌前站定,对拓跋献施了一礼,说道,“前辈的父亲师从那位百年难遇的天纵奇才阙老,所以和杳魔宫湛宫主也是同出一门。” “不错。”拓跋献慵懒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说道,“除了这些?” “前辈有个女儿有着‘草原之花’之称,大概就是眼前这位姑娘了吧。”倪圣修心中对拓跋月赞叹不已,如果不是有拓跋献在,早已上前“唐突佳人”了。 不过,有一个人,真的当着拓跋献的面,就赤(分隔符)裸(分隔符)裸地盯着拓跋月。倪圣修暗自打量着那人,虽然和拓跋家的六名随从坐在一处,但其流露出来的气度却绝不是一般随从所具有的。 “哎,一般男人不是都应该盯着女人看个没完么,你干什么看我啊!”那人忽然开口道。 “呃,这位兄台是……”倪圣修脸上一白,刚要作,但是想起拓跋家不好得罪,又强作若无其事地说。 “不必理他。”一直不曾说话的拓跋月突然冷冷说道。 “月儿。”拓跋献微皱了一下眉,看向倪圣修解释道,“他是小女的救命恩人,郭夜。我们临出维国时碰巧住在同一间客栈,就一块来了。” “谁知道是不是碰巧啊,你这个采……” “才子?月小姐,就说你欠我一条命,也不必这么夸我啊?真是不敢当呢。”郭夜打断了拓跋月的话。 “哼。”拓跋月忍住心中怒火,没再说话。和他吵架简直是自贬身份。而且爹也偏心,看他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还迁就他。难道就因为自己欠他的? ~~~ 倪圣修收回视线时,目光装作不经意地又从拓跋月脸上飘过。这时他忽然羡慕起楚白,不用看都知道那家伙一定在不远处,对着拓跋月眼睛一眨不眨地浮想联翩。而自己却因顾忌形象而一忍再忍。 不过当他看见下一桌所坐之人,顿时便收起了一切想法。他实在没有想到,这几个人也会来到杳魔宫,下一刻他仿佛已经看见在座几人手握藏宝图的场景。 “这一桌,一定是袁家九兄弟中武功最高的五位了。晚辈倪圣修见过几位前辈。”倪圣修很是恭敬地对几人鞠了一躬。 “什么武功最高的五位,不敢当。不过是我们九兄弟中只有五个还活着罢了。”侧对倪圣修的一人淡淡说道。 “三哥说的不错,我们终日隐居在易国的深山之中,听闻今日杳魔宫有件盛事,来看看而已。什么武功,什么前辈……这些话我听着别扭得很。”方才说话之人旁边一人兀自开口道。 “敢问几位前辈的名讳是……” “莫不是我们隐居太久,今天除了奕深,竟连一个熟面孔都看不到。不过这小子胆子倒不小啊。好,六爷我就给你讲讲。”最左侧一人说道,“中间这一位,是我大哥袁一强。刚才说话的两人分别是我三哥袁三相和五哥袁五甄。这是我九弟,袁九天。” “那么您一定是袁六杰前辈了。”倪圣修恭敬道。 袁一强看起来已是年逾古稀,袁三相、袁五甄、袁六杰年纪也在六十上下,而袁九天……怎么看都不过三十五岁。说他是几人的弟弟,的确让人意外。 袁九天只是在袁六杰提到奕深时,抬眼向远处奕深的方向望了一下,便又目光迷离起来。 “不错不错,算你有些见识。这样吧,咱们来打个赌,若是你能猜出那边三个丫头的来历,六爷便教你一式剑法。” “多谢前辈!” “哎,先别忙着谢。六爷来这儿的路上,见过中间那丫头出手打退了一个登徒子,可是却看不出她师从何人,实在是好奇得慌。” “老爷子说笑了。小女子齐樱,从未曾师从他人,却叫倪公子怎样猜测呢?” 倪圣修闻声望去,心中一惊。如果说拓跋月是草原上最美丽的女子,这齐樱就非南方水乡最美的女子莫属了,两人年纪也是相仿,一时间就好像是天上一轮明月、水中一抹月影一般,难分高下。 “哦?丫头,那你这身武功难不成是自学而来?” “齐樱哪有那样的本领,这身武功都是家父所传。” “不知令尊高姓大名?” “家父四年前就离世了,连老爷子都看不出齐樱武功的路数,想必在座各位对家父并不知晓。况且齐樱尚有家仇未报,也许仇人正在此间,所以请恕小女子不能奉告。” “既如此,六爷的好奇心就消失了。你和六爷也算有缘,以后遇到什么困难尽可以开口,六爷说话向来算数。” “多谢老爷子。” ~~~ “众所周知,孤国居胥寨寨主车狼武手下有一文一武两位军师,这一位便是武军师司泽了。在下久仰大名。” “倪公子对江湖事的确是所知甚详,我很期待你在接下来几桌又会掘出什么人物来,哼哼。”司泽意有所指地冷笑道,“这一杯我喝了。” “请。”倪圣修和司泽对饮一杯,又笑着对下一桌其中两人招呼道,“大哥,楚兄。” “嗯。” “这一位是太乌门掌门丁率前辈的大弟子,也是我的兄长,倪旭尧。这位是丁率前辈的二弟子楚白。” “你的仇我自会帮你报,何必这么费事?”倪旭尧压低声音对倪圣修说道。 “我当然相信大哥会帮我报仇,你连青龙、白虎、朱雀和玄武兄弟四人都带来了。可是我更要让隐尘轩成为全江湖的公敌,不这么做,怎么能知道有多少人和我们站在一边?” “我倒是支持你二弟的做法,没看见司泽眼里直冒火么?早就听说他们居胥寨和隐尘轩素有仇隙,这下我们又多了个帮手。只要能把隐尘轩的藏宝图抢到手,我也算是将功补过……”楚白有些兴奋地说。 “将功补过?楚兄怎么了?” “这个……” “他把门令丢了。”倪旭尧冷着脸说。 “是有人从我这偷走的。”楚白强辩道。 倪圣修心想,指不定是哪个被你骚扰过的女子家里为了出气,雇了人偷走你的门令作为报复。酒色果然误事,切记切记。 ~~~ “辙哥哥,居胥寨和太乌门暂且不提,袁家那几个人你怎么看?”赫连嘉露问道。 “我可不记得杳魔宫和他们袁家有过什么交情或过节。既然毫不相干,来这儿恐怕也是和其他人一样的目的。” “那你怎么还能这么镇定?” “有你和婵儿——两国的郡主坐镇,我怕什么?” “你……” “跟你开玩笑的。放心吧,关沭会帮我。” “你和他什么时候见过了?” “今天是第一次见。” “那他怎么知道你是谁,又怎么帮啊!” “这世上如果有一个人能阻止袁家的人与我们为难,你觉得会是谁?”堵辙不答反问。 “……漠阁的关洲前辈?” “这不就是了。” “你是说,他老人家会亲自过来?” “看关沭的表情就知道了呀。” 赫连嘉露微皱着眉看过去,只见关沭面上笑得云淡风清,正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盯着在各桌之间游走的倪圣修。这一刻,赫连嘉露忽然觉得,关沭并不讨厌。想着他为自己震落槐花花瓣的场景,她不自禁笑了起来。 堵辙看见赫连嘉露的笑容,知道她不再担心,才暗自呼了口气,表情却凝重起来。 “辙哥哥?”婵儿把手覆上堵辙的手。 “如果你也像她一样多好。可是你总是明白我在想什么。”堵辙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 “你是担心关老阁主来了,就会曝露漠阁和我们的关系么?” “是啊。漠阁是我们一直藏在暗处的力量,有他们在,就有出奇制胜的可能。我不想轻易动用。” “傻哥哥,不要再想为我父王和母妃报仇的事了……漠阁的力量就该用在最该用的地方。相比报仇,我更希望你平安。” “是我连累你了。” “是我自己想来的。” “你呀……”堵辙看着婵儿含笑的眼睛,心里很温暖。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一定会保护好这个女孩。一定。 ~~~ “这七位……若是圣修没看错,应该是位处夜国的天下第一镖局——兆旭镖局的人吧?” “好说好说。”一白衣少年答道。 “小兄弟,你们谁是主事之人?”倪圣修随口问道。 “放肆!不得对辛公子无礼!”白衣少年身边六人厉声道。 “喂喂,谁允许你们又多管闲事的!”白衣少年瞪了几人一眼。 “辛公子恕罪。” “他们对你是不是太凶了?不好意思啊。”白衣少年笑容可掬地对倪圣修说道。 “他可真是个美男子呢。”婵儿对堵辙悄声说道。 “多谢姑娘赞赏。”白衣少年突然把视线转向婵儿,笑着点了点头。 “啊……”虽然两桌相距不过一丈,但自己的声音已经很小了,没想到会被白衣少年听到,婵儿顿时有种做错事被抓住的窘迫。 “看来他并不像外表那样简单,武功远在你之上呢。”堵辙在婵儿耳边轻声说。 “我叫辛谱谱,今年十六岁……”白衣少年一脸阳光的笑容,自我介绍道。 众人听到这,都是一愣。这少年虽然身量不短,眉眼间又很是好看,但明显还是个孩子的样子,谁想他竟与今天的主角——杳魔宫宫主湛暮宵一般年纪。只听他又接着说: “我也不想再吓你们,不过干爹……啊,也就是兆旭镖局的局主黄更,他说一定要让我这样说……所以你们就勉强听听好了……我啊,就算是兆旭镖局的二局主吧。干爹不在时大事小事都由我做主。” 辛谱谱说完这些,很夸张地松了口气,又笑着看向四周的人。 众人都是议论纷纷,而只有武功稍高的人们才收敛起了对辛谱谱的小觑。 “这小鬼是个练武的好材料。可惜我们当年过誓只再收南影一个徒弟。”袁六杰忍不住叹道。 “六弟……”袁一强突然开口道,“南影可不是你的徒弟。” “嘿嘿,我就是一时嘴快。”袁六杰讪讪地笑了笑,又对袁九天说道,“九弟,你当我什么都没说。” “……我没事。”袁九天轻轻吐出这三个字,便又陷入了沉默。 袁一强、袁三相等四人还没来得及叹口气,就被那一边倪圣修的声音吸引了过去: “我们也算是狭路相逢了,是不是?隐尘轩小轩主堵辙公子?” 看样子重头戏终于要上演了…… 第十一章 藏宝图之争 “我们也算是狭路相逢了,是不是?隐尘轩小轩主堵辙公子?”倪圣修声音中透露出一丝恨意。 此语一出,众人皆惊,随即又是狂喜,仿佛看见了堵辙就像看见一座金山。 “原来他真的是隐尘轩的人……”不远处旁观这一幕的钟离阳邈轻声说道。 “可是隐尘轩和赫连家怎么会是表亲?”廖午疑惑地说。 “二哥,我除了是江湖中人,更是个商人。为了钟离苑的利益,我会退出藏宝图的抢夺。你不会怪我吧?”钟离阳邈对廖晨微笑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就不会退出呢?” “唔?”钟离阳邈第一次露出了迷惑的表情。 “怎么,你也会有被难住的时候?”廖晨心情愉快地把视线投回堵辙那桌,此时倪圣修正一一解释着隐尘轩一行人的身份。 “二哥在等一个人的态度。我是没想到送给拓跋家一个人情对你们有这么重要……”钟离阳邈说。 “从景皇赐婚的那天起,就透出了他对橘焰山庄的猜忌。如果我们不给自己留条后路,岂不是要步水家的后尘。” “你是说大将军水起?” “是啊,因率军隔过恒国征战夜国而成名、让当时登基不久的夜国韬皇闻风丧胆的一代名将,谁想竟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自此之后,易国再无名将。”廖晨叹息了一声。 ~~~ “我就是维国明郡王府的郡主,你不信?”赫连嘉露的声音提高了几分。 “嘉露丫头,有我承认你的身份,他自会相信。”拓跋献身处几十丈之外,声音却清晰地传了过来。 “多谢世伯。”赫连嘉露笑靥如花地说完,又看向倪圣修,“怎么样?我就是要以郡主的身份对所有人宣告,我会保住隐尘轩的每一个人。如果想和明郡王府作对,你们就尽管放马过来!” 赫连嘉露的话果然对周围之人起了一定的震慑作用,使得他们对是否与隐尘轩为敌产生了犹豫。 “看起来郡主这个身份挺管用的,我也效仿一下好了。”婵儿征询地看向堵辙。 “你不一样。这儿没有人能证明你的身份。而且你是孤国的郡主,隐尘轩又在孤国,这样做会让所有人认为孤国要将宝藏据为己有。如果因为这样造成更大的影响,你的皇帝叔叔一定会怪你。”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这些……” “行了,我知道你的心意。 剩下的都交给我吧。”堵辙打断了婵儿,笑着对她说道。 “这位姑娘又是……” “她是舍妹,堵婵。”堵辙抢在婵儿之前说道。 随着堵辙的话音落下,众人的目光自然聚集在了婵儿身上,而这一刻,杳魔宫前殿之中有四人身躯俱是一震。 藏身于山石阴影中的两人且不提,奇怪的是,另外两人竟是奕深和从一开始就一直没有任何情绪的袁九天。 “师叔,怎么了?”般若现奕深面露诧色,问道。 “太像了……像极了老衲的一个故友。”奕深说着,下意识地向袁九天处看去,正好看见他双目中霎时迸的神采,于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袁家几兄弟也现了袁九天的异常。袁三相试探地说道: “九弟,你……” “把她留给我,谁也不准动她。”袁九天的声音有些颤。除了面对南影,这么多年来袁九天是第一次因为别人有了情绪上的波动。 袁家几兄弟面面相觑,不知道袁九天缘何如此在意那个名叫堵婵的小丫头,却还是点头答应了袁九天的话。 ~~~ “好了,闲话就说到这里吧。我不管你是有郡主作靠山还是有哪国皇帝撑腰,我只知道我要对付的人从来都没有好下场。”倪旭尧起身来到了堵辙面前,说道。 “也好,今天大家就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司泽也拿起了手中的剑,对身边人说道,“大野,你们几个可别放过这个报仇的好机会。” “是!” “这么说,你们今天只是打算联手报仇,而不是在打藏宝图的主意?也是,在场诸位哪一个不是想要藏宝图想得心里痒痒……你们是怕成为众矢之的吧?”柒蕊婷婷袅袅地走过来,巧笑嫣然地说道,“我看大家也别忍得那么辛苦,直接走出来就好了。” “你是?”倪旭尧皱了皱眉。 “小女子柒蕊。倪大哥不会是个因为亲王是恒国人,就硬说宝藏该归恒国所有的不讲理之人吧?”柒蕊依旧笑得灿烂,明明是自己理亏,却无辜地一笑带过,不给对方任何反击的机会。 “什么宝藏,那都是后话。 各位难道不记得隐尘轩害了我们多少亲人朋友么?想想那些枉死的人,我们今天也一定不能放他们走!”楚白添油加醋地煽动道。 “哎呀,我这个正主今天真是一点地位也没有呢……”湛暮宵适时地开了口。 “暮宵,他们不是无视你,只是太看得起我了。”堵辙和湛暮宵相对一笑道。 “那你说,我要怎么样才能让他们也分散点注意力给我呢?” “被我拉下水就行了!” “是吗……嗯,倒是个好主意。” 听完湛暮宵和堵辙的一唱一和,倪旭尧、司泽、柒蕊等人顿时面色一凛,都没有料到杳魔宫会相助隐尘轩。 “好了,看戏看得太久,六爷也倦了。凡是想活动筋骨的,就站出来给六爷看看。不就是一个堵辙一个湛暮宵么,六爷闯荡江湖的时候,他们连个影儿都没有呢。这也值得你们害怕?”袁六杰兴致勃勃地火上浇油。 “齐樱愿意为老爷子进点绵薄之力。” 见齐樱率先表态,接下来又有不少人呼应道: “是啊,有袁家几位前辈在,我们有什么可担心的。” “不错,我今天就要为我生死不明的弟弟报仇!” “兄弟们,我们向隐尘轩讨个公道……” 场面一时间混乱了起来。 ~~~ “堵婵,你叫堵婵对吧?”辛谱谱突然叫住了婵儿。 “嗯……” “你刚才夸奖过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绝不会对隐尘轩出手。唔……我就在那树上看看好了。如果他日有缘重逢,我们再聊。”辛谱谱面带笑意地说完,便施展轻功跃上一棵古槐,在树枝上坐了下来。 ~~~ “郭公子,这浑水我们拓跋家是要趟一趟的。公子自便吧。”拓跋献对郭夜打了个招呼,便笑呵呵地朝堵辙走去。 “哎……月儿!”郭夜急忙拦住跟在拓跋献身后的拓跋月。 “谁让你这么叫我的!” “你们是要帮隐尘轩对不对?” “……不错。” “即使和袁家那几个老家伙作对也要帮?” “……” “好好,别瞪我嘛!月儿……啊不,月小姐……” “你还要说什么?” “我爱你。所以我不会逃跑,更不会站在你的对立面。” “……”拓跋月怔住了。 “怎么样,很感动是不是?”郭夜嘻嘻哈哈地说。 “采(分隔符)花贼!”拓跋月丢下这三个字,便绕过他追上了拓跋献。 “我不就是亲了你一下吗,干什么一直这么骂我呀……”郭夜摆出一副很受伤的表情抱怨道,可说到一半又纳闷地喃喃自语,“不对,我本来就是采(分隔符)花贼啊。采(分隔符)花贼居然会对一个女人说我爱她?我是不是疯了?” 郭夜在原地使劲摇了摇头,还是追了上去。 ~~~ “二哥,看来隐尘轩你是不能得罪了呢。”钟离阳邈说道。 “拓跋家护着杳魔宫和赫连家,杳魔宫和赫连家护着隐尘轩……的确是得罪不起啊。”廖晨点了点头,又对周围人说道,“三弟、夕儿、昌大伯、郁二叔、钱三叔、习四叔,我们姑且退到一边观战吧。” ~~~ “师叔,我们怎么办?”般若向奕深询问道。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阿弥陀佛……”奕深说着闭上了眼睛。 “师父?”悠然轻声唤道。 “师弟,师叔的意思是说我们不该参与这无端的争夺啊。”般若的目光带着一丝悲悯说道。 ~~~ 这样一来,赤华兵器行、明郡王府、拓跋家和杳魔宫都站在隐尘轩一方,漠阁、慈岸寺、东山钟离苑、橘焰山庄、兆旭镖局和几个小门派保持中立,而居胥寨、太乌门及倪圣修、星坛、连涩谷、袁家五兄弟和其余中小门派则暂时统一了战线。 太乌门和居胥寨与堵辙等人仇怨最深,自是最早拔剑相向。薛风三兄弟、乌冕、寻灭、蓉湘、佩绮等人当即分别拦住了两方人马。 袁一强和袁五甄被拓跋献和申珞拦住,袁六杰却身形一闪,出现在堵辙面前。 “让六爷陪你好好玩玩儿。” “晚辈奉陪就是了。”堵辙面上保持着一丝笑意,心里却慎重了起来。 人群中,田千立和槿煞视线相对,彼此眼中都是一抹遗憾与了然。随即两人默契一笑,分别投向了不同的对手。 无法避免对立,至少不要互相残杀吧。 蒙本、凝烟、田千立分别与湛暮宵、赫连嘉露、宇阶交手,槿煞和拓跋月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接下了伏桓和柒蕊的攻势,合峥、寂翎、焦鹰也率杳魔宫“十六魔”展开迎击。 郭夜在一旁现拓跋月远不是柒蕊的对手,立即上前两步到她身边说道: “你的命是我救的,有我在就绝不许你死掉,所以不要说什么不需要我帮忙的傻话。” “郭夜……” “你是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呢。”郭夜冲拓跋月笑了一下,便收敛心神不再多言。 另一边,婵儿见槿煞对伏桓有些吃力,正准备上前从旁帮他,却被一个人影拦住了去路。 “……”袁九天就站在婵儿的对面,既不说话也不出手,只是看着她,眼神竟有些哀伤。 “前辈……”婵儿紧张地开了口,“你们是江湖上有名望的人,武功也已经很高了,为什么还……” “你……是恭王府的人吗?”袁九天不答反问。 “……不是。”婵儿心里有些惊讶,但是既已决定要和堵辙并肩作战,还是放弃了说明自己真实身份的机会。 “只是相像而已吗……”袁九天失望地闭上了眼,复又睁开,说道,“你站在这里不要动,我可以保你平安。” “谢谢前辈,可是我是隐尘轩的人,我不会只看着哥哥他们陷入苦战。”婵儿说着,脚下几个旋转,欲从袁九天左侧闯过去,但袁九天只是轻轻一动,就又挡在了婵儿面前。 隐身山石间的慎潇,也就是星坛北门主单潇,忍不住担心,想要冲至婵儿面前,然而还未迈出脚步,却见有个人影先从距离自己约三丈远的树影间一跃而出。 待看清那人的身形和轻功,慎潇不禁愣了一下,是六弟。六弟一直也是喜欢她的…… 慎潇看看婵儿,又看看还未出手的袁三相,强迫自己留在了原地。 第十二章 夺命山崖 “想过去,先杀了我。”袁九天淡淡地对婵儿说。 婵儿正暗自焦急之时,忽然一蒙面男子迅疾靠近,背对着停步在了她身前。蒙面男子并未开口,只是持剑的右手缓缓抬至胸前,剑锋指向袁九天,用动作示意了自己的立场。 “哼。”袁九天似乎是为蒙面男子的出现感到不快,一出手就是杀招,蒙面男子瞬间退了好几步方才避开。趁其退避的间隙,袁九天已一手拉过婵儿,向前殿外急而去。 紧接着,袁三相和一袭黑衣蒙面的慎潇也一明一暗地尾随离开。 堵辙正被袁六杰步步紧逼,忽然见婵儿被袁九天掠走,更是心急如焚,袁六杰却偏偏封住了堵辙的一切退路,不让他离开。 “般若,去帮帮堵公子吧。”奕深突然睁开双眼,说道。 “师叔?”般若有些许意外。 “人在心智混乱时往往会做出错误的判断,老衲也不知道以袁九天施主此刻的心情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若是堵姑娘有什么意外,恐怕隐尘轩将仇视整个江湖,从此也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袁九天施主和师叔是旧识来着呢。”般若似想起了什么而说道,“小僧也正想助堵公子渡过此劫。” 再看湛暮宵,本来蒙本的武功要略胜于湛暮宵,不过因为蒙本之前受了伏桓一掌,内伤未愈,湛暮宵竟屡屡占了上风。眼见婵儿随袁九天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湛暮宵只恨自己分身乏术。 “这里交给我了。”合峥最明白湛暮宵的心思,及时退回他身边接下了蒙本的一剑,说道,“公子要小心。” “嗯。”湛暮宵再没有任何停留,眨眼间身影已在十丈开外。 几乎是同时,般若突然出现在了袁六杰和堵辙之间,度之快,让人愕然。 “袁施主,凡事何不留个余地?”般若双手合什道。 “六爷对对手向来不留余地。” “施主错矣。小僧说的是施主要给自己留有余地,不要逼人太甚,加深自己的业力。” “这么说,慈岸寺是准备插手今天之事了?” “不然。只是小僧和堵公子有些夙缘,因此无法坐视不理。”般若友善地望一眼堵辙,说道,“堵公子快去令妹那里吧。人在心智混乱时往往会做出错误的判断。公子切记,善与恶皆在一念之间。阿弥陀佛。” “是,堵辙记住了。多谢般若师傅。” ~~~ 杳魔宫前殿外有两条岔路,一条通往嶙峋壁,一条通往后山。袁九天自是不愿闯入嶙峋壁,身形毫不停顿就拉着婵儿去往了后山方向。 其后,袁三相、慎潇、蒙面男子和湛暮宵纷纷追而不舍。 “九弟,你想做什么?”袁三相看着袁九天在山崖边站定,不解地问。 “我只是要用最简单的办法解决今天的局面。”袁九天的声音有些飘渺。 “婵儿!”堵辙也追至山顶。 “堵辙跟过来了,正好。”袁九天说着,右手闪电般锁住了婵儿的喉咙。 “唔……”婵儿痛呼了一声。 “把藏宝图交出来,否则她就没命了。”袁九天的声音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藏宝图在隐尘轩里,我并没有带着。”堵辙急切道。 “哼。”袁九天手指又加大了力度,“你是想看她被掐死,还是干脆从这悬崖摔下去?” 慎潇、蒙面男子以及湛暮宵,看着婵儿痛苦的表情,俱是心痛不已,但谁也没有信心能从袁九天手中、袁三相眼皮底下救出婵儿,而不敢上前半步。 “前辈,求求你放了她。”堵辙突然在袁九天面前跪了下来,说道,“我以自己的性命起誓,只要你放了她,我一定会将藏宝图交到你手上。” 婵儿见到堵辙下跪的一幕,心疼而自责,泪水顺着脸庞滴落在了袁九天的手指上。袁九天怔了一下,手上不禁一松。 “不用誓这么麻烦,用你们兄妹的命来换堵观一张藏宝图,想来应该更容易些。”袁三相打破了沉寂说道。 湛暮宵第一个反应过来,强自替堵辙接下了袁三相一招。由于接招太过仓促,体内的真气一乱,湛暮宵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暮宵!”堵辙站起身扶住湛暮宵,又看一眼婵儿,似是艰难地做了决定,“你受了内伤,不能硬战,我把婵儿托付给你……这边还是我来应付吧。” “嗯。”湛暮宵郑重地应道。 这时婵儿脑中忽然闪过堵观所教的那一个招式,又闪过袁九天哀伤的眼神和说可以保自己平安的话。他并不是大恶之人,那个招式可以对他用吗…… 婵儿望着与袁三相缠斗中的堵辙及两个蒙面男子,又看看湛暮宵嘴边仍挂着的血迹,觉得是自己拖累了他们。这一刻,婵儿终于下了决心。 婵儿的右手在身侧垂落,几个手指一弹,一枚簪紧贴着手臂滑落至手心。听着自己的心跳渐快起来,婵儿担心被袁九天察觉,又会被他制住,于是脚下瞬间很诡异地挪动几步,退到了袁九天身后,右手中的簪突交左手。待袁九天半转过身时,婵儿右手虚晃一下,左手簪才真正反挑向袁九天的胸口。 这一招便是婵儿的外公——隐尘轩第一任轩主堵祥当年常用的刺杀技之一。 本来以袁九天的武功和反应能力,这一招虽快,却断无躲不开之理。然而就在簪即将刺中他的一刻,他仿佛看到了什么不能置信的东西,而僵在了原地,任由簪穿透了自己的心口。 一切就生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 婵儿很快便看到了袁九天心口不断涌出的血,而惊恐得叫了出来: “啊……” “这簪……是谁的?”袁九天眼中闪烁着一丝期盼问道。 “……是我母妃的。”婵儿看着他的眼神,不自觉就说了出来。 “母妃?”袁九天语气有些激动地重复着。 “嗯。” “漠玫瑰……这个簪的图案……是我雕的。你是她的女儿……我很高兴死在你的手上。咳咳……对不起……对不……”袁九天说着说着,眼神突然黯淡了下去,接着人也倒了下来。 婵儿茫然无措地接住他的身体,心里只是重复着两句话: 他认识母妃。可是我杀了他…… 他认识母妃。可是我杀了他…… 婵儿眼中盈着泪水,抱着袁九天的手不断颤抖着,似是想逃开眼前的一切,而退了一步。但她却忘记了身后便是悬崖。 就在婵儿即将掉下山崖的一刻,湛暮宵正好赶到崖边,伸出左手抓住了婵儿的右手。 袁三相也看见了倒在崖边的袁九天,怒吼一声,用全力接连三掌将堵辙三人重伤在地,随即脚下生风一般向崖边冲来。 一个袁三相已经如此难对付,若是没有拓跋献拖住袁一强,此时的状况将更加难以想象。 “婵儿,抓紧我的手。”湛暮宵的心颤得厉害。 婵儿仍处在失魂落魄的状态中,没有回应湛暮宵的话。 “九弟,九弟!”袁三相怎么也想不到袁九天会就这样死了,一遍遍悲伤地呼唤着他,“九弟,我会为你报仇……你等着三哥……” “婵儿,快抓住我!”湛暮宵看着婵儿的手正从自己的手中一点点向下滑,而大喊道。 “湛哥哥……”婵儿回过神来,认出眼前的湛暮宵,想要抓住他的手,却觉自己的手一点力气也没有。 “是你们害了他……我一定会让你们给他陪葬。”袁三相一边说,一边一步步向湛暮宵而来。 “放手,你不要管我了。”婵儿右手挣扎着,对湛暮宵说道。 “不,从你和我琴箫合奏的那一晚我就喜欢上你了,我湛暮宵今生非你不娶!我不会放手……绝不放!” 婵儿从袁三相先前说话的声音感觉出他正一点点逼近,于是对湛暮宵绽放了一个最温柔的笑容。 “湛哥哥,我答应嫁给你……”婵儿用蛊惑的语气说着,同时趁湛暮宵分神之际,用左手中的簪猛刺湛暮宵的手,一下、两下、三下。两人的手分开了…… 婵儿快地下落着,四周都是呼啸的风的声音,她看得见湛暮宵的嘴唇在动,却听不到他的声音。两人离得越来越远,直至连彼此的身影都看不到了。 一命偿一命,这样也好。父王、母妃、潇哥哥……我能见到你们吗…… ~~~ 湛暮宵看着婵儿坠落下去,瞳孔骤然收缩,眼中闪动着绝望的光芒,心中更是一阵抽搐的痛。他没来得及多想,就要纵身跳下去,却被袁三相抓住了左肩。 “她是死有余辜。想救她?要看你有没有那个命……” 这时,堵辙、慎潇和蒙面男子也强撑着伤势追到了悬崖边。 堵辙盯着婵儿掉落的地方,顷刻间湿了眼睛,同时眼中燃烧起仇恨的火光。听到湛暮宵和袁三相手臂相撞的声音,才仿若忽然惊醒,手中长剑急出,刺向了袁三相。 慎潇则是脚步未停,直接到了悬崖的最边缘。 “三哥!”蒙面男子显然也早已认出慎潇,急忙压低声音道,“你忘了我们答应王妃的事么?” “……没忘。可是她比任何事都重要。”慎潇说着,已从悬崖边跃下。 蒙面男子见状,攥紧了手中的剑柄,手背青筋忽隐忽现,指尖泛白。他强忍住内心的痛苦,默默想道:三哥,我知道那是你爱郡主的方式。可是我和你不一样。我只想做到她想做的,帮她保护她所在意的人…… 想到这,蒙面男子猛然一转身,重新卷入了崖边三人的搏杀。 ~~~ 杳魔宫山脚下,唐胤和一老者正并肩急而行。 突然间,老者改变了前行方向。 “前辈,那边是一面峭壁……” “虽是峭壁,却比山路近了不知道多少。你怎么和你六弟一样,脑筋不灵活!”老者言语间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就在两人说话间,不远处忽然响起了一声巨大的水花溅落声。两人一惊之下,加快了身形向峭壁下赶去。 两人很快冲至一条激流旁。老者定睛看了看水面,忽地捕捉到了一抹蓝色的身影。 “看来是有人落水了呀……”老者足尖轻点,从水面拂过,迅将手伸向那抹蓝色,从水中托起一个人来。 “是郡主!”唐胤惊呼道。 “哪个郡主?”老者问。 “恭王府的小郡主婵儿,我们兄弟的小主人。”唐胤说着,突然现了那蓝色衣裙上的点点血迹,急忙问道,“前辈,她受伤了?” “身上虽然有血,但是看来并没有什么伤。倒是这儿……”老者指向婵儿流着血的额头,说,“还好摔下来时是直接落入水里,这伤应该只是她落水后随水流冲击在石上撞了一下,并无性命之忧。” 这时,峭壁上传来了刺耳的摩擦声。两人举目望去,只见在距离崖底约二十丈的距离,有个黑衣人不断将手中的刀插入峭壁,从而减慢滑落的度,也一点点落了下来。 不过黑衣人由于是沿着峭壁落下,自然不像婵儿有水作缓冲,即使度减慢了不少,还是摔落在了崖底的碎石之上。 “……三哥?”唐胤认出黑衣男子,又是吃了一惊,几个起落来到他身旁。 黑衣男子自然就是追随婵儿落下的慎潇。 “她怎么样?”慎潇眼睛始终看向老者怀中的婵儿。 “关前辈说并无性命之忧。” “那就好……”慎潇点点头,想要站起来,却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的左腿大概是摔断了。”老者说道。 “前辈,此地不宜久留,劳烦您带他们赶快离开。”慎潇脸色有些苍白地说道。 “那你呢?” “晚辈这样,只会拖慢行程。这里暂时不会有人寻过来,晚辈再想办法就是了。” “前辈,您带郡主先走吧。晚辈也留下。”唐胤说道。 “五弟……” “好了好了,你们兄弟情深,就不要争了。唐胤,你扶着你三哥跟我过来,我带你们见识见识贯通杳魔宫和漠阁的密径。这密径普天之下活着的人里,除了我只有湛启冠知道,而他又避了世。只要不留下血迹,不用担心任何人追寻过来。” 原来这老者便是漠阁阁主关洲,也是当今江湖上武功最高之人。他口中所说的湛启冠则是杳魔宫新任宫主湛暮宵的父亲。 “前辈,可是隐尘轩小轩主、明郡王府的郡主和我六弟都还在上面……”慎潇又道。 “放心吧。我在十日前已和一个老朋友打了招呼,他不会坐视不理的。” 第十三章 痛失伊人 也许是隐尘轩的堵辙和堵婵都离开前殿未归,前殿中的人们竟纷纷暂停了相敌对之势,而大批地向后山涌去。 当人们踏上后山之时,所见的便是袁九天已死、婵儿已坠崖、追踪两人而至的四人却打成一团的场面。 就在众人困惑不已之时,突然一个声音传来: “几位施主何苦多造杀孽……” 而当人们眨下眼睛再看的时候,已有一名僧人站在袁三相、堵辙、湛暮宵和蒙面男子中间,化解开了四人的招式。 “阿弥陀佛。”奕深、般若和悠然看清来人,在人群中轻声念道。 “奕北,你有好几年没踏出过慈岸寺了,今天何必来管这个闲事?”袁三相表情不善地说。 “今日之事都是因为一张藏宝图而起。老衲将这图从隐尘轩轩主堵观处讨了过来。”慈岸寺方丈奕北摊开右掌,掌中有一块叠成几折的泛黄绸布。 “那是真的藏宝图?” “出家人不打诳语。” “好,就算是堵观把真图交给了你,你怎么知道他就没有事先画好另一份收起来?” “老衲自是相信堵轩主的为人,才会带着这图来此。再说若是堵轩主有私吞宝藏之心,这图恐怕早就没有了。”奕北话音刚落,右手忽然握紧,将真气聚积在右手手指上,再张开手时,只余一把碎末随风而散。 “你这是干什么!” “老衲今日当着众位施主毁掉这图,从此亲王的宝藏就成了一个传说,江湖自此可保相安无事。” “好,好。算你狠……”袁三相说道,“藏宝图之事大不了就此作罢。可是九弟的血仇,我会让他们加倍奉还!” “三弟,九弟是怎么了?”袁一强终于逮着机会问道。 “他被隐尘轩那个小丫头杀了……” “这怎么可能?”袁五甄不能置信地说道。 “那丫头在哪儿?”袁六杰一时间急红了眼。 “哼哼,从这山崖掉下去,恐怕早就摔死了。” “啊!”赫连嘉露闻言尖叫出声。 “你……”堵辙火气一窜,眼中充满戾气。 “堵公子。”般若及时出声道。 人在心智混乱时往往会做出错误的判断。公子切记,善与恶皆在一念之间。阿弥陀佛。 堵辙记起般若对自己说的话,当即闭紧双目,竭力迫使自己停止住纷乱的思绪,暂时平静了下来。 “公子果然是有慧根之人。”般若赞赏地点了点头。 “好,我可以不计较……不计较今天所有与我隐尘轩为敌的人。但是婵儿是袁家的人害死的,这笔账我不会忘记。”堵辙声音略带嘶哑地说。 “施主既是有大智慧的人,为何要拘泥于仇怨不可自拔?冤冤相报何时了。袁九天施主想要抢隐尘轩的藏宝图是事实,令妹错手杀了袁施主也是事实。不如就让一切恩怨终止于此吧。”奕北说着,又看向袁家四人,“你们的仇人已死,何必还要牵连他人?” “九弟早已生无可恋,也许他是故意的……”极少言语的袁一强沉声说道。 “我知道,不过他是我们的九弟啊,这就算了?”袁三相不肯退让地说。 “这是他想要的自由,对他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袁家几兄弟中,袁一强厌倦纷争、向往平静,袁五甄性格乖张、淡漠处世,袁六杰脾气暴躁、喜怒无常,凡事一般都是袁三相出面,不过兄弟间意见相悖时,还是袁一强的决定压得住场。而此刻袁一强所想所愿的,只是息事宁人。 “……大师才是有大智慧的人,堵辙一时还不能看开,不过我答应……至少我不会主动向袁家寻仇。”堵辙说完,不再向袁家几人多看一眼,当先拂袖向山下走去,走过蒙面男子面前时停顿了一下,悄声道,“多谢兄台相助,也替我谢谢关兄。” 蒙面男子只是微微颔,没有出声。 “好吧,我就答应你,不再找隐尘轩的麻烦。”袁三相在袁一强的注视下竟放弃了报复,不过接下来他话锋一转,看向湛暮宵又说道,“湛宫主一言九鼎,不是说非卿不娶么?我就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一生不娶!哼,我们走。” 湛暮宵眼前一黑,强自撑直身体,向奕北躬身合什说道: “多谢方丈大师。” “湛宫主不必多礼。你受伤不轻,还是早些疗伤去吧。” “那暮宵就先告辞了。” ~~~ 杳魔宫通往漠阁的暗道中—— 关洲抱着昏睡不醒的婵儿走在前边,唐胤支撑着慎潇几乎全部的重量,两人深一脚浅一脚、缓慢地跟在后边。在一段较宽敞的通道,关洲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慎潇: “这里安全得很。你的伤要紧,不能耽搁太久,我先看看。” “前辈,请您先给……郡主……疗伤吧。”慎潇借着右手烛火的亮光凝视关洲怀中的婵儿,生硬地说道。 “你的腿不想要了么?”关洲气恼地看着慎潇,“这丫头的伤比你轻多了。她如果知道你这样……” “前辈……”慎潇咬着下唇,努力不再看向婵儿的方向,对关洲说道,“您不要对郡主提起我们。” “您也知道我们对王妃的誓言。什么也没做到的我们……还不能和郡主相见。”唐胤接口道。 “唉……”关洲呼了一口气,叹道,“好吧,我就先看看她的伤。” “多谢前辈。”慎潇闻言,嘴角弯了弯,一时间仿佛忘记了伤痛。 关洲包扎好婵儿的伤口,又小心接上慎潇的腿骨后,才再开口道: “这儿空气不流通,每两处通气口都隔了距离,不便长期在一个地点停留。郡主一时半会还醒不了。你们打算让她回杳魔宫,还是跟我回漠阁躲个清静?” 唐胤目光转向慎潇,以他的意见为重。 “郡主若在漠阁,晚辈当然放心。晚辈……想与前辈同行前往漠阁。看见她醒过来,我们就会离开。”慎潇沉声说道。 “唉。”关洲似乎早已猜着慎潇的执拗,因而没有评价什么,只叹了口气,便嘱咐唐胤道,“你三哥不在意他的腿,得你帮着在意了。” “我扶着他呢。”唐胤点点头,“劳烦前辈引路。” ~~~ 亥时,喧嚣了一天的杳魔宫总算重归宁静。除了隐尘轩、赤华兵器行、明郡王府和拓跋家的人,其余众人均已离去。 杳园之中,湛暮宵站在水边,看着水中央的鬼碧亭,就仿佛看到了和婵儿初识那一晚四人秉烛谈笑的样子。 他蹲下身去,痛苦地闭上双眼,把头埋在了水里,良久。 长时间的屏住呼吸,让他有一种即将窒息的麻木感,脑海中又一次浮现出婵儿坠崖的那一幕…… 就在他将要晕过去的前一刻,他终于抬起头,剧烈地喘息着。胸腔的憋闷和心中的揪痛使得他出了一声压抑的低吼。 “公子。”合峥在几丈外停下脚步。 “什么事……”湛暮宵没有回头,声音嘶哑地说。 “我们又找了一遍,除了那两处有血迹,还是找不到其他痕迹。不过这枚簪……或许是二小姐的。” “这已经是第十遍了吧……你们也累了,去休息吧。”湛暮宵接过簪,轻轻说道。 “公子……我们四个很担心你。”合峥在湛暮宵微侧过身的一刻,看见了他脸上的泪痕,心里不忍地说道。 “放心吧,我没事。” 等合峥退开,湛暮宵才把簪拿至身前,对着它喃喃自语道: “你就是用它来刺我……可为什么我没有忍住手上的痛,为什么我会放开你……你知道吗,我会恨自己一辈子。” “暮宵……”堵辙在湛暮宵身边蹲了下来,“你连我来了都不知道呢。” “……堵辙,你打我吧,我绝不还手。” “怎么,你和我还真是有默契,我也是来找你打我的。”堵辙努力笑着说,却笑得比哭还难看,“我对我爹说,有我在,不会让她受到丝毫的伤害……对自己说,会保护好她……对她说,都交给我……可是我什么也没做到。” “我也说过,会尽全力保护你们周全……我说我绝不放手……可是呢……” “……从第一次见到她,我就很喜欢她,把她当作亲妹妹一样……她总是在我身边,一口一个‘辙哥哥’的叫。” “我也很喜欢她,可是我不把她当妹妹……不过她叫我‘湛哥哥’的时候我也很开心……”湛暮宵沉浸在悲伤中,没有察觉出堵辙说的“把她当作亲妹妹一样”有什么不对,只是接着说道。 “每次我爹骂我的时候,她都会对我爹说我的好……我闯了祸也总有她帮我分担……她是最明白我的,也只有她猜得到我在想什么。” “十六年来,我都是孤单的,除了我爹娘、合峥、寂翎、焦鹰、宇阶,其他人都只是把我当这杳魔宫的小宫主,敬畏、恭谦、漠然。尤其是爹和娘扔下这个摊子给我,让我那种孤寂的感觉更盛。但是见到她的那天,我的心里突然有了一丝光亮。” “她太傻……一个月亮、一朵花就能让她感动半天……什么难过、不开心却又憋在心里。” “……我这一生也忘不了和她下棋、弹琴的场景。我还欠她一个愿望没有实现……” “……你不会真的一辈子不娶了吧?” “为什么不行?” “她记他一辈子,你又记她一辈子……” “什么?” “……没什么。对了,我明天就回隐尘轩了。嘉露也打算随拓跋世伯回维国。” “嗯。这个……给你吧。”湛暮宵晃晃手中的簪。 “你不想留着么?” “……想。” “那你拿着吧。我走了。”堵辙边说边转过身,又抬头望一眼月亮,六月二十六吗…… ~~~ 第二日夜里,易国,漠阁。 漠阁最深处的一座石林中隐约可见一间小屋。这里是关洲在漠阁的歇脚之处,平日里不会有关沭以外的人来此。 带伤一连赶路下来,此刻慎潇正脸色惨白地靠在身边一颗树上,死死闭着眼睛。 “三哥,我虽然不知道你和郡主之间生过什么,但是她对你始终和对我们不一样……或许你应该让她知道你……”唐胤看着这样的慎潇,话语间犹豫了起来。 “……”慎潇仍闭着眼睛没有说话,记忆却飘回了五年前,自己随恭王原夏出征前的那一晚。 ~~~ 那一晚,慎潇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婵儿,直至她走进恭王和王妃的房内。慎潇知道婵儿会在里面呆很久,于是在王府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回过神来的时候,才现自己已停步在曾教婵儿吹箫的花园中。 慎潇无奈地笑了笑,什么时候起,她这个小小的身影就占据了自己的心呢?忘了最初是怎么回事,只记得某一天开始,自己就常常和婵儿在这里相遇。有时带她到房顶上看月亮、看星星,陪她聊到很晚;有时吹箫给她听,只是贪婪着她那因欣喜而神采奕奕的表情;有时对她讲战场上的残酷与危险,看到她眼中对自己的担忧……是,那一刻她的担忧只是为了他……慎潇觉得自己心里满满的。 几乎在同一时间,婵儿从父王那里听说了慎潇几兄弟也会率军随其出。 而后,当婵儿走在回自己住处的长廊上,她脑中不断闪过的都是每一个十五月夜,慎潇在自己身边的场景。那时的她,还没有想过,为什么自己对慎潇和对其他人不一样,只是好担心,像担心父王会受伤一样,也不想慎潇受伤。 她情不自禁地走到了通往外院的小径上,穿过那条小径,就是慎潇几人居住的厢房了。 花园里,慎潇心底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突然很怕这一离开会再也见不到婵儿,心猛地痛了一下。下一刻,他已下意识地迈动了脚步,走到花园外,却正看见站在月下的婵儿。 “潇哥哥,你离开的这段时间……要好好保重哦。”婵儿笑着说。 慎潇慢慢挪了几步,在婵儿面前蹲下身去,喃喃说道: “丫头……你还太小了……” “唔?再过十年我就和你一样了啊。”婵儿天真地对慎潇眨眨眼睛。 “……你喜欢我吗?”慎潇问。 “……”婵儿又眨了下眼睛,明显有些惊讶,但没有说话。 “讨厌吗?” “如果不讨厌就是喜欢,那么应该是喜欢吧。” “……”慎潇闻言,心猛地跳了几下,可还是欲言又止。他向来是想什么就马上去做,这一晚可以说是他有生以来最犹豫不决的一次了。 “潇哥哥?” “丫头,能原谅我吧……”慎潇似终于下了决心,说话间突然把婵儿拥在怀里,向着她的唇轻轻吻了下去。 一轮明月缓缓从树梢升起,月光静静洒在两人身上,落在地上则形成了一幅美妙的剪影。 待婵儿回过神,两人之间已恢复了先前的距离。慎潇仍默默地蹲在她面前。 见婵儿只是愣愣看着自己,慎潇再次开了口: “我等你十年,你愿意等我吗?” “……嗯。” “你是我的命……丫头,我一定会娶你。”慎潇深深看着婵儿,对她说道。说完,不等她有所反应,已返身回了园中。他只是怕自己再多看一眼,便再也不想离开。 ~~~ 慎潇睁开眼,看着关洲的小屋,脸上是难得的温柔。 这时屋门推开了,关洲从屋中走出来,眉头竟微皱着。 “前辈,她醒了吗?”慎潇和唐胤异口同声道。 “本来以她的伤势,过了一天多还不醒,我就觉得有些奇怪。刚才我又试着用内力唤醒她,还是不行。看来是她自己不愿醒过来。”关洲说着,看向慎潇,“在崖顶生了什么事吗?” “……”慎潇愣了一下,说道,“她错手杀了一个人。” “以她郡主之尊怎么会经历过这种事……恐怕她是第一次杀人吧?难怪……” “那她怎么样才能醒过来?” “这就不要问我了,要问你们。” “前辈,这话怎么说?”唐胤问。 “当然是对她越重要的人或事,唤醒她的几率越大。而什么对她更重要你们总比我清楚。” “三哥……”唐胤下意识看向慎潇。 慎潇思忖了片刻,掏出随身带着的箫,说道: “也许,听到她喜欢的曲子,她就能有反应……” 慎潇平复一下乱了的呼吸,缓缓吹起了一曲渔樵问答。 而当箫曲的高(分隔符)潮回荡在小屋内外时,婵儿竟真奇迹般地苏醒了。 “进去看看?”关洲察觉到婵儿醒来的气息,对两人说道。 “嗯。”慎潇点点头,却把面巾向上拉了拉,罩住了自己的脸。 “我就不进去了。”唐胤见自己没有什么能用来遮掩的东西,于是留在了原地。 关洲率先走回屋内,慎潇则跟在他身后一步一步蹭着。 “你醒了?”关洲站在屋门口,看着坐起来的婵儿,和蔼地说道。 “这里是……” “漠阁。我住在这儿,所以带你过来了。” “漠阁……是什么地方?” 关洲还未觉得有什么异常,慎潇的身体却僵了一僵,在距屋门两步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我很想去漠阁看看,听母妃说那儿有一大片的石林,很壮观呢。有件事我偷偷告诉你,你不能对别人说哦。母妃说,我的外婆馝妸公主曾两次救过当年还不是漠阁阁主的牟钦再的性命,所以当他做了漠阁阁主,他就誓漠阁的传人要世代保护馝妸公主的血脉并奉其为主……”慎潇回想着婵儿对自己说过的话,也正是因为她告诉过自己这件事,六弟才会前往漠阁寻求关洲的帮助,并留在了关沭身边。现在……她怎么…… “漠阁和隐尘轩是世交,你可以放心在这里养伤。”关洲继续说道。 “隐尘轩是什么?养伤……”婵儿茫然地抬起手,抚上了额头的伤口,“我为什么会受伤?我……又是谁?”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关洲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忙问道。 “我记不起来,我什么都不知道……”婵儿呆呆地看着关洲。 慎潇在屋外,听到这句话,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先别想那么多,你好好睡一觉,也许醒过来就想起来了。”关洲走近婵儿,帮她把被子铺好盖在她身上,说道。 “……谢谢。” 待婵儿呼吸变得均匀,关洲轻轻搭上婵儿的脉,表情一点点凝重了起来。而慎潇已来到屋门前,扶住门框,眼中满是心疼。 过了片刻,关洲把婵儿的手放回被子里,转过身对慎潇低声说道: “出去再说。” ~~~ “她怎么样?”唐胤看着退出来的两人,不明就里地问。 “婵儿……失忆了。”慎潇精神恍惚之下,脱口叫出了婵儿的名字。 “是因为头上的伤吗?” “我刚把过郡主的脉,脉象一切正常。这只能说明她是在逃避,想遗忘某一段记忆。”关洲说。 “也就是说,能不能想起过去的事情,要看郡主自己?那我们再想想她喜欢什么……” “前辈……”慎潇突然打断了唐胤的话,“这样的失忆,是暂时的,还是……有可能一辈子都……” “不是没有可能。”关洲点了点头。 “那么,也许就这样忘了,她会过得快乐一些。”慎潇忍着心痛说道。 “为什么?”唐胤问。 “她杀了的人,是袁九天……”慎潇把在杳魔宫生的事情大致对关洲和唐胤讲了一遍,又说道,“要是袁家的人知道她没有死,恭王府也好、隐尘轩也好,都会永无宁日。她也会责怪自己。” “袁家……又是易国……”唐胤攥紧了右拳,语带愤恨道。 “你们看这样行不行……”关洲看着两人说,“把郡主留在漠阁,我会亲自传授她武功,等差不多的时候,我再派人送她回孤国。这样,即使她恢复了记忆,也能有自保之力。” “……堵婵在杳魔宫时就死了,现在的婵儿只是恭王府的郡主。”唐胤和慎潇对视一眼,说道。 “有前辈传授郡主武功,是再好不过……前辈费心了。”慎潇一边说一边向关洲深深鞠了一躬。 “这也是我对师父的承诺。”关洲扶起慎潇,说,“你这也该回星坛了。记住,三个月内不能再乱动。” “是。” “唐胤,快去通知你大哥他们吧,免得明郡王怒火之下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至于隐尘轩,我会让沭儿跑一趟。” “是,那晚辈先告辞了。三哥,保重。” “嗯,放心。” 第十四章 漠阁 四年之后—— 庚子年,六月,孤都。 集市上照常是一片热闹的景象。馒头铺张婶的女儿已在前年出嫁,小外孙都半岁了,馒头铺的生意似乎也比四年前好了不少,张婶整天都是笑容满面的。 “张婶,老三样,两个馒头、咸菜、一碗粥。”一个粗布灰衣打扮的中年男子在一张桌子前坐下,对张婶熟络地招呼道。 “来了,慢用。”张婶动作利落地把馒头、咸菜和粥端到了中年男子面前。 “哟,这不是刘哥吗?怎么今天这么早啊?”旁桌坐着的一个年轻男子接茬道。 “嗨,今天不是甫王出征的日子吗?我想早点到恭王府前面占个好位置,看看这位能征善战的王爷。” “听说这位王爷很年轻啊,颇有恭王当年的风范。” “是啊,甫王今年才二十一岁,从三年前开始和易国的五次交锋里是三次大获全胜、两次平手。真是英雄自古出少年。” “哎?可是甫王怎么还没有从恭王府搬出来住呢?”年轻男子问。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中年男子喝了一口粥,接着说道,“由于先皇早逝,恭王几乎是兄代父职将甫王抚养大的。九年前,恭王和王妃相继离世,留有一个女儿,和甫王相依为命长大。听说这位小郡主玉体违和,卧病在床已有四年了,甫王特别对皇上请求,在郡主康复之前都不搬出恭王府。” “原来如此,这位甫王倒是个重情之人啊。” “谁说不是呢。这回也能顺利得胜就好喽!” “怎么,刘哥,听你这口气,这一战会很困难么?” “我不是有个表兄弟在皇宫当差么,听他说,这次易国派出的是太傅舒绍的大公子舒右。” “太傅的公子?纨绔子弟罢了。”年轻男子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要真是纨绔子弟倒好了。但这位大公子偏不是一般人。” “怎么说?” “据说舒大公子从三岁开始就熟读各类兵书,九年前恭王和易国将军常砢那一战,年仅十四岁的他也曾随军参战。” “照你这么说,这位舒大公子今年也是二十有三了,可怎么这些年都没有听说过他有什么显著的战功呢?” “还不是太傅舒绍怕舒家独揽朝政落人话柄,才一直拦着。而易国这三年一败再败,舒大公子终于忍无可忍,主动向景皇请了战。”中年男子说罢放下筷子,“我得赶紧走了,晚了可就挤不进去了。” “我跟你一块过去瞧瞧。”年轻男子也连忙站了起来。 “张婶,钱我放桌上了。” “哎,好。” ~~~ 恭王府中,甫王原涵站在窗边,眺望着易国的方向。 婵儿,还好么。这次能顺便接你回来就好了。 “王爷,可以启程了。”原涵的贴身侍卫黯思和符辛在一旁说道。 “好。”原涵收回了目光,看着手中的剑,目光坚定。 舒右吗?我就来会一会你! ~~~ 同一时间,易国,漠阁。 一个粉衣少女正在漠阁偏门附近探头探脑。 “投石问路”两天前才用过,今天怎么办好呢…… 正在少女琢磨着怎样溜出门去的时候,一个人影突然从她背后接近。少女警惕地向旁边瞄一眼,似猜出了来人是谁,唇边瞬间勾起一个笑容。 就在人影即将碰触到粉衣少女的瞬间,少女右手已连剑带鞘一起招呼了上去,手指灵活地交错旋转,逼得人影无法靠近。 “不要太得意了,这样下去不出二十招我一定能抢到你的剑。”人影原来是一个年轻男子。 “一点都不好玩……”少女闻言,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今天又要去哪儿啊?” “听说我叔叔今天要来易国……” “你不会是打算到易、孤边界去吧?” “我自己是没有那个本事,有你就不一样了啊!” “不行,让我爹知道了,我非被骂死。” “关沭,好哥哥……”少女摇晃着男子的手臂央求道。 “不行。”年轻男子正是漠阁的小阁主关沭。 “……”少女眼中闪过一抹狡黠,又开口道,“姐夫……” “停停,算我怕了你了!” “嘿嘿嘿。”少女得逞地笑着。 “自从我爹告诉你你的身世,这半年里你就会拿这招压我。” “这话可不对。我的身世是师父告诉我的,可是你对我姐姐的倾慕之情……可是你自己说的哦。”少女笑着说,“好了,我们快走吧。” “小阁主,月姑娘。”看见两人向偏门走来,四名门卫连忙行礼道。 “嗯,我和月姑娘到街上转转,我爹问起来,就说我们晚上回来。” “是。” 走出偏门,关沭看着粉衣少女说道: “看看,这么光明正大地走出来不就得了?干嘛每次都偷偷摸摸好像做贼一样。” “是师父像防贼一样地防着我啊。说什么,身为郡主,要有被人追杀的觉悟……这是为什么?” “那是他喝多了乱说的。”关沭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容,以此安抚着少女,“月儿,这名字真好。” “唔?我也喜欢我的名字,而且觉得每次看见月亮,我的心就会很安稳。” 看见两人离开,守卫偏门的四名侍卫闲聊了起来。 “你们说,月姑娘到底是什么人啊?为什么半年前阁主突然下令,让所有人像尊敬阁主、小阁主一样对待月姑娘?”侍卫甲不解地问。 “我说出来你们可能不相信,阁主虽然对大家说,月姑娘是半年前到漠阁来的,但是我在前年就好像看见过她……”侍卫乙悄声说。 “你们说,月姑娘会不会是小阁主指腹为婚的未婚妻?”侍卫丙接口道。 “啊,有可能有可能……”侍卫丁点点头,应道。 “小阁主和月姑娘是你们能随便谈论的吗?”这时,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龙公子……我们不会再说了,请龙公子恕罪。”四人一惊之下,急忙在原位站好。 龙公子怎么总是这么神出鬼没的,真可怕。侍卫甲和侍卫乙心想道。 好像有月姑娘在的时候,龙公子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莫非龙公子害怕月姑娘?侍卫丙继续着他的猜测,还不忘递给侍卫丁一个高深莫测的眼神。 被四人称作“龙公子”的男子,已一脸漠然地背转过身,打开了手中的一张字条。只见上面写着: 我与大哥商议过,欲借甫王此次来易国之机,将郡主送归王府,望弟早作准备。兄扬字。 男子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郡主已经出了,我还做什么准备呢。 ~~~ 易国的街道上,关沭和粉衣少女,也就是昔日的小郡主婵儿,正有说有笑地闲逛着。 “我叔叔是什么样的人啊?”婵儿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玩弄着耳边的一缕头,看向关沭问道。 “他辈分上是你叔叔,但年纪比我还要小一岁。可以说是一位年轻有为的将帅之才。” “你见过他吗?” “未曾见过。” “可是师父说,是叔叔送我来漠阁养病的啊。” “……那个时侯,我在恒国吧。”关沭心里叹了口气,爹在对婵儿讲这些事情之前,怎么都不和自己先打个招呼。 “你去恒国做什么?” “那年,也是六月……杳魔宫的新一任宫主即位,我去观礼呗。” “那一定很热闹了。你和我姐姐就是在那儿认识的对不对?” “嗯。” “为什么你一直都不去看她?” “她是明郡王府的郡主啊。” “郡主很了不起吗?我也是郡主。”婵儿盯着关沭说道,“可是你整天就和师父一起欺负我。” “月儿……如果这四年你不是住在漠阁,我见到你一样会有距离感。”关沭言语间有些无奈。 “什么距离不距离,我只知道是师父救了我,是你一直照顾我。姐姐也会把你当朋友的。” “嗯,好。”关沭摸摸婵儿的头,笑了起来,“样子是变了不少,可是心里还是个孩子呢。” “我的相貌变了很多吗?那叔叔会不会不认识我了?” “有可能吧……”你不知道爹为了让你的容貌产生些许变化,用了多少味罕见的药材,虽然现在的你和那时还有五六分相像,但是谁也不会联想到孤国恭王府的郡主和隐尘轩的二小姐会是同一个人。这样就行了。 “不过,我是不是变漂亮了?” “嗯?” “你看啊,我走到哪儿,他们都这样盯着我看……”婵儿指指四周说道。 “是啊……真的漂亮了很多呢。”关沭仿若恍然觉一般地说。大概在他心里只有赫连嘉露才是最美的吧。 这时候,路边茶铺中的一个男子,也向婵儿投来了视线。男子看着笑靥如花的婵儿,眼中精光一闪。 漠阁关沭的女人吗?嘿嘿,我要定了。 ~~~ 入夜时分,关沭和婵儿在一家客栈投宿,住进了相邻的两间客房。 亥时,婵儿已进入了甜蜜的梦乡。当关沭也打算熄灯入睡的时候,突然听到窗边有动静,于是一个闪身跃出窗子,眨眼间已和一个蒙面男子过了两招。两人同时落在了地面上。 “警觉性不错嘛。”蒙面男子哑着嗓子说道。 “阁下是冲我来的?” “哼哼,当然是来找你这条漏网之鱼。” “漠阁出事了?”关沭神色一凛。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蒙面男子边说,边从各个方向阻拦住了关沭,“想走?要问问本公子同不同意!” 关沭皱了皱眉,收敛了心神,专心和蒙面男子交起手来,过了约莫半柱香时间,才找到蒙面男子一个破绽,冲出了他的阻挡。 “今天就不陪阁下玩了。”关沭边说边往漠阁的方向冲去。 天亮了再回来接婵儿,应该来得及吧。关沭心想。 蒙面男子又作势追了关沭好一会儿,才装作力有不逮地停下脚步,悄悄向客栈方向折了回去。 都说不让你走了,你还非要走,嘿嘿,这就怪不得我了。 蒙面男子蹲坐在婵儿所住的客房的窗边,信手向里面撒了一把粉末,然后才从窗沿跳进了房内。 这时月亮忽然从云层中显露出来,洒下一片如水月光。男子愣了一愣,借着月光审视了婵儿一番,只见婵儿正面带一丝甜甜的笑容侧躺在床上。男子眼中闪过一抹惊艳,在她面前停住脚步,蹲下身去。 冷不防婵儿在刹那间睁开了双眼,和男子眼神直直相撞。 蒙面男子突然有一种被婵儿看穿内心的感觉,下意识站起身退了一步。 婵儿也是一愣。他眼中有着好多的忧愁和悲伤……而当她再看向那男子时,他却已恢复了正常的神情。 “今天真是丢人呢,采(分隔符)花贼竟然没有让花儿睡着。”蒙面男子笑着说。 “从你引开关沭的时候,我就醒了。”婵儿坐起身来,坐在床边缘,轻轻摇晃着双脚,脸上没有一丝害怕的神色。 “哦……醒着的花儿,采起来倒是更有意思。” “你真的是来采(分隔符)花的吗?”婵儿偏着头问。 “哈哈,我深更半夜地站在这儿,不为这个还是为什么?” “你骗人。”婵儿摇了摇头。 “……”男子不禁收起了笑容。 “我也算是略通医理。刚才你在我旁边的时候,我已经闻到了,你身上带着相思锁和曼珠沙。”婵儿看着蒙面男子的眼睛说道,“可是你进来的时候只用了五石散……” “你想试试相思锁么?或者曼珠沙?现在也不晚……”男子低垂下目光,掩饰着眼中的讶色,边说边从身边摸出了两个小瓷瓶。 “你肯定有喜欢的人……”婵儿依然看着男子的眼睛,说道。 “……”男子又抬起目光,和婵儿对视片刻,终于苦笑了出来,“我算明白关沭怎么会放心留你一个人在这儿了。” “我们交个朋友好不好?” “我这样的朋友,没关系吗?” “你这样的朋友,没关系。”婵儿学着蒙面男子的口气说。 “哈哈,好。”蒙面男子爽快地摘掉了面巾,自我介绍道,“我叫郭夜,今年二十六岁,是维国人。” “你这样好的相貌,做采(分隔符)花贼,真是可惜。”婵儿忍不住叹道。 “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叫我月儿好了。我十七岁。” “月儿?”郭夜略显震惊地重复道。 “……难道她也叫月儿?” “……是啊。” “那我把这名字留给你,你随便叫我别的什么都好。” “唔?” “反正我的记忆才只有四年。我……失忆过,不记得十三岁以前的一切。”婵儿眼中蒙上了一层雾,边说边望向夜空。 “一直以来,我都想遗忘有她的记忆,但原来没有记忆也是很痛苦的一件事呢。”郭夜喃喃说道。 “她……怎么了?”婵儿收回目光,问郭夜道。 “我和她也是像今天和你这样认识的,不同的是,我还没来得及对她下手,就看到有人想要杀她,我……出手救了她。”郭夜说到一半停了一下,才又接着说道,“两年前,她嫁人了,嫁到了易国。我就追到了易国。” “你见到她了吗?” “她对我只有感激,没有感情……见不见又有什么分别?慢慢地,我尝试过回从前的日子,可是每次都是中途放弃……夜未央,伤情如逝水。清秋江上孤帆远,自叹漂泊黄花醉。一夜无痕泪。” “郭大哥……” “嘘。”婵儿正准备说什么的时候,郭夜却打断了她,倾听着什么,“关沭回来了,看来他是识破了我的调虎离山之计……我得走了。” “今晚的事,我会帮你保密。”婵儿眨眨眼睛说。 “月儿,我记下你这个朋友了。后会有期。”郭夜对婵儿笑了笑,从侧窗翻了出去。 下一刻,关沭便从郭夜来时的窗户蹿了进来。 “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嗯。” “那……他是来干什么的?” “这是我和他之间的秘密哦。好了,我要睡了。”婵儿说着,重新躺回了被子里,“明早来叫我吧。” “鬼丫头……没事就好。” 第十五章 战前的宁静 翌日巳时,易都,皇城。 八 二皇子府的书房之中,隐约可闻一男子和一女子在对诗。 “燕子来时,绿水人家绕。”男子吟诵道。 “绕船明月江水寒。”女子很快接道。 “寒蝉碧树秋。” “秋阴不散霜飞晚。”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无……”女子思索了片刻,偏偏没有想出以“无”开头的诗句。 “看来今天的字要由你先下笔了。”男子将桌案上的宣纸铺开,对女子说道。 “好吧。”女子微笑着走到案前,拿起毛笔蘸了些许墨水,在宣纸右上方写下一个“带”字,放下毛笔的同时,吟出了新的诗句,“昨夜闲潭梦落花。” “‘花’么?”男子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再不说,可算你输了。” “我只是想起了昨夜在你耳边说过的话……花开堪折直须折。” “讨厌!”女子娇嗔道。 “‘折’字怎么能对‘讨’字呢?” “都是你……” “好,好。那这次算我的。”男子边说,边提笔在“带”字下方接了一个“月”字,“落花水香茅舍晚。” “晚霞明雨收天霁。” “霁……” “想不出来就不要勉强哦。” “这是罚我练字呢?”男子在“月”字下方接了个“荷”字,然后又开口道,“举酒欲饮无管弦。” “弦弦掩抑声声思。” “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这句该我说的吧,听你说觉得好别扭……”女子皱了皱鼻翼说道。 “怎么,对不出来,想耍赖?” “谁耍赖了?你让开!”女子无视男子的笑容,推开他,接着他的“荷”字又写下一个“锄”字,“空里流霜不觉飞。 ” “飞絮飞花何处是。” “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 “……”男子完成“归”字的同时,已出了下个句子,“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碣石潇湘无限路。” “此‘碣’非彼‘竭’哟?” “起码是同音呢。这次算我的,下次开始也算是对上了,好不好?” “嗯。” “嘿嘿。手把花锄偷洒泪。”女子边说边在“带”字左边写下一个“但”字。 “泪雨零铃终不怨。” “怨……愿逐月华流照君。” “我不接这个了,免得你说我又抢你要说的话。”男子说话间已拿起毛笔,接了个“使”字,“曲终收拨当心画。” “画闲,无言暗将红泪弹。” “……”男子无奈地摇摇头,又写下一个“愿”字,“凤箫吹断水云间,重按霓裳歌遍彻。” “彻夜东风瘦。” “瘦马嘶残月。” “月落乌啼霜满天。” “天地一沙鸥。” “鸥鹭落还飞。” “飞流直下三千尺。” “尺素还稀。” “我也得用个同音字代替了——西北望,射天狼。” “唔……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这个很适合我们呢。” “是啊。梅……梅须逊雪三分白。” “白日放歌须纵酒。” “酒醒已见残红舞。” “舞者颜如玉。” “玉楼宴罢醉和春。 ” “春江潮水连海平。” “平林漠漠烟如织。” “织?”女子没想出能接什么句子,不得不停顿下来,“好不容易接了这么长……” “殿下,五公主来了。”这时候,书房外一名侍卫通报道。 书房内的男子正是易国景皇与贵妃所生的第二子,岫远。而女子则是景皇的妹妹镜公主的女儿、岫远青梅竹马的表妹,孙酌酌。两人一个月前刚成亲。 “知道了。请她直接来这儿吧。”二皇子岫远说道。 “二哥,表姐!”不多时,一个紫衣少女从院中走进了书房。 “琇燕,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孙酌酌欣喜道。 “来看看二哥和二嫂新婚燕尔否呀。” “鬼灵精!”岫远说着,在少女鼻尖点了一下。而孙酌酌在听到“二嫂”两字时,脸瞬间羞红了。 “你们刚刚在做什么?” “对诗。” “这个好。过两月中秋摆宴的时候,咱们玩这个就好啦!” “随你,父皇还不是什么都听你的。”岫远宠溺地看着琇燕——景皇的掌上明珠、自己的胞妹,说道。 “你怎么和母妃说的一样……”琇燕说到一半,轻咬下唇,欲言又止。 “母妃又让你帮她传话么?”岫远面上仍保持着淡淡的笑容,说道,“无非就是希望我得到那个位子罢了。” “你都猜到了啊,那我就直说了。你应该知道这次征战孤国的人是舒太傅的大公子舒右吧?” “嗯。” “母妃让我问你,还记不记得舒太傅和皇后的关系,又记不记得舒三公子和九妹的婚约。” “我知道……皇后和舒太傅自幼相识、一起长大,那份交情足以让舒太傅支持大哥或者四弟登位。另外,十弟虽然年幼,可是父皇身体还健朗,若是这几年里父皇找回九妹,履行当年的婚约,舒家转而支持蔓妃和十弟也不一定。” “所以母妃说……这次一定不能让舒右全胜而归,即便是胜了,也决不能让他掌握军心。” “……”岫远闻言,沉默地垂下了目光。 “远哥。”孙酌酌轻轻叫道。 岫远和孙酌酌对视一眼,看到她眼中的理解,内心的痛苦瞬间化作了如水的柔情。 这时候,琇燕看见了桌案上岫远和孙酌酌写的字,顺着前八个字很容易猜出了整句话是什么,她顿时明白岫远志不在此: “带月荷锄归,但使愿……无违?让母妃看见,她不知道得多生气。” “酌酌,刚才的‘织’你不是没有对上来么?我想出了一个同音的: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岫远边说边望向窗外,眉间不觉染上了一抹忧愁,停顿半响,方才再次开口,“琇燕,转告母妃,我答应她的事……会做到。” “好。那我这就回宫。”琇燕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下脚步,轻声道,“二哥……对不起。” “傻丫头,该道歉的是我。让你夹在我们之间为难了。” 琇燕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很快冲出房门跑到了花园中。 “公主!” “长鹰?不是让你在前面等我吗,你怎么一直守在这儿?” “属下答应过皇上,不会离开公主过五十丈。”琇燕的贴身侍卫长鹰恭敬道。 “是怕我像九妹一样失踪吗……这个承诺从我七岁那年开始,你已经遵守了七年。如今我都不是小孩子了。” “可是对属下来说,这不只是一个承诺。”长鹰言语间竟有些许的执拗。 “那是什么?” “……属下十二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公主,从那天起公主就是属下尊贵的主人,亦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即使没有皇上的吩咐,属下也会守在公主身边。” “为了生命中重要的人,什么样的事都可以做吗?”琇燕闻言看向长鹰道。 “只要是公主希望的,属下都会尽力完成。” “那么……因为母妃是二哥生命里重要的人,所以无论二哥喜不喜欢,他都会努力实现母妃的愿望,是不是?” “主子们的事,属下不便多言。” “如果是我呢?”琇燕凝视着长鹰的眼睛,追问道,“如果母妃为了二哥,让我嫁给我不愿嫁的人,我也应该照她说的做吗?” “……”长鹰垂下目光,陷入了沉默。 “你是一个大傻瓜!”琇燕生气地对长鹰喊道,还未来得及现长鹰紧紧攥住的双拳,就转身跑掉了。 这一次,只有这一次,长鹰没有立即追上去,他站在原地,内心起伏不已,直到把嘴唇咬得泛白、把指甲掐入了手心。 ~~~ 第二天申时,易国边郡一间酒楼中—— 关沭和婵儿坐在酒楼一层角落处的一张桌子旁,一边品茶,一边悄悄注视着相隔两个空桌、坐在另一角落的三名男子。 “很可疑。”婵儿一袭水色长裙、面带青纱,喃喃说道。 “是啊,这边郡战事将起,普通人避之唯恐不及,但是看他们的样子,却是匆匆赶路数日来此。”关沭轻轻颔道。 “你看他们是什么人?” “不是江湖中人,但身手不凡,尤其是中间那个人……” “如果你说他们不是江湖中人,那就一定不是了。”婵儿对关沭的眼力绝对信任,说道。 “我比较在意的是那个包袱。”关沭说话间,视线已从中间那名男子放置在手边的长过三尺、宽约九寸的包袱上轻轻扫过,“那个尺寸让我想起某一样东西。” “我有点担心,他们不会是冲着我叔叔来的吧?你说过,如今易国皇室各势力复杂,和朝中大臣之间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那么要想知道他们此行是什么目的,就得先查清他们是哪一势力的人呢。” “不错。” “小二,结账。”这时候,中间那名男子左边的男子喊道。 “他们准备动身了,我们跟上去吧?”婵儿看向关沭。 “你留在这等我。”关沭说,“在你回孤国之前,不能节外生枝。” “可是……” “好了,听话。我一个人就是逃跑也方便一些不是么?” “你还有心思说笑!” “小二。”眼见那三人已离开,关沭随即招呼小二过来,掏出一锭银子对他说道,“给我们一间清静的雅间,来桌清淡点的酒菜,我回来之前别让人去打扰这位姑娘。” “是,您放心。姑娘,楼上请。” “那你自己小心。”婵儿嘱咐关沭道。 “嗯。” 第十六章 边郡邂逅 酉时,婵儿一个人在酒楼二层的雅间中对着一整桌丰盛的菜肴,面上的青纱已揭了下来。只见她拿起筷子又放下、拿起筷子又放下…… “唉……关沭怎么这么慢。”婵儿自言自语道。 经过四年的朝夕相处,婵儿已把关洲和关沭父子二人当作了最亲的人,此时竟不忍心吃独食,而是耐着性子等待关沭回来。 好在关沭离去前打点了小二一通,这一个时辰里除了上菜添茶,并没有人前来催促或打扰。唯一惹人不快的就是坐在雅间里还间或能听到过道里来来回回纷乱的脚步声,似乎是往隔壁房间去的。 婵儿回想一下,隔壁的人来时她已隐约听出来是一队很多人,而他们点的酒菜又多到小二往返跑了十来趟的地步,此时此地在这边郡的一间小酒楼里还能呈现这样的景象,真不知道究竟是来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与此同时,隔壁房间—— 一个年约二十五岁、长相俊美得有些妖魅的男子正独自坐在桌旁,对着满桌不下二十道菜“挥斥方遒”。在他身边有六人恭敬地站立着。 这时候,一剑眉朗目的年轻男子向这房间走了过来,守在门外的两人见到他,纷纷行了个礼,其中一人更是恭敬说道: “宸爷,大皇子已经等很久了,您快请进吧。” “嗯。”年轻男子神情漠然地点了点头,随即推开雅间的门走了进去。 “回来了?”坐在桌旁被称作“大皇子”的男子即是易国景皇的嫡长子岫羲,看到来人,他抬眸扫一眼,随即皱起了眉,“怎么就你一个人?” “还不是你,来个边境小郡还那么大张旗鼓,丝毫不掩饰行踪,我刚挑了人想给你带回来,就现后面跟了好几只腻虫。”年轻男子的性格和长相一点也不相符,说话间一副很怕麻烦的样子,语气还有些嫌恶。 “哪几只腻虫?”岫羲波澜不惊地问道。身为易国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人,被年轻男子用如此不善的口气数落,他竟毫不生气。而他身边几人依然面无表情,仿佛也未觉任何不妥。 “舒右手下那两个‘黑白无常’,还有边郡郡丞封纳蒲。” “哦。” “你就这么轻松‘哦’一声就完了?知道我在这小破地方遛了多少圈,才把你的‘猎物’遣散掉么!” “是啊,流宸,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啊?”岫羲摆出一副可怜的表情看着年轻男子。 “对我别像对那些人一样。”这回换了这名为流宸的年轻男子皱起眉来。 “他们没跟你到这儿来么?”岫羲笑了笑,继续正题。 “很不幸,就在楼下。只要你这儿出现什么奇怪的人,或者传出什么奇怪的声音,他们肯定会想办法闯进来。” “‘黑白无常’倒无所谓,不过那个封纳蒲……是父皇的人。” “你打算怎么做?” “去叫小二过来。”岫羲没有回答流宸,而是对身边一人吩咐道。 “是。 ” 片刻过后,那人领着小二来了。 “这位爷,您有什么吩咐?”小二讨好地打了个千。 “这酒楼里有年轻女子没有?”岫羲问道。 “……我们这只提供食宿……封郡丞一向管得很严。”小二愣了一下,有些结巴地回道。 “我是问你,这整间酒楼里面,无论什么人,有没有女子。”岫羲看着小二慌张的表情,对封纳蒲更是多了几分无奈。 “您是问这个?”小二明显松了口气,说话也不结巴了,“我们老板娘今年四十岁了,另外楼下有两名女客,年岁大约在三十上下。” “没有更年轻的么?” “……回这位爷,没有了。”小二本已想起隔壁那面带青纱、身材妙曼的姑娘,但是既然收了人家银两,就该为人家挡掉麻烦嘛,于是便选择了隐瞒。 “算了,你下去吧。”岫羲颇有些失望地挥了挥手。 ~~~ 那边小二刚踏出隔壁房门、走过婵儿所在的雅间,这边婵儿却忽然推开了门。小二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就听到婵儿如歌一般的声音: “小二,有两道菜凉了呢,帮我拿去热热好不好?” 婵儿的声音不高,甚至很轻。但是隔壁的门正处于将闭未闭的状态中……所以岫羲很清楚地听到了。即使他听不到,门外那两人听到了也会向他报告的。 于是婵儿眼中呈现的就是小二瞬间铁青的脸色。然而不等她露出什么惊奇的表情,小二已迅跑下了楼。 正在婵儿感到莫名其妙的时候,岫羲和流宸先后从隔壁走了出来。岫羲摆摆手,示意门外两人不要行礼,然后径直走到了婵儿面前。 “这位姑娘,可以请你帮个忙吗?”岫羲礼貌地开了口。 “什么?”婵儿双眸一闪,看向这个比自己高出一头半的衣着华贵的男子,不由对他的身份产生了好奇。 “……”岫羲这时才注意到婵儿面上蒙了一层青纱。然而青纱虽然能遮住大半张脸,却遮不住一个人的眼睛,更遮不住她的身形。就这双眼睛而言,岫羲心里已为婵儿打了八分,更何况…… “羲?”流宸在后面低声唤道。 “唔?”岫羲转过头和流宸对视一眼,只见流宸眼中闪露着不解的光芒,片刻间也有些恍然——自己竟然能盯住一个女子这么长时间…… “如果没什么事……”婵儿说着,就要将门关上。 “等一下。”岫羲回过神来,恢复了正常的神情说道,“在下遇到了点麻烦,想请姑娘帮个忙。” “你们有这么多人,需要我帮什么忙呢?” “是他们都做不到的事……我那里略备有一些酒菜,烦请姑娘移步详谈。” “……好吧。 ”婵儿本打算拒绝,但是转念一想这也许是个打探边郡战况的机会,便点了点头。 “请。”岫羲亲自为婵儿引路,带着她回到了隔壁落座。 “他们都不坐吗?”婵儿环视四周,视线扫过包括流宸在内的七个人,问道。 “宸,你不坐么?”岫羲看向流宸。 “我站着好观察外面……”流宸淡淡地说着,有意无意地瞥了婵儿一眼,又递给岫羲一个眼神。 岫羲会意,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然后对婵儿说道: “算了,咱们说正事吧。” “嗯。” “我们不是边郡人,是从易都而来。” “哦。” “……我……希望你能扮作我的恋人。” “啊?”婵儿被岫羲直白的要求吓了一跳。 “这说来话长……我家在易都也算是有身份地位的人家,所以我的婚事要由我父亲决定。不久前,他为我订了一桩婚事,但是我不想……所以从家里逃了出来。刚才我收到消息,我父亲派出的人已经追到这里了。只要姑娘肯帮我这个忙,让我父亲放弃,许羲他日必登门拜谢。” 婵儿闻言,在心里盘算一圈:姓许,又是易都中有身份地位的人家,难道他是皇后的娘家外甥?可是他这番话又有几分可信呢? “我很想帮公子这个忙,但我已经有了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君,很抱歉……”宁可信其有,婵儿不想和易国皇亲沾上任何关系,而胡乱编了个理由。 “不,是我冒昧了。”岫羲说,“那我送姑娘回去。” “公子请留步。”婵儿说着站起身来。 然而就在婵儿背过身往门外走去的一瞬间,流宸忽然闪电般地伸出手,点了她背后的两处穴道。 “姑娘,得罪了。”流宸的声音依然淡漠。 “……”此刻婵儿心里是又惊又懊恼。惊的是流宸出手之快竟不亚于关沭,懊恼的是自己一时疏忽而落到了进退维谷的地步。 “其实如果不是情势所迫,我也不喜欢用这个办法……”岫羲有些幽怨地叹了口气,转而又吩咐道,“去请封先生他们,你应该知道怎么说。” “属下明白。” “只要片刻功夫就好,只要让他目睹一次……”岫羲也不知道是在抚慰婵儿的情绪还是在坚定自己的意志,说话间,把手抚上了婵儿的面颊。 “不要!”婵儿眼见岫羲就要摘掉自己的面纱,忍不住开了口。 “……只能给你的未婚夫君看的么?”岫羲喃喃说道,“我知道了。” 岫羲说着,就真的没有继续动作,而是沉默下来看向门的方向,仿佛对将要到来的人有所忌惮。 ~~~ 岫羲派出去的男子刚走下楼梯,就认出了靠墙一桌前坐着的两人正是舒大公子舒右手下的黑无和白常,亦即流宸和岫羲口中的“黑白无常”。而在他们对面坐着的那头花白、身着便装的老者就是有意掩饰身份的边郡郡丞封纳蒲了。 男子快步走上前,对三人说道: “封大人,大皇子正派属下找您,可巧您竟然就在楼下。请您三位楼上一叙吧。” “大皇子远道而来,臣却未能接驾,是臣失礼了。”封纳蒲眼见被男子现了行踪,神情却无任何变化,只是一边缓缓说着,一边和黑无、白常一起站了起来。 男子为三人领路走上二楼,到原本婵儿所在的雅间前稍微停顿了一下脚步,低声道: “还请几位稍后言语间不要泄露出大皇子的身份。” 封纳蒲、黑无和白常虽然觉得男子所提的要求有些奇怪,但还是点了点头。 男子这才继续走到前面一个房间,对三人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与此同时,房内的几人早已察觉外面的动静。就在男子停住脚步的一瞬间,房间内岫羲忽然转回身面向婵儿,右手环住她的腰,揽着她轻微一个旋转,两人的位置便对调了过来——岫羲面向门的方向,婵儿则背对着。 紧接着,岫羲又瞥一眼房门,才仿佛终于下定决心,俯下身吻向了婵儿的唇。两人的唇就那么间隔着一层青纱地贴在了一起。 婵儿还没来得及慌张,脑中忽然闪过几个间断的画面。这种场景……好像很久以前也曾经生过,这种感觉……竟很熟悉。只是那一个月下的模糊的身影,是谁? 下一刻房门被推开时,婵儿才从回忆中惊醒,然而流宸的点穴使得她想挣扎也完全动弹不得。 这时岫羲似乎刚注意到有人走近一样,轻轻把婵儿推开约五寸距离,却仍把她禁锢在臂弯中,带着一副略显尴尬的表情对来人说道: “封先生,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到了……” 封纳蒲、黑无和白常的表情更是尴尬,而且震惊。在三人的角度,正好能看到婵儿的背影和右面半个侧影,却又看不到她蒙着面纱。然而虽不见正面,三人也已肯定眼前之人确实是女子无疑。而岫羲……在他们进来之前竟然深吻着一个女人。 “……”饶是封纳蒲再精明能干,见到这一幕也说不出话来了。 “让先生见笑了……这种时候应该公事为重呢,我们换个地方再谈如何?” “谨遵公子吩咐。”封纳蒲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 “宸,替我照顾她。”岫羲把婵儿推到桌旁坐下,先是向流宸使个眼色并嘱咐了一句,然后又弯身凑近婵儿耳畔,用声音不大但足以让房间内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声音说,“等我回来……不要生气,好吗?” 婵儿知道,只要她想,现在她就完全可以毁掉岫羲卖力演了半天的这出戏,但是这种时候揭穿他对自己实在没有任何好处……再加上岫羲呼出的气弄得她耳朵痒痒的,说出的话又像是对真的情(分隔符)人所说的一样诚恳,她一时间不由恍惚了一下。 “我们走吧。”岫羲率先掉头向外走去,封纳蒲、黑无、白常和那八名随从也随之离开,房间内只剩下流宸和婵儿而已。 ~~~ 待一行人脚步声远去,流宸忽而踏上前一步,解开了婵儿的穴道。婵儿看向流宸,目光中有一丝不解。 “这是羲的意思……”流宸对她解释道。 “可是他明明说让我等他……” “那是说给别人听的。” “你和他不用言语就能明白对方在想什么?” “我们自出生起这二十五年来,几乎形影不离一起长大。他那个眼神还不好理解么?” “……你们这出好戏已经让该看到的人看到了,我是不是该感谢你们没有把我灭口?”婵儿在短暂的惊奇过后,忽然想起面前这个人“助纣为虐”的行径,而语带嘲讽道。 “……其实我的本意,不想放你离开。可是既然是羲的意思,我不会违背。更何况,你不只是帮了羲的忙,也间接帮了我……” “我帮你?” “没有羲就没有今日的我。我的一切乃至性命……都是和他相依托的。所以我们欠了你两份人情。” “人情就算了……” “可我不习惯欠别人什么。再说你怎么知道会不会有一天你陷入危难而需要援手?” “……”婵儿想到许羲易国皇亲国戚的背景,有了一丝犹豫。 流宸捕捉到了婵儿的这一迟疑,于是从袖中取出两枚玛瑙扳指,一枚明红色中点缀着点点雪白,另一枚通体呈透亮琥珀色。 “只要是在易国境内,无论你遇到什么麻烦事、需要人手相助,都可以对举栈钱庄任一家分号出示琥珀色的扳指,钱庄一半的人任你调遣。不过只有一次有效。”流宸伸出手将两枚扳指递向婵儿,说道。 “嗯。”婵儿接过来,随即点了点头。 “至于明红色的这一枚……”流宸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易、维、孤、恒、夜五国,你在任一钱庄典当这扳指,三日之内我都有办法知道。我会以最快度亲自前往。但是记住,除非性命攸关,否则不要当。” “我知道。如非迫不得已,我也不想见到你。” “是吗……”流宸轻笑一声,转过身,“我这就离开,希望后会无期。” “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 “即使不是我的本意,但那确实是举手之劳罢了……为什么许给我这么重的承诺?” “……因为那时候,你让羲有片刻找回了自我。”流宸说着让人费解的话。 “我不明白……” “好奇心太旺盛没什么好处的。走了。”流宸背对着婵儿挥挥手,然后踏出了房门。 第十七章 甫王受伤 戌时,关沭回到了酒楼。 一 “月儿。”关沭推开雅间的门,走进来。 “你回来了,怎么样?”婵儿起身迎上去。 “有水吗?我快渴死了。”关沭一时间疲惫感袭遍全身。 “喝杯茶吧。”婵儿拿起茶壶倒了一杯,递给关沭。 “谢了。”关沭一口把茶水喝下去,又说道,“再来一杯。” “好。”婵儿笑着又倒一杯。 “知道吗,这两个时辰里,边境生了一件大事。”关沭一边从婵儿手中接过茶杯,一边说道。 “哪一边出事了?” “……孤国。” “我叔叔败给舒右了吗?” “我追踪的那三个人,虽然还不知道属于哪一方势力,但确是易国朝中的某人派来的。”关沭没有直接回答。 “嗯。”婵儿等着关沭说下去。 “我跟着他们到了边境的一面绝壁上,现从他们所在的位置,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两军交战的战场。他们的包袱里如我所料,是有着天下第一弓之称的霸弓。而从射程、力度、度来看,霸弓无疑是一件绝佳的暗杀武器。所以我费了点功夫潜入你叔叔的营地,给他提了个醒。” “叔叔怎么说?” “他打算将计就计,假装被箭刺伤,借机诱敌深入。同时,和九年前同样的场景再现,易**中军心也会受到影响,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认同这种卑劣的做法。” “父王……也是这样被暗杀的……” “是。” “……那么一切都是照着我叔叔的预计展的么?” “不全是,有两点偏离了我们的预期。其一,箭镞上面涂了毒,而且是一种狠辣而少见的毒,名为‘见血封喉’。虽然甫王有所准备避开了要害,但还是由着箭擦过了他的手掌,否则是没法骗过射箭之人、作出被箭射中的假象的。然而即使只是一个细微的伤口,毒也很快侵入了体内……” “那他岂不是有生命危险……” “我让他服下了我们漠阁的独门秘药,毒性散去只是时间问题了。 ” “牟师祖亲自配制的秘药,那一瓶就只有十二颗啊。” “嗯,我初涉江湖的时候,我爹担心我,给了我三颗。”关沭颇是自豪地点了点头。 “谢谢你,不惜动用漠阁的镇阁之宝。” “既然是镇阁之宝,就该在紧要时刻挥出它应有的作用,不是么?” 婵儿闻言笑了笑,又道: “那么其二呢?还有什么是你们意料之外的?” “舒右竟然没有率兵追击,而是下令所有人后撤五里,就地驻扎。” “看来那三人并不是舒右的人,所以他不知道叔叔的伤情,而不敢贸然出击。” “但如果舒右没有后撤呢?你会不会认为是其所为?” “这么说……是易国之中有人想要嫁祸舒右?可是嫁祸他有什么好处呢?” “不得不承认,舒右确实是一名天生将才,对于战场上每一个关键时机都把握得很好。也许是有人不希望舒家的势力扩张到军队之中吧。” “……我想去看看叔叔。” “他也正想接你回去。” ~~~ 关沭匆匆吃了点东西,便带婵儿潜回了孤国边境甫王的营地之中。两人翻身落在甫王的大帐之外时,有两个人影迅围了上来: “来者何人?” “是我。”关沭不慌不忙地说道。 “关公子。”两人看清来人,顿时消除了戒意,而再看向婵儿的时候,明显均是一愣,彼此对视一眼,眼中透露出一种不能确定。 “别猜了,是你们郡主。”关沭笑着看两人。 “郡主……属下黯思(符辛)恭迎郡主回来!”两人闻言很惊喜地对婵儿行礼道。 “不用多礼,你们是……” “属下和符辛是王爷的贴身侍卫,从小在恭王府长大的。”黯思和符辛都是原涵的心腹,自然知道郡主失忆的事,而对婵儿解释道。 “如今郡主回来,实在是太好了,请您快进去看看王爷吧。”符辛接着说道。 “他醒了吗?”关沭问。 “还没有呢。” “那你们在这守着,我们悄悄进去。” “是。” “走吧。”关沭对婵儿说。 “唔。”婵儿有点紧张地跟着关沭走进大帐,映入眼帘的是正对大帐帘幕的一张床,原涵就在那床上昏睡着。 “脸色比先前好多了。”关沭走近原涵看了一看,回身对婵儿低声说。 “嗯,那就好。”婵儿松了口气,这才仔细地端详着原涵,喃喃自语道,“孤国的甫王,原涵,我的三皇叔……” “是。”关沭点了下头。 婵儿正要再说什么,突然现原涵的身体动了动,眼睛虽未睁开,眉却紧紧皱了起来,于是连忙凑上前。 “关沭,他的脉象很乱,毒似乎没有清。该怎么办啊?”婵儿跟随关洲几年,对医和毒自然已是略懂皮毛,但比起关沭就差得太多了些。 “我把他体内残余的毒逼出来。”关沭边说边把原涵扶起来,正欲提起内力,却被婵儿伸手虚拦了一下。 “现在边境这么乱,你一会还得一个人赶路回漠阁呢,你告诉我怎么做,让我来吧。” “这个很耗费内力,而他中的又不是一般的毒。” “可是你说过,我现在的武功和四年前的你可以说是不相上下。这样还不行吗?” “好好,他是你叔叔,你给他疗伤也是理所应当。”待婵儿做好准备,关沭对她点头示意一下,才又正色说道,“左手点他石关穴、幽门穴、鸠尾穴,同时右手连点关门、日月、灵墟三穴(注:此处为虚构),再把内力输给他。” “嗯。”婵儿照关沭所说依次完成。 这时候原涵突然喷出一口血,缓缓睁开了眼睛。 “多谢关兄救命之恩。” “这次救你的可不是我。”关沭摇摇头,看向原涵身后。 原涵随着关沭的视线转过头,看到了婵儿,他明显愣了一下,过了片刻,才试探着开了口: “婵儿?” 听到这一称呼,婵儿有些错愕地把目光投向了关沭。原涵这才想起关沭先前对自己的嘱咐,眼中倏地闪过一丝痛色,在婵儿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的时候,已笑起来改口道: “月儿……是月儿吗?” “……叔叔。”婵儿重新与原涵对视一眼,轻声道。 “你刚回来,就让你见到我这副样子。不过四年时间,我的小月儿武功竟精进了这么多,我也可以放心了。” “她比过去是不可同日而语,我爹总说收月儿为徒是捡到宝了,但是她相对于你还是不行啊。现在我把她交还给你,你会保护好她吧?” “当然,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 “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关……”婵儿欲言又止,垂下了目光。 “月儿,我想再睡一会,你陪关兄出去走走吧。” “唔。” ~~~ 走出大帐,关沭和婵儿拦住了又要行礼的黯思和符辛,往营地边的树林走去。 “怎么,我的小师妹,还特意出来送送我?”关沭打破沉默,努力逗婵儿开心。 “我舍不得师父和你。” “看得出来,原涵很疼爱你,你们才是真正的亲人不是么。” “我要是能把以前的事记起来多好……” “会的。” “……嗯。” “我……没有把你推到火坑里吧?”关沭的眼中有着担忧。 “……你真是了解我,我确实不喜欢不自由的感觉,但毕竟从小都生长在那样的环境里,我没有选择。能有这四年的无拘无束,我已经很快乐了。这次偷溜出来,都没有拜别师父,你一定要替我照顾好他,让他少喝酒。” “我知道。” “也要照顾你自己。” “好。” “……” “没话说了?那我可就走了?” “我们肯定还能再见的,对吧?” “你忘了方圆十里之内我都丢不掉你的么,我誓,你不能来就我到孤国看你。” “那你路上小心!江湖乱,往后遇到什么事别太勉强自己了。” “这话应该我对你说呢。朝堂更是纷乱,尤其你又有着三个国家的身世血统,好坏莫辨……总之忍不了的时候就不要忍,知道吗?” “哦。” “你真的明白我的意思么?” “唔?” “唉……”关沭不放心地补充道,“记住,这世上除了我爹和我,还有几个人是你绝对可以相信的——甫王原涵,维国明郡王父女,以及你的亲舅舅隐尘轩轩主堵观和他的儿子堵辙。其他人,无论谁,都不能轻信,都要适当防备。嗯?” “为什么?” “解释起来比较麻烦,等你恢复记忆你就会明白了。所以回到孤国之后,如果遇到什么连原涵都解决不了的事情,你可以试着找堵观父子。” “……我记住了。”婵儿眨眨眼睛,忽然想起什么而又开口,“对了,差点忘了问你了。” “唔?” “举栈钱庄是易国分号最多的一家钱庄来着吧?” “嗯,在五国里也是规模最大的两家之一。怎么了?” “你知不知道它的主人是谁?” “这个嘛……”关沭皱了下眉说,“和夜国的‘流’一样,一贯以神秘著称的。” “是吗……” “怎么想起问这个?” “下午我等你的时候遇到一个人,名字……叫作宸,年纪大概在二十五岁上下。我怀疑他在举栈钱庄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我有些好奇,有机会帮我打听一下?” “应该不止好奇那么简单吧?不过我留意着就是了。下次见面给你消息。” “多谢啦。” “唔。”关沭拍拍婵儿的肩膀,终于转身离去。 婵儿站在原地看着关沭渐渐走远的身影,在心里对自己说道:易国、孤国、维国都有我可以完全信任的人,即使没有记忆带来的安全感觉,有亲人在也能安心的吧。关沭哥哥,谢谢你,如果你真能和嘉露姐姐在一起该多好。 第十八章 暗中黑手 婵儿回到甫王大帐时,黯思正把一封信交到原涵手上。 “这是易国舒右派人送来的。” 原涵接过信,从上到下扫视一遍,表情看不出喜怒。 “王爷,信上怎么说?”符辛问道。 “舒右说,暗杀一事不是他所为,但两月之内仍会给我一个交待。另外,他已下令易国所有人马撤回,此番战事就此平息。” “他的话可信吗?”黯思闻言皱了皱眉。 “你亲自带人去打探一下情报,如果一切属实,三天之后我们也后撤返回孤都。要小心。” “是。” 操纵暗杀的人会是许羲吗?可是舒家可以说是皇后的帮手,既然如此许羲有什么理由嫁祸舒右呢?婵儿心里猜测着。 “月儿,过来坐,想什么呢?”原涵对婵儿招招手,说道。 “我在想谁比较可能是主使之人。三皇叔有什么头绪吗?” “你对易国皇室和朝臣中几方主要势力熟悉吗?” “我听师父和关沭说过,有一些了解。太详细的不是很清楚,但我知道……父王是被易国景皇和将军常砢害死的。而这些年易国也不断骚扰咱们的边境。” “是啊……符辛,你把易国的情况简单对郡主讲讲。” “是。当今景皇生有十二个子女,其中三公主、七皇子、八皇子、十一皇子早夭。 大皇子与六皇子为皇后所出。大皇子岫羲二十五岁,人尽皆知喜欢男子,所以虽然是嫡长子,并且具有一定的政治手段,但碍于品性不讨景皇喜欢,不能肯定就是继位之人。六皇子岫煊十三岁,年纪尚轻,但是隐有文武双全、德才兼备之势,不可小觑。太傅舒绍和皇后自幼相识、一起长大,多年来都是站在皇后的阵营,其长子舒右和大皇子岫羲也是私交甚笃。 二皇子与五公主为贵妃所出。二皇子岫远二十三岁,文采出众,却远离朝政,向往田园生活,一个月前与表妹孙酌酌成亲。虽然两人是两情相悦而非刻意联姻,但镜公主只有一个女儿,毕竟会顺势支持二皇子登位。而景皇又只有镜公主一个妹妹,在一定程度上自然也会重视她的意见。五公主琇燕十四岁,尚未成亲。不同于二皇子的淡泊,贵妃与皇后相争多年,因此五公主的婚事毫无疑问会被贵妃用于拉拢人心。 四皇子与十二公主为嫱妃所出。四皇子岫曜十七岁,待人谦和有礼,尚未看出其有争位之心,但不排除他掩藏得深、是个极具野心的人。” “为什么这么说?”婵儿问。 “这……前些年二皇子与四皇子都曾追求表妹孙酌酌,但在二皇子与其成亲后,四皇子忽然转而对舒家二小姐舒柠大献殷勤。舒家大公子和三公子是正室夫人所出,二小姐的生母却是舒太傅的宠妾——传言是其今生最爱的女人。奈何红颜薄命,宠妾早逝,可是也正因为如此,舒太傅对女儿极尽疼爱。若是四皇子娶了舒家二小姐,对大局的影响将是不可忽视的。另外,嫱妃虽然没什么家族背景,但可能也是这个缘故使得景皇对她很放心,进而宠爱有加,还给她的外甥女尚可儿定下了与橘焰山庄二少爷廖晨的亲事,但是说也奇怪,两人订亲已经有几年了,每次却都因为一些原因而拖至现在仍未礼成……” “这样看来,四皇子在皇位面前也颇有一争之力呢。” “不错。至于十二公主,和蔓妃所生的九公主、十皇子,都还年幼。其中九公主琇萌自出生起就由景皇亲口许诺,和舒三公子舒赫定有婚约,只是在三岁时流落民间至今仍下落不明。” “唔。” “将军常砢死后,易国朝堂之上‘文舒绍武常砢’的态势就被打破,当然,说舒绍是文,只是指他不统领军队打仗,若是论武功,其实舒绍远在常砢之上。如今,舒绍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更难得景皇对他也很是信任。” “就没有别人有能力和他一争长短么?” “年轻一辈中倒是有颗新星,短短不到十年就深得景皇青睐,被封为乐磬侯。” “啊,我听说过他,好像名字叫玉扬。景皇封他乐磬侯是在三年前,那时他才二十四岁。” “是,他是易国历史上年纪最轻就被封侯的人。” “而且这位乐磬侯在前年还娶了维国的‘草原之花’拓跋月为妻。唔,应该说是上一任‘草原之花’。之后一年里你的表姐赫连嘉露已接替拓跋月大放光彩了。”原涵接过符辛的话对婵儿道,“关沭有没有告诉你关于拓跋家的事?” “嗯,我知道,拓跋月……我可以叫她一声拓跋师姐呢。”婵儿说着,脑中突然闪过了郭夜说过的“两年前,她嫁人了,嫁到了易国”。郭大哥心里的那个“月儿”,会是拓跋月姐姐吗? “也不知道是拓跋家想渗入易国,还是玉扬想巩固展自己的力量,这桩婚事没有任何外力施压就促成了。但是拓跋家并不是那么好利用的,所以暂时倒不需要担心。” “王爷说的没错。比起乐磬侯,更值得注意的是这两年兴起的将军帮,这个帮派里的人大都是常砢的旧部,他们奉常砢的女儿常嬗为少主,对咱们恭王府是个不小的威胁。中”符辛忧心忡忡地说。 “他们和朝中哪一方有关联么?” “目前没有站在任何一方。在这一点上,乐磬侯玉扬、星坛、漠阁还有袁家的人也是一样。而橘焰山庄……也不能说就坚定支持四皇子。” “袁家的人是谁?” 婵儿话问出口,符辛才觉自己失言,看了原涵一眼就低下头去。 “就是易国有四个不属于任何门派但武功很高的老爷子,他们原是夜国人士,不知什么原因移居易国,和景皇有一些交情,但是和他的儿子们没有来往。”原涵简略地一语带过,然后转移话题,“想杀我又想让舒右背黑锅的人,我心中有数,只是不知道当他听说舒右这么快就班师回朝会是什么反应……” ~~~ 易国,边郡某酒楼。 “竟有这种事?”大皇子岫羲听属下禀报完毕,脸上显露出一丝玩味的表情,“宸,你怎么看?” “你父皇一定会大雷霆,舒右还真是可怜。” “可如果我不认识舒右,我会称赞他这一行为。你知道我最看不惯背后使诈和落井下石的宵小之人。” “但是事实是,你不仅认识他,而且他还和你的前程很相关呢。” “无论是老二还是老四……”岫羲说到一半,手上无意间用劲,先前玩弄的杯子顷刻间碎掉了。 “这么相信岫煊吗?虽然他还小。”流宸重新拿了个杯子推到岫羲面前,说道。 “啊,因为他是我弟弟。” “……我也很希望,能有人这样说我。”流宸眼中有片刻的黯然。 ~~~ 次日,易都,二皇子府。 “远哥,你看我这牡丹画得如何?”孙酌酌放下画笔,问坐在一旁品茶的岫远。 “画好了?我看看。”岫远站起身向书案走来,仔细审视着孙酌酌的画作,不禁连连点头,“你这花瓣画得实在是妙,花瓣上的露珠更是点睛之作。夫人真不愧是本国第一画师的高徒……” 就在岫远和孙酌酌郎情妾意的时候,门外忽然有人跑过来急道: “殿下,属下有事汇报。” “进来。”岫远收起与孙酌酌在一起时才有的嬉笑表情,淡淡地应道。 “属下参见二皇子,参见二皇子妃。”来人进门先行了礼,然后对岫远说道,“启禀殿下,边郡传来消息,舒右将军正率军回来易都。” “两国战事怎样?”岫远神色一凛。 “两军未能分出胜负,不过孤国甫王受了重伤……确切地说,是遭人暗算,中了毒箭。” “这么说,舒右是担心步常砢后尘,才没有乘势追击么?” “想来是这样。” “即使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舒右此举实在是不明智,私自撤军的罪名……他担得起吗?”孙酌酌自语道。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岫远摆摆手,对来人吩咐。 “是,属下告退。” “这种进退两难的局面,他既选择当大丈夫,就不能怕被惩罚。母妃若听说,一定会很满意。”岫远说着,透过窗子看向了皇宫的方向。 ~~~ 舒右正率军回易都的消息几乎在一炷香内已传遍整个皇宫。对此,宫内各人持有不同的反应。 景皇闻得此讯时正在议事殿内和几位大臣商讨国家要事。 “荒唐!他是怎么想的,敢擅自回来?”景皇怒而拍案。 “皇上息怒。臣替犬子赔罪。请皇上保重龙体,气急伤身啊!”太傅舒右跪在景皇面前,叩了两个头。 “皇上请息怒。”其余几位大臣也跪下叩道。 与此同时,后(分隔符)宫之中也是暗涌起伏。 皇后寝宫—— “糊涂!羲儿怎么不拦住舒右呢!”皇后的反应比景皇好得多,只是一甩袖,甩翻了一个茶杯。 “大皇子让属下转告娘娘,以退为进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舒右将军持有皇上御赐令牌,可先斩后奏,即使大皇子加以阻拦也没有用。事情已经生了,倒不如抓出幕后黑手,以防其再冷箭。” 皇后听此一席话,怒气平息了不少,转而问道: “羲儿什么时候回来?” “大皇子没有和舒右将军同路而行,应该能提早一日,于今夜抵达。” “太傅如今在何处?” “在议事殿。皇上想必也已经知道了。” “唔。” 六皇子(分隔符)宫殿—— 一锦衣少年矗立窗边,手捧一本古战役典籍,正专心研习。 “殿下。”忽然宫殿一角多出一名男子。 “情况怎么样?”锦衣少年即六皇子岫煊,岫羲的胞弟。 “皇上怒气正盛,几位大人都在殿内没有出来。” “我大哥回来了吗?” “大皇子尚在途中。” “其他人对这件事是什么态度?”岫煊把书合上,转过了身。 “属下来时刚好看到蔓妃娘娘领着十皇子在花园中散步,有个小太监把这事告诉给蔓妃娘娘,她却只是冷淡地说了一句‘这与本宫有何干系’,便继续逗十皇子玩去了。” “大概提起舒家的人,又让她想起九妹了吧……二哥和四哥那里没有传来什么讯息么?” “是。二皇子自成亲、拥有独立的府邸起,府中消息就更是密不透风。而四皇子的宫殿属下也不好轻易靠近。” “辛苦你了。如果大皇子回来了,马上来通知我。” “是,属下遵命。” 四皇子(分隔符)宫殿—— “生了这种事,舒二小姐的心情一定不佳,我们且去太傅府探望一下。”四皇子岫曜右手滑过桌案上的青玉骆驼笔架,似是对属下说,又像是自言自语着,“这个就当作给舒二小姐的礼物吧。” “可是,殿下,皇上说过今晚会到嫱妃娘娘的寝宫给十二公主摆满月宴……”岫曜的心腹侍从沙鸥说道。 “你认为现在父皇还有那个心情么?不过以父皇对母妃的宠爱,不管迟几天,这百日宴总会补上的。我倒有些羡慕起那小丫头了。”岫曜想起自己尚在襁褓的妹妹,十七岁的年龄差距,自己都可以当她爹了…… “皇上好像很喜欢小孩子呢。” “是啊。所以我可不能输给二哥太多。你说是不是?”岫曜似乎没打算听到什么回答,马上又说道,“出宫,到太傅府。” “是。” 第十九章 弓箭传信 自易国与孤国上一次交战结束已将近两月,再有几日就到了舒右答应给原涵有所交待的期限。 易国方面,景皇虽然对舒右所为甚为不满,但易**民无不为暂时的停战欢欣鼓舞,碍于这一情绪,景皇只是罢免了舒右的将军之职,一年内不再启用,而未多作处罚。 孤国方面,宣皇曾亲自到恭王府探望过甫王,并有传言流于民间,说卧病多年的小郡主已身体康复、没什么大碍了,甚至反过来,这两个月都是由郡主在照料受了伤的甫王。 这一日,位处易都南面的乐磬侯府中,有一个人影从侧门急闪入。 “什么人?”一年约五旬的男子手持长枪迎了上去。 “慕叔叔,是我。”人影在院中站定,面容赫然和星坛北门主单潇手下之人一模一样。 “是曳痕哪。”男子收回长枪竖立于地面,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今天怎么劳烦我们的管家大人亲自守卫院落了?”曳痕虽是说着玩笑话,但神态对眼前男子很是恭敬。 “擎苍和擎夙奉命打探情报去了,今天一定会有好消息。”男子正如曳痕所称呼,是乐磬侯府的管家慕冰,连乐磬侯玉扬都尊其为长辈对待。 “是关于暗杀主使的么?”曳痕眼睛一亮。 “不错,你先去曳瑟那里等消息吧。另外你转告他,侯爷说,让他今日不必急着离开。中秋之夜嘛,你们兄弟也该好好团聚一下。” “我们爷在我来之前也是这样嘱咐我的,他和二爷还真是心有灵犀呢。多谢了。” 侯府花园中阁楼的二层—— “在看什么?”侯府的主人、今年二十七岁的玉扬将手中毛笔放在笔架之上,抬头看向坐在窗边向远处观望的女子。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维国昔日的“草原之花”,拓跋月。 “那个人又来了,也对,今日又是十五月圆之日。” “啊,你是说曳痕吗?不过上月你看到的那个人可不是他。” “不是他?”拓跋月收回视线问。 “逢单月来者是他弟弟曳瑟,双月才是他。” “他们从哪儿来?” “天机不可泄露。” “我都嫁给你两年了,对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你是大嫂的妹妹,又是小止的阿姨,我对你没必要隐瞒什么。 ” “那你还说什么天机不可泄露……” “我问你一个问题行不行?” “你问吧。” “像你说的,你嫁给我也有两年了,什么时候能考虑做我真正的妻子?” “你……说什么……真正的妻子,我……”拓跋月闻言脸红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道。 “月儿,我知道你嫁给我是出于多种原因,可这些原因之中并不包括你对我怎样看法。我娶你的时候也是一样。即使是草原上最漂亮的女子,但若不能和我两心相许又有什么意义?” “是啊,你说得对。”为此,我还辜负了一个对我那么深情的男人…… “但是经过这两年的朝夕相处,我们都了解了彼此是什么样的人。你是草原长大的女子,心直口快,我就问你一句:你现在喜不喜欢我?” “在我回答你之前,你也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拓跋月笑起来,不答反问。 “好。” “你这个问题想问多久了?” “……有几个月了。” “如果不是今天这个中秋团圆夜,你一直都不打算问出口么?” “有时候想问,但是事多一忙……转身就错过了好的时机。” “你肯定不知道,在你忙得团团转的时候,才是我最没有顾忌看着你的时候。在那么多日日夜夜里,我早就喜欢上了你。” “我也喜欢你。” “那……你答应我一个条件,今晚就不用睡书房啦。” “什么条件?” “你不能负我。” “傻瓜,这算什么条件。我风玉扬今生今世都不会有负拓跋月。” “风玉扬……你姓风啊?” “唔。” “那姐夫呢,空临是他的真名吗?” “大哥用的就是自己的名字。明郡王的得力助手一明一暗,大哥是顶替了派往别国执行任务的刚好也惯用左手的‘暗’,所以不担心被人识破身份。” “爷。”这时候,有两人到了阁楼一层的楼梯前。 “回来了,情况怎么样?”玉扬走到二层的楼梯口,向下方问道。 “出人意料,派人暗杀甫王的既不是二皇子,也不是四皇子,更不是六皇子。”左边的男子答道。 “根本就不是为了争皇位,而是为了争权。”右边的男子接道。 “争兵权?” “我们就直说吧,如果不说,您一定猜不到。”左边的男子摇摇头,说,“是太傅舒绍!” “这倒有意思了,陷害自己的儿子?” “爷,您还记得十一年前因景皇猜忌无端获罪而亡的大将军水起吗?景皇眼中容不得任何一个对他有威胁的人。舒太傅就是谨记这一点,生怕被自己家人包揽了朝政和军务。”左边的男子解释道。 “所以说,他所争的,是在景皇容忍范围内最大的权势。为此他不惜把‘暗算’这个孤、易两国的敏感问题丢给了他儿子。”右边的男子说。 “这样一来,如果舒右像常砢一样对甫王下手追击,就会失去军心和民心,威胁不到景皇什么。而不追击又会丢掉将军之职。舒绍这个老狐狸……真是狠得下心呢。”玉扬嘴角挂着一丝玩味的笑容,对左、右两名男子分别吩咐道,“擎苍,把这个消息告诉曳瑟。擎夙,你负责通知四爷,今夜他会在易都东面的金满楼刺杀一个人。” “是。” “你让擎夙去找的是你四弟?他是个杀手么?”拓跋月走到玉扬身边。 “四弟生性孤傲,但骨子里最倔,认定王爷是主人,就会为报仇拼尽一切,哪怕是以杀手的身份在任何恶劣的环境里摸爬滚打……还想知道什么?今晚我们熬个通宵,我全都讲给你听。” “嗯。” ~~~ 酉时,孤都恭王府—— 甫王原涵的伤势早无大碍,余毒也清除干净,小郡主又业已“痊愈”,整个王府都洋溢着一派喜庆的气氛。 听闻婵儿归来,隐尘轩小轩主堵辙按耐不住兴奋,特意带同乌冕、寻灭潜入孤都,并住进恭王府,已一月有余。 是夜,原涵、婵儿和堵辙本打算在正堂内吃团圆宴。酉时一刻的时候,宫里忽然传旨宣原涵进宫,此刻就只剩下婵儿和堵辙落座桌旁。 “表哥,因为我,你和舅舅在团圆之夜都没能相聚,而是分隔两地,等你见到舅舅请帮我转达我的歉意。这一杯,我敬你。”婵儿端起酒杯对堵辙说。 “傻丫头,我和我爹天天在一起,又不差这几天。”堵辙和婵儿碰了一杯,一饮而尽,又开口道,“不过你要是不想我生气,就别又是歉意又是敬酒的。我们以前不是这样。” “那我们以前是怎么样?你和三皇叔好像都有什么瞒着我。” “你不记得从前的事,而我不想一遍遍提醒你失忆的痛苦,就没有让你改变称呼……但是你既然问起来了,我就告诉你,你以前都是叫我‘辙哥哥’,嘉露嘛像我一样直接叫名字。”堵辙纠正婵儿说道。 “我知道了。辙哥哥,你对我很好,我很想做回那个和你两小无猜的妹妹。” “就算你记不起我们的小时候……你也永远是我喜欢的妹妹,是我爹最宠爱的掌上明珠。” “你和舅舅说好了什么时候回隐尘轩吗?” “下个月吧,我等宣皇给你行完加封典再走。不然我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 “孤国惯例,历来是在皇室男子十八岁时为其授封正式的亲王、郡王之位,在皇室女子十六岁时为其授封公主或郡主之位,并在此后一至三年内定下婚事。你由于情况特殊,十七岁才获封,不知道你的婚事会不会一起定下来……” “我都没想过要嫁人呢。再说,三皇叔还没有成亲呢。” “他是属于先立业再成家,可你的事就不一定了。这才是我没有回家过中秋的原因。如果宣皇给你指派的人选不合适,我就把你拐走!” “哈哈。”婵儿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有你这句话就行啦,不过我不能让三皇叔帮我收拾残局啊。” “说起来,宣皇为什么急召他进宫呢?” “应该是易国的舒右查到了暗杀事件的主使者了吧。” 而原涵进宫的原因确如婵儿猜测,是关于主使暗杀之人的,只不过易国传来的消息是暗杀原涵的三人已遭灭口,霸弓也不知去向,舒右为此亲书了一封信来说明情况。 ~~~ 八月十七日,卯时,天尚未大亮。孤都的街道上,一人一骑缓缓行进。 马背上的男子同郭夜一般年纪,正是被风玉扬称为四弟的、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闪电狐”。他从擎夙口中得知消息便日夜兼程赶来。 杀手不同于一般习武之人很鲜明的一点就是,每一次与猎物搏杀时忘却生死而瞬间能够爆出来的力量。这也就是为什么杀手的武功不一定有多高,但杀伤力极大。就“闪电狐”来说,他的武功尚在原涵之下,却能与堵辙有一拼之力。多年来的杀手生活,已使得他在不自觉的情况下仍能在周身散一种迫人之力。 只是这一刻的他一改往日的凌厉,神情间满是抑制不住的落寞。 当马走过恭王府门前时,男子轻轻拉住缰绳,一跃跳了下来。 “王爷……”男子单膝跪下,目光仿佛穿越了王府大门,顷刻间许多记忆涌上心头,“九年了,属下终于又回到这片土地上,可是今时今日还不能拜祭您,也不能见小郡主。请您原谅。” 男子又对着恭王府叩了一个头,才重新站起身,跨上马,取下马背上的弓箭,扎透一张字条射了出去。这一箭正中门环中心,箭上的余力带动府门一震,门环也随之出了嗡嗡的声音。 听到门内有人声和脚步声接近,男子决然地一甩马鞭,身影很快消失在了街道尽头。 “生了什么事?大清早的就听到门口乱糟糟的。”堵辙走进前院中,正遇到原涵。 “有人射了这张字条到门上。”原涵把字条递向堵辙。 “主使者是舒绍,舒家为免自毁前程,朝政军务不兼顾。”堵辙照着字条上的字念了出来,“这是……” “你觉得可以相信吗?” “想想还挺合理的。否则以太傅大公子的身份,真的会让线索断掉,什么也查不出来么?” “不过送此消息给我的人会是谁呢?这字迹好像似曾相识。” “三皇叔,能让我看看吗?”婵儿带着丫鬟西桃从一旁走了过来。 “唔。”原涵将字条递到婵儿手中,随口问道,“怎么样?” “没有印象……我就是看看。”婵儿吐了吐舌头。 “好了,不管怎么说心里有了个底儿。对外就不要声张了,对我们没有好处,对他们也造不成多大损害。”原涵说,“走吧,用早膳。” “哦。”婵儿随手把字条丢给了身后的西桃,就跟随原涵和堵辙到正堂去了。 第二十章 婵媛郡主 九月十二日。原涵带婵儿进宫听封、祭祖、祈福,一个加封仪式折腾了大半天。申时,宣皇将出席观礼的人都遣散,只留下婵儿陪他在内殿说说话。 宣皇原昭刚过三十九岁,正值满腔抱负、精力旺盛之际,勤于政务、一心为民,可以说是一位好皇帝。只不过其系贤皇之次子,每念及此,宣皇都有一种即位名不正言不顺的感觉,再加上身为贤皇长子的恭王原夏以身殉国,举国上下对其称赞多年未减,宣皇有时会莫名对恭王府、对甫王原涵产生一种隐忧。但大致来说,宣皇对整个恭王府都不错,对婵儿这四年在易国漠阁养伤之事也假装不知、甚是包容。 “婵儿……你是朕亲封的婵媛郡主,朕这样称呼你好不好?”宣皇开口道。 “都听您的。” “来,坐到朕身边来。” “可是……” “这里又没有外人。朕只有怡轩一个孩子,恭王兄早逝,你就是朕的半个女儿。” “谢谢皇帝叔叔。” “这些年朕忙于国事,你的身体又不好,不知不觉都长成个大姑娘了啊。若是朕耽误了你的终身大事,要怎么对恭王兄交待呢?” “皇帝叔叔……” “朕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是我孤国皇室唯一的女子,是朕疼爱如女儿一般的婵媛郡主,你的婚事朕不会马虎,也不想勉强。但是要知道,皇室子女与一般百姓不同,有责任选一桩对国家有利的婚姻。” “婵儿明白。” “朕仔细考虑过,希望你能在这三个选择中挑一个:本国东山钟离苑少主钟离阳邈,恒国皇子、也是和你有血亲关系的誉南或誉时,以及……夜国连涩谷谷主曲瀚殇或他的弟弟四谷主曲月淮。”宣皇用比较慢的语仔细说了一遍,“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嗯。东山钟离苑是有名的兵器世家,但是商人多重利,为了避免他们将所造武器私自贩卖敌国,靠联姻来收为己用最有效。” “说下去。”宣皇听得饶有兴致。 “恒国……虽然婵儿体内有四分之一的恒国皇室血统,但是这血缘过于疏远了,何况除了身边亲近之少数人,各国并不知道我国和恒国的这一层关系。面对易国的不断侵扰和维国显皇随时可能率军南下的野心,我们只有和恒国联手才有足够的实力抗敌。而婵儿……的确是巩固两国关系的最佳人选。” “那么夜国又如何?”听到这里,宣皇已对婵儿有了新的了解,不禁对她刮目相看。 “远交近攻。万一恒国出于什么原因与维国或易国结成统一战线了,那么我们就需要夜国的帮助。然而皇帝叔叔对夜国皇室没有把握,于是选定了在江湖上颇具地位的连涩谷作援军。” “那你猜得到朕最期待你选择的是哪一个吗?” “这个婵儿还没想明白。” “哈哈哈,朕也只是随口一问,无论你选择哪一个朕都会很满意。所以剩下的,就是你满意与否了。” “生于皇家,即使是一位父亲对于女儿的婚姻也不见得能给予如此大的自主权,可是皇帝叔叔说给婵儿三种选择,实际上更有五个人选。婵儿很感谢您。”婵儿起身在宣皇面前跪下道。 “明天朕单赐原涵一道旨意,让他以采买军备为由前往东山钟离苑,你就算是跟去的。过几天就启程吧。朕会挑选十名优秀的侍卫给你,沿路保护,也算是不失我皇家的颜面。如果钟离阳邈不是你要嫁的人,记得在十二月中旬回来。除夕之日是恒国瑞皇四十九岁生辰,你和原涵还要代朕前往祝贺呢。”宣皇轻轻拍拍婵儿的肩膀,转换了话题,“好孩子,正事说完了,起来吧。怡轩从好几天前就叫嚷着让姐姐进宫,他母亲走得早,朕平日里也是疏于关照,你能陪他就多陪陪他吧。” “是。轩儿是个很招人疼的孩子。那婵儿先行告退。” ~~~ 待婵儿回到恭王府,已是戌时二刻了。 “堵辙参见婵媛郡主!”堵辙迎上前对婵儿嬉笑着打了个千儿。 “辙哥哥,别闹了。还有吃的没?” “怎么,都这么晚了皇上竟然不留郡主用晚膳?” “我从皇帝叔叔那儿离开时,他还没有用膳。我去看轩儿来着。可是不凑巧,我到项轩宫的时候他刚吃完,我就一直饿着肚子陪他玩……” “先吃口点心垫补一下,我吩咐厨房新炒几个菜。”原涵指指桌上一盘酥皮糕点说。 “不用做太多,我随便吃点儿就行了。有比吃更重要的事。” “就等你回来说呢。”堵辙拉过一把椅子在婵儿身旁坐了下来。 原涵差了人去厨房传话,就也坐下来听婵儿把下午宣皇所说的事完整重复了一遍。 “江湖上有几个人能知道连涩谷谷主和四谷主的名字,还知道他们是一对兄弟?单凭这一点,你们就该清楚,没多少事是宣皇一点也不了解的。不知道月儿那十名侍卫是不是针对将来未知的风险而挑选的。”听完婵儿转述,堵辙对原涵感叹道。 “既然与朝堂和江湖都要打交道,他们中的每一个应该都不是等闲之辈。”原涵也分析道。 “我能打岔问一句么?”婵儿突然说。 “什么?”原涵和堵辙异口同声。 “你们都先叫过我‘婵儿’,才又改口叫‘月儿’。皇帝叔叔也喜欢叫我‘婵儿’……这是为什么?” 原涵和堵辙对视一眼,开口道: “皇兄曾提过封你婵媛郡主的事,我觉得‘婵儿’比‘月儿’更独特更大气……堵辙也是这么想的吧?” “是啊,月儿,你说你喜欢我们怎么样叫你?” “你们要叫就都叫一个名字好了,要不我会混乱。” “那……叫你婵儿?”堵辙激动得声音都有一丝颤抖。 “……唔。”婵儿有些奇怪地看了两人一眼,应道。 “哈哈,咱们刚才说到哪儿了?”堵辙尴尬地笑了笑。 “这十人会是如何,明天应该就见分晓了吧。”原涵一面轻声说着,一面把目光投向了夜空。 ~~~ 次日,原涵进宫领圣旨,回府时就带回了宣皇拨给婵儿的十名侍卫。 “井护、罗洞、黄峰、云雾、安六、君吟、杨信、颜武、铁阴、柒鸿,年纪从十八岁到二十一岁不等,都是在上一届内侍比武中绽放异彩而被选为皇兄的御前侍卫的。我见识过他们中大多数人的身手,其中年纪稍长的井护、罗洞的武功甚至不在堵辙之下,就是年纪最轻的柒鸿,和如今的婵儿相比都隐约要占上风。”原涵遣退了众人,对堵辙和婵儿说道。 “有这么多高手随行,你们的安全是不成问题了……”堵辙顿了一下,又说出下半句,“我也无需隐瞒,这其中有我们隐尘轩的一个人,铁阴。” “也有我的人,安六和颜武。不过这件事咱们三个知道就行了。唔?” “好。”婵儿点点头。 “这一行虽已有所保障,但也难保不出什么意外状况。再说婵儿师从关洲前辈的事本就隐秘,这次不如适当隐藏实力,遇到外敌也有希望出奇制胜。”堵辙看着婵儿说道。 “那我只用一半的武功好啦,反正一般情况下也没我出手的机会。” “你们打算何日启程?”堵辙转换了话题。 “三日之后吧。”原涵说道,“你呢?” “陪你们出孤都东城门,在城门外分手。你们往南,我和乌冕、寻灭往北。到东山钟离苑的话东山大大小小绵延十几座山脉都是必经之路啊,要小心山脚的山贼强盗们,虽然不会出什么大事但也会很麻烦。” “还会经过居胥寨的地盘是不是?听说你和他们是死敌。”婵儿似笑非笑地问。 “是世仇。远的先不说,就是近些年……如今轩里的三大护卫薛池、申珞和陈鸥,平辈人会称呼他们薛二哥、申三哥、陈四哥,晚辈则会称呼二叔、三叔、四叔什么的,知道为什么吗?”堵辙神情黯淡地说,“其实他们三人还有一位结拜兄长的,也是我爹的至交,曾与杳魔宫上一任宫主湛启冠大战两天一夜只以一招落败而名动天下的柳璧。” “据我所知,这位柳璧仍在隐尘轩中,几年前江湖中人争夺藏宝图的时候也有很多人是碍于他的名号才不敢过于放肆的啊。”原涵有些不解地说。 “可是柳伯很久没有在江湖露面,也几乎不曾插手轩内的事务,这是有原因的……原因就是,他被当年还没有当上居胥寨寨主的车狼武暗算,全身的武功都废掉了,腿也没法再行走……”堵辙停顿了一会,才继续说道,“当然,这些车狼武自己都不知道,他一直认为柳伯是碍于当年的誓言才一步也不离开隐尘轩的。那之后,池叔叔他们愤怒之下攻上居胥寨,混战之中斩断了车狼武的一只胳膊,自此他最引以为傲的骑射功夫再无用武之地。不过不得不承认,他的刀法还是非常不错的,这也是为什么他仅凭独臂就能站稳今天这样的地位。” “那么居胥寨中其他人又如何?”原涵问。 “不过尔尔。”堵辙笑得有些轻蔑,“除了文、武军师荣逸和司泽,还有荣逸之子荣睿及司泽手下的大野,其余人几乎不值一提。但是居胥寨有荣逸这位精通阵术的智囊,再加上占据地利,又人数众多,想灭掉他们也不是一件易事就是了。” 第二十一章 路遇山贼 九月十七,原涵、婵儿一行人和堵辙等三人分道而行的第二日。 孤国兵器世家东山钟离苑收到朝廷飞书,知晓甫王原涵奉宣皇之命正前往商榷刀剑、弓箭、马匹等物的采购,以填补先前与易国交战造成的军备折损。新近获封的婵媛郡主也随行。于是家主钟离子派出了自己的独子钟离阳邈亲自率人于途中迎接。 两队人马按预计行程应能在九月十九相会于居胥寨西北面的一座小城池。 “我们到哪儿了?”马车之中,婵儿问原涵道。 “不知道。”原涵看看车窗外的景色,说得很干脆。 “你不是第二次到钟离苑么?” “虽然如此,这条路却是头一回走,为了马车能通行嘛。” “如果是骑马,我们大概能早到整整一日。” “可是怎么办啊,你可是‘足不出户休养了四年的柔弱郡主’。带着你出行,我们不得不坐马车。” 趁原涵揶揄婵儿的功夫,符辛把一个小木几放到了两人面前,西桃端来两盘点心摆在其上。小娆一边把湿毛巾递给原涵和婵儿,一边笑着说: “是啊,郡主。坐在马车里就是吃东西也方便许多呢。” “看看她们两个多开心。”原涵目光扫过西桃和小娆,对婵儿说道。 “我不在的日子里,你们在王府憋坏了吧……这几个月本郡主批准你们放松心情开心地玩。不要操心这个操心那个的。知道吗?” “是,谢谢郡主,谢谢王爷。能照顾郡主就是奴婢最开心的事了。”西桃说。 “郡主别再丢下奴婢,以后您走到哪儿奴婢和西桃就跟到哪儿。”小娆也说道。 “好好。”婵儿赶紧答应着,要不还不知道西桃和小娆又会委屈地说上多长时间。 马车外,黯思坐在车前驾车,井护、罗洞、黄峰、云雾骑马在前探路,安六、君吟、杨信、颜武殿后,铁阴、柒鸿则护在马车两侧。 突然,前方井护四人及黯思先后勒住马,铁阴、安六等随即也在原地停了下来。 “什么人?”井护视线穿过路旁的树林,扬声道。 “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随着话音落下,越来越多的人从树林的阴影中现出身来。这便是堵辙所说的山贼、强盗了。 “放肆!”罗洞眉头微皱,将马背上的剑推到空中,落回在左手边,左手握剑鞘、右手触碰剑柄,同时给了斜后方黄峰一个眼神,压低声音道,“你们小心保护王爷和郡主。” “老大,他们人虽然少,可看起来倒也不是那么好对付啊。”山贼中一个尖瘦脸的人对山贼头目说。 “废话,看马车那么大就知道这些不会是普通人了。想要得到回报就得有冒险精神懂不懂!”山贼头目在尖瘦脸山贼的耳边大喝。 “是是是,小的明白。”尖瘦脸山贼说着上前两步,对井护叫嚣道,“喂,叫你们家主人出来!否则我们上上下下几百人可就跟你们不客气了!” “王爷?”马车内,符辛正等着原涵的命令。 “平日里遇不到也就罢了,今天被我碰上算他们倒霉。婵儿,咱们到外面瞧瞧?” “好,我正觉得坐马车太久憋闷得慌呢。” 山贼们看到原涵掀开马车帘走出,正哄嚷着,而看到原涵身后的婵儿时则是惊叹连连。 “老大,美……美女。”山贼头目身边一个矮胖子山贼眯着眼睛傻笑道。 “咱们山寨里多久没有过女人了?今天谁能把这小姑娘给我抢回来,我赏他白银五十两!” 山贼头目一声令下,一百多名山贼挥着刀剑齐齐向马车奔了过来。 与此同时,井护、罗洞、黄峰等十个人从马背上一跃而下,随着他们身形在众山贼中穿梭,瞬间二十几名山贼已倒下。 有几名山贼慌了神,不禁向后退了几步,山贼头目看见,怒道: “怕什么!他们不过才十来个人,我们以十敌一,完全处在优势……” 山贼头目话还没说完,黄峰就冲开人群到了他面前,山贼头目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被黄峰点了穴,晕倒在地上。 不多时,还能保持直立的山贼已减少大半,而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早被井护等人势如破竹的气势吓破了胆,纷纷弃械投降。 这一场毫无悬念的荒诞闹剧很快落下了帷幕。 “王爷,该怎么处置他们?”黯思问。 “杨信、颜武、铁阴、柒鸿,你们暂且留下,把他们送交附近府衙,我要的是彻底解决,而不是过不了一两天就又能在这里看见他们。明白吗?” “是,属下领命。” 傍晚时分,杨信四人已将事情办妥,追至一行人住下的客栈汇合。 原涵让小二把饭菜送到了房间,和婵儿两人边吃边聊。 “今天有什么收获?关老前辈的高徒应该有些眼力吧。”原涵夹了一块排骨到碗里,问。 “唔,从武学的角度来说,他们每个人都不简单。”婵儿放下筷子,回忆着白天的场景,“井护的剑始终没有出鞘,隐约会散露出剑气,却不伤剑鞘分毫。罗洞,出手只用剑脊,被他伤到的人都是内伤而非外伤。黄峰,点穴功夫和轻功绝佳。云雾对周边的感知能力很强,我想很难有人能偷袭他。安六是快剑的高手。君吟和杨信一弯刀一长刀,刀法各有千秋。颜武的剑招虚实莫测。铁阴,在他身上竟一丝隐尘轩的痕迹也看不出来,他用剑在意而不在形,至少有两招是我一时破不了的。至于柒鸿……师父曾对我说,我的武功虽然火候尚浅,但轻功可列江湖前十。凭他老人家的见识和阅历,相信此言非虚。而柒鸿,在我之上。” “半炷香的时间里能观察到这么多,精彩。”原涵轻击双掌,说道,“这么说来,柒鸿的轻功优于你,而你优于黄峰?” “嗯。但若是比武功,黄峰要胜过柒鸿。” ~~~ 两日后,九月十九下午,居胥寨西北面的一座小城池中—— 原涵一行人的马车刚从城北驶入,就有三人凑上前抱拳施礼道: “恭迎甫王、婵媛郡主大驾。” “郎渡?”黯思曾随原涵到访东山钟离苑,而认出最前面的男子即东山钟离苑少主钟离阳邈的贴身侍从。 原涵闻声掀开车帘,向郎渡点头致意。 “老爷让少爷代他前来迎接王爷和郡主,但是我们也不清楚王爷的车队会从哪个方向过来,所以少爷去了西门。请王爷和郡主先到城中客栈歇息,小的这就通知少爷来汇合。” “好。”原涵说。 “你们留下带路。”郎渡吩咐完手下两人便离开了。 “请各位往这边走。” 原涵回到马车内,打趣地对婵儿说: “怎么样,马上就能见到钟离阳邈了,有没有什么感觉?”原涵虽然知道婵儿曾与钟离阳邈相识,不过她已不记得当时的事,容颜又产生了不小的变化,因此和钟离阳邈再相逢也只会当彼此陌生人而已。 “没有,我又没说会选择他……”我谁也不想选择。婵儿在心里补充道。 “那么你对将来要嫁的人有什么期望呢?” 期望吗?婵儿想起了一直若隐若现伴随着自己的月下模糊的身影。究竟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影像? “三皇叔,我……想问你一件事。”婵儿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 “什么?” “我记忆里面好像有一个人,还有一箫曲……但我看不清他的长相,也记不起他是谁。你知不知道这个人?” “……”原涵心里一惊,婵儿喜欢慎潇,这他和堵辙一样,是一直心知肚明的。可若是让婵儿重新记起自己喜欢的人很可能已不在人世,实在太过残忍。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知道对不对?”婵儿却已从原涵的犹豫中看出了什么。 “大概……是你一个美好的幻想吧。”原涵硬着头皮说。 “你不愿意说就算了,我自己一样能找到答案。”婵儿其实能理解的,堵辙和原涵都对自己的某些疑问支支吾吾,那应该是他们想保护自己的表现。可是他们不明白,越是这样,她就越是想知道从前的一切。 婵儿偷偷在心里做了决定,无论钟离阳邈多么优秀,她也不会留下。因为婵儿在与西桃和小娆的对话中察觉到她受伤失去记忆时两人并不在身边,而根据她们寸步不离左右守候的那种执着,婵儿便推测自己是在离开孤国的时候出了什么事的。 在她看来,只有到恒国,才能接近易国,才有更多机会了解自己失忆前生的事情吧。 只是她不知道,那些有可能唤起她记忆的人,其实并不如她所想在易国,而恰恰就在恒国,等着她去现。 ~~~ 约莫一盏茶时间过后,钟离阳邈率郎渡等几名侍从走进了预定的客栈。 “阳邈见过王爷,参见郡主。”钟离阳邈在原涵和婵儿所坐的桌前站定,微微躬身说道。其人礼数周到,风度翩翩。 “不必多礼,坐。”原涵向钟离阳邈招招手。 “多谢王爷。”钟离阳邈应声坐下。 “这次有钟离公子特意过来相迎,想必上次的不愉快不会再生了?”婵儿打定主意要给钟离阳邈留下坏印象,于是开口第一句话就颇含找茬的意味。 这里所指的“上次的不愉快”,是前次原涵到东山钟离苑时被苑外守卫误认为居胥寨派来讨要马匹的人而拒之门外这件事。 “郡主不必多虑。此次阳邈定会尽心尽力,以使王爷、郡主一行心情愉悦。”钟离阳邈仿佛对婵儿所言不甚在意,带着淡淡的自信笑容答道。 “我当然相信,公子不至于重蹈覆辙。不过上次三皇叔到府上并未选择今次的路线,也就是说,没有途径居胥寨。可是此行情况不同了,公子和居胥寨有过的那些摩擦,能保证我们从他们眼前顺利通行么?” “请郡主放心。钟离苑和居胥寨关系向来和睦,些许的摩擦想来是因为误会引起,并不会造成双方对峙的局面。另外,居胥寨就算不给阳邈个面子,难道还能拂了王爷及郡主的兴致?”钟离阳邈依旧从容不迫。 “但是我和三皇叔并没有表明身份的意思呢。希望公子谨记,皇帝叔叔的旨意只能秘而不宣。”婵儿不给钟离阳邈喘息的机会,步步紧逼说道。 “是阳邈失言了。” “婵儿。”原涵微微皱了皱眉,打断了两人的对话,而眼中却有一种宠溺的笑意。 钟离阳邈听闻原涵对婵儿的称呼,恍惚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是他显然没有把婵媛郡主和当年的堵婵联系在一起。 “钟离公子,婵媛向来心直口快,若有得罪……”婵儿接收到原涵的眼神,知道原涵没有强加干涉自己选择的意思,反而见好就收地放软了态度。 “郡主言重了。阳邈这就遣人前往交涉。”钟离阳邈说着,把视线移向郎渡。 郎渡随即带了两人转身离去。 第二十二章 郡主侍卫不一般 不出半个时辰,郎渡便带了消息回来。 “启禀王爷、郡主、少爷,今天在山脚下巡守的是居胥寨中有‘文军师’之称的荣逸的儿子,荣睿。” “是他……”钟离阳邈有些哭笑不得。 “来此之前我们也曾有所闻,荣逸是一位精通阵术的智囊,那么荣睿也如其父并如其名,是个睿智之人么?”婵儿看到钟离阳邈的表情,而猜测道。 “这个嘛,他倒的确很聪明,越是在与人的切磋过招中越能体现他活跃的思维。只不过在睿智之外,他更有着另一个不容忽视的特点……” “什么样的特点?”原涵问。 “好战。如果是想从他守卫的居胥寨前通过,通过的人必须按人数的一定比例和他交战并胜过他。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怎么说?” “请问王爷一行有多少人?” “唔……十六人。” “我们有六人,加起来便是二十二人。按照每五出其一的比例,除去余出的两人,二十人需出四人和荣睿进行比武,且四个人都要得胜才行。” “你的人里有几人能胜过他?”婵儿问。 “惭愧,只有我和郎渡尚有胜算。” “也就是说,我们也得派出两人陪荣睿练手了?” “我想先看过荣睿的身手再作打算。”原涵边说边有意无意地看了看婵儿。 “一切全凭王爷做主。” ~~~ 出了客栈,前往居胥寨的途中,马车内婵儿问原涵道: “刚才为什么看我?” “人选由你来决定吧。” “唔?” “你想了解谁的身手,就借此机会观察一番,不好么?” “那么你不打算让黯思和符辛出手……”婵儿瞟了马车车帘一眼,黯思、符辛此刻正在前面驾车。 “嗯。他们武功不够高,比起一对一交手,更擅长战场上的对阵打仗。而且出于私心我也不愿意他们受伤。” “说起来,居胥寨明明也是蛇鼠一窝,我们怎么不像之前对付那伙山贼一样把他们连锅端?我知道仅凭井护他们是不够,即使他们十人堪顶百人。但皇帝叔叔也对居胥寨的所为置之不理吗?” “怎么说好呢……在治国这个大层面上,不可以因小失大。放任居胥寨存在是维持平衡的不得已的做法。为了减少打破平衡带来的更大的损失乃至伤亡,起码暂时还有必要留下它。”原涵悉心解释道,“从小处看,是为了使我们孤国内部隐尘轩、兵器世家东山钟离苑以及居胥寨这三大势力彼此抗衡达到稳定。而通观全局,则是保证各国能有数量、程度均相当的江湖力量。你在漠阁的时候不是对各国都有所了解了么?” “嗯,关沭给我讲过。” “那从我们的邻国说起,恒国之中比较有实力的门派有哪些?” “慈岸寺、杳魔宫、太乌门、赤华兵器行。” “维国呢?” “拓跋家、弓箭世家公冶家……还有赫连舅舅算吗?” “赫连家当然不容小觑,不过算是朝堂、江湖参半吧。” “易国,有漠阁、星坛、橘焰山庄、将军帮,哦,还有你们说的袁家的人。奇怪,关沭怎么没有对我提起过……” “而夜国有连涩谷、兆旭镖局和‘流’。”原涵连忙打断婵儿的话以阻止她进一步的思索,说道,“试想,突然除掉居胥寨,是不是会引起难以估量的动荡与骚乱?” “是这样啊。” “不过对易国来说,少个将军帮应该无大碍吧?”原涵自言自语着,嘴边噙起了一抹冷漠的笑容。 说话间,一行车马已到了居胥寨山脚,唯恐天下不乱的好战分子荣睿登场了。 ~~~ “钟离兄,别来无恙啊。”荣睿带着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拦在了钟离阳邈的前方。 “你也还是这样兴致昂扬。”钟离阳邈似乎对荣睿颇为了解,毕竟两人也打过不少次交道了。 “今天这又是哪方客人啊,不是橘焰山庄的小姑娘呢。”荣逸瞥一眼马车,说道。 “是个老朋友,来家里作客。 ”钟离阳邈一语带过,“非要老规矩不可么?” “当然。看起来,这几位都是好手呢,钟离兄的高招我已领教过多次了,这次都让给他们如何?”荣睿一边目光扫过井护、罗洞等人,一边询问钟离阳邈的意见。 “这可不行,他们是我的客人,至少我也该分担一半吧。” “都算上,你们有多少人?” “二十二。” “那……又是你和郎渡?”荣睿皱了皱眉,“这样好了,用你们两人换他们之中再一人。” “我没有同意的理由……” “无妨。”原涵在马车中能很清楚听到外面的动静,于是在这时候插了一句,“只是若我们的三个人均侥幸胜了一招半式,那么回程时荣公子当直接放行。” “好,一言为定!”荣睿笑起来,对身后众人吩咐道,“都退后,腾出地方来!” “为什么要答应他?”婵儿低声问原涵,“我也很想看钟离阳邈的身手的。” “傻丫头,钟离阳邈的身手你在钟离苑住上三两个月还看不到吗?而那十人可是难得有机会用出真功夫啊。” “那么,在对荣睿身手毫无所知的情况下,我就随便决定吗?” “这个嘛……快点先选出一个再说吧。”原涵摆出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婵儿叹了口气,吐出两个字: “云雾。” “看来我们想法是相同的呢。”原涵很开心的样子。 井护、罗洞、黄峰、云雾、安六、君吟、杨信、颜武、铁阴、柒鸿十人,武功顺序差不多和年龄排序相当。原涵对出自他手下的安六和颜武的武功路数自是捻熟于心,婵儿只要从他那里了解就好,所以选择在安六之上的云雾,一方面可以知道安六等人大致的武功水平,另一方面,对荣睿,也算是个保守的选择了。 ~~~ 在原涵兀自开心的时候,西桃已经传话给黯思,进而传到云雾那里了。云雾闻言,一手拿起马背上的刀,一手策马缓慢前行,在荣睿正对面停下,一跃下了马背。 荣睿挥退身边之人,也径自跳下马来,眼中掩饰不住地兴奋,平举起手中长枪,当先冲上前,欺身向云雾胸口撩去。 云雾不慌不忙地抽出长刀,轻易就将荣睿的攻势格开,同时再次挥刀全力劈出,刀与长枪交接之处哐啷作响,仅一击便震得荣睿手臂麻,连退了三步,才卸去大半的力量。 不过这反而更激起荣睿的斗志,只听他冷哼一声,双手持枪,同时身形拔起,力贯枪身,长枪舞动直取云雾小腹。 云雾指向空中的刀尖微微一顿,身躯立即向后倒飞而起,有惊无险地避开了。 荣睿紧随其步又是一招,长枪自下而上,沉猛无比地刺向云雾的胸口。他的攻击有如疾风骤雨,不给对手任何喘息之机。 居胥寨一群人瞬间响起掌声、呼声一片,好似荣睿已将云雾击败。而原涵这边,井护、罗洞等人则是淡然地观望着,他们嘴边的那抹笑意,可以称之为,嘲讽。 不同于居胥寨众人所想,云雾没有再闪躲,而是往右前方斜上一步,手中长刀自右上向左下劈落。两人刀与枪再度相交。紧接着,云雾将刀放倒,连同荣睿的长枪一起又从左往右横扫一击。这一招看似平凡,却蕴含了上乘刀法的诀窍之一: 刀之击杀,不招不架,经取目标,横纵回环。 因为长枪被长刀所制,完全派不上用场,荣睿仓促且狼狈地仰下身方才闪开,而这样一来,长枪竟随着刀的惯力自荣睿处脱手而出。 第一战,原涵一方轻松取胜。 ~~~ “看出来了么,荣睿其实还有所保留的。”马车内,婵儿和原涵继续窃窃私语。 “唔。这一场输掉了,我们很可能会对他掉以轻心,接下来就有逆转形势的可能。” “但是我可以肯定地说,他不如我。”婵儿调皮地眨眨眼。 “那么他们十人无论是谁都赢定了?” “没错。” “好,按你的意思来吧。” “你很清楚我对什么感兴趣,不是吗?”这回换作婵儿看好戏一样地等待原涵的答案。 “……偷师。” “只是取人之长嘛。” 鉴于婵儿想学习柒鸿轻功绝妙之处的私心,第二场比试当仁不让就是柒鸿上场了。 ~~~ 荣睿似乎不再像之前那样急切,先静静观察了柒鸿一番,才稳扎稳打地出手。长枪平平刺出,表面平淡无奇,实则却有他倾注的内力在其中。 柒鸿显然也看出了荣睿的战术,对他并无小觑,接连三剑一气呵成化解了长枪上的力道。 正如钟离阳邈所说,荣睿极具应战智慧,通过初步交手,荣睿心里已对柒鸿有了大致的了解——这个人和前一个人不同,在招式上的造诣没有多惊人,或许他擅长的是别的东西。 基于这个猜测,荣睿握住长枪在柒鸿眼前快移动,逐渐画出几个凄迷的残影,这点点残影距离柒鸿越近越向正中收缩,等接近柒鸿面前的时候,已经形成了一堵密不透风的尖墙。 面对此情景,柒鸿先是身形微晃,片刻后脚下生风一般忽然加,出人意料地也形成了多个残影。 荣睿只觉得自己四周仿佛充斥着柒鸿的影子,于是停下手上的枪招,凭直觉往旁跃开近一丈远,躲开了柒鸿从侧面刺过来的一剑。待站稳脚步,荣睿立马又身形一转,挥动长枪,再次掀起漫天枪影。 而柒鸿的身形飘忽,有如鬼魅,几乎足不点地就避开了。 “就是这个!”婵儿隔着马车车帘小声惊喜地说道,“他看起来身形未动,其实是用一刹那的时间原地转了两圈,边转还要边避让荣睿的长枪。他是怎么做到的?” 除了婵儿,黄峰等深谙轻功的人也有看出这一点的,只是还有几人不知道却同样令人惊讶的一点,就是,柒鸿的轻功路数与四年前柒蕊跃上醉凰楼屋檐上之时所用的技巧如出一辙。 荣睿没能看清柒鸿的轻功,也不像原涵,有婵儿给他讲解,但是他至少明白柒鸿的轻功很好,并且不是一般的好。 明白,可还是不甘心。 这一刻,荣睿干脆放弃了花俏的招式,而是枪尖笔直如矢地朝柒鸿刺去,出手之奇之快,也称得上是匪夷所思了。 不过柒鸿比他更匪夷所思,又一次没等荣睿看清楚,就闪到一边去了。 然而,虽然荣睿依旧迷茫,黄峰也不甚猜透,婵儿却好像抓到了什么诀窍,对原涵露出会心的一笑。 第二战,荣睿认输了,原涵一方再胜。 ~~~ 第三战,杨信上场,没有悬念也大败荣睿。至此,原涵一方全面胜出,荣睿垂头丧气地让了路。 第二十三章 军需采买 当日傍晚,在钟离阳邈的引领下,众人顺利抵达了孤国兵器世家——东山钟离苑。 “少爷回来了。”钟离苑的管家阿福迎上了先行一步的钟离阳邈,招呼道。 “甫王和婵媛郡主的大驾顷刻即到,宴席可以准备开始了,另外麻烦福伯先安排好客房。” “是。我这就通知他们。” 不多时,一行车马在钟离苑门前停了下来。原涵和婵儿走下马车,钟离子和廖蝶率钟离苑上下各人一通问安行礼过后,一行人才总算有机会打量这院落的蔚然景致。 钟离苑中亭台楼阁均是用碧色玉石砌成,错落有致。楼阁旁翠竹森森,林木葱茏,风景如画,给人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 商人的庭院,能有这番韵味,按理是比较奇特的一件事。不过只要看过钟离子其人,就会明白个大概,因为钟离子身上不仅没有商人的市侩气息和习武之人的霸气,取而代之的反而是浓厚的儒雅之气。 看来钟离阳邈的气度是得其父真传呢。 ~~~ 晚宴毕,阿福安顿好原涵一行的住宿之处,便告退。 对婵儿来说,碍于郡主身份不得不应对的繁文缛节的场面事最是累人,远离嘈杂的夜晚才让她身心舒畅。趁着西桃和小娆忙着布置房间,婵儿一个人溜出了小院。 小院侧门正对着一间名为“沧鸣”的小亭,小亭的西侧经由一九折十拐的长桥通到另一个院落,借着月光可以隐约看出其中竹影摇曳,想来是座竹园吧。 婵儿深吸着夜晚沁人心脾的空气,穿过沧鸣亭,缓步走上长桥,倚在桥栏旁懒懒地俯看桥下流水。 只见池水清澈见底,游鱼历历可数。 明月皎洁,高悬空中,夜风轻拂,送来阵阵竹叶的沙沙声。一切都是那么的恬淡自然。 ~~~ 与此同时,钟离苑另一边,钟离子和廖蝶正围绕钟离阳邈展开一场谈论。 “你有没有考虑过阳邈的终身大事?”廖蝶在钟离子对面坐下。 “唔,二十岁,我在他这个年纪都有他了。”钟离子眼睛未离开面前的书卷,随口答道。 “皇上才封了婵媛郡主,就默许郡主随甫王来这里小住。”廖蝶又道。 钟离子闻言,抬头看一眼廖蝶,很快又把视线移回书卷上,说: “是借这个机会散散心吧。” “好,就算皇上没有这个意思,但是这些日子阳邈和郡主可以说将会朝夕相处,我看郡主是个很好的女孩子,阳邈不该放弃这个机会。” “……一朝鱼跃龙门,光宗耀祖,从此钟离苑的地位也能更稳固。我何尝不想。但是你也知道,夕儿的心都在阳邈身上。”钟离子终于放下了书卷。 “他们不过是打小在一起,玩惯了。我们看出了夕儿的心思,可她自己还有阳邈其实并不清楚那是什么样的感情。” “夕儿可是你的侄女。” “阳邈可是我们的儿子。” “蝶儿。”钟离子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你能对阳邈做到这个份上,我十分感激。” “说什么感激不感激的,不是都说嘛,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我不过心向着钟离家呗。我看阳邈从六岁长到二十岁,他的优秀让我和你为他骄傲。”廖蝶看向钟离子的眼中满是笑意。 “今生娶到你真是我的福气。”钟离子握住廖蝶的手,说,“至于年轻人的事……还是由年轻人自己决定吧。只要郡主真是阳邈红线那一端的女子,一切随他。” ~~~ 九月二十二,原涵一行来到东山钟离苑已三日。 这一日上午,原涵就宣皇的旨意与钟离子、钟离阳邈父子完成了初步的商讨事宜。 由于这一次军需数量大增,钟离苑自身打造出的兵器不敷所用,现补造所缺数额,尚有两月时间有余,本不构成太大的问题,只不过作为原料的铁矿储备已所剩无几。 另一方面,钟离苑所存的兵器中,也有一些是按照以前的标准所造,而与今时之需略有不符。 由此,钟离子提出两件事情可以分别同时进行——原涵和钟离子留在钟离苑按照图纸指挥铁匠将不合标准的兵器重新打磨,钟离阳邈则前往位于孤国西南部山脉中的“涂氏矿石”购进铁矿。 “那么就按照王爷和爹所说,我明日启程,半月之内定然返回。”钟离阳邈合起手上的账簿,说道。 “哦,还有一件事。”原涵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对钟离阳邈说。 “什么事,王爷请吩咐。”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就是麻烦你把我家那丫头带上。” “郡主?”钟离阳邈的表情略显吃惊。 钟离子眼中也闪过一抹诧色,转瞬即逝。 “是啊,她多年来深居王府,对外界见识颇浅,难得有机会随我出来,我答应过她陪她四处看看。”原涵信口胡诌道,“如今为了皇兄的旨意,我恐怕顾不上她,就有劳你代我照看几天。” “王爷言重了。这是阳邈的荣幸。” “那就这么定了。” ~~~ “三皇叔,你都不和我商量一下,就又出卖我!”半个时辰后,听闻自己将要和钟离阳邈外出数日的婵儿对原涵抗议道。 “你当时不在,我没法和你商量啊……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原涵避重就轻地说。 “……”婵儿不予理会。 “这来回一趟,还是不会让你改变不想嫁钟离阳邈的初衷,但一定有意外收获。” “我以为你是站在我的立场考虑,可为什么……”对原涵打太极一样的言语,婵儿仍不理解。 “嘘。”原涵打断婵儿,压低了声音,“如果我说你此行与隐尘轩、与堵辙息息相关,你还会反对么?” “怎么说?” “(呜哩哇啦,啦哩呜哇,哇呜啦哩……)”原涵和婵儿窃窃私语了好一会儿。 “这样啊……”婵儿思忖片刻,又开口道,“那我带走黄峰和安六。面对涂氏大大小小的暗器,他们两人应该是很合适的选择。” “两个人够吗?”原涵问。 “只是去买铁矿,不会有什么危险吧。如果人太多,怎么方便我完成你交代的任务呢?” “那好。” ~~~ 涂氏矿石,是位居孤国西南部的商人世家——涂氏家族所掌控的山域的统称。依涂氏祖训记载,“凡品行优者,无论子孙徒弟,一概而论,均可掌管一脉矿石。” 当今,西南部的众多山脉中,产铁矿的有三个。涂海、车醁、晋衔分列三主。另有吕绎如专掌玉石一脉。 以上四人,年纪不过二三十岁,却每一人都非简单角色,而且彼此之间的关系也比较不简单。 涂家家主涂海和掌玉石的吕绎如有婚约。 晋衔和吕绎如是师承一脉的师兄妹。 同时,有传言说,自三年前起,车醁和吕绎如就有私情,至今仍藕断丝连。 ~~~ 九月二十四,钟离阳邈、婵儿、黄峰、安六和郎渡一行几人前脚刚踏入涂氏核心人物所居的那座山脉,便听闻一个惊人的消息。 一日前,车醁被神秘人袭击,受了重伤,陷入昏迷,正闭门休养。 涂海忙于查探神秘人的身份,因而负责接待钟离阳邈和婵儿一行的,是晋衔。 “因为车矿主的事,大家都乱成一团,如有招待不周,还望几位见谅。” “不知道车矿主现在如何?”钟离阳邈点点头,问。 “可能这时候不该提这样的要求……不过我希望能见车矿主一面。”婵儿也说道。 “这位是……”晋衔看向婵儿。 “我和钟离大哥两家是世交,你可以叫我赫连。”婵儿看一眼钟离阳邈,说。 “赫小姐有所不知,车矿主如今尚未醒过来。你们来时也看到了,车府众人愤懑不已,一直在吵嚷闹事。”晋衔面上没有什么情绪,但眉宇间似乎能看到一抹阴郁,“小姐有什么事情可以对我说,我一定尽力而为。” “唔……钟离大哥和车矿主有过多笔生意,说车矿主的矿质量很不错,我本来想让钟离大哥引荐我和他认识的。” “这样啊。可是事实上,高质量的铁矿不是只有车矿主一家有,小姐如果着急,何不考虑另外两脉的铁矿呢?”晋衔顿了顿,继续说道,“只不过涂海在忙车矿主的事,恐无暇抽身。虽然他身为涂家家主,又挂着涂氏矿石宗主的名号,但我们几家各自为政由来已久,他对车府也不好过多插手。这样一来,事情变得更难解决,大概会忙得焦头烂额吧。” “也就是说,我只能找你提供我需要的铁矿了?” “这个由赫小姐与钟离少爷来决定。” 婵儿和钟离阳邈交换了一个眼神,钟离阳邈会意,开口道: “赫连是我介绍来的,我得担保她满意而归才行,我们考虑一下,过两日再给晋兄答复,可否?” “没有问题。” “那我们先告辞了,晋兄留步吧。” “我手上的事情确实不少,就不陪同照应了,但是几位这些日子的开销请记在我的账上。” “这实在是……”钟离阳邈有意推辞。 “生意做不做得成单说,就当两位交下我这个朋友总行吧?” “既如此,我们就却之不恭了。” 钟离阳邈、婵儿等人穿行花园往外走时,无意中听到了晋府两个下人边干活边闲聊的内容: “要我说,袭击车矿主的人一定是涂宗主。”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都是车矿主平日言行太张狂,涂宗主怎么能容忍和自己未婚妻子有私情的人成天在自己眼前晃悠呢。” “而且我听人家说,涂宗主早就想把铁矿都收回涂家所有。依我看啊,咱们矿主也悬了……” “你小声点,被人听见了可怎么好……” 由此声音渐渐低下去,直到一点也听不清了。 ~~~ 其后,一行人走出晋府,在一家茶肆坐下来喝茶。钟离阳邈为婵儿倒好一杯茶,递上前: “郡主请用茶。” “谢谢。这里人多口杂,钟离大哥还是称呼我赫连吧。” “是晋衔所理解的姓赫名连,还是复姓赫连呢?” “这很重要吗?” “不,我只是想到一个朋友,赫连这个姓应该是维国独有的吧。” “你说的这个朋友,难不成是赫连嘉露?” “郡……”钟离阳邈反应过来,连忙改口道,“赫连你……认识赫连郡主?” “是。她是我的表姐。” “这么说,明郡王是你的……” “是我舅舅。” “……”钟离阳邈的表情很是吃惊。 “干嘛这么惊讶?” “没想到你的身份比我知道的更为尊贵。” “我不觉得有什么啊。还是说……你心里在盘算什么?”婵儿眼带笑意,目光仿佛穿透了钟离阳邈的内心。 “那么,你也认识隐尘轩小轩主堵辙吗?”钟离阳邈有些心虚地避开婵儿的目光,岔开了话题。 “我认识他啊。”婵儿特意停顿了片刻,待钟离阳邈重新看过来,才接着说道,“他和我表姐私交甚笃,我怎么能不知道呢?” “啊……”钟离阳邈显然没想到婵儿会这样定义“认识”这个词,愣了一下。 “而且……”婵儿完全吊足了钟离阳邈的胃口,却又停住不说了,“算了,我们还是说说正事吧。你对刚才在晋府听到的那段说辞怎么看?” “关于车醁和涂海之间的问题么?” “嗯。” “据我所知,他们二人向来不和。不过准确说来,车醁平素与人积怨不少,仇敌也不止涂海这一路。” “钟离少爷说的不错。”这时,突然有一人在钟离阳邈和婵儿旁边不远处停住脚步,拍了下手说,“袭击车醁的人绝不是大哥,而是晋衔。” “你是?”钟离阳邈和婵儿面面相觑,疑惑地看向那人。 “失礼了,我还没有自我介绍。我是你们刚才提到的涂宗主涂海的弟弟,涂祯。方才听说几位从晋府离开,我便不请自来见一见我们的贵客。” “涂兄为什么那么肯定是晋矿主做的这件事呢?”钟离阳邈问。 “因为大哥和绎如姐成婚后,我们涂家就相当于占据了整个涂氏矿石二分之一的家业。此前,晋衔有意拉拢车醁,遭到了他的拒绝,于是,为了能与涂家相抗衡,他干脆下黑手,试图吞并车醁的势力。” “可是拉拢的事情,涂兄是如何得知的?” “我不否认,在晋衔和车醁身边,都有我的人。但这与我大哥无关。”涂祯用非常真挚的语气说道,“我要说的都说了,至于几位选择相信还是不相信,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不管怎样,预祝几位此行能够满意而归,告辞了。” 第二十四章 遇袭 很快,两日已过。 神秘人是涂海派去的或者是晋衔指使的这两种说法越流传,涂家和晋衔的人针锋相对,言语上多有摩擦,关于对方和神秘人的关系,编排得好像自己亲眼所见一样。 此间也偶尔会有吕绎如才是幕后黑手的传言——什么为了向未婚夫君表忠诚而狠心杀掉旧情(分隔符)人云云。 而车醁一方,除了最初的愤懑吵嚷,一直是平静无波。 正当几种说法相争不下、几方人马暗潮涌动之时,突然又爆出车醁手下的矿脉已数月不产铁矿的消息。 这个消息传开时,钟离阳邈和婵儿正要前往晋府同晋衔商定铁矿采购的细节问题,而听闻情况有了变化,两人慎重起见,便将事情暂时搁置,同时派出黄峰、安六、郎渡等人到街上打探详情。 “消息基本属实,但是查不出是什么人放出来的。”黄峰最先回来,对婵儿禀报说,“这个消息打乱了前几日涂家与晋府对峙的局面,至此,矛头改转移到车醁身上,说他是装作被袭,坐看鹬蚌相争欲得渔翁之利,借机接管别家的矿脉来稳固自己的地位。” “车醁并非假装。”对此,钟离阳邈和婵儿几乎是异口同声说。 说完,两人又都是一惊,没想到彼此看法这么一致。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假装的?”婵儿出于好奇问道。 “不排除他有反其道而行之的可能,故意让消息传出来。也不排除是别人为了打击他而放出这个消息。但是退一步来说,这个消息的真实性还未可知,从任何角度看,装昏睡对他的影响绝对是弊大于利。” “你是分析情况的行家么,这么会儿功夫就考虑了各种情形?” “家父曾说我算是比较擅长这种事情的人……郡主又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你记不记得我们昨天从车府经过时,遇到的车府的仆人?” “唔。” “他手上拿着很多种药,从那些药和药量来判断,都看不出有任何纰漏。” “郡主懂医术?” “略通一二,久病成医嘛。” “不过这些终究还是在猜测的层面上而已。”钟离阳邈皱了皱眉,说。 “并不是没有蛛丝马迹可追寻哦。一起去看看?” “恭敬不如从命。” ~~~ 车醁被袭击的地点,矿山的阴面—— 黄峰、安六和郎渡在外围进行探查,钟离阳邈和婵儿则来到了山脚车醁被暗器击伤的小径。 “这里还有几枚残余的银针。”婵儿拨开草丛,看向钟离阳邈,“你对暗器应该很了解吧?” “嗯。我们和涂氏矿石的生意,除了金钱,有时也会以暗器这类东西来交易。毕竟他们不是江湖中人,遇到什么危险,用暗器自保会方便许多。” “那么这种银针是你们所制的吗?” “是出自钟离苑没错,可是只是很普通的一种,没法从这一点来缩小可疑人的范围。” “既然是很普通的一种,车醁应该也非常熟悉,怎么会因此受伤到昏迷不醒的程度呢?”婵儿喃喃自语道。 “又不是因为涂了毒才限制住他的行动……”钟离阳邈也陷入沉思。 “对,就是这一点让我觉得很奇怪,这里散落的银针过半数都沾有血迹,就好像车醁站在原地不知道怎么躲开一样……” “血迹……站在原地……”钟离阳邈一边重复婵儿的话,一边在脑海里搜索各种暗器,突然眼前精光一闪,仿佛想通了什么。 “你想到什么吗?”婵儿见钟离阳邈表情一变,问。 “有一种暗器,那才是真正重伤车醁的……”钟离阳邈说到一半,忽然现婵儿身后约十丈远的地方,有几个蒙面人正张开弓箭向这边瞄准。 “小心!”钟离阳邈喊道,来不及多加思索便将婵儿扑开。 几乎同一时间,数枚羽箭已射中了先前两人站立的地方。 “没事吧?”钟离阳邈和婵儿面对面倒在了草丛上。 “唔,还好。”婵儿应了一声。 钟离阳邈随即撑起身,转向蒙面人的方向,冷哼道: “哼,看到我们有所现,所以想杀人灭口。” “我还什么都没弄清呢,也太冤了吧……”婵儿也坐起身来。 两人说话间,又是一轮羽箭射来。 钟离阳邈挪一步站在婵儿身前,拔刀出鞘,将箭一一挡了开去。 “我本来说,这一次一定力保王爷和郡主一行愉悦,可这个状况……还是阳邈疏忽了,请郡主恕罪。”钟离阳邈背对着婵儿,边挥刀抵挡羽箭边低声说道。 “这不能怪你。都这时候了,我哪还有精神找你算账?”婵儿站起来,说,“我们这边动静不小,黄峰他们肯定听得见,但是没有过来,就说明……他们也有麻烦了?” 婵儿猜得不错,在不远处,黄峰、安六和郎渡也被一伙蒙面人围攻拖住了脚步。 黄峰和郎渡担心主人自不必说,安六是原涵的人,婵儿对他来说有着还深一层的意义,因而更担心婵儿出事。 ~~~ 小径这边,钟离阳邈不费什么力气就挡开了所有的羽箭。 “他们不可能不知道你的身份,知道的情况下还这么做,一定不止是弓箭这么简单吧……”婵儿下意识地向四周张望,突然目光定格在某个方向,随即惊叫出声,“那些……都是你们钟离苑制出来的么?” 钟离阳邈顺着婵儿的视线看过去,心里倏地一沉。 趁着蒙面人用羽箭吸引两人注意力的功夫,另外几人已借着树丛的遮掩在两人身侧堆满了很多稀奇古怪的暗器匣子,手中也都是各式各样泛着银光的飞针和飞镖…… 面对此情景,一贯温文有礼、谦和待人的钟离阳邈心中终于也升起了怒火。他瞬间从怀中掏出一把类似木条的东西,甩手对着满地的暗器匣子扔了过去,木条由上及下斜穿最前排的几个匣子,及时封住了它们的动作。 而第二排的暗器匣子已全部大开,射出漫天银针。 钟离阳邈急忙旋转手中刀,在两人身前形成一面圆盾,弹开一切银针、飞针、飞镖。 另一方面,蒙面人的弓箭攻势依然在继续,婵儿没有随身带上自己的剑,便弯腰捡起地上一支羽箭,帮钟离阳邈把射来的羽箭纷纷打掉在地。 当第三排暗器匣子动的关键时刻,黄峰、安六和郎渡总算摆脱围困赶来了。 黄峰凭借着高的轻功,一边躲避着不断飞出的暗器,一边急向树丛中的人靠近,顷刻间点了前面几人的穴位。 安六不负快剑之名,一个人就把两排暗器匣子射出的暗器全部挡住了。 郎渡则是从蒙面人身侧出现,一刀劈断了他们手中的弓箭,并顺手砍向了不及躲开的人。 然而,钟离阳邈和婵儿才刚松了口气,就有一个声音从小径旁的山崖上传来: “没想到真要做到这一步……” 几人循声望去,只见说话的那个人站在崖边,在他身前还蹲了一排张弓放箭的人,不过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些箭都是涂了油的火箭。 由于当前敌人人数众多,又有着地理位置上的优势,因而任钟离阳邈、郎渡、黄峰、安六均显露出全部实力,一行人却还是处于逆境。 就在婵儿迅衡量一下眼前情景,决定暴露身手的一霎那,井护和罗洞及时现身了——两人分别从山崖两侧飞身而起,毫不留情地挥剑袭向射箭之人。 电光火石间,情况很快改变。 面对突然窜出的两人,站在崖边的那人竟也没有太过惊慌,只稍退两步,便平举手中长剑迎向井护。 而对这群蒙面人的领,井护的剑自众人从孤都启程那天起,第一次出鞘了。 “他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钟离阳邈看着蒙面人的招式,感叹了一句。 “你已经知道他是谁了?”婵儿问。 “嗯。他是涂家的人,涂祯。” “……怎么会是他?难道他想取代包括自己哥哥在内的所有人么?” “只能这样想了。” “你刚才说什么真正的暗器,那是怎么回事?” “是郡主你的话提醒了我。”钟离阳邈解释道,“我才想到有一种能让车醁丧失行动力从而被大量银针射中,同时又没有痕迹留下来的暗器。而这种暗器只有涂家才有。” “是怎样的暗器?如果是涂家,涂海也有可能啊。” “这种暗器名为断肠针,一旦射中人体,就会进入血脉,致人昏迷,针不取出人便不会醒来。时日一长,神仙也救不了。”钟离阳邈顿了顿,又说,“因为太过阴狠,这种暗器我们早已不再制造,神秘人由此可确定是涂海、涂祯两人之一。” “唔。” “不过这几日来和涂家相关的事情,都是由涂祯出面,各人那里都有他的眼线,而且我们的行踪他也了若指掌,这让我不得不对他产生怀疑。恐怕涂海也已逐渐被他架空了势力……” “或许是涂海吩咐他这样做来扰乱我们的视线呢?” “如果是这样,不会连吕绎如都不曾露面。” 在钟离阳邈和婵儿说话间,井护和罗洞已经收拾掉了山崖上的所有人,而那为之人真如钟离阳邈推测,正是涂祯。 “你的人很厉害,换作我也不是他的对手。”钟离阳邈看着井护和罗洞的方向说道,“甫王担心你才让他们跟来的吧?” “嗯,应该是吧。”婵儿一心想着车醁的伤情,而心不在焉地点了下头,无心追问井护及罗洞的来意。 ~~~ 九月二十九,一切恢复了平静。 车醁体内的银针全部取出,人已苏醒过来。 钟离阳邈和婵儿与晋衔一脉商议,采买所需铁矿。 恢复自由的涂海和吕绎如也开始准备婚事。 ~~~ 十月初七—— 趁井护、罗洞、黄峰、安六四个人跟随钟离阳邈和郎渡检验铁矿并装上车马之机,婵儿总算有一个时辰时间可以独自行动。 婵儿偷偷溜到车府的院落外,从侧墙翻了进去,直奔车醁的书房。 “什么人?”车醁察觉到窗外有人接近,警惕道。 “我来只是有话想转达。”婵儿在镂空的椭圆形窗边沿靠坐下来,露出个浅浅的笑容。 “你是……和钟离少爷一起的赫连小姐。”车醁有些许诧异。 “车矿主身体好些了吗?” “已无大碍,这次还多亏了两位,车某才捡回一条性命。” “车矿主太客气了。” “不知道赫小姐要转达什么?” “这样吧,我问你三个问题,问完,我们再说这转达的内容,如何?” “呃……”车醁有点摸不着头脑。 “我就当你答应了。”婵儿用右手食指比划出一个“一”,说,“第一,我想请问车矿主,是否和恒国赤华兵器行做过生意。” “这一点……” “你先不用急着回答。”婵儿用手比划出一个“二”,继续说,“第二,霍奎、琅邪、俞冠军等人,和你之间,有什么共同之处?” “……”车醁沉默着,表情变认真了起来。 “这第三嘛……”婵儿又比划出一个“三”,“堵辙和恭王府是什么关系?” “这三个问题我听得很清楚。”车醁说着,单膝跪了下去,对婵儿恭敬道,“参见婵儿小姐。” “快请起。你知道就好,我还怕问了这些你还是不清楚我的身份呢。” “小轩主时常提起婵儿小姐,也嘱咐过如果有一天遇见,一定不能怠慢。” 原来,车醁也是像孤国冀城米商霍奎、恒国赤华兵器行掌柜琅邪一样隐藏在暗处的隐尘轩的八人之一。一直以来都是他以假账为掩盖,负责私下提供铁矿给赤华兵器行,才保证了其常年占据恒国兵器供给四成这样的水平。近几月原涵对此事有所察觉,担心宣皇早晚也会现,所以让婵儿给车醁来提个醒。 一番寒暄过后,婵儿回归正题说道: “我的时间不多,就长话短说了,我来是替甫王原涵传话给你,你和琅邪叔叔来往的都是太大宗的生意,已经有些引人注目了,如果不收敛一下,恐怕不好收场。” “是,我明白。多谢婵儿小姐,也请对王爷转达我的谢意。” “不过,好像没来得及啊,你的铁矿终于面临开采过度而停产的局面……” “其实不是那样……请婵儿小姐放心,我的铁矿还能够运作。” “啊,这样就好。我得赶紧回去才行了。”临分别,婵儿又想起什么,有些犹豫地问,“那个……” “婵儿小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我就是想问,吕绎如不会知道你的秘密吧?” “绎如?”车醁笑了起来,“我从没有和她相爱过,自然也不会吐露关于身份的秘密。” “唔。”婵儿一边对传言感到纳闷,一边转身准备离去,却被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晋衔吓了一跳,“啊!” “抱歉,让婵儿小姐受惊了。”晋衔说着,绕过婵儿,走到车醁面前,和他深情一吻…… 晋衔和车醁深情一吻…… 顿时,婵儿什么都明白了。车醁一脉不是产不出铁矿,而是挖掘过甚通到了晋衔那一脉,两人便共享了…… 第二十五章 郡马变盟友 十月初九,太阳落山时,钟离阳邈和婵儿一行回到了东山钟离苑山脚下。 “唔……颠了这一路,好累。没有多远了吧,要不要走走?”婵儿伸了个懒腰,对钟离阳邈说道。 “好的。”钟离阳邈应了一声,先走下马车,又回过身来对婵儿伸出手。 “……谢谢。”婵儿没有拒绝钟离阳邈的好意,微笑着把手搭在了他的手上,借力从马车上跃下。 “原来共患难一场,真的可以改变一些事情。”钟离阳邈笑着感叹。 “你可别得意,我只是感激你那时候保护了我。”婵儿皱了皱鼻翼,说。 “我知道。回到钟离苑之后,你就又是婵媛郡主了。”钟离阳邈压低了声音,凑近婵儿说道。 “……”婵儿听闻钟离阳邈的话,猛然间有种恍惚的感觉:我都分不清什么时候是我自己,你能分得清吗…… 两人沉默着走了一段,有意无意地和车队拉开了一些距离,钟离阳邈再次开口: “如果你向往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留下来。” “你说的这个……是什么意思?” “你和我都清楚的,还需要多解释么?” “不要说得好像你很明白一样,你对我并没有感情,娶到个郡主只会换来更多负担。” “即使是这样……我们都无法逃避与生俱来的身份和随之而来的那份责任。” “你的责任是帮助钟离苑巩固地位?” “生于皇家,需要考虑的事情更多,婚事大都不由己。”钟离阳邈没有回答,而是继续说道。 “那么像你说的,我决定不了我的婚事,怎么答应留下来?” “在孤国,东山钟离苑只此一家,别无分号。”钟离阳邈牵起婵儿的手,说,“钟离苑的少主会亲自向皇上请求赐婚,凭借钟离苑百年来所积累的财力和从未面世的稀有储备。” 婵儿尚未作出回应,两人的悄悄话便被站在半山腰向下眺望的红衣女子打断了: “阳邈哥哥!” “……夕儿?”钟离阳邈愣了一下,很快仰头望去,目光中好似笼罩了一层迷雾,一眼看不到底。 红衣女子正是易国橘焰山庄的四小姐,廖夕。也算是钟离阳邈的表妹。如廖蝶所说,随着钟离阳邈和廖夕一天天长大,两人之间的感情已经有了些不能言喻的变化,只是两人还都没有意识到。不过当廖夕看到钟离阳邈牵起婵儿手的那一幕,她几乎是下意识就喊出了口。 不多时,三人相会于半山腰,钟离阳邈为婵儿和廖夕相互介绍了一番,之后看向廖夕,问: “你过来怎么也没让人知会我一声?” “我来还非得先得到你的允许么?”廖夕好像吃了火药一样,口气不善,“三哥已经为一位郡主失魂落魄,却原来阳邈哥哥也和他一样。若是我没有来,怎么能知道呢。” “夕儿!”钟离阳邈微皱了下眉。 “反正我不是钟离苑的人,更不是孤国的人,你的郡主不是我的!”廖夕说完转身就跑掉了。 “郡主,这孩子被我们宠坏了,失礼之处我代她道歉。”钟离阳邈对婵儿说着,看的却是廖夕跑远的方向。 “这样好吗?”婵儿轻声问。 “什么?” “不跟上去没事吗?” “嗯。” “她应该是特意出来等你的。而且你要是不担心人家,还一直看着那边做什么?” “我……” “当局者迷啊。”婵儿摇摇头,施展轻功往前追去。 虽然婵儿按照和堵辙的约定,不用过五成的武功,但是轻功没有武功那样容易压制,因此这随便一追,就隐有能追上黄峰的度的趋势,而引起了不远处井护、罗洞、黄峰和安六的注意。 ~~~ 廖夕一直跑到钟离苑侧门外,才渐渐放慢了脚步,背靠在院墙边,似是赌气一般,手握成拳接连几下敲打着身旁的墙面。 婵儿很快追过来,有意稍微放重了脚步声。 廖夕听到,即刻欣喜地转过身笑着嚷道: “阳邈哥……” 话出口一半,看清来人,廖夕的热情又迅消退: “是你。” “刚才的事不是你看到的那样。”婵儿直言主题说道。 “你是尊贵的郡主,没有必要和我解释什么。”廖夕收回目光,看着地面说。 “我不是在对你解释,只是陈述事实,这对我也很重要。”婵儿继续说着,“廖小姐应该能明白我的心情,毕竟女孩子都想让喜欢的人觉得自己是清清白白的,不是么?” “喜欢的人?你的意思是……你和他……他不是你喜欢的人?”廖夕闻言,情绪有了一丝波动。 “他不是。” “为什么?” “你这话问的好奇怪。”婵儿无奈地笑了起来,“我就非要喜欢他吗?” “可是,他牵了你的手……” “那并不能代表什么。我不知道他的想法,但是我可以确定地对你说,我不会霸占你这个哥哥。我有自己想霸占的人。” “郡主喜欢的是什么样的人呢?”廖夕有些惊讶又有些好奇地看着婵儿,问。 “……”婵儿静了片刻,复又开口道,“你从易国来,我不清楚你是否听过孤国的隐尘轩?” “我当然知道,四年前……大家都聚在杳魔宫。” “我自幼在王府长大,不能像你一样自由地到各处游走,但是我能听到外面很多事情,其中就包括隐尘轩,还有隐尘轩的小轩主堵辙。我知道他写得一手好字,会吹很好听的陶埙,武功也很不错。我心里很仰慕他。”婵儿一副非常向往的表情,笑得有些娇羞。 “那么,你是说,你喜欢堵大哥……因为你心里有了一个人,所以不会再喜欢阳邈哥哥了?可是你和堵大哥有可能吗?” “也许没有可能,不过有什么关系呢,我只要知道他过得好就很开心了。” “……”廖夕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有点不好意思地绕着手指头说,“郡主姐姐,对不起……我乱脾气……” “你喜欢他对不对?” “啊……” “放心,我不会对他说的。但是我想他也许已经感觉到了。他看见你走掉,好像挺难过的。原谅他好吗?” “嗯!”廖夕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我没事了,我去看看姑姑。” 婵儿望着廖夕的背影,先是轻轻摇了摇头,随即又笑了起来。 “你现在一定是在想,她怎么这样天真,情绪变化这么丰富。而且对她说了那番话,以她的个性,料想不出三日整个钟离苑都能知道婵媛郡主的心之所属了。”原涵从树影中走出来低声道。 “我知道我这么做是利用了她,可是只有这样,对所有人都好。”婵儿对上原涵的视线,对他的出现没有丝毫吃惊。 “撮合钟离阳邈和廖夕在一起,让这里的人因为你的关系对堵辙多一分忌惮,同时你也不用勉强留在这里。” “唔。” “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可以沾你的光多跑一趟恒国玩玩了。” “恒国……走一步看一步吧。” ~~~ 第二日夜,婵儿照旧溜出小院,来到沧鸣亭上吹吹夜风。 这时,有一人从长桥那端缓缓走来。 当那人距离长桥这一端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婵儿已借着月光看清了来人,于是开口道: “那里……不是你住的庭院吧?” “是我母亲最爱所以我父亲为她修造的竹园。” “……你的亲生母亲?” “是啊。从她过世以后,我就习惯有心事的时候到这里来。” “今夜你有什么心事?” “聪慧如你,还有问的必要吗。能不能请你陪我走走?” “好。” 来人不用说,正是钟离阳邈,婵儿答应一声,便走下沧鸣亭,和他朝竹园折返。 月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投射在两人周边,钟离阳邈始终没有说话,婵儿就也静静地走在他身侧。走在竹园中,两人脚下的竹叶不时出清脆的声音,这与青竹摇曳的沙沙声相交织,听来竟别有一番韵律。 忽然,婵儿一脚没踩稳,被地上散落的竹枝绊了一下,两只夜宿竹林的鸟儿被“吱呀”一声惊起,扑打着翅膀飞向了夜空。 “要不我们在那边坐一会吧?”钟离阳邈指着不远处一道石头拱门说。 婵儿以行动代替回答,行至拱门前,率先在一侧的月牙形弯弧上坐下来,又看着面前的钟离阳邈说: “你也坐啊。” 钟离阳邈闻言走到拱门的另一侧,倚靠在了和婵儿这边对称的一道月牙形弯弧上。一抬眼,钟离阳邈正对的就是婵儿右面的侧影,只见她轻轻摇晃着双脚,正漫不经心地仰头看月亮。 “这样的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个在宫墙里面长大的郡主。”钟离阳邈轻声感叹。 “是因为我给你了这种感觉,你才想帮我守护住这一点么?”婵儿目光未动,只是嘴边噙起了一抹微笑。 “我以为这个分量可以让你甘愿留下。” “也许吧,不得不承认,你的话很有诱(分隔符)惑力……不过感情不是我们能轻易掌控的东西,注定属于你的,你何必推开呢?” “是啊……”钟离阳邈顿了顿,又开口,“你呢,接下来什么打算?” “去我该去的地方,做我该做的事。” “如果我没料错,你会前往恒国参加瑞皇的寿宴。” “是吗?” “此行与你的婚事大概脱不开关系吧。” “你这么聪明,不能成为我的郡马,可也不要是我的敌人才好。”婵儿转过头打趣地说道。 “这一去,你和你心里那个人,恐怕更难在一起了。” “如果我和他之间也是注定的,我会静静等待我们相逢的一刻……”婵儿有意别开了目光,这在钟离阳邈看来正好是被话语戳中内心的表现。 “为什么不争取一下呢?向你的皇帝叔叔。” “我只想在我的能力范围内保护他,而不会允许我的私心让他变成众矢之的,你不是什么都很了解吗,你们三足鼎立的格局,是不期待被打破的。” “那阳邈是不是也该感谢郡主,顺便保护了我?” “真的感谢我就帮我的忙吧。” “商人最重承诺,所以我一般不会随意答应谁什么,更何况是这么重要的一个决定……” “我知道你会答应的。” “凭什么对我这么有信心?” “我们是朋友啊,而且我当一天的郡主就一天不会忘记你钟离苑的利益,怎样?” “一旦我和夕儿成亲,我们两家的人脉势必将要重新整合,我需要你帮我打开一道门。我想,如果是你,不,如果是你即将获得的那股力量……是可以做到的。” “贪心。”婵儿猛地眨了下眼睛。 “没法改变的事实。”钟离阳邈笑着说。 “……好吧,我应了你这件事,若此行顺利我终会把那个特权给你。” “我也答应关键时刻钟离苑的站位一定在堵辙那边。” “怎么都觉得是我吃亏呢……”婵儿看着钟离阳邈眼中闪烁的精光,撇了撇嘴。 “不打紧,郡主随时可以反悔,我就当没有过今天的约定就是了。” “得了便宜还卖乖。走走,别让我再看见你!” “是,阳邈遵命。”钟离阳邈说着竟真的转身走开了。 “你……” “哈哈哈……”钟离阳邈虽然刻意压低了笑声,但声音中仍是止不住的笑意。 婵儿和她第一个郡马人选的故事便停顿于月光下的这一幕。 第一章 分赴恒都 两月后,十二月十八,恭王府—— “回家啦!”婵儿跳下马车,站在王府门口,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终于回来了。”随着王府大门打开,堵辙的声音飘了过来。 “辙哥哥,你怎么来了?”婵儿闻声睁开眼,对堵辙的出现很是惊喜。 “怎么,不欢迎我么?” “怎么会……只是没想到你在几个月之内会过来两趟嘛。” “好了,都别在门口站着了,进去慢慢聊。”原涵走上前说。 “嗯。”堵辙点点头,侧过身,待原涵和婵儿走进大门,便和两人并肩前行,同时对婵儿说道,“这次来主要是有礼物送给你。” “我也有好消息说给你听。”婵儿轻声笑着说。 当三人行至正堂,佩绮走了出来行礼道: “奴婢参见王爷,参见婵儿小姐。” “这就是我说的礼物之一。”堵辙看婵儿一脸茫然,开口解释道,“你以前到隐尘轩来都是她跟着你的,另外,她也随我去过杳魔宫,见过江湖上不少人,让她暂时留在你身边,相信对你此行会有帮助。” “这样啊。可是她见过不少人,那么那些人也都见过她咯?不会被人认出是你们的人么?” “没事,当年她并不起眼,我又让她换了副打扮,和你那两个丫头混在一起,想来应该不会引人注意。”堵辙说着,挥了挥手,佩绮就先退下了。 “哦,好。你说这只是礼物之一,那还有什么?” “你知道槿煞和我的关系吧?” “嗯。” “也知道太乌门和我们的过节?” “唔。” “槿煞因为一些机缘把太乌门楚白的门令弄到了手里,至今楚白都没敢让他师父知道这件事,也就是说,这门令仍是有效的。 我现在把它交给你,在适当的时机说不定会派上用场。”堵辙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令牌。 “听起来不错嘛,谢啦。” “你说的好消息……又是指什么?” “这个说来话长,且听我慢慢道来……” 在婵儿和堵辙聊天的同时,原涵转回身对跟着他的黯思和符辛使了个眼色,于是两人就停步在正堂外,看原涵走出来,而后顺手带上了门。 “王爷有什么吩咐?”黯思问。 “这回前往恒国,与东山钟离苑不同,很难预料会碰到什么事,也不知道我们会去多久,你们两个就留守王府吧。”原涵压低了声音。 “可是这样一来,王爷可以信赖的人就只有……”符辛说到一半没再说下去。 “放心,不要在意谁是我们的人,谁又不是。他们十个人都有守卫皇室的职责,保护我和婵儿是绰绰有余。我也担心易国在这期间还会有些什么动作,你们留下做更适合你们做的事吧。” “是,属下遵命。”黯思和符辛闻言,齐声道。 ~~~ 深夜,一个黑影闪入佩绮所住的屋子。 佩绮蓦然睁开眼,和来人四目相对,霎时惊讶得不能自已。过了片刻她回过神,才匆忙翻身而下,对床边的人跪下请安道: “佩绮参见主人。” “很好,看来你还没有忘记我。”男子由于蒙着面,说话声音难辨。 “主人对佩绮有救命之恩,佩绮始终铭记在心。” “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能做到吗?” “但请主人吩咐,佩绮万死不辞。” “婵媛郡主带你一同前往恒国,以你对江湖琐事的了解,加上隐尘轩的出身,郡主定会亲近于你。 我要你做的就是,想尽一切办法阻止郡主爱上恒国的人。我决不能允许孤夜联姻出现意外。” “佩绮一定全力完成任务。对了,有一件事要告诉主人,四年前在杳魔宫坠崖的隐尘轩二小姐其实就是婵媛郡主……” “这些我知道。堵辙和她源自一脉嘛。” “那么主人也知道杳魔宫宫主心系郡主了?万一郡主恢复记忆和湛宫主产生了感情,佩绮仅凭一人之力可能……” “宣皇拨给郡主的侍卫里面有君吟在呢。有什么你解决不了的事情就去找他。” “佩绮明白了。请主人放心。” ~~~ 与此同时,维国,明郡王府—— 郡主赫连嘉露东扯过来一件衣服,西拽过来一件饰,通通塞到一个布包袱里,整个人在屋里转来转去忙得不可开交。 “嘉露。”明郡王赫连滨站在门外敲了敲门。 “爹……”赫连嘉露手忙脚乱地把包袱往被子里一推,连忙跑过去打开门,“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睡啊?” “你这丫头,又打什么主意呢?”明郡王赫连滨看一眼赫连嘉露就把她的心思猜了个大概,“想背着你爹偷偷溜走?” “您怎么知道的……”赫连嘉露吐了吐舌头,把赫连滨让进房间。 “是因为三皇子?” “……嗯。” “那只是显皇和皇后的一句玩笑话,谁也没说真的把你赐婚给三皇子啊,你躲什么躲。” “哥盛他说过喜欢我……皇上和皇后为人父母的,难道不会顺了儿子的意愿吗?我才不要冒这个风险。我明早是走定了!” “瞧你,换了别人家的孩子,能嫁给皇子做皇妃可都是求之不得的。” “但是我们家不一样啊,您也并不希望我嫁过去,不是么?” “……哥盛人很不错,只是生在了皇家。”赫连滨言语中认可了赫连嘉露的话。 “……”赫连嘉露沉默着,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明天你离开,爹不拦着,还送你一个正当的理由。”赫连滨言归正传,说道,“除夕那日乃是恒国瑞皇四十九岁生辰,你就替爹前往贺寿,顺便把这封信交给他。不能当着别人的面,唔?” “哦。”赫连嘉露把信接过来,点了点头。 “我听说婵儿也会和甫王原涵代表孤国出席。”赫连滨又说。 “是嘛,太好了!” “从这到恒都的路程可是不近,你又是个爱惹事的性子,正好关沭前些日子来维国查探消息,现在人还在附近,我让耶律籍亲自接他过来,应该快回来了。这一趟就让他沿路保护你吧。” “关沭?”赫连嘉露脑海中浮现起槐花树旁那一个身影,不禁微笑了起来。 ~~~ 次日上午,原涵携婵儿进宫,将东山钟离苑一行的收获汇报给宣皇原昭,并与之商讨前往恒国之事。 “皇兄,为瑞皇备的礼物我心里有数了,不过我们是不是也有送上个节目的必要?毕竟到时其余三国也会派人前往祝寿,我们怎么能让他们小瞧呢。” “朕正有此意,至于节目嘛,其实早已给你们准备好了。”宣皇原昭笑了笑,说。 “不知道皇帝叔叔说的节目是什么?”婵儿问。 “孤国第一琴师已经在你身边,他一个人就够了。” “孤国第一琴师?” 看到婵儿不解的样子,原昭和原涵才想起来,失去记忆的婵儿并不记得这在整个孤国可以说是常识的一件事了。 “井护便是孤国第一琴师。”原涵和宣皇原昭对视一眼,对婵儿解释道,“只是他平素里不会轻易显露于人前,也未曾将操琴的技艺传授予任何人。就是我,也只不过在九年前听他弹奏过一曲。我和他同岁,那年他才十二岁,琴技已令五国惊诧。” 井护,在琴上有如此深的造诣,对手指的动作尤为擅长,对力道的掌握也是出类拔萃,难怪他能那样好地控制剑气了。婵儿心想道。 “那他从不随身带着琴的吗?”婵儿又问。 “到他这个境界,琴非琴,而是和人融为一体。他不需要什么好琴,就算是街边最廉价的一把琴,到他手里,也能弹奏出只应天上有的曲调。”宣皇原昭言语间毫不掩饰对井护的赞赏,“你暂且期待一下,到时就会明白了。” “嗯。” ~~~ 十二月二十五,恒都—— 一队车马从城西缓缓驶入都城,由于前一天刚下过雪,道路基本都被积雪所覆盖,因此车马行驶的度愈慢了下来。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大白天的街上都看不到几个行人,城中颇为寂静。 “因为这场雪,咱们比预定的晚了一天呢。”婵儿掀开车帘,望着路边的积雪说道,说完又抽回双手,放在嘴边哈了口气。 “恒国的冬天真冷啊,雪下得也比孤国大很多,很久没见这么厚的雪了。”原涵看着婵儿怕冷的样子,感叹道。 “我现在就想找个炉火在它边上坐下……”婵儿话音未落,马车外一人一骑迎面而来。 来人在距离原涵一行车马约十丈远时勒住了马,扬声道: “请问是孤国甫王和婵媛郡主的马车吗?” “不错。”罗洞示意车马停下,对来人应了一声。 “在下是墨家家主墨越的仆从,奉我家老爷之命,请甫王和郡主到府上一叙。此外,今日适逢皇亲贵胄在府里聚会,我们的两位皇子和公主也在,听闻甫王和郡主近日将会抵达,也特意嘱咐在下随时关注几位的行程。” 西桃和小娆掀开马车帘,原涵看向来人点点头,说道: “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烦请你带路吧。” 第二章 墨家作客 恒都墨家,是恒国最大的商人世家。 现今的墨家家主墨越,其父墨涉箴是墨家从商十几代以来将家族产业展到最顶峰的一位儒商,而其母鸾娀公主则是与默皇影棫同时期的长公主,即默皇影棫和馝妸公主的姐姐。 也就是说,墨越、瑞皇兴佑和堵观这三人是表兄弟,而墨越和瑞皇兴佑与堵菱,亦即恭王妃赫连菱,都是表兄妹的关系。 因此论称呼,墨越及瑞皇兴佑是堵辙的表伯父,也是婵儿的表舅。 此外值得一提的是,墨家和孤国皇室还有一层血缘——多年前,墨越的姑姑墨梦璇嫁到了孤国,是贤皇允皓的皇后,亦即恭王原夏、宣皇原昭与甫王原涵的母后。由此墨越算起来又是恭王、宣皇与甫王的表哥——婵儿的表伯父。 凭借和恒、孤两国皇室的这亲戚关系,墨家更是将其多方面的产业展得蒸蒸日上,傲立于五国。 先前提过五国之中规模最大的两家钱庄,一家是易国的举栈钱庄,而另一家,就是墨氏钱庄。 以墨氏钱庄为,墨家的产业还包括墨氏茶舍、墨氏盐场、墨氏丝帛等。此外,墨家与恒国最大的兵器供应商赤华兵器行也有贸易往来。 墨越如今主要将精力放在墨氏钱庄的经营上,其他家族产业就交由家人负责。其一子一女,名曰墨梓落、墨岚荟。近些年来,墨越带着墨岚荟照看墨氏茶舍,而把墨氏盐场放手交给了已独立成家的墨梓落。另外,墨氏丝帛的生意则是墨越的妹妹墨璃与外甥方苜言在打理。 墨家到了墨梓落、方苜言、墨岚荟这一代,仍和恒国皇室有着非常亲密的来往。 如今,墨梓落二十一岁,大皇子誉南二十岁,二皇子誉时及方苜言十八岁,公主悠庭十七岁,墨岚荟最小,也有十五岁了。 也许是年纪比较相近,几个孩子从小就常常相处在一起,两位皇子和公主到墨家作客也早就成为了家常便饭一样的事情。 这一日,在墨家举行的宴会,不过是比较平常的亲友聚会罢了。为了助兴,众人边饮茶,边围坐在庭院中玩起了把姓名融入诗句中的作诗游戏。 其间,墨府的仆人引着孤国甫王原涵与婵媛郡主入席,在一番相互寒暄介绍的客套之后,作诗的游戏又继续进行。 身着白色长衣、腰间挂了一副貔貅配饰的方苜言站起身,看着原涵和婵儿开口道: “苜言不才,根据现场的情景想出一句诗,也算是迎接甫王与婵媛郡主远道而来的一份小小敬意。旨远言约诗醉客,才媛柳絮艺群。” “唔,这诗里面有表哥和婵媛郡主的名字呢。”墨岚荟笑着说道,“不过既然是迎接两位大驾,怎么没有提及甫王呢?” “不急,为甫王作的诗句,我心里已经有数。”公主悠庭别有深意地看了方苜言一眼,才对墨岚荟与原涵说,“我这一句却不是应景而作。绮玉明琴涵月影,芬花硕果挂庭园。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虽然景象与此刻是有不同,但这诗的意境很不错,我很欣赏。我和婵媛在这里以茶代酒,敬谢各位盛情相待。” ~~~ 众人推杯换盏间,方苜言和悠庭对视一眼,只见他手指轻微晃动了一下,示意她悄悄离席,之后自己也起身向着庭院的侧门踱步而去。 “干嘛偷偷溜出来?”悠庭眼带笑意问道。 “明知故问,还不是因为你那个眼神。”方苜言无奈地回答。 “谁让你公然效仿出墙的红杏的!” “不行么,之前可是你来找我让我一定不能娶你的啊。” “是。如果你能把那位郡主娶回家,对我们恒国来说也是一件好事,说不定父皇就能打消给你和我赐婚的念头了。” “反过来说,你嫁给那位王爷,我们也会有转机。” “啊?”悠庭眨了眨眼。 “就你看出来我对婵媛郡主有好感,我就看不出来你那点小心思?”方苜言轻笑了一声说道。 “那我们就看看谁能先把事情搞定吧。”悠庭边说,边看着庭院的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院墙。 原涵,你一定不知道,从三年前你和易国第二次交战时我就喜欢上了你,喜欢上了在战场从未落败的你,从此无人可以取代。 ~~~ 与墨府相隔一条街的拐角处—— “你说婵儿就在附近,你确定?”赫连嘉露张望了一圈,回过头看向关沭问。 “唔。”关沭点点头,指着赫连嘉露背对的那个方向说,“在那边。” “你怎么会知道?” “都是它的功劳。”关沭笑着拿出一个鼻烟壶一样的扁瓶子,捧在手心里递到赫连嘉露面前。 “这是什么……”赫连嘉露一脸不解。 “婵儿在漠阁的时候,我爹特意采集了好几味罕见的药材,为婵儿熬制汤药,只为能让她的容貌产生一些变化。其中有一味取自名为黑色曼陀罗的植物,因为长期服用,婵儿身上就留下了一种独特的香气,这香气只有它能辨认。”关沭打开瓶口的壶盖,壶中一只通体半透明的小虫正颇为焦躁地摇晃着它的触须,看起来与连涩谷七谷主田千立那一只很是相像。 赫连嘉露眯起一只眼睛,凑上前用另一只眼仔细观察着。关沭见状接着解释道: “这种小虫从出生起,只能用一种药物喂食,而它也永远只认那个味道,距离十里之内都会躁动不安地指引香气的来源。我在它刚孵化的时候喂给它的刚好是黑色曼陀罗。” “这么神奇的小家伙啊。可是万一别人身上也有黑色曼陀罗的味道呢?” “不会,这种植物普天之下只有漠阁还有留存了。说起来,这小虫也已经非常罕见了,不过听我爹的意思,还不至于绝迹。” “是吗?” “唔,而且和婵儿也是很有渊源的。” “别卖关子了,快点告诉我。”赫连嘉露的好奇心全被调动起来了,于是带着嗔怪的语气说道。 “你应该听过,馝妸公主除了拓跋家和杳魔宫的两位师兄,还有一位师姐。” “嗯,她的名字我知道,叫巴雪,听说她的医术特别高明。”赫连嘉露说着,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啊,难道这小虫最初是她养的?” “不错。当年馝妸公主曾带牟师祖找巴雪前辈解毒,大概就是那时候从她那里得来的。我想她的后人也还懂得这小虫的繁殖方法吧。” “唉。”赫连嘉露闻言只是叹了口气。 “唔?” “你人在易国,一定听过大将军水起吧?他就是巴雪前辈的嫡系血脉。而十一年前,水家上上下下几十口被抄家,好像没有人留在世上了……我记得小时候爹说过,馝妸公主和巴雪前辈感情十分要好,像姑姑的身世,知道她其实是恒国后人的人不多,巴雪前辈却是其中之一。”赫连嘉露因为联想起姑姑、姑父同样是被易国所害,一时黯然,连忙甩了甩头,转移话题道,“我们还是快去找婵儿!” “我送你到前面,见婵儿一面,就回漠阁了。毕竟我的身份不适合一直陪在你身边。” “有什么不适合的,谁说不适合的!”赫连嘉露一听有些急了,“我不让你走。” “郡主……” “我不管什么郡主非郡主的尊卑之分,我只知道你是易国漠阁的小阁主,而我是维国的郡主。”赫连嘉露特意在“易国”和“维国”两个词上加重了语气。 关沭闻言,先是怔了片刻,而后笑得很温暖,轻声说道: “我知道了。” 赫连嘉露顿时脸红了一下,把头偏向一边,但她嘴角的笑容已完全暴露了自己内心所想。 ~~~ 方苜言和悠庭先后回到庭院中落座,而后片刻功夫,就有仆人来报: “少爷、表少爷、小姐,维国明郡王府的赫连郡主前来拜访,此前没有听老爷提过,老爷人又不在府内,我就让人先带郡主前往偏厅等候了。” “是嘉露?”婵儿有些惊讶地看向原涵。 “赫连郡主远道而来,和婵媛郡主又是表姐妹,只能是我们贵客中的贵客,岂可怠慢。我这就随你迎接郡主过来。”墨梓落说着,站起身。 “让婵媛也一块去吧,她们姐妹已经许久没有见了。”原涵开口道。 “也好。郡主请。” 墨府仆人引着墨梓落和婵儿行至偏厅,便退下了。 自婵儿坠崖那日起,赫连嘉露是第一次再见到婵儿,而婵儿失去记忆以来也是头一回见到嘉露,两人先是打量了彼此一番,才颇为兴奋地拥抱在一起。 “你真的是婵儿?我都差点认不出你了。”赫连嘉露眼中隐有泪花闪烁。 “嗯,这些年来我都好想见你。真好。”婵儿笑着拍拍赫连嘉露的背,以此安慰着她。 “没事就好了。”赫连嘉露又上上下下看了婵儿一圈,终于笑起来说道。 墨梓落这才走上前对赫连嘉露介绍了自己以及今日府中的宾客。 婵儿则有意放慢脚步,和关沭并排走在了后面。 “是你带嘉露找到我的?”婵儿轻声道。 “是啊。我说过一定能再见的嘛。”关沭笑了笑,说。 “你们两个……关系不错哦。”婵儿来回看着赫连嘉露的背影和关沭的面庞。 “啊,你说什么?今天天气不错啊哈哈……”关沭却顾左右而言他。 “不坦诚。”婵儿撅了撅嘴,没有回答。 “好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还不行么。”关沭见没有人注意自己和婵儿这边,也就默认了,又对婵儿说,“还有,你让我帮你查的事我查到了,晚上过去告诉你。” “你来的时候小心一点,我那几个侍卫里有两个身手也许还在你之上,其他人也都不弱于我呢。” “放心。原涵也来了?” “是。他见着你一定会很高兴,你是他的救命恩人嘛。” ~~~ 墨府庭院—— 大皇子誉南和二皇子誉时最先现了即将踏入庭院的墨梓落还有墨梓落身旁的赫连嘉露。 “嘉露妹妹,好久不见。”大皇子誉南绕过面前的长桌,走上前打招呼道。 “……誉南哥哥?”赫连嘉露有些不确定地叫出声。 “是我。”誉南笑了笑,说,“上一次见大概是六年前了吧。” “嗯,不过誉南哥哥的笑容一直这么阳光,很好认呢。”赫连嘉露边说边往两旁张望,“……粘人鬼没在吗?” 赫连嘉露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满面不解。一片寂静之中,只听见二皇子誉时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 “……别来无恙呀,讨厌鬼。” “你是誉时?”赫连嘉露明显一副惊讶的神情,“比起从前好像变了很多嘛。” “你除了说话还是一样地惹人讨厌,别的方面不也有变化了?”誉时没好气地斜睨了赫连嘉露一眼。 “彼此彼此。”赫连嘉露皱了皱鼻翼,别开目光,不再作声。 “你们两个呀,一见面就掐。”誉南见状,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继而又看向誉时,“怎么说你也是哥哥,而且嘉露妹妹还是客人,就别和她逞嘴上之能了。” “唔。”誉时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伸出右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嘉露妹妹、婵媛妹妹,入座吧。” “好了好了,大家都坐。”墨梓落也张罗着众人说道。 ~~~ 几近戌时,墨家家主墨越才从钱庄繁忙的事务中抽出身,回到府里。这时候,誉南、誉时和悠庭早已赶在宫门关闭之前返回皇宫,其余宾客也相继散去,只有原涵、婵儿、赫连嘉露这一干人被墨梓落和方苜言极力拦了下来。 “爹,我们帮您把重要的客人留住了。”墨梓落笑着说。 墨越在正堂前停下脚步,借着仆人手中的灯笼向原涵看过去,这一看,疲惫的神色转瞬间被激动欣喜所取代。 “你是……孤国的甫王,原涵?” “是。”原涵带着和煦的笑容点了点头。 “和你的父皇长得很像啊。”墨越言语间颇为感慨,注意到婵儿和赫连嘉露,又问,“这两位是?” “我恭王兄的女儿,婵媛。还有她的表姐,维国的赫连嘉露郡主。婵媛和墨表哥也是大有渊源呢。” 墨越闻言不禁仔细打量了两人一番,之后目光在原涵身上再流连了一圈,仿佛想由此来找寻故人的痕迹,这样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再开口道: “我的表弟,我的家人哪。梓落、岚荟、苜言,还不来见过王爷和你们的婵媛表妹。” “爹,我们刚才就聊过了,婵媛姐姐比哥哥和表哥年纪小,但是比我大,是我的表姐呢。”墨岚荟对墨越说道。 “好。客房准备好了吗?”墨越又问墨梓落。 “嗯,这是一定的,您放心吧。” “唔。”墨越欣慰地点了下头,看向原涵三人,“天色也不早了,你们早些歇息。皇上一直也在期待你们的到来,想必明日一早就要召你们进宫相见呢。” “好。表哥忙了一天也挺累的,快进屋吧。”原涵说,“你不必费心招呼我们,我们有什么需要会和梓落他们说,不会跟你客气的。” “好好。”墨越笑了起来,“梓落,你为甫王叔叔他们引路,回来时到我房里来一下。” “我知道了。” ~~~ 原涵、婵儿、赫连嘉露一行收拾安顿好之后,墨梓落就离开了。原涵、婵儿和赫连嘉露又说了几句话,便也各自回房了。 西桃陪着婵儿同住一间,小娆和佩绮则住在隔壁。 “西桃。”婵儿冲忙着沏茶倒水的西桃招了招手。 “郡主,什么事?”西桃放下茶壶,走近了几步。 “一会儿会有客人来访,他来的方式也许比较特别,你别吃惊哦。另外,多倒一杯茶吧。” “啊……哦,好。”西桃茫然地应了一声,不过随后又兴奋起来,“还需要奴婢做什么,郡主只管吩咐。” “唔,你就在一旁瞧好就行啦。” “是。” 另一侧客房中—— 原涵正叫来井护和罗洞嘱咐些什么事。 不用说,这并不是什么巧合,而是原涵和婵儿事先串通好的。 第三章 秘闻 这一夜,负责值夜的是杨信和颜武,虽然在墨府内不会有什么危险,但两人还是恪尽职守地在院中巡视着。 此时,关沭人已潜入院中,蹲下身来观察着两人。 杨信和颜武都不是关沭的对手。关沭确定了这一点之后,便放下心来,伺机摸到了婵儿所在房间的窗户下方。 当杨信走到看不到这边窗户的死角、同时颜武在窗户正前方不远处背转身的一瞬间,关沭毫不犹豫就从窗户翻了进去。 “动作挺快的嘛。”婵儿在第一时间现了关沭的身影,便走上前,把方才一直开着的这扇窗户关上了。 “那是。”关沭随即笑着站起身,“我哪里敢让您久等呀。” “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从小的丫鬟,西桃。”婵儿转回身,指着桌旁的西桃对关沭说,又指指关沭看向西桃,“这是漠阁的小阁主,我的师兄关沭,像我的哥哥一样。” “奴婢参见关沭少爷。您请用茶。”西桃连忙请安道。 “多谢。”关沭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便和婵儿切入正题,说道,“这段时间我不便透露身份,所以想了想还是私下和你谈比较妥当。” “唔。你查到他的身份了?” “他的名字叫作流宸,流水的流,宸极的宸,不过没有人的姓氏是这个‘流’吧,所以似乎不是本名。如你所料,他的确和易国举栈钱庄有着莫大的关系,他根本就是举栈钱庄的幕后东家。” “举栈钱庄的东家?可是他那么年轻,怎么能做到把钱庄经营到和墨越伯父的墨氏钱庄相当的地位……”婵儿尽管对流宸的底细已有了一些预估,但乍一听闻实际情况,还颇是吃了一惊。 “从商之人,有几个和朝堂毫无关系的?” “啊,对了,他和易都一个自称许羲的人关系非常亲近,那个许羲,多半是许皇后的家人。” “许羲……”关沭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忽然笑了,“这就没错了。” “什么?” “你应该听过易国大皇子岫羲的事情吧?” “我记得符辛说过……”婵儿努力回忆着,“大皇子岫羲二十五岁,人尽皆知喜欢男子,因而其品性不讨景皇喜欢。” “许皇后之子,岫羲。许羲。你没有联想到什么吗?” “你的意思是……许羲即岫羲?不会的,他没有喜欢男人,相反还……”婵儿想到了岫羲和自己那一个吻,兀自摇了摇头。 “你怎么确定他不是喜欢男人?”关沭对婵儿的反应有些奇怪,于是问道。 “我就是知道啊……”婵儿闪躲着别开目光,然而就在这一刻,另一个记忆片段却袭上婵儿的心头。 ……因为那时候,你让羲有片刻找回了自我。 当时,流宸好像是这样说的。婵儿思索着。难道他是想说……许羲在那短暂的时间里恢复了本来该有的性取向? 念及此,婵儿忽然拿不准情况了,眨眨眼睛看向关沭。 “怎么变得犹豫了,你觉得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是吗?”关沭浅笑着说。 “……嗯。” “据我所知,流宸和大皇子岫羲相交莫逆,哦,倒没有掺杂什么不一般的感情就是了……”关沭感觉怪怪的,顿了一下才继续说着,“举栈钱庄成立之初岫羲帮了不少的忙,而这几年大体上就都是流宸在独自支撑了。” “这件事,知道的人多吗?” “很少。举栈钱庄里知晓东家是谁的人都很罕见,更别提外人了。” “那你是怎么查到的啊?” “朋友多好办事嘛。”关沭简单地答道。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因而关沭按照和风玉扬的约定,并没有对婵儿吐露,这一讯息其实是风玉扬经由其六弟龙幽残转达给自己的。 ~~~ 此时,墨梓落刚好走回墨越处。 “爹,有什么事情吗?”墨梓落走进屋子,问。 “唔,说来话长。”墨越对墨梓落招招手,示意他坐过来,说道,“我在这世上已经有六十个年头了。人啊,到了我这个岁数,剩下的日子是过一天少一天了……” “您说的这是什么呀!”墨梓落皱了皱眉,打断了墨越的话。 “你别急,听我说完。”墨越摆摆手,略微沉吟了片刻,又继续说下去,“这些年,你在盐场历练了不少,做的很出色,爹都看到了,所以也就没什么好藏着掖着。这墨家上上下下的摊子,早晚要由你来接手的。不过你要知道,当你挑下我们这个家族的担子时,随之而来的还有你需要履行的义务。” “嗯,我明白。” “其中,有件事,爹想托付给你。” “您只管吩咐,我一定不让您失望。” “每个人年轻的时候或多或少可能都做过一些错事,我也不例外……当年,我们上一辈的皇位之争中,我站在了二舅亲王那一边,也就是说,和先皇是对立的。那时候,我的十一姨馝妸公主多次相助先皇,因而惹恼了二舅,于是二舅欲借我之手将十一姨除掉。” “那您……” “我当时年少气盛,为追名逐利之心所惑,就依二舅所言,把十一姨引入了二舅带人埋伏的地方,间接使得她被二舅重创,还中了剧毒……后来十一姨为本已隐居江湖的阙老所救,因缘际会成为了他的弟子。阙老的医术之高一时无两,十一姨在他的医治和照顾下,毒一点点解了。我在那以后为了良心能安定,便对二舅的差遣不闻不问,也因为诚心改过取得了先皇那一阵营的原谅。” “如此一来也可说是因祸得福吧。”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我的表弟堵观和表妹堵菱因此不能拥有我国皇室的庇佑。菱儿在赫连家长大,也算是有家族撑腰,却还是为孤、易之争丢了性命。而堵观,一个人支撑着偌大的隐尘轩,他的小女儿堵婵又……如今我把这些讲给你,就是希望你在紧要关头可以尽己之所能对堵辙和婵媛郡主多加帮扶,也算是一种弥补吧。” “好。”墨梓落的神色凝重起来,郑重地点了下头。 ~~~ 第二日,巳时,瑞皇兴佑果然就派人前往墨府迎接原涵、婵儿和赫连嘉露进宫,并安排一行人在宫中住下。 中午,大皇子誉南、二皇子誉时和公主悠庭相约来到原涵等人暂居的长荷宫,并且命宫人将各自宫中的午膳装进食盒拎过来,拼凑成一大桌。 待菜肴都摆好,誉南、誉时、悠庭、原涵、婵儿、赫连嘉露六个人便围坐在桌边一起用膳。 “父皇这些天忙于政事,听说甫王和两位郡主到来,已是尽量推掉了今晚的宫宴,而白天却实在走不开,所以就吩咐我们兄妹先行陪同,晚上父皇再亲自为三位接风。”誉南举杯说道。 “无妨,皇上能腾出今晚的时间已属不易,原涵亦是万分感激。”原涵也端起酒杯,和誉南隔相做出碰杯状,随之一饮而尽。 “这阵子不仅赶上皇上的寿辰,又恰逢新年临近,整个宫中怕是都非常繁忙吧?”婵儿问。 “我还是第一次离开维国过年呢。”赫连嘉露有些兴奋地抢过话来,“不知道恒国的过年气氛是怎么样的?” “我们这里过年有很多祖传下来的仪式和活动,说起来步骤应该算相当繁琐的,隆重程度在各国中也可说是数一数二。因而从一个月前大家就开始忙碌做准备了。至于场面如何,我先卖个关子,几位敬请期待。”悠庭想起往年的盛况,不禁流露出一番自豪的神色。 用过午膳,宫人们走上前撤掉盘碗杯盏,端上来几碟点心和一壶热茶,便又退到了一边。 “甫王和两位妹妹若是不累,我们在宫中逛逛如何?”悠庭提议道。 “我也正有此意。”原涵点了点头,说。 “那就顺着长荷宫向北,经过大皇兄的寝宫,再往西看我和二皇兄的寝宫。” “好啊,我们走。” 一开始,六个人走在一起,宫人们离了稍远的距离跟在后面。然而逛着逛着,几人却不知不觉分散开来,宫人们便也都忙着追各自的小主人了。 ~~~ “甫王,我不叫你叔叔,可以吗?”悠庭和原涵走在前面。 “这有什么不可以。”原涵笑了笑,“我和公主本没有亲缘关系,你直接叫我的名字也无妨。” “……原涵。” “嗯。” “那么你也是,叫我悠庭就好。” “好。” “我……听过你的一些事情呢,你为了孤国,和易国有过好几次交战,每一次几乎都是全胜而归。” “是吗,我的事情连住在深宫里的你都有所耳闻?不过也没有什么全胜不全胜,战场上谁能说自己会是永久的赢家。就是前一阵,我还不是在家养了两个多月的伤。” “在我看来,胜败不只是打仗的时候谁打退了谁,更重要的是一个人的精神层面,他应该是一个能用意志征服他人的人,而不是耍耍小聪明、用点阴谋和小伎俩什么的。” “想不到你有这样一番见解。”原涵眼中一亮。 悠庭看着原涵的眼神,不禁心情大好。 ~~~ 誉南和婵儿在回廊中停下了脚步。 “就是这里,每一根梁枋上的彩绘都不尽相同,没有任何两幅图是完全一样的。” “真的……”婵儿循着誉南手指的方向仰头看,“就算是很相似的图,也在讲述着不同的情景,而且人物的表情各式各样。” “最难得的是,这漆料。” “有什么特别的吗?” “在以前,彩绘都是用书卷绘画的颜料来涂绘。婵儿妹妹你应该见过画卷沾了水,结果颜料就延展开来的情形吧?” “嗯。” “因而颜料所绘的彩绘也是啊,风雨大的时候,雨就会刮到彩绘上,时日一久,图便会褪色。而这种漆料,是父皇东巡时从夜国商人手中购回的,说是能够防水。回来一试,竟真如其所说,多年来这彩绘都和新绘的没有两样。” “不过这亭子顶上的彩绘应该不用担心雨水侵蚀,它向上凹陷那么深,雨就算借风势也不至于从正下方打上去吧?” “是这样没错。这种建筑结构确切说来应该称为‘藻井’,因为形状很像打水的水井而得名,只是这井却在顶部就是了。由于这特殊的结构,的确很少会淋到雨水,彩绘的损坏情况很轻微,再加上父皇向来不主张奢华,这些彩绘都还保留着先皇时期的原样。也就是说,馝妸公主当年也曾从这藻井和这里的彩绘下面走过呢。” “诶……” ~~~ 誉时和赫连嘉露缓步走在两座宫墙的夹道上,道很宽,而人很少,两人一边前行一边甚至可以听到脚步的回声。 “我能大喊一声吗?”赫连嘉露一脸新奇的表情。 “你大喊一声,我敢保证立刻会有很多侍卫冲过来,到时候可就失去了这份清静了。”誉时忍着笑意撇了撇嘴。 “那我小点声。”赫连嘉露说着,没等誉时同意,就喊了出来,“能听到吗……听到吗……到吗……吗……哈哈……哈……真好玩……好玩……玩……” “好像有你在的地方一直都有笑声。”誉时看着兀自笑得开心的赫连嘉露,说。 “可能是我把什么都想得很简单,不爱多动脑筋。关沭是这么说的。”赫连嘉露下意识的回答,带出了关沭的名字。 “关沭,是和你一起来的那个人吗?他难道是漠阁的……” “是,我和他四年之前在杳魔宫认识的。虽然你知道无所谓,但是要帮我保密哦,毕竟他是江湖中人嘛。” “为什么他会陪你来这里?” “我是逃婚出来的,关沭担心我所以一路都在保护我啊。对了,差点把正事忘了。你觉得婵儿怎么样?” “挺好的。不仅人漂亮,还很善解人意。”誉时说完,又自己嘟囔了一句,“不像某些人。” “你还没有成亲吧?”赫连嘉露没注意誉时后面说的那句,接着问道。 “……没有啊。” “也没有订亲?” “唔。” “那你娶婵儿好不好?” “什么?”誉时闻言,一惊。 “这件事,我也只对你说,你暂且不要告诉别人。孤国宣皇有和恒国联姻之意,婵儿大概逃不掉嫁来恒国的命运,如果是别人,我不放心,而你一定会让她过得幸福。” “你凭什么这么认定?” “我们从小一见面就吵吵闹闹,我嘴上也总是说你不好,可是我其实感觉得出来,你是好人,你心里并不像表面那样冷冷的。” “如果是为这个,皇兄比我更好。” “他是长子亦是未来的皇上,嫁给他会失去太多东西。而且,我就是信任你,想把婵儿交给你。” 面对赫连嘉露这番坦言,誉时心里不知是该喜该悲。 “让我想想吧。”誉时深吸一口气,只是这样说道。 ~~~ 两个时辰之后,恒国瑞皇兴佑亲设了宴席招待孤国、维国一行。瑞皇兴佑在桌坐下,右侧依次是大皇子誉南、二皇子誉时、公主悠庭,而左侧则是孤国甫王原涵、孤国婵媛郡主婵儿以及维国赫连郡主赫连嘉露。 “甫王和两位郡主能来此,实是为这白雪皑皑的季节增添了不少色彩啊。”瑞皇兴佑先开了口。 “哪里哪里。从踏入恒都开始,我们所过之处都是一派喜庆祥和的景象,让人不禁心情大悦。而皇上在事务繁忙之余,都不忘叮嘱两位皇子和公主加以关照,原涵实在是不胜感激。” “甫王这话可太客气了。如此天气,又适逢岁末迎新之时,却让你们流连在外,朕很是过意不去。”瑞皇兴佑说。 “皇上多虑了。托您的福,我们才有机会感受不同于本国的过年风俗啊。”赫连嘉露笑着说道。 “赫连郡主可是第一回来恒国?” “四年前,我曾到过恒国贝城的杳魔宫,但是别的地方就没有来得及看呢。” “甫王和婵媛郡主又如何?” “婵媛此前身体不好,我也忙于征战,倒是没能领略恒国的风光,一直引以为憾。” “郡主的身体如今应已无碍了吧?” “谢谢皇上关心,婵媛没事了。”婵儿微笑应答。 “那就好。那么甫王和两位郡主大可以正月时在恒国各处走一走,相信有很多风景值得一看,绝不会让诸位失望。” “父皇这个提议不错。”大皇子誉南接过话茬,“我自问对恒国各地的风土人情和地域文化都略有了解,几位有什么不清楚可以问我。” “原涵确有此意,恐怕要请大皇子指点一二。” “小事一桩。不知甫王想前往何处?” “我对慈岸寺向往已久,又听闻每年正月是寺院香火最旺的时候,如若与皇上的安排不冲撞,我想带婵媛在正月初六定光佛圣诞那日进香朝拜。” “一切就照甫王的意思。誉南,你帮甫王计划一下行程,如有需要,再提供些车马人手。”瑞皇兴佑吩咐着,目光又移向赫连嘉露,“赫连郡主可也一同出行?” “不了,我还有些事要办,而且也想留在恒都把年过完整,就不随甫王他们颠簸了。” “父皇放心,甫王和婵媛妹妹有皇兄帮忙安排,至于嘉露妹妹,我帮忙照顾着。”誉时说着,瞟了赫连嘉露一眼。 “唔,也好。赫连郡主在恒都期间,你就专心陪同,一定不能出什么问题。” “是。” 第四章 瑞皇寿宴 庚子年除夕清晨,瑞皇兴佑率一众皇室成员及满朝文武来到恒都北郊的圜丘坛。 在圜丘坛之上,设有九组神位,每组神位都用天青缎子搭成临时的神幄。祭坛上层北侧是为主位——皇天上帝神牌位,其神幄呈多边圆锥形。主位旁列设恒国历代先皇灵位。第二层坛面的东西两侧为从位——分别设日、月、星、云、风、雷、雨、雪八牌位,神幄为长方形。各神位前摆列着玉、帛、整牛、整羊、整豚、酒、果、菜肴等大量供品。南侧设祝案,祝案前是皇帝的拜位。祭坛下方东西两侧,陈设着编磬、编钟、镈钟等十六种,全部共计六十多件乐器,以备祭祀乐舞“中和韶乐”配乐之用,乐器排列整齐,场面肃穆壮观。 辰时,太和钟鸣起。由此,祭天大典正式开始。 瑞皇兴佑身着饰有日月星辰及龙纹图案的礼服,外披大裘,头戴垂有十二旒紞的皇冕,腰间插大圭,手持镇圭,自圜丘东南侧行至拜位。祝案两侧宫人上前几步,燔柴炉。在一片烟云飘渺之中,钟声止,鼓乐声起,东西两侧鼓乐齐鸣,迎帝神降临享祭。 瑞皇兴佑面向北方,在皇天上帝神牌位前上香,行三跪九拜礼。接下来,司祝手持祝板,对天地神人跪读祝文。读毕,礼乐章节转换。瑞皇兴佑又对列祖列宗牌位依次上香、叩拜。 这之后,宫人将十六车祭品纷运至燎炉焚烧,瑞皇兴佑则挪步到望燎位观看焚礼。 随着“中和韶乐”接近尾声,大典终于结束,瑞皇兴佑率众起驾返宫。 ~~~ 当晚,恒国皇宫中摆宴庆贺瑞皇寿辰。除了白日里参加祭天大典的恒国皇亲与重臣,和早先抵达恒都的孤国甫王原涵、孤国婵媛郡主婵儿、维国赫连郡主赫连嘉露,前来赴宴者还有维国五皇子荀其、维国左丘小王爷左丘禹、易国六皇子岫煊、易国五公主琇燕、夜国大皇子略、夜国司马江颜沛的义子狄虬。 当孤、维、易、夜四国来人在宴席落座,空气霎时间似乎就凝结住了,众人顿感四周有种看不见的暗流涌动。之所以如此,是有历史原因存在的。 自从孤国恭王原夏遭易国暗害,同时三年来又数次交战,孤国与易国的关系就很紧张了。本来原涵正和婵儿说着什么,可是在易国六皇子岫煊和五公主琇燕入席的那一刻,原涵突然停住了话语,婵儿也沉默下来。 不过只片刻功夫,婵儿就叹了口气,移开了视线对原涵说: “我以为我会非常怨恨,但并不是那样,他们两个如今才十三四岁,九年前的账让我怎么算到他们身上呢。三皇叔,你……” “放心,在这种场合我也不会乱来。而且就像你说的,和他们有什么好计较。只是不知道那六皇子对维国是不是也能有这种宽宏的心。”原涵说完,就抱着看好戏的心情把目光投向了易国六皇子岫煊。 “瑞皇大寿,易国就只派来这么两个孩子,难道连面子上的功夫都不愿做了吗?” “我接到的消息是说,景皇初时只打算让六皇子一个人代表易国前来,五公主还是自己主动请邀才一起过来的。” ~~~ 易国和维国的过节,还得从维国皇室的组成说起。 从前是何种格局姑且不论,现今五国之中皇室血脉最多的是易国,维国次之,而孤国、恒国和夜国算是血脉比较单薄的。 维国显皇在同辈之中排行第二,有一个姐姐和两个妹妹。 长公主生有一女墨哈郡主,取名墨哈美。茹公主嫁入夜国,是夜国的先皇后,与夜国韬皇有一个儿子南影。莫公主之子即是左丘小王爷左丘禹。 显皇与皇后有三个孩子,分别是二公主汀域、三皇子哥盛和五皇子荀其。其实显皇本意是让三皇子哥盛来为恒国瑞皇贺寿的,然而哥盛听说赫连嘉露已动身前来,知晓她有心躲避,便嘱托荀其代自己过来了。荀其和左丘禹是关系很好的表兄弟,荀其既来此,左丘禹岂有不来之理。 显皇的长子大皇子蓊茸是由贵妃生下,四皇子则是即妃所出。 显皇的皇后善妒,娘家又很有势力,不会容许对荀其的地位有威胁的人存在。可是贵妃的家族在维国几乎是除了皇后娘家、赫连家及拓跋家以外最为强盛的一族了,饶是皇后气焰再盛,对贵妃与大皇子下手也有诸多顾虑。而即妃与四皇子却不同了。 尽管即妃的另一个身份是易国皇后的亲妹妹,姐妹两人均身份显赫,但许家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 二十五年前,随着四皇子的降生,显皇对即妃的宠爱已是日益剧增,对四皇子更是另眼相待。十个月前出生的嫡长子三皇子哥盛还同大皇子蓊茸一样,名字是两个字,而四皇子满月那日,显皇竟当着朝臣说出准备为四皇子取名一个字——这在维国是一种异常高贵的风俗。 至此,皇后的娘家终于按耐不住了,皇后的兄弟决定将四皇子除掉,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夜,四皇子“意外”落水,从此不见踪影。 虽然一切都是暗中进行,可有嫌疑的毕竟不是皇后就是贵妃。对于身为易国皇后之子的六皇子岫煊来说,维国五皇子荀其很有可能便是杀害了自己表哥的仇人之子。 不过对于神经比较迟钝的易国五公主琇燕来说,维国的一位皇子加上一位小王爷,都实在不足以影响她的情绪。而琇燕也不是真的有多么迟钝,只是她的心眼完全没有放在朝堂大事上。 ~~~ “禹,你说易国六皇子看到我,心情是不是就和我们看‘他’时一样……”维国五皇子荀其对左丘小王爷左丘禹说着,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夜国大皇子略身上,荀其口中的“他”自然也就是这一位了。 “唔,想来是呢。不过南影虽然流浪江湖,至少还有命。而四表哥却尸骨无存。这样看来,易国六皇子对我们的敌意比我们对‘他’只会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吧。”左丘禹自嘲地笑了笑,又说道,“我在想,他们两人同样是我的表哥,也同样遭人所害,为什么我对你没产生敌意,而对夜国始终无法包容,是我‘宽以利己、严以待人’了么?” “我不知道是该为我是你的自己人感到高兴,还是为这皇室的兄弟相残感到悲哀……但我真心希望四哥也像南影表弟一样平安无事。” ~~~ 戌时,恒国皇宫太乐署筹备的歌舞表演开始,十二名衣着鲜亮、体态轻盈的乐姬登上庭院中的方台,随着音乐纷纷起舞。 曲至高处,乐姬们长袖翻飞,无数花瓣犹如漫天花雨一般从空中飘落,花香袭人,令人沉醉不已。 当乐曲近尾声、乐姬的动作也停住时,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表演已结束,不少人都鼓掌赞叹起来。而就在下一刻,又一曲清冽的琴音从庭院一角响起,众人惊奇之余,赫然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庭院的角落处有一名男子抱琴席地而坐。 男子的衣袍材质轻柔、衣袖宽阔,随着他双手在琴弦之上拂动,衣舞翩翩,与众乐姬的舞步相映成彰。 再说这琴声,悠扬、清越、婉转、深邃,人即是琴,琴亦是人,琴音似云起雪飞,已臻化境。 曲终时,整个庭院中仍琴音回荡,人们纷纷陷入沉寂。 直到男子抱琴站起身,对着瑞皇兴佑微一躬身,从容转身离去,众人才仿佛如梦初醒,议论声纷纷响起。 “孤国第一琴师,果然名不虚传,弹奏出的曲调的确是人间难得几回闻。请甫王代为转告宣皇,朕对这贺礼欣赏不已,劳他费心了。”瑞皇兴佑此言一出,也相当于是为在座之人解了惑。 “皇上不必客气。”甫王原涵微笑着点了点头。 婵儿这时候却没在座位上,而是从庭院的边缘绕到角落,迎上了正将古琴送还给太乐署宫人的井护。 “郡主。”井护在些许的惊讶过后,对婵儿躬身行了礼。 “这个给你。”婵儿把手中巴掌大小的暖炉递到井护面前,笑着说,“你的琴弹的真好。” “多谢郡主称赞。属下不冷,手炉还是郡主用吧。” “我都已经拿过来了,你就不要推辞了嘛。” “这……属下遵命。”井护说着,接过了手炉。 “今夜我和三皇叔打算守岁,熬个通宵,你们自己安排,早些歇息就是了。” “是。” ~~~ 婵儿回到座位的时候,刚好维国五皇子荀其和左丘小王爷左丘禹各自手执一幅卷轴的两头,走向庭院中间。 “托皇上的福,我们也能有幸一闻孤国第一琴师的高琴技。只是如此一来,我们的贺礼恐怕就要被比下去了呢。”五皇子荀其说。 “哪里哪里,本王早已听闻五皇子和左丘小王爷对书法造诣颇深,说一字千金也绝不为过。方才两位似乎是即兴创作了一幅字,本王有此机会饱览眼福,也是荣幸不已。”甫王原涵接过话来说道。 “在朕心里,贺礼没有什么高下之分,朕感念的只是众位从远道而来送来礼物的这份情意。”瑞皇兴佑面带笑容看向五皇子荀其及左丘小王爷左丘禹。 “皇上和甫王过誉了,那么我和禹就献丑了。”五皇子荀其同左丘禹将卷轴展开,一从右至左竖写的五言诗呈现在众人眼前。 南国有佳人,轻盈绿腰舞。 华筵九秋暮,飞袂拂花雨。 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 越艳罢前溪,乐姬停白纻。 慢态不能穷,繁姿曲向终。 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 坠珥时流盻,修裾欲溯空。 唯愁捉不住,飞去逐惊鸿。 “第一、三、五、七联是出自荀其之手,而二、四、六、八联则是本小王所书。”左丘禹解释道。在这种场合,各人对自己的称呼均产生了变化。 “时间短暂,如有对仗不工整之处,还望皇上海涵。” ~~~ “书法已有,却不知我这应景画作是否也能为皇上的寿宴增添一分光彩。”易国六皇子岫煊的声音将聚集在卷轴上的众人的视线吸引了过去,只见他面前的桌案上铺着一张宣纸画作,画旁的颜料与画笔还没有干。 五公主琇燕身边的长鹰从桌案上拿起画作,画上俨然是落了积雪的“岁寒三友”。虽然画的主题比较普通,但是画作蕴含的功底却很难让人相信这幅画是一个十三岁大的孩子可以画得出的。 “松四季长春、竹坚韧不拔、梅傲然挺立,我和六弟谨代表父皇恭祝皇上福寿绵长。”五公主琇燕声音甜美说道。 ~~~ “父皇,我们也有礼物送给您。”恒国公主悠庭拉着墨岚荟走上前,又招呼大皇子誉南、二皇子誉时、墨梓落还有方苜言离座。 誉南等四人走向庭院一侧,从墨府家仆手中接过一长十尺、宽八尺、厚度很薄的物件,只见上面罩有一层红色幕布。四人分别握住物件的一角,向庭院中间走来。 “哦,这是什么?你们还弄得神秘兮兮的。”瑞皇兴佑说话间,四人已站到他的正对面,并将红色幕布所遮盖的物件调整到最适宜观赏的角度。 “这件绣品是我们六人在墨氏丝帛绣娘们的指导下,一针一线绣出来的,上面的图案代表了五国的特色。”誉南回答道。 “因为是第一次动手,肯定有绣的不好的地方,父皇不要见怪才好。” 随着誉时话音落下,墨梓落和方苜言手一松,红色幕布便就着坡度向前滑落下来,露出了整幅绣品的图案。 在绣品上方偏左的位置,绣有一匹奔腾的骏马;左侧偏下,绣的是矿脉与矿石;下方偏右,是一艘画舫;右侧绣满了奇花异草;中间则是一座建筑。这些分别意味着维国草原辽阔、骏马良多,孤国西南多矿山、产大量矿石,恒国河川广布、许多水乡人家;夜国遍布奇花异草、生机勃勃;易国以建筑闻名天下、颇具特色。 “这幅绣品的构思真是非常独特,而且更为难得的,是众人的一片孝心哪。”一直没有说话的夜国大皇子略开了口。 大皇子略是夜国韬皇与一位妃子所生,今年已三十九岁。在他人生的前二十年里,一切都是春风得意,被朝臣认定为继位的唯一人选——毕竟略是韬皇的独子。而他二十岁那一年,从维国嫁来的茹公主,也是韬皇所册封的皇后,怀有身孕了。从南影出生的那天起,略的皇位、一切的荣华富贵都将被一个比自己小了二十一岁的小孩子夺走。 不过这些已变成了历史。 如今,南影流荡在外,略依旧是夜国皇宫未来的主人。 至少,除了韬皇及韬皇与另外一位妃子生下的公主薰儿以外,夜国所有人都是这样认为的。 也因此,不少权贵都想尽办法攀附大皇子略。而略的亲近之人就包括司马江颜沛及其义子狄虬。 “我们夜国文臣也有不少,不过这次随我而来的却是位武将。刚好孤国的琴、维国的字、易国的画以及贵国的手艺已让大家得获不少文化上的熏陶,我也不在行家面前班门弄斧了。就请我国司马江大人的义子狄虬演上一段刀舞吧。”大皇子略说着,将狄虬引上前。 “属下遵命。”狄虬环视众人说道,“兵器无眼,还请众位退后些。” 待庭院中间重新空出来,狄虬接过了手下之人递上的弯刀,将刀从刀鞘拔出,刀鞘随手扔向一旁,便用左手舞弯刀,边挥舞招式边唱和起来: 谁,执我之手,敛我半世癫狂; 谁,吻我之眸,遮我半世流离; 谁,抚我之面,慰我半世哀伤; 谁,携我之心,融我半世冰霜; 谁,扶我之肩,驱我一世沉寂。 谁,弃我而去,留我一世独殇; 谁,可明我意,使我此生无憾; 谁,可助我臂,纵横万载无双; 谁,可倾我心,寸土恰似虚弥; 谁,可葬吾怆,笑天地虚妄,吾心狂。 伊,覆我之唇,祛我前世流离; 伊,揽我之怀,除我前世轻浮。 执子之手,陪你痴狂千生; 深吻子眸,伴你万世轮回。 ~~~ 庭院的角落处,井护靠在墙边,默默看着狄虬的刀舞。这时,罗洞出现在了井护身侧。 “如何?”察觉到罗洞的到来,井护低声问。 “我们几个人里,就君吟擅用弯刀,他很确定地说,自己不是狄虬的对手,狄虬完全继承了江颜沛,实在是个使用弯刀的好手。” “是么……”井护沉吟片刻,又开口,“我一直有个疑问。” “唔?” “君吟不会是别国的眼线吧?” “怎么说?” “他对其余四国的事情好像过于了解了。” “用不着担心。他是十三年前被皇上带回宫的孤儿,确实是孤国人。” “这么说,他入宫的时间比我还长。”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初到宫里就成了光的金子,人尽皆知?我从三岁就在宫里了,你还不是七年前才知道我的。”罗洞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说起来,我是咱们十个人里入宫最早的,对你们的底细也摸得比较清楚,只除了柒鸿,其余均是孤国人。” “柒鸿就没有想过回夜国找他的亲人?” “他的父母生下他,皇上又给了他第二次生命,这份恩情同样值得相报。”罗洞说话间,瞥见了井护握在两手间的手炉,便揶揄道,“不过恩情孰重孰轻可得分清楚,别因为一个手炉倒戈相向了。” “哼……”井护轻笑一声,目光穿越人群,有意无意地瞥了婵儿一眼,“从我认定主人的那天起,就没有什么是能收买我的。” 第五章 心有所属 亥时二刻,瑞皇兴佑起驾回寝宫。待瑞皇离席,一些老臣也撑不住倦意,打道回府。而年纪较轻的王孙公子则留在宫里守岁。 宫人们撤下杯盏,重新端上果盘、点心、羹食等宵夜。其中,有寓意“平平安安”的苹果,有蕴含“事事如意”的柿饼,有借义“长生”的长生果,还有谐音“年年高”的年糕。 恒国的王孙公子们从席间起身,分散开来,自向各国亲贵敬酒。维国赫连嘉露因为有“草原之花”的美貌,尤其被一众人挡在了桌前。 “你们这么多人来敬酒,若是我每人都陪一杯,今晚岂不就要醉死在这里了?”赫连嘉露似乎对这种场面驾轻就熟,稍作停顿,便又笑着说道,“这样好了,天气寒冷不宜久坐,而且为免夜深困意来袭,我们不如活动活动身体。我会先行走开,在我们所处这庭院为中心往东、往南、往西、往北各三进院落的范围之内,选一个地方藏好。一炷香毕,各位公子尽可来找寻我的藏身之处,我会陪最先找来的人连饮三杯。” “如此甚好。”有几人乍闻得赫连嘉露此提议,新奇不已,连连点头。 “她怎么走到哪里都用这个法子。”远远站在一旁的维国左丘小王爷左丘禹忍住笑意,和五皇子荀其对视一眼。 “我们这位郡主怕是眼光高得很呢,才会这样刁难人。当初三哥可是找遍整座皇宫都没能找到她……想来今日这些公子们也要抱憾而归了。”五皇子荀其一副局外人的样子。 “听你的意思,不打算参加这场游戏?” “我不会抢三哥看上的女人,哪怕她是我们草原上最漂亮的姑娘。” “我现在把香点燃,你们背过身去,默数三十下再转回来。要等到这柱香完全烧完才可以离开这里哦。”赫连嘉露越笑得灿烂。 “嘉露妹妹大可放心,我会在这里监督他们。”二皇子誉时本来在与大皇子誉南同易国六皇子岫煊、夜国大皇子略等来客对饮,不过他时刻都不忘注意赫连嘉露的动静,逮着个空闲便溜了过来。 “多谢誉时哥哥。”赫连嘉露像模像样地朝誉时行个礼,趁众人背对自己,又对他使个眼色,引他看向庭院另一边正被方苜言和他的朋友们围在中间的婵儿,并一语双关地说,“就交给你了。” 赫连嘉露对誉时笑了笑,便从庭院北侧的小门闪身而出。门外面是静静等待她的关沭。 “抱歉,让你久等啦。” “这样就能甩掉他们了么?”关沭对庭院内生的一切都很清楚。 “嗯,我们边走边说吧。” ~~~ 誉时瞥一眼身旁数完数转过身来的皇亲贵戚们,忽然有一丝莫名的反感,似乎是迁怒于他们的纠缠使得赫连嘉露跑掉。下一刻,他想起赫连嘉露托付给自己的婵儿,便把目光投了过去。 “或许是甫王平日繁忙,没能顾上陪伴郡主,郡主一个人太闷才会生病的吧。”方苜言左边一位郡丞公子正说道。 “多少有点影响。日子要热热闹闹的才好啊。”方苜言右边的富家少爷接过话茬,“其实,郡主以后可以嫁给兄弟姐妹多一些的人家,像……” “像维国皇室就不错。”维国五皇子荀其走上前,有意打断了富家少爷的话。左丘禹也跟随荀其而来。 方苜言等人在错愕之余,连忙向二人躬身行礼。婵儿则略一欠身,轻声道: “婵媛参见五皇子,参见小王爷。” “郡主不必多礼。”荀其伸手虚拦了婵儿一下,笑容和煦地说,“你是菱姨的女儿,维国还算你一半的家呢。” “五皇子认识我母妃?” “菱姨和三皇姑从小一同长大,感情亲厚,常相互走动。菱姨出嫁前,在三皇姑那里抱过我好几次,当时我还不到一岁。长大些,我也曾听闻菱姨嫁入孤国,生有一位小郡主,今日得见,甚感亲切。” “郡主的舅舅、姐妹都在维国,而我们兄弟姐妹亦是不少,难道郡主没有嫁回来的打算么?”左丘禹和荀其一唱一和,问。 “我……”婵儿对两人突然的询问,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兄弟姐妹多又如何,五皇子和小王爷难道不知道,兄弟过多可能连自己的女人都无法保护。”恒国二皇子誉时的声音传过来,适时为婵儿解了围。 荀其抬眼和誉时相对望,视线交接之处,隐约有些许火花闪现。事实上,两人在意的都不是婵儿本人,荀其在意的是婵儿的多重身份,而誉时在意的是与赫连嘉露的约定。 你以为她只能嫁回维国,却不知道恒国也是她的故乡。 誉时心里这样想着,笑容却不变,他不紧不慢地行至婵儿身边站定,将手心向上在她面前摊开,语气坚定道: “跟我走。” 婵儿本就有心避开这种她不喜欢的氛围,因而下意识把手搭上前。誉时握住婵儿的手,轻轻一拽,不由分说便带她离开。两人同样走庭院北侧的小门而出。 誉时突然闯入并带婵儿离开,使得空气有了些许凝滞。 尝试许以恩惠,找不着机会出手;如今,联姻这条路似乎也行不通。赫连家终是难以为我所用,更何谈为我皇室所用。荀其在心里默默盘算着。 “苜言,二皇子这是……”方苜言左边那位郡丞公子低声问。 “他不知道我喜欢婵媛郡主,何况,他这样做并非是冲我。”方苜言内心明了,不气反笑。 “哎,公主怎么也不见了?”方苜言右边的富家少爷则惊讶道,“你可是鱼没捞着又丢了熊掌啊。” “你把悠庭比喻成熊掌?小心被她听了,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方苜言说话间看看四周,亦没有甫王原涵的身影,不由得苦笑着摇了摇头。 ~~~ 而此刻,恒国的王亲贵胄们正辗转于几间院落中,忙着找寻维国赫连郡主赫连嘉露的踪迹。 有几个人隐约听到东侧花园里传来女子的欢笑声,于是循着声音的方向找了过来,可是走近才现,坐在秋千架上悠荡秋千的人并非赫连嘉露,而是恒国公主悠庭。 再仔细看过去,推动秋千的人却不是公主的侍女,而是孤国甫王原涵。 几人不免一阵骚动。但为了不引起原涵和悠庭的注意,很快又互相比划起噤声的手势,一个接一个地从来的方向溜走。 另外一伙人则朝着北边赫连嘉露和关沭所在的院落而来。 远远地,坐在屋檐之上教赫连嘉露观星的关沭已察觉到来人的靠近,便对赫连嘉露说: “我先在那棵树上躲一躲。你还是照以前的法子,躺在房檐上吧,从他们的角度是看不到你的。” “不,这次我有个更好的主意。”赫连嘉露拽住关沭,冲他笑了笑,说道。 ~~~ “明日是正月初一,按照我们恒国的习俗,在这一天里,无论是宫里宫外,都会举行一整天比试类的游戏。赢家当然能讨到个好兆头,意味着这一年好运当头、福气连连。而输的一方只要三日内到集市上淘回一本自己喜欢的书,就算是‘逃输’,洗掉了晦气。 ”恒国二皇子誉时对婵儿讲解道。 “难怪我们走过的一路上摆设了抛球、投壶、射箭用的各类器具。”婵儿回想着先前两座院落里的陈设,说。 “不过只有正月初一这日游戏的输赢有说法,如果是今夜或初二之后再行比试,则不视为有影响。” 两人边聊边走,正打算继续向北穿行第三进院落的时候,忽闻西侧院子里几人纷杂的吵嚷: “看,宫殿上面那不是赫连郡主么,我找到郡主啦。” “明明是我先现的,郡主!” “郡主旁边怎么还有个人,那是什么人?” 当听清楚几人所说时,誉时的表情瞬间僵了一下,虽然很快又恢复如常,但仍是被婵儿留意到了。 “为什么不过去看看?”婵儿看着身体已转向西侧脚下却站定不动的誉时,心有一丝疑问。 “她说,先找到她的人,可以和她饮酒三杯。”誉时答非所问。 “这个人是谁呢?” “是谁又有何区别,总归不是……”誉时说了一半,停住了。 “原来,誉时哥哥喜欢嘉露。”婵儿露出个轻柔的笑容,接着说道,“我不知道是不是嘉露拜托了你什么,你竟为了我连维国五皇子的面子也不顾,还一直陪着我,而放任其他人走在你前面先找到嘉露。其实今夜宫里这样热闹,我一个人走走没有关系,你想知道那边生什么事就别犹豫了。” 誉时凝视婵儿片刻,终于做了决定: “……我走开一会,谢谢你。” 誉时话音才落,人已疾步冲向西侧的拱门,正巧一男子从拱门走出,两人错身而过。 男子若有所思地抬头看了看西边小院里在宫殿屋檐上方并肩而坐的赫连嘉露和关沭,又回头看看誉时的背影,眼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而当他回转身看见也刚背转过身的婵儿,他眼神里的惆怅意味似乎更重了。 男子的身形和思绪都短暂停顿了一下。 下一刻,男子回过神,便悄悄追着婵儿往南行了。 婵儿慢慢走回方才与誉时走过的布置成箭场的院落,不由得停住了脚步。她的目光先是落在院落东侧距自己十丈开外的箭靶上,又从近前地面上摆放的弓与箭上扫过,眼中透露出些许困惑。 为什么从四年前在漠阁醒来的那一刻起,琴、棋、书、画都还记得,可偏偏忘掉了自己,忘掉了身边的人,还有所有与武艺相关的事情。三皇叔说,我也曾像父王和母妃一样,射艺精湛,可是…… 婵儿这样想着,不觉间弯腰捡起一张弓、一支箭,将箭搭在弓上,拉开弓弦射了出去。箭射出去不过一半距离时,便已偏离箭靶的方向。 尾随婵儿而至的男子忽然在箭靶侧面现身,竟似故意要让自己被婵儿的箭射伤。 “小心!”婵儿这时现了男子的身影,而惊呼出声。 男子仿佛这才注意到向其飞去的箭矢,不仅没有躲避,反而站在原地,集中精神盯着飞来的那支箭。 婵儿一路小跑来到男子身前,从她的角度,箭仿若插在了男子的胸前。婵儿不禁大惊失色。 不过男子唇边却勾起一个笑容,只见他将胸前的右手伸出来,箭尖的部位正被他的食指与中指紧紧夹住,而其人并未伤及分毫。 “让郡主受惊了,在下没有事。”男子开口道。 “抱歉,我没想到会有人从这里经过。”婵儿一脸懊恼地看着手中的弓,反应出男子对自己的称呼,又问,“公子认识我?” “在下恒国轻车都尉,戚梵。郡主乃是我国的贵宾,在下当然知晓。”男子微躬身向婵儿解释道。 “原来是都尉大人。婵媛有礼了。”婵儿边说边打量了戚梵一番。 “郡主是否在想,在下如此年轻,却怎么担起一国都尉之职?” “不,都尉大人和我三皇叔是一般年纪,可能因为不亚于他的作为而获封都尉,这不奇怪。只是,婵媛从未听过大人的名字,所以难免有些好奇罢了。” “郡主没有听过亦很正常。在下此前一直戍守边关,因我皇寿辰才奉诏而归,说来,还是第一次踏入宫中。” 如是第一次踏入宫中,又为何称自己“奉诏而归”呢?婵儿虽不解,但毕竟没有打算探究别人**,便只问道: “大人往边关任职前,没有进宫见过皇上吗?” “在下是承袭祖上的福荫而得加入驻军的机会,所幸也曾小有成就,从而博取了这个不至于令先祖蒙羞的职位。” “大人过谦了。” “郡主若不嫌在下多事,在下愿就射箭的技艺与郡主探讨一二。” “大人说得太客气了,我都把箭射飞了,还谈什么技艺呢……” “不然。郡主射箭时的做法其实都是对的。左手握弓,左臂伸直,右手搭箭、拉弓弦,注视靶心瞄准再松开执箭的手……” “等一下。”婵儿听到这里,突然打断了戚梵的话。 “唔?” “都尉大人看见我在射箭了,还特意在箭靶旁边走动么?” “郡主果然冰雪聪明,这么快就已反应过来。”戚梵对婵儿的反应非但不慌张,似乎还颇有种“正该如此”的意味。 正当戚梵打算作出解释之时,有人朝靶场这边走了过来,于是戚梵倏地把婵儿拉至身边,两人正好借树丛间一个缝隙隐身。感受到婵儿越来越多的疑问,戚梵俯身对婵儿轻声说道: “郡主没听过非礼勿视吗?有些事,装作没有看到会更好。” 婵儿本以为戚梵说的是装作没有看见自己在射箭,可稍后,她立刻明白了戚梵的真正意思。 因为,走过来的是易国五公主琇燕和她的贴身侍卫长鹰。 更重要的是,两个人是手牵着手走来的。 ~~~ “辛丑年马上就要到了。新的一年的第一天,你有没有什么想许的愿望?”琇燕问长鹰。 “属下的心愿从来都只有一个。” “是什么?” “想……想和公主……想一直陪在公主身边。”长鹰结结巴巴说着,脸已开始烫。 “你知道吗,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会央求父皇和母妃允许我和六弟一起来这一趟。” “公主的意思是?” “长鹰,我问你,你是不是真心喜欢我的?” “当,当然是!”长鹰一说这个又开始结巴,但语气异常坚定。 “你喜欢的是五公主,还是琇燕?” “这……” “说啊。” “属下喜欢琇燕……因为喜欢琇燕,也喜欢五公主。” “那么,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公主了,你会怎样?” “公主打算抗婚?可是即使舒大公子有怨言,皇上和贵妃娘娘也定不舍得怪罪公主的。” “傻长鹰,你只要回答我就好了。” “无论公主是什么身份,长鹰都会一辈子保护公主,属下用生命起誓。” “我想做的事你也都能应允的,对吗?” “是。” “你凑近一点。”琇燕对长鹰招招手,踮起脚对他说了好一会悄悄话。 “公主……”听完琇燕说的,长鹰整个人都怔在了原地。 “喂。”琇燕连忙用手在长鹰眼前晃晃。 长鹰回过神,深深看了琇燕片刻,猛然单膝跪在了地上,很缓慢却掷地有声地说: “属下何德何能,蒙公主看重。在这庚子年与辛丑年相交时分,属下对天地盟誓,此生绝不负公主。从此,琇燕在,则长鹰在。任挡在前方的是刀山或火海,都永不分离。” “你真好。”琇燕扑在长鹰怀里,抱着他,激动不已。 ~~~ 当两人终于平静下来、往西边离开,戚梵先从树影中走了出来。 “据我所知,五公主才十四岁吧?易国还真是什么事都争先啊。”戚梵似笑非笑地说。 婵儿也跟着戚梵走出来,站在月光下。 不等婵儿问,戚梵先说道: “郡主的疑问在下都了解,只是你也看到了,这里并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在下对郡主实在没有恶意,下次如果机缘适当,自然会向郡主说清一切。” “那这个呢……”婵儿拿起手中的弓,问,“你不准备教我了?” “我为郡主示范一次,以郡主的聪慧想来应不难理解。”戚梵把弓接过来,右手中是婵儿射偏的那支箭,“左肩对着你想射的靶位,左手持弓,两脚开立与肩同宽,身体放松。持箭时,食指放在箭尾上方,中指和四指在下。左臂沉住力,用虎口这里推弓,基本是左肩推、右肩拉的感觉将弓拉开,拉满弓,注意瞄点连成一线,右肩继续加力同时扣弦的三个手指迅张开,这样就行了。” 戚梵话音未落,箭已正正地射中靶心。 “不要考虑外界,先坚定自己的心,当你用了足够的力度,一点点风根本无法对你构成影响的。”戚梵又补充道。 “我记住了。” “这天本来就冷,夜里更是寒意加重,郡主早些回房歇息吧。” “好。我等再见时你来解答今晚的疑惑。” “一言为定。” 见婵儿走远,戚梵施展轻功,跃上院落东侧的高墙,在墙的边沿躺下,并翘起右腿搭在曲起的左腿上。戚梵从腰间摸出一个小酒葫芦,拔开塞子,看着夜空喃喃说道: “没想到我第一次回来就遇见了两个人之中的一个,虽然婵儿似乎因为坠崖失忆了,但如今她很好,堵辙更没什么好担心,您可以放心了。” 说完,戚梵将酒葫芦口朝下,洒在地上一些,才将剩余的一口饮尽。 第六章 金蝉脱壳 辛丑年正月初二—— 夜国大皇子略一早就借口有事在身,带着狄虬离开了恒国皇宫。 孤国甫王原涵与婵媛郡主婵儿一行收拾妥当,出前往位于恒国东北部的天下第一寺——慈岸寺。 维国赫连郡主赫连嘉露随恒国两位皇子誉南、誉时出宫,吃小吃、看杂技表演。另外,由于前一日的投壶比赛中,赫连嘉露输给了誉时,几人还不得不在书市转上一圈。 ~~~ 正月初三—— 正午时分,原涵和婵儿一行进入味城,正打算找一家酒楼歇歇脚,这时候,井护等人现前面不远一家小酒馆门前簇拥了很多人排着长长一队。 “在这座小城中竟然有酒馆如此受欢迎,我们就去这一家坐坐吧。”原涵听完井护的请示,颔对众人吩咐道。 罗洞和黄峰驾着马车行至酒馆门前,原涵和婵儿几人便走下马车,爬几级台阶向酒馆门口靠近。这时,有小二迎了上来,问道: “您几位是要在小店吃饭呢……还是也慕名前来见医女姑娘?” “医女姑娘?”婵儿有些茫然地重复了一句。 “我们途经此地,只为填饱肚子而已,没想这里有一位当地的名人啊。”原涵笑了笑说。 “几位有所不知,医女姑娘是恒国人不假,却不是我们味城本地人。医女姑娘行踪不定,但是走到哪里都不忘救济染病的贫苦百姓,是百姓心中的女菩萨。今日排队这些人,有的是生病没有钱治疗的本地人,有的则是特意从相邻城郡赶来见医女姑娘的。”小二目光中一片敬慕之意,半响才回过神来说道,“哟,您看,我净顾着说了,您几位既是来吃饭,就不用排队了,快请进。” 小二引着原涵一行十几人走入酒馆。进了酒馆几人才现,不同于酒馆外人人拥挤的景象,酒馆内只是一派清静。 在中间一张桌子旁,坐着一名与婵儿年纪相若的白衣女子,应该便是众人相传的医女姑娘了。此刻,这位医女姑娘正为坐在她身侧的一位老妇人号脉。而在医女姑娘右侧,亦即老妇人的对面,还坐着一名黑衣男子,年纪比原涵要长三两岁的样子。 除此之外,只剩下虽然在门外排着长队可又始终保持井然有序的人们、柜台里的掌柜、引原涵一行走进来的小二以及原涵等十几人。 各人望着酒馆内简单的陈设与空闲的桌椅,恍然大悟,原来除了自己这一行,其余众人均是为医女姑娘而来,顿时对医女姑娘更添了几分好奇与探究。 原涵示意几人放轻动作,在酒馆边缘的桌椅处落座,以免打扰医女姑娘对病人进行诊治。一 约莫半个时辰,医女姑娘已诊治了六名病人,当第六名病人离开时,黑衣男子开了口: “小二,姑娘看完十名病人,需要休息片刻。你去请厨房的师傅熬几锅粥,分给外面的人们,至于账……” “记在我们身上就是了。”原涵接口道。 “多谢这位公子,只是素昧平生,怎能劳烦公子付账。”黑衣男子淡淡地说。 “医女姑娘与兄台可以义务为门外的人们治病,难道我们就不能为他们做些什么么?”原涵真诚道。 “是啊,我们和你们的心意是同样的,你就别推辞了。”婵儿也说道。 “两位都这样说,我们只好却之不恭了。能结识几位,实是在下和姑娘的荣幸。”黑衣男子和医女姑娘对视一眼,说。 “不知兄台怎样称呼?”原涵点下头,问。 “在下……” “大哥。”医女姑娘忽然出声,打断了黑衣男子的话。 “唉……”黑衣男子叹了一口气,才重新开口,“还望几位见谅,我与姑娘遭仇人追杀,所以不便透露姓名。” “原来是这样,难怪医女姑娘行踪飘忽不定……”婵儿顿了顿,又道,“即使是这种情况下,姑娘仍是不避善行,我们深感钦佩。” “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几位……”黑衣男子欲言又止。 “如果有什么我们可以帮上忙的地方,两位不要客气,但说无妨。”原涵说道。 “我们一直以来都小心掩饰着行踪,因而仇人从未与在下和姑娘打过照面,他们只是照着听来的描述,四处在寻找同我们年纪相仿又结伴而行的一男一女罢了。所以,在下见到公子一行男子、女子都不少,不免产生了个想法……” “兄台是希望我们的人按照你和姑娘这种组合分散开来,吸引你们仇人的注意?”原涵会意,接下去说道。 “在下正是此意。”黑衣男子向原涵等人一抱拳,说,“如有冒犯之处,请众位见谅。” “哪里哪里。俗话说,四海为兄弟。若仅凭举手之劳便能帮到两位,我们是断无推辞之理啊。”原涵边说边递给婵儿一个眼神。 婵儿随即微笑着点点头,说: “我们在这里休息了一会,也该继续上路了,从这里出去之时分几个方向前行就是了。” “多谢公子和姑娘。”黑衣男子向两人施了一礼。 “如能再相逢,小女子定当拜谢。”医女姑娘也说道。 随后,原涵、婵儿等人告别两人,走出小酒馆。 “颜武、铁阴、柒鸿,你们三人分别带上西桃、小娆和佩绮向北、向西、向南而行。我和郡主不变,还是前往慈岸寺。大约半月时间吧——正月十八那一日,所有人再在这城中汇合。”原涵低声吩咐道。 “是,王爷。”颜武三人齐声答道。 “……奴婢遵命。”西桃、小娆舍不得离开婵儿,却对原涵的命令无可奈何。 婵儿明白两人的心意,于是语带安抚地说: “好啦,我和三皇叔在一起,不会有事的。倒是你们,我不放心呢。这样好了,安六、君吟、杨信,你们负责暗中保护佩绮、小娆和西桃,和柒鸿、铁阴、颜武也能互相有个照应。” 婵儿之所以这样安排,是有用意的,这样一来,三组的武功实力比较平均,西桃、小娆、佩绮三人的安全便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了。同时,留下来的井护、罗洞、黄峰、云雾,虽然只有四个人,但是武功都是不弱。 “属下明白。”安六三人应道。 “那么保护王爷和郡主的重任,就拜托你们了。”颜武看向井护四人,说。 与此同时,君吟将从酒馆带出来的四包干粮分到了众人手上,并对西桃、小娆、佩绮几位姑娘嘱咐道: “这三包里各有六个馒头,本来每一包都是为两个人准备的,现在变成三人一组,不足就各自再行补给吧。” 黄峰也接过另外一大包干粮。 东西分配好,行装也收拾好,一行人便朝四个方向出了。 而酒馆内—— 两名男子忽然从侧窗翻入,来到黑衣男子和医女姑娘所坐桌前站定,躬身行礼道: “属下参见三少爷、柳小姐。” “怎么样?”被称作“三少爷”的黑衣男子问。 两名男子抬起头,赫然是曾跟随太乌门掌门丁率的大弟子倪旭尧赴会杳魔宫的青龙和朱雀。 “回三少爷,属下两人悄悄跟着清早离开的两人走了一大段路,没有让他们现,却故意透露了行踪给杳魔宫的人,果然宇阶就带人追了上来,只可惜那男子和姑娘年纪较轻,宇阶尾随了不多时就带人撤离了。”青龙禀报着。 “这本在我意料之中。不过方才离去的几人却着实是很好的诱饵呢。”黑衣男子嘴边挂着一丝玩味的笑容。 “孟大哥,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人数挺多,也许来头不小呢。”医女姑娘,亦即“柳小姐”有些担忧地说道。 “放心。即使他们真的和杳魔宫的人遇见,生了冲突,也于我们无碍。” “唔。” “倒是你,身体怎么样,累不累?”黑衣男子看着医女姑娘,表情柔和起来。 “没事。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你都是为了我才会……我也有赎罪之心啊。” “孟大哥,我只求一切结束的时候,你能带我远走天涯。” “我答应你。” ~~~ 恒国皇宫中—— 维国赫连郡主赫连嘉露将明郡王赫连滨亲写的书信交给瑞皇。瑞皇看过信,沉吟了半响,终于开口: “替我转告明郡王,他的提议我会认真考虑,恰当的时候我会与他联络。” “是,嘉露记住了。” 瑞皇微微颔,将书信拿到用来熏香的灯烛之上点燃。顷刻间,书信渐渐燃尽,只留下些许灰烬。 这时,门外有侍卫通报: “皇上,属下有要事禀奏。” “进来。”瑞皇扬声道。 “那嘉露就先告退了。”赫连嘉露躬身行了一礼,便走出宫殿。 “什么事?”瑞皇问。 “启禀皇上,属下收到消息,易国五公主琇燕和她的贴身侍卫长鹰不辞而别了。” “不辞而别?五公主可是先行回易国了?” “负责接待易国宾客的宫人说,六皇子岫煊对五公主的离开也毫不知情。因此属下特来请示,是否要派人外出寻找?” “易国五公主在我国丢失,让朕如何向易国交待?立刻向恒都周围各郡出通告,但是不要声张五公主的身份,只是让他们多留意,务必尽将五公主寻回。” “是。” “哦,还有,你即刻前往轻车都尉戚梵处,就说朕将此事全权交予他负责。” “属下这就去办。” 待侍卫退下、只剩瑞皇兴佑一人在殿中的时候,瑞皇轻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 “如果这是易国设下的圈套……” ~~~ 而此时此刻,当事人易国五公主琇燕和她的贴身侍卫长鹰正在恒国味城东门外不远的一个驿站中挑选马匹。由于驿站位于东门南边,两人并没有与也才穿行东门而出的原涵等六人相遇。 “公主,我想我们消失不见这件事肯定已被人现,六皇子亦会将消息传回宫中,到时国内和恒国都将派人大肆搜寻。此地不宜久留。”长鹰刻意压低声音说道。 “哪里有你说的这般危险。”五公主琇燕对此没有当回事,还在慢悠悠地看看这匹马又逗逗那匹马。 “有件事我怕你担心,就没有说。今早,先后有两拨人都曾跟踪过我们,开始的两人是我们在酒馆中见过的,后来那些人是什么人,我却不清楚。所幸他们没有一直跟来。但是我们却不能掉以轻心啊。” “是吗?” “而且如今时机不当,各国都有不弱的势力汇集在恒国,稍一大意,我们可能就……” “不许说!”琇燕捂住长鹰的嘴,“我知道了,是我玩心太重。在确保安定之前,我都不这样了,都听你的。” 长鹰将琇燕的手握在手心,亲吻了一下,说道: “挑完马匹我们就离开。” “唔。” ~~~ 正月初四—— 易国景皇得知五公主琇燕和长鹰在恒国失踪,大怒。伺候五公主琇燕的宫人闻讯,将五公主离宫前留下的书信呈给了景皇,按照琇燕在信中所述,她的这一失踪竟是早有预谋的“私奔”。霎时间,景皇一阵心痛袭来。 在感情方面的反应过去之后,景皇收回理智,突然意识到另一个问题——他不知道该如何向舒右交待。照实说,忧心舒家难免产生异心;可瞒又着实瞒不了多长时间。 在这种情况下,景皇听闻四皇子岫曜在追舒家二小姐舒柠,便顺水推舟借此终于和舒家联姻。大婚定于十日之后举行。 同时,景皇寄出书信给恒国瑞皇,以一月为期,限瑞皇将易国五公主交还,否则两国便有战火之虞。 第七章 慈岸寺 山峦耸峙,形如海岸,故曰慈岸山。寺建于此,名亦因之,距今已有近三百年的历史。四周三山一水环绕,景致幽雅。殿堂廊庑,布局严谨。 寺院座北向南,总体布局共分三条轴线,即中、东、西线。每条轴线上又分前后数进院落,沿寺院东南的山间石阶攀踏而上,可直达寺院。 中线可分四进院落,由南向北依次有金刚殿、天王殿、大雄宝殿、燃灯佛殿、千佛阁。天王殿构造灵活,梁枋断面不尽一致。大雄宝殿台基高峙,广深各三间,平面近方形,殿顶琉璃脊兽,形制古朴,色泽浑厚。后殿为燃灯佛殿,面阔三间,为悬山式屋檐。 东西两侧配以碑亭、廊庑、观音殿、地藏殿及厢房僧舍。 其中中轴线西侧前院西配殿,三开间亦为悬山式,殿内无柱,梁枋简洁规整,为寺内僧众的住所。 东配殿位居前院东厢,与西配殿相对而建,面宽三间,进深四椽,可接纳入寺小住的香客。 ~~~ 正月初五—— 孤国甫王原涵、婵媛郡主婵儿以及随行的井护、罗洞、黄峰和云雾来到了慈岸山山脚下。仰望前方,只见山路迂回而上。 六人沿着慈岸山东南面的山间小道一路攀行。 和风徐徐而来,夹杂着梅花的芬芳。山顶寺院中传来几声钟鸣,让人内心平静,不自觉有了一种然物外的感觉。 就这样拾级而上,约莫半个时辰,已到达山腰处。 “怎么好像有一股血腥味……”婵儿跟随师父关洲对草药有过研习,因而嗅觉在几人之中最为敏锐。 黄峰和云雾闻言,开始环顾四周寻找可疑的迹象,很快便在旁边一条野路上的草丛中现了一名受伤陷入昏迷的年轻男子。 “他失血过多,晕过去了。”云雾看一眼年轻男子身上的伤口,又探了探他的鼻息,说。 “黄峰,你帮他把血止住。”婵儿吩咐对穴位相关知识十分精通的黄峰。 “嗯。”黄峰动作麻利,蹲下来将男子的伤口简单包扎一番,而后起身对原涵和婵儿说,“看来他晕倒前先封住了自己的几处穴道,否则早就不行了。” “这么说,还有救?”原涵问。 “也很难说。毕竟是在这寒冬天气里躺上了这么长时间,不仅身体冰冷,气息也很弱了。如果不是医术非常高明的人……” “‘医仙’奕深大师一定可以救他的。”婵儿想起了师父曾提过并表示敬仰的奕深。 “好,我们就加快赶路。”原涵话道。 于是黄峰把年轻男子负在背上,施展轻功,提前行。 ~~~ 一炷香后,几人抵达慈岸寺正门前。一名守门的僧人注意到有人受伤,迎了上来。 “几位施主,这是……” “小师傅,他的伤势很严重,请问奕深大师在不在寺里?”黄峰答道。 “师叔祖正在闭关。这样,小僧先通报师父来看看这位施主的伤。” “有劳了。” 顷刻功夫,守门僧人便从寺中出来,并引着一位僧人向这边走来。 “这位是小僧的师父,方丈师祖的大弟子般若大师。”守门僧人介绍道。 昔日就已颇具修为的般若,经过这四年的禅修,佛法之高深已非寻常人可窥,待人接物上的沉稳更是同年纪的人难以企及的。然而,当看清受伤的年轻男子的面容时,他竟微皱起眉头。 “恐怕只能请师叔出关了。”般若自语了一句,看向原涵等人,“各位施主,这边请。” 般若引领原涵等人行至禅室前面,示意几人稍待片刻,便轻推门走入禅室中。 “生什么事了?”身处里间的奕深正在闭目静修,察觉到般若的到来,也没有睁开双眼。 “师叔,南影施主受了重伤。几位施主在上山途中遇见,便将他送上山来了。” “阿弥陀佛。”奕深闻言,双手合十,将手中的念珠绕在手腕上,终于睁开眼,“快请众位施主进来吧。” “是。” “奕深大师。”原涵、婵儿等人跟着般若走进禅室里间,向奕深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奕深也向几人回了一礼。 黄峰蹲下身,将年轻男子安置在般若摆在奕深面前的蒲团上。 奕深手搭在年轻男子的手腕处,一边听脉,一边开口询问: “老衲有件事想请问几位施主。” “大师请说。”原涵应道。 “这位施主可是遭遇围困才受此重伤?” “我们并未看见他受伤的经过,是月儿觉察有异,我们才在草丛间找着了他。”原涵回答道。 自从离开恒国皇宫,在外人面前,原涵均以婵儿在漠阁时的名字“月儿”来称呼她,并且让婵儿扮作自己的侍女,说是借此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实际上都是为了保护她。 接到原涵的眼神示意,婵儿配合着点了下头,又补充说道: “从周围的情况看,这位公子应该不是在山上遇袭的,只是难为他身负重伤还爬了不少的山路。” “他是来找老衲治伤的。多谢小施主救了他。”奕深对婵儿说完,又看向般若,“这里尚且需要一些时间,带施主们先行前往东厢歇息吧。” “是,师叔。” ~~~ 走出禅室,婵儿出于好奇,问: “般若师傅,听奕深大师方才的话,大师和那位公子难道是相识的么?” “正如施主所说,那位施主乃是师叔一位故人的徒弟,在几年前随他的师父来过寺里,所以小僧和师叔都认得他。” “有奕深大师亲自为他疗伤,他一定很快就能好起来了。”原涵面带笑意说道。 “这也多亏了各位施主施以援手。” “师兄,原来你在这儿啊,我找了你好久。”一名年纪较般若略轻的僧人手持长棍施展轻功而来,人未至,棍已直触向般若的身体。 般若人影晃了一晃,脚下未挪动分毫。 长棍却连般若的衣服也没有碰到。 来人见状,重新向般若袭来,长棍攻势猛烈,落点覆盖般若全身各个部位。 这一回,般若终于足尖轻点、凌空跃起,落回地面之后更是步伐错落有致,不慌不忙便将长棍的攻击一一避开。 然而,被般若避开的一招“横扫千军”,竟有波及站在般若身旁的原涵之势。面对此情景,罗洞连忙上前一步,平举起手中的剑,将来人的棍招硬接了下来。棍剑相接,引得剑在鞘中嗡嗡作响。 “施主好功夫!”来人一边收回长棍、竖立在地上,一边朗声赞叹道。 而在来人赞叹罗洞武功的同时,婵儿也在赞叹般若的轻功。原以为柒鸿的轻功已世间少有,不想人外有人,令人大开眼界。 “这位是师父的二弟子,自在。平日里,他最喜欢找人对练棍法,失礼之处还请几位施主见谅。”般若介绍道。 “阿弥陀佛。方才小僧多有得罪。”自在左手在前行了一礼,才笑嘻嘻地看向罗洞,“不过这位施主内力浑厚,仓促间便可挡住小僧一棍,实在是难得的高手啊。不知施主有没有兴趣与小僧切磋一二?” “师弟。” 般若只两个字,自在便有所收敛,说道: “小僧是出于习惯问一句而已,几位施主不要见怪才好。既然师兄在忙,小僧就不打扰了,晚上再找师兄过招。” 自在又向几人行了一礼,就先行离开了。 随后,般若安顿原涵等人在东厢住下,又简单讲了一下用斋饭的时间,便也告辞离开。 ~~~ 此刻,奕深已为南影疗伤完毕。 看着仍处于昏迷中的南影,奕深忽然想起当初维国郡主赫连菱曾把袁九天拽来请自己治疗的一幕,一时间忆起了袁九天与赫连菱之往事。 ~~~ 袁九天年少时体质很弱,几个哥哥总是带他四处奔波求医,却不见什么效果。 有一次袁九天不小心食物中毒,由于体质太弱,差点死掉,多亏易国景皇请医术精妙的水夫人——巴雪出面相救。于是袁家几兄弟欠下了景皇一个人情,答应有朝一日帮其达成一个愿望。 某一天,袁九天自己溜出门,在易、维边境邂逅并爱上了维国赫连家的郡主——赫连菱。而赫连菱只把他当好朋友。两人不时会约在一片沙漠玫瑰前聊天玩耍。 直至半年后,赫连菱说话间总是提到一个男子,并为之神采飞扬,袁九天终于知道赫连菱和孤国的恭亲王原夏有了婚约。 袁九天决定隐瞒自己的病情,到赫连菱大婚的那日,便离开。 可是在赫连菱嫁往孤国的前一月,袁九天的一次突然晕厥,让赫连菱知晓了袁九天的病况。 自此,一个月里,赫连菱拽着袁九天跑了很多地方,寻找当时正游历各国、醉心医术钻研的奕深,总算帮袁九天治好了病。 但赫连菱大婚前夕,袁九天却不告而别。 一月后,赫连菱嫁给孤国恭亲王原夏,次年又生下一个女儿,一家人过着幸福的日子。 而袁九天和奕深成为了忘年之交,随他四处游历。 九年前,原夏战死,袁九天担心赫连菱而潜入恭王府,并一路尾随她进入易国皇宫。 当知道赫连菱的目的是刺杀易国景皇,由于受过景皇之恩,袁九天不自觉出手阻拦住了赫连菱。 赫连菱却因此暴露了身份。 匆忙之中,赫连菱只杀了偷袭原夏的易国将军常砢,便逃离皇宫。 此时不止孤国和易国,夜国国内也并不平静。 夜国韬皇的皇后——维国的茹公主,是赫连菱小时候的朋友,因为**纷争遭人陷害,被韬皇关入了冷宫。韬皇本是深爱皇后的,只是碍于多方压力才出此下策。未曾想,皇后却在冷宫中被大皇子略的母妃毒杀。 赫连菱在易国皇宫与袁九天分别之时,已抱了必死之心,于是嘱托袁九天将夜国皇后之子南影救出皇宫、抚养长大。 在赫连菱躲避追杀的时候,先前一役中随原夏出战、受了重伤、暂时留在易国的六名年轻将士听到赫连菱被追杀而寻来,与赫连菱在途中相遇。赫连菱交代了六人报仇的任务,就孤身回到孤国。 当袁九天依约将南影带回隐居地,他才惊悉赫连菱为免孤、易两国开战而自杀了。 袁九天自责痛苦不已,连续几天几夜都不吃、不喝、不睡、不说话。 袁九天的四个哥哥用尽一切办法来唤回他的意识,都没有作用,最后只好威胁他说,如果他还是一副木头状,就把南影送回夜国,这才使得袁九天清醒起来。 从此,袁九天把南影当作了对赫连菱感情的寄托,当作赫连菱的孩子来照顾,让几个哥哥誓不再收徒弟,以避免任何对南影的威胁,允许他们教南影武功,却只有自己是南影的师父。 有袁九天的保护,夜国大皇子略母子不敢再轻易向南影下手,不过南影也从没有回过皇宫。 这样的日子过了五年。 接下来便是四年前,自袁九天死在杳魔宫的那一日起,南影的个性变得越孤僻。 因为不喜袁家剩余四兄弟的束缚,南影时常一个人行走江湖,也就重新引起了大皇子略的注意,而频繁遭遇其与司马江颜沛和狄虬等人暗中安排的杀手的追杀。 第八章 隐藏 正月初六,定光佛圣诞日。 原涵和婵儿在大雄宝殿前各自(分隔符)焚香三炷,将燃灯佛殿的灯烛点亮,走入千佛阁礼拜的时候,般若刚好来请两人前往奕深的禅室小坐。其间,原涵有意支开婵儿,询问奕深道: “奕深大师,晚辈有一件事想向您请教。” “施主请说。” “月儿前些年因为一次情绪上的冲击,封闭了自己的记忆,晚辈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她记起从前的事情。” “相信施主已寻访过名医,应该也有所了解,这类与外伤无关、只因为自身因素造成的失忆,若想恢复,全在于失忆者本身。” “那么若是她潜意识里始终逃避,就很可能一直都……” “不错。” “除此之外难道没有任何办法么?” “有一个方法,也许可行,但是会伴有一定的风险。”奕深看着眼神忽然一亮的原涵,说了下去,“如果让小施主经历同她失忆时生过的同样的事情,在四周情境与深层记忆的共鸣下,或许她会想起什么。只是也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受到更为严重的刺激。所以施主务必要考虑清楚再做出决定啊。” “是,晚辈明白了。” ~~~ 正月初八—— 经奕深亲自治伤与调养身体的南影苏醒了。他用右手撑住床铺,左手抚上胸前隐隐作痛的伤口,缓缓坐起身来。 屋内陈设简单,桌案上摆有一炉檀香。窗外一棵参天大树挡住了太阳,可仍有几束阳光透过松叶的缝隙照射进屋里。房屋四周一片平和的景象。 正在南影眯起眼享受这份静谧的时候,一位年轻僧人端着食盘走进了房间。 “施主,你醒过来了。”来人注意到南影,将食盘放在桌案上,笑起来说道。 “你是……” “小僧随缘,奉师父奕深大师之命,照顾施主养伤期间的饮食。师父说过,南影施主上一次来寺里,是悠然师兄负责接待的,不过师兄帮方丈师伯办事去了,要过些日子才能回来呢。”随缘说着,指了指桌案上的食盘,“施主三日都没有进食了,小僧特意让厨房准备了米粥和几样清淡的斋菜。” “不知奕深大师现在何处,在下是否方便和大师见一面?” “师父在闭关,恐怕短时间内都无法会见任何人。师父嘱咐小僧说,如果南影施主是想道谢,那么小僧便带施主去见把施主救回寺里的人;如果施主不堪江湖事所扰,想多住一段时间,那么施主可以一直在这房间住下。” “……”南影闻言,陷入了沉默。 “施主起身之前,还是先吃点东西吧。 ” “多谢随缘师傅。” 毕竟足足三天都未曾进食,初醒时虽然没有什么感觉,可此刻南影着实感觉饿了,只一盏茶时间,就将粥和斋菜吃了个干净。 随缘在一旁善意地笑了笑,说: “施主胃口这样好,想来身体很快便无碍了。” “唔。”南影也难得露出个笑容,说道,“劳烦随缘师傅代为引路,在下想见一见救在下回来的人。” “好的,施主这边请。” ~~~ 不多时,随缘引领南影找到黄峰,对黄峰点点头,然后为南影介绍道: “阿弥陀佛。施主,就是这位施主背你上山来的。” “谢谢这位兄台相救之恩。”南影向黄峰拱手说道。 “相救之恩不敢当,在下只是听从公子的吩咐办事,而且最初觉有人受伤的,是月儿姑娘。”黄峰说着,往身侧的厢房看了一眼。 “那么可否让在下当面向公子致谢?” 这时,在房间内已听见外面动静的原涵让婵儿打开了房门。 “随缘师傅,还有这位公子,我家公子有请两位进来喝杯茶。”婵儿说。 “多谢施主一番好意,只是小僧还要做功课,就不打扰各位施主了。”随缘说。 “既是如此,随缘师傅请自便。” “小僧告辞。” 目送随缘离开后,婵儿手指厢房里间的方向,又说道: “公子请。” 南影略一点头,便跟着婵儿走进房间。 “多谢公子和姑娘仗义相救,在下感激不尽。”南影对坐在桌案旁的原涵和在原涵身边站定的婵儿微微躬身,说。 “举手之劳而已。若论及言谢的话,还是全赖奕深大师帮你疗伤。”原涵示意南影坐下,而后说道。 “公子请用茶。不过因为茶水有些许的解药性,公子还是少饮为妙。”婵儿为南影斟一杯茶,奉至他面前。 “唔,有劳姑娘。”南影端起茶盏,浅饮一口,又放下,“公子的气质不凡,门外几人皆非平庸之辈,这位姑娘也是这般蕙质兰心,想来公子的身份定然不俗。” “月儿因为失忆才暂时留在在下身边,否则以她的才貌,怎会是屈居人下之人呢。”原涵带着淡淡的笑意说道,“这一点,月儿和公子是彼此彼此。 ” “哦?” “且不说公子和奕深大师是旧识,就是公子的谈吐、惊人的求生意志、乃至重伤初愈便气息毫不凌乱的这份身手,难道都不足以证明公子并非一般人么?” “让公子见笑了。”南影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淡漠,“在下若真如公子所说,又怎会被人伤得只剩半条命,差一点便曝尸荒野。” “身份有时候并不等同于荣耀,反而是一切风险的源头。有人视公子为眼中钉,自是因为公子的身份地位对他产生了威胁。”原涵说着,话锋一转,“不过这些都是公子的私事,在下并未有过问的意思。” 趁两人说话的功夫,婵儿为两人各添了一杯茶。 “在想什么?”原涵见婵儿有些出神,问。 “月儿是感觉,这位公子和月儿先前见过的一个人很相像。”婵儿想起了在流宸眼底也有着南影这种淡淡的忧伤,而且两人的相貌也有相似的地方。 南影不知道婵儿指的是流宸,听着“相像”这个词,脑中忽然闪过的是他的兄长——夜国大皇子略。随即,他因为自己的这个下意识的想法而非常不愉快,并联想起原涵和婵儿曾见过甚至认识略的可能性。念及此,南影打算抽身而退了。 “在下还有些私事,不耽误公子和姑娘的时间了。欠两位的这份恩情,在下来日再还。如果有需要在下的地方,请随时派人传个口讯给这里。奕深大师知道怎样与在下取得联系。” “好,公子保重。”原涵点点头。 “公子。”婵儿叫住正欲离开的南影,又说道,“如果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公子等伤好之后再离寺或许比较好。你的仇人……恐怕还在附近。” “在下明白,谢谢月儿姑娘。” 等南影走远,原涵拽过婵儿,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并对她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你好像对他格外关心呢。”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有愧于他似的,只是不希望他再伤及性命。” “傻丫头,你还是第一次来恒国、来离王府这么远的地方,就是在漠阁的时候也没离开过易国,不是么?你与他不会有过什么交集的。” “是吗……” “嗯。”原涵笑着拍拍婵儿的头,说,“难得来恒国一趟,回恒都的途中我们绕道贝城,品尝一下醉凰楼的槐花酿如何?那可是天下闻名的好酒啊!” “好啊。” “那我让井护他们做些准备,你在这坐会儿。” “哦。” ~~~ 原涵走出房间,顺带把门掩上了半扇。井护会意,招呼罗洞等三人跟着原涵往远处走了几步,才压低声音道: “王爷有何吩咐?” “你们四人之中,应是黄峰和云雾更擅长追踪吧?” “是。”井护应道。 “唔。”原涵点了下头,继而对黄峰和云雾吩咐道,“你们两人就去跟着那个人,查探一下他的身份,还有他的仇人是谁。不过这件事先不要让郡主知道。无论查没查到有用的消息,正月十六,带些木桶到贝城的醉凰楼,我们运酒回恒都。” “是,属下遵命。” ~~~ 正月初十—— 安六、柒鸿、佩绮从味城出来,便一路南行,柒鸿和佩绮在明,安六在暗。因为不着急赶路,三人走得很慢。 这一日,三人进入了位于恒国南部的一座小城。 与此同时,在小城的郡丞府中,郡丞大人正对手下之人大雷霆: “你们这群饭桶,本郡丞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根据恒都传来的消息,皇上寻找的人这两日就在附近几城范围里出没过,你们一个个却连个影子也找不着!这下好了,皇上派出的钦差正亲自赶来,本郡丞要如何向钦差大人交待?” “大人请息怒。”城中的总捕上前两步,对郡丞提议道,“唯今之计,大人不宜心慈手软,城里城外凡是差不多年纪的外来之人,不妨全部抓回来问话。” “唔,也只有这样了……”郡丞捋了捋自己的胡子,看看旁边尚无动作的众人,怒气又作了,“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是是。” 总捕连忙领着众侍卫一溜小跑出郡丞府,开始挨街挨家挨户的搜寻。 柒鸿和佩绮走在城中颇为宽阔的一条街上,忽然见城中的百姓纷纷丢下手中的家伙式往家跑。顷刻间,整条街上只剩下不到十人。 “不知道这城里出了什么事?”佩绮困惑道。 “总捕,这里的人都不像本地人!”一名侍卫跑近,扫视了街上几人一眼,便大声对临街喊道。 总捕三步并作两步从临街穿行过来,审视几人一番,也说道: “果然眼生得很。都给我抓走!” “大人,这是做什么呀?小人只是来投奔亲戚的……”最先被侍卫抓住的一人挣扎着嚷道。 “大人,这里面一定有误会,小人是做生意才途经贵地啊!”又一人急忙解释道。 不一会,除了柒鸿和佩绮,街上的人已全被侍卫们抓了起来。 “总捕,您看!”总捕旁边的一名侍卫兴奋地指着柒鸿和佩绮,说,“一男一女,年纪也符合,这回应该不会有问题了。” “哼,眼下非常时期,宁可错抓也决不能放过。上!” 柒鸿闻言,迅拔剑出鞘,一边迎上冲过来的侍卫,一边对佩绮说道: “小心。” 正当佩绮也要出手的时候,安六突然现身了。 “还有同伙。”总捕见此情景,提高声音道,“快!城里所有人都集中过来!” “你们先走,他们不是我的对手。”安六没有拔剑,手握剑鞘便招呼上去,刹那间已打倒两人,来到柒鸿身旁,将众人拦截住。 “好,你解决完尽快追上来。”柒鸿点点头,带佩绮先行离开。 “区区一人,竟如此狂妄,有剑都不用。爷爷抓贼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吃奶呢!”总捕听到安六轻蔑的语气,着实动了怒。 “想让我出剑,要看你们有没有那个本事。”安六闻言,笑起来。话音未落,周围又倒下三人。 ~~~ 柒鸿和佩绮趁城中侍卫都被安六吸引,很轻易便跑出城。 “沿途我留下了记号,他不用多长时间就能赶上来。”柒鸿说着,看向佩绮,“姑娘没有受惊吧?” “我没事。”佩绮笑笑,说,“既然时间不多,佩绮就长话短说。” “姑娘想说什么?” “我知道,你们十人都是皇上拨给婵媛郡主的,可是你们之中,有的人是一路的,而有的人却不是。”佩绮始终面带笑意,“你不必惊讶,我为什么这样说。还记得在味城分别之前,君吟把干粮分给我们时说过,包里面应该有六个馒头,而我们这一包却有七个。” “那又如何?”柒鸿一副淡漠的表情,仿佛事不关己。 “他的意思很明白——是七个而不是六个,是柒鸿而不是安六。”佩绮一字一顿慢慢说道。 “你和君吟……”柒鸿的态度认真起来。 “我们是自己人。”佩绮解释道,“小时候,我和他都是被主人所救才保住性命。不过后来主人命我潜入隐尘轩,而君吟则进了孤国皇宫。” “……那么这一次你陪同郡主出行,主人一定有所吩咐。”柒鸿沉吟半响,终于不再隐瞒自己的身份。 佩绮点点头,凑近柒鸿,将主人的命令低声转达给他: “主人让我们尽一切努力破坏孤恒联姻……” 这时,柒鸿察觉到安六找了过来,此刻拉远两人间的距离已来不及,情急之下,柒鸿便吻上了佩绮的唇。 两人相吻的这一幕刚好如柒鸿所愿,落入安六眼中。 第九章 人生转折 正月十三—— 孤国甫王原涵、婵媛郡主婵儿、井护及罗洞离开慈岸寺,朝恒都方向折返。 由于次日便是易国四皇子岫曜与太傅舒绍家的二小姐舒柠成婚之日,整个易都皆沉浸在一片喜气祥和的气氛中。 太傅府—— 二小姐舒柠的贴身侍女一边为舒柠梳妆打扮,一边喜笑颜开道: “小姐,您看看这个式您喜不喜欢?如果喜欢,奴婢明日便为小姐这样打扮,让小姐成为最美丽的新娘。” “你个小丫头,嘴好似抹了蜜一样,也就是你这么说说,让别人听了,一定笑话我了……”舒柠一脸娇羞状,说道。 “谁敢笑话我们舒二小姐啊。”舒家大公子舒右和三公子舒赫一同走进房间,笑声朗朗。 “大哥,赫儿。”舒柠闻声,欣喜地站起身,朝两人走来。 “我们的柠儿自然是个大美人,不然怎么让四皇子情根深种、视若珍宝?哈哈。”舒右笑着对舒赫说道。 “是啊。”舒赫和舒右一唱一和,“是谁只因姐姐在一支簪前流连片刻,便在第二日把御宝斋里面所有的簪都送来给姐姐?又是谁在姐姐感染风寒的时候,守在府里坐了一夜也不肯离开?还有啊……” “赫儿!你再贫嘴,我不理你了。”舒柠打断了舒赫的话。 “我说的都是事实啊。大哥你说是不是?”舒赫转而看向舒右。 “好了好了,今时不同往日,柠儿即将成为四皇子妃,你呀再这么口无遮拦,小心四皇子收拾你。”舒右接过话茬,也不禁揶揄起两人来。 “……”舒柠闻言,忽而陷入了沉默。如若不是赫儿与九公主缘浅,而五公主又弃大哥远走,自己未必能如愿同四皇子在一起呢。 舒右见此情景,已明白舒柠心中所想,拍拍她的肩,笑得很释然,说道: “柠儿,别想那么多。该是谁的,跑不掉;注定不属于的,也无谓强求。看见你幸福,大哥和赫儿都为你高兴。” “柠儿有爹、大哥和赫儿,就是最大的幸福。”舒柠微笑起来,说道,“在离府之前,柠儿想为母亲和娘上一炷香,以作拜别。” “嗯,我陪你。”舒右点点头。 “谢谢大哥。” 酉时,易国皇宫—— 四皇子岫曜用过晚膳,随手翻看着皇亲贵戚们送上的大婚贺礼。这时候,嫱妃宫中派了宫女来传话: “参见四皇子。奴婢奉命请殿下到嫱妃娘娘宫中一叙。” “知道了。” “奴婢先行告退。” 在岫曜前往嫱妃居住的宫殿的时候,嫱妃正与其外甥女尚可儿闲话家常。 “进宫来时,可儿留心观察了一下,今日岫曜成亲的规格比起先前二皇子办喜事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呢。”尚可儿说着,拿过茶杯抿了一口茶。 “本宫一直以为你的婚事会在曜儿之前完成,可没承想,你和廖晨竟一拖再拖。”嫱妃说。 “这世上出乎意料的事情很多,可儿预先也未曾想过姨母和岫曜会得皇上这般恩宠。”尚可儿一边放下茶杯一边似笑非笑地说道。 嫱妃闻言,微微皱眉,挥手示意宫人暂且退下。 “可儿,你可是有事要说?”嫱妃问。 见宫殿内只余嫱妃与自己两人,尚可儿言语越无所忌惮: “如今,姨母几乎是皇上的专宠,而岫曜又成了舒太傅的乘龙快婿,母凭子贵,子亦凭母贵。难道姨母一点也不感念我娘昔日的恩情?” “夫人对本宫的恩德,本宫多年来未有一刻相忘。” 这时,岫曜已行至殿门外,听闻嫱妃此言,不免感觉诧异,于是停下了脚步。 “如此甚好。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姨母应该也已听说,可儿的仇人已离开恒都,此刻正是我们动手的好时机。因此可儿急需借岫曜的人手一用。” “你的要求,本宫本不应驳回,但是明日乃是曜儿大婚之日,如此特殊时刻,他身边不能没有人保护。” “姨母说笑了。”尚可儿挑一挑眉,笑了起来,“皇上一心拉拢舒家,在这个节骨眼儿,相信皇后、贵妃甚至蔓妃,无一人敢破坏此次联姻,那么岫曜的安全自然也不成问题。姨母身份不同往昔,有心推脱,可儿是能理解的。既然姨母不愿替可儿向岫曜开口,那么可儿亲自问他要人就是了。” “你打算对曜儿说些什么?”嫱妃眉宇间闪过一丝慌乱。 “我娘与姨母并非亲姐妹,而是主仆。若是岫曜知道了这一层关系,会不会便甘心为我所用呢?” 站在殿外的岫曜将嫱妃和尚可儿所言一字不漏听了个清楚,顿时倍感震惊,身体一个不稳,不禁用手撑住身旁的梁柱。 兀自恍惚间,又被两人的谈话将思绪拉回。 “娘娘这是做什么?”尚可儿面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嘴角却若有似无地带了一丝笑意。 原来是嫱妃一时心急,竟屈身在了尚可儿面前。 “小姐的吩咐,奴婢会找人想办法,但求小姐不要将奴婢的身份告知于曜儿。那孩子自尊心太强,如若知晓一切,定会惹出乱子来的。” “是吗?”尚可儿轻笑一声,“可惜娘娘晚了一步,我们的四皇子已全都听见了。” 尚可儿话音才落,岫曜刚好推门而入。 “曜儿……”嫱妃一惊,连忙晃悠悠地站起身,看向岫曜道,“你怎么来了?” “儿臣原以为是母妃差人来唤,可如今看来,应该是表姐的杰作吧。”岫曜极力掩饰内心的震荡,故作镇定说道。 “不错。”尚可儿笑着看向岫曜。 “你如此大费周章,无外乎是想让我帮你做事,那么在此之前你不打算重新介绍一下自己么?” “正有此意。”尚可儿顿了顿,又继续,“你有没有想过,‘尚可儿’这个名字是从何而来?” “即便不是真名,至少两者间也会有所关联。” “‘尚’取自‘常’,‘可’取自‘砢’,‘儿’则是子女的意思。这下你便清楚了。” “你是前将军常砢之女,将军帮的少主,常嬗。” ~~~ 十八年前,易都,将军府—— “啊,啊……”将军常砢的夫人躺在床上,痛得不能自已,用力抓着床单的手已指甲泛白。 “夫人,使劲啊,只差一点点了。”接生婆侧坐在床边,对将军夫人喊道,人急得满头是汗。 “啊……”将军夫人强忍疼痛,按照接生婆所说,几乎使尽了全身的力气。 “这……怎么会这样?”接生婆看着已隐约可见的孩子,忽然慌乱起来。 “夫人怎样?”将军夫人的贴身侍女嫱儿连忙追问道。 “夫人的胎位不正,如果这样强行将孩子生出来,恐怕……恐怕会有性命之虞啊。” “你可有办法保夫人和孩子都平安?” “……”接生婆咬住下唇,神色慌张地摇了摇头。 “这可如何是好……将军如今正快马加鞭往府里赶,怕是还要一个时辰才能回来……”嫱儿也焦急不已。 “嫱儿……”将军夫人声音虚弱地呼唤道。 “夫人。”嫱儿连忙跪在了床边。 “他是我和将军的孩子,无论如何,先保住这个孩子……” 将军夫人说罢,抱着赌上一切的信念,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啊!” “呜哇……” 终于,伴随着将军夫人高亢的痛呼声和婴儿清脆的啼哭声,一个女孩诞生了。 “夫人,夫人……”嫱儿跪坐起来,紧张地为将军夫人擦拭着汗水。 “让他们退下……”将军夫人挥退其余众人,接连喘息几口气,才对嫱儿一字一字慢慢说下去,“时间不多了,你要认真听我说……你是我的陪嫁侍女,是我一直以来最信赖的人……我把将军和这孩子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 “夫人……”嫱儿的泪水瞬间涌出来,“奴婢一定对将军和小姐尽心尽力。” “我早担心有这么一日,先将军而去,所以做了些准备……明天,宫里会派人来接你……你一定……要在皇上身边,做将军在宫内的眼线……以求将军府上下周全……” “奴婢什么都听夫人的,可是奴婢离不开夫人,小姐也不能没有娘啊……还有,将军还没有回来,您要振作起来才行……奴婢这就叫大夫进来,您不会有事的。”嫱儿一边抹泪,一边急急忙忙站起身。 “不必了……我自己的身体,我很清楚……”将军夫人撑着最后一口气,说,“扶我起来……我想抱抱这个可怜的孩子。” 嫱儿哭着扶起将军夫人,垫了靠垫在她身后,然后把孩子抱来,轻轻放在了将军夫人怀里。 “娘对不起你,没法陪着你长大……但是娘定会在天上……保佑你一生……幸福……”将军夫人才说完,便闭上了眼睛。 “夫人……夫人!”嫱儿的哭声霎时间响彻了将军府上空。 ~~~ 亥时,四皇子岫曜离宫,前往景皇新近赐予其的府邸。 由于知悉了母亲只是别人的一枚棋子,不仅路途上,就连走进四皇子府之后,岫曜都是一副神情恍惚的模样。 “殿下。”在府里等候已久的沙鸥迎上前,对岫曜行了一礼,道,“明日是殿下大婚之喜,按规矩,今夜还应在宫里住下的,怎么殿下却通知属下过来与您汇合呢?” “你说,我是谁?”岫曜不答反问。 “殿下?”沙鸥颇为不解地看着岫曜,“您是易国尊贵的四皇子,属下的主人啊。” “是啊,我是四皇子,是父皇的儿子……”岫曜嘴边勾起一个笑容。 “殿下,莫不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尚可儿意图对母妃不轨,被我抓住关起来了。” “表小姐怎会对嫱妃娘娘不敬?”沙鸥奇道。 “表姐早就死了……而她,是旧臣常砢的女儿,常嬗,也是将军帮派来隐藏在我身边的卧底。”岫曜淡淡地说道。 “如此,殿下怎样打算?” “听闻近日将军帮的人会前往恒国,刺杀孤国恭王府甫王一行。你即刻命手下人赶赴将军帮所在,监视其动向,看看失了常嬗的联络对他们的计划有何影响。” “是,属下这就差人去办。” “等等。” “殿下还有何吩咐?” “五公主在恒国失踪的事,你虽亦有所闻,但详细缘由恐怕并不清楚。” “属下怀疑过恒国瑞皇。可若是瑞皇派人做的,为什么六皇子却安然无恙……” “这本是我皇家的家丑……不过你跟着我有十来个年头了,说与你也无妨。琇燕那丫头,和长鹰私奔了。” “殿下是让属下寻五公主回来?” “和她兄妹情深的是二哥,不是我。”岫曜摇了摇头,说。 “那……” “随便你怎么做,我只要一个结果……”岫曜刻意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让琇燕和长鹰死在恒国境内。” “……”沙鸥见岫曜眼中一道厉芒闪过,不免一惊,似乎四皇子和从前有什么地方不同了。 “这件事,你亲自完成。”岫曜又补充道。 “属下遵命。”沙鸥连忙收敛了心神,应道。 第十章 上元节相逢 正月十五,上元节夜,恒国贝城—— 老少百姓纷纷走上街,共庆这一喜乐佳节。 位于贝城西南的玉带河两岸景致之繁华更胜往日。此外,虽时值冬季,河面却因常有小船驶过而未曾冰封。月色皎好,愈显水边夜色之美。 城中少男少女有的赶去上元灯会凑热闹,观灯、猜解灯谜;有的来到玉带河边,将点有花灯的莲花船顺水放远,祈求新一年的美好心愿。 戌时二刻,玉带桥东侧的夜市上人很多,不时传来阵阵嬉笑声。 杳魔宫宫主湛暮宵一个人缓慢地在街上走着,忽然一年约七、八岁的男孩捧着几个纸包,闷着头向他冲了过来。湛天来思绪正飘荡,而躲之不及,男孩手中的纸包瞬间掉落在地,纸包也摔散开来,十几个雪白的元宵顺势滚落在两人面前。 “对不起,对不起。”男孩连忙紧张地鞠了个躬说道。 “不打紧。”湛暮宵浅笑着蹲下身,帮男孩捡拾起几个元宵。 “哥哥,你真好。今天实在是我的幸运日,出门竟连遇贵人。”男孩也蹲下来,一边捡拾元宵一边说。 “哦,此话怎讲?” “这元宵是病重的爷爷唯一想吃的东西,可我没有钱买,所以,所以方才想‘借’一个姐姐的荷包一用。”男孩说着,指了指玉带河上拱桥的方向,“就是那个穿着浅黄色裙子和白色小袄的姐姐。” 湛暮宵闻言,朝男孩所指方向一看,看到了男孩口中所描述女子的侧影,只见她正站在桥栏边,似面带笑意地凝视着漂在玉带河河面上的五彩花灯。 “我刚碰到那个姐姐的荷包,就被她察觉了,我以为会像往常一样,被逮住痛骂一顿,但她不仅没有责怪我,问清缘由之后,还把身上唯一一块碎银子给了我,我才能买这些元宵带回去给爷爷。”男孩继续说道。 “只是这些元宵沾了地上的土,怕是有损你的孝心了。既然你说我是贵人,我便做些贵人该做的事吧。”湛暮宵丢下手里的元宵,站起来,问男孩,“这几包都是什么馅料的?我再买一份给你。” “真的吗?”男孩很是惊喜。 “嗯。” “山楂、白糖和红豆的。” “老板,山楂、白糖、红豆馅的各一包。” “得嘞。” 湛暮宵从小摊老板手里接过包好的元宵,递给男孩。 “谢谢大哥哥!” “别让爷爷久等,快去吧,这回可要小心点了。” “我知道了。哥哥再见。” 见男孩跑远,湛暮宵笑着摇了摇头,回过头,下意识又往玉带河拱桥上的那一抹浅黄色身影看去。 不想,桥栏边的女子正是自醉凰楼独自溜达出来的婵儿,而适才婵儿无意间转过视线,刚好将湛暮宵为男孩重新买元宵的一幕收入眼中,因而此刻两人好巧不巧地对视在了一起。 虽然两人间隔的距离有些远,不能很清楚看清彼此的面容,但一时间,湛暮宵心里蓦地涌起一种莫名的情绪,只觉心脏似乎被人重重一击。 婵儿亦因湛暮宵的一番举动而对他有些许好感,不过在短暂的对视之后,便收回目光,走下桥,回了醉凰楼。 只余下湛暮宵在扰攘的街头静静伫立良久。 ~~~ 次日一大早,湛暮宵带着四侍从之一的宇阶穿行半个贝城,走过玉带河拱桥,顺着前一夜婵儿离开的方向而行。 “公子,你可看清了?你说的那位姑娘,和堵二小姐……确实相像吗?”宇阶问。 “就是因为没有看清,我才特意寻来,想再见她一面。”湛暮宵内心有所牵挂,不禁眉毛微蹙。 “再往前走,就是醉凰楼了。也许公子想找的姑娘,就留宿在这里呢。” “唔,我们且去看看。” 与此同时,原涵和婵儿用过早饭,起身行至醉凰楼门口。 “井护和罗洞跟着伙计去了城外酒窖取酒,按照约定,黄峰和云雾今日也该把盛酒用的木桶带回来了。”原涵望着远处,说道。 “要把酒倒进木桶里吗?” “不是。每几个酒坛装在一个木桶里,比起一个个酒坛摞着摆放,能减轻颠簸,酒坛在途中就不容易破裂了。” “说起采买东西,我才想起来……”婵儿说着,将手掌摊在原涵面前。 “什么?”原涵煞是不解。 “平日里有用到银两的地方,都是西桃、小娆或者井护他们出面,我才现自己一个铜板都没有呢。” “鬼丫头,若说荷包空空,那这是什么?”原涵指指婵儿腰间的荷包,笑道。 “这个啊,昨晚也被人误以为装有银两呢。”婵儿解下荷包,捧在左手,用右手将里面的物件拿了出来。 “堵辙给你的太乌门门令?” “唔。” 在婵儿面对原涵举起令牌的那一刻,湛暮宵和宇阶正拐过一个弯,出现在醉凰楼前距离原涵与婵儿约莫十丈的街口。 “是她。”湛暮宵轻声对宇阶说。 “公子,那不是太乌门的……”宇阶注意到婵儿手里的令牌,出言提醒道。 湛暮宵不能置信地看着那门令,又看向婵儿和原涵。 这两个人便是太乌门掌门丁率的第三个弟子孟子骞和他未过门的妻子柳灵么? 不等湛暮宵开口,向来处事随性的宇阶已踏上前几步,拔剑刺向婵儿手中的太乌门门令。 原涵见状,顷刻从侧旁接下宇阶的出招,与之交起手来。 “你们是为这令牌而来?”婵儿亦已认出湛暮宵即昨夜偶遇之人,说话间握紧了手里的令牌。 “不错。”湛暮宵点了点头,又道,“更是为你二人而来。” 湛暮宵话音才落,也拔剑出鞘,朝婵儿袭来。 婵儿习惯性地借脚下功夫,轻松便将其剑式一一避开,随后仍在原地站住。 湛暮宵对婵儿的身手颇为惊讶,宇阶对原涵也是如此。毕竟,根据手下人打探来的消息,孟子骞和柳灵的武功应比眼前两人容易对付一些。 试探过后,湛暮宵动了真招,出剑的度与力度顿时提升,同时左手向婵儿握着令牌的右手抓去。 面对此情景,突然一些断续的画面浮上婵儿心头,好像也曾有谁这样来拉自己的手,不过那人手受了伤,相握的两只手就松开了…… 由于思绪飘散,婵儿下意识身体左倾,让过了湛暮宵的手,可是她忘记了,在她的左侧,还有着湛暮宵右手刺过来的剑。 于是,当婵儿回过神时,只现湛暮宵手中的剑已贴在了自己颈间。 “姑娘为了令牌,命都不顾了么?”湛暮宵不明其中情由,不免露出诧异的神色。 婵儿连忙将令牌抛出,原涵则趁着和宇阶交手处于上风,正正将令牌接在了手中。 随即,湛暮宵一面用剑限制着婵儿的行动,一面缓慢踱步至婵儿身侧站定,以之为人质威胁原涵道: “两位可真是让在下好找。如今,以姑娘一命换我几十条命,想必阁下不会拒绝。” “你想怎样?”原涵问。 “交出令牌,我救我的人,救完了在下亲自送这位姑娘回来。” “若是我不同意呢?” “那么阁下不妨与在下比一比,是你的动作快,还是我的剑快。”湛暮宵说着,手上略微施力,手中长剑几乎就要割破婵儿脖颈间的皮肤。 ~~~ 正当双方僵持不下之时,一个放荡不羁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局面: “饶是你们动作快的动作快,剑快的又剑快,可若本公子不想这姑娘有事,看谁拦得住。” 湛暮宵和原涵循声向醉凰楼二楼望去,说话人却已从楼上跃下,凭借迅雷之势抢了婵儿搂在自己臂弯里。 “郭大哥。”婵儿眼中掩饰不住的惊喜。 “多日不见,月儿之美一如往昔。”来人正是在易国曾与婵儿有过一面之缘的维国男子,郭夜。 “你怎会来了恒国?” “伤心人不好美色,改好酒了,醉凰楼的槐花酿声名远扬,我岂可错过?” “郭兄。”湛暮宵因郭夜与拓跋月的关系,和郭夜也算相识一场,此刻便走上前打了招呼。 “我虽武功不及你,但救人不同于伤人,轻功佳即可。”郭夜豪爽说道。 “看来郭兄与这位姑娘是故交,奈何太乌门害我数十人,我断不能放她走。” “太乌门?”郭夜深感奇怪,“你是说月儿和太乌门有关联?” “不是公子才是太乌门的人吗?”婵儿更觉费解。 “姑娘手执太乌门的门令……”湛暮宵说。 “公子看见了,便打算将门令夺回。”婵儿接道。 “原来如此,这误会当真是离谱得很哪。”郭夜心下了然,笑了起来,“月儿既说‘将门令夺回’,想必这门令本来并非她所有。而这一位,是杳魔宫宫主,湛暮宵。” 原涵听闻郭夜所言,不免多看了湛暮宵一眼。 这便是杳魔宫年轻有为的宫主,曾言说“非卿不娶”的那一位么。然而时势变迁,他岂能料知,“卿”此刻就站在这里。 原涵边想着边又看向婵儿。 “敢问郭公子和这位姑娘交情可深,可能担保姑娘确与太乌门没有牵连?”宇阶对郭夜拱手道。 “这……我对月儿的了解也仅限于她的名字。”郭夜眉头微皱,片刻后想起什么,又忽然笑了,“哦,对,还有……她是漠阁关沭的女人。”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昔日月儿身体抱恙,我便把她托付给关沭照顾,半年前才接她回府。”久未出声的原涵开口对湛暮宵和宇阶说道,“自然,口说无凭。只不过关沭身在易国,一时半刻两位恐怕也无法辨明真假。” “月儿,不如你讲讲,这太乌门的东西怎么会在你手上?”郭夜提议道。 婵儿心思转了转,辙哥哥和湛宫主必定相识,似交情还甚好,不过辙哥哥不在,我又有很多事情不记得,岂非和关沭一样,没法证实。这块令牌是槿煞给辙哥哥的,而且他就在恒国之内……念及此,婵儿会心一笑,说道: “这块门令是槿煞交给我的。” “赤华兵器行的槿煞么?”湛暮宵问。 “不错。槿煞所在的耀城,从这里向西只需两日路程。公子若信得过赤华兵器行的声誉,大可随我前往求证。”婵儿笑得坦然。 “不用了,我相信姑娘。”湛暮宵笑着说,“宇阶凡事都谨慎,姑娘和公子请勿见怪。” “是宇阶没问过缘由便动手,才引起这些误会,在此向两位道歉。”宇阶也说道。 “俗话说,不打不相识嘛。”原涵应道。 “还未曾问公子如何称呼?”湛暮宵问。 “在下孤国原涵。” “莫不是孤国甫王,原涵?” “正是。” “那月儿姑娘……” “实不相瞒,她是我大哥的女儿,婵媛。” “暮宵和属下多有得罪,还望王爷和郡主海涵。” “不知者无罪,宫主不必放在心上。” “郡主,你也能原谅我先前的唐突么?”郭夜指指常带腰间的相思锁和曼珠沙,看向婵儿。 婵儿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说: “我当日便说,不会与你计较的。” “如此甚好,甚好。” “方才听湛宫主所说,这门令似关乎着宫主手下多条人命,我拿着也没有什么作用,就转赠给宫主吧。”婵儿转而对湛暮宵说道,同时将令牌递上前。 “谢谢郡主。”湛暮宵没有推辞,说着接过了令牌。 “反正我正好没事,你如果缺人手,我陪你去救人。”郭夜对湛暮宵说。 “我们也去,可好?”婵儿看向原涵。 “唔,正好我也想听一听我和月儿是替太乌门受了什么过。” “有三位相助,暮宵感激不尽。” “事不宜迟,我在醉凰楼留张字条,咱们再边走边说吧。” 于是,原涵给井护、罗洞及黄峰、云雾分别留了字条,嘱咐四人在木桶中盛满酒,运至味城,与安六、君吟、西桃、小娆等人聚于城中静候便是。 第十一章 赤华兵器行 近年来,太乌门始终落于杳魔宫下风,再加上四年前因隐尘轩而结怨,太乌门对杳魔宫之人一概嫉恨。文 太乌门孟子骞未过门的妻子柳灵不仅擅医术,还通晓各种毒物的使用。为了帮助孟子骞完成掌门吩咐的任务,柳灵特意配制了一味毒(分隔符)药,命潜伏在杳魔宫的一名太乌门门人在宫内一处水井里下了毒,而这毒(分隔符)药并不是即刻作,因而使得饮用井水的三十几人在外出办事时才毒,没有了反抗能力,被太乌门的人埋伏抓住。 据杳魔宫安排在太乌门的人传递回来的消息,柳灵实非心狠手辣之人,药物的毒性不十分严重,眼下最要紧的,乃是从太乌门的一个据点将众人救出。 擒贼先擒王,在揪出太乌门的眼线之后,湛暮宵一方面派了焦鹰带着“十六魔”赶往该据点监视候命,一方面四处查探孟子骞和柳灵的下落,欲抢夺孟子骞手中的太乌门门令,由此不伤一兵一卒便可叫太乌门放人。 ~~~ “我想我们应该见过孟子骞和柳灵呢。”听湛暮宵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后,婵儿对原涵说道。 “我也是这样想的。医术高的年轻女子委实不多,那医女姑娘定是柳灵。我们竟还帮他们分散了不少杳魔宫的注意力。” “只是他们做梦也想不到,我们手里有楚白丢失的那块门令,既然他们要我们扮作他两人的样子,我们便扮到底,连他们自己人也骗一骗。” “妙极。”原涵对着婵儿赞叹一声,又笑着看向湛暮宵,“认识你跟宇阶的人不少,我和月儿帮你走一趟就是。” “多谢王爷、郡主。” ~~~ 晌午,五人抵达太乌门分据点,同焦鹰及“十六魔”汇合。 经焦鹰等人多日来的观察,确信周围没有埋伏后,原涵和婵儿拿着太乌门的门令,不费吹灰之力便步入分据点,并在一名守卫的引领下进入了杳魔宫中人被关押的房舍。 另一边,郭夜借风势向看守据点的太乌门门人下了迷药,很快,众人纷纷倒下,道路顿时畅通无阻。 湛暮宵、焦鹰、宇阶随即率同“十六魔”沿着原涵留下的标记摸进众人所在的房舍,将三十余人悉数救出。 返回贝城的途中,湛暮宵吩咐焦鹰和宇阶等人先护送意识未清的杳魔宫宫众回宫,自己则留了下来。 “王爷、郡主和郭兄接下来将前往何处?”湛暮宵问。 “我吩咐属下等在了味城,自是要前去与他们汇合。”原涵答道。 “前两月我随身的剑折了,正需重新打造一把。说来我和槿煞似也曾有一面之缘,不过彼此大概已记不清了。既然月儿与他相识,我便往耀城去看一看。”郭夜接下来说道。 “这两处也不会绕多远路,我们不如结伴同行。”婵儿笑着提议。 “为答谢三位的恩情,在下愿一同前往,刚好也能与槿煞叙一叙旧。”湛暮宵又道。 ~~~ 正月十八,恒国耀城—— 郭夜、原涵、婵儿和湛暮宵在一处院落门外停下了脚步。 “赤华兵器行,看来就是这里了。”婵儿抬头看向正门上方的匾额,说道。 “郡主也是第一次来此么?”郭夜问。 “是啊,此前我从未踏足恒国,更何谈来这里。” “那你和这儿的少主怎么认识的?” “这个说来话长,有机会我再慢慢讲给你。” “请问几位有什么事?”赤华兵器行门前的守卫走下台阶,朝四人拱手问道。 “在下杳魔宫湛暮宵,劳烦小兄弟通报一声,孤国甫王、婵媛郡主和维国郭夜到访。” “原来是湛宫主,小人失敬了。那么这一位是婵媛郡主?”守卫说着看向婵儿。 “不错。”湛暮宵答道。 “如此便不用小人通报了,几位里面请。” “亏得湛宫主的面子,连通报都省了。 ”郭夜笑着说道。 “湛宫主的确是贵客,只是小人之所以请各位直接入内,其实是因为少主在婵媛郡主进恒国境内时就吩咐过,郡主若至此,当通行无阻。” 守卫话音才落,郭夜、原涵和湛暮宵三人的目光已齐齐落在婵儿身上。 郭夜眼带笑意,颇有一种赞叹的意味,只觉婵媛郡主不仅和关沭关系匪浅,更得槿煞礼遇有加,果然不平凡。 原涵闻得守卫此言,意识到堵辙早为婵儿进行了远程安排,为他的细密心思不免会心一笑。 湛暮宵则对婵儿产生了更多的好奇。 守卫一边引着四人向府里走,一边继续说道: “可惜王爷、郡主、湛宫主还有郭公子来得不巧,我们掌柜外出办事了,但是有少主在,兵器方面的事绝对不成问题。” “原来有贵客造访,在下实在有失远迎。”槿煞听见屋外的动静,很快走了出来,“湛宫主,郭兄,多日不见了。” 湛暮宵对槿煞微微颔示意,郭夜也点了点头说道: “难得少掌柜记得,郭某甚感荣幸啊。” 槿煞笑着与两人对望片刻,转而将视线投向原涵和婵儿。 “在下孤国原涵,是月儿的三叔。听闻少掌柜和月儿是故交了。”感觉出槿煞的疑惑,原涵开口道。 表面上原涵以婵儿的身份来介绍自己,实则是通过自己的身份反过来提示槿煞,在他眼前的便是容貌已有所改变的婵儿。 “王爷。”槿煞心下了然,与原涵打过招呼,又看向婵儿,“郡主,别来无恙。” “婵媛一切安好。槿煞哥哥亦是英气不减。”婵儿微笑说道。 “我们都别站着说了,快请进来坐。” “郭大哥想制一把称手的剑,麻烦槿煞哥哥先和他谈正事。我想在院子里溜一会儿,我们晚些时候再聊。” “也好。郡主有什么事尽可吩咐下人。” “嗯。” “闲来无事,我便随二位见识一下赤华兵器行的锻造工艺。”原涵看着槿煞和郭夜说道。 “在下月前才购进过一批兵器,今日不如就同郡主散散步吧。”湛暮宵接口道。 于是,槿煞、郭夜、原涵走进屋内详谈剑的材质、式样等问题,湛暮宵则陪婵儿围着院墙溜达起来。 ~~~ “前日暮宵未问清缘由便鲁莽行事,冲撞了郡主,还望郡主原谅。” “湛宫主不必挂怀,婵媛和三皇叔都没有丝毫怪罪你的意思。” “郡主非但没有责怪,还以身犯险相助在下救人,在下更觉无地自容。” “宫主行事磊落,常行善举,因而素有好评。好人当有好报。婵媛只是略施援手而已。” “郡主过谦了。暮宵万分感激。” “好啦,你的道歉和感谢,我先且收下了。但是我希望,我们不再只有这两件事可说。” “是,暮宵恭敬不如从命。” 正当两人边走边聊、气氛渐渐融洽起来时,忽然从斜前方一棵参天大树的方向传来几声犬吠。两人循声望去,只见六条巨犬迎面扑来。 湛暮宵上前一步,欲挡在婵儿前面,可还是有两条巨犬已率先奔至婵儿脚边。婵儿虽然有些吃惊,却并不害怕,也没有躲闪。 下一刻,先前警惕叫喊的巨犬纷纷安静下来,声音呜咽如撒娇一般,而婵儿身旁的两条巨犬,竟开始绕着她很亲昵地打转。 “呀,它们好乖。”婵儿弯下身,逗着这两条犬。 “好像只是对你温和……”湛暮宵说着,颇为无奈地调转目光,看向一条正咬拽自己衣服的犬。 这时,两名下人匆忙跑过来,对几条犬比划了些手势。 “郡主,湛宫主,两位不要紧吧?是小人疏忽了。”其中一人说道。 “我没事。”婵儿笑了笑,看着湛暮宵又说道,“湛宫主也没有大碍。” “说来奇怪,它们向来敏感,从不亲近生人,不想却对郡主格外亲昵。” “是吗?”婵儿蹲下身,对几条巨犬喃喃道,“你们一定是知道我和你们的主人是朋友,对不对?” 几条犬汪汪叫了几声,好像在赞同婵儿的话一样。 ~~~ 厅堂内,槿煞招呼郭夜和原涵坐下,然后开口询问道: “不知郭兄想制一把什么样的剑?只要在赤华兵器行能力范围内,在下一定竭尽全力。” “少掌柜如此盛情,我也就不客套了。我希望剑身能够薄如蝉翼,兼具强度和韧性,用起来轻便顺手一些。” “这些不难实现。请郭兄等上三日时间便可。” “多谢。” “郭兄客气了。你是郡主的朋友,便是槿煞的朋友。如果郭兄日后再有什么需要,直管当赤华兵器行是自家开的就是了。” “少掌柜和郡主的交情似乎不浅。”郭夜闻言笑道。 “是。在下与郡主结交于少时,郡主对在下曾多有关照。”槿煞说着站起身,“为免两位及郡主久候,在下这就让人去准备上佳的材质。王爷和郭兄如有兴趣,不妨随在下前往锻造厂观看兵器铸造的过程。” “好,王爷请。”郭夜做出个相让的手势。 “郭兄请。”原涵也说道。 三人步入前院,湛暮宵和婵儿也正朝这边走来。郭夜看见婵儿,忽然问原涵道: “我认识郡主的时候,她好像失去记忆了,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原涵愣了一下,和槿煞对视一眼,又再看向郭夜,回答道: “她还是有很多事情记不起来,不过只要她快乐就好了。” “也对。”郭夜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第十二章 双线交错的阴谋(上) 三日后,槿煞把新铸成的剑交至郭夜手中,郭夜以之试练一番身手,现该剑之轻薄、柔韧性之高均过了自己的预想,更可当作软鞭使用,顿感欣喜不已。 巳时,原涵、婵儿、郭夜和湛暮宵告别槿煞、走出赤华兵器行之时,刚巧碰见寂翎策马而来。 “公子,郭公子。”寂翎跳下马对湛暮宵和郭夜行了一礼,又看向原涵和婵儿,说道,“这两位便是甫王和婵媛郡主了吧。在下杳魔宫寂翎,参见王爷及郡主。” “不必多礼。”原涵应道。 “你怎么特意跑来了,宫里有什么事么?”湛暮宵问。 “是啊,有重要的客人来访。”寂翎面带笑意道,“公子猜是谁?” “你先说说看,客人从何方而来?” “从北边来。而且他上一次与公子相见,已是十三年前了。” “……拓跋兄!”湛暮宵想了想,惊喜道。 “正是。” “湛宫主说的可是和你有同门之谊的维国拓跋家的人?”原涵反应过来,问。 婵儿想起郭夜和拓跋月的关系,不禁向郭夜看过去。郭夜察觉到婵儿的关切之意,冲她笑了笑,接过话茬: “应该是拓跋献的独子,拓跋雅布。” “在下与拓跋兄已多年不见,这就起行赶回宫里了。王爷和郡主归国之前,请择期前来杳魔宫一叙,以便暮宵略尽地主之谊。郭兄走累的时候,也大可停下脚步,杳魔宫的酒水绝对管够。” “好。” “那么暮宵先告辞了。” “后会有期。” ~~~ 目送湛暮宵和寂翎离开,原涵三人也朝另一方向慢慢地走着。 “郡主与王爷是往味城走?”郭夜问婵儿道。 “是啊。郭大哥你呢?” “随心而遇,随遇而安。” 正当婵儿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有两个人拐过一个街角,出现在了她的视野范围里。 本来婵儿并没有太在意这两人,可是其中身量较为矮小的那人在看见原涵和婵儿的瞬间,却突然别过了脸,倾靠在另一人胸膛前借以遮掩,而另外那人也有意低下了头,两人加快脚步从婵儿身旁经过。 婵儿面带疑惑地转过身,目光投向两人越走越远的身影。 郭夜见状摇摇头,轻笑了一声,说: “世风不古啊。这年头,男人和男人之间……也不稀奇了。” “郭大哥是采(分隔符)花高手,怎么竟没看出身材瘦小的那人是女扮男装的呢?” “啊,还真是。”郭夜仔细看过去,“而且她旁边那人步履踉跄,似乎是受了伤。” “那女子好像是易国五公主,不过她怎么会在这里,还这副境况……”原涵不解道。 “你们没听说吗,易国五公主和她的贴身侍卫月初时在恒都失踪了。起初瑞皇只是吩咐人暗中打探,然而近日景皇宣称,若下月初四前恒国仍不能找回五公主,易国便率兵南下。如今恒国上下都在找寻五公主的踪影。” “诶,他们走进赤华兵器行了。”婵儿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两人。 “我记得五公主的侍卫名长鹰,即便在恒国皇宫之中,也是随身佩戴着兵器的,而此刻却没有,还受伤了。”原涵整理了一下思绪,继续说道,“看来他们来这里是为有把好的兵器来防身。只是不知道他们因何失踪,便不能弄清他们是遭人袭击,还是被瑞皇派出的人误伤。” “我想,我知道原因。”婵儿想起在恒国皇宫里见着的那一幕,接口道,“可是至于长鹰的伤……郭大哥,你可知道瑞皇派了谁来追寻易国五公主?” “唔,好像是个轻车都尉,叫戚……什么。” “戚梵?” “对,就是戚梵。” 是他。婵儿一时间心思几转。 他和我一样,很清楚易国五公主“失踪”的缘由。易国景皇以战事相威胁,他断不会不顾百姓安危而伤及五公主分毫。那么,难道是恒国甚至易国的主战派希望藉由此事挑起两国争端…… “月儿,怎么了,你认识这个戚梵?” “我有些事要向槿煞交代一下。只要五公主平安无事,易国就没有挥军的借口了。”婵儿没有回答原涵的问题,而是这样说道。 “你们朝堂上的事,恕我不奉陪了。”郭夜抱拳看向两人,“王爷,郡主,郭某就此告辞。” “好吧。郭大哥,保重。” “保重。 ” 郭夜虽然嘴上说对朝堂上的事不关心,但当有可能生纷争的两国之中有拓跋月所在的易国,他便无法置身事外了。 漂泊的时间不短了。 突然,很想她。 ~~~ 酉时一刻,朝味城方向前行的原涵和婵儿进入了雕城。 “今日就在城里找间客栈住一晚吧。”原涵对婵儿说道。 “好。”婵儿边说边看了看天色,“看时辰,戚梵此刻应该赶到赤华兵器行了。” “你让槿煞遣人送信给戚梵,又让他拖住易国五公主,只是不知道戚梵是不是能不负你所望,平安护送五公主回恒都。” “他是轻车都尉呢,瑞皇都那么信任他,想来不会有问题的。” ~~~ 正月二十二,卯时—— 雕城郡丞安昊领着一班手下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在大街上,一个个均是哈欠连天。 “瞧你们这样子,要精神没精神,要形象没形象,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一夜未眠,是不是?”安昊数落手下人道。 “大人,您是一宿有盈姑娘陪侍在侧,可小的们却生生在门外守了一夜啊。”手下甲抱怨道。 “你懂什么!你们都以为本郡丞是贪恋烟花地的人么?” “难道不是吗……”手下乙轻声咕哝着。 “你个白痴!本郡丞分明是以此为掩饰,在执行公务。” “大人,此话怎讲?”手下丙问。 “皇上命各地火寻找易国五公主及她贴身侍卫的下落,距今已十几日了,尚未听闻有谁办好了这件差事。若这时本郡丞将五公主寻回,岂不是可以在朝野上一鸣惊人?” “可是,大人,您除了贴了两张通告,又挨家挨户搜刮了一通以外,并没有过什么其他动作啊。”手下丁努力回忆着说道。 “混蛋!”安昊气急败坏地敲向手下丁的脑袋,然后神秘兮兮地说,“根据历朝历代传下来的经验,风月场所自然是收集情报的绝佳之地,也是往往会被忽略的一个隐秘的藏身之地。” “原来如此,这都能让大人现,大人英明啊!”手下丙谄媚道。 一行人边说边走,就要路过一家客栈门前。安昊看见客栈的招牌,忽然福至心灵,又补充道: “那是当然!自己藏起来也好,被人囚禁住也罢,地点一定会选在人们想不到的地方,不然难道就大摇大摆在这客栈住下来?” 安昊话音才落,原涵和婵儿两个生面孔刚好踏出客栈,与安昊等人撞了个对脸。 顿时,安昊的一众手下纷纷想笑又不敢笑,表情滑稽不已。 “你们……你们是何许人也?”安昊看着原涵和婵儿,脸上不禁青一阵白一阵,而厉声问道。 “阁下又是何人?”原涵泰然自若,不答反问。 面对原涵周身隐隐透出一种震慑力的气场,安昊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才继续说道: “我乃雕城郡丞安昊,奉皇命搜寻易国五公主的下落。你们如若不老实交代自己的身份,本郡丞便抓你们回去问话。” “在下孤国甫王,不知郡丞大人是不是想抓本王回府呢?” “甫王?就是孤国那个战功显赫的王爷?”手下甲惊讶道。 “他怎么这么年轻啊。”手下乙更感惊奇。 “你们,都过来!”安昊见状,招呼一班手下汇聚成一圈,商讨起来。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这位郡丞没事吧?”婵儿只觉莫名其妙。 “且看看他打算怎样。”原涵仍是一副淡淡的模样,说道。 安昊等人商讨完毕,重新站开来看向原涵和婵儿。 “如果你是甫王,那么她难不成是婵媛郡主?”安昊问。 “不错。”原涵点点头。 “哈哈,哈哈哈。”安昊干笑两声,忽然抬高了声线,“那本郡丞还是孤国宣皇呢!” “放肆!”婵儿打断安昊肆意的笑声。 “你们才放肆!敢冒充王爷和郡主,胆子不小啊。”手下丙嚷嚷道。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抓起来啊!”安昊对手下人吩咐道。 “是。” 对这群乌合之众,原涵还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当一众人冲至他面前约三寸距离时,他才稍微动了动身子,不过一个深呼吸的时间,便将众人打倒在地。 安昊当即傻了眼,在原涵和婵儿面前跪下来,说道: “真的是甫王和郡主大驾光临,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王爷恕罪,郡主恕罪啊……” “王爷恕罪啊……”安昊的手下也连滚带爬地跪在两人面前,求饶道。 “还不带着你的人滚开。”原涵对安昊喝道。 “是是,小人这就滚……”安昊苦着一张脸,正要爬远些,忽然想起什么,又堆起笑脸,对两人说道,“王爷、郡主,您两位还没用早膳吧?小人别的本事没有,但这雕城中什么最好吃却了然于心,作为赔罪,小人这就着人从市集买些新鲜吃食送来,还请两位一定笑纳。” 原涵看向婵儿,见她没有反对,也就没有话,转身走回了客栈。 ~~~ 与此同时,耀城南门外一条山间小路上—— “兀鹫,上次就那么失败了……这次究竟准备得怎么样?”站在山石阴影中的一名男子开口道。 “哼,如今他们在我们的埋伏中,一想起这个我就血液沸腾……长鹰伤还未痊愈,姓戚的轻车都尉又把人丢下,自己离开了,剩下的不过是些虾兵蟹将而已,你大可放心。我已经不想再浪费时间和力气了,这就通知所有人动手,战决!”被唤作“兀鹫”的灰衣男子沉声道。 “呵呵,你这个家伙脾气一点没变啊……”一年轻女子突然出现,柔媚的声音在两人耳边回荡开来。 “小盘尾!你来干什么?” “怎么,你能来我就不能来?嘿嘿,是主人让我来监督你们,要是你们出了什么差池,还需要我来收拾残局啊……”小盘尾无辜地看着两人。 阴影中的男子似是瞥了小盘尾一眼,却没有作声。 “对了,我有必要警告你们一下,别暴露身份,坏了主人的计划,否则……哼哼,再见吧,我们很快还会再见哟。”小盘尾说话间,人已消失在原地。 “可恶!”兀鹫瞪着小盘尾消失的地方,咬牙切齿。 “真不知你们两个以前是怎么合作的。”阴影中的男子轻声叹道。 “不用你理会!” “无所谓。我先回山谷查看地形,待时机适当你的人再出手。” “等等。”兀鹫叫住阴影中的男子,“既然她出现在这儿,那么鸳鸯那个女人也……” “我知道。不过主人的任务为重,料想她不会在这个时侯找我麻烦。”男子说着,从阴影中走出来,赫然正是易国四皇子岫曜的心腹下属沙鸥。 第十三章 双线交错的阴谋(下) 位于雕城西部的客栈中—— 郡丞安昊指挥手下人把买回来的各色小吃摆了满满一桌。 “王爷、郡主,尝尝这豆腐脑,这是公认全城最好吃的尚家的豆腐脑。还有这个,翡翠水晶糕,是采用上乘……” “好了好了。”原涵挥手打断安昊的喋喋不休,“你有时间费心讨好本王,不如好好想想该怎么对待百姓。” “是,小人遵命,小人先行告退。”安昊对原涵和婵儿躬身行了一礼,借着弯下腰的时机对身旁几人使了个眼色,一行人便离开了客栈。 “这个安郡丞会吸取教训吗?”婵儿看向一行人走远的身影,自语道。 “希望吧。只是这等欺软怕硬的人着实是不少。”原涵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婵儿收回目光,看见眼前的豆腐脑,暂时把烦心事丢在了脑后。 “在漠阁的时候,我最喜欢喝关沭亲手做的豆腐脑了。”婵儿说着,用勺子盛起一勺汤羹,含在了嘴里。 “这个味道如何?”原涵望着婵儿满足的表情,不由得笑了起来。 “虽然不及关沭的手艺,可也算相当不赖了。” “既然你喜欢,这碗也给你了。”原涵将另一碗豆腐脑也推至婵儿面前。 “你不吃吗?” “我不饿。” “好吧。” 原涵一直看婵儿把两大碗豆腐脑吃干净,才和她同时喘了一大口气,看着她忍俊不禁地说道: “你这狼吞虎咽的样子,哪里有半分郡主的样子,也难怪他们不相信。不过我在想,若是将来有个像你一般的女儿,确是人生一大乐事啊。” “啊?咳,咳……”婵儿吃得正香,忽闻原涵如此正经的言语,不小心被呛到了。 “慢点。”原涵拍拍婵儿的背,“至于这个反应吗?” “我一直以为,三皇叔你和辙哥哥一样,对感情都没有开窍的,不曾想,今天你突然提起了成亲生子的事。” “别笑。”原涵皱了皱眉,头一回露出一种难为情的表情。 婵儿努力憋住笑,不多时,脸色竟由红润转为煞白。 “怎么了?”原涵现婵儿的异样,连忙用手触摸她的额头,“你在冒冷汗。” “不知道为什么,还有点心慌,身上好像也没有力气了。” “莫非这豆腐脑里让人下了药……”原涵心里蓦地一惊。 “下迷(分隔符)药的话,我会察觉的啊。”婵儿说着甩了甩头,却感觉更昏昏沉沉的。 “一般的迷(分隔符)药嘛,或许你们有武功的人可以觉,但这睡眠散无色无味,可是医女姑娘特别配制,本郡丞几经周折才弄到手一小瓶,用在你二人身上,可谓二位三生有幸啊。” 安昊奸猾的声音传来,原涵回身一看,只见其带了大量的手下和兵卫回来,将客栈围了起来。原涵扶着婵儿靠在自己身侧,才又开口问道: “安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为防两位再次拒捕,本郡丞不得不耍耍手段,让事情变得容易一点。”安昊摇头晃脑地说。 “大人怕量不足,药不奏效,把整整一瓶药都倒碗里了。”手下丁补充道。 原涵眉梢一抖,了解他的人都明白,他是真的生气了。 “可惜你打错了如意算盘,我并没有吃下这些东西!”原涵拉住婵儿的手,瞬间冲至客栈门口。 饶是门外人数再多,可面对原涵的猝然难,众人一时都没能反应过来,于是站在前面一排的人全部被原涵踢翻,东倒西歪地躺在了地上。 趁着众人吃惊的吃惊、退却的退却,原涵已拉着婵儿向西面城门跑去。 “本郡丞就知道他们慌不择路之下,一定会往最近的西门逃跑,我们这就追上去,看看他们如何冲破本郡丞布下的天罗地网。”安昊一脸洋洋得意的表情说道。 ~~~ “能再坚持一会吗?我们只要出了城,就安全了。”原涵一边担忧地看着气色越不好的婵儿,一边拽着她不停地跑。 睡眠散,并不是一种用量愈多药效愈高的迷(分隔符)药,过一定的用量,是很可能威胁人性命的。原涵正是知晓这一点,才心急如焚,想找一僻静地方替婵儿运功疗伤。 城门边守城的兵卫远远看见原涵和婵儿的身影,急忙相互喊道: “拦住他们!” 见此情景,原涵脚下度不减,将婵儿搂在怀中,在距城门差不多两丈远时,猛然纵身跃上了城楼。 落地的刹那,原涵用手挡开几名兵卫的攻击,顺势带婵儿冲散了箭阵,但还是有数支箭射了过来。原涵一手护着婵儿,一手拔剑将之挡住,眼见城下有人往上爬,他又把两人推向城墙,砸在了爬墙之人的手上。 “哎呦!”一时间因坠下城楼而受伤的人纷纷哀嚎起来。 面对原涵非同一般的身手,有几名兵卫怯怯地退去,原涵忙抓着婵儿的手向对侧的城墙跑去,只要从那一侧跳下去,就可以冲开众人的围挡了。 然而当原涵带着婵儿绕至城楼另一边,他却愣在了原地,只见前方整齐地排列有两队弓箭手,大约三十余人正拉开弓瞄准着他们,弓箭所瞄准的方位几乎可以说是密不透风。 “你们箭射过来,后果担得起吗?”原涵冷冷道。话音刚落,人已欺近众弓箭手,刹那间倒了数人。 紧接着,箭一支一支地飞来,原涵遇强更强,卷入漫天箭影,将箭悉数挡开去。只是在这片刻工夫,后面又有一队弓箭手围过来,雕城郡丞安昊也亲自登上城楼,站在了弓箭手的后方。 “拿下他们!”安昊命令道。 原涵一人两面挡箭,又要顾及婵儿的安危,终是不能挡住所有的箭,一不留神,几支箭已向两人直射而来。原涵慌乱间推开婵儿,自己则中了两箭,一支穿透左肩、一支擦过脚踝。 眼看又有几支箭要射出,婵儿急忙喊道: “住手!我们跟你回府,听候你落。” “等一下。”安昊闻言,止住了守城士卒的攻势。 “婵儿!”原涵情急中顾不得外人在,喊了婵儿本来的名字,说道,“你别擅做主张。他动用这么大阵仗,怎么可能轻易放过我们。” 安昊因原涵的坚持面露愠色,正欲下令不留情面,忽地,有一人沿城楼侧墙边沿爬了上来。 “什么人?”一兵卫喝道。 “轻车都尉,戚梵!”来人迅掏出一块小牌子,展现在众人面前,直视安昊道,“让你的人退下去。” “这……他们……他们是重犯啊。”安昊心有不甘地辩解道。 “混账!在本都尉面前,你还敢谎话连篇。若是甫王和婵媛郡主有任何不妥,你几条命也不够赔的!”戚梵的目光逐一扫过城楼上的兵卫,眼中闪过一分肃杀,“你们眼前这两位,是自孤国来的贵宾。不要说皇上,就是本都尉,已经可以治你们大不敬之罪!” “原来他们说的是真的,真的是王爷和郡主啊。”众人闻言,均愕然不已,而面面相觑,连忙放下手中的弓箭,稀里哗啦跪了一地。 “即刻起,本都尉暂时接管雕城所有兵将。郡丞安昊,打入大牢,等候皇上圣旨制裁。”戚梵扬声下令,迎着阳光的照射,不怒自威。 ~~~ 耀城南门外五里—— 戚梵的八名得力手下此刻正护送易国五公主琇燕及她的贴身侍卫长鹰赶路回恒都。两人驾驶着琇燕和长鹰乘坐的马车,另外六人则骑在马上,警惕地观望着周围的环境。 同时,沙鸥和兀鹫也带了八人黑衣蒙面隐藏在暗处。眼见五公主一行即将进入山谷夹道最狭窄的地方,沙鸥等十人当即分两路跃下,将一行车马从前后截住。 “保护五公主!” 八名蒙面人分别迎上戚梵的八名手下,沙鸥和兀鹫则直冲向马车,正要掀开车帘的时候,却见长鹰执剑而出,兀鹫在冷不防之下被长鹰削掉了几根丝。 “不愧是赤华兵器行打造的,果然厉害。” 兀鹫因为蒙着面巾,声音不免沙哑难辨,不过长鹰仍从身形判断出两人即上一次所遇的杀手。 “又是你们两个。”长鹰边说边跟兀鹫及沙鸥纠缠在了一起。 “长鹰,小心啊!”五公主琇燕见长鹰身处刀光剑影中,焦急不已,不自觉紧紧握住了拳。 好在仗着剑利,长鹰虽需两面兼顾沙鸥与兀鹫的攻击,短时间内却还未有落于下风的迹象。 不多时,马车前方戚梵的手下里武功最高的两人已收拾掉各自的对手,转而退至马车旁边,与沙鸥、兀鹫交起手来,长鹰趁机抽身而出,退回了琇燕身边。 “你没事吧?”琇燕连忙问。 “放心。”长鹰对琇燕挤出个笑容,说道,“这回也算是因祸得福,虽然被戚梵抓住,至少保证了你的安全。” 在两人说话间,小盘尾已施展轻功迅接近马车,足尖立于车顶,站稳后,轻笑着开了口: “你真的能保证她的安全吗?” 长鹰听得此言,内心一惊,马车顶上的女子轻功甚妙,自己竟完全没能察觉。 下一刻,长鹰探身迈出马车,本能地剑指上方袭向小盘尾,然而小盘尾不仅没有躲避长鹰的攻势,反而“咯咯”笑了起来。 长鹰正感诧异,忽觉小腹被一利器从下而上扎入又飞快拔出,身体因突然的疼痛轻微战栗了一下,手上的动作也慢下来,偏离了原来的方向。长鹰不由得蹲下身,却仍勉强撑住地不让自己倒下。 “长鹰!”琇燕看着长鹰的背影,惊呼出声。 长鹰左手捂上小腹的伤口,缓慢抬起头,只见一面系黑纱的女子从马车底部翻身而出。同一时间从马车顶跳落在地面的小盘尾,一样用黑纱遮掩着面孔。 “易国五公主的贴身侍卫,怎的如此不堪一击。”小盘尾盯着长鹰,眼中满是嘲讽。 “就这样的人,还需我和你出手,可见那两个人多么无用。”刺伤长鹰的女子淡淡说道。 这女子便是先前兀鹫提过的鸳鸯,与沙鸥、兀鹫、小盘尾一同效力易国四皇子岫曜。 正忙于应付对手招式的兀鹫闻言,忿忿地叫唤起来: “喂,你跟他有仇,干什么捎带连我也骂!” “我只骂无用之人。”鸳鸯言语间始终不带丝毫语气。 对此,沙鸥似乎很习以为常,习惯性地忍让着鸳鸯,没有作声,而手上瞬间加快动作,暂时压制住了对手。 “哼。”鸳鸯见状冷哼一声,重新看向长鹰,举起了手中的匕。 在这关键时刻,一白衣男子突然出现在山谷正上方的岩石旁,将手指间一块碎石弹出,闪电般射向鸳鸯的匕。 碎石撞上匕的一霎那,鸳鸯右手虎口被震伤,不自觉松开手,匕由此掉落在地。 “什么人?”鸳鸯、小盘尾和长鹰同时望向白衣男子。 “孤国隐尘轩,堵辙。我虽不喜易国人,但五公主毕竟只是个小女孩。今日既路过,我必不能袖手旁观。” “多事!”鸳鸯皱了皱眉,以手为刀,欲再度袭向长鹰,却被随堵辙而至的乌冕和寻灭拦截了下来。 鸳鸯和小盘尾被迫只能与二人交手,一时间,双方难分高下。 不过除了沙鸥及兀鹫,其余六人渐渐抵挡不住戚梵的手下,其中更有两人已负伤在身。 沙鸥见己方刺杀无望,而堵辙又尚未出手,只得咬牙对一干人等喊道: “不要恋战,我们暂且撤退。” 兀鹫等人尽管心有不甘,却也别无他法,只得撇下对手撤离了山谷。 第十四章 将军帮的夜袭 雕城,郡丞府—— 府里的人见郡丞安昊被关入大牢,担心受其连累,纷纷竭力讨好戚梵等人,收拾出清静整洁的房舍供戚梵、原涵和婵儿歇息,又请来城中医术最高明的大夫为原涵治疗箭伤。 而婵儿由于中了分量极重的睡眠散,一般药物难以见效。情急之下,戚梵顾不得避讳,运用内功帮婵儿逼出了体内迷(分隔符)药。 疗伤完毕,戚梵小心地擦着婵儿额头的汗水,见婵儿睁开眼,很是高兴,笑了一下说道: “醒啦。” 婵儿看看屋内只有自己和戚梵两人,又看看自己单薄的穿着,下意识裹紧了肩背上披着的毛毯。 “你帮我疗伤的啊。”婵儿轻声道。 “你的脸红了,是在害羞吗?” “没有啦……”婵儿说着,想起原涵,急忙问,“我三皇叔呢?他的伤怎么样?” “别担心,他伤得不重,大夫在给他包扎伤口。” “哦,那就好。” “你呢,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就是没什么力气。” “先躺下睡一觉。”戚梵一边说,一边扶婵儿躺下,又为她盖好被子,“我让厨房准备粥和小菜,等你醒来我们吃午饭。” “嗯。谢谢你……戚哥哥。” 对婵儿的这一称呼,戚梵先是愣了片刻,之后不禁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说道: “睡吧,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 当婵儿睁开眼,已是未时了。她坐起来,伸个懒腰,然后推开房门向外间走去。 原涵和戚梵正坐在桌旁边吃边聊,看见婵儿睡起来,两人当即招呼道: “本来想等你一起吃,不过我也是个伤者啊,只好将义气暂且抛诸一旁。” “你睡得那么香,我和甫王也不忍心吵醒你。” “可能是因为药劲刚过的缘故吧,我还没觉得饿,喝碗粥就行了,你们多吃点。”婵儿说着,在桌边坐下,又对原涵道,“你的伤不要紧吧?” “驰骋沙场之人,受点小伤还不是家常便饭,不出几日也就痊愈了。” “那咱们就在这儿休息两天再走,只是这一路上多番耽误了行程,西桃、小娆和井护他们怕是要担心坏了。” “既然都晚了四日了,多一两日影响也不大。” “我稍后找郡丞府里的人替你们报个信。”戚梵说道。 “唔,这事有劳你了。我有点疲倦,先回屋歇着了。你们慢慢吃。”原涵说完,起身离开。 戚梵盛了一碗粥递向婵儿,婵儿接过粥,一大勺一大勺地喝了起来。 两人用过饭,在院子里散步。 “别这么好奇地看着我……”察觉到婵儿探究的目光,戚梵无奈笑了一下。 “你怎么会来雕城,从天而降就救了我们?易国五公主呢,你没有去赤华兵器行吗?” “我见着五公主和长鹰了,我手下的兄弟们正护送他们回恒都。 我问过槿煞,他说你们朝这边走了,所以我就找来了。” “为什么?” “如果你是问我为什么来呢,因为我想把在皇宫时欠你的答案讲给你听。如果你问的是我为什么把五公主丢给手下,自己就这么跑来了,那是因为,我相信他们,就像当初馝妸公主相信她的七哥一样。” “你知道馝妸公主的事情?” “是的,而且我也知道隐尘轩的堵辙,还有你——婵儿。” “……”婵儿闻言,颇为惊讶,一时没有出声。 “你觉得戚梵这个名字如何?”戚梵问。 “戚梵……有什么不妥么?” 戚梵摇摇头,又问了一遍: “戚、梵,如何?” “……七、泛……七皇子影泛?”婵儿猜出了其中的深意。 “是啊。”戚梵笑着点了点头,“他是我的祖父,而馝妸公主是你的外祖母,我和你的血缘虽然远了,却始终是同出一脉。爷爷在离世前仍放心不下的,就是他所愧对同时又对他有恩的馝妸公主。” “难怪……之前你的很多反应,我都明白了。” “当今世上,除了你,只有皇上清楚我的身份,知晓我是曾协助亲王谋逆的罪臣之后,然而他不仅对过往不予追究,还很信任我。不过为免朝堂上那些老臣知道以后多有微词,还请你帮我保守这个秘密。” “好,我答应你不会对别人说。” 婵儿话音才落,忽然一男子的声音从院墙边传来: “要认亲戚,怎么能不带上我啊?” “你是……”戚梵看向来人。 “堵辙。” “辙哥哥,你什么时候来的?”婵儿出声道。 “你们都来了恒国,我在轩里越憋闷得慌,本来是和乌冕、寻灭来耀城找槿煞的,从他那儿得知你和原涵才离开,往东走了,我就沿途赶路想追上你们。”堵辙说着,视线从婵儿身上挪到戚梵身上,“结果在城外,遇见易国五公主还有你的人遭人劫杀,我们就顺手帮了下忙,并送他们进雕城来了。此刻乌冕、寻灭正陪他们在城西的驿站等你。” “多谢。” “进城时我听见百姓都在议论,轻车都尉戚梵救下了孤国的甫王和婵媛郡主。你为了婵儿差点背上玩忽职守的罪名,如今我救了你的人,咱们顶多是扯平了。再说,兄弟之间,何必言谢。”堵辙的笑容一如既往有些邪气,可眼神全然透露出了他内心的真挚。 “好。易国五公主的事比较紧迫,我们回恒都再把酒言欢。” “唔,路上还需小心,恒都见。” ~~~ 正月二十三,酉时,易都四皇子府—— “殿下。”沙鸥在四皇子岫曜面前站定,行礼道。 “回来了,事情办得怎么样?” “属下无能,刺杀没有成功,五公主……被恒国轻车都尉戚梵护送回恒都了。” “你们可曾暴露身份?” “这点请殿下放心,长鹰从未与属下和兀鹫交过手,而鸳鸯和小盘尾又不在殿下身边走动,所以没有人认出属下等人。 ” “唔。” “属下令殿下失望了,还请殿下降罪。”沙鸥单膝跪地道。 “起来吧。” “殿下……不生气?” “算琇燕那丫头命大,此事先放在一边。而且你运气好,这两日易都生了些好事,所以我也懒得和你计较。” “不知道什么事让殿下如此开心?”沙鸥站起身,问。 “前日大哥又行事不端,引得父皇震怒,将他好一顿贬斥。二哥亦玩物丧志,频频惹得父皇不满。因着他们两人,父皇连带着对皇后和贵妃也有气,近日都是在母妃处过夜的。常嬗由此越知晓母妃对父皇的影响力及我四皇子的重要性,立誓率将军帮效忠于我了。” 何况,一直以来常嬗总以为捏住了我的把柄,如今才恍然大悟,若父皇获悉他的枕边人竟是将军府别有用心派来的,她常嬗如何还能有命为父报仇,被捏住把柄的反而是她自己。岫曜心里想道。 “这的确是个好消息,恭喜殿下!” “说起来,将军帮的人可也有所动作?” “他们潜入恒国已有数日,奈何孤国甫王及婵媛郡主行踪低调,使得他们始终无从下手。” “下不了手更好,这样一来将军帮的人只能更加依附于我们,逐渐为我们所用。” “殿下圣明。” “好了,你一路奔波,先回房休息吧。” “谢殿下,属下告退。” ~~~ 亥时,雕城郡丞府—— 通过雕城百姓闲来无事的口口相传,将军帮帮众终于探得原涵和婵儿的所在,此刻正集结在郡丞府后门伺机破门而入。 “昨日老夫与少主取得联络,少主因琐事缠身暂留居易都,而把行刺的任务交给了老夫。据打探来的消息,甫王不知何故与手下分散,只同婵媛郡主两人行路,恒国轻车都尉另有要务在身,安顿甫王二人在此休息之后也已离开。如今这郡丞府中无人主事,防御能力不高,再加上夜里容易放松警惕,府里的人大抵是疏于防范的,正是我们出手的最佳时机。”一白须长老环视帮众说道。 “长老,我们该怎么做?” “你们进去之后负责吸引府里下人的注意,动静不要大,尽快将他们控制起来;剩下的人跟着我顺中路摸进主厢,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为将军报仇!” “是。” 不多时,在帮众的开道下,将军帮的白须长老带着手下人顺利潜入了主厢前院。 “你们几个负责把郡主抓住。那丫头是甫王的软肋,抓住了她,甫王也只有缴械投降的份儿了。”白须长老压低声音吩咐道。 “是,长老。” 见手下大约一半的人绕过正屋、继续朝侧厢走了,白须长老又招呼剩余帮众在正屋门前站定,喝道: “动手。” 其中两人猛然将房门撞开,一帮人便蜂拥而入,挥刀砍向里间的床铺。 原涵出于多年来战场上养成的敏锐警觉性,早已察觉将军帮众人的不轨意图,并没有老实躺在床上,众人只是扑了个空。 当白须长老及帮众们纷纷围住床铺的时候,原涵却从房梁跃下,现身在众人身后,出其不意的一击,使得一帮人不免自乱了阵脚。 ~~~ 与此同时,侧厢房内—— 婵儿熄了蜡烛,正往床边走,忽然听见窗外传来轻微的动静,连忙弯下身子,蹑手蹑脚地靠近窗户,对窗边的人影挥手一掌。 来人右手只翻了两番,从容不迫就化解了婵儿的掌力。 “婵儿,是我。” “辙哥哥?” “时间紧迫,一会再解释,你先躲躲。”堵辙翻窗而入,把婵儿推进了屏风后面。 很快,将军帮的人便闯了进来。堵辙当即迎上前,与这十余人交起手来。 “你们是什么人?”堵辙问。 “哼,居然还有帮手。兄弟们,麻利儿收拾掉他,再找出那个丫头。” “好。” 由于房间不大、人又多,堵辙一人要对付将军帮十多个人,在刀光枪影间穿梭,难免有些施展不开,一不留神一支长枪从堵辙身侧擦过,穿透了他身后的屏风。 躲在屏风后面的婵儿见枪头穿过屏风,停在她面前不过两寸距离,不禁惊呼出声。声音虽然不大,可是房间内的人都听到了。 “在里面!” 趁将军帮的人停下动作,堵辙连忙把长枪从屏风上拔了出来。 随即,众人均转移目标,将手中的刀啊枪的都朝屏风招呼了过去。堵辙一时拦不及,忙喊道: “趴下!” 婵儿未加思考,下意识照堵辙所说蹲下来,将身子伏在了双膝上。 下一刻,各种利器几乎同时穿透屏风中间的部分,有两支长枪还扎进了屏风后面的墙壁。而婵儿就抱膝蜷缩在屏风、利器及墙壁所形成的夹角中。 正当众人想将兵器抽出,重新往屏风下方扎去的时候,堵辙先一步借轻功,左脚踩上因穿透屏风而卡在半空的刀柄,右脚则上踢,从里面勾住屏风顶部,同时上身后仰,两手各执长枪两端,平举枪身自上而下压在了空中众人刚刚拔出的兵器上。 因着将军帮的人拔拽兵器时用的力道,而堵辙全身的重量又都放在右脚——也就是屏风顶部的支点上,屏风霎时间就朝帮众站立的方向倒塌下来。 堵辙则借众人兵器向上抵挡之力,正好完成一个悬空仰卧起,同时左脚也迈过屏风顶部,在屏风砸倒在众人身上时,堵辙整个人却完好无损地站在了屏风里侧上,并且右手反手握过长枪,用力穿过屏风顶部,戳在地面上。 由此,将军帮十余人之中七人已被堵辙压制在了屏风下。 婵儿也站起身,观看了堵辙的精彩战果。 剩下几人见识到堵辙的厉害,不自觉退后两步,面面相觑犹豫起来。 这时候,有两人分别从门和窗闪入,干脆利落地替堵辙解决了剩余的对手。 “井护和……罗洞是吧。”堵辙认出了两人的样貌。 “堵公子。”井护和罗洞对堵辙点一下头,然后对婵儿行礼道,“郡主,属下来迟,让您受惊了。” “还好有惊无险。王爷怎么样?”婵儿说着上前两步,站到堵辙身旁。 “黄峰和云雾已经赶去了,郡主不必担心。”井护说道。 堵辙看一眼房间内被打晕的众人,问: “这些人的来意,你们可有头绪?” “很大的可能,是易国将军帮的人。”罗洞回答道。 ~~~ 主厢内,白须长老不仅武艺过人,更颇有一副蛮力,且原涵在和白须长老过招的同时,还不得不提防着将军帮其余帮众的偷袭,再加上箭伤未愈,原涵与众人纠缠起来,难免陷入苦战。 不过黄峰、云雾的适时到来,顷刻间便化解了这一局面。 除了白须长老等武功较高的三人,其他人都没能全身而退。 “别追了。”原涵拦住黄峰。 “王爷?”黄峰有些不解。 “这里不是我们的地盘,我们和易国之间的矛盾留着回国再解决。” “是。” “你们俩来了,婵儿那边呢?” “王爷放心,有井护和罗洞在。院子里其他人也有安六、君吟处理。此前属下等汇聚在味城,收到口信,听闻王爷和郡主遇险,商量一番,决定属下六人赶来护驾,杨信、颜武他们保护三位姑娘运酒先回恒都。属下等人自作主张,还望王爷恕罪。” “随机应变,做得不错。”原涵摆摆手,又道,“我让你们查的事如何了?” “回王爷,按照属下和黄峰打探的消息,那人其实是夜国韬皇与维国茹公主所生的二皇子,南影。他的另一个身份,更是易国袁家袁九天唯一的徒弟。”云雾回禀道。 “这么说,追杀他的人十有**是夜国大皇子略。” “是。” “茹公主跟婵儿的母妃私交甚笃,如果没有生过袁九天的事,这位二皇子和婵儿本该延续上一代交情的……”原涵恍惚片刻,忽又语气坚决道,“而今绝不能让南影知晓郡主和隐尘轩的关系,对郡主也不可透露分毫!” “属下明白。”云雾说完,忽然警觉起来,又道,“有人来了。” 原涵向正屋房门看去,只见堵辙、婵儿、井护及罗洞走了过来。 “原涵兄,你的伤无碍吧?”堵辙问。 “唔。” “打算怎么办?” “将军帮从属易国,既然涉及孤、易两国,就不是我一人能决定的了。再说,这事又是生在恒国。我需要征求皇兄和瑞皇的意见。” “不过雕城郡丞已不能主事,眼下怎样处置他们好呢?”婵儿也问道。 原涵思忖片刻,而后看向井护、罗洞等四人,吩咐道: “罗洞,飞鸽传书也好,快马急报也罢,你务求在最短时间内就此事向皇兄请示。黄峰,你的轻功好,立即赶赴恒都,将事情经过汇报给瑞皇。云雾,你和安六、君吟暂且留下,把将军帮的人收押,等待瑞皇派人前来接管雕城事宜。井护跟着我、婵儿还有堵辙,明早启程。” “是,属下领命。”井护等人应道。 第十五章 重回恒都 正月二十四,原涵一行四人回到恒都。 一方面,瑞皇兴佑率大皇子誉南、二皇子誉时亲自出宫迎接,以表对原涵和婵儿在雕城所历遭遇的歉意。另一方面,原涵也命井护、杨信、颜武、铁阴、柒鸿将槐花酿分送给瑞皇、两位皇子一位公主、墨家上下以及轻车都尉戚梵。 晚间,瑞皇设宴招待包括孤国甫王原涵在内、尚未离开恒都的各国亲贵。婵儿向来不喜这类场合,于是原涵帮婵儿借口推脱掉,让赫连嘉露和关沭来接了她小聚。至于堵辙,虽然他是江湖中人,但出于与恒国皇室甚深的渊源,还是选择随原涵进宫了。 戚梵此前已平安护送易国五公主琇燕回恒都,然而五公主由于一路颠簸且受惊不浅,并没有出席此次宴会。代表易国出现在宴席上的只有六皇子岫煊。 另外,夜国前来贺寿的人马多日前已悉数离去,因而端坐在原涵、堵辙及岫煊对侧的,就只有维国五皇子荀其及左丘小王爷左丘禹两人。 瑞皇再次向各国王亲敬酒致谢并寄语送行后,便先行离席,留下两位皇子誉南、誉时和公主悠庭负责款待贵宾。在誉南、誉时依次敬酒、敬到荀其和左丘禹,而悠庭与原涵谈笑对饮时,岫煊起身手执酒杯向堵辙走了过来。 “堵公子。”岫煊对堵辙点头示意。 “六皇子。”堵辙见状,随即站起身看向岫煊。 “这几日生的事,我已有所听闻。岫煊谨以此杯酒水敬谢公子救下了五皇姐的性命。” “六皇子客气了。路见不平出手相助,本是我辈江湖中人的举手之劳。更何况,五公主还身系易、恒两国安危,堵辙怎能坐视不理。” “公子过谦了。请。”岫煊说着,和堵辙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好酒。”堵辙不拘小节地笑着,放下了酒杯。 “如果五国之间能一直和平安定,最受益的必将是各国百姓。”岫煊也放下酒杯,感叹道。 “在下有一言,可否直说?” “公子但说无妨。” “景皇在对孤国挑起战争,以及对恭王殿下出手时,可曾想过百姓将因此承受战火的荼毒?”堵辙眼中光芒一盛。 “是岫煊年幼、能力有限,未能阻止父皇。”岫煊眸中的光亮却黯淡了几分。 “六皇子有没有怀疑过,此番刺杀五公主的是何路人马?”堵辙话锋一转,问。 “正想向公子请教。” “杀手一行十二人,其中有两名女子。我路过时,戚都尉的手下已经除掉两人。根据那两具遗体查看,现他们脸上有刺字,应该俱为犯事之人。” “如此,他们大概是被人救出再受其指使,却不知这幕后之人究竟为何人……” “六皇子与五公主归国途中也不一定太平,还望小心谨慎才是。” “多谢堵公子提醒。” 在两人旁边,悠庭正对原涵关切道: “你身上还有伤,不宜多饮酒。” “伤口已经基本愈合,只是有点痒而已。 ”原涵轻轻笑了笑。 “消息传回宫里的时候,我很担心呢。父皇已经下令将那郡丞押回恒都,等候裁决。” “嗯。” “婵媛怎么样?她今日没有来,是不是因为身体还有不适?” “婵媛也已无大碍。她从小便甚少参与宫中场合,所以我让她随赫连郡主逛夜市去了。” “是这样啊,那就好。不知你们稍后怎样安排?近日便会返回孤国了吗?” “我们从慈岸寺回恒都的途中,认识了杳魔宫宫主湛暮宵,他邀请我们前往作客,而堵辙和他也是相交甚深,想来我们回国前还要在杳魔宫逗留几日。” “启程的日子已经定好?” “还没有。” “那你们不如再在恒都多住两日。” “你有什么想法?” “我让苜言他们带你们参观下墨家的产业啊,这也是他的意思。” “唔,好,就听你们安排吧。” 与此同时,夜市的街道上,赫连嘉露正和婵儿闲逛,关沭则耐心地跟在两人身后,同时听着两人的对话。 “你不知道,上元节那天的夜市,比起今日来说,要更加热闹和繁华。路边的摊位上挂满形式各异的宫灯和花灯,灯上还贴有许多谜语。那日,誉时和悠庭也溜出宫,陪我和关沭买了不少好玩意儿,之后我们又在酒楼吃了美味的宵夜。”赫连嘉露的语气难掩兴奋。 “我虽然错过了这恒都的节日场面,但是上元节时分,我和三皇叔刚好身处贝城,城中的布置也是别有一番韵味呢。”婵儿说道。 “贝城?”赫连嘉露愣了愣,试探着问出口,“你可知,杳魔宫就在贝城。” “嗯,我和三皇叔在城中碰见了杳魔宫的湛宫主,他还请我们前往杳魔宫一叙呢。” “他……对你可有另眼看待?” “为什么会另眼相待?” “也没什么。毕竟……姑姑和杳魔宫自上一辈便师出同门,你和湛哥哥也有师门之谊啊。”赫连嘉露想起堵辙交代过的,而没有对婵儿透露更多。 “说起来确是这样,但是那都是祖辈的情分了,我们这么多年一直未曾谋面,所以初见面就闹了笑话。” “生什么事了?” “一点误会,却也不打不相识。”婵儿说着,看向赫连嘉露,“稍后我们会起行前赴杳魔宫,你们一起吗?” “我倒是想多玩几日,但是爹还在等我带口信回去,只能下次再陪你了。” “也好。”婵儿点了点头,目光无意间被一处摊位吸引,便停下脚步,摆弄起摊位上的小物件来。 “对了,前两日听誉时说,墨家兄妹几个有意邀咱们参观他们各处的产业,明日一早就要派车来接。我和关沭已经答应他了,你怎么样?”赫连嘉露又道。 “好啊。”婵儿说话间拾起一支木质钗,这一刻她脑海中似乎闪过了什么画面,因而语气不觉间有几分漫不经心,“恒都第一家,不是谁都有这个机会乱串呢。” “老板,这支钗我买下了。”一个男声在婵儿身侧响起。 婵儿的思绪被这一声音打断,下意识转头看去,不禁惊喜不已: “戚哥哥,你怎么会在这儿?” “喏。”戚梵没有回答,而是把从摊主那里买来的钗递给了婵儿,“看你盯着这钗呆,似乎很是喜欢,我便做个顺水人情。” “谢谢。”婵儿笑了笑,说。 “这叶子的确刻得栩栩如生,只是材质简单了些。”赫连嘉露评价一番,而后看向戚梵,问婵儿道,“这位是?” “唔,我来介绍。他是恒国轻车都尉戚梵。这两位是维国明郡王之女嘉露郡主和关沭关大哥。” “幸会。”戚梵闻言,分别对赫连嘉露和关沭抱拳行礼。 “便是戚都尉从乱箭之中救下了婵儿。”关沭随即回礼致意。 “如此,你是婵儿的恩人,就是我赫连嘉露的恩人。” “两位言重了,这本是戚某分内之事。” “我们方才正谈起明日的行程,都尉大人不妨也来凑个热闹?” “是呀,墨家是商人世家,又是皇室之后,戚哥哥何不随我们一道游览一番?” “既然两位郡主都这么说,戚某就却之不恭了。”婵儿话中的“皇室”两字正中戚梵的心思,在血缘亲情的打动下,戚梵没有任何推辞便应下了。 第十六章 墨家产业(上) 第二日早晨,用过早膳后,堵辙留在了宫中与瑞皇下棋,誉时、悠庭、原涵、婵儿、赫连嘉露、关沭、戚梵一行车马则驶向墨氏钱庄总庄,在门前停了下来。 听见动静,方苜言和墨岚荟便已迎出门。一番行礼问安过后,墨岚荟一边引着几人穿行大堂,一边说道: “墨氏钱庄一直是由爹亲自经营的,这几日临近月底,正是钱庄盘账最忙的时候,所以他无暇分身,还望甫王和两位郡主见谅。” “无碍。说起来,还是我们叨扰了。”原涵环顾大堂四周,面带赞许之意说道,“不愧是墨氏钱庄的总庄,这番装潢之气派非我孤国任一钱庄可比。” “几位看这边,钱庄设置了不同的柜台担负不同的业务,客人进入大堂根据文字的提示很容易便能找到相应的柜台,各取所需。”墨岚荟微笑着介绍起大堂的格局,“钱庄提供的业务繁杂,但是最重要的是这边四项——存款业务,放款业务,钱银兑换业务,以及会票的异地拨兑。” “存款和放款,我倒是明白,就是将银两存在这里或是从这儿支取银两,对不对?”赫连嘉露说道。 “正是。若是客人将银两存放在钱庄,一定期限后再行取出,到时除了本金,还可以得到钱庄贴补的利钱。而放钱,就是客人向钱庄借用银两,到期时归还并奉上与之相应的利钱。” “如此说来,若是存款和放款持平,钱庄靠什么盈利呢?” “我说嘉露郡主,咱能不问这么低级的问题么?你是有多不通人情世事啊?”誉时听到这里,忍不住调侃赫连嘉露道。 “我就是不通世事又怎么了?”赫连嘉露本来想和誉时争辩几句,但是余光看见其余几人也是眼中含笑的模样,不由脸红了红,声音也弱下几分,说道,“从小到大,我哪里到过钱庄这样的地方。我不是不知道才问的么,总好过不明白还装作很明白吧。” “嘉露姐姐,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我,我会帮你一一解答,这样下次你就都明白了啊。”墨岚荟善解人意地为赫连嘉露解了围,说道,“按照常理,放款时的利钱总是比存款时要高一些,像你刚才说的那种情况,钱庄也是有盈利可言的。而且钱庄收到客人的存款后,在存贮期内,可以调用这部分银两用于其他用途——比如墨家其他产业的运作资金,有时或可解资金运作之急,这比单纯的盈利要有用多了。” “唔,说的是。那么钱银兑换和会票拨兑又是什么意思呢?” “钱银兑换业务就是制钱和银两两种货币之间的兑换。像当今市面上,大的商铺中大宗物品的交易,由于交易额相对较高,都是以银两作通行货币。而市集或是街边商贩出售的物件,价钱较轻,便多用铜钱等制钱进行交付。如果手中有许多银两而没有制钱,或者存有大量铜钱不方便使用时,钱庄就可以为客人提供兑换的业务,客人为此需缴纳少量的贴费,这也是钱庄盈利的途径之一。”墨岚荟停顿片刻,把目光投向戚梵,又说道,“至于会票,是在异地铺户拨兑时使用的。就以戚都尉来举个例子好了。假如皇上因戚都尉屡建战功而奖赏了银两若干,携带过多银两上路总是不太(分隔符)安全,都尉大人就可以在恒都的钱庄寄存银两并办理会票,待回到边关后,再持会票向当地的钱庄兑换现银即可。” “凭墨姑娘这句话,如果有需要,戚某定然选墨氏钱庄。”戚梵和墨岚荟视线相接,微笑说道。 说话间,几人已走过半间大堂。 “里间似乎摆有许多书册,不知那里是做什么的呢?”婵儿问。 “那是钱庄的账房,几位记账先生便是在此间记账和存账。” “我见过王府的账簿,看着很复杂的样子。”赫连嘉露说道。 “各位若是有兴致,我便取几册来展示一下。”墨岚荟说着,吩咐一名学徒从账房取来了三本账册。 誉时和悠庭拿过一本翻看起来,赫连嘉露接过一本与婵儿和戚梵共同研读,原涵和关沭则翻看着另外一本。 “这三本是基础的账簿,分别名为‘草流’、‘流水簿’和‘总清账’。‘草流’用于营业时赶急暂记,每生一笔业务都需单独记在账上。‘流水簿’用于整理账目,一般于各日晚间由‘草流’整理记入。至于‘总清账’,是用于分类核算的,要根据‘流水簿’按旬定期登录。其余还有各类明细账,那些就视情况一一建账了。” 观摩了账册之后,墨岚荟引着一行人走进后院,又说道: “这边侧门出去,有条路可以直通盐场,哥哥正在那里恭候甫王和两位郡主姐姐大驾。岚荟稍后会回茶舍为几位备上茶水,等大家在盐场用过午膳后过来稍事休息。” “车马已经备好,各位,请。”方苜言接替墨岚荟,继续尽地主之谊招呼众人道。 “好。”原涵、悠庭和誉时率先跟着方苜言走出侧门,走向马车,婵儿、戚梵、关沭和赫连嘉露也是紧随其后。 几人在马车上坐稳,车夫便驾车往墨氏盐场而行。 “岚荟今年才过了十五岁吧,懂得的东西着实不少呢。”赫连嘉露感叹道。 “是啊,在恒都众多亲贵之中,岚荟是出了名的天资聪慧,前年开始墨越伯父就把茶舍交由岚荟主要打理,只是她管理茶舍的时间也没有多长了。”悠庭说道。 “这是为什么?”原涵不解道。 “墨越伯父在岚荟年幼时便为她订过亲事,今年三月她就要嫁去丽城。” “表妹年纪最小,但是因为订亲已有多年,所以倒是我们中间最先嫁娶的一个。”方苜言接着说道。 “丽城在什么位置?”婵儿问。 “赤华兵器行所在的耀城之北。”关沭看向婵儿,回答。 “也是戚都尉驻守的边关以东的一座小城。”誉时补充道。 “那不就是临近恒、易边境的地方?”赫连嘉露想了想,说。 “正是。所以那里其实是个贸易往来频繁的地方,表妹嫁的也是一户从商的人家。”方苜言又道,“恒国产茶在五国之中最多。在丽城这个边境地区,还有恒、维边境及恒、夜边境,都设有茶市,表妹嫁过去之后也方便打理丽城那边的产业。” “边境虽然商贸繁华,但毕竟难免战火之虞,好在近年来恒国和易国还算相安无事。”婵儿不无忧虑地说道。 “不错。说起这个,我还要拜托戚都尉一件事。”誉时说着,看向戚梵。 “二皇子请吩咐。”戚梵拱手说道。 “戚都尉所处之地距离丽城很近,若万一有战事生,还请你分派些人马照顾岚荟周全。” “二皇子放心,戚梵定当竭尽全力。” ~~~ 不多时,一行人抵达墨氏盐场,听闻下人来报的墨梓落当即将众人迎了进去。 墨氏盐场坐落在恒都东南部的位置,是一处长达5o里的天然盐区。最初恒国盐的生产和销售归官府经营,通过徭役制征集盐丁,在池内捞采自然结盐。随着池盐生产的展,官卖制度已不适应,不得不实行盐引制度,令商人纳课领引,贩卖官盐。而和恒国皇室关系最亲密的墨家毫无疑问就成为了朝廷招商、实施池盐买卖的最优选择。 “我一直以为应该有很大一片盐池,然后盐是一点点采捞上来,可是这么看起来,采盐就好像是在农田中收割水稻一样,还一垄一垄的。”赫连嘉露手指着远处劳作的盐丁,略显惊讶地说道。 “嘉露郡主说的也没有错。原先池盐确实是采用在天然池内人工捞盐的生产方法来制取的。”墨梓落点了下头,说道。 “那现在这种方法是……”婵儿看向墨梓落,问。 “人工捞盐固然工序简易,只是方法较落后,往往因洪水侵入,使池水变淡,从而就会影响盐产量的稳定展。基于这种方法的弊端,和一直以来经验的积累,近几年我们就改为了且种且漉,也就是由原本的大池捞盐变为垦筑畦埂引卤晒盐,也称为‘垦畦浇晒法’。”墨梓落接过婵儿的疑问,详细回答道。 “‘垦畦浇晒法’是什么意思?”赫连嘉露问。 “就是要将平地分成若干畦,在畦中晒盐。畦中之水深1尺上下,利用太阳曝晒蒸水分,5至6日就可结晶。到最后一天傍晚,气温稍凉,结晶便凝固成成品盐。这样一来,一方面可以避免洪水的侵袭,有利于提高池盐产量。另一方面,池中卤水均匀搭配天上降下的清淡雨水,也有助于减除苦味,提高盐的品质。” “唔,每件事都好有意思啊。我们可以顺着畦边溜达溜达吗?” “郡主随意,只要别迷路就好。” “放心,有我指路呢。你就先忙送盐的事吧。”方苜言看向墨梓落,表示自己可以包揽下来。 “好。”墨梓落随即环顾众人,面带歉意道,“这两日是运盐入宫的日子,我得亲自监督一下。照顾不周,请各位见谅。” “没事,我们顺着一个方向走,一会就回来了。你忙你的好了。”誉时和墨梓落对视一眼,说道。 “那梓落就先行告辞了。午膳时再向众位罚酒赔罪。” “你也是,早知道临近月末墨家上下都在忙,我们就不要赶在这几日来打扰啊。”墨梓落离开后,赫连嘉露对誉时抱怨道。 誉时闻言,盯着赫连嘉露,想说些什么却没有说出口。这个女人,还是这么不通情理…… “干嘛,你有话直说呀。”赫连嘉露不明就里,又追问道。 誉时眉间微皱,心里暗自叹了口气,终于开口道: “你跟我过来。” 说完,誉时就兀自加快脚步往前走了。赫连嘉露出于好奇,没有多想便跟了上去。 关沭将这一幕收入眼底,眼中闪现出一抹了然。这时,戚梵的声音在关沭旁边响起: “关兄,我有些问题想私下和你商谈。” “好,请。”关沭收回心神,略一颔,便和戚梵在分岔口处向右侧的支路走去。 悠庭、原涵、婵儿和方苜言还是顺着大路前行,只是原涵和悠庭渐渐放慢了步,等婵儿再回头时几乎已不见两人的身影。 “他们怎么都落下那么远啦。”婵儿不禁哑然失笑。 “大概是说着话,说得高兴,就忘了看路了。”方苜言浅笑说道,“不过二皇子和公主都不是第一次来盐场,他们知道哪条路该怎么走。” “也好,走不同的路就可以看见不一样的风景了。” “郡主玉体已无恙了吗?” “多谢苜言哥哥关心。我现在能吃能睡、能跑能跳,已经没有关系了。” “如此甚好。” “你今天不会也是忙里偷闲来陪伴我们吧?如果耽误了你的生意,我们可是会过意不去呢。” “茶叶和丝帛的生意毕竟与钱庄及盐场不同,每日生意情况都是差不多的,所以我离开个一天、半天,对生意并没有多大影响。郡主不必担心。” “墨璃姑姑的身体还好吧?” “娘的身子一直是老样子,冬天怕冷,都是在南边的别庄过冬的。这一次难得郡主和甫王来访,我娘也没能与两位一见。” “想来以后还有相见的机会,姑姑的身子最重要嘛。” “是。” 第十七章 被拒绝的表白 盐垄间,赫连嘉露跟着誉时走了好一段路,誉时才停下脚步转回身。 “你跑这么远来,一会找得着回路么?”赫连嘉露看看四周,都是一样的景色,不由问道。 “跟着我,怎么可能让你走丢。”誉时皱了皱眉,似乎在为赫连嘉露对自己的没信心而气恼。 “现在把他们都甩掉了,你总可以说了吧,欲言又止的,是要说什么?”赫连嘉露还完全搞不清状况。 “不是你问的么?为什么他们都忙着,还要让你们来作客。” “唔,是为什么?” “因为今天他们本就不是主角。” “这话怎么说?” “你难道看不出来,甫王和悠庭彼此倾慕?” “哦,是为他们创造机会,让他们多点时间在一块啊。”赫连嘉露恍然大悟。 “还有……” “嗯?” “我答应你考虑的事情,我不能给你肯定的答复。我不能娶婵媛妹妹。”誉时直视赫连嘉露,慢慢说道,“一个原因,是因为苜言告诉我,他喜欢婵媛。另外一个原因……我有喜欢的人啊。我喜欢的,是你。” “誉时,你说什么……我听错了吗?”赫连嘉露一时间吃惊不浅。 “你没听错。虽然你很笨,这也不懂,那也不明白,尤其不通人情,又总爱和我抬杠……但是我就是喜欢你赫连嘉露。” “你才笨,你才喜欢抬杠……”赫连嘉露反驳两句,就低下头不再出声了。 “希望你理解,你的忙,我不是不想帮,而是力不从心。婵媛妹妹冰雪聪慧,早就看出来了,所以她一定也没有想过嫁给我。”誉时目光望向远方,喃喃说道。 “婵儿既然知道,怎么不说呢……” “因为我们还知道,你的心思在谁身上。告诉你,不是徒增烦恼么。”誉时干笑两下,自嘲道,“我要不是被你气着了,也没打算说出来的。这下好了,你又多了个嘲笑我的把柄……” “誉时。”赫连嘉露打断誉时的话,小声说道,“我和你从小就认识了,大致算得上是两小无猜。像你说的,我总是嘴上逞能,咱们吵吵闹闹,谁都不愿意向对方服输。可是我心底里其实是把你当好朋友来看待的,很好、很好的朋友。我……真的没有想象过,和你……” “嗯,我知道。”誉时淡淡地说道。 “但是你有句话说错了。” “唔?” “我不会嘲笑你,怎么能嘲笑啊?相反,我很感谢你,谢谢你对我的喜欢。这份感情让我很温暖,我会永远记在心里。” “你是赫连嘉露吗?” “什么?” “这么温柔的话怎么会是堂堂赫连郡主能说得出来的呢?”誉时笑着说道,试图转换一下气氛。 “好啊,你再说!”赫连嘉露也试着找回和誉时斗嘴时的感觉。 “再说几遍都行呀。赫连嘉露就是不温柔,一点都不温柔。”誉时说着,作出逃跑状。 “你别跑,站住!”赫连嘉露喊着追上前,誉时却跑得更快了。 “别把盐垄踩坏了,耽误了盐产量你可要加倍赔。”誉时一边跑,一边回头指着赫连嘉露脚下的方向说。 “你自己看路吧,小心踩进盐池里。” 两人追着、跑着,用欢笑声覆盖了相互间的忧愁和离情。 ~~~ 分岔路上,戚梵和关沭行至一处宽阔地,站定脚步望向茫茫盐垄。 “不知戚都尉有何指教?”关沭转身看向戚梵,问。 “虽然婵媛郡主昨日未曾言明,但关兄实乃漠阁少主,戚某所言可对?”戚梵直奔主题,说道。 “不错。”关沭见戚梵已识破自己身份,便点头承认了。 “我和郡主有点特殊的交情,所以关于她的事,我知道的可能比两位皇子、悠庭公主和墨家的人都多。” “戚都尉的意思是……” “我不仅知晓郡主的身份背景,更知道隐尘轩轩主堵观只有一个儿子堵辙,而未曾有过女儿。”戚梵话中暗含深意,昔日“堵婵”的身份已是呼之欲出。 “这件事你如何得知?”关沭的瞳孔骤然收缩。 “关兄放心,戚某是友非敌。婵儿有你这个师兄这么护着她,我也很放心。”戚梵倒是一副轻松的表情,笑着说道,“我和你有一点很相像,我的祖上也曾承享馝妸公主的恩情,所以我会保护婵儿一辈子。” “你此番说有事相商,难道是……”关沭的眼神意味深长。 “正是你所想的那件事。”戚梵会意地点头道,“平静的日子不会太久了……” ~~~ 沿着中间的道路,放慢脚步的原涵和悠庭已经跟走在前边的方苜言与婵儿拉开了不小的距离。 “你看远处的山上,种了很多树,现在因为冬天的缘故,倒是不好辨认了。”悠庭抬手向远山一指,说道。 “这片树林也是墨家的么?”原涵问。 “是啊。那边种了大量的茶树,而旁边又种有桑树、棉花、蓝靛……好多个树种。” “种桑是为了养蚕?” “嗯,蚕丝和棉花都是墨氏丝帛的主要原料。蓝靛可以拿来制作靛青染料,然后给丝绸和棉布染色用。” “诶,我们悠庭公主懂得的东西很多嘛。” “你取笑我。”悠庭想起赫连嘉露的典故,善意地笑了笑,“我是托墨家的福,耳濡目染就学会了一些。只是岚荟嫁人之后,剩下梓落哥哥和苜言,我和他们就不方便说什么体己的话了。” “那你也早日嫁人不就好了?” “这种事,我哪里能做主呢。”悠庭顿了顿,装作不在意地问原涵,“你想没想过,今后要娶什么样的人来做你的王妃?” “撇开身世背景,我当然希望她是我喜欢的人。” “那……你喜欢哪种女子?” “……你。”原涵凝视悠庭,目光坚定道。 “原涵,你没有说笑?” “如果你答应,我回国禀告皇兄后,就来向你父皇提亲。” 悠庭抬起视线,和原涵目光相接,彼此对视了好一会,然后伸出右手小指,对原涵说道: “一言为定。” “绝无反悔。”原涵也伸出右手小指,勾住悠庭的手指。 两人相视而笑,眼眸中暖意融融。 ~~~ 比起原涵和悠庭的原地站立,方苜言和婵儿尽管走得不快,还是在不觉间与两人又拉开了更远的距离。方苜言沉默片刻,蓦地停下脚步,而后将向来不离身的貔貅配饰从腰间摘了下来。 “怎么了?”婵儿转回身,打量着方苜言的动作。 “这个,我想送给郡主。”方苜言右手握着貔貅配饰,将之呈至婵儿面前。 “貔貅是聚财之物,而且只认一主,苜言哥哥怎么好赠与我呢?” “从见郡主的第一面起,苜言就对郡主倾慕不已。”方苜言的笑容和煦中带点羞赧,“如果可以,我愿把所有的一切倾囊相送,何况乎是富贵钱财。” “苜言哥哥的盛情,婵媛承受不起。”婵儿略带歉意地垂下眼眸,轻声说道。 “我向郡主表露心迹,并不是为了郡主回报同样的感情。”方苜言收回右手,眼中透出一抹憾意,而声音轻柔道,“我从誉时那儿听说了,宣皇有意让郡主嫁入恒国皇室,以稳固两国友邦的关系。苜言身份轻薄,并非郡主的良婿。” “你不要这样说。” “我看得出,郡主不是在乎身外物的人,所以明知有两位皇子作比较,还是想对郡主表明心意。因为至少有一样,我自信可以胜过他们,那就是一生只娶心爱的女子一人。”方苜言看着婵儿的眼神温柔似水。 婵儿抬起眼眸,看着方苜言眼中的深情,实在不忍说出伤害他的话。 “苜言所求,只是郡主能记得,有个人即使在远方仍会为郡主记挂。”方苜言又说道。 “苜言哥哥是这世上难得的好男子,你对婵媛的心意婵媛铭记于心。而且啊,墨璃姑姑无论从我父王还是母妃算来,都是我的亲人,苜言哥哥就是我的哥哥,所以你不要说妄自菲薄的话。” “嗯,我听你的。”这是方苜言第一次不再称呼婵儿“郡主”。 “谢谢你。” “这个,还是不打算收下么?”方苜言将貔貅配饰平摊在手上,再一次伸至婵儿面前。 婵儿摇了摇头,没有抬手接过方苜言手中的貔貅饰物,而是目光真挚地看着方苜言,说道: “婵媛只愿你遇见一位两心相许的窈窕淑女,她收下这件配饰才是当之无愧。” “好。”方苜言认真地点了点头。 第十八章 墨家产业(下) 中午,众人在盐场附近一间别院的厢房内汇合,围坐在桌边用膳。因为上午几个人各自透露出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平时活跃多言的誉时和赫连嘉露竟寡言少语起来,而本就恬静少言的方苜言和婵儿则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关沭在这样的情形下自然也不便多言。整张桌子上,基本只有墨梓落、原涵、悠庭及戚梵偶尔搭几句话。 未时,按照预先说好的,一行人乘坐马车抵达了墨氏茶舍。这会工夫,由于几人有着刻意避开的默契,因此想逛茶园的就在茶舍后的茶园逗留、赏茶,想品茶的则留在了室内品茶,气氛总算不再那样冷落。 原涵、戚梵、赫连嘉露和婵儿跟着墨岚荟走进茶园,只见各类茶叶按照品质和工序的不同,各自分列在了不同的桌案上,其中有些正在晾晒,另外一些则已包装入罐。 “岚荟,这些茶叶你都认识吗?”赫连嘉露左右张望一圈,然后看向墨岚荟,问。 “是。因为从小见得多,也就识得了。”墨岚荟轻轻点了下头。 “那你教教我茶叶怎样辨别吧?” “好。”墨岚荟着人备齐各类茶叶和几样要用的茶具后,便开始娓娓解释道,“茶经有曰:野者上,园者次;紫者上,绿者次;笋者上,牙者次;叶卷上,叶舒次。所以第一个方法,一般是从茶的形状来辨别。每种茶都有其特有的形状形态,很多种茶叶就根据形状来分级。这主要是要看茶叶是老还是嫩。” “那么,像这样老且粗大的,是不是比幼嫩整齐的茶叶品质差些?”赫连嘉露拾起桌案上一片较为粗实的茶叶,说道。 “正是如此。而且茶叶中若掺杂过多的茶梗、茶片、茶末,也视为劣质品次。”墨岚荟说着,拿过几罐茶叶,依次打开,同时说道,“第二,从茶的色泽上辨别。干茶的外观色泽,有油光、新鲜、呈现宝色者为佳,各种茶都有其标准色泽。如红茶以深褐色、有光亮为上,绿茶须茶芽多、呈翠绿色,乌龙茶贵在具有红、黄、白三色且色泽显明,而花茶是以清新青翠、具有芽尖为上。色泽灰暗、杂而不匀,都是下等了。” 墨岚荟取出若干茶叶,沏上一小壶茶,然后再看向几人。 “第三,从茶汤颜色上辨别。各种茶都有其标准水色,一般以澄清透亮而呈艳丽者为佳。如这红茶,会散出一种清香。相反,若是色泽灰暗,有青草味和涩味,甚至喝一巡过后便淡然无味,就不是好的茶了。第四呢,是从闻茶的香气上辨别。这也是茶品质的主要条件。最简易的方法是将一撮茶叶放在掌心,用口呵气,使茶叶受热而出香味来,香气愈浓愈久愈是好茶,出青草味的则是下品。最后,就是从尝茶的滋味上辨别了。这是更重要的一点。”墨岚荟将茶水倒入几个杯中,一边示意赫连嘉露、婵儿、原涵和戚梵各自取用,一边说道,“饮用茶水,以少苦涩带有甘醇者为佳。入口之后觉得茶汤口感浓郁,且饮后在喉间有久久不淡的回味者才是上品。” “汤色果然澄净,茶香更是扑鼻。”原涵端详半响,才将茶水饮下。 “味道亦是醇厚。”戚梵品尝茶水后,由衷感叹,“想来墨姑娘是选用了上好的茶来招待我们。” “这是自然。”墨岚荟笑了笑,目光又转向尚在回味茶水味道的赫连嘉露和婵儿。 “恒国的茶果真非维国可比,难怪爹总是差人不辞遥远从恒国带茶回府。”赫连嘉露说完,又问婵儿,“比起孤国又如何?” “我喝过最好的茶叶大致就是如此了。”婵儿接过赫连嘉露的话,而后看向墨岚荟道,“借这个机会,我也想了解一下怎么分辨茶叶的优劣呢。” “好啊。茶的优劣主要是从茶的外观和冲泡时的情形来判断就可以……” 在墨岚荟为几人详述各种茶叶上选品特征的同时,茶舍内方苜言正向誉时、悠庭和关沭展示煎茶道的茶艺。 “煎茶最需要注意的有择器、水品、取火、候汤、习茶五个方面。”一面煎茶,方苜言一面对三人讲解道,“根据茶经,水品尤其讲究,‘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其山水,拣乳泉、石池漫流者上。其江水,取去人远者,并取汲多者。’至于取火,‘其火,用炭,次用劲薪。茶须缓火炙,活火煎。活火谓炭之有焰者,当使汤无妄沸,庶可养茶。’此外,候汤是一关键。‘其沸,如鱼目,微有声为一沸,缘边如涌泉连珠为二沸,腾波鼓浪为三沸,已上水老不可食。’” “苜言,我怎么都不知道,你对茶道也有研究了?”悠庭打趣方苜言说道。 “表妹嫁人后,茶舍总要有人接手,舅舅的意思是我来照看这边。” “你负责这边了,丝帛的生意又怎么办?”誉时问。 “过一两个月,我娘回来之后,自有她打理,我也就抽出身来了。” “那以后要是有新样式的丝帛,你还能不能帮我留一份啊?”悠庭又道。 “这还用说吗,我什么时候没给你留过。”方苜言说话间似乎想起了什么,只见他很快将茶水斟好,就起身说道,“我有点事得吩咐一下,你们先坐。” 方苜言离开席位后,走向前边大堂,招呼来一名小厮,写下一张纸条交由其送往绸庄,而后再返身走回茶舍。这时墨岚荟也陪同原涵和赫连嘉露几人走了进来,众人于是纷纷落座,一同品尝起茶水来。 ~~~ 在墨氏茶舍短暂休息过后,一行人又随方苜言前往了墨氏丝帛位于城中的一座绸缎庄。 墨氏丝帛经营面很广,涵盖纺织、缫丝、刺绣、染色等各项工艺,其中尤以墨氏丝绸闻名。丝绸有大小之分,大丝绸每匹长5丈、宽2尺5寸,小丝绸长3丈、宽1尺7寸。丝绸分天青、石青、沙蓝、月白、酱色、油绿、真紫、黑色、红青、黄色、绿色、红色、秋色、艾子色等14种染色,织工精细,染色鲜艳,颇受各国百姓及皇室亲贵喜爱。 由于一天下来,众人来往于多个地方,或多或少都已显出疲惫,而誉时和悠庭也需赶在宫门落下前返回皇宫,再加上第二天原涵、婵儿、戚梵、关沭和赫连嘉露便要启行前往不同方向,因此一行人在绸庄并未过多停留,就告辞离开了。 因为次日一早便出,原涵和婵儿这一晚没有再留宿宫中,而是事先安排了井护、罗洞十人及西桃、小娆和佩绮等候在城东的驿馆,将一切安顿妥当。戚梵启程返回边关前,便是住在驿馆,由此三人便一路前往城东,抵达客栈时已接近酉时了。 马车在驿馆门前停下。临下车时,驾车的小厮叫住婵儿,躬身行礼道: “郡主请稍候,马车后边有少爷给郡主的临别赠礼,少爷嘱咐小人一定请郡主收下礼物才能离开。” 小厮话音才落,就张罗驿馆前的两名侍从一起把两个大箱子从马车上搬了下来。原涵和戚梵对视一眼,没有出声,只等婵儿开口说道: “你家少爷让你带来的是什么?” “回禀郡主,箱子内分别装有天青、石青、沙蓝、月白、酱色、油绿、真紫、黑色、红青、黄色、绿色、红色、秋色、艾子色14种染色的丝绸各2匹,其中沙蓝、月白和秋色的丝绸向来专供宫里使用,绸庄并没有存货,还是少爷下午特别从周围几个绸庄调来的。” “……苜言哥哥可有什么话让你转述吗?”婵儿心里有种难言的感动,沉默片刻才又道。 “少爷只说希望郡主不要推辞,若是以后再见时,能看见郡主穿着墨氏丝帛所制的衣裙,便是再好不过的了。” “我知道了,替我谢谢他。” “是。郡主没什么吩咐,小人便先行告退了。” “慢走。” 婵儿若有所思地目送马车走远,收回目光时,就见原涵和戚梵两人都在看着她。 “一转眼,婵儿都出落成大姑娘了。”原涵点了下头,别有深意地说道。 “礼物的贵贱尚在其次,只是这心意实属可贵。”戚梵也是连连点头。 “不跟你们说了,我先回客房了。”婵儿自然明白两人话中的含义,随即半低下头说道,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这丫头,还害羞了。”原涵见状,笑着看向戚梵,“我就知道,在盐场的时候,方苜言肯定对她说了心里话。” “只是不知道,我们的婵媛郡主有一天会嫁给谁。”戚梵言语间透出几分忧愁,“她的命运不要像馝妸公主那样坎坷才好。” ~~~ 傍晚,堵辙从皇宫辞别,直奔驿站与原涵和婵儿汇合,几人共用晚膳后,堵辙和原涵、戚梵又谈起各国政事,婵儿便先行离席回了房间。 婵儿推开房门时,西桃、小娆和佩绮正在房间中央整理方苜言送的丝绸。看见婵儿走过来,西桃顺手将手中一匹沙蓝色的绸缎隔空与婵儿的身形比对了一下,然后笑着说: “郡主果然还是穿蓝色的衣服更好看。赶明儿奴婢和小娆就用这匹绸子为郡主做一件罗裙可好?” “你们看着做就是了,不过每种颜色只用一匹,剩下一匹带回王府。”婵儿的目光在绸缎上停留片刻,说道。 “这绸缎的色泽和质地都是最上乘的,奴婢还是在郡主十岁生辰那年才见过这样好的东西。”小娆眼中满是笑意,说道,“苜言少爷真是有心。” “他送了这么贵重的礼物给我,我该回送什么呢?”婵儿眼中却不见笑意,反而还有几分忧色。 “苜言少爷对郡主如此,应该不是寄望郡主有所回报,而是完全出于他的一番心意吧。”佩绮见状,宽慰婵儿说道,“郡主人长得美,又是王室千金,难免得苜言少爷这样的亲贵子弟倾慕,然而郡主最终毕竟只得如意郎君一人,所以对于这种难以回报的盛情,还请郡主切勿感伤,以免伤身。” “若是其他人,他们无非看重我的身份地位,可是苜言哥哥是真心对我好的,是第一个这样喜欢我的人。我虽然不能给他任何回应,但至少也想送他一样物件,以慰他心。” 西桃和小娆听闻婵儿所言,下意识对视一眼,彼此都想起了慎潇——那才真正是第一个喜欢婵儿的人。只是如今,两人也不好多说什么。交换一个眼神后,小娆打破沉寂,开口提议道: “苜言少爷最重视的一定不是礼品的贵贱,而是郡主的态度,郡主不妨亲手准备件礼物,这样一来既不失体面,又不失情分。” “是呀。郡主书画功底俱佳,若是书一幅字或是画一幅画送给苜言少爷,不是很好吗?”西桃附和道。 “奴婢这点轻功还能派上用场,可以在明早车马出前帮郡主把字画送往苜言少爷府上。”佩绮也说道。 “那我写一幅字好了。”婵儿回想起与方苜言初见时的场景,一时有了主意,“西桃,研磨。” “是,郡主。” ~~~ 次日一早,墨府内方苜言所住的宅院中,一名仆从捧着一幅卷轴走向书房,在门外恭敬道: “表少爷,有位姑娘在门前留下一幅字,说要转交给您。” “是什么时候的事?”方苜言闻声,走出书房,一边接过卷轴一边随口问道,“那位姑娘如今何在?” “姑娘留下字便走了。”仆从回忆了一下,又补充道,“从衣着服饰来看,应该是哪位千金的贴身侍婢,就是气度也颇为不凡呢。” 方苜言听闻此言,似乎对卷轴的来历已心下有数,迟疑片刻,才难掩期待地将字幅展开来,只见上面十四个大字分两列而书,自右至左、由上至下分别为“旨远言约诗醉客”、“才媛柳絮艺群”。 看清卷轴所书之后,方苜言不禁露出一个感慨万千的笑容:那日初见,她都记得,若一切只停顿于那一刻,也未尝不好吧。 第十九章 师门之谊 三日后,原涵、堵辙和婵儿一行十几人行至杳魔宫外时,焦鹰和宇阶已在此等候多时。因为感念原涵和婵儿帮忙救出了杳魔宫被困太乌门的三十余人,两人对一行众人甚为客气和热情,而这种差别对待甚至让堵辙都大呼不公起来。正当众人一边跟着焦鹰和宇阶走进宫内,一边听堵辙与两人逗趣之时,湛暮宵和拓跋雅布正好迎面走来,和一行人打了照面。 湛暮宵为拓跋雅布、堵辙、原涵和婵儿相互介绍一番后,堵辙和拓跋雅布先是笑着寒暄了几句说道: “久仰拓跋兄大名,今日总算让兄弟得见了。” “这也正是我要说的。近年来堵师弟的名声愚兄在江湖上是时有所闻,当年杳魔宫之役没能在场与你们两人并肩作战,我是抱憾不已啊。”拓跋雅布一面说着,一面视线扫过堵辙和湛暮宵,爽朗笑道,“不过这回好了,我们师兄弟三人都在,看谁还敢来惹麻烦。” “我之前已听月儿说了。”堵辙看了婵儿一眼,然后说道,“太乌门不挑起点是非就闲不住。” “怎么,你和郡主早前时候便是相识的?”湛暮宵听见堵辙对婵儿的亲昵称呼,微显诧异。 “湛师弟难道不知道婵媛郡主的身世?”拓跋雅布接过话茬,同时望向婵儿,笑容和煦。 “郡主生在孤国恭王府,母妃好像是……维国一位郡主?”湛暮宵的语气有些不确定。 “乃是昔日怀王的掌上明珠、如今明郡王赫连滨的妹妹。”拓跋雅布慢慢说道。 “这么说,婵媛郡主和赫连嘉露郡主是表姐妹?” “也不尽然。 ”堵辙笑了笑,一副卖关子的表情。 “确实不然。”拓跋雅布也是一派了然于胸的模样。 “拓跋哥哥对婵媛的事情似乎很清楚。”婵儿和拓跋雅布目光相接,浅笑说道。 “赫连家和拓跋家是几代的交情,即使是家事两家大都也互相知晓。” “你们就不要打哑谜了,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吧。”湛暮宵无奈地笑着,摇摇头。 “还是我替他们说吧。”原涵把一切看在眼里,于是开口为湛暮宵解了惑,“月儿的母妃、我的长嫂赫连菱,名义上是赫连家的郡主,其实只是怀王收养的义女。而长嫂本是隐尘轩轩主堵观的亲妹妹,也就是恒国馝妸公主的女儿。” “所以这丫头实际上是我表妹,还是你们的小师妹。”堵辙这才点了点头,附和道。 “之前因为辙哥哥不在,我一个人很难说清楚,所以就没有和湛宫主相认。”婵儿把目光移向湛暮宵,略带歉意地笑了笑,说道,“今日,婵媛仅以月儿之名向湛哥哥和拓跋哥哥问安,见过两位师兄。” 湛暮宵看见婵儿的笑容,一时间有些恍惚:她是堵辙的表妹,就也是堵婵的表妹,难怪两人那么相像…… 拓跋雅布则是不拘小节地一挥手道: “小师妹虽然身份尊贵,但咱们草原人没那么多讲究,你这一礼我就受下了。以后有什么事,但可向拓跋家招呼一声,愚兄自信还有能力帮你护你。” “拓跋哥哥盛情,月儿也就不言谢啦。”因为和郭夜打过交道,婵儿对拓跋雅布的性情倒是很适应。 “那是自然。”拓跋雅布说完,看向原涵,目光中露出几许欣赏,“在草原上,我们最钦佩的便是骑射功夫好的人。维国之外,我以前只敬佩恭王的身手,不过甫王的能力似已不在当年的恭王之下了。今日既然相逢,甫王可否和我比试一场?” “承蒙拓跋兄看得起,原涵恭敬不如从命。”原涵向来也不是个拘泥礼数的人,因此按照年龄大小,便随了其他几人对拓跋雅布的称呼。 湛暮宵闻言,当即吩咐焦鹰和宇阶准备马匹、弓箭与箭靶去了。 “小师妹帮忙在一旁做个见证可好?” “就依拓跋哥哥所言。” 拓跋雅布和原涵的骑射比试开始后,婵儿便走上前帮着数箭。湛暮宵也要上前观看时,却被堵辙拦了一下。 “不去看看吗?两个人都是难得的好手。”湛暮宵看向堵辙道。 “我有句话要私下和你说。”堵辙则是看着婵儿的背影,压低了声音。 “什么?” “不要对月儿提起婵儿。”堵辙一字一顿轻声说。 “……”湛暮宵乍一听见“婵儿”的名字,心跳蓦地停窒了一瞬,半响才喃喃说道,“好久没有人敢在我面前提起她……” “月儿……她曾卧病多年,你应该听说过?”堵辙思忖片刻,理清话语后才又道。 “唔。” “她因为生病失忆了,不知道婵儿的事。我不希望她意外得知,徒增伤感。何况同时还会揭开你心里的那道伤疤。” “我明白,你放心。” “嗯。”堵辙点了下头,便转移了话题,“现在太乌门和你是什么情况?” “暂时休战了。” “休战?其中不会有诈吧?” “过几日便是太乌门掌门丁率的寿辰,他让大弟子倪旭尧送来了请帖以示诚意。”湛暮宵收回目光,专心和堵辙交谈道,“你也知道,我的字画在恒国这边还算拿得出手,丁率竟然放下身份求我一幅画作,这确实让我始料未及。” “你打算怎么做?” “今天我已经完成了一副山河图,也题了字,装裱起来了。我想,哪怕是短暂的和平,也值得一换。所以明天我会跟合峥将这幅画亲自送往太乌门。” “我陪你走一趟。” “你还是留在宫里,和拓跋兄一叙吧。让他们看见你出现在恒国,又要掀起不小的风浪。” “像拓跋兄说的,有咱们兄弟三人,还容许他太乌门放肆?” “你这脾气怎么还没收敛,忘了当年般若师傅是怎么提点你的了?”湛暮宵嘴角微微弯起,又道,“先前我为救人,已经让月儿和甫王卷进我和太乌门的纷争里了,这次总不能再把麻烦引过来吧?能休战一时便是一时,总好过每天都要悬着心。” “也罢。那你们明天自己小心。” “我知道。” 在堵辙和湛暮宵说话的工夫里,拓跋雅布和原涵的比试已经落下了帷幕,两人皆是三十三十中,可谓不相伯仲。 拓跋雅布看一眼远处的箭靶,然后一跃跳下马背,一边牵着马往回走,一边和身侧也走在马儿旁边的原涵对视一眼,由衷叹道: “虽然所有的箭都插在靶心上,但是拓跋雅布虚长甫王几岁,所以还是难免心虚啊。” “拓跋兄过谦了。如若说这世上我最不想和谁交手,那一定是你了。”原涵笑着摇摇头,内心对拓跋雅布的身手已是十分认可。 “哈哈哈,这是我听过最好的褒奖。”拓跋雅布说着,环顾众人,“湛师弟,今晚就借你的地方,让我陪甫王和你们喝个痛快!” “这还用说。酒席早就备下了,咱们这就入座。” “好,走!” 第二十章 堵辙的才华 第二日,由于酒量比起几位男子要浅许多,婵儿过了巳时才睡醒来。 当她踏着漫不经心的步子行至前院时,拓跋雅布和堵辙正你来我往打得难解难分。当然,二人只是在切磋彼此的武功而已。 婵儿对这样高水准的过招场面自是很感兴趣,于是没有作声,只是静静地站在屋檐下观起战来。 虽然两人的武功都出自阙老一脉,但隐尘轩毕竟还承继了第一任轩主堵祥的招式路数,而堵祥又是出自杳魔宫的人,因此堵辙的武功可以说兼具了拓跋家与杳魔宫两重特质。 至于婵儿,由于失忆的关系,她本身所学的隐尘轩的武功几乎已经不记得了,除了内功基础,现在的她若是动武使用的全然是漠阁的招数,而轻功也多是承袭关洲的步式才在原来的层面上又更进阶了一层。堵辙嘱咐婵儿不要轻易展露武功,一方面确是为了让她有所保留,而另一方面就牵扯孤、易两国了——孤国郡主师从易国这个敌国境内的江湖门派,于婵儿、于漠阁都是一场不必要的麻烦。 交手了一整个早上,堵辙渐渐落于下风,然而和拓跋雅布要想分出胜负,怕是还得花上几个时辰。这时,堵辙瞥见站在一边的婵儿,便撤回一步,看着拓跋雅布说道: “拓跋兄,今日就到这里如何?趁现在只有咱们三人在场,不如让你见识见识月儿的功夫。” “哦?”拓跋雅布一听之下来了兴致,目光转向婵儿道,“恭王府的郡主,想来一定身手不凡。” “我有许久没和你过过手了,让我看看你现在的身手究竟如何,怎么样?”堵辙也看向婵儿。 “其他人都不在么?” “是,原涵兄带井护、罗洞他们上郡王客栈听评书了,听说讲的是当年驻守贝城的闻郡王退败易国大军的故事,他自然不能错过。你那两个丫头和佩绮没事也不会来这边。再说有拓跋兄在,有什么人靠近他自会现。” “怎么,月儿的功夫似乎很神秘?”拓跋雅布目光一亮,“关于这部分,我倒是不了解。” “神秘谈不上,只是甚有来历,你就瞧好吧。”堵辙话音未落,人已转身向婵儿袭来。 婵儿当即借用柒鸿的轻功躲过了堵辙的招式。 “这招是?” “偷学来的,还是第一次拿出来用。” “知道你轻功好,但是今天能不能正面和我交手?” “好是好,那我就不客气了。” 在堵辙的一再要求下,婵儿开始变被动为主动,寻找堵辙的破绽而出手,其中很多招式便是关洲所创。这江湖第一的招式,即使在婵儿手里也颇有一番震慑力,堵辙用了八成的功力,才和婵儿打了个平手。这个实力差距比起五年前婵儿在隐尘轩时已在急剧缩小。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拓跋雅布,眼中满是赞慕之色,不由接连鼓起掌,对婵儿说道: “月儿居然还是关洲前辈的高徒,为兄真是失敬、失敬啊。” “拓跋哥哥就不要笑我了,我可没能学会师父武功的精妙呢。” “你的资质真的不错,关前辈难得收下徒弟,相信你将来不会让他失望。” “辙哥哥,你觉得怎么样?”婵儿笑了笑,转而望向堵辙。 “果然是我堵辙的妹妹,没给我丢人。”堵辙接过话茬,也是大笑起来。 “好了,天这么冷,不要站在院子里说话了。”拓跋雅布说着,又问婵儿,“早上吃东西了吗?” “嗯,吃了两块点心,现在想喝杯热茶呢。” “这个好办,暮宵的好茶叶放在哪,我都清楚,咱们自己沏茶就是了。”堵辙说完,就引着两人往茶室走了。 走进茶室后,堵辙一边翻看一架柜子上的瓶瓶罐罐,一边回头问拓跋雅布: “拓跋兄,你喜欢喝什么茶?” “我平时大多只喝两种茶而已,一种是酥油茶,一种是雨前龙井。不过龙井的话不是每家都有能力喝上,更何况雨前龙井了。早就听说恒国是产茶大国,这次当然要喝平时难买着的茶。” “那我推荐你尝尝这个,乌龙茶。”堵辙打开一个茶叶罐,倒出少量茶叶在手上,观茶并闻茶之后说道,“芽大肥壮,白毫显明,红、黄、白三色隐现其间,干茶气味也明显,确是上选品。” “你对茶叶了解得很透彻嘛。那这种茶冲泡出来怎么样,口感如何?” “汤色浓且明艳,呈出琥珀般的颜色,滋味甘醇、香润,带有天然熟果香,唔,有点近似蜂蜜香那种,而且回甘深厚。” “不得了,怪不得我们去墨氏茶舍的那天你都不跟我们一起,原来你对这些早已了然于胸。”婵儿听了堵辙的这番见解,不禁带着几分惊讶看向他。 “怎么,你这意思是我平时不学无术,今儿太阳却打西边出来了?” “这是你自己说的哦。”婵儿吐了吐舌头,眼中一片好笑。 “我也是有正经时候的好不好。”堵辙微微挑眉抗议起来,“隐尘轩那么大,你以为要如何赚那些维持生计的钱?我这几年都在跟着几位伯伯接手生意呢。” “那今天就让你好好卖弄一下。咳咳,请问堵公子,这其他几种茶叶的品相和口感又是如何?” 堵辙看着婵儿偷笑的模样,一时间没有回答,而是愣愣地出了神。 记忆里笑得这样开心的婵儿还是她很小的时候了。自从姑父、姑姑相继离世,婵儿心里就背负了太多的重担,平常的表现也完全不是一个同龄少女该有的样子,就拿关系最近的赫连嘉露来说,每次堵辙看见嘉露的快乐,都会对婵儿更多一分疼惜。 至于婵儿忘记以前的事情之后,性情虽然活泼了不少,但是比起和关沭朝夕相处下来的亲密,和自己已是疏远了许多。像今天这样久违的亲近,竟然给堵辙带来一种强烈的感动。 “堵师弟,难道你被月儿问倒了?”拓跋雅布出言打断了堵辙的思绪。 “雕虫小技。”堵辙回过神,好胜心起,不由自得一笑说道,“这一瓶茶叶颜色深褐色,茶叶弯卷成半球状,干茶气味为甘浓香,显然是铁观音。用水沏之,汤色呈深黄色,汤味浓而醇厚,微涩中带甘润味,香气深厚,有明显的回甘。而这一瓶嘛,淡绿而带白毫,芽尖多,形状短细,茶中还混有薰花的花箔,茶香有浓甜的花香味,自然是花茶了。只不过这茶中掺杂的花多了些,一般来说,七分茶、三分花更为适宜……” 堵辙正说着,忽然停下来看向门外,似乎听见了什么动静,而自言自语道: “难道原涵兄这么早就回来了?” 拓跋雅布同一时间也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张望过去,在目力所及的范围内意外现了湛暮宵的身影。 “此去太乌门少说也需两日路程,湛师弟何故半路折返呢?”拓跋雅布说话间已经站起身,和堵辙及婵儿对视一眼,三人于是前后脚朝湛暮宵等人走去。 “暮宵,你这是……”待走近后,堵辙便现了湛暮宵的不对劲。 “公子和我遇上了暗袭,对方出手凌厉而狠辣,伤了公子的手腕。”走在湛暮宵身侧的合峥开口解释道。 “是什么人竟然能轻易打伤你?” “他还毁了我送丁率的那幅画。”湛暮宵说着,目光从堵辙移向拓跋雅布,“拓跋兄,你对接骨很有心得,这下要麻烦你了。” “这个你大可放心。”拓跋雅布颔道,“只是你可知道对方是谁?” “我没有十分的把握,但是……”湛暮宵停顿片刻,才继续说道,“应该是丁率本人。” “说的对,除了他,其他人也很难在距离杳魔宫这么近的地方让你吃暗亏。不过他隐瞒身份偷袭两个晚辈,这算什么意思?”堵辙又道。 “如果我为他准备的礼物不能按时送达,那么他或许就有了借口真正以大欺小来对付我这杳魔宫。”湛暮宵用左手扶住右手手腕,说道,“还有三天,除掉路上花费的时间,最多还有一天,而我这右手怕是没法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再完成那样一幅画作了。” “画不成就不画,他如果敢打上门,咱们这么多人奉陪就是了。” “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我的初衷是什么?诚然,我不怕他,但那不是我想看见的局面,否则我也不会答应他这份寿礼。” “湛哥哥是不愿看见无谓的伤亡,是么?”久未出声的婵儿这时开了口。 “是。”湛暮宵点了下头。 “说不定,月儿可以帮你。”婵儿对湛暮宵露出一个笑容。 “对了,我这一着急都没想起来,她的画在孤国也说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堵辙一拍手,随声附和道,“只要有个画稿,让月儿帮你临摹一幅,足以以假乱真。” “好,我就先帮湛师弟疗伤。腕骨接上后,虽然不能用力,但是描摹个画的轮廓还是不成问题的。”拓跋雅布随即说道,“都进屋来吧。” 而后,不多时,拓跋雅布为湛暮宵接好了腕骨。 下午开始,湛暮宵忍着伤痛一点点将偌大一幅山河图重新画下来,当放下笔时,已是日暮时分了。用过晚饭的拓跋雅布、堵辙、婵儿以及已经回来的原涵这时刚好走过来,仔细打量起这幅画。 “你之前可没有说是这么大一幅画。”堵辙一边拿手作出丈量的动作,一边看向婵儿,“他第二次画,画这个雏形已经用了一整个下午,而你是第一次,同时还得掌握力度画出其精神,时间来得及吗?” “只要在天亮之前完成,就不会耽误,对吗?”婵儿问湛暮宵。 “嗯。不过这就要害得你熬通宵了。”湛暮宵说道。 “这种时候,还客气什么。”婵儿说话间,又观察了画作一番,然后挪步至书案前,说道,“你们都早些休息吧,在安静的环境下我的精力更能集中。湛哥哥如果感激我,明早帮我准备一碗元宵吧?我想要和上次那个男孩买的一样的口味。” “好,包在我身上。”湛暮宵听闻婵儿的话,就想起了元宵节那一夜两人的初见,忽然感觉相互的距离又近了许多,对婵儿的心思细腻更是感动不已。 “那我们就先离开了,明早再过来。”原涵对婵儿说道,“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让云雾守在外边,保证你的安全。” “嗯。” 第二十一章 动情 次日清晨,卯时刚过,拓跋雅布睡醒过来,推开窗,天才微微放亮,整个杳魔宫还是一片静籁。 伸个懒腰,活动一下身体,简单洗漱过后,拓跋雅布便打开房门,往婵儿所在的杳园去了。 这个时候,婵儿刚刚放下画笔,走来院子里呼吸清早的空气,却闻得空气中飘来阵阵花香。婵儿一时兴起,顺着花香吹拂的方向走去,现杳园侧门外竟有一片花田,在这冬日中还有花朵盛开。婵儿走上前,凑近花田中的花儿,一边赏花,一边深深吸了一口气,花的香气沁人心脾,不仅扫除了她一夜的疲惫,更让人心情不禁大好。 于是婵儿脚下轻旋,就着漫无章法却又错落有致的舞步轻声吟唱起一花醉来。 百花飘又散/似金光耀眼/纵使彩云美/都也盖不过无限/百花的盛放真惊叹 百花不受控/出香味浓/醉了清风传送/仿佛也成梦/百花飘浮融会在眼中 朦胧内心中不记得一切/辨不清东与西/停顿脑海里所有思维/全等你来为我开启 在一起努力去栽种/令香气散在这空中/似今天哭笑都与共/请细细地栽种 这时,突然有掌声在不远处响起,婵儿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先看见拓跋雅布,随即余光又瞥见了自杳园正屋推门而出的湛暮宵。 “你们起的好早。”婵儿为自己方才的自顾陶醉,一时间难免害羞,不禁眼眸中带了几分躲闪说道。 “比起你的一夜未眠,我们休息得够好了。”拓跋雅布嘴角微微上扬,对婵儿说完,便调转目光和湛暮宵视线相接。 湛暮宵向拓跋雅布招呼示意一下,随后望向婵儿微笑说道: “我答应你的元宵,已经帮你开了小灶在煮了,待会趁热吃下好暖暖身子。” “湛哥哥准备了多少元宵?” “唔,够两、三个人吃没问题。” “那你多留一碗给我。” “怎么?” 婵儿笑了笑,没有回答,而是转身望向书斋侧面的阴影处,略微抬高了声线道: “云雾,我这边没有事了,你回房间睡一觉吧。稍后我请湛哥哥差人送碗元宵过去,你吃点甜的会比较有精神。” “多谢郡主,属下先行告退。”阴影中云雾回应婵儿道,说完便消失在了原地。 “你这名侍卫不简单。”拓跋雅布眼露赞赏,感叹道,“刚才我几乎没有察觉出他的气息。” “云雾感知周围的能力是我见过最好的,与之相对,隐藏自己的气息当然也是他的强项。 ”婵儿话锋一转,言归正传,“时间紧张,还是进屋看看我的画是不是能以假乱真吧?” “我正好奇呢,走。”拓跋雅布说着,就大踏步先走向了书斋。 如果说在见识婵儿身手之时拓跋雅布对婵儿还是刮目相看,在无意间看见率性自唱自舞的婵儿之时则是眼前一亮,那么当此刻婵儿的画作映入拓跋雅布眼帘之时,他对婵儿的感觉已经隐隐出了旁观欣赏的范围。 一番打量过后,拓跋雅布的视线重新落在婵儿身上,他的眼中平静如古井不波,而心中却涌起了难以言明的震动。 同拓跋雅布相似,婵儿心里在这一刻也有着别样的波动,只是令她悦然神往的偏是湛暮宵的才气、魄力和气度,这在她一整夜临摹湛暮宵书画的过程中,早已感受良多。 在湛暮宵面前,婵儿忽然没有了那样坚定的自信,见湛暮宵看着画作一言不,婵儿忍不住开口道: “还可以应付得过去吗?” 湛暮宵闻言,蓦地抬头凝视婵儿,刹那间他只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堵婵。 湛暮宵当年并没来得及看过堵婵画画,当然不是因为画的功力而有所感,只是画中传递的都是婵儿对湛暮宵画中蕴含感情与思想的理解和回馈,这让湛暮宵再次找着了唯一和堵婵才有过的心灵共鸣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短暂,但又是那么真实。不过毕竟是片刻间的感触,湛暮宵的恍神也只生在一瞬间,随即他就以客观的角度对婵儿的画作出了评价: “无论是布局还是笔触,你都把握得正合分寸,在用色上你的功底更甚于我。月儿,说实话,我几乎要以为这就是我画下的画。” “真的吗?”听见湛暮宵这样说,婵儿不由找回了信心,说道,“这下就算是完成了一半。” “一半?”拓跋雅布重复道。 “是啊,因为题字的部分我迟迟还未能下笔。”婵儿一边说,一边从桌案边拿起两张写满字的宣纸,“我在纸上练过几次,都不是太满意,总是少了几分男子该有的气魄。我怕画蛇添足,只好暂时搁置一旁,就等你们商量呢。” “我这伤……还是用不上力。”湛暮宵看着自己的手腕,略显懊恼地皱了下眉。 “湛师弟信得过我么?”拓跋雅布忽然道。 “什么?” “别看我是习武之人,我对书法也还有些研究。这两日眼见你和月儿才情洋溢、挥洒笔墨,我可是忍不住技痒起来。” “拓跋兄为人低调,若不是眼下我们束手无策,你还不肯留下墨宝给我啊?”湛暮宵先是开了句玩笑,然后又正色说道,“既然你开了口,我当然信你。” “月儿怎么说?” “我帮拓跋哥哥研墨。” 感受着湛暮宵和婵儿对自己的信赖,拓跋雅布笑得越潇洒,拿起毛笔在婵儿研好的墨砚上蘸了蘸,随后未加练习,直接就在画纸上落笔疾书完成了题字。 这边拓跋雅布刚放下笔,那边原涵和堵辙就走了过来,几个人对拓跋雅布的字都觉惊喜有加,而这字和婵儿的画搭配在一起,不仅毫无突兀,更是相得益彰,共同透露出一种恣意不羁又狂傲有度的情感。 简单用过早餐后,湛暮宵带着画卷再次启程。这一次出于谨慎考虑,除了合峥,寂翎及“十六魔”中的八人亦在随行之列。至于焦鹰、宇阶则带领余下之人和拓跋雅布、堵辙还有原涵一众人留守杳魔宫,以防太乌门狡诈偷袭。 ~~~ 杳魔宫内,拓跋雅布、堵辙、原涵每日或是叫上井护等人切磋武艺,或是把酒言欢,日子过得不亦乐乎。开始几日,婵儿还乐得清闲,但是一连四天都足不出户地旁观,习惯了漠阁时自由的她慢慢就有点呆不住了。 第五天,这天也是湛暮宵等人预计回来的日子,一早,婵儿说服了原涵和堵辙答应让她出杳魔宫去城里转转。这时候,宇阶刚好来转达湛暮宵传回来晌午时分可以抵达贝城的口信,听见几人的对话,便顺势道: “上一次甫王在郡王客栈听过评书,感觉如何?” “战事跌宕起伏,讲评书的人讲得也生动,十分牵引人心。”原涵点点头,赞道。 “刚巧今天又有一场,与上一场不同,这场讲的是闻郡王的爱情故事。”宇阶说着,目光转向婵儿,“客栈里有我们杳魔宫长年定下的厢房,甫王上次已经体验过,视角很好也不会有外人打扰。郡主若是有兴趣,不妨去听听看。宇阶可以为郡主带路。” “郡主,听起来好像很有意思呢,奴婢和小娆、佩绮可以一同去听吗?”西桃见婵儿露出有意前往的表情,随即也一脸向往地开口道。 婵儿看着西桃、小娆和佩绮眼中如出一辙的光亮,不禁笑道: “就知道你们喜欢,跟着我走就是了。” “好耶,谢谢郡主!” “辙哥哥,你们呢?” “我们就算了,你自己玩开心点,注意提防太乌门之类的坏人。”趁婵儿不在,堵辙正打算跟拓跋雅布还有原涵交换一下关于维国、易国接下来动态的意见和对策。 拓跋雅布和堵辙对视一眼,会意地点了下头。 “带几个人,注意安全。”原涵紧接着嘱咐道。 “我知道。”婵儿粲然一笑,对几人挥挥手说道,“你们也要注意喝酒伤身,别等湛哥哥回来之后现你们把他的藏酒都喝干了。” “好好。”原涵无奈地笑笑。 随后婵儿出门时,刚好看见颜武、铁阴、柒鸿守在门前,于是就招呼了三人随行。柒鸿和佩绮的“默然相恋”在此前差不多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因此婵儿还特意看了佩绮一眼,并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笑容。佩绮见状,面带娇羞地低下头,稍后才暗自和柒鸿进行了眼神的交流。然而两个人相对视的眼神中,竟真有一种欲语还休的味道,有些情愫就这样在朝夕相处的平淡中悄然酵了。 ~~~ 巳时,郡王客栈中,宇阶引着婵儿一行在厢房落座。而后,客栈中央的木制戏台上,闻郡王的爱情故事开讲,民间广为流传的版本便藉由说书人的口吻娓娓道来。 “闻郡王在十六岁的年纪已经位居贝城郡丞之职,且文武双全,是当时恒国最年轻有为的人,那时候贝城在他的治理下几乎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那一年,正赶上恒皇出巡,贝城这一兵家必争之地自然在皇上出行的路线图上。恒皇两位未出嫁的女儿,九公主和十一公主均在随行之列,这就为闻郡王和九公主的爱情埋下了伏笔……” 同一时间,杳魔宫宫主湛暮宵与合峥、寂翎一行数人正策马行进在通往贝城的驿道上。 “公子,有人来了。”合峥指向迎面而来的一骑人马,出言提醒湛暮宵说道。 “是宫里的人。”湛暮宵闻言点了下头。 只见来人在距离湛暮宵等人几丈远的地方勒住缰绳,翻身跃下马背,躬身行礼道: “属下参见宫主。” “这几日城内可是一切正常?”湛暮宵等人随即也勒住马,在原地停下来。 “一切如常。阶公子特意吩咐属下来为宫主报个信,免得宫主担心。” “四弟近来心思细了不少啊。”寂翎以颇为宇阶自豪的表情笑道,“经过这些年的历练,昔日那个性子冲动的孩子总算是长大了。” “他人呢?也不亲自来迎下我们。”湛暮宵和寂翎对视一眼,也是会心笑道。 “回禀宫主,阶公子陪婵媛郡主去郡王客栈听故事了。” “月儿?”湛暮宵喃喃自语着,脑海中瞬间浮现婵儿的笑靥。这一刻,在湛暮宵心里,“堵婵”的印象已有所模糊,“月儿”的形象却清晰起来,只是他自己还没有感觉出这点变化。 “这次可以有惊无险地出入太乌门,还是托郡主的福呢。算起来,杳魔宫已经欠下郡主两次人情了。”合峥的声音在湛暮宵身旁响起。 “说的是啊。”湛暮宵收回思绪,看向合峥,“稍后进城,你跟我去趟郡王客栈,我正想好好谢谢郡主。” “那我带其他人回宫里。”寂翎接着说道。 “唔。”湛暮宵嘴上应着,人已策马向前,“我们先走着。” 话音未落,一人一马已冲出不短距离,合峥随即也策马跟上去,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驿道上。 巳时二刻,湛暮宵和合峥在郡王客栈门前跃下马背,把马交给客栈的小厮,便直奔杳魔宫专属的厢房而去。 客栈内,说书人的故事讲得正精彩,是以湛暮宵走进厢房时,婵儿都没有现。 “……经过四天四夜的对峙,亲王自知不是闻郡丞的对手,便率众退至易国边境,化整为零潜入易国休整,以待他日东山再起。至此,战事暂时告一段落,闻郡丞这才回来贝城,和九公主团聚,并第一次见着公主为他生下的孩子。也是因为此次战绩显赫,默皇特意颁旨赐予自己这位妹夫‘郡王’之称号,并且享受递减世袭,若干代之后也可保留一方郡丞的勋位。好,今日说的主要就是闻郡王与九公主荡气回肠的爱情历程,那么关于他们的子孙现在何处、生活如何,咱们且听下回分解。” 故事落幕后,婵儿无意间调转视线,才看见湛暮宵就坐在了桌对面看着自己。 “湛哥哥,你怎么在这儿啊?你的手腕怎么样了?” “已经没有大碍。我刚回来,听说你在这儿,所以直接过来了。见你正听得投入,就没打断你。”湛暮宵说道。 婵儿闻言,脑中霎时间回响起说书人先前的讲述,“闻郡丞和九公主每次分别后的重逢,都是事先着人打听清九公主的所在,然后第一时间出现在她面前”。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尽管湛暮宵主观上没有太多特别的心思,但婵儿仍不免对号入座,心里升起了小小的期许。 “这次真是多亏有你妙笔相助,为兄在此先谢过小师妹。”湛暮宵对婵儿一揖作礼,语气真挚道。 “是真心谢我?”婵儿看着湛暮宵问。 “当然是真心的。” “那你陪我去河边走走,好不好?” “这个有什么问题。中午饭也包在我身上。”湛暮宵笑了笑,说。 “西桃、佩绮、铁阴,有湛宫主在,不会有事,你们几个不用跟着了。”婵儿视线扫过西桃等六人,说道。 “是,郡主。”几人纷纷应道。 “合峥、宇阶,你们在醉凰楼等我和郡主。”湛暮宵也吩咐道。 “公子放心。”两人随即点头应道。 “月儿,咱们走。”湛暮宵随后站起身,和月儿走出郡王客栈,往玉带河的方向缓步而行。 第二十二章 给不了的回应 临近中午,阳光洒在湛暮宵和月儿身上,两人都有一种温暖且慵懒的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的日子好像过得很慢,每时每刻都像被拉长一样,很满、很充实。”湛暮宵打破静默,说道,“这是我以前没有过的感受。” “听你这么说,我觉得我的心境也有变化。” “怎么样的变化?” “就像是漂泊已久的人突然回了家,彷徨的感觉一扫而空。”婵儿顿了顿,又说道,“但是有时候也有点迷失方向。” “你要是愿意,可以跟我说说,是什么事情让你没法安定?” “我……可能是……喜欢上一个人。”婵儿别开目光,声音越来越小。 “能让我们婵媛郡主喜欢上的,一定不是常人。”在最初的怔愣之后,湛暮宵扯起一个笑容,温言说道。 “我却不知道……他对我是什么样的感情。”婵儿依然不敢看湛暮宵的表情,只是凝望远方,喃喃说道。 “你这么好的女孩,他一定会喜欢你、珍惜你。” “湛哥哥不是哄我的吧?” “是认真的。就拿堵辙、拓跋兄和我来说,我们都喜欢你啊。” 婵儿闻言,忽地抬起眼眸,直视向湛暮宵,眼中闪烁着点点光亮,心里的话再不隐忍便脱口而出: “你记得吗?” “唔?” “那一晚,我站在这玉带河边,而你在那边街上的人群中。”婵儿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两人当天所处的方位,“我转回头看那个孩子,而你当时正在帮他捡拾散落的元宵。那个场景,忽然打动了我。” “月儿……”湛暮宵似乎明白了婵儿的意思。 “只是我当时没有想很多,时辰也不早,所以就回醉凰楼了。我没想过第二日一早还会遇见你,而且因为误会,我们是以敌对的立场相逢。不过真的让我倾慕的,还是因为后来看见你的画。” “你……喜欢我。”湛暮宵眼中有种复杂的情绪。 “大概是今天说书人讲的闻郡王和九公主的感情,让我深受触动。其实我知道,我们不一定能走在一起,可是因为这样我更不想带着遗憾和你擦肩而过。”婵儿没有直接回答,却间接给予了默认。 “你是一国郡主,这话本不该让你说出来。月儿,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女子。”湛暮宵难掩心中的震撼,一时间也说不上惊讶中是否又有着惊喜。 两人之间,一阵突然的沉默。 婵儿没有再说什么。而湛暮宵,看着外表柔弱内心坚韧的婵儿,他心底压抑许久的感情仿佛正破冰而,此前刻意回避的婵儿带给他的共鸣感也越清亮起来。 就在湛暮宵想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一个声音率先在两人身边响起: “大哥哥、姐姐,是你们啊!” 湛暮宵和婵儿循声看去,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促使两人相识的男孩。 “这么巧,又在这儿看见你。”婵儿对男孩笑了笑,对于他的出现,莫名松了一口气。 “姐姐,你和这个哥哥不是也很巧地再次相遇。”男孩眼睛转了一转,又道,“还是说,你们因为我的暗中牵引,已经是朋友了?” “你呀,人小鬼大。”湛暮宵弯身拍拍男孩的头,说道,“这里边确实有你的功劳,我们师兄妹才能在冥冥之中相逢相识。” “啊,姐姐是你的师妹?” “嗯。” “我虽然知道的事情不多,但是有听说过,师兄和师妹从来都是良配。哥哥,以后你会娶姐姐回家吗?”男孩眨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兀自高兴地问。 男孩话语一出,婵儿不禁面露尴尬。而听见男孩所言,湛暮宵的心理变动更要剧烈几分。因为男孩的一个“娶”字,提醒了他“堵婵”在他心中的地位,以及他曾许诺的誓言。一瞬间,愧疚感重新袭上湛暮宵的心间。 “大哥哥?”男孩完全不清楚状况,还在等待湛暮宵的回答。 “哥哥不能娶姐姐。”湛暮宵内心挣扎一番,轻声对男孩说道,“因为……哥哥已经有一个要娶的人。如果再娶姐姐,对她太不公平。” 湛暮宵的一席回答看起来是在答复男孩,实际上都是对婵儿所说,字字敲打在婵儿心上。顷刻间,婵儿的期望全部落空,这一刻,她听不见周围的嘈杂声,只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与此同时,湛暮宵的心里同样难受,在他婉拒婵儿感情的一刻,他才明白,她已经在他心里留下了特别的痕迹,这感情却短暂得一开始即破灭。 两人强撑笑颜,告别男孩,再相视时眼中均没有了笑意。 “我不想吃东西了,我先回杳魔宫,行吗?”婵儿轻轻地说,似乎声音越大就越会牵扯她的心。 “我陪你回宫。”湛暮宵出于对婵儿的心疼,心里一紧。 “别担心,我认得嶙峋壁的走法。湛哥哥去醉凰楼通知合峥他们吧。就说,我身体乏了,先回宫……好么?” “……我知道了。” “我回去睡一觉,明天,最快今晚……就会好了。没事的。”婵儿说着,朝湛暮宵摆摆手,“那我走了。” “好。”湛暮宵站在原地,看婵儿走远,才满怀心事地转身往相反方向走去。 ~~~ 正午时分,湛暮宵一干人等返回杳魔宫,行至杳园门前时,西桃、小娆、佩绮正打算辞别湛暮宵、分道而行,刚好拓跋雅布、堵辙和原涵迎面走来。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这个时间,你们是吃饭了没有?”堵辙开口道,说话的同时视线一扫,却没见婵儿的身影,于是又看向湛暮宵问,“听寂翎回来说,你找月儿去了,她人呢?” 湛暮宵嘴唇轻动,欲言又止,片刻后才重新说道: “月儿说她累了,就先回来了,这会儿怕是睡下了。” “她一个人回来的?”原涵看向西桃、小娆的方向,问。 “回禀王爷,当时奴婢两人在客栈等候郡主和湛宫主,所以未能随侍在侧。请王爷责罚。”西桃垂说道。 “请王爷降罪。”颜武、铁阴、柒鸿也请罪道。 “湛师弟,该不是你惹月儿生气了吧?”拓跋雅布为缓和气氛,对湛暮宵开玩笑道。 “月儿哪里是随便生别人气的人。”湛暮宵未置可否地说。 “好了,原涵兄也别怪他们了。”堵辙闻言打了个圆场,说完看向佩绮,又吩咐道,“你们几个赶紧回去看看郡主有什么不舒服的,待会回来告诉我。” “是,小轩主。”佩绮应道。 “王爷,这件事是暮宵的不是,是我没照顾好月儿。”湛暮宵看向原涵,眼中隐有自责。 “其实月儿也不是小孩子了,是我太紧张她的安危,自从上次她中了迷(分隔符)药。”原涵摆摆手,说。 “湛师弟赶了几天路,肯定也累了,赶快回去休息一下吧。咱们都别在这儿挡着了。”拓跋雅布接着说道。 “是啊,都散了吧,该回哪儿回哪去。”堵辙附和道,挥散了众人,然后也同拓跋雅布及原涵离开了。 半路上,堵辙想起这几天喝了湛暮宵不少的酒和茶,怎么也应该跟他打声招呼,便又返身回了杳园。踏进院子,堵辙直奔湛暮宵所住的正屋而去,还没走近跟前,就见湛暮宵的身影从侧门闪身而出。 “那是……后山的方向。”堵辙喃喃自语道,思索片刻,默默跟了上去。 湛暮宵走得很慢,脚下的步子像他的心情一样凝重,也因为心有所思,完全没有现堵辙的气息。他在四年前堵婵坠崖的地方停下脚步,席地而坐,右手摸出了怀中所藏的簪,当年的一幕仿佛就在眼前重现。 ~~~ 婵儿眼见袁九天死去,手不断颤抖,似是想逃开眼前的一切,而退了一步。就在她即将掉下山崖的一刻,湛暮宵正好赶到崖边,伸出左手抓住了婵儿的右手。 袁三相也看见了倒在崖边的袁九天,怒吼一声,摆脱身边堵辙三人,随即脚下生风一般向崖边冲来。 “婵儿,抓紧我的手。”湛暮宵的心颤得厉害。 婵儿仍处在失魂落魄的状态中,没有回应湛暮宵的话。 “九弟,九弟!”袁三相怎么也想不到袁九天会就这样死了,一遍遍悲伤地呼唤着他,“九弟,我会为你报仇……你等着三哥……” “婵儿,快抓住我!”湛暮宵看着婵儿的手正从自己的手中一点点向下滑,而大喊道。 “湛哥哥……”婵儿回过神来,认出眼前的湛暮宵,想要抓住他的手,却觉自己的手一点力气也没有。 “是你们害了他……我一定会让你们给他陪葬。”袁三相一边说,一边一步步向湛暮宵而来。 “放手,你不要管我了。”婵儿右手挣扎着,对湛暮宵说道。 “不,从你和我琴箫合奏的那一晚我就喜欢上你了,我湛暮宵今生非你不娶!我不会放手……绝不放!” 婵儿从袁三相先前说话的声音感觉出他正一点点逼近,于是对湛暮宵绽放了一个最温柔的笑容。 “湛哥哥,我答应嫁给你……”婵儿用蛊惑的语气说着,同时趁湛暮宵分神之际,用左手中的簪猛刺湛暮宵的手,一下、两下、三下。两人的手分开了…… ~~~ 一边回忆,湛暮宵只觉自己左手手背被婵儿用簪刺过的地方仍在隐隐作痛,而更痛的则是他的心。 “对不起……婵儿,对不起……”湛暮宵轻声说着,眼泪忍不住顺脸颊滑落,“你是为了救我……可是我怎么能背弃你,怎么能喜欢上别的人。” 堵辙听见湛暮宵所言,蓦地一愣,随即联想起湛暮宵和婵儿的异常,他仿佛明白了什么。 “我一直以为除了你再不会有人让我心动,我说过这一生非你不娶……这样的我也没有资格喜欢她,是么……婵儿,如果是你在我身边,该有多好……” “暮宵。”堵辙上前两步,出声道。 湛暮宵看见堵辙,知道他已经听见了自己说的话,便没有再作隐瞒: “拓跋兄说的对,是我伤了月儿,她才会一个人跑回来。” “看来不只是月儿对你有意,你心里也有她。”堵辙见湛暮宵没有否认,又接着说道,“你是因为对婵儿的牵挂和责任,才狠心对月儿说了伤她的话,我说的对么?” “也不全是。毕竟月儿的婚事……宣皇早有打算吧。” “你要是有心,那些都算什么。” “你不怪我?” “……那要看你究竟喜欢谁多一点。” “没有谁多谁少。”湛暮宵停顿片刻,看着堵辙坚定道,“四年前,婵儿占据了我的心。而今天,月儿让我冰冷的心重新温暖。我不可能忘记婵儿,但是我心里已经被月儿填满了。” “她是我妹妹……” “唔。” “她是我妹妹。”堵辙又重复了一遍,然后说道,“既然现在她喜欢了你,我会全力帮她。暮宵,答应我一个条件,我跟你说一个秘密。” “什么条件?” “你先答应我,如果你真的喜欢月儿,就为她答应下来。” “好,你说的我会照做。” “下边我说的话,你听清楚,我没有开玩笑。”堵辙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月儿,就是婵儿……是你说非她不娶的堵婵。当年是关洲前辈救了婵儿,救下她时她已经失忆了。我们知道袁家的人为了袁九天的死迁怒于杳魔宫,还一直伺机想要报复,所以出于对婵儿和对你的保护,即使是你,我们也只能隐瞒。” “你的意思是,一开始就没有堵婵,月儿才是真正的婵儿。”堵辙的一番言语在湛暮宵心底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是。” “月儿……是婵儿。难怪她让我有那样熟悉的感觉。这是上天给我最大的恩赐!” “但是这件事,不能对婵儿说。这就是我要你答应的条件。” “我懂你的顾虑。只有把堵婵和婵媛郡主当作两个人看待,才不会波及她的安危。” “不错。至于怎么向婵儿解释你的转变,你自己斟酌。” “嗯。”湛暮宵想起才对婵儿说过的话,不禁苦笑了一下。 “还有一点我担心的,就是袁家那四个老家伙。” “他们这两年几乎销声匿迹,短期应该不会有麻烦,而以后,我既然知道了婵儿的身份,她是比我的命还重要的人,任何人和事都不能再一次危及她的性命。” “另外有件事,我也有必要跟你提一下。” “什么?” “婵儿小时候喜欢过一个人……” ~~~ 同一时刻,婵儿居住的厢房内,西桃、小娆和佩绮蹑手蹑脚地推开里屋的门,只见婵儿躺在床上睡得正香甜。 西桃和小娆见状,心放了下来,两人随后走远两步商量道: “前几日咱们为郡主做的裙子今天应该能做完了。” “是呀,等郡主醒来看见漂亮的新裙子,一定会很开心。” “那咱们动作快点。” “嗯。” 佩绮看着西桃和小娆转身去了外屋,便大起胆子顺着门缝走进屋里,在离婵儿约莫两丈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不敢再上前。一番打量过后,佩绮在婵儿的脸上现了浅浅的泪痕。 郡主,哭了?是因为湛宫主? 这时候,睡梦中的婵儿翻了一个身,佩绮于是没有再多做停留,退出厢房,向堵辙复命去了。 第二十三章 藏心 申时,婵儿睡醒过来,坐起身,上午的一幕随之在她脑海里清晰重现。婵儿隔着被子抱住自己的双膝,厚厚的被子顿时让她有种安全感,她的心绪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一片宁静中,婵儿隐约听见外间西桃和小娆的轻声笑闹,便甩甩头,下床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好了。”小娆剪断最后一根线头,笑着和西桃对视一眼,“想象一下郡主穿上这裙子的样子,一定最美了。” “我都等不及了呢。”西桃也笑着说道。 “郡主。”这时,小娆看见婵儿走来,连忙起身行礼。 “郡主,您醒了。”西桃也是欠身一礼,然后说道,“奴婢和小娆答应您做的罗裙,总算完成了,您要不要穿上看看?” 婵儿接过西桃递上的沙蓝色罗裙,一手捧着裙子,一手在上边滑过,而后轻声自语道: “我现在才知道苜言哥哥的礼物多珍贵,他把最好的给了我,我却没能回应他什么样的感情。他那时的心情,我明白了。” “郡主是想起苜言少爷了吗?”小娆不明就里,问道。 婵儿摇了摇头,轻轻把裙子放下,又开口道: “今天先不试了。佩绮呢?” “堵辙少爷担心您,佩绮刚去回了话,此刻应该是和柒鸿在外边闲谈呢。”小娆说道。 “叫她进来一下,我问她点事。” “是。” 小娆在厢房门前招呼佩绮进屋后,就和西桃留在了外间,而把里间留给了婵儿和佩绮。 “郡主,您身体没事吧?” “没什么。” “那就好。您想吃点什么吗?奴婢这就帮您跟厨房说。” “我没有胃口。”婵儿摇了下头,说,“佩绮,我找你,是有事想问你。” “郡主请说。” “你一直跟在辙哥哥身边,他知道的事你都会有所听闻,对吗?” “郡主……关于您失忆的事,奴婢并不是太清楚。”佩绮略显紧张地说,不免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是他交代你不能跟我提起,是么?”婵儿只是淡淡一笑,说道,“放心,我不是问这个。” “那您想问的是……” “湛宫主。”婵儿顿了顿,接下去说道,“湛宫主,好像有婚约在身,是吗?” “这……”佩绮表情有点犹豫。 “这个也不能说么?” “郡主……”佩绮看着婵儿,咬了咬下唇,一狠心道,“奴婢可以跟您说,但是只能说小轩主不会责怪的部分,这样行吗?” “好,你说吧。” “四年前,杳魔宫举行湛宫主的即位大典,许多江湖中人都聚集于此。那时,湛宫主有位喜欢的姑娘,而且姑娘在意外坠崖之时,为了不拖累湛宫主,推开他的手一个人摔下了深渊。湛宫主曾对着山崖誓言,今生非那位姑娘不娶。” “姑娘如今身在何处?” “湛宫主带着杳魔宫的人来回找了姑娘十遍,可都未见其身影。” “原来是这样……” “湛宫主确实有情有义,这么多年都是独自一人。” “以后也很难有人能取代那位姑娘在他心里的位置了吧。” “即使有哪位姑娘还能打动湛宫主的心,湛宫主恐怕也不会轻言嫁娶之事了,于情于理都是。” “怎么说?” “于情,自是不愿有负姑娘的情意。于理……则是不能违背一宫之主一诺千金的品行。何况,名声受损还是其次,若是再搭上整个杳魔宫,该让湛宫主如何自处呢。” “为什么会牵累杳魔宫?” “湛宫主有四位劲敌,在虎视眈眈等待他行差踏错的一刻,若是出手定是毁灭性的攻击,真有那么一天,生什么怕都难以预知。” “……我知道了。佩绮,谢谢你。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吧。” “郡主言重了。奴婢先行告退。”佩绮垂下眼帘的一瞬间,眼中闪过一抹喜色。 君吟和柒鸿的主意果然有效,郡主心系湛宫主,自当以他的声望前途为第一位考虑,这下就算是湛宫主回心转意,郡主都只会坚定退却的心。如此一来,郡主便只有前往夜国联姻这一条道路了。 ~~~ 另一边,午休过后,拓跋雅布、湛暮宵、堵辙和原涵又凑在一起,坐在屋檐下晒着下午的暖阳,品茶赏花。这时,乌冕手持飞鸽书信走了过来。 “公子,轩主来信了。”乌冕在堵辙身边站定,对他说道。 “嗯,我看看。”堵辙接过鸽子脚上的信筒,把字条展开来,很快浏览了一遍。 “隐尘轩有什么事吗?”拓跋雅布随口问道。 “现在还没事,只是很快就会有事打破这平静。”堵辙抬起头,目光扫过几个人,肃声说道,“我们在维国的人说,步兵营、骑兵营、弓箭营、神机营四大营主已经汇聚维都,只等下月开春便会有所动作。隐尘轩分担着孤国、维国边界的防务,若是战事一起,必将当其冲,所以我爹来信召我回轩里应对呢。” “夜国近来一如往常,并没有传出显皇和景皇想要的那个消息,也就是说易国暂时还不会和维国一同挥军南下。”湛暮宵分析道。 “拓跋兄,你那边如何?”原涵看向拓跋雅布,直言问道。 “显皇早已收回拓跋家一半的兵权,这一次战事也没有事先知会我们,在他心里,我们就该固守一隅、隔岸观火再坐等他下一步对策。”拓跋雅布说话间,看了堵辙一眼,“不过这一天既然真的来了,我爹和明郡王多年来的准备肯定是要派上用场的,我也不便久留,这就动身返回。” “原涵兄清闲的时光也快结束了啊。”堵辙笑了笑,说道。 “以前一个人对付易国,我都坚持过来了,这回有你和我并肩作战,又有拓跋兄从旁策应,维国更是不在话下。”原涵颇有信心地说。 “甫王打算和堵辙一道回国吗?”湛暮宵蓦然问道。 “如今天气尚寒,粮草难行,显皇断不会贸然下令开战。其实我先回轩里看看情形就可以。”堵辙见湛暮宵开口,瞬间已明白他心中所念,于是接过话茬道。 “话虽如此,还是早些和皇兄商议一下比较好,再说月儿也喜欢和堵辙结伴而行吧。”原涵说道。 “从前这句话是不假,但如今你若问月儿走不走,她恐怕会给你意外的答复。”堵辙别有深意地说。 “这是何意?”原涵和拓跋雅布都露出不解的神色。 “因为我已经知道了,月儿是谁。只要她心里有我,我便再不会放手。”湛暮宵一边说,一边直视原涵,目光真挚而坚定,“可以请你让她再留下几天吗?” “湛师弟……”拓跋雅布看着湛暮宵,心中一震:他也喜欢月儿,而且这件事似乎还有内情…… “难怪月儿开始躲着你,原来是这样……”原涵闻言明白了几分,了然一笑,随即便改变了称呼,“你对婵儿的用情,你的‘非卿不娶’,我大概了解,无论别人怎么想,我一切听婵儿的,只要她喜欢我都不会干涉。我答应你,十日后启程。” “月儿……婵儿……孤国恭王府的婵媛郡主,正是湛师弟心中所系的堵婵?”聪明如拓跋雅布,转眼间就捋清了事情的关键,于是他对堵辙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抱歉,连拓跋兄也蒙在鼓里。我爹就我一个儿子,堵婵就是婵媛。”堵辙面带歉意地看着拓跋雅布,一语击破了他最后的希望。 “看来湛师弟和婵儿是注定相恋的。是湛师弟……我很放心。”拓跋雅布说着,把目光投向远方,眼中有些许落寞,心里却选择了让步,“堵师弟,咱们何时动身?” “就今日吧,正好我和拓跋兄有半日行程顺路,明早再往不同方向。” “甚合我意。”拓跋雅布点了点头,收敛起内心的情感,便不再多言。 ~~~ 一炷香过后,拓跋雅布和堵辙、乌冕、寻灭收拾好行装,准备动身离开。婵儿听闻,快步赶过来,等在了几人离宫必经的道路上。 “拓跋哥哥和辙哥哥都不打算跟月儿告别的么?”婵儿努力让自己不过多注意走在后边的湛暮宵,而是把视线都放在拓跋雅布和堵辙身上说道。 “哪能啊,傻丫头。”堵辙对婵儿笑了笑,说,“你身子怎么样,还有什么不舒服么?” “没有了。”婵儿轻轻摇了摇头。 “小师妹,此次一别,不知何时再相逢。要是有谁敢欺负你,你就来咱们草原告诉我,拓跋哥哥帮你出气。”拓跋雅布凝视着婵儿,故作语气轻松地说。 “我一定要回草原一趟的,感受一下我一半的家。拓跋哥哥可不能忘了招呼我。”婵儿对拓跋雅布微笑说道。 “一言为定。”拓跋雅布颔道。 “那么,在我们再见之前,两位哥哥多保重。” “好。”堵辙应道。 “天色不早了,有什么事随时着人联络。我们就启程了。”拓跋雅布目光扫过原涵、湛暮宵,又在婵儿脸上停留片刻,便大步转身。 “珍重。”堵辙、乌冕、寻灭随后辞别三人,跟上拓跋雅布,几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原地。 看着四个人走远,婵儿的心绪又转回身后的湛暮宵身上,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心事已被众人道破,因而对接下来是走是留有几分犹豫。就在婵儿愣的这个时候,原涵先开了口说道: “咱们一行人多、东西更是不少,所以过几日都收拾妥当再行出。这几日,月儿你不妨再和暮宵切磋切磋书画功夫。” “听说月儿的琴艺、棋艺亦是不凡。”湛暮宵接着说道。 “这个你们好好聊聊吧,我还是和井护、罗洞他们研习兵法和阵法要紧。”原涵说完,就留下婵儿和湛暮宵两个人,自顾离开了。 这时候,婵儿只能转过身面对湛暮宵,和他视线相接。 “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回来,对不起。”湛暮宵温言说道。 “是我扫了你们的兴。”婵儿摇摇头,轻声说。 “你是我的小师妹,躲我一时行,难道还躲一世么?” “我只是……觉得突然,还有点意外。” “那我慢慢讲给你听。这样你会感觉好一点么?” “好。” “四年前,我接任杳魔宫宫主之位,宫里举行了即位大典,江湖各势力集聚于此,一方面是为观礼而来,另一方面则围绕亲王宝藏的藏宝图展开了争夺……我和‘她’就是在那样的背景下认识的,我,很喜欢她。”湛暮宵尽量用轻柔的声音述说着往事,“在藏宝图这件事上,我和堵辙是同一立场,难免得罪许多高手。我们身陷危局时,是她不顾安危推开我,用她的命换了我的平安。我曾誓言,今生非她不娶。” “那位姑娘情深意重,确实当得起湛哥哥倾情相报。”婵儿虽然已经在佩绮那里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但是再听湛暮宵亲口说出来时,还是心底微微酸涩。 “这四年来,我都在没能保护她的悔恨中度过,一直以为今后的日子便是这样过了。可是,有一个人的出现,让我心里有了动摇。”湛暮宵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上元节那一晚,不是只有你注意了我,我看见你,同样有所触动。你和她……很像。最初是觉得眉眼有几分相像。可是相熟下来,你帮我救人、送我太乌门门令,你一夜之间临摹出那一幅画,又在清早的群花中跃舞、歌唱。月儿,你知道你给了我多大的冲击么?你让我现,这世上还有人……只要她一颦一笑就能牵引我的心。” 婵儿看着湛暮宵深邃的眼神、听着他真挚的言语,瞬间已有泪水滑落眼眶。 “你笑起来很美,不该有那样伤心的表情,是我没有顾虑你的感受。我不是不想有你在我身边……月儿,我喜欢你。”这一刻,湛暮宵终于向婵儿流露了真实感情。 婵儿的眼泪霎时间止不住地落下,理智和情感在她心里猛烈碰撞,最后还是理智占据了上风。 “你不能喜欢。”婵儿看着湛暮宵,忍着心痛说道,“她可能还在这世上的某个地方等你,你怎么舍得放弃她选择别人。” “我是不该动情,但是感情一旦生,已经收不回来了。对她,我有一份责任,这责任却不应当你来承担。你的喜怒哀乐我都感同身受,我没法眼看着你的伤心而放任不管。” “其实我想了想,是我太冲动了,我不明白什么样的感觉是心动,才误会了对你的感情。我欣赏你的武功、仰慕你的才华,你对我来说很重要,可是只有这些,远远称不上是爱情,对吗。”婵儿试图用一种肯定的语气说服她自己和湛暮宵,“湛哥哥,你是我敬慕的兄长,是杳魔宫一宫之主,我不值得你为我负担上自己的名誉乃至杳魔宫多年的基业。” “这关杳魔宫什么事啊?”湛暮宵故作轻松地说。 “你一个人面对的压力已经不小,我知道的,所以我要是再添乱,就是太不懂事了。”婵儿双眼微肿,努力笑起来说道。 “你听说了什么……” “江湖上那么多人都知道,即使每个人不刻意提起,还是难以保证密不透风。我没有机会像她一样救你于危境,可是至少不能陷你于不义、让你置身风口浪尖。” “不是你想的那么严重……”湛暮宵想要打消婵儿的顾虑,却被婵儿出言打断。 “再过几天,我跟三皇叔就回孤国了,以后的事谁都无法预知。能有这几天,我们就在彼此身边,已经是最好的了。天下毕竟没有不散的宴席。” 湛暮宵在婵儿坚持的目光注视下,心神凝重地沉默下来。 第二十四章 找回的记忆 “她是这么说的。”晚些时候,湛暮宵和原涵相对而坐时,把和婵儿之间的对白向原涵转述了一遍。 “听起来,她像是知道了袁家人的事,怕你自食诺言会连累杳魔宫。”原涵皱眉说道。 “她不清楚内情。”湛暮宵先说出重点以宽慰原涵,然后才说道,“宫里人多嘴杂,不一定是谁无意吐露了几句,被她听见。她估计出事情的后果,出于为我着想,而有意疏离。不过关于误杀袁九天的部分,她还不了解。” “堵辙一心把所有事情瞒着婵儿,可是究竟能瞒多久呢。”原涵感叹道。 “为了保护婵儿,这一层面上,我赞同堵辙的意见,否则他对我有所保留这么久,我怎么一点都没怪他。现在的婵儿,和以前真的不一样,忘记了很多,才比较容易快乐。” “可是她已经不那么快乐了。她失去记忆,曾经的认知和生过的事情忘了,但却难免接触这样、那样别人角度所听闻的传言。她既不能一无所知,又不能切身感受,对什么都是一知半解,这样反而内心焦虑,而且无从警觉和自我保护。” “我答应过堵辙,不会把记忆灌输给婵儿,我们担心她没法接受。” “我不是要把过往的事情强加给她,难道我不心疼她、担心她?我只希望她和心爱的人在一起,这件事的前提只能是她自己记起堵婵和月儿本来是一个人。” “你是想帮她找回记忆?可以吗?” “按照奕深大师所说,有这个可能性。”只是……恐怕会有一点风险啊。 “奕深大师说过有何方法可行么?” 原涵一时没有回答,兀自思索衡量一番,拿定主意,便扬声召唤道: “黄峰。” “王爷,有什么吩咐?”黄峰听见原涵的声音,推门而入。 “有件事……我需要你来做。” ~~~ 次日清晨,婵儿很早就醒来,她没有叫醒还睡着的西桃、小娆和佩绮,只是独自梳洗一番,换上新制成的沙蓝色长裙,推开房门一个人溜达上了后山。在距离悬崖五丈开外的地方,婵儿停住脚步,席地抱膝而坐。 当年惊险的一幕就是在这里生的么?是怎么样的危险,让人不得不拼上性命。又是什么样的感情,可以非卿不娶、惊天动地。 就在婵儿陷入深思的时候,有个蒙面人已然悄声向她靠近,当那人伸向婵儿的手距离她只有几寸远时,婵儿总算有所察觉,在千钧一之际避开了。 下一刻,蒙面人的攻势再次袭来,婵儿原地一个旋身站起,再次躲开来。 “什么人?”婵儿和蒙面人相对视,问道。 蒙面人没有作声,只是用动作代替回答,招招攻向婵儿。 婵儿一边小心翼翼地应对蒙面人,一边打量周围,试图寻找个破绽把蒙面人甩在身后,然而蒙面人似乎对婵儿的轻功路数颇为熟悉,一时间竟将她的步子压制住,几乎没有留给她喘息的空间。 时间一长,婵儿渐渐难以招架,蒙面人趁机拉近了和婵儿的距离,使得两个人变成了近身战。这时,蒙面人脚下一个迅挪动,人突然绕至婵儿背后,同时手边亮出一把银质匕(分隔符),眼看斜向下就要刺中婵儿。 而这时候,几乎是下意识的,婵儿脚下瞬间几步诡异的挪动,反退至蒙面人身后,在蒙面人不及反应之时,借其手中减缓的冲力快夺下匕(分隔符),交至左手接过。 蒙面人随即转身,只见婵儿右手虚晃一下,左手匕(分隔符)才蓦地反挑向蒙面人的胸口。 这一招似曾相识,正是四年前婵儿为自保误杀袁九天的招式,也是婵儿的外公——隐尘轩第一任轩主堵祥常用的刺杀技之一。 然而在相同一幕即将上演的此刻,情势忽然又有了转变。 一方面,蒙面人借助极佳的轻功已避开要害部位,并且右手食指、中指并在一起,险中求胜地直指向婵儿的定穴。另一方面,在匕(分隔符)将要刺中蒙面人的一刻,婵儿脑中突然闪过许多画面,其中一个人心口被刺中的画面促使婵儿的动作硬生生停下来。而这突兀的停顿就导致婵儿体内气力急剧反向而行,同时经脉一震,婵儿猛然间喷出一口血雾,就晕厥过去。 ~~~ 晌午时分,婵儿醒过来时,湛暮宵正靠在床边静静守着她。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湛暮宵看见婵儿醒来,眼中的忧虑消退了几分,而神色仍显紧张地问。 婵儿看着湛暮宵,一时未能成言,过了片刻才轻声说道: “好像是震伤了经脉,有点乏力。最近怎么我常常受伤,总是让你们担心。” “是我不好……”湛暮宵欲言又止,话至嘴边又停了下来。 “湛哥哥,我没事,这几天不用内力就行,身体无碍的,我还能跑跑跳跳呢。”婵儿说着,作势要起身。 湛暮宵连忙扶住婵儿的肩,帮她找个舒服的角度靠坐在床头。 婵儿对湛暮宵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再开口没有像湛暮宵以为的要问早上遇险的事,而是说道: “我有点饿了。” “饿了?”湛暮宵一愣,马上又道,“厨房准备了粥,重新热热好么?” “嗯。”婵儿点了点头。 “很快就好,等我一会。 ”湛暮宵说完,便起身离开。 望着湛暮宵的背影,婵儿眼中忽然波光闪闪,竟是盈了泪水。在湛暮宵的身影消失之后,她仍盯着房门的方向了会呆,而后似乎想起什么,于是放慢动作下了床。 婵儿步子缓慢地走出房间,走向杳园另一间厢房,轻轻推开房门,平静了一下心情,才把目光投向里间。 时光荏苒,不变的是,“绕梁”古琴还如四年前那般,静伏于桌案之上。 此时,婵儿的眼里满是回忆,她不由自主走近桌案,在古琴前落座,随后抬手抚琴,一曲潇湘水云随之回荡在杳园中。 当琴曲接近尾声、琴音渐弱时,湛暮宵带着一脸不能置信的表情出现在婵儿的视野中。他凝视着婵儿,目光中有几分期许,用试探的语气开口道: “你知道这琴?” “此琴名‘绕梁’,是华元献给楚庄王的礼物。琴音最大的特点是一曲罢,曲音仍不散,余音袅袅,令人难以忘怀。”婵儿回答道。 “还有呢?”湛暮宵压抑着心中的激动,继续道。 “还有,你说过……我想弹琴的时候随时可以过来,你不在也不要紧,我自己弹就是了。”婵儿直视湛暮宵,字字清晰地说。 湛暮宵听闻婵儿所述正是他曾对“堵婵”说过的话,顿时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于是再难掩饰惊喜之情,声音微颤,脱口而出在心底呼唤过千万次的那个名字: “……婵儿。” “唔。”婵儿应道。 这一刻,湛暮宵眼眶泛红,所有言语都哽咽在了心间,他只有一个箭步冲至婵儿身前,用力将婵儿揽进怀里。 婵儿感受着湛暮宵的深情重意,对以前的他的感动和对现今的他的倾慕刹那间交汇在一处,鼻子一酸,眼泪接二连三砸落下来。 湛暮宵似有所觉,松开怀抱,和婵儿视线相接,在婵儿额头烙下轻轻一吻,泪水湿了眼眶,而心底早已被柔软填满。 在收获“重逢”的喜悦之后,湛暮宵陪婵儿喝下一碗粥,两人再对视时已是破涕为笑。 “今天的事全是黄峰的功劳呢。”婵儿看着湛暮宵说。 “你认出他了啊。”湛暮宵歉然一笑,说道,“我们兵行险招,瞒了你。” “出这主意的肯定不是你,是三皇叔对不对?” “唔。他挑选黄峰,就是出于你的安危考虑,以便能在关键时刻停手。可是你突然将内力收回,却是我们始料未及的,是因为你已经认出了黄峰么?” “在我收手的一瞬间,我看见黄峰的动作,才知道是他。除了轻功和点穴的功夫,我对他的身手其实不怎么了解,何况他又刻意有所掩饰。” “那你为什么……” “……四年前那一幕突然闪现在我脑海里。”婵儿顿了顿,才又道,“无论是好人、坏人,我都不想再伤害别人的性命了。” “傻丫头。”湛暮宵心疼地看着婵儿,“伤人固然不好,但是威胁你自身安危的时候,只能尽量不伤人性命就是了。你身旁有我呢,两个人对敌时,在不下杀手的情况下保证自己人安全,总要容易一些。” “谢谢你,懂我、听任我的偏执。” “不伤人害人,这本是常理,只是如今太多的人视他人生命如草芥,你的不忍才变成了所谓的偏执。我不在乎其他人是否理解,只要你认定的,我都会陪你坚持。” 婵儿为湛暮宵坚定的眼神和义无反顾的话语而感动,心里对他的感情陡然间又强烈几分,因着这点转变,婵儿不自觉改变了对湛暮宵的称呼: “暮宵,如果这世上有一人是为我而生,那人一定是你。” “这是我想说的才对。能得你青睐,是我最幸运的事。” “我想……祭奠一下袁九天前辈。” “我这就让人准备。” ~~~ 下午,湛暮宵和婵儿前往杳魔宫后山的悬崖边,为袁九天祭祀祈福。两人分别在香炉内敬上三柱香,将点心、水果、酒水依次摆开,祝祷默念三遍地藏王菩萨往生咒,并倾洒了纸钱,而后才打破静默。 “我一直不明白,以袁九天前辈的身手,怎么会不及闪避。除非是他不想躲闪。”湛暮宵说道。 “因为袁前辈看见了我用来防身的那支簪。”婵儿为湛暮宵解惑道。 “你指的是这个?”湛暮宵说着,从怀里拿出漠玫瑰的簪,看向婵儿,“这几年我都带在身上。” “这簪是母妃留下的,本来没什么特别,我只是当作寄托带在身边。可是那时候袁前辈看着它,眼神透出震惊,还有一种好似怀念的神情。他说,这支簪的图案是他雕刻的。” “那就是说,袁前辈和菱姑姑是故交?” “我没有听过。”婵儿摇了摇头,说,“母妃保留着袁前辈雕的簪,他们理应交情匪浅,但是袁前辈听说我是母妃的女儿之后,竟说他很高兴死在我手上,而且还向我道了歉。” “也许明郡王会知道其中的曲折。” “唔,等再见时我问问赫连舅舅。” “只是短期内你们大概不会碰面,这个疑问还需要些时日才能解决了。” “你的意思是?” “战事一旦爆,明郡王自然无暇分身,而你的身份又不便进出对立国。” “现在的局势,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了么?” “五国之中,撇开夜国暂且不论,余下四国一定牵一而动全身。” “若是四年前的我,还有心为父王、母妃报仇,心里隐隐期待易国在交战中落败。而今重生的我,知道夺人生命是多沉重的一件事。四国开战,是几十年来规模最大一场战争,多少人会因此家破人亡、阴阳相隔。” “只愿干戈能尽快平息,各国人力财力的损失可以换来较长时间的休战与和平。” “贝城自古便是战略要地,易国若攻打恒国,很可能先对这里出手。” “这座城中留有闻郡王的光辉战绩,人心向来齐整,百姓定会坚守家园。再者说,我这杳魔宫亦不是轻易能撼动的。”湛暮宵用略显轻松的语气说道,“为了你,我必须保重自己,放心。” 婵儿闻言,脸颊泛起一抹红晕,垂下眼眸点了点头。 ~~~ 酉时,湛暮宵、婵儿与原涵照例共进晚饭,原涵刚在桌边坐定,就见湛暮宵和婵儿拉着手向这边走来。 “三皇叔,婵儿回来了。”婵儿与原涵对视一眼,别有含义地说。 “看你们牵着的手,我已经知道啦。”原涵会意地点头一笑,说道,“欢迎回来。你身体没事,我心上的石头就落地了。” “属下冒犯郡主,又连累郡主受伤,实是万死难辞其咎,还请郡主恕罪。”站在原涵身侧的黄峰一脸自责地开口。 “不关你的事。相反,我还要特别谢谢你呢。”婵儿说着,目光转回原涵身上,“三皇叔,为了嘉奖黄峰,今晚咱们四个人一块吃饭嘛。” “婵儿说的对。黄峰是听令行事,不仅没有过错,反而有功在身。坐下来一起吃吧。”原涵心情颇佳,伸手对黄峰招呼道。 “王爷和郡主不责怪,已是对属下莫大的奖赏了。与主人同坐,这于理不合。” “你不坐的话,我陪你站着吃。”婵儿眼带笑意地看向黄峰。 “郡主折煞属下了。”黄峰见状,只得不再坚持,“多谢郡主、王爷,郡主快请入座。” 湛暮宵和婵儿落座以后,黄峰便在对侧坐了下来。因为婵儿恢复记忆,原涵和湛暮宵不禁多喝了两杯,席散时已过戌时了。 晚空晴朗,天色正暗,月出皎兮。一只飞鸟自空中滑过,婵儿不自觉抬头仰望。在目光迎向月亮的片刻,有一个人影浮上心间。 月下的箫曲没有忘记,曾许下的承诺亦没有忘怀,只是怎么竟湮没了希望、中止了守候,徒留几分酸涩与惆怅。若是不曾失忆、不曾恋上他人,只虔诚等待十年期至的那一天,一切可会有所不同么? 第二十五章 分别 而后几日,原涵有意多留出空间给湛暮宵和婵儿,除了每次吃饭时碰面,其他时候基本是“消失不见”。 每天早晨婵儿睁开眼时,湛暮宵已经等在房门外,两人一同看日出、收集沏茶用的露水、望着远山呆,下午暖洋洋地晒太阳、在贵妃榻上一坐一卧共枕眠,晚上看星星、说悄悄话,一天中还不时穿插琴棋书画诗茶花,文武动静皆不落。 只是两个人兀自甜蜜,都不曾有意在表面做些掩饰,这样几天下来,不由引起了杳魔宫众人私下的议论和微词。守旧的长老之中,更是有人直接出指责湛暮宵的声音,言称他贪恋婵媛郡主新欢、背弃誓言失信于人,或将杳魔宫带入江湖纷争的深渊。婵儿听闻这一类话语后,在她和湛暮宵两人独处的时候,认真地谈起了这个话题。 “暮宵。” “唔?” “我和你,什么时候可以在一起啊?” “现在不就是吗?你愿意、我愿意,你三皇叔也同意。” “除了咱们三个呢……湛舅舅和舅母会同意么?皇帝叔叔会怎么想?杳魔宫上下,甚至江湖上的人们又是作何评价?”婵儿的声音柔中带刚,说道,“你明白我是什么意思。” “怎么样都好,世人的眼光远没有你重要。而长辈,我们就共同争取,请他们成全我们的幸福。杳魔宫的势力比起任何一国虽然还单薄得多,但是郡主应当的聘礼,我一分规格都不会低,我可以用一辈子的时光向宣皇证明我对你的心意。” “其实,有个更好的方法不是么?” “婵儿……” “只要公告天下,我是昔日坠崖未亡的堵婵就行了。这样所有人都会明白,你没有忘情弃义、喜新厌旧,而皇帝叔叔也不好再为我订亲,把袁家对我的仇恨当作‘嫁妆’转嫁给别人。愿意娶我的,就只有你一个人啦。”婵儿眼带笑意,仿佛事不关己似的说道。 “别开这种玩笑。”湛暮宵却毫不犹豫地拒绝道,“我不能让袁家的人有任何第二次伤害你的机会,也不能用你的平安换我的心安理得。如果我真像你说的那么做,还值得你把心托付给我么?” “值得。”婵儿一边说着,一边还特意点了点头,以加重语气。 湛暮宵见状,表情透出几分无奈,心里却已经满是深情。他看着婵儿说道: “其他的什么,我都可以听你的,只有这个,你要听我的。因为……我爱你。” 与湛暮宵突然的表露心迹一样令婵儿羞涩得呆立原地的,还有他话音未落便俯身而来的略带侵略性的吻,这个吻不再是落在婵儿的额头上,而是落在了她的唇上——两个人第一次的亲吻。 湛暮宵是这样了解婵儿,只一个动作就封住了她接下来想说的话,而且还使得两人的感情愈加升温。婵儿知道没有结果,也就不再和湛暮宵执着于这个讨论,毕竟分开的日子就在近前,与其思虑不确定的假设,珍惜尚在彼此身边的对方才是最聪明的做法。 ~~~ 二月十五,离原涵说定启程回孤国的日子仅剩下一天。这天上午,合峥手执一支箭走来湛暮宵面前,沉声说道: “公子,有人在嶙峋壁外射了这封箭书进来。” “看见是什么人了吗?”湛暮宵看向合峥,接过箭书,同时问道。 “是箭触动了机关,值守的人才现,再探查四周时已不见人影。”合峥说话间,看见婵儿捧着一套茶海从侧门走进来,连忙上前两步将茶海接下,“郡主怎么亲自收拾起这些了。” 与湛暮宵最亲近的合峥、寂翎、焦鹰、宇阶四人对婵儿的身份已是心照不宣,无论四年前的情分还是当前的恩义,都令四兄弟敬服,对于婵儿成为“宫主夫人”的这个可能,他们均是万分支持。 “她啊,非要忙着张罗。不过我倒是觉得不错,有一种杳园有了女主人的感觉。”湛暮宵看向婵儿,笑意不觉就直达心底。 婵儿闻言,瞪了湛暮宵一眼,却并没有反驳。随后,她的视线转向湛暮宵手中的箭,嘴上无意问了一句: “是谁写来了书信么?” “我正要打开来看看呢。”湛暮宵说着,将字条展开,目光逐一扫过每一个字,眼中光芒大盛。 “看公子的表情,似乎是熟人的信笺。”合峥出言说道。 “你瞧瞧,这是何人的笔迹?”湛暮宵把纸条交回给合峥,脸上显露出几分孩子气的神色。 合峥略一浏览,面上也浮现出讶异的神情,说道: “是老宫主的字。” 这一幕场景,忽然让婵儿记起,曾有过与之相似的情境生——原涵在战场上被使用弓箭之人暗伤而班师回朝后,有人特意射出过一纸字条留在恭王府门环的中心。 ~~~ “生了什么事?大清早的就听到门口乱糟糟的。”堵辙走进前院中,正遇到原涵。 “有人射了这张字条到门上。”原涵把字条递向堵辙。 “主使者是舒绍,舒家为免自毁前程,朝政军务不兼顾。”堵辙照着字条上的字念了出来,“这是……” “你觉得可以相信吗?” “想想还挺合理的。否则以太傅大公子的身份,真的会让线索断掉,什么也查不出来么?” “不过送此消息给我的人会是谁呢?这字迹好像似曾相识。” “三皇叔,能让我看看吗?”婵儿带着丫鬟西桃从一旁走了过来。 “唔。”原涵将字条递到婵儿手中,随口问道,“怎么样?” “没有印象……我就是看看。”婵儿吐了吐舌头。 “好了,不管怎么说心里有了个底儿。对外就不要声张了,对我们没有好处,对他们也造不成多大损害。”原涵说,“走吧,用早膳。” “哦。”婵儿随手把字条丢给了身后的西桃,就跟随原涵和堵辙到正堂去了。 ~~~ 纸条上的笔迹在婵儿脑海中一晃而过,记忆虽模糊,然而竟有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间。婵儿突然有种感觉,似乎自己错过了什么、遗漏了什么。还是合峥和湛暮宵的交谈声使得她惊醒过来。 “老宫主怎么对夜国的消息如此灵通,难道他和夫人就隐居在夜国周边么?” “爹既然还惦记宫里,为什么不肯现身相见?如果不想我们找着,即使知道往何处寻,我们也找不出他们吧。” “这消息若是真的,公子怎样打算?” “韬皇驾崩,是多大一件事。大皇子略是韬皇长子不错,可总归是庶出,而夜国先皇后、维国茹公主之死又多有蹊跷,若非这样一手遮天、瞒住朝野上下以抢先占据天时地利,大皇子略仅凭人和未必可以胜过二皇子南影。当韬皇驾崩的消息真正放出的时候,相信大皇子略已经能够把控夜都全局,顺利即位。而后夜国内部纷争彻底平息之后,不用多长时间,夜国便会投身四国之战,浑水摸鱼搅和一番。” “夜国大皇子略初即位,政(分隔符)权不稳,外人受此蒙蔽,对夜国的战力难免掉以轻心。夜国则可以暗中调动人马,伺机坐收渔翁之利。” “如此一来,遭遇最大冲击的,恐怕就是易国与恒国了。”湛暮宵思索片刻,吩咐道,“让焦鹰和宇阶跑一趟,分别把这个消息传递给隐尘轩和拓跋家。” “是,我这就去通知他们。” 合峥转身离去后,湛暮宵转回身看向婵儿。 “听见你们的对话,我大概知道生了什么事。”婵儿说道,“你想和三皇叔商讨什么,就去吧。” “你呢?” “我正好想起点事,要找西桃聊一下。” “唔,那好。待会我来找你。” “嗯。” ~~~ “西桃。” “郡主,您回来了。” “是呀,我有事情问你呢。” “有什么事?您吩咐。” “你记不记得,今年我刚随三皇叔回王府时,有人射过一封箭书在王府大门上。” “是有这回事,奴婢有印象。” “当时我看完那张纸条,就丢给你了么?” “是。” “那纸条,你还留着吗?” “郡主的东西,奴婢从来不会乱扔啊。不过……得找一下才知道是放在了哪里。” “好,我帮你一块找。” 随后,婵儿和西桃在房间内一阵翻箱倒柜,终于在一个饰盒中现了折叠好铺在中间一层、略带褶皱的字条。婵儿有点紧张地呼吸了一次,才伸手拿起字条,动作缓慢地在眼前翻展开。 字条上一行小字清晰地写着:主使者是舒绍,舒家为免自毁前程,朝政军务不兼顾。 然而字的内容已经不重要,令婵儿心神震动的,完全是这行文字的字体。 “西桃。”婵儿的声音微微颤,“这是弓狐的笔迹。” “郡主说的是……先王的贴身侍卫弓狐吗?” “是狐哥哥。”婵儿连连点头,说道,“他的字我再熟悉不过了,是他,他写了这纸条来提醒我和三皇叔……他没有死,他还活着的!” 年幼时,婵儿比较喜好往恭王手下得力侍从弓狐等人居住的院子跑,而且弓狐还和她一起学过写字,而原涵即使有字迹似曾相识的感觉,毕竟不如婵儿记忆深刻。 “可是弓狐明明关心王府,为何不回来见郡主呢?” “若弓狐没有死,他……潇哥哥也很可能活在世上,对不对?”婵儿没有回答西桃提出的疑问,而是满心都在想着那一个可能性。 “郡主……”西桃一时不知该怎么接婵儿的话,犹豫了片刻,才鼓起勇气说道,“您寄予的希望越大,失望的时候只怕要越伤心了。” “我也不敢想象,害怕这一切只是我的幻想。可是狐哥哥是真的平安啊。” “奴婢相信郡主说的……郡主和慎潇大人的感情,还有郡主那么多年的等待,奴婢最清楚了。”西桃小心翼翼地说道,生怕触及婵儿的痛处,“所以……奴婢当然希望几位大人都平安无事。” “我还想起一件事……可能你又会担心是我想得太多,以至于虚实难辨了。” “郡主想起了什么?” “我失忆之后,第一次在漠阁醒来的时候……好像听见了渔樵问答的箫曲。”婵儿顿了顿,又道,“只是我也分不清,那是真的听见了,还是我的一场梦罢了。” “您是说,那箫曲可能是慎潇大人吹奏的么?” “我不能确定……”婵儿眼神黯淡了几分,说道,“只是直觉吧。除了他,好像没有谁还能赋予那曲子动人心魄的力量。” “在郡主看来,慎潇大人做什么都是极好的吧。” 婵儿轻轻点了点头,泪水顺着脸颊接连滑落,心里的话已是哽咽在喉。她透过泪眼朦胧的视线又看了一遍字条上的字,只觉百感交集,随即两手交握,将字条握在手掌心,贴近心口的位置,久久不愿放下。 但是就像暮宵说的,如果有心不让人找着,即使知道想见的人在何处,也很难找出来,又何况连人在哪里都不得而知呢…… ~~~ 临近中午,湛暮宵来接婵儿吃饭时,只见婵儿正坐在院落中,神色恍惚地思虑着什么。 “想什么想得这么投入?”湛暮宵一边说,一边在婵儿旁边坐了下来。 “唔……”婵儿仿佛突然惊醒,转过视线看了看湛暮宵,又别开目光说道,“我明白你那时两难的感觉了。” “什么时候我有过两难来着?” “对堵婵的刻骨铭心,和对婵媛郡主的心动难舍。” “你的意思是……” “辙哥哥一定告诉过你吧……我八岁时对别人许下的承诺。” “他对我讲明你的身份以后,顺带说了个大概。” “那么你不清楚的部分,由我再讲给你听。” “嗯。” “你先看一下这个。”婵儿把弓狐写下的字条递给湛暮宵,并简单讲述了一遍事情的前因后果。 “因为我收着的箭书,让你联想起这讯息么。” “嗯,我想起来那天看见的字体似乎很熟悉,今日再看时便确定了,字是弓狐所书。” “弓狐是……” “我父王有六名亲信侍从,分别名空临、风玉扬、慎潇、弓狐、唐胤、龙幽残。其中前三人年纪稍长,在父王以身殉国的那一战之前,已各自有勋职在身。空临任职骑都尉,同时担任父王的副将;风玉扬任职越骑校尉;慎潇……位居射声校尉。在他们三人的年纪来说,当真是战功赫赫的少年英豪,因战而名,前途坦荡,他日未必不能晋升侯相之列。所以潇哥哥说会娶我,原本不是全无可能。除他以外,我接触最多的,是弓狐和唐胤。弓狐、唐胤、龙幽残年纪略轻,战场经验尚浅,相对来说留在王府的时间要多一点。在我印象里,幽残哥哥比较内向、害羞,我和他相处不多。狐哥哥比我大九岁,就是我出生那年,父王救下他、带他回了王府,他是看着我长大的。我四岁的时候,有一天父王在书房陪我写字,刚好狐哥哥进来呈送边事战报,父王因为正握着我的手教我书写,就让狐哥哥口述战报的内容,看见狐哥哥羞赧的神情,才意外觉他几乎不识得几个字。那时我好乖巧地对父王说,让狐哥哥和我一起听师傅讲学,父王当即应下,而后觉得对狐哥哥关心不够、心有愧欠,还多次为他亲自指导,因此我对狐哥哥的字是十分熟悉的。胤哥哥大我八岁,是六个人里边我最先认识的一个。他待人热情,和什么性格的人都很容易交好,不过因为不喜拘束,颇有点野性难驯的意味。胤哥哥说过,唯一佩服的人是父王,因为对父王的钦慕,可以放弃自由、甘愿追随。他对我像对亲妹妹一样照顾和宠溺,是最常哄我开心的人。他们六个,无论谁,我都希望能平安。只要留得性命,总有相见的一天。” “婵儿,我不想成为你的困扰,我知道你认识慎潇在先,对他动情也在先,你想等他,就随你的心意而为。” “……我该回孤国了。”婵儿没有直接答复湛暮宵,只是借机逃避道,“我们再怎么样,总之是波折万千,不是你毁掉名声,就是我失掉性命。可是你不愿我性命受到威胁,我同样不愿你为我背上骂名。暮宵,国事当前,我们的事先放一放好么?” “好。”湛暮宵点点头,应道,“就让我们三个人,随遇而安。” ~~~ 二月十六早晨,原涵和婵儿一行离开杳魔宫,回返孤国,一路上几乎没有停留、耽搁,于二月二十傍晚抵达孤都。 三月,夜国传出韬皇驾崩的消息。适逢韬皇驾崩,大皇子略即位、名号略皇,夜国内乱未平。 三月上旬,寒消日暖,维国显皇和易国景皇缔结盟约,趁机南侵而下。维国主攻孤国,易国主攻恒国。战事甫一开始,四国均是全力以对,势均力敌,便注定了战局的旷日持久。 第一章 四营鼎立 辛丑年三月末,维国明郡王府—— 赫连嘉露走进明郡王赫连滨的书房,赫连滨看见赫连嘉露,招手说道: “来得正好。 东西收拾好了吗?” “唔,都收拾妥当了。”赫连嘉露向来乐天,这一次却难得露出了忧虑的表情说道,“爹,我一定要走这一趟不可么?” “二公主大婚,各部族王亲贵胄的子女均在受邀之列,皇上的旨意,自然无法违背。不过无需担忧,若不是对咱们赫连家有所忌惮,皇上不会单独派了使者来接。所以你此行虽然自由堪虞,但整个皇室的礼遇一定是极好的。” “可是我在维都,万一生什么事,便要成为他人要挟爹的筹码了。爹和拓跋世伯的计划会因此受阻么?” “大战当前,为了牵制和调遣赫连家的战力,至少在战局未明朗前,朝堂上还不会有人把矛头冲向你。再者说,有三皇子在,我相信他有能力守护你平安。赫连家和拓跋家蛰伏了这许多年,事情已是势在必行,一旦确保你的安全,我们便可以放手一搏。” “这一次没有关沭陪我……”赫连嘉露顿了顿,又道,“耶律籍也因为皇命,不得不留守。我只能自己照顾自己了是么?” “爹问你,你的武功和耶律籍相比,差距如何?” “我和他交手,不出半个时辰便要败下阵来。” “耶律籍和堵辙呢?” “那应当是反过来,辙哥哥不用半个时辰就能胜了耶律籍。” “那好,此次维都之行,虽然沭儿和耶律籍都无法同行,但爹找一个半个时辰之内就可打赢堵辙的人沿途跟随保护你,你可能放心了?” “咱们明郡王府有这样的人吗?” “正说着,他就来了。”赫连滨说着,目光投向书房门口一人的身影。 赫连嘉露转过身,看清来人的面容,不觉有种似曾谋面的恍惚,然而一时间又不记得是在哪里见过这名男子。 “郡主六年前出席过我的大婚之礼,只是那时还年少,怕是已经忘了。”男子面带浅笑说道。 “还是我来介绍一下。”赫连滨与男子点头致意,而后对赫连嘉露说道,“这是你拓跋世伯的乘龙快婿、拓跋花的夫婿空临。” “原来是花姐姐的夫君啊……”赫连嘉露话至一半,猛然想起什么,用不确切的语气又说道,“空临……孤国曾有一位骑都尉名字就叫空临,难道是你?” “正是。”空临点了下头,应道。 “那么你是婵儿一直在找的人。虽然具体的因由我不是很清楚,但我知道她始终牵挂着你和你几位兄弟的安危。”赫连嘉露说话间,视线又转向赫连滨,“爹,你应该记得,婵儿还让咱们帮她留心找人呢。” “我知道。”赫连滨看着赫连嘉露不解的目光,接着说道,“是你姑姑留下遗命给空临六人,他们有任务在身,故而隐姓埋名多年。这几年间,空临其实都在爹身边鼎力相助,耶律籍是‘明’,而他则是‘暗’。” “你是花姐姐的夫君,又是婵儿视为兄长的人,我称呼你一声‘临哥哥’吧。”赫连嘉露与空临视线相交,说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才回恭王府见一见婵儿?” “重逢的日子……”空临眼神里透露出一抹怀念,沉吟片刻又轻声道,“很近了。” ~~~ 五国之中,维国向来以草原铁骑与强弓劲驽著称,是当之无愧的军事大国。近年来,孤国、易国常年处于战争状态,在实战的磨砺下,军事实力有了显著提升,但若是与全盛之下的维国相比,仍然难列同一级别。 然而拜维国显皇对拓跋家的压制及对赫连家的防备所赐,一方面两家的军马编制被大幅缩减,另一方面两家各自又雪藏了部分战力,如今维国明面上可用于作战的兵力无论在数量还是质量上都呈急剧缩水之势。皇室直接统率的四大营——步兵营、骑兵营、弓箭营、神机营,其战力之和,仅相当于昔日全盛时期整个国家战力的三分之二,这就使得维国跌落在了与孤国不相上下的军事水平上。 步兵营、骑兵营、弓箭营、神机营四营的现任统帅分别为元帅冯丹、骠姚将军俞冠军、弓箭世家传人何其狂及经略使展朋。 元帅冯丹年过六旬,而宝刀未老,战场经验丰富,历来收获的功勋与其身上的伤疤一样不胜枚举。 骠姚将军俞冠军最是年轻,今年只有十九岁,本因其父战死、子承父业,破格获封都尉一职,而一年前十八岁的他仅凭千余骑人马便剿灭一部族数万之众的耀眼战绩,又令显皇再度破格将其升至将军之职,并大为倚仗。 弓箭世家家主公冶布之徒何其狂,年二十二岁,弓箭方面的技艺尽得公冶布真传,更难得还拥有极高的武功天赋,身手可与堵辙、关沭这样的高手之后列于伯仲之间。 经略使展朋年岁在三十上下,他的另一个身份乃是维国长公主之女郡主墨哈美的郡马,随墨哈郡主可以称呼显皇一声舅父。 按照惯例,通常由神机营配合步兵营出征,借强弩、弹炮来弥补步兵营行动较缓、杀伤力不足的缺点;而弓箭营则为骑兵营提供所需装备,以助其施展草原铁骑的实力。 此次挥军南下,显皇指令步兵营、神机营在东面战场对阵孤国甫王原涵所率军队,攻守参半;并指派骑兵营、弓箭营在西面战场与孤国隐尘轩展开交战,挥骑兵的灵动性,寻找进攻突破点。 ~~~ 四月上旬一天,维国显皇接见众臣的议事大帐内,各路军马统帅正向显皇汇报战况。 “禀皇上,开战以来,孤国隐尘轩众人居丘陵之地利,躲避于自然屏障之后,始终未曾正面迎战。末将令士卒擂鼓呐喊,使用言语激将之法,一次也只能引出隐尘轩三、五人,所幸交战中多数得胜,对我军士气大为鼓舞。只是若不想出一个良策,战局恐陷入胶着。”骠姚将军俞冠军对显皇恭敬道。 “朕知道你擅长近战,如今远战颇为不利,然弓箭世家备有弓箭无数,你不曾尝试列阵远攻么?”显皇身体微向前探,半眯着眼说道。 “隐尘轩堵辙实在狡猾,与我方保持的距离刚好在弓箭的射程之外,末将接近、他就退后,并设下陷阱等候我军入内。好在皇上福泽庇佑,我军每一次总算有惊无险,只是两军的间隔仍然无法拉近。” “弓箭射程不足?”显皇想起什么,皱起眉看向弓箭世家家主公冶布,肃声道,“朕记得这个问题年前就有军士反映过,公冶家也曾承诺解决这一问题,现今事态却无进展,公冶先生对此该作何解释?” 由于显皇诸位皇子幼年时曾跟随公冶布学习射箭技艺,显皇因此授予了公冶布一个中常侍的虚衔,多年来显皇父子几人对公冶布都是用“公冶先生”这一称呼以示尊重。 此刻听闻显皇问责,公冶布连忙垂回答道: “回禀皇上,原来弓箭射程大致在三十丈左右,经过改良,现射程距离能够接近五十丈,不想仍不敷所用。是臣辜负了皇上的期望,臣惶恐。” 显皇没有理会公冶布所言,而是调转视线看向经略使展朋,问道: “神机营麾下强弩营的弓弩射程几何?” “回皇上,强弩营最精良的弓弩射程可达八十丈。”展朋神色自得地回答。 “看来什么事物都有其期限,时日久了,追不上需求的步伐,就不再是不可替的……” 听得显皇言语中透露出对弓箭世家的不满,身任弓箭营营主的公冶布之徒何其狂忍不住开口道: “皇上,臣请求将功赎罪。” “哦……”显皇眼神瞬了瞬,说道,“你何罪之有,又打算如何赎罪?” “臣身为弓箭营营主,未能协助俞将军打破战场僵局,有负职责,其罪一;同时,在弓箭世家,不谦虚地说,臣当得起年轻一辈的翘楚,却未能替皇上、替师父解忧,其罪二。既然弓箭射程短时间已不能再延伸,臣便计划诱敌出阵,令敌军自行踏入弓箭射程范围之内。” “骠姚将军之前便是这样做的,效果却不显著,你可有具体的想法?” “论打仗和行军谋略,臣远不及俞将军。不过有一样,俞将军不如臣,而这一点就是对敌军最好的诱饵。” “你说的是……” “臣的武功在俞将军之上。” “战场上,怎逞匹夫之勇!” “据臣对隐尘轩的了解,轩中众人向来重义,倘若一人负伤,其余人定要争相为其讨回公道。臣的武功路数,隐尘轩无一人熟悉,所以臣有信心攻他们一个出其不意,找出突破口。而后俞将军就可在旁寻找出手机会,击溃敌军或也不是难事。” “你倒自信得很。” “在皇上面前,臣不敢托大,只是赎罪心切,望皇上成全,派臣赶赴战场。” “好,朕就给你个机会。择日不如撞日,你今日便启行,以十日为期,十日后没有好消息传回,朕再与你一并算账。” “谢皇上。臣领命。” “皇上,末将这就与何营主同返战场。”俞冠军说道。 “且慢,朕还有事对你说。”显皇出言拦住俞冠军,又环顾四周说道,“骠姚将军、冯元帅、展朋留下,其余人退下吧。” “臣告退。”公冶布、何其狂等人闻言,对显皇行了一礼,退身而出。 “西面战场对隐尘轩已显得棘手,想必东面战场对战甫王亦是困难。”显皇对局势的判断倒是准确。 “臣请皇上宽延些时日,臣就是拼上这条老命……”元帅冯丹急忙表态说道。 而显皇却对冯丹摆了摆手,示意他毋需多言,然后说道: “朕本就没指望东面战场可以很快突破。留你们在这,是有另外的打算。” “不知皇上所言何事?”展朋问。 “朕对弓箭世家的失望不是一日、两日了,今日何其狂主动请缨,成则矣,若事态毫无转变,朕终究不得不考虑弓箭营存在的价值了。” “皇上的意思是……”俞冠军神色一滞。 “朕就是这个意思。”显皇没有明言,但言下之意俞冠军、冯丹和展朋都已清楚。 停顿半响,显皇又说道: “明郡王府的嘉露郡主不日即将抵达城中,赫连家作为后备力量,朕会考虑何时动用。如若赫连家的人马好用,或许朕可以将骑兵营扩大为两个,这件事你们三个心里先有个底。” “是。” ~~~ 俞冠军离开皇城后,顺维都南门而出,一路骑马疾行,欲追上先一步赶往边界战场的何其狂。当人与马行至维都郊外的一片树林时,忽然有接连三支羽箭自他面前约莫一丈远的虚空中射过,俞冠军见状,急忙勒住缰绳,令马匹硬生生停在了原地。 “何人拦路?”俞冠军凝视向羽箭射来的方向,目光随即定格在一棵大树的树枝上,只见枝干上有一抹倩影伫立。 “你可是骠姚将军俞冠军?”女子居高临下与俞冠军对视道。 “姑娘知道我的身份,还敢拦我的马,可知战场军情瞬息万变,若是耽误了大事,你负不起责任!” “看你与我不过一般年纪,却一副长者训斥幼者的老成模样。”女子眉间微皱,但毕竟自知理亏,于是放柔了声音又道,“刚才是我情急,才出此下策,将军见谅。” “姑娘之急所谓何事?”俞冠军的态度随之也有所好转。 “我还未曾自我介绍。家父乃弓箭世家家主公冶布,我是公冶嬛嬛。” “原来是公冶先生的掌上明珠。嬛嬛小姐有什么赐教?” “我爹和师兄一同觐见皇上,回来时却只是一个人,听说师兄请缨上了战场。” “你是说何营主?正是如此。我也正追赶他,不想却被你挡住了脚步。” “嬛嬛有个请求,还望将军答应。” “什么请求?” “请将军允许我随你同行。” “这是断然不可。”俞冠军用毋庸置疑的语气说道,“打仗不是儿戏,我朝还未有过女子上战场的先例。” “我知道你不会同意,所以特意带了男装,我做男子打扮不就行了?”公冶嬛嬛见俞冠军又要开口否决,连忙双十合十作出祈求状,央求道,“将军,拜托你了,我不会给你惹事的。” “那你须得给我一个理由。” “我……”公冶嬛嬛轻咬下唇,嗫嚅道,“我担心师兄的安危。” “情之所至么……”俞冠军善意地笑了笑,说,“君子有成人之美,我姑且答应你。” 此次送个人情给公冶家,日后也可多一条退路。俞冠军心想道。 “多谢将军!”公冶嬛嬛闻言欣喜道,随后一个口哨召唤来自己的坐骑,施展轻功跃坐在马背上。 “好马!脚程应该不慢。” “将军尽管放马前行,我会跟紧。” “好,我们走。” 第二章 打破平衡的人 申时,何其狂策马抵达边界军营,持令牌对俞冠军的两名副将俞志、俞吉说明显皇的旨意,便片刻不停地行至前方战场,扬声对孤国方向叫起阵来。 孤国隐尘轩一方,轩主堵观、行动不便的柳璧、护卫薛池与申珞以及已经成亲生子的薛雷和蓉湘留在了轩内,前来战场的有堵辙、乌冕、寻灭、薛风、薛雨及柳璧三人的结拜四弟陈鸥。此刻在战场前驻守巡视的,是薛风和薛雨。 听见名字有些陌生的何其狂叫阵,正闲得慌的薛雨一时来了兴致,不等跟薛风招呼一声,就牵马出列,翻身跳上马背,缓步迎向了等候在阵前的何其狂。 一炷香时间过后,堵辙和陈鸥所在的中心大帐外,一名侍卫跑来疾呼通报道: “小轩主,大事不好了!” “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堵辙闻声,掀开大帐门帘,与陈鸥一道走出来,问。 “薛三少爷上场对敌,被敌军叫阵之人重伤,薛三少爷手下的兄弟们便一拥而上,试图讨回公道,这时敌军突然亮出箭阵,兄弟们几乎折损大半。还好薛大少爷赶过来,这会儿正与敌人单挑呢。” “让江湖之人上阵对敌,果然不行么。咱们的人乱了一对一交手的规矩,原也怪不得会自尝苦果。”陈鸥神色凝重,而思绪还理智。 “薛雨伤势如何?”堵辙问。 “薛三少爷吐了好几口血出来,大夫正在看呢。”侍卫答道。 “这么轻易就能重伤薛雨……对方叫阵的是谁?俞冠军人呢?” “叫阵者自称是弓箭世家传人、弓箭营营主何其狂。至于之前一直与我方交战的俞冠军,此刻好像不在阵中。网” “知道了,你先回阵前吧,我和小轩主商量一下对策。”陈鸥对侍卫说道。 “是。” “还商议什么,看看薛雨的情况再说。”堵辙说着,就要大步走开。 “小轩主。”陈鸥横跨两步,伸手挡了堵辙一挡,说道,“我知道你着急,我是看着薛雨长大的,我也担心他,但是还有几点我不得不提醒你。” “鸥叔叔,长话短说。” “战场本残酷,规则和秩序非常重要,今日之事是个警醒,小轩主对众人宜多加约束,并制定惩罚措施以严厉军纪。” “这点我记下了,就照您的意思做。” “再有,我们和冠军做戏做久了,忘记会有意外之事生,而过于轻敌。这一点其实好办,毕竟知道内情的人不多,逐一提点一番就是了。” “我明白。”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陈鸥顿了顿,说道,“临行前,轩主特意嘱咐,在战场上,你是我们所有人的最高领导者,你的一言一行不仅关乎着战局的成败,更关乎每个人的性命。” “这个您尽管放心。经过当年慈岸寺般若师傅的指引,我已经不是那个容易被仇恨心蒙蔽的我了。我懂得顾全大局。” “这就好。”陈鸥欣慰地点了点头,“是我忘了,小轩主已经长大了,正是我遇见你爹时候他的年纪。你能做的,会比我们这一辈都好。” ~~~ 战场中央,何其狂与薛风激战正酣时,俞冠军和已换上男装的公冶嬛嬛总算快马赶来,马不停蹄地穿越骑兵队列,径直跻身俞冠军的副将俞志、俞吉所处最前边一排的位置。 “将军回来了。”俞志、俞吉对俞冠军点头致意道。 “怎么一个个精神头这么好,这是生了什么事?”俞冠军打量着身旁神采飞扬的士卒们,疑惑地问。 “回将军,弓箭营何营主先前击败了隐尘轩薛雨,那薛雨肋骨怕是已折了几根,不知能否留得性命。而后,薛雨手下几百人报仇心切,群攻而上,一时间也是伤亡惨重。这一战当属两方对阵以来我方最大的胜利,将士们的士气因此都大为鼓舞。”俞志表情古怪地对俞冠军说道。 俞冠军闻言,脸色青了一青,碍于公冶嬛嬛就在身侧,只是欲言又止。公冶嬛嬛见俞冠军神色有异,不解地开口道: “将军为何作此反应?” “啊……我是担心何营主刚赢了一场,接下来会松懈轻敌。场上这人名薛风,实力着实不弱。”俞冠军胡诌了几句,打马虎眼说道。 “将军和这薛风交过手了?” “唔,前日短兵相接,他的刀法相当厉害。” “不过末将看来,还是何营主的功夫要占上风,分出胜负只是迟早的事。”俞吉婉转地将战况汇报给俞冠军道。 “师兄果然最棒了!”公冶嬛嬛望向何其狂,眼中满是赞慕。 而俞冠军却沉默下来,心里自言自语道:完了,薛大哥一定会杀了我……一边想着,俞冠军只觉周身一颤,目光随即集中在了交战中两人的动作上。 何其狂和薛风都是善骑之人,在马背上的对战可谓得心应手,只是因为如此,薛风灵巧的轻功便没有了用武之地。虽然薛风的刀法能唬住一般人,但是对于生长在弓箭世家、精通各类兵器的何其狂来说,就显得不那么游刃有余了。情况确如俞吉所言,时间拖得越长,越能看出此战胜负的走向。 这时候,隐尘轩一方忽然鸣金收兵,是堵辙在下令让薛风撤回。薛风对此先是犹豫了片刻,终于没有违背堵辙的命令,强压住恋战的心思退回了阵前。 “怎么,害怕了?就想龟缩在后边不出来了么?”见此情景,何其狂朗声笑道。 “不曾想维国还有你这样的高手。”堵辙骑马缓缓出列,透出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说道,“我堵辙就亲自会一会你。” “求之不得!”何其狂人如其名,面对堵辙仍是狂傲不羁,神情间未有任何惧意。 堵辙一番观战,大概摸清了何其狂的路数,认定硬碰硬没有什么意义,于是先制人,与何其狂谨慎地周旋起来。两人不为虚晃突破,在意的是实际战果,因此出招的频率均不高,只求每击必中。 交战从申时三刻一直持续至酉时三刻,天色渐暮,而两人犹不觉疲倦。不过堵辙江湖经历毕竟丰富,由于同时承袭阙老与堵祥各自的优势,武功招式亦是多元化,而且何其狂在下午的几战中已消耗不少体力,招架起来便逐渐显出费力了。 在高手的过招而言,一招半式的差距已能决定两个人的高下,再加上何其狂本就自尊自傲,哪怕对方半招的压制,都令他心生技不如人的颓丧,而一旦有了杂念,这一役就没有再坚持的必要了。 普通的将士尚不能理解此种心思,而且大都没有看穿战局的眼力,因而并不明白何其狂为什么会在关键时刻收手弃战。然而天色越黯人的精力越容易分散,今日的战果又已经十分喜人,众将士对于回营休息只感欢愉,自是不会有异议。而俞冠军总算也暗自松了口气。 何其狂调转马头,驱使马匹快步奔回己方阵营,远远地认出男装打扮的公冶嬛嬛,不由面露诧色。 “营主,在下有军情禀报。”公冶嬛嬛与何其狂视线相接,故意粗声粗气地说道。 “嗯,你随我入营帐。”何其狂很快反应过来,他知道,没有俞冠军的许可,公冶嬛嬛不可能混入军营,因而目光转向俞冠军,又道,“劳烦俞将军为她引路,给你添麻烦了。” “何营主不必客气,你们只管商议要事,我也正好有军务要处理。待会我让人把晚饭送进大帐。营中的饭食简陋,两位切勿见怪。” “不会。多谢俞将军。”何其狂说完,就和公冶嬛嬛率先往军营大帐而行。 步入营帐之后,公冶嬛嬛就不再掩饰声线,对何其狂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说道: “师兄,你先不要责怪我。我听说你来了战场,抑制不住担心,所以跟了来。敌军有没有伤着你?” “我没有事,你放心。”何其狂无奈地摇摇头,说,“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明日一早回都城,好吗?” “我人都来了,你别想赶我走。” “我不是赶你,是战场凶险未知,你留下我怎能放心?” “有你在的地方,是最安全的地方啊。”公冶嬛嬛对何其狂眨了眨眼睛,撒娇道,“总之我不走嘛。” 何其狂看着公冶嬛嬛慵懒而娇娆的神态,心中霎时被柔情充盈,手指在伊人的鼻尖上亲昵地滑过,轻叹一口气,默许了她的话。 “我知道师兄你舍不得我,你最好了。”公冶嬛嬛随即露出得胜的笑容,轻声道。 “不过你得答应我,不离开我视线范围。” “我答应!” 第三章 暗战 次日早晨,辰时刚过,孤国隐尘轩一方叫阵的声音便随风传入维**营。何其狂掀开营帐门帘,欲一探究竟,刚巧看见俞冠军走来。 “何营主,昨晚休息得还好吧?我正找你有事相商。”俞冠军对何其狂寒暄道。 “俞将军可是对今日之战有所计划?但请直言。”何其狂说道。 “昨日何营主连战数人、愈战愈勇,我军士气大有提升。不过敌军报仇心切,今日卷土重来,亦是亢奋非常。两军如若硬战,不仅徒劳无功,恐还会牵累此前战绩。何营主急于向皇上证明自己、证明公冶家,实在不宜在此时苦陷征战,以免错过十日之期。冠军对公冶家仰慕已久,愿尽自己绵薄之力,今日之战就交由我来应对,待战局打开、敌军显出破绽时,再有劳何营主出手。” “俞将军此言有理。将军一心为我公冶家打算,何某在此先行谢过。就请将军先行出战,我可伺机而动。” 两军阵前,孤国一方最先出战的是寻灭。俞冠军看清对手,很快策马行至战场中央。交战一触即。 两个人动作幅度很大,远看攻势猛烈,唯当事人才知道其实双方都没有用尽气力。一边交手,俞冠军一边低声开口道: “薛三哥伤势如何?可危及性命?” “薛雨的肋骨折了三根,若不是救得及时,他的命就折在那何其狂手上了!”寻灭同俞冠军一样,在出手招架的同时,压低了声音说道。 “是我赶不及回来传递讯息,才酿此祸。小轩主一定责怪我吧。” “公子若是气极,早已挥军而上,还会让我们来与你周旋么?你的隐忍和艰辛,公子一直记在心里,他让我转告你,何其狂在,前两仗你不必放水,我和乌冕自会败退。至于第三仗,要怎么熄灭薛风的怒火,就看你本事了。” 寻灭和俞冠军你来我往近半个时辰后,寻灭渐渐不支,撤马退回阵前,乌冕随即接替寻灭而战,与俞冠军又是一番缠斗。 太阳斜上,日晷上的晷针缓慢指向巳时,这时候,乌冕亦逐渐显露出败势,而选择了撤退。 维国方面,由于俞冠军两战连胜,士卒不由高声欢呼、士气昂然。在一旁观战的公冶嬛嬛此时收回视线,看向何其狂,说道: “俞将军的功夫不错呢。我之前还以为他只是承袭父位的世家子弟。” “他能当上骠姚将军,自然有过人之处。再加上其父骁勇善战,他自幼耳濡目染,军事才能亦是不凡。” “四大营中,你最推崇的人好像就是他?” “论行军打仗的年月,俞冠军还赶不上元帅冯丹一个零头。论武功高下,我和郡马展朋又都在他之上。但是他最难得的一点,是从未沾染官场的阴暗,我欣赏他是个性情中人。”何其狂说着,声音刻意压低几分,“再者,论对皇嗣的支持,冯丹只想远离是非、安度晚年,对此类事情始终不闻不问,剩余展朋、俞冠军和我们公冶家支持的分别为大皇子蓊茸、三皇子哥盛、五皇子荀其。其中三皇子和五皇子是一母同胞,有着皇室中人少有的兄弟真情,有朝一日面对皇位争夺当不至于洒血相残,所以我们和俞冠军的政治分歧最小一些。” “嗯。”公冶嬛嬛点点头,视线重回战场上,看见薛风的身影,惊讶道,“呀,是昨天的……” “听说是隐尘轩第一护卫薛池的义子薛风,而在他之前被我打伤的那人是他三弟,因此他一上阵便招招致命。俞冠军对阵薛风,恐处于弱势,战局不利。” 何其狂话音刚落,战场中央薛风长刀猛然破空劈下,俞冠军只得匆匆招架,一时间陷入被动。这就证实了何其狂的猜测。 不过这其实是俞冠军心有歉疚的表现,才把先制人的机会让给了薛风,从而使得两人的实力差距较平常又明显许多。 “放马过来,没什么好谦让。”一击分开后,薛风淡淡说道。 “何其狂的加入,实在是个意外。我知道薛大哥心里有气,你不如一刀劈了我,再踏着我的尸体灭了这整支军队。”俞冠军深知薛风的气劲未过,多说无益,说完这句就不再开口。 薛风和俞冠军有过多次交手,但是动真格的对战还是头一回。两人一个用长刀、一个持剑,由于拼尽全力,每一次刀剑相撞的苍啷声都令人惊心。 此时的薛风比起前一日已理智得多,使得对手几乎难寻破绽,而前日何其狂试探性的交手,也被俞冠军今时以命奉陪的倔劲所取代,这样一仗的激烈程度更胜前日之战。当交战持续了近一个时辰后,两面军营都因一种莫名的震撼而变得鸦雀无声。 孤国阵前,乌冕不禁打破静默,对堵辙焦虑道: “公子,再这样任由他们以命相搏,只怕冠军就要血溅当场了。” “我相信薛风有分寸,不会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而冠军,不单为了帮薛风消气,他自己也有委屈、有赌气想要泄。何其狂这个人不简单,这场交战越真实、越拼力,冠军就越不会暴露身份,也就越安全。”堵辙虽然这样说着,目光却一直紧盯薛风和俞冠军的动作,右手也因神经紧绷而握成了拳。 此时此刻,薛风正接连三次挥刀,施展出连环刀法,从各个角度袭向俞冠军。俞冠军看准薛风的动作,勉强接下前两击,第三击却因手臂麻木而反应迟钝了片刻,眼看薛风的刀就要劈中俞冠军的右肩。而说时迟那时快,薛风左手中弹出的一颗石子,率先准确无误地打中了俞冠军的剑,剑身借势一个偏转,正好与长刀撞在一起,因着这股寸劲,剑身随即断为两半,俞冠军则未伤及分毫。 俞冠军虚惊之余,停下动作与薛风两相对视,这时的薛风眼中怒火已消,俞冠军心底亦重新平静。沉默片刻,薛风收回手中长刀,霸气开口道: “时至正午,爷要回营休息了。爷不屑趁人之危,你换件兵器,咱们下次再战。” “谁胜谁负还不一定。下一次,不要为你这次的谦让后悔。”俞冠军高声应道。 “想让爷后悔,你没那个本事。”薛风冷笑一声,策马返身。 俞冠军旋即调转马头,也退回阵前。 “好险!”俞志、俞吉为俞冠军让开一个空位,揪着的心总算放下。 “隐尘轩的人确是义气之人,即使两军交战,竟也不趁人之危。”公冶嬛嬛明知立场敌对,还是忍不住低声赞了一句说道。 “这一战的确精彩。”就连何其狂,也难得说出了含有赞许意味的话。 ~~~ 战场上捷报接连传回维都,显皇喜悦之下,对何其狂与俞冠军俱是不吝赞赏。尤其何其狂的能力,已使得显皇对其另眼相看,就是对弓箭世家是否值得保留的考量,也产生了些许影响。 察觉出显皇心思动摇的郡马展朋回郡主府后,再难掩饰内心的郁悒。墨哈郡主墨哈美看见展朋流露出的阴郁神情,疑惑道: “昨日回来,你还是一副兴奋模样,今儿怎么却像是霜打了一样?” “近年来,我神机营地位不断上升,愈为皇上所倚重,隐有能替代弓箭营之势。我本以为皇上对弓箭营已十分冷落,昨日皇上言谈中也证实了我的猜测,还透露说弓箭营不再有存在的必要,或许会笼络赫连家成立第二个骑兵营取而代之。”展朋挥退了旁人,对墨哈美说道。 “这是好事啊。你的理想不是合神机营与弓箭营为一,掌尽全国兵器么?舅舅对弓箭营越失望,你执掌兵器事宜的机会就越大。我和母亲都可以在适当的时机再敲敲边鼓。” “本来是如此,我心中也为此暗自欢欣。然而弓箭营营主、弓箭世家传人何其狂自请出战,屡立战功,不仅成为皇上跟前的新贵,就连皇上对弓箭世家的信心也顺势找回几分。我忧心的是,如若真有一天神机营与弓箭营合并,皇上会把大权交至何其狂手上。” “你多年来为王庭作出许多贡献,舅舅都记在心上,就算他何其狂新近崭露了头角,可是亲疏有别,舅舅心里应该清楚究竟是谁堪当重用。” “正是你说的这一点,‘亲疏有别’。抽调赫连家的人马成立新的骑兵营,营主之位一定不会赐予原本明郡王麾下的人,而是要交由一个绝对放心之人,以便能够率众效忠王庭。如若拿何其狂与我相衡量,骑兵营营主的位子只有我可胜任,而神机营与弓箭营上下根基怕是就要全盘花落弓箭世家。多年苦心经营为他人做了嫁衣不说,明郡王部单独为政许久,人心难束,一个不留神,我可能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你说的对,我们须得未雨绸缪。为今之计,只能想办法说服舅舅将兵器大权交付给你,再另觅人选牵制住赫连家。” “一般的理由,很难改变皇上的想法。” “我有一个主意。”墨哈美计上心来,说道,“外敌当前,如若弓箭世家的人与他国之人过从甚密,会怎么样?” “在两国交战之时,这是最敏感、最忌讳的行为。你的意思……是我们人为制造假象?” “不错。我听说何其狂与隐尘轩小轩主堵辙战至一半时决然放弃,抽身而退。也许这跟练武之人的尊严有关,但是只要稍加润色,事情就会展出不同的一面。” “……通敌卖国,其罪当诛,证据确凿者,可灭族。”展朋眼中寒光一闪。 “三人成虎。只要随意放出个口风,传言会演变成什么样子,就不是谁能控制的了……” 第四章 护花皇子 与此同时,赫连嘉露与空临跟随维国显皇的使者,已经自维都东门入城,放慢度行进在城中东西向的街道上。当三人三骑即将行至行宫大帐时,使者边行边开口说道: “嘉露郡主,皇上吩咐过,郡主路途劳顿,今晚请先在行宫好生安歇,明日一早再行赶赴王庭觐见。” “多谢大人沿途照拂,一切听皇上安排。”赫连嘉露点了点头,说。 “郡主太客气了,这是臣下分内的事。皇上已派人打点好郡主在行宫的住宿事宜,两位可自便。臣下就先行告辞,向皇上复命,明早再来为郡主引路。” “好。大人慢走。” 使者离去后,赫连嘉露看向空临又道: “天色还早,咱们直接入住行宫休息么?” “虽然适逢二公主大婚之喜,但毕竟战事在前,城内局势尚显阴霾,郡主还是应低调行事,明日觐见皇上后再做其他安排吧。” “唔,就听你的。” 空临随即翻身跳下马背,打算扶赫连嘉露下马。这时只听得一串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有一队人马自东向西急而来,街道上百姓们纷纷躲避。然而一名老叟因腿脚不便,避之不及,眼看就要命丧马蹄之下。 “临哥哥!” 赫连嘉露出声的同时,空临脚步已经移动,眨眼的工夫便飞身至老叟和马队之间,将老叟挡在身后,同时凭借极佳的驭马术迫使马队最前边的马匹停住脚步。随后,只见整队马匹前蹄均高高抬起,一队人马骤然停在了原地。 因着坐骑突然的止步,队伍中有两人一时失去重心,从马背上狼狈跌落。而同一时间,空临已搀扶老叟退至路边安全的地方,并退身返回赫连嘉露身侧。 事情生得如此仓促,场面不由安静了片刻。 下一刻,马队为的男子才冷冷开了口,说道: “好功夫,好胆量!这维都之中还是第一次有人敢拦我的马。” “在下只为救人,无意冒犯,请见谅。”空临神情淡漠,语气平静地回应道。小 这时候,男子的视线忽然为赫连嘉露所吸引,依据赫连嘉露令人惊艳的容貌和前方不远处的行宫,男子推测道: “你是明郡王的女儿,赫连嘉露。” “你认识我?”赫连嘉露想了想,确定自己并未见过眼前这人,故而疑问道。 “赫连郡主的确不负‘草原之花’盛名,难怪三皇弟对你痴情不忘。” “你是……大皇子蓊茸。”赫连嘉露从男子的言语中反应过来其身份,顿时一惊。 空临闻言,神色微变。而蓊茸对空临亦是有所戒备。 “明郡王府人才济济,我以为耶律籍已是好手,不想还有你这样难得一见的高手。”蓊茸与空临相对视,目光中隐含探究。 “大皇子过誉了。在下只是喜欢马,才对马略有所通,高手不敢当。” “那你可知,我素来喜欢武功高之人,所以对一个人武功高低的辨别也是略有心得。太过谦往往意味着自傲或有心掩饰,就是不知道你是哪一种呢?” 空临直视蓊茸,两人视线中各有火花闪现,在这火花即将引交战之际,听说赫连嘉露今日抵达的三皇子哥盛刚好骑马行至几人的视野范围内。 “哥盛。”赫连嘉露此时看见哥盛的身影,突然有一种倍感亲切的感觉。 蓊茸看见哥盛,则是瞳孔一缩。 只见哥盛遥遥对赫连嘉露点了下头,随即放慢坐骑的脚步,一眼望过来,顷刻间已通过蓊茸与空临剑拔弩张的气氛窥见出了大致端倪。 “大皇兄兴致不错,收获颇丰啊。”哥盛心下了然,却未对眼前之事提及分毫,而是目光凝视蓊茸身后的马队,马鞭随手指向一行人在城郊打猎的成果说道。 “为兄不及三皇弟,想要什么都有人送上。想吃野味,只好自己动手捕获。”蓊茸一语双关地说,随后目光又转向赫连嘉露,“三皇弟平日已是美酒在手、美味在案,如今又有美人在身侧,可谓是羡煞旁人哪。” “大皇兄说笑了。”哥盛神色漠然,不辨喜怒。 蓊茸一时自讨无趣,讪讪一笑,拉起缰绳欲率众人离开。经过空临面前时,蓊茸不忘俯身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耶律临。”空临心中有所准备,于是答道。 “你和耶律籍有何关系?” “我们是同宗兄弟。” “耶律临……哼哼,我记住了。”蓊茸的眼神深不见底,眸光一闪,又对一旁的赫连嘉露说道,“我还有事在身,不奉陪。” “大皇子慢走。”赫连嘉露闻言一牵缰绳,牵引马匹退后几步,为蓊茸等人让开了路。 待蓊茸一行走远,哥盛视线往空临方向一瞥,然后定格在赫连嘉露身上,再开口道: “生什么事了,你们怎么会和大皇兄起冲突?” “他们一行人横冲直撞,几乎要了老人家的命,我让临哥哥出手搭救,不想竟惹恼了大皇子。”赫连嘉露说道,“幸好你来了,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收场。” “大皇兄向来记仇的,刚才他看耶律临的眼神,明显是欲求不得毋宁毁之。”哥盛看一眼空临,接着对赫连嘉露说,“你们得罪了大皇兄,我又妨碍了他出这口气,事态恐怕愈难以缓和了。” “那我们接下来在城里的日子该怎么过啊……”赫连嘉露眉头微蹙,轻咬唇瓣说道。 “只要找一个比大皇兄强硬的靠山就好了。”哥盛说道。 “比大皇子强硬的,不就是皇上?” “父皇出于种种考虑,或许不会庇护你们。”哥盛说得很婉转。 “除了皇上,还有谁能……”赫连嘉露说着,忽然灵光一闪,“你说的是皇后。” “正是母后。”哥盛点了点头,说,“父皇对母后的意见总能重视几分。而且大皇兄是庶出,母后对大皇兄还有些威慑力。” “可是我只见过皇后一次,她凭什么为我与大皇子为敌呢?” “你说错了。母后不是为了你与大皇兄为敌。而是因为你与大皇兄相对立,母后因此就会把你归入我们这一阵营而护短了。” 赫连嘉露闻言,转头与空临对视一眼,似乎在征询他的意见。空临见状,对哥盛拱手一礼,说道: “还请三皇子引见郡主与皇后相见。” “这个容易,我来安排。”哥盛应道。 “谢谢你,哥盛。”赫连嘉露随后轻声说道。 “客气什么。”哥盛笑得一脸温柔,“第一次见你,我就说过,你的一颦一笑可以决定我的喜怒。我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护你安好了。” ~~~ 第二日清晨,使者备上车马,迎接赫连嘉露与空临前往王庭大帐。在赫连嘉露步入王庭觐见显皇的同时,三皇子哥盛则移驾往皇后营帐而行。此刻,二公主汀域正在帐中陪皇后说着话。 “母后,我离开维都后,你会不会想我?” “怎么能不想。母后虽然有三个孩子,但是女孩就你一个,你可是母后的贴心棉袄啊。” “好在哥盛和荀其都很孝顺,有他们在母后身边照顾,我还放心。” “男孩终究不比女孩心细,体己的话说起来总是不方便。再说,他们兄弟两个也不宜常留在母后这儿,而应当多为你们父皇分忧。” “只盼我这次和亲远行,能让父皇多几分心疼,多感念母后的贤德,也就能多关照弟弟们一点。” “母后多少次阻拦你父皇再纳妃子,他虽然顺着母后的意,心里毕竟是怪我的。可笑可叹,母后和贵妃争了半辈子,还是抵不过你父皇对即妃的恩宠。” “母后不要这样说。以后您跟父皇多体谅、少争吵,夫妻嘛,到底是原配最称心。” “这话本来是母后要嘱咐你的,你倒拿来开解我了。”皇后轻笑着摇摇头,转移了话题,“你这门亲事,虽说是和亲,为了稳定北方多个部族才定下,不过那羌北族的王确实相貌俊朗、才能卓著,他对你又有一见倾心的情分,相信你们能过得和美。” “唔,塔卡会是个好夫君。母后不用担心。” 汀域话音刚落,就见大帐门帘掀起一角,随后哥盛闪身进入大帐,大步走了过来。 “母后,皇姐。你们都在啊。” “母后正和你皇姐聊起羌北王塔卡。婚礼筹备得如何了?” “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塔卡说,就等着恭迎皇姐凤辇呢。” “唔,汀域的婚事已定。”皇后拍着汀域的手,把目光转向哥盛说道,“接下来母后要操心的就是你和荀其了。” “母后,我的婚事……还不着急考虑吧。” “怎么不着急?你心里念着谁,母后和父皇都清楚得很。不如就借这次赫连家的郡主来维都观礼的机会,把你们的事定下来。” “儿子虽然喜欢赫连嘉露,但是儿子不要娶她。” “难道赫连郡主已心有所属?”汀域疑问道。 “能做皇子妃,是一个女人多大的福气。我儿喜欢的人,我不会让她嫁给别人。”皇后随即说道。 “母后和皇姐误会了。不关嘉露的事。”哥盛极力维护赫连嘉露,说道,“实在是因为赫连家树大招风,如若儿子娶了赫连家的人,凭借母后家族和赫连家的力量,就不会再有人敢与母后相争,可是同时赫连家的地位也会倍增,母后以为父皇会放任这样的事情生么?一方面父皇心中对赫连家早已暗存芥蒂,另一方面随时还会有人蓄意挑唆,当有一天赫连家自身难保时,我和母后也难免被牵累。儿子不想成为令父皇猜忌和防范的人,而且想保护赫连嘉露安好。” “你对赫连嘉露痴心相待,你今天说不要娶她,那么有一天赫连家被其他有心人笼络时,你还如何自处?” “母后无需忧虑。即使不定下亲事,赫连家也一定是我们的人。今天嘉露入城的第一天,就已经与大皇兄摆明了敌对立场,我担心的反而是嘉露因为我置身险境。” “既然她也懂得回报你的感情,那么母后自然会力保这期间她的平安。” “多谢母后。母后要不要见见她?” “见面就不必了。母后想见的只是未来的媳妇。” “母后放心,我心里有数。” 第五章 草原婚礼 维国二公主汀域是显皇唯一的女儿,其婚姻又被用于政治拉拢维国北部几个实力不容小觑的部族,因此这场婚礼排场盛大、规模空前,不仅有维国皇室亲贵、朝廷重臣莅临观礼,国内所有人数在千人之上的部族均在受邀名单之列,各部族都派了人携礼来贺。 空临二弟风玉扬作为拓跋月的夫君,全权代表拓跋家赴维都观礼,同时身为维国盟国易国之乐磬侯,玉扬还肩负了易国景皇吩咐的巩固盟国关系的使命。 大婚之日定在四月十五。因为是迎娶皇女,婚礼全程都在维都举行,羌北王塔卡半月前就已率侍从抵达维都,住进城东新修建的公主府。 大婚这天早上,塔卡的迎亲队伍自公主府出,径直前往公主大帐迎接公主车驾。 按照羌北族习俗,男儿自幼尚武,骑射技艺高的人才能令族人心服和拥戴,因而羌北族男子成年娶亲之时,须得当着双方亲友展示其骑射功夫,得众人认可与祝福后,这桩婚事方能继续成行。汀域与塔卡的婚礼便涵括了这一环节。 迎亲队伍在公主大帐外停下后,塔卡仍骑马绕行大帐一周,行进过程中搭弓射箭,十十中帐顶的铜铃,取“十全十美”、“鸾凤和鸣”之意。 而后,公主车驾跟随迎亲队伍向王庭大帐前行,汀域和塔卡以天地及全部宾客为见证,在显皇、皇后跟前行过夫妻之礼。礼成,车队再穿行都城主要道路,最后回到公主府,宴请宾客、乐舞篝火。 大婚宴席持续整天,至傍晚天色入暮时,公主府后院一片开阔的草原上燃起簇簇篝火,其中位于中间位置的篝火堆最高、火焰也最为明亮。 塔卡与汀域卸下婚礼时穿着的吉服和佩戴的繁重饰,换上轻便的羌北族服装,手牵手步入篝火包围的区域,在中心篝火旁边站定,伴着乐手的奏曲,跳起了草原传统舞蹈。随后,在场的未婚男女们也两两组对,迈开了舞步在外围篝火旁跳跃。 这时,哥盛穿过人群行至赫连嘉露身旁,伸出右手对她说道: “可以请你共舞一曲吗?” 赫连嘉露抬起双眸看向哥盛,仿佛就该是他一般,右手很自然地搭在了他的手心上,而后粲然一笑道: “因为是你,我就答应了。” “我何其有幸。”哥盛笑了笑,握住赫连嘉露的手,两人随着乐律和周围的人们一同舞动。 “二公主和驸马端的是美人配英雄,天作之合。”赫连嘉露一边跳舞,一边凝望中心篝火旁边汀域和塔卡的身影。 “那是自然。”哥盛自豪地笑了笑,收回视线看向赫连嘉露,“你和大皇兄的过节,母后已经知道了,她答应会相助于你,不过私下的见面就免了。” “能得皇后的庇护,我哪里还有别的奢求。哥盛,你是我的贵人呢。” “你对贵人的感激,就是踩他再踩他么?”哥盛因着脚下被赫连嘉露接连踩了两脚,而开玩笑说道。 “独舞我还勉强撑得起场面,双人舞这可是第一次跳,你就不要那么高要求了嘛。”赫连嘉露吐了下舌头,说。 “你的意思是,我是第一个与你共舞的人?” “嗯,对啊。” “虽然不能收获你的芳心,至少能占据你一个‘第一’,总算有一点我胜过了关沭。” “你怎么知道……”赫连嘉露下意识道,刚一开口又蓦然收住。 “荀其和我说了在恒国皇宫生的事,他说有一神秘男子始终守护在你身边,看得出你们彼此钟情,所以他派人查了那男子的身份,才知道原来是漠阁小阁主关沭。”哥盛停顿片刻,用故作轻松的语气又道,“先是拓跋月,然后是你,怎么咱们维国的‘草原之花’都要花落易国。” “你已经听说,我就不瞒你了。荀其说的不错,那人确实是关沭。” “你和他是在五年前的杳魔宫宫主即位大典上认识的吧?” “是,那一年初见,关沭已经喜欢了我。而我前一段时间才知道。” “你和他相识在先,或许我可以安慰自己,你不一定是不能喜欢我,只是因为心里先住了个人,便容不下其他人了。” “也许吧。哥盛,我不讨厌你的。” “有你这句话,就什么都值得。”哥盛别开目光,此时在篝火外围默然伫立的公冶布正好映入他眼帘,于是哥盛有意转换话题说道,“我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好。”赫连嘉露随即停下舞步,跟着哥盛朝公冶布走去。 “公冶先生。”哥盛与公冶布招呼一声,然后分别为公冶布和赫连嘉露介绍道,“这是明郡王府的嘉露郡主。这位是弓箭世家家主公冶布。” “臣参见三皇子、嘉露郡主。”公冶布闻言,对两人依次行礼道。 “嘉露是晚辈,公冶伯父不必多礼。”赫连嘉露连忙说道,“小时候开始,嘉露一直听得家父对公冶家的弓箭技艺赞不绝口,家父提起过曾与公冶伯父有一面之缘,您还记得吗?” “记得。”公冶布微笑着点了下头,说,“那时小女刚出生不久,郡主尚在王妃孕中,明郡王与王妃见小女伶俐,笑言说也想要个女儿,可算是一语成真。” “不知公冶姐姐现在何处?” “在那边跳舞的那一个就是了。”公冶布说着,抬高声线喊道,“嬛嬛。” 公冶嬛嬛听见公冶布呼唤,三两步跑了过来。 “嬛嬛见过三皇子。”公冶嬛嬛先向哥盛行了一礼,然后目光转向公冶布道,“爹找女儿什么事?” 公冶布随即为公冶嬛嬛和赫连嘉露相互引见一番。得知幼时曾“见过面”,两人不由都生出一种亲切感,几句话便拉近了彼此距离。 在赫连嘉露跟随哥盛与公冶家父女闲话家常时,空临、风玉扬兄弟两人刚好也有了单独谈话的机会。 “你在席上和塔卡敬过酒了?”空临压低声音对风玉扬道。 “嗯,以拓跋家女婿的身份先和他碰了一杯,然后才是作为易国乐磬侯又喝下一杯。”风玉扬说道。 “难怪当时他的表情有几分错愕,像是在心里拿捏什么。他一定以为你会把国事放在前边。” “我就是要让他明白我的立场,引起他对拓跋家足够的重视。一直以来的相安无事,大概已经让北方部族的人们忘记了拓跋家驰骋草原的光景。如果显皇以为凭借这场联姻就能联手那几个部族挟制拓跋家和赫连家的行动,他就大错特错了。” “易国南面有恒国轻车都尉戚梵与杳魔宫宫主湛暮宵联手抵御易国大军,内部又有三弟、四弟、五弟、六弟暗中联动,在关键时刻跟拓跋家和赫连家里应外合,所以北面这边任务并不重,只要略向易国施加压力,打他个顾此失彼,有雅布和耶律籍出手就足矣。岳父大人和明郡王完全可以坐镇后方,震慑北方部族,使他们不至于轻举妄动。同时仍有余力兼顾东面随时可能有所动作的夜国。” “岳父大人和大嫂、小止都好吧?” “小止眼看就满五岁了,正是喜欢四处乱跑的年龄。小雪和小止年纪相差不算大,总喜欢逗着他玩,你大嫂就妹妹、孩子一块照顾着。老爷子虽然被显皇削弱了实权,却乐得享受儿孙绕膝之乐,家里很是温馨。” “月儿听了一定也想和家人们团聚呢。” “在岳父大人和易国开战之前,你先找个理由请示景皇,让月儿回娘家来,免得她在易国身陷危险,你也好放心全力应对。” “唔,等这一天已经太久,这次确实要动真格了。”风玉扬点了下头,说道,“十年没有回过孤国了,我还依稀能记得王府的气息,那是记忆里最温暖的地方。” “回王府是必然的事,可以先放一边,在这之前,想办法保护嘉露离开显皇视线才是迫在眉睫。”空临一边说,一边朝赫连嘉露的方向瞥了一眼,只见她与公冶嬛嬛聊得正欢。 “我会提前两日向显皇辞行,在城外等你们。显皇现嘉露郡主不见踪影之后,一定认为她是向东或向北取道返回赫连家封地,并派人沿途追踪。而我们偏向西南行进,越过边境投奔隐尘轩小轩主堵辙。只不过在众多眼线之下嘉露郡主怎样才能出城,还需要再作商议。” 这时的赫连嘉露已暂时把自由和安危抛在脑后,而是专注于和哥盛及公冶嬛嬛谈论着天象的话题。 “……正是如此,日月星辰的运行都有其特定规律。”哥盛说道。 “月之盈亏、流星闪逝,是我觉得最美的景象。”公冶嬛嬛仰视夜空,憧憬道。 “我最喜欢的还是十五夜望月。”赫连嘉露凝望着夜空中的圆月,思绪忽然一个跳跃,记起在恒都的时候誉时说过,墨岚荟出嫁之日便是这月十六——天明后的次日。不知道岚荟此刻是否安好,婚事又是何种场面? 第六章 丽城图谋(上) 四月十五这天,维国二公主汀域出嫁时,在位于恒、易交界处的恒国边关—— 恒国轻车都尉戚梵率领一众守城将士数次抵御住易**队的攻势,逐渐把握战场的主动权,几战接连得胜。 眼下边关的局势不甚紧张,戚梵有着充裕的时间与部将们商讨战术,制定下一步战略。 作战会议进行至一半时,戚梵八名手下“乾坤震巽坎离艮兑”中的坎匆匆走进大帐,说道: “大人,属下有要事禀告。” “什么事?”戚梵停下与乾、坤、震、巽四人的交谈,调转目光看向坎。 “大人派往丽城的人马昨晚和今早均未有讯息传回,接连两次没有消息,恐怕不是偶然,丽城或许出事了。” 戚梵闻言,瞳孔骤然一缩,表情有几分严峻。 “丽城距离这里不过一日距离,如有大队人马接近我们一定会有所觉。而且派往丽城的两百士卒个个骁勇精干,怎么可能在一两日之内就全数被灭?”乾眼中闪过一抹诧异,说道。 “除非是良将出兵,运筹帷幄。”震随后说道。 “易国除了已被景皇免职的舒右,好像还没有谁有这个本事。”巽陷入沉思,喃喃说道。 “与其坐在这猜测,不如前往看个究竟。”坤直视戚梵,请命道,“大人,属下愿带人潜入丽城打探。” 戚梵与坤对视一眼,然后说道: “如今边关战局对我方有利,战场情势稳定,我若离开三日,影响当不大。” “大人,您的意思是要亲自前往丽城?”震听出戚梵话中的含义,问道。 “我离开恒都之前,二皇子叮嘱过,让我回边关后留心关照墨家的墨岚荟小姐。若没记错,明日该是她大婚的日子,我得跑一趟,亲自确保她平安。”戚梵思忖片刻,环顾众人说道,“乾、坤、震、巽,你四人留下,按照方才商量的对策应战。坎通知离、艮、兑准备一下,即刻随我点兵三千奔赴丽城。” “是,大人。”几人异口同声应道。 ~~~ 易都之中,由于景皇皇后病重,城中无一人敢高声喧哗,而皇宫内更是一派静穆,整座宫殿隐隐笼罩在阴郁的气氛之下。 得知皇后病重消息的大皇子岫羲征得景皇同意后,暂别与恒国杳魔宫交战的战场,同流宸连夜赶回皇宫。与此同时,二皇子岫远则率军出征,暂时接管岫羲军务。 诸嫔妃、皇子和公主前来皇后寝宫请安后,皇后只留下岫羲、岫煊两兄弟与流宸在榻前说话,其余众人尽皆遣散。走在人群最后的四皇子岫曜叫住正要回寝宫的五公主琇燕,寒暄道: “五妹,几日不见,似乎清减了不少。 ” “劳四哥挂心。”琇燕转过身,对岫曜略施一礼。 “妹妹如果有空,不如上四哥那儿坐坐,我府上刚好进了些补气养身的茶品。” “说起来,我还没有正式拜见过四嫂呢,实在过意不去。今日就听四哥的,只是要叨扰四哥、四嫂了。” “哪儿的话。妹妹上车吧。”岫曜引着琇燕行至府上的马车旁边,扶琇燕坐上马车,然后自己也坐进车里,马车随后往四皇子府驶去。 岫曜、琇燕抵达四皇子府时,四皇子妃、太傅舒绍之女舒柠已经迎出来,与琇燕彼此见礼一番。两人此前已在各种场合见过几次,只是不很相熟,此时有了姑嫂的情谊,感情很快升温,一路拉着手谈话间步入岫曜的书房。 为岫曜和琇燕沏好茶水后,舒柠浅笑说道: “殿下先和五妹聊着,我去吩咐人备上益气补血的食材,五妹回宫时好带上。” “唔。”岫曜点了下头,似是在赞许舒柠的懂事得体。 琇燕看舒柠转身离开,不觉有一种难以描摹的不和谐感。她回想着舒柠和岫曜的互动,看得出两人心意相通、言行亲密,但是与岫远、孙酌酌之间的情深意切相比,总好像少了点什么,又像是掺杂了别的什么。不知是不是错觉,舒柠的笑容似乎有一点勉强,岫曜的神情也不是那么自然。而且平白地,四皇子府上为何买进许多补气补血之物? 正在琇燕神思飘渺之时,岫曜的声音阻断了她进一步的思索: “妹妹这段日子似乎一直深居宫内,有什么心事以后可以找你四嫂聊一聊,不要一个人憋闷着。” “我闯下那么大的祸,父皇没有降罪,可我自己总要闭门思过。”琇燕目光中隐有忧色。 “长鹰还好吗?” “他在死牢,怎么会好呢。我只看过他一次,后来父皇都不让我再见他……若不是皇后病重,父皇无暇顾及长鹰,只怕他已经死了几回了。” “你对他用情很深是吗?” “只有他始终陪着我,爱护我胜过他自己。”琇燕的声音很轻,却没有任何犹疑地说道,“如果他死了,我就随他去好了。”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四哥不会对你的事不闻不问,我帮你想办法。”岫曜安抚琇燕说道。 “我连劫狱都想过了,但是我身边其他人武功还不如长鹰。四哥,你能帮我吗,帮我救长鹰出来?”琇燕看着岫曜的眼神,绝望中闪烁着希望。 “劫狱这种事,我要是纵容你,完全是害了你。”岫曜停顿片刻,见琇燕眼中泛起泪光,连忙又道,“不过我可以试试其他方法。” “四哥有什么好办法?” “我还没有把握,姑且一试吧。只是,琇燕,我需要你帮我个忙。” “有什么是我能帮四哥的?你尽管说。” “其实我很羡慕妹妹。我是庶生,原本不如大哥和六弟得父皇重视。而且父皇向来喜欢女孩,在庶生的孩子中,只对你、对还不足岁的十二妹另眼青睐。在我排行第四这个位置,上有兄长、下有弟妹,我也没奢望能成为多了不得的人、做多少大事,只是每次看见父皇对兄长们的期许和对弟弟妹妹的慈爱,我都希望自己也能得到父皇多一点的关心,一点就好。”岫曜言辞情真意切,渐渐主导着话题的方向,“就像我现在想帮你,却可能连父皇的面都无法得见。下次妹妹见着父皇的时候,可以为四哥向父皇进言吗?” “四哥要我对父皇说什么?” “如今我们与恒国交战,二哥接替大哥赶赴了东面战场,西面战场却几乎屡战屡败、一塌糊涂。若派舒右出战,当可挽回败局,但是父皇所说‘一年不予启用’的期限还未到,中间就需要有人撑住局面、完成这个过渡。我虽然才能不及两位兄长,但也愿率军出战,为父皇分忧。五妹可否在适当的时机向父皇提出这一建言?” “我会尽力。”琇燕俨然是被岫曜说动的样子,连连点头说道。 “而父皇召见我的时候,我就能尝试动之以情,借机为长鹰脱罪。” “琇燕在这先谢过四哥的倾力相助。” “等有好消息妹妹再谢不迟。” ~~~ 四月十六,天色破晓,戚梵令三千人马隐藏行踪暂驻城外,自己则与坎、离、艮、兑自丽城西门潜入城中。刚踏上丽城的街道,几人就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只见城内一片狼藉,远处几座宅院尚有焦烟弥漫,道路两旁的小巷中尸横遍野。丽城遭易国人马一场屠戮,已是生机全无的模样。 “大人,这里果然经历了战事,不过看起来敌军并未停驻城中,一番劫掠后便撤退了。”坎环顾四周,想象着还有迹可循的惨烈战况,目光流露出几许哀愤。 “你和离在附近查探一下,或许还有敌军隐身城内,要小心。”戚梵吩咐道。 “是。”坎和离同时应道,而后快步先行。 戚梵、艮、兑仍沿着街道缓慢穿行,一路映入眼中的俱是同样景象,倒伏在地的人们无论平民百姓还是守城侍卫竟无一人生还。见此情景,戚梵右拳在身侧紧握,关节咯吱作响,心情蓦然沉落谷底。 丽城一直以来都是商贸之地,除了恒、易两国在此进行贸易往来,其余三国的商贾也常聚集于此交易。 一方面丽城的地理位置特殊,背靠多座军事重镇、险关绝壁,即使攻下丽城也难以南下突破;另一方面丽城地势平坦,城池本身易攻难守,实无战略意义,因而从来不在兵家必争的要塞之列。 反映在军事部署上,这里的兵力自然不算充足,而且少有实战经验。再加上丽城多年来在各国战争中均处于和平的夹缝,这座城池也渐渐被人们称作“免战之城”,可以说这里生战事的可能在人们的认知中是微乎其微,因此易国人马的突然来袭,对丽城无疑是一次无准备的重创。 尽管丽城不在戚梵的守卫范围,但是仅一日路程的距离以外有这样惨痛的事生而未能制止,戚梵内心难免自责,尊严也自觉受到了挑战。与此同时,令他担忧的,还有先前抵达丽城的两百士卒以及本该于这一日成婚的墨岚荟的安危。 “至今还不曾看见我们的人伤亡,也许其中有什么变数也未可知。”艮知道戚梵心中所想,出言劝慰道。 “无论如何,众兄弟应该和墨家小姐同在一处。不知墨小姐的夫家是……”兑随后开口道。 “她的夫君是丽城家米商号的少掌柜。”戚梵眺望前方,视线定格在一座张灯结彩、做迎亲准备的府宅的匾额上,眼中瞬时精光一闪,“那不正是家府。” “大人,属下进去看看。”兑自请说道。 “你们两人往侧厢和后院查看,有什么现,就回正堂与我汇合。”戚梵点了下头,说话间已挪动脚步而行。 “属下明白。”艮和兑当即跟上戚梵,三人很快行至家府门前,顺着敞开的府门步入前院。 戚梵独自走进正堂,只见屋内一派婚礼喜庆布置,然而器具摆设杂乱,堂屋两侧摆放瓷器等玩物的木架或毁损或倾倒在地,原先摆在其上的物件已不见踪影。 对着大门方向的茶几上,一只瓷釉茶壶吸引了戚梵的注意。戚梵走上前几步,手执茶壶,仔细打量着茶壶的外观和壶内的茶叶,脑中闪过在恒都时墨岚荟沏茶所用的茶具与茶叶,显然与眼前之物同出一辙。 她确实来过这里了。戚梵心里想道。 只是再环顾四周,却没有现其他什么特殊之处。 不多时,艮、兑先后折返回正堂门前,向戚梵汇报说道: “启禀大人,各厢房中都没有人,也不曾有打斗的痕迹,只有一些物品像是遭人劫掠过。属下猜测,在敌军来之前,府上的人应该已经撤走到安全的地方躲避。” “大人,后院中也是差不多模样,只不过东墙边一座本是用于堆放厨具的棚屋却也变得空空如也,不知道是否是遭受了抢掠的关系。” “空荡的棚屋?”戚梵重复一遍,问道,“那棚屋四周可有散落的厨具?” “有些四散在院墙边,但不是很多。厨房的厨灶旁倒是有不少。” 这时,一小型信号弹直射空中,听见声响的三人站在堂屋门口,齐齐望向天空。 “是坎和离有了收获。”戚梵见状,暂时收回思绪,说道,“我们过去看看。” “好。” 戚梵与艮、兑三人快步走出家府,然而在府门前,戚梵忽然停住脚步,像是想到什么一般,低头又凝视家府门前的路面,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大人,有什么不对么?”艮看向戚梵,问。 “唔……还是先与坎和离交换一下消息再说。”戚梵摇了摇头,重新迈步向前。 三人随即朝信号弹升起的方位行去,一面前行,一面就见道路渐渐偏离城中心干道,通往了郊外的一片森林。行至森林深处,由于林木的掩映,三人一时间不辨方向,正左右张望时,突然现了令他们意外的景象——许多边关驻军装束的男子便陈尸于路旁。有十几人,二十几人?不不,似乎还要更多。 正当戚梵三人为眼前景象感到震惊的时刻,坎和离的身影出现在了迎面的一条岔路上。两人看清戚梵的到来,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过来,难掩面上的悲痛说道: “大人此前派来丽城的兄弟们大都遭难了。属下二人清点过人数,在这林中的……共计一百四十人之多。” 戚梵闻言,目光中霎时迸一抹痛色,紧握的拳心一颤,先前还认定墨岚荟无恙的信心也顷刻间动摇。 “二百人已阵亡一百四十人……其他人呢?”戚梵连忙追问。 “暂时还没有现。”坎回答道。 “也没有现敌军伤亡的迹象。”离随后禀报道,“但是属下相信敌军也付出了相当的代价。” “正是。在多处树干旁、草丛上,都留有物体拖拽的痕迹,像是敌军清理过战场,对战死之人进行了回收。”坎补充道。 “敌军这番所为,既是为了处理后事,也像是在隐藏与身份相关的讯息。”艮开口推测道。 “大人,属下也有一个猜测。”兑接到戚梵的眼神示意,便接着说了下去,“会不会这一路突袭丽城的人马并不是易国景皇派出,而是其国内某一势力出于何种不可告人的目的而私下出动?” “单独拿下丽城,实无任何战略意义。不过结合边关战场来看,多少能起到两面夹击的作用,尤其可能袭击我军侧翼。”戚梵点点头,认可了兑的想法,“如果丽城这一役是早有预谋,那么边关恐怕也会迎来一场风雨涌动。时日紧迫,我们须得尽快找寻其余兄弟、墨家小姐和可能知情者的下落。” “可是这丽城已经找遍了,若是有避过一劫的人,他难道还能上天入地不成?”离牢骚一般地感叹了一句,说道。 戚梵听闻离所言,脑中回想起家府门前路面的不合情理之处,先前的推断忽又鲜明起来。 “回家府宅子。”戚梵简单有力地对四人说道。 第七章 丽城图谋(下) 戚梵一行五人抵达家府宅院时,已是正午时分。 戚梵只是围绕家府转了一圈,便在院落门口站稳脚步,并没有急于走进院子。 “大人似乎现了什么?”艮顺着戚梵的视线,看向脚下的路面。 “城中无论大街、小巷,都有人们奔逃留下的足迹,唯独这家府门前,未曾留下任何足迹或车辙痕迹。正门、后门和四周的院墙外都没有。”戚梵说道。 “大人的意思是,家府的人未曾出过府宅大门?”兑疑惑道,“但是府里确实一个人都没有。” “也许看起来是这样,不过那只是我们看见的部分。”戚梵瞥了一眼给予他灵感的离,继续道,“地面之下又是怎样?” “地底有暗道?”坎领会了戚梵的话语,反问道。 “如果有暗道,入口该在何处呢?”离说话间,四处打量起来。 艮和兑思索片刻,几乎同时开口道: “后院!” “棚屋!” 戚梵看看两人,点了点头说道: “后院之中没有十分值钱的物品,理应不会遭人破坏,若无缘由,棚屋内的厨具怎么会散落一空。” 一边说着,戚梵一边带领四人跨过家府大门,大步径直走进后院。而后戚梵止步在棚屋外,放眼打量着棚屋的构造,坎、离、艮、兑则进入棚屋,分散寻找开启暗道入口的机关。 不一会工夫,离在原本摆放厨具的木架隔板上现了一个固定其上的斗量器具——红木材质的方斗。尝试提起不成后,离两手围住红木方斗一个旋转,竟真的能将之转动几分。随后靠近棚屋东墙的地面上,一个三尺见方的缺口豁然打开,一道通往地下的石阶随之呈现在几人眼前。 “大人,属下先查探一下。”离转身看向戚梵,请示道。 “没事,我走前边。”戚梵摆了摆手,大步走进棚屋,顺着石阶一级一级走下暗道。坎、离、艮、兑于是紧随其后。 石阶共十二级,走到一个平台后,可以看见侧墙上挂有火石和火把。坎用火石点亮火把,然后将火把从底座上取出,暗道的入口便自行关闭,眼前的景象亦忽然暗下来,光亮只覆盖了火把四周一个较小的范围。 就着火把的光亮,五人沿通道继续往深处行进,约莫走出三百步距离后,眼前的路突然变得宽阔,目测这条通道应该连通着一个酒窖模样的石室。 一片沉寂中,戚梵停住脚步,站定片刻,才又举步前行。在戚梵走入宽阔的石室入口的瞬间,两侧各有两人从看不见的死角闪出,将他围困在中间,坎、离、艮、兑四人则被堵在他身后狭窄的通道中,难以施展援手。 不过戚梵似已有所准备,当即从容不迫地接下迎面四人的攻势,同时气沉丹田,大声道: “轻车都尉戚梵在此,我不想误伤他人,是自己人的话就停手。” 戚梵话音刚落,对面阴影中一个人就回应说道: “是大人的声音没错。 快,都住手!” 等面前四人停下动作后,戚梵往旁边让了一步,坎、离、艮、兑便能够涌进石室,坎手中火把照亮的区域随之也向前移动不少。这时几人才看清,除了两侧动攻势的四个人,再往前几丈距离还有大约二十人在负责守卫。此刻,这二十多人已卸下防备,面对戚梵单膝跪地,齐声道: “属下参见大人。” “都起来。”戚梵环顾众人,说道,“城里究竟生了什么事,城中百姓可有幸存?” “回禀大人,是一队混入城中、身份不明的商旅趁日落时分人们忙于炊烟时动了突袭,突袭者除商旅数十人外,还有城郊进行策应的五百人。属下们总算不辱使命,利用家米商号运粮、储粮的地下石屋保护了墨家小姐、家府和临近几户民居百姓的安全,但是留在地面上的人只怕……”先前回应戚梵话语的年轻将领答道。 “无一幸免。”戚梵沉声道。 短暂的沉默后,年轻将领又开口道: “其余的兄弟们正在里边的石屋陪着百姓们,力图安抚和鼓励他们的情绪,墨小姐也在。只是大人说地上无一人幸免,也就是说当时还未赶得及回家的家米商号掌柜与少掌柜……都已不在人世了。墨小姐若得知这一消息,不知道会怎样伤心难过。” 戚梵闻言,下意识往众人守卫的石屋方向一瞥,却见一名少女正倚立在旁,显然已将此前对话悉数听进耳中。而这名少女此刻神色哀戚、泫然欲泣,不是墨岚荟还是哪个。 随后,戚梵指派石室内的四十名将士护送幸存百姓各自回家,又吩咐坎和离通知驻扎城外的三千士卒迅入城,帮助百姓重建家园、抵御外敌,自己则与艮、兑和年轻将领等二十人陪同墨岚荟及家府仆从前往家米商号的商铺收敛墨岚荟未婚夫君、家米商号少掌柜及其父的遗体,并于第二日协助家府上下主持了遗体下葬事宜。 墨岚荟虽然内心悲痛,但言行十分坚强,以当家主母的心态暂时挑起家府大梁,让失去重心的家府二十几口人重新找到了主心骨。戚梵旁观之下,对墨岚荟暗生几多赞许。此时的戚梵,即使不曾有答应誉时的承诺,也已决心保护墨岚荟再不受任何伤害。 忙碌了一天,傍晚时分,戚梵亲自将饭菜送至墨岚荟的房间,对她说道: “昨天下午开始,这一天多,你都没怎么吃东西,身体累垮了怎么办?多少还是吃一点,好么?” 墨岚荟眼眶泛红,忍着眼里打转的泪水,点了点头,轻声道: “我知道。” “对不起,是我来晚了。”戚梵看着仍在逞强的墨岚荟,心中有些心疼。 “与你无关的。都尉大人,已经帮了很大的忙。再说,若是没有你派人保护,我和剩余这一百乡亲也就不会逃过此劫。我还没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呢。”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虽然我和家公子未曾正式拜堂,我心中却已将他视为夫君看待,于情于理,我都应该留下,为家公子和世伯守丧。” “只是正逢战乱年月,丽城这边城之地始终不安全,我想接你前去边关暂住,在那里你一样可以为他们祝祷祈福。”戚梵看着墨岚荟,真诚地出了邀请。 “边关和这里有什么区别呢?同样都是两国战场。”墨岚荟一边说,一边用摇头的动作表达了婉拒之意。 “有一点不同。我人在边关。”戚梵看着墨岚荟略显迷茫的神色,接着说道,“你在丽城,生什么,总要有消息传递的时间,我毕竟鞭长莫及。而你在边关、在我眼前,我可以在第一时间用生命保护你。” “为什么……”墨岚荟自知与戚梵相交尚浅,一时只觉无法承受戚梵的重诺。 “我给你一个理由,你就愿随我走吗?”戚梵说着,不等墨岚荟反应,便又说道,“你的祖母是先皇时期的长公主,而我的祖父是被削过爵又恢复亲王身份的霁王影泛,算起来,你是我妹妹。” “难怪都尉大人在恒都时和我们兄弟姐妹都很亲近,如今对我也是照顾有加。” “你还叫我都尉大人?” “是都尉哥哥。” “我已经把实情告诉你了,你不会拒绝了吧?” “你可以再允诺我两件事吗?” “等战乱结束,我一定送你回来,到时是留在家府还是回恒都都由你定。”戚梵心下几分了然,说道。 “这是一件事。”墨岚荟点了下头,又道,“第二件,请你也像守卫边关一样守护丽城这里的百姓。” “我已经命先前抵达的兄弟们和随我而来的三千士卒都留在丽城御敌了。” “这样就再好不过了。”墨岚荟总算有些高兴起来,卸下心中的负担说道,“边关战事紧张,统帅不能长期在外,明日一早我就跟都尉哥哥回边关。” “好。” ~~~ 四月十八,易国皇宫景皇的议事殿内—— 景皇刚差了人宣召四皇子岫曜觐见,在等待其前来之时,景皇闲来无事,便兀自思索着五公主琇燕的提议: “父皇是在为派至战前与恒国轻车都尉再战的人选而犹豫吗?大哥、二哥都已经有能力为父皇分忧解难了,父皇怎么不考虑一下四哥和六弟。” 琇燕的话在景皇这里自动已把六皇子岫煊过滤掉,因为皇后正病重,此时无论如何也不能调派岫煊前往战场。 景皇当然不曾想过,琇燕“无意间”的提议其实是岫曜授意她进言的,也就更没有意识到岫曜的争位之心。景皇当前忧虑的,只是岫曜有没有能力击败恒国那个颇具才能的轻车都尉。 不多时,岫曜闻召而来,俯身向景皇行礼道: “儿臣参见父皇。” “起来吧。” “谢父皇。” “听说你每日都坚持到皇后宫中请安?”景皇没有直接进入正题,而是先与岫曜闲话家常说道。 “是的。母后凤体欠安,儿臣虽不是母后亲生,却也担忧母后的病情,是以每日像给母妃请安一样前去看望母后。”岫曜回答道。 “唔,难得你是个孝顺孩子。”景皇微微点头道。 “父皇,母后近日的病情如何?” “还是老样子,恐怕……”时日无多……景皇在心里默默道。 景皇与皇后是少年夫妻,多年来一直相敬相伴、感情深厚,皇后在景皇心上有着相当的分量。因而连日来,景皇难免愁容不展。 “儿臣心中有个想法,不知道是否可行。”岫曜不动声色地撒下鱼饵。 “说来听听。”景皇眼中闪过一抹希望。 “母后生性节俭、贤良淑德,于父皇有内助之贤,于百姓有典范之美。儿臣敢问父皇,母后是否担得起一代贤后之称?” “这是当然。” “既如此,儿臣恳请父皇破例大赦天下,以为母后祈福。” “眼下药石无用,这也不失为一个权宜之策。”景皇有些乏意,便对岫曜说道,“此事朕就交给你办。” “儿臣遵旨。” “岫曜,你今年有十八岁了吧?”景皇话锋一转,道。 “是。” “朕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随先皇出征过两次、打过一场胜仗了。” “父皇英勇神武,儿臣只盼能得父皇几分,便可为父皇分忧。” “若是此刻有机会让你出战,你打算如何?” “论天赋,儿臣不及诸位兄弟,所幸还算勤勉用功,兵书亦曾读过些许。儿臣知道,率兵打仗不同于纸上谈兵,实战之中事态变幻莫测,战机稍纵即逝。唯有头脑清晰、知人善用、在实战中总结经验并及时应对,方能不负父皇所望。” “朕给你点兵一万,派你前往西面战场增援,与恒国轻车都尉戚梵对战,你可有畏惧?” “儿臣无惧。父皇寄望儿臣,儿臣定当竭尽全力,为父皇南征之路扫平障碍。” “好!你向你母妃辞行后,便回府做些准备吧。明日一早,朕为你践行。” “多谢父皇,儿臣先行告退。” ~~~ 在嫱妃宫里用过午膳之后,岫曜回到四皇子府,直奔舒柠房中。舒柠因为身体热,正卧病在床昏睡。 岫曜阻止了丫鬟行礼,侧过身在舒柠床边坐下,用手抚上舒柠的额头,同时压低声音开口道: “大夫怎么说?” “回禀殿下,大夫说四皇子妃娘娘失血过多的症状虽有所缓解,但因为伤处未及时处理,有感染的迹象,才会引起多日高烧不退。”丫鬟轻声说道。 “感染的伤口现在如何?”岫曜神色一滞,追问道。 “无论大夫怎么劝,四皇子妃娘娘都不让大夫查看伤口,所以大夫也不知道娘娘伤在何处。”丫鬟看见岫曜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大夫开了什么药?” “退烧的汤药和外用的药都开了一些,四皇子妃娘娘屏退奴婢等人,自行上了药,然后服了汤药便睡下了。” “行了,你先下去。没有我的吩咐不允许任何人进来。” “是。” 看着丫鬟退出房门、将门关好后,岫曜的视线重新回到舒柠身上,目光隔着被子在她下身停留片刻,而后转向她的面庞。这一刻,岫曜平日刻意伪装的神情完全放松下来,透露出一种真实的、心疼的情绪,喃喃说道: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伤害你……你怎么那么傻,身体都这样了,还为我的名声着想……柠儿,你一定没事的,快点好起来,好吗?” 虽然岫曜与舒柠的婚事是他出于舒柠身世背景的考量而追求得来的,但是两人之间也不是毫无感情,撇开最初的虚情假意,朝夕相处下来,岫曜对舒柠的感情已是与日俱增。只是自从岫曜知晓自己母妃的出身后,他心中自卑与自傲交织,对储君之位的渴望前所未有地膨胀,人前的谦恭和人后的阴暗频繁交替,心理已经处在濒临失控的边缘。 睡梦中的舒柠,陷入了重复的梦魇。前些日子岫曜因一时失去理智而对她用强的一幕又在她梦中重演。伴随着岫曜用力的泄,不断有血从舒柠下体涌出,鲜血染红了床褥,也刺痛了两人的心。 似乎感受到了舒柠的不安,岫曜抬手轻轻为舒柠擦拭掉额上的汗珠,又在她脸颊印下一吻,等待舒柠眉间舒展开,他才站起身,为舒柠掖好被角,然后转身离开。 岫曜走向书房时,只见沙鸥和兀鹫已在门口等候。 “殿下。”两人齐声行礼道。 “跟我进来。”岫曜说着,推开书房的门,沙鸥和兀鹫随即跟在岫曜身后走进书房。 “启禀殿下,鸳鸯来了书信,信中说,将军帮的人已拿下丽城,又弃城而出。那轻车都尉戚梵派了三千士卒守住丽城,兵力总算分散了一部分。”兀鹫汇报道。 “现在的他们已经不是丽城这三千人马的对手,你这就通知鸳鸯、小盘尾和常嬗原地待命。”岫曜对兀鹫吩咐道。 “是。” “我今日向父皇提议大赦天下,以此为皇后积德祈福,父皇已经同意了。”岫曜说着,看向沙鸥,“你留在易都,帮五公主安顿好长鹰的吃住起居,上次受的伤加上牢里一番折腾,他应该伤得不轻,顺便给他请个大夫好好看看。” “殿下怎会关心长鹰的事?”沙鸥问。 “琇燕向父皇进言,由我出征对战恒国轻车都尉。作为交换,我答应她救出长鹰。这会儿才庆幸琇燕没有殒命恒国,否则今日岂能如此顺利。”岫曜语气淡漠,兄妹情分在他眼里只是利益得失的筹码,“等过上十天半个月,父皇不在意的时候,让长鹰回琇燕身边,之后你就来战场与我汇合。” “殿下的吩咐,属下会照办。” “嗯。你们去吧。” “属下告退。” 第八章 必争之战 维国二公主汀域和羌北王塔卡大婚后,已是第三天。 这天上午,塔卡携手汀域一同启程,率部返回羌北族领地。 赫连嘉露与空临试图趁人多时悄然出城,却现包括羌北族众人行经的东城门在内,各城门均守卫严密。 无奈之下,赫连嘉露只得按照空临所言,前往王庭向显皇辞行。显皇显然不愿放赫连嘉露回赫连家封地,便以尚在思索为赫连嘉露指派一门婚事为缘由,将她留了下来。 刚巧,赫连嘉露前脚离开王庭大帐,三皇子哥盛和五皇子荀其后脚就来求见显皇。显皇以为哥盛此来是为了赫连嘉露,不禁有些好笑,于是命兄弟两人进来觐见。 “儿臣参见父皇。”哥盛和荀其躬身行礼道。 “你们送汀域和塔卡出城了?”显皇指了指侧手边的座位,示意两人坐下来说话。 “是,我们送皇姐过了东门楼子,然后回来的。”两人坐下后,哥盛回道。 “你们皇姐的事是尘埃落定了,朕想着,也该为你们两人做打算了。”显皇对赫连嘉露不是没有想法,只是有皇后管束,再加上赫连嘉露又是哥盛的心上人,显皇便顺水推舟,想着不如成全了这桩美事。 “父皇和母后到底是心有默契,说的话都是一样的。”哥盛与荀其对视一眼,说道。 “可不是。”荀其笑了笑,附和道。 “父皇忙于国事,还如此关心儿臣们,儿臣内心感动,只想先立业后成家,以求回报父皇。”哥盛无法用对皇后的一套说辞打消显皇的赐婚之意,只能这样婉拒说道。 “父皇,儿臣和三哥今日正有要事和父皇说。”借着哥盛言语间的转弯,荀其随即转移了话题。 显皇愣了一愣,很快明白了两人的来意,当即收敛起笑容说道: “如果你们也是来为公冶布当说客的,那就不必开口了。” “父皇,儿臣和五弟在回王庭的途中才听说了公冶家通敌卖国的传言,一时间确实心存诧异。” “若是公冶家真的敢做出此种事情,三哥和儿臣自然不会为罪人说情,可是公冶先生追随父皇多年,又教导了儿臣和兄弟们射箭技艺,他为人怎样可以说有目共睹,总不能无凭无据下定论啊。” “你们的意思是朕偏听偏信,冤枉了无辜?” “儿臣没有这个意思,只请父皇为儿臣解惑,告知公冶家所谓‘通敌卖国’的罪行是什么。”哥盛语气恭敬道,目光中是一片执着。 “其罪有三。第一点,朕一直不吝给予公冶家财力上的支持,以期弓箭世家能研制出更为精良的兵器装备,而公冶家却未满足朕半点期许,这在骑兵营的战绩上也可见一斑。” “如果是为此,公冶先生一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父皇何故降罪。” “如果只是能力有限、难以突破兵器研制的瓶颈,朕也不会过分追究,但是朕昨日派出查访的人回话说,现公冶家几处武器作坊内藏有大量未曾面世的奇兵利器,试用之下未觉有何不妥,总不都是失败之作吧?如今国家正处战事,隐藏如此多兵器,试问他公冶家究竟意欲何为?” 哥盛闻言,心下已有几分明了,只怕这都是公冶布出于私心,为其支持的五皇子荀其所准备的。就算公冶布没有通敌之心,单是试图操纵储君之争的心思,也已是帝王的大忌。余光瞥一眼因同样想法而低头不语的荀其,哥盛内心叹息一声,只是说道: “父皇说的是。” “第二点,公冶家在战时仍未停止与他国的物品交易。” “和交战国以外国家的交易,按照律令,并不为过。”荀其忍不住说道。 “我们和易国已经建立了盟国的关系。”显皇看向荀其,眼神犀利道,“可是朕却听说,恒国丽城遭不明身份的人马攻城之时,有公冶家的人因为照常在丽城出售兵器而客死异乡。” “在恒国的土地上交易,不一定就是将兵器卖给恒国人。算了,反正是死无对证了。”荀其自说自话道。 “朕知道你和公冶布相处的时间不短,可你不要忘了,你身为皇子,要对朝臣、对百姓负责,而先就要对自己的判断负责。主观上的偏袒,最不能有。” “儿臣不是偏袒。只是认为眼下没有证据,不能轻易对两朝老臣定罪。” “那么第三点,弓箭营营主何其狂在战场上与孤国隐尘轩堵辙交手至一半,未见落败的情况下主动弃战,后又当着己方士卒公然称赞敌人将领。诸如此类助敌军拖延时间、打击我军士气的行为,不是暗中通敌又是什么?” “父皇前几日不是还夸赞何其狂武艺高、熟谙兵法,认定他和骠姚将军一起,可以直捣孤都的吗?” “那时候朕还没想过有一天他的高武艺可能会临阵倒戈,而他所掌握的兵法就会用在直捣维都上!” “所以父皇把何其狂的罪责都归在公冶布身上,怪他教徒无方,甚至纵徒叛变。”荀其哀其不幸地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放肆!你要跟着反吗?”显皇闻言怒火作,声音陡然提高了一倍。 荀其当即站起身,就要与显皇进一步争论,这时哥盛抢先一步站出来,拦住荀其,向显皇行了一个维国人很少用的跪拜礼,然后说道: “父皇息怒。五弟只是感念与公冶先生多年来的师徒情谊,视他为可亲可敬的长辈看待,担心公冶家此次是遭人陷害,才会一时口不择言。儿臣跟公冶先生练习射箭的次数比起五弟不算多,但是接触下来,也大致了解公冶先生的为人。儿臣斗胆,一力担保公冶家绝不至于做出暗通敌国之事,还请父皇详查,以免使得国之重臣蒙冤。” “朕只是派人围住公冶家的院子,防止内外互通消息,并没有把他公冶布怎么样,你们就如此反应。若是朕拿公冶布问了罪,你们是不是就想来定朕的罪?”显皇怒气顿生,看着哥盛和荀其大声说道。 “儿臣只希望父皇再给予公冶家一个证明其清白的机会。如果因此惹得父皇生气,是儿臣有罪。”哥盛说着,又向显皇叩了个头。 “你给朕站起来。”显皇见状,怒气更盛,对哥盛命令道。 “父皇不答应儿臣的请求,儿臣不敢起身。” “父皇,儿臣知道您最忌讳朝臣的背叛,可是父皇是英明君主,断然会明察秋毫。”荀其心里明白,哥盛拦住他是为了让他避嫌,不过眼见显皇的怒气直指哥盛,荀其还是不禁开口说道。然而这对当前的局面无异于火上浇油。 显皇凝视片刻这一跪、一立,同样不肯退让的兄弟两人,丢下一句“你们愿意跪多久就跪着,朕拦不住你们,避开总行了吧”,而后拂袖离开了大帐。 “三哥,父皇正在气头上,什么话也听不进。一我便和你一道跪在这了。”荀其一边说,一边就要有所动作。 “不可冲动。”哥盛再一次阻拦下荀其道,“我相信父皇是对事不对人,不是真的要置公冶家于死地,只要公冶家能有功于社稷、消除父皇的疑虑,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如果何其狂能大败隐尘轩的人,事情或许就有了转机。” “我在这边姑且拖延些时间,你尽快派人传个讯息给何其狂。” “禹那儿有良驹数匹,我这就过去找他,顺便再商议看看有无其他对策。辛苦三哥。” “不碍事,你去吧。” 荀其走出王庭,策马直奔左丘小王爷左丘禹的营帐,从侍卫处得知左丘禹正在其母莫公主的帐中,于是又是一番辗转,才与左丘禹见面,简略说明了事情的经过。 “马随时可以牵来,不成问题。可是现下各城门都加设了门禁,送信之人如何出得城门?”左丘禹回应道。 “四皇姑不是每月都要去城郊的寺庙进香么?有父皇特颁的令牌,即使在此刻特殊时期,应当也是通行无阻。就让信使混在四皇姑的随驾侍从中可行?”荀其说道。 “唔,我知道了,我来安排车马。你先写下给何其狂的书信吧。” ~~~ 荀其派出的信使跟随莫公主的车驾出城后,在途中悄然转向,一路快马加鞭,于申时二刻抵达维、孤边界俞冠军的军营,将书信呈给了何其狂。 何其狂看过书信,持信的右手不自觉攥起,信纸的边缘随之褶皱。坐在何其狂对面的公冶嬛嬛见状,出言问道: “师兄,是我爹的信吗?” 何其狂没有答话,只是摇了摇头,把信递向公冶嬛嬛,然后起身冲出了大帐。 公冶嬛嬛一面想追上何其狂,一面又在意着信的内容,一个犹豫,走出大帐时已经不见何其狂的身影。公冶嬛嬛只好展平信纸,匆匆浏览信上所书的文字,下一刻,立时露出了惊慌和担忧的表情。 前方战场中央,俞冠军与乌冕激战正酣。交手次数多了,两人对于怎样在不伤及彼此的前提下把戏份做足、做真已经颇有心得,以至于两个人带着悠哉的心态切磋武艺的场面落入一众士卒眼中,竟然成了有模有样的拼命架势。 眼看耗了不少时辰,按照太阳的方位,已经过了申时二刻,再不多久就是天色渐黑、不得不收兵的时候,乌冕也就不再与俞冠军“纠缠”,而是见好就收地往孤国的城门楼折返。当乌冕退入城中时,城门便落了下来。 “阵前脱逃,算什么本事。本将军在这等着,你出来再战啊!”俞冠军对着孤国城门的方向遥遥喊道。 “爷今儿心情不好,不陪你玩儿了。你想再战,行,你有本事上来啊?”此时乌冕已登上城门,从城墙头上俯视着俞冠军,一脸戏谑道。 俞冠军闻言,一言不,只从马背上抽出三支羽箭,干脆利落地弯弓搭箭,就见三箭齐,箭簇划破虚空直射向城头。俞冠军这一箭当真用足了气力,奈何射程所累,羽箭未及城墙便纷纷跌落。 这时,一个声音在俞冠军身后不远处响起: “俞将军让一下,我来!” 俞冠军下意识回头看去,来人自然是何其狂。只见他说话的同时接连拿过三名士卒的长枪揽在左手中,右手牵着缰绳催马前行,很快越过了俞冠军的坐骑,径直向孤国城墙靠近。 俞冠军神色一惊,不仅因为何其狂的突然出阵,还因为看见了他凝重的神情。出什么事了吗? 在俞冠军分神之际,何其狂右手忽然松开缰绳,投出第一杆长枪,枪尖正正插入城门上方距城墙头大约一丈距离的墙缝中。紧接着,第二杆长枪脱手而出,落点在第一杆长枪斜向右上、距离四、五尺的方位。随后的第三杆长枪,则直中城墙头下方两尺远的位置,与第一杆长枪同在一个纵向上。 长枪全部出手之时,何其狂人已到了城门楼下,随即勒住马,双足立于马鞍上,以马鞍为水平面,足尖点“地”跃入半空,右脚在第一杆长枪上借力一踏,人又跃起几分,而后左脚借力第二杆长枪、右脚再借力第三杆长枪,加之双手在墙头一撑,人便落在了城门楼之上。 整个过程不过几个眨眼的工夫,城门楼上隐尘轩的人几乎还不及反应。趁这短暂的时机,何其狂又反手将城墙上第三杆长枪拔起,长枪跟随手上动作旋转一圈,身前顷刻间就有六人倒下。 见此情景,乌冕第一个反应过来,当即大喝道: “弓箭手!” 很快,一轮羽箭射出,而何其狂有长枪用来抵挡,自是毫无伤。 随后,乌冕和寻灭走上前几步,正欲与何其狂周旋,却被闻讯踏上城楼的堵辙叫住: “乌冕、寻灭,你们且退下。” “公子。”两人于是往两侧各退让了一步,使得堵辙和何其狂的视线能够交汇在一处。 “你能到这一步,确实不简单。不过接下来只能是寸步难行。”堵辙凝视何其狂说道,而一时的打量,也让他现了何其狂的异样神色:他似乎是抱定了拼死的决心,誓要破了这城。 “上次未分出的胜负,这次一定会有个结果。”何其狂冷冷说道。 “小轩主,还是让我解决吧。”和堵辙一同登上城楼而来的陈鸥出声道。 陈鸥能与薛池、申珞并称为隐尘轩三大护卫,他的武功自然不低,与申珞几乎在伯仲之间,比起堵辙要胜过不少。换句话说,陈鸥与何其狂交手,想要取胜,会比堵辙容易许多。 “怎么好劳鸥叔叔亲自出手。”堵辙看向陈鸥,说。 “自从战事开始,我还未帮上什么忙。不如今天就借这个机会,顺便树立一下威信。”陈鸥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说道。 “好吧,既然鸥叔叔开了口,我就在边上坐享其成啦。”堵辙说着,把随身佩剑递上前。 “对付一个小辈而已,用不上小轩主的宝剑。”陈鸥语气虽狂傲,但他的狂傲绝对是有资本的。 何其狂在对面看着这样的陈鸥,不敢有一点轻视,而当他看见陈鸥只是随手捡起一只羽箭拿在手中便如持剑一般向自己走来时,更是屏气凝神,未敢一丝松懈。 维国阵前,公冶嬛嬛赶来时,映入眼中的正是这一幕。 已经退回骑兵营队列的俞冠军似有所觉地侧过视线,现公冶嬛嬛面色略显苍白,神情与何其狂是一般模样,于是调转马头朝公冶嬛嬛而行,在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一跃跳下马背,开口道: “生什么事了?何营主竟会如此不顾一切。” 公冶嬛嬛的目光在俞冠军脸上定了片刻,一时没有作声,显然是碍于政治立场,在犹豫是否要对俞冠军说明实情。然而慌乱之下,似乎正需要有个人倾诉,何况所谓“各侍其主”总算是兄友弟恭的同胞兄弟,公冶嬛嬛便不再顾虑,低声说道: “我爹被人冤枉,落下通敌卖国的罪名,皇上派军围住了整个公冶家。师兄是想用实际行动证明弓箭世家的清白。” “这么大的事,竟没有一点风声传过来。”俞冠军听闻公冶嬛嬛所言,不禁愣了一愣。 “这两日维都城门紧闭,恐防有人传递讯息。五皇子费了番功夫才让人送来了书信。”公冶嬛嬛一边说着,目光又移回城墙上何其狂的身上,“师兄一个人陷入敌阵,会不会有危险?” “我是没见过那中年男子出手,不过隐尘轩的为人处世你也有过见闻了。何营主不会有性命之忧的。今日这一仗若想有所突破,日落前这段时间就是最后的机会了。”俞冠军言语间安慰公冶嬛嬛说道,而他心里已经很确定陈鸥与何其狂谁胜谁负,便坐壁旁观起来。 陈鸥与何其狂用的都是平日不常用的兵器,两人交手的范围又局限在了城墙上一片不大的空地上,因而均未能挥出各自的全力。 何其狂手执长枪,枪过处留下的利刃划破虚空的呼啸声,在数丈之外堵辙站立的地方都清晰可闻,足可见其使用了多少力气。然而长枪的攻势在陈鸥面前竟然无法显现,陈鸥只凭借手中的羽箭,便如四两拨千斤一般将何其狂的招数全数抵挡,并以柔克刚地压制住了何其狂的动作。仅一盏茶的时间,双方实力已见高下。 陈鸥很快与堵辙交换一个眼神,随后会意道: “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你切断自己的后路,以命相搏。不过我惜你是个人才,并不想取你性命。你回你的营地去吧。” 如果这一次又是半途收手,只怕就真的是叛国通敌了。何其狂心想。即使注定要败,亦不能退让。 “你我既是敌人,何必心慈手软。”念及此,何其狂说道,同时长枪直指陈鸥。 陈鸥淡然一笑,扔掉手中羽箭,转而赤手空拳迎向何其狂。 城墙上二人你来我往,城下公冶嬛嬛只能暗自揪心。俞冠军则始终注意着几人的一举一动,待看清堵辙与陈鸥的意图,心中有数后,迅下令道: “俞志、俞吉,你们各带一路人马从侧面绕至城下,引开敌军注意力,我去救何营主回来。” “是,将军。”俞志、俞吉领命道,随即按照俞冠军吩咐开始行动。 “俞将军小心。”公冶嬛嬛对俞冠军说道。 俞冠军点了下头,而后策马冲出营阵。 一方面堵辙有心放何其狂离开,一方面俞冠军又很配合地亲自出马,于是除了几支羽箭稀稀拉拉地射过来,俞冠军几乎是通行无阻地行至城楼下方。眼看何其狂仍不为所动地与陈鸥僵持着,俞冠军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何其狂一句不识好歹,然后开口朝他喊道: “你若死在这里了,还有谁能救你想救的人!” 这句话终于使得何其狂如梦惊醒,抽身而退,在俞冠军的接应下安全归入维国骑兵营队列。 夕阳之下,堵辙在孤国城楼上与撤回维国阵前的俞冠军遥相眺望,在与其视线相交的一刻,忽然拾起陈鸥扔掉的羽箭,以箭为剑状似无意地比划出两个招式,一边完成手上动作一边还与陈鸥作出正在交谈的样子,以免维**中有人起疑。俞冠军当即把堵辙所用招式传递的讯息暗自记在心里,然后便率骑兵营众士卒退兵回了营地。 第九章 收为己用(上) 入夜,子时,维**营东面的树林中,俞冠军绕开夜晚巡视的士卒,悄然出现在以北为上、位处八卦图雷震方位的一棵大树旁,刚抬头张望,就见树上一个人影一跃落下。中 “属下参见小轩主。”俞冠军认出人影的身形,压低声音行礼道。 “好久没见了。”堵辙停顿片刻,补充道,“没有这样面对面地相聚。” “是。虽然不在小轩主和轩主身边,属下也未敢忘记与小轩主定下的暗号。” “这些日子以来你的压力不小,委屈你了。” “小轩主别这样说。薛三哥和兄弟们被何其狂所伤之事,属下心里还有所愧疚。” “这不关你的事。如果没有你隐藏在维国,轩里的兄弟恐怕伤亡更重。” “属下不明白,小轩主为何对何其狂起了爱才之心?” “他的身手不容小觑,与其作为劲敌相争,不如变成自己人。只不过从这几日的接触来看,他绝不是一个能够轻易收服的人。” “本来以弓箭世家对显皇的忠诚,加上何其狂的脾气性格,确实没有什么可能。不过眼下却有了一个难得的机会,或许可以帮助小轩主得偿心愿。” “说来听听。” 于是俞冠军把弓箭世家眼下遭遇的麻烦大致对堵辙讲述了一遍。 “这就是他今日一心想要夺城的原因……”堵辙思忖片刻,又道,“为了公冶布可以拼上自己的性命,看来他对自己的师父有十分深厚的感情。” “何其狂自幼在公冶家长大,公冶布对他来说就是亦师亦父的存在。而如今,他和公冶布的女儿公冶嬛嬛相恋,又是亲上加亲了。” “我对公冶布算是有所听闻,他不是那种勾结外敌叛国之人,何其狂秉承他的意志,自然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你所谓的我可以得偿心愿,应该还另有内情吧?” “正是如此。”俞冠军点了点头,说道,“连我们身为敌人,都清楚公冶布的为人,显皇怎么可能不了解呢。此前显皇就已有放弃弓箭营的想法,只是因为何其狂的出色才搁置下来。而这一次,无论陷害弓箭世家、放出传言的人是谁,都不重要,只要显皇有心对公冶家下手,公冶布便再无翻身之地。” “他一生忠君爱国,为维国贡献良多,最大的失误就是看显皇逐年老迈,急于扶持五皇子荀其为储君。没有哪个帝王能隐忍臣子辅佐皇子来挑战自己的权威。” “比起五皇子,显皇看重的还是三皇子。今日也是因为三皇子跪求了显皇一天,显皇心有所动,所以直至傍晚才下定决心。密旨在半个时辰前送抵军营,命属下拿下何其狂,亲自押他回维都听候落。小轩主既然正有收服何其狂之心,是否要施恩于他,放他一马?” 堵辙略加思索后,对俞冠军说道: “你明日呈奏报给显皇时假托战场军情紧张、一时无法走开,向显皇请示顺延两日再押何其狂回维都。然后把显皇的旨意和你的做法都告诉何其狂。我想他对公冶布的担忧要大过对显皇的忠诚,一定会以公冶布的安危为重,暗中搭救。你便陪同何其狂,打着三皇子哥盛的旗号助他一臂之力。不过尽管显皇让何其狂寒了心,但毕竟只是维国的内部矛盾,他不会投诚于我这个‘外敌’的。 为今之计,只得寄望弓箭世家可以归顺赫连家,那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属下明白小轩主的意思。只要巧妙转换三皇子和赫连家两个旗号,原本弓箭世家承受的三皇子的恩惠便转变成赫连家的恩惠了。” “不错。”提到赫连家,堵辙当即想起了赫连嘉露,“赫连郡主此刻应该还在维都吧。” “弓箭世家的事情一出,维都城门全部封锁,再加上显皇对赫连家心有盘算,赫连郡主轻易是难以离开了。” “你这次回维都,顺便想办法和郡主相见,带她安全出城。回赫连家只怕一路风险重重,不如引她来我这儿暂时落脚。” “属下该如何取信于郡主?” “你拿着这个,她看见就会知道了。”堵辙说着,解下腰间随身的玉佩,交到俞冠军手中,“这是多年前明郡王相赠之物,她认得的。” “唔。” “时间不短了,你快回去吧。自己万事小心。” “是,小轩主放心,属下告退。” 随后,两人各自返回两方阵营,身影很快消失在原地。负责巡视的士卒经过时,但见一切如常,仿佛未曾有人在此出现过。 ~~~ 四月十九中午,维都城南—— 赫连嘉露和空临在酒楼用过午饭后,走在回行宫的路上,只见路边一名衣衫褴褛的老者正沿街乞讨。赫连嘉露见状,动了恻隐之心,于是向老者走去。 而空临毕竟见识广博且处事谨慎,对于堂堂维国的都城中有乞丐出没感到甚为蹊跷,正欲出言提醒赫连嘉露时,忽然街道两侧数支羽箭破空袭来,空临只得仓促应对,与赫连嘉露被迫隔开了一段距离。 走在前边的赫连嘉露听见身后的声响,下意识转过身,这时候,先前行动迟缓的老者突然动作灵活起来,在赫连嘉露背后迅疾地伸出手,妄图偷袭。 街边茶寮中,刚潜回维都、坐下来合计着如何营救公冶布的何其狂、公冶嬛嬛和俞冠军恰巧将这一幕收入眼中。 “是赫连妹妹。糟了!”公冶嬛嬛惊道。而她话语一出,得知遇袭之人是赫连嘉露的俞冠军和向来以公冶嬛嬛的意志为重的何其狂已在同一时间离座。 俞冠军瞬间移动脚步至赫连嘉露身后,替她接下老者的一击,何其狂则冲至老者身后,与俞冠军联手对其两相夹击。 这名老者一面招架两人的攻势,一面打量两人,他似乎并不认识长年在外的俞冠军,但显然认出了常居维都的何其狂,顿时讶异道: “你是弓箭营的何营主,此刻怎么会在这里?” 何其狂闻言,心中一惊,也仔细观察起老者的容貌,从而眉头一皱说道: “你是大皇子的人。” 何其狂此言一出,在场诸人霎时间表情各异,其中最焦急的莫过于泄露了身份的老者。下一刻,老者的出手越凌厉,似乎想要对几人灭口。然而和他存着同样心思的,还有何其狂,他当然不会容许自己的行踪被人透露出去。由于动机的转变,蓦然间,何其狂下手变得狠辣,十招之内,已使得老者毙命。 赫连嘉露亲眼目睹这一情景,即使何其狂貌似是友非敌,还是忍不住低呼一声,心下几分慌张。 与此同时,空临则已干脆利落地处理掉了老者的同伙,重新回到赫连嘉露身边。 何其狂知道身份已经曝露,面对赫连嘉露和空临心情矛盾,几分忌惮与不信任掺杂暗涌,反映在表面上是一片静默。幸而公冶嬛嬛的出面缓和了当前局面。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有什么我们换个地方再谈。”公冶嬛嬛目光环顾四个人说道。 赫连嘉露点了点头,跟着公冶嬛嬛率先离开原地。 一盏茶时间过后,几人来到相隔几条街道的一处破落房舍。 “这里平日里应该不会有人来,我们可以在这儿暂歇脚步。”公冶嬛嬛看着赫连嘉露,说。 “多谢公冶姐姐和这两位相救。”赫连嘉露真挚道,“就凭姐姐这份恩情,我自当对今日之事守口如瓶。” “我知道赫连妹妹是可信之人。”公冶嬛嬛说着,忽然俯身在赫连嘉露面前跪了下去,“不知道妹妹是否可以再帮我一个忙,我愿倾尽一切相报。” “公冶姐姐快起来,有什么话请直言。”赫连嘉露急忙扶起公冶嬛嬛。 “师妹。”何其狂见状,出言相拦。 “皇上对弓箭世家和赫连家都是心存犹疑,尤其今年以来,弓箭世家动辄获咎,难免赫连家不会步我们后尘。唇亡齿寒,我相信赫连妹妹,不妨事的。”公冶嬛嬛劝说何其狂道。 何其狂凝视公冶嬛嬛,默认了她的话,便不再多言。公冶嬛嬛随后又看向赫连嘉露与空临,说道: “妹妹应该已经知道公冶家的事情了。” “嗯。”赫连嘉露点点头,说,“我相信此事一定是有人借题挥。” “然而无论真相如何,皇上已决心定罪,如若不是俞将军秉承三皇子的意思、违抗圣旨相助,此刻师兄也已被皇上下狱,只怕整个公冶家再不会有一人幸免。” “原来这位就是骠姚将军啊。”赫连嘉露视线转向俞冠军,说道。 “回郡主,正是末将。”俞冠军与赫连嘉露对视一眼,拱手行礼道。 “不想皇上对公冶家竟会如此决绝。那么姐姐此番作何打算?” “还好入城查得不如出城严,这一次我们是打扮成传递奏报的驿卒而混入城中。我和师兄计划先将我爹救出来,再从长计议。弓箭世家向来忠于国家、忠于皇上,但不会是愚忠,我不能看我爹白白送命。”公冶嬛嬛顿了顿,又道,“妹妹初来维都时与大皇子一行生摩擦的事,我和师兄有过听闻,听说妹妹身边有位高手,今日得见就已证实不虚此名。现在公冶家四周有重兵把守,凭我三人之力,恐怕连大门都难以得进。所以我想请妹妹与这位耶律兄助我们一臂之力。” “我帮姐姐这个忙。”赫连嘉露浅笑说道,转头与空临交换一个眼神,见空临也有此意,便更无所忌,“我与临哥哥和俞将军在外引开守卫,姐姐和何营主伺机救出公冶伯父。” “多谢郡主。”何其狂看到了赫连嘉露的坦率与真诚,不由心生信赖,而由衷说道。 “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动身。”俞冠军眼见两家的结盟,心中最是欣喜,堵辙交办的任务似乎不难实现了。 ~~~ 未时,公冶家院子四周,几十名守卫正严密看守,谨防有人进出院落。其中正门前的守卫有二、三十人。空临和何其狂交换一个眼神,而后就与赫连嘉露和俞冠军冲至正门前,作出要硬闯的架势。 门前守卫看见三人蒙面打扮,自然全力相拦,然而普通的守卫怎么会是空临与俞冠军的对手,不多时已有抵挡不住的趋势。附近的守卫闻风前来增援,侧墙外的戒备一时松懈,何其狂与公冶嬛嬛便趁势跃过墙头进入院内。 两人直奔公冶布的书房,一路并无阻碍,然而推开门,房间内的景象却把两人吓了一跳——只见公冶布正躺在房间中央的地面上,脸上一副痛苦的表情。 “爹,您怎么了?”公冶嬛嬛急忙在公冶布身旁蹲下来,和何其狂同时拉下蒙面的面纱。 何其狂则从公冶布身后扶起他,把他的身体靠在自己身前,面带焦虑道: “师父,他们对您做了什么?” 公冶布听见公冶嬛嬛和何其狂的声音,努力睁开双眼,眼中先是一片不能置信的神情,随即又闪过一抹欣慰,声音很轻地说道: “傻孩子,你们偷偷溜回来做什么。不过在我死前,能再见你们一面,真的太好了。上天毕竟待我不薄……” “爹,您说什么呢?您怎么会死呢。”公冶嬛嬛的声音带了哭腔说道,眼泪瞬间滑落脸颊。 “爹这一生没有做过对不起朝廷的事,可还是落得如此下场,不甘心哪,爹很不甘心……唯有以死证明公冶家的清白。” 何其狂在周围迅打量一圈,现一个翻倒的茶壶和一个已经摔碎的茶杯,于是声音有些颤道: “您服了毒(分隔符)药?徒儿这就帮您运功解毒。” “不必了……”公冶布抬手虚拦了何其狂一下,忍着毒(分隔符)药作的痛苦,缓慢说道,“毒已入肺腑,神仙难救。师父只求你一件事。” “师父,您说什么徒儿莫敢不从,哪里用得‘求’这个字呢。”何其狂的眼眶中也有了泪水涌动。 公冶布摸索着握起公冶嬛嬛的手,与何其狂的手掌相交叠,嘴角含笑说道: “师父知道,你和嬛嬛两小无猜,早已两心相许……我就把这个宝贝女儿托付给你了……你一定要爱护她、照顾好她。” “是,师父。”何其狂点点头,泪水就砸在了他和公冶嬛嬛的手上。 “爹……您不能丢下女儿……”公冶嬛嬛更是泣不成声。 “以后的日子,靠你们相互扶持走下去了……皇上虽然偏信传言,但我不能对皇上和五皇子不义,也不能对不起维国的百姓……我不勉强你们重复我走的路,只要对得起自己的心,不去伤害无辜的人,便可以……另寻明主……” “爹,我要您跟我和师兄在一起……爹……” “能有最后的相见,心愿……足矣……”随着公冶布的声音弱下去,他的眼睛便慢慢地闭上了。 “师父……” “爹!” 在院子中上演生死离别的同时,院外也是一场生死相搏。 一刻时间过后,空临和俞冠军还好,而赫连嘉露的体力已渐渐不支,虽然空临有意守着赫连嘉露,俞冠军也尽力保护她的安全,但时间拖得太长,只会引来更多守城士卒,到时再想全身而退,只怕难上加难。 他们还没有出来么?俞冠军抽空向院门张望,却不见任何人的身影。而往反方向一看,竟有一队人马朝此处奔来。 “生什么事?”来人中为一人扬声问道。 “启禀左丘小王爷,有可疑之人接近公冶家院落,恐怕是谋逆同党,末将正吩咐人抓住他们。”守卫中一将领模样的人恭敬答道。 左丘小王爷左丘禹本是路过附近,听见打斗声才循声而来,不过既然来了,终究不能袖手旁观,沉吟片刻,对身后侍卫下令道: “你们上前帮忙,拿下那三人。” “是。” 左丘禹的卫队士卒比起普通士卒要精干得多,有他们的加入,空临和俞冠军不由压力倍增。另外,左丘禹通过短时间的观察,已经现赫连嘉露是三人中薄弱的一环,为求战决,当即飞身下马,手中长剑直取赫连嘉露。 没有了空临和俞冠军在前抵挡,已陷入疲惫的赫连嘉露除了凭借自己还不错的轻功躲避,几乎无力反击。而左丘禹不仅目标明确,而且力量充盈,一方面,强势的攻击使得赫连嘉露措手不及,另一方面,变换的招式也逐渐打乱了赫连嘉露脚下的节奏。 蓦地,赫连嘉露脚下一个踉跄,左丘禹的剑尖便在她左臂划过,顷刻间,有血自衣服的破口中渗出,而同时呈现在左丘禹眼前的,还有赫连嘉露伤口周围雪凝一般的肌肤。 是个女人。左丘禹一惊之下,停下了手中的攻势。 下一刻,左丘禹突然想起了公冶家被围时就已不知所踪的公冶嬛嬛,于是压低声音试探地开口道: “是嬛嬛吗?” 赫连嘉露心中迅盘算着左丘禹和公冶嬛嬛的关系,因为左丘禹在射箭技艺方面曾师从公冶布,所以他和公冶嬛嬛之间还可以称得上有几分师兄妹的情分。念及此,赫连嘉露轻轻点了下头。 左丘禹见状,果然收敛了敌意,只是碍于众多士卒的围观,不便明着放三人离开,因此一面示意“公冶嬛嬛”攻击自己,一面在脑海中搜寻其他办法。 在赫连嘉露强撑着又使出三招后,左丘禹总算想出了办法,借着假动作的掩饰,将两枚烟雾弹投入赫连嘉露的衣袖,并且说道: “这本来就是公冶先生研制之物,如今可算物善其用。” 赫连嘉露很快领会了左丘禹的意思,左手接过右手所持长剑,然后任烟雾弹滑入右手手掌,用力投掷在身前的地面上。随后,借着烟雾的隐蔽,一直分散精力注意着赫连嘉露一举一动的空临和俞冠军也趁机退回赫连嘉露身边,护着她逃离包围,回到事先约定的地点——赫连嘉露此行居住的行宫内。 第十章 收为己用(下) 正当空临为换下行装的赫连嘉露包扎伤口的时候,有惊无险抽身而出的何其狂和公冶嬛嬛也依约前来汇合。文只不过何其狂眼睛微肿,公冶嬛嬛脸上的泪痕亦是清晰可见。 “你们这是……”俞冠军见状,心下有了不好的预感。 “师父服毒自尽了。”何其狂神情低落地回答。 公冶嬛嬛抬头看见赫连嘉露的伤口,不由得跳出自己的思绪,关切道: “赫连妹妹受伤了,伤势如何?” “我不要紧,托公冶姐姐的福,我们才能全身而退。”赫连嘉露说道。 “怎么说?” “左丘小王爷误把我认成姐姐,有心相护,才放我们离开。” “如果不是为了帮我,你们本不会卷进来,还是我连累了妹妹。” “经过今日之事,我们也算得生死之交了,公冶姐姐就别说见外的话了。伯父的离去,姐姐和何营主要节哀。” “嗯。”公冶嬛嬛应了一声,眼中还是有泪光隐现。 几人说话间,空临已经为赫连嘉露处理好伤口,自己也换上了平日的装扮。一切刚收拾妥当,就听得屋外有人通报道: “三皇子来看望赫连郡主。” “三皇子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不会是我们暴露了行踪吧?”公冶嬛嬛一惊,说道。 “应该是郡主中午遇袭的事情传到了三皇子耳中。”何其狂拍拍公冶嬛嬛的肩膀,安抚道,“别担心,俞将军之所以冒险相助,还是三皇子授意的啊。” “不过眼下我们和三皇子还不宜相见。”俞冠军说着,拿出堵辙所给的玉佩,看向赫连嘉露,“请郡主帮忙掩饰一下。详细的容我稍后解释。” 赫连嘉露目光中透出一丝讶异,随后视线扫过俞冠军、何其狂和公冶嬛嬛,停留在三人身后的屏风上,说道: “你们三个人就先避一避吧。我在这儿,哥盛不会走进里间去的。” 俞冠军点了点头,便引着公冶嬛嬛和何其狂躲在了屏风后面。 “嘉露。”三皇子哥盛人未至,声先至。 赫连嘉露一个深呼吸,吐出一口气,才示意空临打开房门,两人先后对哥盛行礼道: “参见三皇子。” “免礼。”哥盛对空临摆了摆手,就快步走到赫连嘉露面前,神情急切道,“听说中午的时候有人在城南的大街上行刺你,你怎么样?” “我这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嘛。 ”赫连嘉露对哥盛微笑说道。 “母后答应过我,你在维都期间,她会叮嘱人保护你。可是我昨儿和父皇置气,母后的心思都集中在我身上,就疏忽了这件事。你要是有什么不妥,可就是我的错了。” “我听人说,你昨天为了公冶家的事跪求了皇上一天。你的膝盖不要紧吧?” “还好。晚上回去睡了一觉,早起又在母后面前听了训,陪她说会话。后来有人来报,一件事是说你遭人行刺,还有一件好像是有谁服毒自尽了,我因为惦记着你也没听清楚,就先过来了。” “是这样啊。”赫连嘉露怕自己神色有异,便低下头讷讷地说道。 “看你兴致不高,是不是惊吓着了。知道是何人所为吗?”哥盛仍然关心着赫连嘉露。 赫连嘉露不知道应不应该照实告诉哥盛,便看向了空临。哥盛顺着赫连嘉露的视线,也看向空临,问道: “你和行刺之人交手了,可有什么头绪?” “回禀三皇子,行刺之人本意不只是冲着郡主,也像是冲在下而来。入城以来,郡主和在下得罪过的……只有大皇子一人。”空临淡淡说道。 “我想也是如此,只是还对他心存幻想,不愿完全磨灭了兄弟情谊。”哥盛眉宇间显露出几分忧愁,说,“行刺之人全数毙命,耶律临做的虽然过了一些,但是作为给他的教训,正合适。父皇那边如果追究起来,我会帮着说话的。” “在下谢过三皇子。” “这次是我顾念兄弟之情给他最后的机会。我没有帮你出气,你会怪我吗?”哥盛看着赫连嘉露,情真意切地说。 “本就是我不自量力,顶撞了大皇子。你如此维护我,我已经很感动了。”赫连嘉露亦是真心实意地说道。 “这种事不会有下一次了。我向你保证。”哥盛说着,双手自然而然地拍了拍赫连嘉露的两臂,却引来她一声痛呼。 “唔!” “怎么了?你……受伤了?”哥盛松开双手,问。 “没有。”赫连嘉露试图遮掩过去,绽放了一个笑靥。 “嘉露,你知道你从没有对我这样笑过吗?你有什么事必须瞒着我?”哥盛的眼神认真起来。 赫连嘉露咬了咬下唇,事已至此,只能把一切推在大皇子身上了。而后说道: “我不想因为我,使得你们兄弟反目。” “是蓊茸的人刺伤了你?让我看看你的伤势。” “耶律临帮我上了药,包扎过了。”赫连嘉露右手扶上左臂,说道,“不严重,伤口长度大概一寸。” “不要说一寸,分毫都不行!”哥盛显然动了怒,转身就要离开。 “哥盛!”赫连嘉露急忙拉住哥盛,“你去干什么?” 哥盛轻轻拽开赫连嘉露拉着自己的手,说道: “我去和他算该算的账。明天再来看你。” 说完,哥盛不等赫连嘉露再开口,便已冲出了房间。 “临哥哥,会不会出事啊?”赫连嘉露急忙看向空临,问。 “三皇子虽然在气头上,但是以他的脾性,总不至于闹出太大的动静。大皇子如果够聪明,也不会公然和三皇子生冲突,否则岂不等于默认了自己行刺郡主的行径。所以郡主大可不必太过忧虑。”空临温言相劝道。 “是啊,你说的对。”赫连嘉露闻言,暂时放下心,决定先解决眼前的问题,于是向里间走了两步,说道,“三皇子走了,你们可以出来了。” “多谢郡主。”第一个从屏风后边走出来的俞冠军说道。 赫连嘉露对俞冠军点了下头,没有急于询问玉佩的事,而是看向位于其后的公冶嬛嬛和何其狂,轻声道: “我们从左丘小王爷和一众守卫面前逃离的消息,皇上肯定已经得知了,今天就会派人沿街挨家搜查。这行宫因为有三皇子关照,或许一时不会有人滋扰,但若是一两天后还是搜不出可疑的人,这里定然也不再是安全之地。你们接下来有何打算么?” “我心中很乱,只是茫然没有头绪。”公冶嬛嬛说道。 “出城终究不如进城那样容易,我们当时一心想要救出师父,没有把退路考虑周全。”何其狂则是皱眉道。 “若是可以避过眼下的灾祸,以后你们又打算怎么办?”俞冠军问道。 “说句大逆犯上的话,我对朝廷已经甚感心寒。皇上不信任,而我爹一直辅佐的五皇子在公冶家无辜获罪之时竟然选择避嫌,除了一纸书信相告,还不如三皇子敢于向皇上进言。”公冶嬛嬛话语中的委屈之情尽显无疑。 “我们做臣子的,没有资格责怪皇上或皇子。不过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其狂言语间也是伤感和悲凉参半,哀莫大于心死。 “那么公冶先生用毕生心力闯出来的弓箭世家的名号呢,你们就轻易放弃了吗?”俞冠军又追问道。 “在各处作坊留存的兵器装备,皇上一定会用在战场上,那是师父一生心血的见证。” “可是功劳再与爹无关,心血用过后便也荒废了。”公冶嬛嬛沉吟半响,又开口道,“师兄,你记得我爹临死前说的话么?” 何其狂视线触及公冶嬛嬛闪烁着危险讯息的眼神,心中猛然一跳,说道: “我记得。” “我心中已有了人选,你会反对吗?”公冶嬛嬛侧转过身,面对何其狂,摊开双手,两手十指微蜷,像极了一朵盛开的花。 公冶嬛嬛的这番动作,在场几人中,除了她背对的俞冠军,其他三人都看得清楚。何其狂是第一个明白公冶嬛嬛心思的。凝视公冶嬛嬛片刻后,何其狂嘴角扯起一个笑容,显然是认同了公冶嬛嬛的意愿。下一刻,只见何其狂身形忽然闪动,与公冶嬛嬛默契地交换了位置,然后出其不意地袭向俞冠军。 “何营主这是什么意思?”俞冠军一边慌乱应对何其狂的招式,一边问。 “俞将军对我师兄妹二人的恩情,我们不敢相忘,奈何情势所迫,唯有得罪了。”何其狂说完,就不再作声,而只是专注于手上的动作。 “‘草原之花’,公冶姑娘是选择了郡主。”空临第二个反应过来,向赫连嘉露解释道。 俞冠军听闻空临所言,当即也明白过来,于是哭笑不得地对赫连嘉露道: “郡主再不救属下,如何同主人交待!” 赫连嘉露这时才弄清楚眼前是怎样的局面,连忙出声喊道: “都住手!” 何其狂愣了一愣,依赫连嘉露所言收住手,并向后退了两步。 “姐姐选择我,是选择整个赫连家吗?”赫连嘉露看向公冶嬛嬛,求证道。 “是。我和师兄从此甘愿归附明郡王麾下,还望郡主收留。”公冶嬛嬛说完,就在赫连嘉露面前跪下来。何其狂随后也跪了下来。 “姐姐如果是感念今日我和临哥哥相助的情分,为何不先回报三皇子的恩义?他为公冶家做的,比我不少。”赫连嘉露将公冶嬛嬛扶起来,说道。 “三皇子的恩德,我和师兄铭记于心,自当找机会相报。只是……”公冶嬛嬛似乎顾忌俞冠军在旁边,犹豫了一下才又说道,“三皇子虽然贵为皇子,在皇上的强势之下,却也无法保住自己想保护的人。” 赫连嘉露目光随即转向何其狂,似乎是想听听他的想法。 “明郡王同样有皇室高贵的血脉和尊贵的身世,又有着常人所不及的胆识与眼光。我和师妹渴求一个安稳的避风港,也渴求一位可以倾尽一生追随的明主。”何其狂接过公冶嬛嬛的话说道。 “郡主已明了何营主和嬛嬛小姐的心意,这下可以让属下讲明实情了吗?”俞冠军适时开口道。 “你的玉佩拿来看看。”赫连嘉露对俞冠军伸出手,说。 “是。”俞冠军应言把玉佩递给了赫连嘉露。 赫连嘉露左手握住玉佩的盘扣,右手翻动玉佩,正、反面查看一番,对玉佩的来历和俞冠军的身份已是一清二楚,于是心里窃窃一笑道:辙哥哥有心了,我就替爹收下这份大礼。 “这确实是明郡王府之物,原来你就是那个‘自己人’啊。”赫连嘉露装模作样着配合俞冠军说道。 “属下总算不负主人期望,保住了公冶先生的嫡亲传人,并顺利得见郡主,以便接应郡主与主人相逢。”俞冠军接回玉佩,说道。 “俞将军……是明郡王的人?”何其狂意外道。 “也就是说,俞将军一路相护,实际上是遵循明郡王的嘱托。”公冶嬛嬛接下来说道。 “正是。”俞冠军点了点头,说道,“王爷与公冶先生惺惺相惜,很是推崇,知道皇上有心责难公冶家,便嘱托我多加关照。遗憾的是,我还是没能救下公冶先生。” “原来我们和王爷在此之前就有交集了。”公冶嬛嬛感动之余,越坚定了追随赫连家的决心。 “王爷恩重如山,属下必涌泉相报。”何其狂自称上的转变也显示出了他内心的拜服,“不过属下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赫连嘉露问。 “求郡主答应,不要让我和师妹违背师父的坚持,有朝一日与维国将士同室操戈。除此以外,属下愿倾尽师父传授的技艺,助王爷达成一切心愿,攻城略地亦在所不惜。” “我会跟爹说的。” “谢郡主。” “既然现在都是自己人,有话我便摊开来说了。”空临蓦然开口道,“王爷多年来一直在等待为自己的妹妹、妹夫,也就是孤国恭亲王与王妃报仇的时机,兵易国就是这几日的事情,而郡主的安危是王爷此刻唯一顾忌的。维都已经不是郡主久留之地,我们须尽快想办法离开。” “耶律兄说的也正是我担心的。”俞冠军随即说道,“有神机营的兴起,弓箭营本已为皇上所冷落,加之如今公冶家出了事,弓箭营已再无翻身之日。皇上之前曾透露说,为取代弓箭营,有意以赫连家的骑兵力量为己用,将骑兵营扩充至两个。要想成功操控明郡王,郡主无疑是最好的筹码,所以郡主在城中一日,风险都会多一分。” “俞将军也不可能远离战场太多时日。”公冶嬛嬛对俞冠军说。 “何营主可知道五皇子派出给你送信的人是如何出得城门的?”俞冠军看向何其狂,问。 “我已担不起‘营主’之称了,俞将军还是直接称呼我名字吧。”何其狂说道,“五皇子是让左丘小王爷请出其母莫公主帮忙掩护,才令送信人出了城。” “算起来,都城内有能力掩护人悄然进出城门的,除了皇上的姐妹——长公主和莫公主,应该就只有皇后、贵妃和即妃这三位诞下过子嗣的娘娘了。”公冶嬛嬛一边说着,一边摇了摇头,“然而她们中任何一个,都不可能背叛皇上转而帮助郡主。” 赫连嘉露闻言,心中似有所动,她的视线环顾空临、俞冠军、何其狂、公冶嬛嬛一圈,心里想道:空临是婵儿的人,俞冠军是辙哥哥的人,两人都是为了我陷入险境,我必须保证他们平安,才算对婵儿和辙哥哥有所交待。何其狂和公冶嬛嬛已经认赫连家为主,就是把命也交到了我手上,我又怎么能让他们失望。五个人,都要离开,事情的难度可想而知。唯一有可能办成这事的人……他会为了我欺瞒他的父皇、母后么?而我的心里呢,不会因此歉疚么? 第十一章 温柔陷阱 第二日早晨,王庭传来消息,显皇召赫连嘉露觐见。空临因为要留在行宫照应俞冠军、何其狂和公冶嬛嬛,赫连嘉露便独自一人前往王庭,返回行宫时已是巳时二刻。 赫连嘉露这边才跳下马车,就见哥盛阔步走出行宫相迎。 “参见三皇子。”赫连嘉露对哥盛行了礼,然后说道,“你来了多久了?” “你前脚刚离开,我后脚就到了。没想到父皇会在早上召见你。有什么事吗?”哥盛原地转过身,一边和赫连嘉露往回走,一边说道。 “皇上问我遇袭之事,表达了关心,说已经派人在追查。” “追查之后能如何,难不成父皇会让蓊茸给你赔罪么?”哥盛提起大皇子蓊茸,明显还是气愤难平。 “你昨天那么冲动去找大皇子,没出什么事吧?” “我和他翻脸了。” “是为了我……” “你都受伤了,我怎么还能无动于衷?再说,我对他一直够容忍了,我们的矛盾总有爆的一天。” “你们打架了吗?” “长这么大,我是第一次和他动真格地交了手。不过我怕事情闹大,反而把你推上风口浪尖,所以这口气还是咽了下来。” “哥盛,你不必对我这么好。”赫连嘉露看着哥盛,感动又再涌上心头,心情十分复杂。 “不对你好,我要对谁好。”哥盛轻轻笑了一下,像是对赫连嘉露说,又像是自言自语道。 “可是……”赫连嘉露欲言又止,眉宇间透露出一丝忧愁。 “怎么了?” “……你先答应我,听我说完,你不会像昨天一样转身就走。” “好,我答应你。” “皇上……还对我说了另一件事。”赫连嘉露咬了咬下唇,用尽量和缓的语气轻声说道,“应该是在你和大皇子动手之后……大皇子向皇上请求了赐婚。” “赐婚?” “唔。让皇上把我许配给他。” 赫连嘉露话音刚落,哥盛的脸色陡然一变,赫连嘉露见状连忙又道: “你别急,皇上并没有答应他。” “他凭什么求父皇指婚?根本是为了报复我!”哥盛强行压下心中的怒气,问道,“父皇这样跟你说是什么意思?没有答应,但是也没有不答应是吗?” “我不知道皇上的心思。 皇上只是问我……中意的是大皇子还是三皇子。” “那你……”哥盛眼神一亮,眼含期待地看着赫连嘉露。 “我说是你。”赫连嘉露低垂眼眸,小声道,“不过我不想你们兄弟因此起争执,所以我请皇上不要赐婚。” “嘉露,你知道吗,即使是这样的情况下,你能说你中意的是我,我都已经很满足了。你放心,我不会让父皇随意决定你的婚事,你一定可以和关沭在一起。”哥盛笑着说,眼中却凝起一片水雾,他赶忙眨了眨眼睛,故作潇洒地说。 看着这样的哥盛,赫连嘉露心中一酸,情不自禁抬手抚摸哥盛的脸颊,想着自己接下来将要对他的利用,负疚感顿时升起。 赫连嘉露的手指冰凉,带着凉意沁入哥盛的肌肤,然而哥盛心中却是一股暖流在涌动。哥盛用左手握住赫连嘉露停在自己面庞上的右手,字字清晰地说: “只要你开心,怎么样都好。” 随着哥盛的话语,一滴眼泪蓦然自赫连嘉露眼中滑落,下一刻,赫连嘉露忽然扑入哥盛怀中,抱住他哭泣不语。 “是我说错话了,我不该惹你哭……你不要哭了……”哥盛顿时慌乱不已。 而赫连嘉露只是兀自流泪不止,并且不一言。 “你是想关沭了吗?想他,想见他。” 赫连嘉露摇了摇头。 “害怕父皇让你嫁给蓊茸?” 赫连嘉露又摇了下头,随即一个点头。 “不会的,就是拼上我的命,我都会保护你。” “我不要你拼命……你没了命我怎么办……”赫连嘉露抽泣着说道。 “嘉露,你说什么?”哥盛心中猛地一跳,不能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赫连嘉露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哥盛,喘息两下等呼吸均匀下来,然后说道: “你是最讨厌的人,因为你对我太好、太好。如果不是皇上问我这个问题,我还没现,你已经一点一点固执地走进了我心里。” “你说的是真的……” “我喜欢关沭,可是还没想过有一天不能嫁给他会是怎么样。但是我一想到可能嫁给大皇子而不是你,我真的觉得好难过……” “你以此心托付我,我此生定不会负你。如果你愿意,我甚至可以放弃皇室的尊荣和富贵,和你远走高飞。我爱你,嘉露。” “能和你一起,私奔又有何妨?”赫连嘉露为自己许下的谎言所恼,又为骗取哥盛信任的行为所忿,表情羞中带嗔,在哥盛眼中却正是一副娇羞模样。 哥盛面对突如其来的幸福,只觉心中喜悦,头脑一热,已然跌落赫连嘉露的温柔陷阱,紧接着就如她所愿地说道: “我们今天就走,把事情变成事实,就谁都不能反对了。” 赫连嘉露破涕为笑,点了点头。 “你和耶律临收拾一下东西,我去‘借’母后的车辇一用,半个时辰以后,我们在城东的丁字街碰面。” “好。” 哥盛如视珍宝地凝视赫连嘉露片刻,把她揽入怀里紧紧抱了一下,才转身离去。 ~~~ 午时刚过,赫连嘉露、空临、俞冠军、何其狂和公冶嬛嬛的身影便出现在维都城东丁字街东南边的小巷中。 “按照我们商议好的,我和临哥哥走西边这条路,从南边走向丁字街街口,乘坐哥盛备下的马车。”赫连嘉露用手指比划着说道。 “我和俞将军走北边这条路,在前边左转,从东边接近马车的位置。”何其狂随后说道。 “我就跟在郡主身后,趁耶律大哥阻隔住三皇子视线之时现身,假装挟持郡主,以此搭乘马车一同出城。”公冶嬛嬛也重复了一遍计划说道。 “而嬛嬛小姐分散三皇子注意力的时候,其狂兄和我则可以看准时机藏身在马车下方。”俞冠军最后总结道,“其余都等出城后见机行事。” 五个人互相点点头,确认了稍后的行动,而后依照计划分道而行。 赫连嘉露和空临向西而行,在街口转道向北,距离丁字街街口几丈远时,等候在此的三皇子哥盛正好掀开马车车帘,看清来人后,身形欲动。 此时,空临接过赫连嘉露的包袱,与自己所背的包袱一起叠在手中,作出要把包袱先放进马车的模样,快走了两步。巷子本来就不宽,空临的身形又比赫连嘉露高出不少,再加上两人刻意遮掩,这一瞬间,哥盛的视野中只能看见空临一个人。过了片刻,人影和视线错位之后,在哥盛与赫连嘉露身后,突然多出了一个悄然尾随两人的公冶嬛嬛。 哥盛乍一看见公冶嬛嬛的身影,不由吃了一惊,下一刻公冶嬛嬛出手偷袭赫连嘉露并将其挟持的一系列动作,则更令他反应不及。 “嬛嬛,你怎么在这儿?此番所为是什么意思?”哥盛一个箭步跃下马车,出于对赫连嘉露的紧张,又移步向前了不短距离。 “公冶姐姐?”赫连嘉露脸上浮现出讶异不解的表情。 “我不想伤害赫连妹妹,只想借三皇子这辆马车送我出城。”公冶嬛嬛把剑锋向赫连嘉露的脖颈又贴近半寸,目光直视哥盛说道。 “今早我才听说公冶先生离世之事,先生不惜身死来洗刷罪名,我只感惋惜和痛心。左丘禹曾在公冶家院外与蒙面人交手,被其逃脱,那人就是你,是吗?” “不错。我因事离开几日,不想回来时一切竟变成此般局面。我爹一生为朝廷尽忠,难得三皇子愿意相信。可是其余众人皆指责我爹畏罪自戕,嬛嬛因此成为罪臣之女,只能在城中躲藏度日方可保住性命。今日尾随郡主,本是想求得郡主庇护,不过看见三皇子时我便改变了主意。嬛嬛死不足惜,只是还要留着性命为公冶家平反。请三皇子成全。”公冶嬛嬛言语至动情处,不禁声泪俱下,俨然一副柔弱而委屈的样子。 几人说话间,哥盛的注意力完全离开了马车,俞冠军与何其狂便趁机闪身藏于马车下方,双手紧抓马车底部的横木,同时双脚勾住车辕,保持住身体平稳。 空临确定俞冠军与何其狂已经行动妥当后,压低声音故意向哥盛说道: “或许在下可以将郡主毫无损地抢回来。” 哥盛闻言,心下一软,当即否定空临所言,下意识选择了相反的做法,再无犹疑地说道: “不必了,让开道路,让她们一同上车。不过是多一个人,就当多个伴吧。” “是。” “嬛嬛先行谢过三皇子,还要请赫连妹妹恕罪。”公冶嬛嬛收起手中的剑,说道。 “过去的事就不提了,公冶姐姐,我们走吧。” 赫连嘉露和公冶嬛嬛坐上马车后,空临也紧随其后坐进车厢,哥盛则坐在马车前,亲自驾车朝城东的城门而行。 ~~~ 马车径直行至城门前,城门守卫认出马车的规制,又看见三皇子在亲自驾车,当即上前两步齐声行礼道: “参见三皇子殿下,参见皇后娘娘。” “唔,免礼。”哥盛摆了下手,作出漫不经心的样子说道,“我和母后有事要出城,还不快打开城门。” “皇上传旨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城门,即使是殿下和皇后娘娘的车驾,也须得检查后才可放行,小人职责在身,请殿下和娘娘恕罪。”其中一名守城侍卫尽忠职守地说。 “可是我怎么听说,大皇子昨日率众出城打猎时,卫队皆是快马而过,根本来不及检查每个人的身份。你们有胆子放大皇子的人出城就罢了,今日还敢挡母后的路!还是说,在你们眼里,我和母后竟比不上大皇子的威严?”哥盛佯装盛怒道。 “小人不知道放大皇子出城的人是谁,只是既然我等之中已经有人疏忽职守,小人断然不敢再犯同样的错误。”这名侍卫仍然坚持说道,而不肯后退一步。 马车外,哥盛眉头皱起,心下已经在快盘算对策。马车内,空临右手微抬,只要有人胆敢掀开马车车帘,他便可猝然难,与哥盛配合强行突破城门。马车下方,俞冠军和何其狂则交换了一个眼神,示意静观其变。 在双方僵持的短暂时刻,公冶嬛嬛蓦然打破沉默,用马车外可以听得到的声音缓缓说道: “普天之下,除了皇上,没有一个人可以阻碍本宫。你们既是打着皇上的旗号,谁想检查马车的,就尽管来查。不过本宫有言在先,谁若看见了本宫此刻的样貌,本宫特许三皇子赐他当场毙命。” 此言一出,马车内外众人心底俱是一震。一方面,公冶嬛嬛模仿皇后的声音竟能模仿得惟妙惟肖。另一方面,她言语中的沉着与冷峻传递出阵阵寒意,令人顿失违逆皇后的胆量。 而且如此“清晰”、“真实”的皇后的声音了令,接下来哥盛将谁灭口的行为都不会显得过于突兀。至于皇后此刻的样貌究竟有何见不得人之处,一时间已无人敢好奇了。 守城侍卫们彼此顾盼一番,用眼神交谈道: 皇后的厉害大家都有所耳闻,就是皇上还要敬让皇后三分,以至于多年不曾再纳嫔妃。 皇后不会做出悖逆皇上圣旨的事情,我们何必为了这点事得罪皇后和三皇子两个人。 反正我是不会去查马车的,要查你们查。 几人“商谈”过后,几乎同时退后几步,让开了通往城门的道路。 “开城门,恭送皇后娘娘和三皇子殿下。”先前最执着的那名侍卫也退避在旁,并吩咐人打开了城门。 经过一番周折,马车总算有惊无险地躲过城门守卫的检查,顺利通过,而后搭乘一行人疾驶出城。 当马车穿行进入维都东面的一片树林、一行人暂时松下一口气时,哥盛略略放慢了马车行进的度,开口道: “刚才多亏嬛嬛急智。我怎么早没现,你的声线和母后这样相似。” “我也是一次和师兄笑闹着说话时,他突然察觉的。虽然有相似之处,毕竟还是不一样,只是情急之下姑且一试,谁承想真能成功骗过城门的守卫。”公冶嬛嬛回答道。 “这次我们算是互相帮助了。现在出了城,你打算去哪儿?” “请殿下再捎我一程,离开维都侍卫的搜寻范围,明日我便向南而行。”公冶嬛嬛有意搪塞,随口道。 “是去找你师兄么?” “嗯。” “公冶家生了这么大的事,他的处境恐怕也堪虞。” “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公冶嬛嬛说完,几人不觉陷入沉默。 第十二章 接应 伴随着马蹄声和车轮滚动的声音,马车又向森林深处行进了一段距离,忽然几只飞鸟自树枝上展翅而起,鸣叫声此起彼伏。 空临静静聆听着飞鸟所出声音的节奏,唇边不觉勾起一个微微的弧度,随后看向赫连嘉露,用唇形说道: “是玉扬。” 在从维都出之前,空临已经把风玉扬的隐藏身份和两人相互策应的计划都告诉了赫连嘉露,因而此刻赫连嘉露便知道接下来将会生什么,她视线很快转向马车车帘,仿佛在透过车帘凝视哥盛,这样呆愣了片刻,她突然出声道: “停车。” “什么事?”哥盛一拉缰绳,将马车原地停下,问。 “在这儿停一会。”赫连嘉露掀开车帘,低垂着目光说道,“我想……方便一下。” 赫连嘉露说完,兀自跳下马车,空临和公冶嬛嬛随后也跟着下了车。看着赫连嘉露就要移步走开,公冶嬛嬛连忙走快几步,拉住赫连嘉露的手,轻声道: “郡主,我陪你去。” 赫连嘉露和公冶嬛嬛对视一眼,不自觉又转头看了看哥盛,然后才再次转身,与公冶嬛嬛大步而行,不多时身影已掩没在了树林深处。 赫连嘉露两人前脚离开,风玉扬后脚便现身在马车前方,半刻不停地出手袭向哥盛。空临很快卷入哥盛和风玉扬的交手中,却出其不意,同样招招朝着哥盛进攻。 “赫连家和拓跋家已经联手了?你们这是干什么,造反么?”哥盛一边招架空临与风玉扬的攻势,一边开口。 “三皇子不必多虑,我们没有恶意,只求自保。”风玉扬朗声说道。 “先皇早有承诺,怀王赫连帆子孙三代无论犯下何罪,均能够无条件免死。拓跋家也是维国最强大的江湖力量。还有什么需要你们自保?” “怀王助先皇收服维国各部,而后又让出江山,才换来当今国家的统一和稳固。皇上非但不念及赫连家的恩义,甚至想夺去赫连家的荣耀,并逐步将公冶家、拓跋家、赫连家这样所谓威慑皇权的家族抹杀。三皇子敢说这不是实情么?”空临说道。 “即便父皇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你们难道就要因此谋反?” “我们从没想过把矛头对准维国任何的部族,目标自始至终只有易国而已。” “所以你一开始就是拓跋家安插在易国的人……”哥盛听空临说完,目光立刻转向风玉扬,说道。 “算是吧。”风玉扬点了下头。 “那漠阁的关沭呢?”哥盛尽管有些迟疑,但还是问出了口。 “漠阁小阁主是真心对郡主的。”空临只是这样回答道。 而哥盛顷刻间就明白了空临话中的深意:关沭不会是赫连嘉露的敌人。赫连嘉露对关沭的感情也并未转变过。 一番打击之下,哥盛难免心灰意冷、无心应战,本就不是空临或风玉扬之中任一人对手的他,在两人的联手之下更是全无反败的可能,事情的了结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树林深处,赫连嘉露和公冶嬛嬛放慢脚步,靠在大树上,赫连嘉露听着马车旁传来的打斗声,不一语。 “郡主借故避开,是因为不想直接面对,对吗?”公冶嬛嬛柔声道。 “唔。”赫连嘉露轻轻应了一声。 “我也是一样。三皇子终究对公冶家不薄,我不忍心留下看这一场面。” “人是不是都是自私的……我欠哥盛太多了……” “郡主,你别想太多,若是当年怀王坐上皇位,今日你和三皇子的身份便颠倒过来了。” “他回王庭后,会不会受到皇上的重责?” “虎毒不食子,毕竟是皇上和皇后的嫡长子,三皇子不会有事的。” “嗯。” 一盏茶时间过后,整片树林重归平静,空临走过来请赫连嘉露回到马车前。这时候,先前藏在马车下方的俞冠军和何其狂已经站了出来,和风玉扬一起向赫连嘉露行了礼。 赫连嘉露的注意力只是集中在陷入昏迷、被抬上马车的哥盛身上,没有在意旁人。 “郡主放心,三皇子无碍,十个时辰后自会醒来。”风玉扬安抚赫连嘉露说道,“我传了讯息给明郡王,王爷得知郡主安好,明早应该会有所动作了。” 在风玉扬说话的同时,俞冠军麻利地在哥盛身上盖好一块毯子,并放下了马车车帘。 “我知道了。”赫连嘉露停顿半响,再开口道,“循着车辙的痕迹,皇上的人不难找来。我们这就走吧。” 风玉扬闻言,借助手指吹响一个口哨,两匹骏马随即应声而来。俞冠军和何其狂则解下了马车上的两匹马。随后,空临与心神恍惚的赫连嘉露共乘一骑,何其狂与公冶嬛嬛共乘一骑,风玉扬和俞冠军分别乘坐一骑,四匹马便载着六人往南边战场行去。 ~~~ 四月二十夜,空临、风玉扬护送赫连嘉露、俞冠军、何其狂与公冶嬛嬛抵达维、孤边界维国骑兵营的军营外,俞志、俞吉闻讯率心腹侍卫赶来,迎接一行人进入大帐。一番相互介绍后,俞冠军看向何其狂说道: “两日期限已至,天亮后我本应该奉旨押何兄进都城面见皇上,也就是说,你‘暗中潜逃’的时机就在此刻了。稍后我让人伪造出你和嬛嬛小姐传书联络的证据,呈奏给皇上,制造出你在维都城外接应嬛嬛小姐,而后远走逃离的假象。” “现在生了我失踪的事,皇上的精力一定主要放在追查我的下落之上,而且你和公冶姐姐从这边境出,在皇上的认知内,既不是我逃跑回王府的路线,也不是你们离开时会走的路,只要多加留心,向东穿行拓跋家地界,再北行至明郡王府,途中应不会遇有阻碍。”赫连嘉露随后说道。 “郡主不打算同我与师兄同行吗?”公冶嬛嬛问。 “当务之急是你们先离开是非之地,不要被朝廷的人抓住。我在俞将军这儿反而安全许多,等时机适当时再回王府不迟。”赫连嘉露说着,视线转向空临和风玉扬,“临哥哥、玉扬哥哥,你们接下来有什么行动?” “我在三皇子面前暴露了自己非易国人,维国与易国毕竟有着结盟,景皇很快也会知晓这件事,所以易国我是不再回去了。”风玉扬说道。 “月姐姐怎么办,她已经在安全的地方了吗?” “是,我听从大哥的意见,已经吩咐可信赖之人护送月儿回拓跋家了。”风玉扬指的‘可信赖之人’,自然是身为自己人的慕冰、擎苍、擎夙与慎潇手下的曳痕。 “那你的乐磬侯府呢?” “我是出自哪里,郡主再清楚不过,在你看来,我会留恋这么个侯爷的身份么?”风玉扬笑了一下,说,“这几年间,我已经收集了所有需要的情报,留下也没有太大意义了。可惜乐磬侯并无兵权,否则我还能领兵上阵倒戈一场。” 风玉扬此言一出,几人不禁都笑了出来。 “我正好还要回王府助王爷一臂之力,二弟不如一起?”空临对风玉扬说道。 “也好。”风玉扬略一颔,而后看向何其狂与公冶嬛嬛,“这样我们也可结伴而行。” “有临哥哥跟你们一起,他会和我爹说明白事情的经过,我先前答应你们的,也拜托临哥哥转告。”赫连嘉露视线在何其狂、公冶嬛嬛和空临之间几次转移,说道。 “多谢郡主。”何其狂郑重地向赫连嘉露行过礼,便向她和俞冠军辞行道,“深夜静籁,我们这就启程,连夜赶往王爷身边。” “郡主保重,俞将军保重。”公冶嬛嬛也说道。 “嗯。”赫连嘉露点头应道,随后想起什么,又嘱咐空临道,“别忘了去见‘她’。” 空临闻言,眼中泛起一抹暖意,会意一笑道: “等候已久,自当谨记。” ~~~ 四月二十一凌晨,天未亮之际,俞冠军与堵辙分别通过吹奏叶子和陶埙出的乐声彼此沟通,再次于骑兵营军营东面的树林中,以北为上、位处八卦图雷震方位的大树旁碰了面。只是这一次,与俞冠军一起现身的,还有赫连嘉露。 “辙哥哥。”与堵辙在维、孤两国边界战场相见,明显令赫连嘉露心感刺激,即使有意压低了声音,也难掩其内心的激动。 堵辙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异常高兴,和赫连嘉露拥抱一下,不忘夸赞俞冠军道: “此行辛苦,干得漂亮。” “幸不辱命。多亏郡主身旁还有两位高手。”俞冠军谦逊地一笑。 “哦?两位高手?”堵辙一时好奇,重复道。 “具体的我慢慢讲给你听。你有什么军情要部署的,先跟俞将军说吧。”赫连嘉露对堵辙说道。 “几月不见,当真懂事不少。”堵辙笑着看一眼赫连嘉露,随后目光转向俞冠军,正色说道,“你离开这两日,为免显皇疑心,我让乌冕、寻灭接连败阵,帮你树立了点功绩。俞志、俞吉了解每一场战况,有什么就问他们。” “是。” “弓箭营瓦解,赫连家的骑兵又未能成功收编,如今维军变成了骑兵营、步兵营、神机营三足鼎立的局面。若我猜得不错,神机营旗下强弩营和弹炮营很可能各自分政,不久就会有援军增至。” “在那之前,我先率军投降。” “骑兵营的将士,你可完全驾驭的有多少?” “十之一二。毕竟他们都是维国人,有几个愿意背弃自己的国家。” “这点人数,即便投降,不仅无法战决稳住其他人,还会引敌对情绪,令我们陷入更被动的局面。所以不宜轻举妄动。”堵辙摇了摇头,说道,“自战事起,你和我敷衍应付已有一个多月,没有道理在叫阵之后极少趁势进攻。这次回去后,第三日,你就令士卒全力攻城。” “这样一来,损伤便不可预估了……”俞冠军神色一紧。 “都是早晚的事。如今知己知彼,我们占据主动地位,再加上地利易于防守,真想要攻破这座城池,没有两个月根本难以打下来。而一个月后就会进入雨季了,边城河水位上涨后,我自有办法赢得此战。” “属下明白,就按照小轩主所言行事。”俞冠军说着,忽地单膝跪下,又俯身道,“为轩内今后的伤亡,属下先行请罪。” “起来。”堵辙一把拽起俞冠军,肃声道,“等庆功那天,我亲自迎你回来。” 俞冠军直视堵辙,眼中瞬间神采奕奕。 第十三章 时势易变 辰时三刻刚过,维都行宫一名守卫脚步匆匆地走进王庭大帐,向显皇行礼道: “皇上,小人有要事禀报。 ” “赫连郡主出事情了?”显皇略一抬眼,问。 “赫连郡主……行踪不明了。”守卫神情紧张,话音未落便扑通一声跪下来。 “怎么会行踪不明?你们是怎么看守行宫的!”这下显皇的注意力全部集中了起来,声音含怒道。 “皇上恕罪。起先是昨天下午,三皇子听说赫连郡主遇袭,赶来探望。之后三皇子离开时,对小人和其他守卫说,郡主晚些时候要去殿下的大帐作客,今早再回行宫,命小人们不得为难。可是今天天亮以后,一直还不见赫连郡主的身影,小人就去殿下大帐外打听情况,哪知道殿下昨天下午竟出了城,至今未归。小人猜测,赫连郡主应该和殿下一同出城去了。” “哥盛?谁允许他出城的。”显皇眉毛一挑,对大帐外边扬声道,“来人,问清楚三皇子昨日从哪座城门出城,叫守城侍卫滚过来回话!” “是。”大帐外随即有人领了命大步离开。 不多时,曾于昨日阻拦哥盛马车的那名侍卫一路小跑赶来,跪在显皇面前说道: “禀皇上,昨天下午三皇子乘马车从东门出城,小人遵照皇上的旨意,想要查看马车,可是皇后娘娘在马车里了话,小人不敢造次,所以……按照律例,皇后娘娘的车驾出城,过一日未归才需向皇上请示,因此小人还没有来得及向皇上汇报此事。” “你的意思是,皇后和三皇子乘一辆马车出了城?” “是。” “朕昨晚还和皇后一起用过晚膳。混账东西,为了替自己开脱,什么都编得出来!” “皇上息怒。三皇子驾的车确实是皇后娘娘的车辇。虽然小人没有亲睹皇后娘娘的容貌,但是说话的声音明明是娘娘不假。小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守城侍卫慌张不已,只能把头埋在面前的地面上,再不敢多言。 “皇上,马车内坐的一定是赫连郡主了。或许郡主模仿皇后娘娘的声音,骗过了城门守卫。”行宫守卫壮着胆子开口道。 “难怪皇后昨晚说,三皇子下午突然来请安,对她说了许多贴己的话,朕还夸赞三皇子仁孝,原来他是在作辞行之词。”显皇冷哼一声,对守城侍卫吩咐道,“朕命你带人尽追回三皇子与赫连郡主,若是不见他二人,你就提头来见吧!” “小人遵命。” “都退下!” “小人告退。”两人齐声道,说完连忙退出了大帐。 巳时二刻,有侍卫来呈递战场奏报时,显皇以为是哥盛和赫连嘉露的下落已查明,不想却是又有两人不知所踪的消息。 “启禀皇上,骠姚将军的奏报到了。” “你捡重点念给朕听。”显皇因为心忧赫连家可能再无束缚,而无心自己翻阅,于是摆摆手说道。 “是。第一封奏报上说,昨日骠姚将军率骑兵营与孤国隐尘轩的交战中,连战皆胜,取得大捷。” “好!”显皇心情的阴霾暂时散去,然而喜悦只是短暂的一瞬,下一刻便又阴霾笼罩。 “这一封是说,弓箭营营主何其狂于今日凌晨偷逃,前来相助这几日在城中躲藏的公冶嬛嬛逃离。随奏报附上的,还有在何其狂营帐中现的未及销毁的联络书信。”只听侍卫接下来又念起第二封奏报,并说道,“依照时间推算,何其狂早上便抵达了城外,或许现在还在周边徘徊。 ” 显皇闻言,心下暗叹:糟了。方才城中侍卫纷纷出城追寻哥盛,一片混乱之下,公冶嬛嬛恐怕早已被何其狂救走了。 呈递奏报的侍卫见显皇脸色不善,忙又说道: “骠姚将军在信上向皇上请罪,请求在战场上戴罪立功后,再来当面谢罪。” 与东面战场上步兵营、神机营对阵孤国甫王原涵始终难以突破僵局的状况相比,西面战场已接连打了几次漂亮仗,俞冠军心系战事而忽略何其狂这件事,在显皇看来还算有情可原。而且显皇对俞冠军本就诸多喜爱,加上当前又是用人之际,几个因素叠加下来,显皇对俞冠军倒是没有过多的责怪。正待斥责几句、再勉励几句就作罢之时,大帐外因侍卫们找回了陷入昏迷的三皇子哥盛而引的喧闹声蓦然打断了显皇的思路。 “外边生什么事?”显皇扬声问。 “回禀皇上,三皇子找回来了。不过殿下此刻尚在昏迷中,是否即刻传太医来看?”帐外侍从掀帘而入,回答道。 “传太医,马上!” “是。” 哥盛被众侍卫送回自己的大帐躺下后,太医很快疾步走来,为其诊脉。随后,太医觐见显皇,汇报说道: “皇上,三皇子殿下之所以昏迷,是由内力震伤所致,再需一两个时辰,殿下便可自行醒来。”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臣告退。” “你们怎么现三皇子的?赫连郡主何在?”显皇的目光转向进来回话的侍卫。 “回皇上,小人们顺着隐约可见的车辙痕迹,追踪马车到了东边的树林中,就见马车停在林中,马匹已不见踪影。三皇子殿下当时正躺在马车内,身上盖了一块毯子。小人们怕殿下是中了毒,所以不敢耽搁,就先护送殿下回来。剩余的人还在马车所在周围的区域搜寻,然而马蹄痕迹不比车辙,因为不知道骑马的人往何方向而行,而且时辰又差了不少,恐怕……恐怕很难追到了。” “两匹马,应该正是赫连嘉露和耶律临。”显皇沉吟片刻,又道,“再派人去找。虽然赫连家在东边方向,但是其他方向也不可遗漏搜查。” “是,小人遵命。” 显皇心里已大致有了轮廓,此事多半是哥盛有意助赫连嘉露远离政治漩涡,演了出苦肉计,或是两人本意结伴同行,而半途中耶律临却打昏了哥盛,护送赫连嘉露悄然逃离。 午时,显皇简单用过午膳,回绝了皇后的求见,一个人在大帐中闭目凝神,恍恍惚惚瞌睡起来。再一睁眼时,已过了未时。 然而这一日显皇注定噩梦连连,迎接他的又是一个坏消息。 “皇上,维、易边关加急奏报到。”传令兵走进大帐说道。 “讲。” “拓跋家今早兵攻打易国边关,由于事出突然,易国防守不及,仅一个时辰已连破两城。赫连家的骑兵也向拓跋家进,待两路人马汇合南下,两国同盟便不攻自破了。” “赫连滨和拓跋献这是没有了后顾之忧,狼子野心终于暴露出来,枉费朕对他们百般照拂。”显皇冷笑说道,“命人仔细监视两家的一举一动,挥军易国还可以冠冕堂皇地说一句开疆扩土,攻进维都的话这江山就要易主了!” “皇上万岁。”传令兵一个激灵,当即跪下,俯身说道。 “还有,传旨下去。”显皇停顿片刻,狠下决心道,“三皇子哥盛私纵赫连家叛逆,罪犯欺君,着免除嗣位资格,闭门思过!三皇子醒来,就立即宣旨。” 传令兵闻言,心下一惊,叩应下显皇的旨意,而后匆忙退出大帐。 未时一刻,三皇子哥盛在自己的帐中醒过来,昏厥前的画面闪电般在他眼前重现,他心中霎时十分清明。传令兵尽管于心不忍,还是秉承旨意,在第一时间向哥盛宣读了显皇的口谕。 哥盛得知自己一昏睡一苏醒之间已失掉继承皇位的资格,面上没有太明显的反应,只是神情淡淡地挥退众人,留给自己一个独处的空间。当帐内只剩下他一个人时,他的情绪才不再刻意收敛。 一方面,对于赫连嘉露的欺骗和利用,哥盛自然极为痛心。另一方面,虽然美人和江山一起摆在眼前时,哥盛选择的是美人,但是当美人弃他而去,这时候再迎来失掉江山的双重打击,并承受显皇的盛怒和失望,哥盛一时间又是前所未有地颓丧。 与此同时,显皇的心情同样复杂。 除了二公主汀域外,大皇子蓊茸、三皇子哥盛、五皇子荀其及落水失踪的四皇子都是显皇思虑范围内的皇嗣人选。其中,四皇子是显皇最爱的即妃所生,自四皇子尚未出生之时,显皇就毫不掩饰对其的喜爱,出生以后更是对其寄予厚望。然而二十几年过去,出于理智考虑显皇也知道,即使四皇子能够找回来,但是一个未经过皇室风雨与朝政磨砺的人,实难堪当大用。 在显皇对四皇子继位这一可能的信心日渐消落的岁月里,身为嫡长子的哥盛——品性宽厚仁孝且文才武略皆备的三皇子,便成为了显皇心中最佳的继位人选。此刻,这一美好的设想却被无情地打破了。而蓊茸或荀其,无论哪一个,都不是令显皇深感满意的选择。这对于行事追求完美的显皇来说,就像在心间横了一道刺,久久难以释怀。 不过眼下比这件事还要急迫的,乃是瞬息万变的战场。公冶家的倒台直接促使了弓箭营的衰落,从而影响着西面战场的胜败。与堵辙的猜测一致,为了平衡骑兵营孤军奋战的弱势,显皇下令神机营旗下弹炮营和强弩营单独成营,其中弹炮营协助步兵营在东面战场攻城,强弩营则增援骑兵营对阵孤国隐尘轩。而强弩营胡姓守备与弹炮营汪姓守备仍听命于原神机营营主、墨哈郡主郡马展朋的指挥。神机营不仅接替并蚕食了弓箭营,从此更是一家独尊,展朋多年的心愿就此达成。 第十四章 破敌之计 三日后,四月二十四,强弩营悉数退出东面战场,一番填补粮食辎重后,很快集军向西面战场进。 这天上午,按照和堵辙商议的计划,俞冠军率军向隐尘轩守卫的边境城池起猛攻,战争随之进入严肃而残酷的阶段。仅当天,维、孤两国便有千余士卒伤亡。 四月二十六,维国强弩营援兵抵达骑兵营驻扎地,除了强弩营众将士每人携带的弓弩、连弩等射程远且杀伤力极佳的装备,随军配备的还有弹炮营特制的炮火弹药,不过因为弹炮数量有限,在关键时刻才会派上用场。而两边战场相比较,有孤国甫王原涵坐镇的东面战场攻克难度显然更大,故而原神机营营主、郡马展朋仍留在东面战场,配合元帅冯丹麾下的步兵营作战。强弩营的胡姓守备抵达西面战场后,一切事宜还是骠姚将军俞冠军说了算,两营将士尽数归他调遣。 次日,维国兵力合拢后与孤国的第一战,相较此前,双方损伤更是惨重,两**队中仅战死之人已过五百,受伤士卒则不下两千之数。 酉时二刻,天色渐黑,两军将士各自撤军回营。孤国城池内,堵辙召集了陈鸥、乌冕、寻灭、薛风、薛雨共商战事。 “目前我们与敌军的损伤是一换三的比例,但长此以往,只怕要搭上越来越多兄弟们的性命。”陈鸥目光空灵,不无忧虑道,“形势严峻,须得想个对策才是。” “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找来各位商议,你们可有什么好主意?”堵辙视线环顾五人说道。 “单论人数,我们本不输给维军,可是对方是富有征战经验、训练有素的军队,非我们只擅长单独作战之人可及。”乌冕说着,低声叹了一口气,“如今只能守城,被动不已,大家心中都感觉憋屈。” “若不是有冠军潜伏在敌军帐中,多番拖延,我们的死伤何止如此?”因重伤未愈斜靠在卧榻上的薛雨也不得不承认两军的实力差距。 “且不说兄弟们马上功夫比起维军士卒如何,就是身手再好的人,面对弓弩接连不断射出的箭,也总会力有不逮。”寻灭接着说道。 “现在最紧要的,是寻求能与强弩营抗衡的力量相助,阻止两营配合出击,我们就可以专心应战骑兵营,再将他们各个击破和扼杀。”薛风出言建议道。 片刻过后,只听一名守卫在房间外禀报道: “小轩主,东山钟离苑有客拜访。 另有三十二车物资将于明日抵达。” “能与强弩营抗衡的,当然应该是个兵器世家。钟离阳邈还真重视了婵儿的嘱托。”堵辙与几人相顾对视,眼中闪过一抹喜色,当即说道,“快请客人进来。” 孤国隐尘轩、居胥寨与东山钟离苑三大江湖力量历来各司其职,隐尘轩戍守孤国北部边境不被维国侵扰,居胥寨负责守卫东部孤国和恒国边境,东山钟离苑则保证朝廷所需的兵器供给。凭借东山钟离苑所拥有的半自由交易权利,它本无义务负担隐尘轩及居胥寨的需求。这一次钟离苑之所以“拔刀相助”,与婵儿许给钟离阳邈的人情确有很大关系,尽管婵儿的承诺还未兑现。由此,钟离阳邈的诚意可见一斑,堵辙自是十分领情。 四月二十九,有东山钟离苑特意赶制的兵器装备作后盾,如虎添翼的堵辙率众展开了一场为期数日的漂亮反击。 ~~~ 这天,维军仍然像前几日一样,派出大队骑兵携弓弩出击。而孤军则改变策略,固守在城墙上迎敌。 紧靠城墙边的第一排士卒身前均添加了一面东山钟离苑特制的强化盾牌,阻挡住城墙下骑兵们射的弩箭。第二排士卒持弓箭反击,箭箭射向维军骑兵座下的马匹,坐骑被射中的维国士卒免不了失去平衡翻身落马。而后,第三排手持弓箭的士卒与第二排士卒迅交换位置,趁跌落在地上的维国士卒不及起身之时,箭直取其要害。 如此往复,几轮配合出击过后,维军的先头部队损失已过三分之一。然而这还只是维军噩梦的开始。不等维军有所喘息,孤军的第二波攻势已经蓄势待。 城墙上,持盾牌和弓箭的三排士卒有序地退至后方,第四排士卒随即推着装有滑轮的弩机上前,紧随其后的第五排士卒负责填装石块,两排士卒再通过弩机将石块投掷向城墙下的维**队。一时间,被巨石砸中的维军士卒痛呼声此起彼伏。孤军在这一日大获全胜。 第二天,因前一日的惨败,维**队比事先计划提前启用了弹炮营所制的炮火弹药。孤军从城墙上投掷出的巨石在与炮弹相遇后,瞬间碎裂成小块碎石,一块块碎石再砸向维军士卒时,维军骑兵只需轻挥兵器便能将石块弹开,弩机的杀伤力大减。 为阻止维军使用剩余的炮火弹药攻城,孤国薛风找准时机率卫队出城,策马直入战场中央,与敌军周旋起来。 八何其狂离开后,维军之中再无一人能有效压制薛风的猛攻,场面眼看就要再次陷入混乱。危急之际,维国骠姚将军俞冠军狠下决心,下令手下将士朝薛风所在方位开炮,不惜搭上周围维军士卒的性命,拼个玉石俱焚。 一阵硝烟散去,先前处于胶着状态的战场霎时间尸横血流,除战圈外围的士卒幸免于难,以薛风为中心五丈距离左右的维国将士非死即伤,死伤者达百人。紧挨着炮弹落点的地方,薛风的尸身赫然在目,外围薛风卫队的士卒反应过来,当即冲进炮火区域,护着薛风的遗体拼死退回城内。 俞冠军见此情景,亲自出列,作势乘胜追击了一番,终于还是在城墙门前吃了闭门羹。 下午时分,天空开始降下雨水,雨势绵长,短时间不见停歇迹象,连番交战后身心俱疲的两**队暂时休战。 孤国城池之中—— 堵辙、陈鸥、乌冕、寻灭和薛雨聚集在薛风的房间,屏退众人后,堵辙开口说道: “事情进展很顺利。薛风,可以醒来了。” 躺在草席上的薛风闻声睁开双眼,坐直了身子,其人完好无损。 “我在城墙上看着,还揪心了好一会。不过到底是大哥,你的轻功可不是盖的。”薛雨看着安然无恙的薛风,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事急从权,好在我旁边没有咱们自己的兄弟。小轩主前两日想出‘移形换影’的假死计,今日算顺利实现了。”薛风点了点头,说道。 “外人绝对想不到,薛大哥能凭借高的轻功在一瞬间冲出炮火爆炸的区域,而后再借着硝烟的掩护重回原先的位置躺下,完成‘诈死’之策。”寻灭说道。 “是啊,当场丧命的其实都是他们的人,而我方‘损失一名大将’,就足以麻痹敌军,使得他们心怀雀跃。如今凭着战场得意,他们难免松懈后方防备,这就便宜薛大哥接下来暗中行事了。”乌冕也说道。 “这场雨下得也正是时候。”堵辙目光在几人之间一番流转,信心满满地说道,“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我们还有道理不取胜么?” 正当堵辙话音落下、乌冕等人点头赞同之际,听说了薛风战死的消息而赶来的赫连嘉露人未至声先至: “辙哥哥,你在吗?” “唔。”堵辙闻声,抬头应道。 赫连嘉露目光很快锁定堵辙,正待软言安慰几句,余光无意中却瞥见薛风从草席上站了起来。赫连嘉露一惊之下,神色慌张地大叫出声: “啊!” “别紧张,薛风没事。”堵辙一边护住自己的耳朵,一边对赫连嘉露说。 “抱歉,惊吓了郡主。”薛风对赫连嘉露躬身一礼,随后说道。 “你没事就好……不过这是怎么一回事?”赫连嘉露平复了一下心情,眨眨眼睛说。 “明日就依计行事。你们先去忙吧。”堵辙没有急于回答,而是对其他人吩咐道。 “是。”几人随即各自散去。 “这是薛风的房间啊,他怎么也走了?”赫连嘉露看着薛风等人离开的身影,不解道。 “今夜他有任务在身,恐怕整晚都无法成眠。”堵辙说道。 “你们商定了什么计策,所以先要让敌军以为薛风已死。” “正是这‘金蝉脱壳’之计。由此,薛风便可以‘分身有术’,令敌军措手不及。” “既然是做戏,何必瞒住大家?我来的时候瞧见很多人都十分感伤的样子。” “战场上若能得片刻先机,战局就可能截然不同,我不敢冒险。想要骗过敌军,只好先骗过自己人。”堵辙说话间,话锋一转,“你来得正好,今日有漠阁的书信送来,我正打算抽时间给你拿过去。” “信在哪儿?”赫连嘉露眼底瞬间闪过一抹惊喜。 “知道是对你很重要的信,我收在议事大帐了。” “现在就去拿行吗?” “跟我来吧。”堵辙看着赫连嘉露满脸期待的模样,不禁笑道。 ~~~ 五月初一,两军依然在阵前列队交战。维军的炮弹在前一日的对战中已消耗大半,因此使用越谨慎,这便给予孤军许多灵活反击的机会。乌冕、寻灭各自率领一支卫队袭向维军的东、西侧翼,堵辙和陈鸥则在正面迎敌,尽力吸引维军所有的注意。因为下过雨、地面泥泞的关系,两军对战又增加了不少难度,胜负局势只是扑朔迷离。 与此同时,在战场后方的边城河畔,薛风与隶属薛风的三十余名亲信手下则开始了另一场战役——与湍流之战。下过雨后,河水水位明显上涨,河水流亦有所增加,三十余人结成一队步行渡河,在此时虽步履维艰,却是毫不显眼。一炷香时间过后,一行人顺利避开敌军视线,越过边城河,潜入了河对岸的维军军营。 尽管是白天,维军军营的守备却比堵辙等人想象的还要松懈,薛风率众在营帐之间穿行,几乎如履平地。由于有俞冠军事先提供的情报,一行人轻易找出了维军粮仓所在,并将之付诸一炬。现粮仓起火的维军士卒,还来不及通报救火,便已丧命在薛风等人的刀下。 随后,薛风和一行手下又摸索至堆放弹炮的营帐,用渡河时盛装在罐子中的水向炮火弹药一一浇去,顷刻间,帐中的储备均变成了哑炮。 待战场上维军将士现军营的火情、紧急撤退时,火势已不可控制,粮仓内所有的粮食皆不复存在。而薛风等人仍沿原路安全返回了城池。 时值初夏,秋季的粮食还未收成,短时日内维军军粮无法填补,将士们各自收藏的口粮汇集在一起,加上相邻城池少许屯粮救急,也仅够维军将士分而食之撑过三日,而马匹则是全无余粮果腹。 三日后的战场上,当俞冠军“意外”现弹炮尽毁,只得传令骑兵倾力迎敌时,维军士卒虽然还能勉强打起精神,其座下马匹却已没有足够的体力应战,往日强壮矍铄的马匹此刻脚步懒散而迟缓。失去了引以为傲的灵活机动,维国骑兵战力减半,完全不再是孤军的对手。 ~~~ 在俞冠军与堵辙对阵的西面战场以东,维、孤两国展开交战的东面战场,孤国甫王原涵一如迎战易国时的所向披靡,多次打破维国步兵营所布阵列,大败元帅冯丹。同时,原涵及麾下将士皆是精于骑射之人,作战机动性强,擅长变远战为近战,战场中央两军时常混杂一处,因而郡马展朋手下的弹炮营面对原涵几无用武之地。维军两倍于孤军的兵力,反而被孤军强势反攻,节节败退。至五月初,维国已连丢两城。 第十五章 军中出医女 与维军的失利一同传入各国的,还有易国景皇皇后病逝的消息。这期间,易国的战局亦不十分乐观。 就地理位置而言,易国北边与维国接壤,西边与孤国相邻,东南在恒国的包围之中。除了因易国率先对恒国起战争而处于交战中的易、恒边境战场,维国明郡王为报家仇而促使的赫连家与拓跋家的联手兵又在易国北部开辟了新的战场,战争时间不长,易国便已陷入腹背受敌之境。 北部战场,明郡王赫连滨、拓跋家家主拓跋献分别坐镇后方,以免北方羌北族等部族趁势偷袭;何其狂、公冶嬛嬛投奔之初,暂且作为雪藏力量。率军南下的,是耶律籍和拓跋雅布。面对这次猝然难,由于舒右的免职还不足一年,易国景皇便选派了太傅舒绍及舒家三公子舒赫带兵出征。双方基本还在相互试探实力的阶段,未曾真正短兵相接。 战火的焦点,可以说是集中在了南部战场。 ~~~ 恒、易西侧边境,恒国轻车都尉戚梵与易国四皇子岫曜两军对阵的边关—— 一方面,在岫曜的暗中授意下,兀鹫和鸳鸯协助常嬗调遣将军帮帮众不定期袭扰丽城,致使戚梵派往丽城的三千士卒被丽城安危牵绊,无法撤回边关戍守。另一方面,岫曜的兵法造诣比起军中原先带兵的将领高许多,其指挥作战时采用的战术又很是狡猾和老成。如此一来,主观和客观上都给本在两军交战中占据极大上风的戚梵增添了阻力。 半个月以来,戚梵北上的步伐被迫停歇,已攻占的三座城池也有一座不得不丢弃,恒军之中受伤的将士越增多,战事紧张而胶着。 五月初五,端午节这天傍晚,墨岚荟在营帐中看书的时候,听得帐外一片喧闹声,于是掀开帐帘走出来,向帐外守卫询问道: “怎么吵吵嚷嚷的,可是都尉回来了?” “墨小姐。 ”帐外守卫闻声,向墨岚荟行礼说道,“是大人回来了,这一仗打得十分艰难,大人似乎负伤在身,不知情况如何。” “我去看看,麻烦你在前边引路。” “是。” “稍等一下。”墨岚荟想起什么,返回帐中拿出一个小木盒,才又说道,“走吧。” 此刻,乾、坤、艮、兑尚缠身于军务,恒军主营帐中,只有震、巽、坎、离跟随在戚梵身旁。 “这都半刻钟过去了,军医怎么还没有来?”巽一边向营帐外张望,一边焦虑地自言自语道。 “方才一仗受伤的将士太多,军医应该在忙着为伤兵上药吧。”离低声说道,“要不我亲自迎军医过来?” 戚梵听见两人的交谈,出声说道: “医帐离这里有一段距离,一来一回耽误时间太多,不能因为我一个人拖延其他将士的伤情。震,你去传个话,就说我没有大碍,让军医不要在意军中的言论,专心留在医帐。” “可是大人的伤势也延误不得……”震在戚梵不容置疑的眼神中声音渐弱,只能领命道,“属下这就去。” 震转身离开后,巽看见戚梵简单缠过的伤口有血迹渗出,又担忧地说道: “穴位已经封住了,怎么血还止不住。” “大人的伤口很深,不知道普通的伤药是否适用。不过这样耽搁也不是事儿,还是让属下为大人涂些金创药。”坎对戚梵说道。 “你行吗?虽然咱们跟着大人戍守边关多年,但一贯所向披靡,打仗受伤这还是第一次,竟然几个人连上个药都不会……”离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自豪还是该自嘲,表情似笑非笑的。 “不碍的,不过是好得快点还是慢点的区别,你凭感觉涂一些就是了。”戚梵轻笑一下,对坎说。 “都尉哥哥的康健关乎整个边关的安危,怎么能随便涂抹伤药啊。药无论外用、内用,都得按照剂量取用,过量是会伤身的。”这时候,墨岚荟的声音在营帐门口响起。 巽、坎、离和戚梵几乎同时看向墨岚荟,分别与她招呼道: “墨小姐来了。” “军医无暇分身,我们都是门外汉。一两次,不要紧吧。” “处理不当,留下后遗症怎么办?而且这一道疤就一直在你身上了。”墨岚荟打开手中的小木盒,继续说道,“我带了止血草和金创药过来,都尉哥哥若信得过我,就让我帮你上药包扎吧。” “在恒都的时候我只道你于经商之道通晓良多,却不知你还懂医。”戚梵带着几分讶异的神情说道。 “大人这段日子一直忙于战事,所以不知道,因为军中伤员越增多,医帐中的人手忙不过来,墨小姐便自去医帐帮忙,向军医潜心求教,将士们都说墨小姐是救死扶伤的仙女呢。”为墨岚荟引路而来的守卫开口解释道。 听了守卫的话,戚梵心底一片柔软,目光凝视墨岚荟半响,心中一种若有若无的情绪只化作了两个字: “谢谢。” 墨岚荟难得露出一个笑容,轻轻摇了摇头。巽、坎、离三人随即让出一条过道,腾出墨岚荟为戚梵查看伤势的空间。 因为戚梵伤在前胸上,当他褪下衣衫、露出坚实的肌肉时,墨岚荟的眼神下意识闪躲开,面颊上不禁飞起两片红晕。在医帐帮助军医为将士们疗伤时,她不是没有接触过其他男子,只是戚梵似乎是特殊的。不过与她有婚约的家府公子新丧,她自然不会联想至儿女之情一类的事情,只片刻的羞涩后,便集中精神在替戚梵清理伤口和涂药上了。 墨岚荟处理伤口的动作已经比较熟练,不用一炷香时间,就已完成包扎。看着这个过程中墨岚荟小心地放轻手上的力度,有条不紊地为自己疗伤,戚梵的心中蓦然一动,而他出于对墨岚荟及其周遭变故的尊重和体谅,只是把这份心动埋在了内心深处。何况,易军未破,何以为家。眼下他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都尉哥哥换药的时候请军医看一看,应该就可以完全放心了。几日之内千万不要牵动伤口。能由其他将领代劳的仗,就交给他们吧。”墨岚荟细心嘱咐道。 “大人和墨小姐放心,战场的事都有属下等人。大人只要动动嘴,下达指令,属下等一定全力以赴。”离一边说着,一边对墨岚荟施以感激的一礼。 “岚荟,待会在这儿一起用饭吧。今日是端午,厨房稍微准备了几个菜,大家也借机放松下。”戚梵出言相邀,说道。 “下午没事的时候,我用简单的食材做了几只粽子,味道虽然不能和正宗的粽子相比,总能给节日应个景。我留下两只祭祀家世伯和家公子,其余的本就打算拿过来给都尉哥哥,你尝尝或者犒赏各位将领都好。我回去取一趟来。” “属下跑一趟就是,墨小姐只管在这里休息片刻。”巽自请说道。 “唔,你去吧。”戚梵点了下头,说,“顺便帮我找找,有没有青、白、红、黑、黄色的丝线,越多越好。” “是,大人稍候。” “你找这五色丝线,是为了做长命缕吗?”墨岚荟问。 “你也知道长命缕?” “我小时候,每年端午,我娘都为我和哥哥系长命缕。以青、白、红、黑、黄五色丝线系于手腕,可保平安健康,又能避刀兵之灾。” “正是为了这个寓意。近来受伤的兄弟们越来越多,借今日过节,以长命缕相赠,多少能抚慰军心。”戚梵这样说着,眉头仍是不见舒展。 “在为两军的交战烦恼么?” “是啊。长命缕是可以讨个吉利,但事情的关键其实还在此战的成败。易国四皇子年纪虽轻,又没有实战经验,却比我见过的对手都难对付。” “若非丽城分散了兵力驻守,一个易国四皇子对你能造成多大威胁呢。我听将士们说,丽城虽只有三千士卒,却个个最是骁勇善战。” “我一直在想,是谁会想出分兵之策,又是什么人有能力袭击丽城。据我派去调查的人回报,如今易国国内各势力活动如常,只除了奉易国前将军常砢之女常嬗为主的将军帮。”戚梵顿了顿,又说道,“我相信将军帮有这个实力和动机,只是还不确定他们是否和四皇子有关联。” “将军帮……”墨岚荟喃喃重复着,说道,“丽城的劫难是将军帮所为。或许也正是易国四皇子的计策之一。” “很可能。” “常砢害死了孤国恭亲王,他的旧部又来害恒国的无辜百姓。这样的门派,人人得而诛之。”墨岚荟不忿道。 “击垮将军帮,不仅是为你报仇,也是我的目标。只有彻底将其击退,才能重新合兵一处,全力应对易国四皇子。”戚梵直视墨岚荟,“岚荟,你相信我有这个实力吗?” “你有这个实力,我知道你肯定能胜过敌军。” “一次失败能算什么,心理的失败才是自己最大的敌人。管他是不是有军事天赋,只要有我在,必寸土不让。”戚梵顿时重拾信心说道。 “嗯!” 第十六章 十年之期 在恒、易两国交战的东侧战场,战争弥漫恒国贝城以北、易国东南定城以南的峡谷地带。 峡谷蜿蜒十数里,壁立千仞,怪石凌空。穿行谷中,千徊百折。谷道山石奇险峻峭,令人望而生畏。然而这一道山梁看似难以逾越,中间却裂开一条缝,贯穿山梁南北,是谓“中南陉”。中南古道向以险要出名,北连易国商道,南接恒国贝城,连接广袤的中原和富庶的南方,是历史上北国南下的咽喉要道。这道重要的关隘,便是恒国杳魔宫宫主湛暮宵在守护。 接替易国大皇子岫羲出战的二皇子岫远,其军事才能与岫羲有不小差距,故而原先恒、易两**队势均力敌的战况已经演变成了恒军完全压制住易军的状况。 进入五月之后,合峥和寂翎仍留在阵前,湛暮宵和焦鹰、宇阶则抽身退回了宫中。获得短暂休息的湛暮宵,稍微放松下来,便被对婵儿的想念所包围,为了纾解这心情,湛暮宵独自前往了留有他和婵儿记忆的醉凰楼。 两国交战在前,恒国贝城之中则是一如往常,城内秩序井然,没有引任何骚乱或恐慌。仿佛在贝城百姓看来,这一仗的赢家非恒军莫属。这固然与多年流传下来闻郡王的英武事迹及当地百姓尚武好勇的民风有关,而另一方面,与杳魔宫难以轻易撼动的江湖地位也不无关系。因为知晓杳魔宫宫中高手繁多、宫主湛暮宵身手莫测,百姓对于战事的走向皆是信心满满。 反映在醉凰楼内,就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办差的、探亲的、经商的,各地往来之众汇集于此,场面祥和而热闹。 湛暮宵在酒楼一层的角落落座,点了一壶槐花酿、两个小菜,而后便不再言语。由于他此行低调,且有意隐身在背对烛光的阴影中,酒楼里的小厮一时间全然没有认出他的身份,这也使得他能够静静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回想起和婵儿在玉带河畔的相视凝望、在醉凰楼门前不打不相识的交手以及后来生的一系列事情,即使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的回忆,湛暮宵心间仍有一股暖意淌过,嘴角也不禁牵动出一个温暖的笑容。 此刻,一名游走行艺的伶人男子走进醉凰楼,和酒楼老板一番交涉后,男子在酒楼大堂坐定,一边拉奏手中的二胡,一边吟唱起一略带忧伤的曲子。曲调刚一响起,便吸引了湛暮宵所有的注意。 时光转今夕何年/风已经散了云烟/掘出了曾经断情的剑/到底谁情愿 浊酒醉淹没爱恋/却无法隔绝思念/撕破了自己做的情茧/涌出最后一滴血 挥挥手不回头/一片痴狂为谁留/转身走怎么舍得放开手 拥有过牵手分手太多理由/伊人去泪水流 拥有笑过哭过太多理由/爱已经腐朽 伶人男子一曲吟唱之间,湛暮宵情至深处,几乎落泪,心中也是久久无法平静。果真应验了那句,触景而生情。此时的湛暮宵当然不曾想象,他和婵儿在不久后便能再相见。 ~~~ 五月中旬,各国迎来雨季,战场因地势特点大多遭殃,维、易联军与孤国和恒国的战事全面告停。连绵的雨水持续一个多月,其间,离家的士卒及分别的恋人最是思念家乡和心上人。 六月中旬,孤都恭王府—— 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了大半天,还不见雨停的迹象。多日未出过门的婵儿在无聊之余,吩咐府人帮她把古琴搬至王府庭院的凉亭中,这样一来,亭外的世界在下雨,亭内却是琴音袅袅,不仅为阴雨的天气增添了几分浪漫,同时也是一种心情调剂。 婵儿一边望着亭外的雨水出神,一边双手在琴弦上无意识地拨弄,一个下午下来,竟也弹出了曲调。 “郡主在弹什么曲子?奴婢好像没有听过呢。”西桃为婵儿递上一杯茶,说道。 “我随手弹的。”婵儿接过茶水,喝下半杯,重新递回西桃手中,“你觉得好听么?” “很好听。曲调温和中不失韵律,配上词的话更好。” “西桃……” “唔,郡主有什么吩咐?” “咱们离开杳魔宫……有四个月了吧?” “是呀,已经四个月了。” “这个时候,他会在做什么呢……” “奴婢猜,湛宫主一定也在想着郡主,想郡主每天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 婵儿听了西桃说的,只是浅笑一下,没有接话,手抚上古琴,把无意中摸索出来的旋律重复了一遍。一曲过后,婵儿定定神,不一会工夫,心中似乎已经有了主意,随后配着唱词又弹奏起来。 我的一生最美好的场景/就是遇见你/在人海茫茫中静静凝望着你/陌生又熟悉 尽管呼吸着同一天空的气息/却无法拥抱到你/如果转换了时空身份和姓名/但愿认得你眼睛 千年之后的你会在哪里/身边有怎样风景/我们的故事并不算美丽/却如此难以忘记 如果当初勇敢地在一起/会不会不同结局/你会不会也有千言万语/埋在沉默的梦里 “郡主弹得好,唱得也好听。 ”西桃连连鼓掌赞道,“奴婢去拿纸笔过来,帮您把曲谱记下来吧。” “嗯。”婵儿答应一声,抬头见雨水渐停,顿了顿,又叫住西桃说道,“一会就是晚膳的时辰了,咱们还是回屋再记。” “也好。” 西桃随即小心把古琴抱在怀中,跟在婵儿身侧,两人一起走出亭子。 回到房内,西桃在旁研磨,等婵儿记录好曲谱,就去小厨房查看晚膳了。婵儿走到书案旁边把琴放好,盯着琴,不知想到什么,了会呆才转回身,往里间走去,准备在用膳前小憩片刻。 在距离床铺大约一丈距离的时候,婵儿忽然停下了脚步。 “什么人?”婵儿的目光停留在隔断后面的帘幕上。 而帘幕并没有丝毫晃动,整个房间也都没有任何动静。 婵儿轻轻皱了皱眉,是自己多心了吧,她这样想着,就又往前走了两步。 这时,突然一个身影从帘幕后方急闪出,向她凑近过来。 婵儿下意识退了一步,手随即摸向身侧墙上其父原夏留下的剑。 可是来人的动作竟比她更快,转瞬间已欺身至婵儿面前。只见来人蒙面、身着一袭黑人,从身形判断,似是一名男子。 眼看黑衣人离自己越来越近,婵儿就要喊出声,而当一个声音、两个字飘入她耳中时,她瞬间就定在了原地,再不能动弹一下。 “丫头……”黑衣男子低声呢喃着,拽下面巾的同时已俯身吻上了婵儿的唇。 一如十年前,那样地猝不及防,那样地无法拒绝,那样地熟悉…… 黑暗中,只听到男子有力的心跳声、婵儿乱了节奏的心跳声还有两人急促的呼吸声。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又仿佛只片刻功夫,男子退了一步,站直身子,动也不动地看着婵儿。 “……潇哥哥。”婵儿试探着、小小声地叫出了口,好像担心声音大一点,这个身影就会从自己眼前消失。 而男子还没来得及作答,另外五个身影也已从窗子跃了进来。 借着天空放晴的一点光芒,婵儿一个个看过去,眼中满是不能置信的喜悦。 五个人之中,两人站在了黑衣男子左侧,另三人则站在右侧,六个人站成一条线之后,便齐刷刷地单膝跪下。 “属下空临…… 风玉扬…… 慎潇…… 弓狐…… 唐胤…… 龙幽残…… 参见主人。”六个人从左至右依次道。 婵儿一时间张了两次口,都激动得不能成言,到第三次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快起来。” “是。”六个人站起身,恭敬地看向婵儿。 “临哥哥,玉扬哥哥,潇哥哥……”婵儿看到慎潇,脑子就变得一片空白,顿了一下,才移开目光,“狐哥哥,胤哥哥,幽残哥哥。你们都平安无事,太好了!” “让郡主担心了,我们都还好。”空临露出一丝温暖的笑容,说。 “可是为什么,你们一直没有回王府……” “对不起,郡主。王妃在离世前给了我们最后一道命令,她不想让郡主背负仇恨,所以把希望寄托在了我们身上。”风玉扬说着,平举起手中一支白玉笛,“这是王妃交给我们的信物,今日十年之期,我们终于可以把它交还给郡主。” “是母妃的玉笛。”婵儿接过白玉笛,眼中顷刻间湿润了,“她嘱咐你们做什么?报仇吗?” “是。这十年来我们均隐姓埋名,有了新的身份,只是很抱歉,景皇那老东西仍活在世上。”弓狐答道。 婵儿摇摇头,噙着泪花却又努力笑起来,说: “你们都平安,才是最重要的。” “多谢郡主一直以来的牵挂,从今日起我们兄弟会留守在郡主身边,不会再让你担心的。”唐胤笑着缓和了一下气氛,“其实六弟有四年的时间都跟着郡主。” 婵儿闻言,看向龙幽残。 “当年我被常砢所伤,得漠阁收留,几年来便隐身漠阁。” “我在郡主的舅舅明郡王身边。王爷本来有一明一暗两名得力手下,耶律籍为明,郡主也是知晓的,而暗,被派去了夜国。于是我便顶替了他的身份。刚好我们都惯用左手呢。”空临接着说下去,“二弟潜入易国朝堂,成了赫赫有名的乐磬侯,时刻传递着讯息给我们。三弟化名‘单潇’,混进了易国星坛,是四门之北门的门主,那里也是收集讯息的绝好渠道。四弟以杀手‘闪电狐’的身份活跃在暗中,让景皇做了不少的噩梦。五弟则是行走黑、白两道,交友无数,打通了多道关卡。” “十年,这十年,如果你们回到宫里,如今都会成为不下于父王的王侯将相,可你们却选择为了恭王府活在刀光剑影之中……如此深恩重义,请受婵儿一拜。”婵儿说着,在六人面前俯身一礼。 “郡主!”空临等人纷纷伸手阻拦。 “这是我欠你们的,如果拦我,就不要留下。”婵儿态度坚决。 几人面面相觑,面对千军万马时都未曾有过慌乱,此刻却手足无措,只好硬着头皮承受了婵儿的一礼。 随后,风玉扬扶起婵儿,说: “我们这几年来也不光是郡主想的那么辛苦,好事也是有的。” “是啊,大哥和二哥已成家,大哥还有了儿子。”龙幽残也说道。 “是吗?恭喜临哥哥,恭喜玉扬哥哥。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们啊?” “虽未见面,但郡主对两位嫂子一定不会陌生。”唐胤解释道,“大嫂是拓跋先生的长女,拓跋花,孩子取名空止,今年就满五岁了。二嫂还是拓跋先生的女儿,拓跋月。” “原来,是玉扬哥哥娶到了拓跋月姐姐。”婵儿下意识想起了郭夜。 “郡主和她们姐妹有着那么深的缘分,早晚都能见到的。郡主还没有用膳吧?其他的明日再说可好?”空临说。 “你们不会再走了,是不是?”婵儿来回看着几人。 “未得到郡主同意之前,我们不会不辞而别。” “那就好。你们的房间,除了我失忆那段时间是由甫王惦记,其他日子里我都有吩咐人打扫。一切,和从前都没有变。” “一切都没变吗……”慎潇喃喃重复着,眼神复杂,“郡主留步,属下告退。” 看着慎潇离开,婵儿莫名一阵心虚,空临则是摇摇头,知道慎潇的心结一时还很难解开。几人都知道慎潇喜欢婵儿,龙幽残也喜欢婵儿,但是真正知晓慎潇和婵儿之间所有事情的只有空临,这也是为什么空临会应允让慎潇独自先行回来王府。 第十七章 归来的慎潇 晚膳过后,夜空中已是月明星稀。 月下,屋檐之上,慎潇和婵儿的老地方—— 慎潇蹲下来,手慢慢滑过面前的一砖一瓦,回想起下午婵儿为湛暮宵弹唱的那曲子,心里不住地刺痛。 也许,婵儿的过去是自己的,可是现今和以后都不是了。为什么老天这么残忍,在她等我的时候,我不能回来,而我回来的时候,已物是人非! 从此,再没有承诺,没有日夜萦绕心间的梦幻。两个人,甚至不能做彼此的过客,而要在同一星空、同一屋檐下与她朝夕相对,忍受那种落寞和煎熬。 你是主,我是仆,尊卑有别,我们的身份已有了不可逾越的鸿沟。我对你,也再不能有妄想…… 慎潇怀着这样的情感,在屋檐上坐下,把从不离身的箫拿至嘴边,吹了起来。一曲男儿无泪,在这一晚显得格外苍凉。 这时,婵儿并没有睡,怎么可能睡得着。她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是顺着心之所想,就来到了这个最初在她心中留下烙印的地方。 慎潇一曲吹了多久,她就站在屋檐下听了多久。 “你是在惩罚我吗……”婵儿轻轻纵身,跳上屋檐,落在了慎潇身侧。 “今夜,是最后一夜,这个月亮最圆满的夜,我吹箫你听箫的夜,我不用把你当小主人的夜……”慎潇答非所问。 两人一坐、一站,视线都凝视向夜空。 “在我跌落悬崖被送到漠阁的时候,在我半梦半醒之间听到的那曲渔樵问答,是你吹的,你当时在那里,对不对?” “唔。” “我们之间的距离曾那么近,可是你都不肯见我。” “我和你之间,就像夜空中的这条星带,把天空划分成了两半一般,我们也是可以很近、更近,却始终无法触及。” “如果真的无法触及,当初何必要来招惹我?” “是,是我做错了,从十年前一直错到了今日。” “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婵儿垂下目光,眼神没有焦距地看着前院的空地,眼泪已顺着脸颊流落下来。 “是吗……”慎潇也收回目光,站起身,看向婵儿的侧面,看到在月光和星光下反射着更美的光辉的泪水。 “是。” “不过你也从来没有后悔遇见他……” “……你听到了,听到我弹的曲子了。”婵儿和慎潇四目相对。 “听到了。” “……对不起,我答应过,也真的想等你,可是你在十年之内回来了,我却没在了。”婵儿的泪水决堤,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哭得越厉害。 “天意如此,我没想也没资格怪你,我都明白,要是你没有失忆,你会一直傻等下去。”慎潇抓住婵儿的手,略一施力,把她拽进了自己怀里,“是我没能把你从袁九天手里救出来,是我害你掉下山崖,是我害你忘了我……” 婵儿蓦地想起了什么,急切地问道: “那时候那个黑衣人也是你……” “……”慎潇没有出声。 “你和袁三相交手了,有没有受伤?” “你说的,不是我。”慎潇没有承认,他不想让婵儿知道自己做过什么,来增加她的困扰了。 “潇哥哥……”婵儿挣扎着想推开慎潇,去看他的眼睛。 “得罪了。”慎潇说着用手成刀状在婵儿背上猛力敲击了一下。 婵儿在晕过去之前,只听到慎潇说的“丫头,从此忘了你的潇哥哥吧,今后只有婵媛郡主的侍从慎潇”,便失去了意识。 慎潇抱紧了怀中的人儿,又接着说道: “可是对我而言,你永远都是你,是我慎潇的命。只要不是你赶我,我一辈子都不会再离开你身边了……” 慎潇平复了一下心情,随即把婵儿横抱起来,一跃而下落在地面上,送她回到房内,轻放在床上,帮她盖好被子,又深深看了她一眼,便转身走出房间,闭上眼。心,死了。 ~~~ 第二天上午,空临六人来正式拜见婵儿,并商议为恭王和王妃报仇的事宜。当几人把多年来明面上和暗里的计划都讲述给婵儿之后,婵儿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说道: “没有后退的余地了么,这样是不是太过了?” “郡主不忍心吗?”唐胤问。 “普通人都是无辜的。如果因此让那么多人国破家散,我们做的和景皇做的又有什么区别?” “我们不是心狠手辣,并不想伤害无辜的人,不过对方是一国君主,想要对付他,有牺牲总是在所难免。”风玉扬说道。 “要是……我放弃报仇,也请你们放弃呢?” “战争已经起了,就没有谁能保证谁的安危。”空临说道。 “郡主知道,我们兄弟六人这十年来无论身在何处,不变的一点是,不曾从属于皇上、隐尘轩抑或赫连家。尤其是我,只认王爷一个人当主人。可是郡主不仅是王爷的血脉,也是我的恩人,我铭记于心,愿意余生都听从郡主的命令——只除了报仇这件事。”弓狐随后说道。 婵儿无法争取执着的这几人,便下意识求助地看向慎潇,而慎潇只是一言不。甚至向来以婵儿意愿为第一考量的龙幽残,此刻也沉默无语。 这时,还是唐胤打破了静默,柔声说道: “我们都是想把伤亡降至最低,这个郡主不必忧心。你想想,这几年来易国与他国的战事,哪一次不是因为易国挑起的?这个国家在一天,各国百姓都难有一天安宁的日子。为了根源上解决战争的隐患,这是大家所能想、所能做的最好的方法了。” 婵儿垂下目光,琢磨一番,似乎觉得唐胤说的有理——若是因小失大,致使战争连年,伤亡只会无限增多。念及此,婵儿才算下定了决心道: “我听你们的。” “多谢郡主成全。” “可是这件事,皇帝叔叔会同意么?” “郡主只要和皇上通报一声,就说骑都尉空临、越骑校尉风玉扬和射声校尉慎潇求见,我自有把握说服皇上。”空临信心十足地说道。 “唔,我待会便入宫,你们在王府稍候。” “是。” 下午,听闻婵儿转述后,孤国宣皇原昭命人前往恭王府宣空临、风玉扬、慎潇三人觐见。不多时,三人便现身在宣皇的书房,面对宣皇和婵儿行过礼,而后站定一旁。 “婵儿已经对朕转达了你们这些年的经历,朕知道你们效忠恭王兄,且报仇心切,所以欺君之罪朕不予追究。此刻国家正是用人之际,你们何时可以复任,朕随时欢迎。”宣皇原昭率先开口道。 “末将等沐浴皇恩,深为感激,只是一天未能除去奸人,恐有负皇上期许,难以专心征战。”空临说道。 “恳请皇上给予末将等人一年时间,末将愿立下军令状,以多年在易国经营下来的关系,彻底颠覆易国景皇及他的每一寸土地。”慎潇紧随空临之后说道。 “如果只是为了得朕允许,你们不至于大张旗鼓回宫见朕,仍可如此前数年一般自由行事。”宣皇一语言中关键。 “皇上圣明,末将等另有事情启奏。”风玉扬说道,“不过……请皇上让郡主暂且回避。” 婵儿闻言,心中明白有些事自己不便参与,于是干脆主动向宣皇请辞道: “皇帝叔叔既然和朝臣有政事商讨,婵儿便先行告辞。” 宣皇微微颔表示同意,等婵儿退出大殿,才再开口道: “有什么事,你们无需顾忌,尽可直言。” “末将身在易国时,曾有所听闻,皇上有意为郡主指派一门婚事,其中恒国两位皇子乃是上选,不知是否确有其事。”风玉扬应声说道。 “‘乐磬侯’的消息果然灵通。”宣皇此言等于是间接承认了风玉扬所言。 “皇上这一想法,应该不止是巩固孤、恒两国的姻亲关系,而是还有别的打算。”慎潇接过话来说道。 “哦?你们倒说说看,朕在打算什么?” “皇上想要的,是东山十几座山脉以东、孤恒河上游所在的恒国沃土。”空临无所畏惧地与宣皇四目相对,缓慢说道。 宣皇眼底一抹厉色闪过,快得几乎难以捕捉。 “只是皇上有没有想过,单单把郡主嫁入恒国,就可以换来如此丰厚的聘礼么?诚然,郡主身世十分特殊,但若说她对恒国瑞皇会有如此大的重要性却是无法想象。”空临接着说道,“与其用这桩所谓‘上选’的联姻赌一个不确切的可能,不如改为抓住一个把握更大的机会,同时放弃‘上选’,才可能赢得‘上上选’。” “骑都尉心思剔透,朝中臣子皆不如你。”宣皇的表情似笑非笑,眼中则是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芒。 “末将一心为皇上,才会提出如此建议。” “那么你的建议是什么?”宣皇虽已猜得几分,还是期待空临自己说出来。 “末将几人随郡主潜入恒国贝城,以个人身份赴战场,助恒国战胜易国。倘若败了,末将等愿自我了断,势必不会牵累皇上和国家;胜了,那是皇上指挥有方,等于卖给瑞皇一个天大的人情,还怕素来以在意面子而闻名的他不知如何回报皇上么?” “你这番思考可曾告与婵儿知道?” “如果郡主知道,方才玉扬也不会请郡主回避了。” “你们三人意见一致,都是这样想的?” “是的,皇上。”风玉扬和慎潇回应道。 “朕知晓婵儿和杳魔宫宫主相交莫逆,不过这无论如何不是‘上选’,亦非‘上上选’。” “末将所谓‘上上选’,乃是皇上心中所期之选,自当皇上定夺。”空临神色淡然,看不出其内心真实所想。 “好吧,朕就应准你们所愿。不过有一个条件。” “皇上请讲。” “婵儿的十名护卫此次仍然随行,供婵儿差遣。不是为了牵制你们,是因为他们有能力助你们和婵儿一臂之力。” “谢皇上圣恩。” 六月中下旬,婵儿与空临六人及井护十人低调赶往恒国,途中,慎潇、龙幽残分别潜回星坛和漠阁按计划准备行事,空临四人则留在婵儿身边策应。一行人刚抵达贝城、还未进入杳魔宫时,忽然有消息传来,因战况低迷,易国景皇特调回二皇子岫远,并派已为皇后守灵过七七四十九日的大皇子岫羲与流宸重返战场。易、恒两国东面战场上,严峻的战役又将打响。 第十八章 阵前相聚 杳魔宫内,再度相逢的湛暮宵和婵儿尽管两心相许,也只是以国事、战事为重,将各自的感情深藏心底,人前人后距离有度。 重逢后的第三天,两人才难得有一次单独相处的机会。 “这段时间你还好吗?”湛暮宵凝视婵儿说道。 “唔,在王府,一切都好。”婵儿浅笑应道。 “我没有想过你能来杳魔宫助战。很意外,也有几分惊喜。” “我也不知道事情会这样展。” “现在你找寻的人都回来了你身旁,看得出他们是像家人一样保护你、照顾你的,我替你高兴。” “嗯,真的太好了。” “射声校尉慎潇的隐藏身份……原来是星坛的北门主单潇?” “是。” “他们兄弟几人为恭王府付出了太多。” “我对他们有好多感激,我……你……”婵儿因为心情混乱,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只在内心不安道:已经为暮宵伤害了潇哥哥,现在又要伤害暮宵么? “婵儿,我们说好随遇而安,你不用担心我。”湛暮宵十分理解婵儿的想法,伸手拍了拍她的头,笑着说,“无论是师兄、朋友还是倾慕你的人,任何一个角色,我只想你知道,我一直在这儿。” “是啊,我人也在这里,我愿陪你迎接这一战的胜利。”婵儿忍住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和湛暮宵相视一笑。 片刻过后,唐胤前来面见湛暮宵说道: “湛宫主,在下受人之托有事相告。郡主也在啊。” “胤哥哥。”婵儿和唐胤招呼一声,半开玩笑地说,“需不需要我回避?” “是漠阁的关前辈嘱托我转告湛宫主一件事。凭郡主和关前辈的关系,还需要回避么?”唐胤笑容和煦道。 “师父有什么事要你转告啊?”婵儿神情略显诧异。 “这件事本来只有关前辈和湛宫主的父亲知晓。”唐胤边说,边看向湛暮宵,“而今令尊避世,关前辈便让在下相告。其实在杳魔宫地下有一条连通漠阁的暗道,走这条暗道,可以绕开中南陉的险要地势前往漠阁乃至易国腹地,而且比路面上要省下大半时间。 ” “莫非五年前关前辈救下婵儿,便是经暗道离开杳魔宫的?”湛暮宵恍然大悟道。 “正是。当时漠阁小阁主关沭出席湛宫主的即位大典,分身乏术,于是让在下传口信请关前辈出山相助,因此在下曾跟随关前辈走过这暗道,对暗道的路线虽然不敢说熟谙心间,但是画一幅地形图应该还不成问题。” “五年前,你在杳魔宫。”婵儿看着唐胤,若有所思。 “是,那时我已经见过郡主了,只是未曾与郡主相认,还望见谅。”唐胤歉然一笑,说。 “既如此,就有劳唐兄移步书房。”随后,湛暮宵往一侧让了一步,说道。 “不敢当。湛宫主请。” 婵儿看着唐胤的背影,轻轻咬了下嘴唇,随即默默跟着两人也向书房走去。 半个时辰后,唐胤放下毛笔,连通杳魔宫和漠阁的暗道地形已跃然纸上。 “图形略有偏差是在所难免,不过主要路线不会有误,湛宫主可以放心。”唐胤谦逊道。 “多谢唐兄,我会尽快将地形图记在心间,待时机得当时定然亲自拜谢关前辈。” “湛宫主客气了。没有其他的事,在下就不打扰了。” “唐兄请随意。” “你有事情忙,我也不多打扰,就和胤哥哥一道告辞吧。”婵儿对湛暮宵说道,“听说你明日亲上战场,易国大皇子颇为善战,你多当心。” “我知道。”湛暮宵目送婵儿和唐胤走远,才将视线放回图纸之上。 唐胤和婵儿则边走边聊道: “我是不是影响你们叙别情了?” “哪有。你也来取笑我。” “没有就好啦,要不我可担待不起。” “胤哥哥,我问你正经的。” “唔?有什么你问。” “你刚才说五年前你在杳魔宫,那你一定知道潇哥哥当时生了什么,对不对?” “三哥?”唐胤明显愣了一愣,然后说道,“你指的是……” “他和袁三相交过手,是吗?” “你已经知道了啊。本来按大哥和二哥的意思,只有我和六弟因为漠阁的关系会出现在杳魔宫,三哥是出于对你的担心才临时赶来的。” “幽残哥哥也在?”婵儿又是几分惊讶。 “嗯。你被袁九天挟持的时候,三哥和六弟追着你上了后山,和袁三相都有过一番交手。之后你意外坠崖,三哥便跟随你跳下了悬崖,而六弟仍是与袁三相周旋不得脱身,直至慈岸寺方丈奕北大师出现暂时化解了双方的仇怨。” 婵儿由于完全震惊在了唐胤所说的“你意外坠崖,三哥便跟随你跳下了悬崖”之中,以至于后边唐胤所说的,她几乎都没有听进去。 “潇哥哥跳下了悬崖……”婵儿喃喃重复道。 “嗯……”这时候,唐胤才觉,自己似乎说多了什么。 “然后呢?” “要不郡主还是自己问他。” “以他的个性,他是不会跟我说的。胤哥哥,你告诉我吧。” “那我也可以问郡主一个问题么?” “好。” “即使尊卑有别,但是三哥有多喜欢郡主,我都看在眼里。恕我逾矩问一句,郡主可曾对三哥真心相待?” “我喜欢他的,八岁开始,喜欢了五年。虽然失忆是个意外,可是我确实有负他的感情。我对不起他。”婵儿先前面对湛暮宵时压抑的情感,此刻全然涌现出来,而越是认清自己的心,便越对慎潇愧疚,又气又急之下,婵儿的眼泪不禁滑落眼眶。 “这不是你的错,是造化弄人。”唐胤连忙掏出一方绢帕擦拭婵儿的泪水,并柔声哄劝道,“你想知道什么,只管问,今天就当是解开你的心结,我知无不言。” “他跟着我跳下悬崖,可曾受伤?” “摔伤了左腿,过了三个月才痊愈。” “他有没有为我吹奏一箫曲?” “唔,听说是你最喜欢的曲子。” “胤哥哥,你告诉我,怎么能让他忘了我?” “……是三哥的话,一辈子都忘不掉的吧。” 婵儿闻言,泪水又决堤一般涌出,心里止不住地疼痛。是要怎么样的深情,才能让一个人心甘情愿伤得那么重。身体的伤,加上心伤,婵儿觉得自己欠慎潇的太多、太多了。 ~~~ 在易国大皇子岫羲率军与恒国杳魔宫开战之际,易国生了一件“后院着火”的事情——在关洲的授意下,关沭和龙幽残率漠阁“倒戈”,这突然爆的内乱打乱了易国守军及战场后备援军的阵脚。才回易都不久的二皇子岫远,还来不及多作调整,便再度奉命出征,前往剿灭漠阁。 漠阁历史上本是易国门派,长年累月跻身在“歪门邪道”的派别中,漠阁与杳魔宫之间原本用于刺探敌情的暗道,也是因为这两个门派多年的仇怨才应运而生。自前一任阁主牟钦再就任阁主之位开始,漠阁归入正途,而这位引领了门派变革的阁主牟钦再,不仅两番承蒙恒国馝妸公主搭救,其本人也是恒国后人,因缘际会之下拜入漠阁门下,而后收下的弟子关洲同样是恒国人士。因而在两国交战的问题上,漠阁的立场早已是确定的,只是外人不曾了解真实情况。唯一调查过关沭背景、对漠阁立场存疑的维国五皇子荀其与左丘小王爷左丘禹,因为三皇子哥盛有心相护的关系以及漠阁倒戈与维国并没有直接冲突这一客观状况,而选择的冷眼旁观的做法,也从侧面掩护了漠阁一把。 如同隐尘轩的隐雾林及杳魔宫的嶙峋壁一般,漠阁也有其独有的天然屏障。因为漠阁坐落于一片石林之中,其巨石错落林立的地貌,可以帮助熟识捷径的人在巨石间肆意穿行,轻易摆脱他人追踪。相对的,不熟悉路径的人则可能将自己置于危局。 凭借这样的地利,二皇子岫远始终未能向漠阁动有效的攻势。而化整为零派出潜入漠阁的士卒也根本无法对关沭、龙幽残这样的高手造成威胁。半个月下来,损兵折翼的都是易国将士。 这天上午,漠阁又有守卫来报: “启禀小阁主,西边石林有两人闯入,这两人轻功俱佳,和前几日潜入之人大不相同。请小阁主吩咐,该如何应对?” “既然对方这么有诚意,我就亲自会一会他们。” 关沭一时起意,亲自动身赶往西边石林,一面屏气凝神地在石林掩映间穿梭,一面悄然搜寻起入侵者的行踪。不多时,一个青靛色的身影和一个水绿色的身影映入关沭眼中,待看清水绿色的人影时,关沭的脚步霎时僵在了原地。 水绿色的人影似乎感觉出身后有人,蓦地一个转身,和关沭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就凝滞在了这一刻。 两个人状似静止的瞬间过后,水绿色的人影忽然大步上前,扑进关沭的怀抱,双手搂住他的脖颈,轻声呜咽道: “我好想你。” 关沭接住来人全部的重量,双臂自然环抱在人影腰侧,抱住其原地旋转了三圈后,也是低声呢喃道: “嘉露,是你么,真的是你。” “是我,我来见你啊。” “你不知道这里危险么?” “就是因为危险,才不要你一个人逞英雄。” “傻瓜。”关沭顿时感动不已,他紧紧拥抱着赫连嘉露,右手搂住她的后脑,像是想要把赫连嘉露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唔,我给你介绍个人。”半响后,赫连嘉露想起还有别人在场,于是站直身子说道,“这是辙哥哥的得力干将薛风,他一路护送我过来的。” “我们昔日在杳魔宫有过一面之缘。”关沭和薛风点头示意一下,说道,“前些日子传说的隐尘轩薛风阵亡的消息,原来是传言。” “不尽然。薛风实际上是诈死,以此来避开敌人视线,助辙哥哥陈仓暗度、声东击西。还有这次护送我离开,也不至于惹人注目。” “堵辙让你来,可有什么请你转达我的?” “不是因为这个。”赫连嘉露脸红了红,小声道,“他看我盼着你的书信盼得辛苦,而且在维、孤两军阵前我终究不便久留,所以就让我过来了。” “明郡王知道了吗?” “嗯,已经传书告诉我爹了。赫连家和拓跋家会在北面战场照应我们,你专心对付易国二皇子就好,我和你并肩而战。” “你在这里安全无虞。” “我相信。” “嘉露郡主已经平安抵达,没什么事,在下就回去向公子复命了。”薛风开口道。 “多谢,万事小心。”关沭说道。 薛风点点头,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原地。 第十九章 中南陉之计中计 进入十月,易国大皇子部与恒国杳魔宫交战的峡谷地带,杳魔宫固守中南古道以南又过去三个多月,易国仍然驻军中南古道以北,寸步难以推进。 只因两军在峡谷的宽阔地带尚可列队迎战,而靠近山梁深处“中南陉”的入口时,兵力都将汇聚于一点,易军不愿将自己置于以点对面这样可能遭逢巨大损失的局面,故而双方只有一次次试探性的单独战,距离打开突破口还十分遥远的模样。 然而善战如岫羲,这三个月的工夫当然不可能虚度,数百仗观望下来,除了摸清杳魔宫一方众人的身手,其最大的收获实则为对“中南陉”及东、西两侧石壁地形的掌握。综合一切可知的信息,在岫羲心间,一个计中计已然逐渐成形。 易军阵营—— “宸,下一战之中,若是我把实力最强劲的左军部署在东侧石壁上,把实力次之的中军派去争夺中南古道,而实力最弱的右军置于西侧石壁,你觉得战局会如何?”大皇子岫羲好整以暇地摆弄着沙盘模型,抽空瞥一眼流宸,带着一副似有若无的笑容说道。 “以两侧石壁为战场?石壁上可以落脚的平稳点有几处?这仗是要怎么打。”流宸眉毛一挑,语气透着一丝诧异道。 “不然你以为每日收兵后我为什么让他们在梅花桩上行走。我不能无休止地把时间浪费在‘中南陉’上,石壁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总值得尝试。何况,这本不是重点。”与流宸的讶异相对,岫羲依然是惯有的慵懒惬意,仿佛要打仗的人不是他一般。 “这么说,重点在于‘分兵之策’。你总不会是想要玩田忌赛马的游戏吧?” “说对了一半。” “如果真是田忌赛马,那湛暮宵定会用下军对我方左军,用上军对我方中军,而中军就是对我方右军。这样我们有什么好处?” “你知道,尽管中南古道很难突破,可我并没有放弃,湛暮宵的上军用来守卫这条古道,可不是我想见的局面。” “既然如此,你这计策用意何在?” “刚才我说过了嘛,你只是说对了一半。”岫羲似乎就喜欢看流宸着急的样子,仍是不紧不慢地说道。 “行军布阵非我所长,你再卖关子恕我不奉陪。”流宸对岫羲自是分外了解,半点面子也不留给他。两人的相处方式多年始终不变。 “好好,待我慢慢道来……” 次日,易军按照岫羲的计策部署三军后,湛暮宵当即召集合峥、寂翎、空临、风玉扬、井护和罗洞六人前来商议。 “两军对阵僵持这么久,如今易国大皇子亮出这招‘分兵之策’,我不相信他是儿戏,一定有其特殊的用意。”罗洞说完,陷入深思。 “我倒觉得这是‘疑兵之计’,他是在赌我们敢不敢以田忌赛马的方式应对。其实简单的局面想得过于复杂,反而可能作出错误的判断。”风玉扬接下来说道。 “我想,两侧的石壁不过是个幌子,易军的目的还是中南古道,这一点不会错。只要守住‘中南陉’,另外两军能玩出什么花样?”寂翎随后分析道。 “我们和易国大皇子交战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十天半月了,以他的军事才能,我还是觉得事情没有这样简单。”井护说道。 “他出的这道题是田忌赛马不假,我却觉得解法需要变通一下。毕竟我们想要的不是两胜一负,而是在伤亡最低的情况下迅击退敌军。”湛暮宵心中已有了初步判断。 “变通之处是否在此?”合峥一边说,一边挪动沙盘上的布局,将西侧石壁中军的旗帜和“中南陉”上军的旗帜进行了调换。 “西侧石壁以我军上军对敌军下军,中南古道以我军中军对敌军中军,东侧石壁则以我军下军对敌军上军。”罗洞看着沙盘上新的部署方式,一时还未明白关键所在。 而空临早已洞悉一切,此刻便开口为几人解惑道: “中南古道以中军守中军,即使抛开两侧战场不谈,也不至于落败。最主要的是,西侧战圈,我方上军能够以最快度消灭敌人下军,而后上军与中军汇合,击退敌人中军,最后再与下军合力围堵敌人最强的左军。” “不错,兵贵神,关键就在于掌握先机。”合峥点了下头,说。 湛暮宵没有多作言语,只是冷静地观察着沙盘,虽然空临和合峥所说的策略正是他心中所想,但是他心底还有一种隐隐的不安。或许就是“疑兵之计”掺杂其中作怪的原因吧,大皇子岫羲希望看见的正是自己的动摇,既然作出了判断,就该坚信这判断并坚定应战。湛暮宵对自己说道。 沉吟片刻,湛暮宵再次开口,以主帅的身份下了命令: “空临、风玉扬、井护、罗洞、合峥率上军,在西侧石壁迎敌。寂翎、弓狐、唐胤、安六、君吟率中军,守‘中南陉’。焦鹰、杨信、颜武、铁阴、柒鸿率下军,拖住东侧石壁的敌军。黄峰、云雾留在婵媛郡主身边。宇阶和‘十六魔’待命,随需要调遣。” “领命。” 杳魔宫内各人按照湛暮宵的部署分赴峡谷应战后,坐镇杳魔宫的湛暮宵不免焦虑,他一面在杳园中踱步,一面思索着作战计划是否还有疏漏。这时,因为担心军情也在园中散步的婵儿和湛暮宵蓦然相遇,两人不禁同时向对方走了几步,面对面站定在一处。 “你的脸色不太好,在想什么?”婵儿打量着湛暮宵,说道。 “这次和以往的战事不同,是我率领众人迎战易国的第一场全方位战役,我必须对每一个命令和它可能引起的后果负责,心里有点压力。”湛暮宵对婵儿坦言道。 “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唔,你心思细腻,或许有更周全的思量。”湛暮宵随即简略地把作战计划讲述给婵儿,然后说道,“依你看,这样是否可行?” “我在旁观者的角度,现一个问题。你麾下杳魔宫在战争中的主要任务是守卫恒国的土地还有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所以像你说的,你想要的不是两胜一负,而是在降低伤亡的同时迅击退敌军。” “正是。” “而易国大皇子作为攻城略地的一方,对他来说,将士的牺牲在所难免,尽快踏出一条前进的道路才是最主要的。你以上军对他的下军、中军对他的中军、下军对他的上军,希望在交战中可以逐渐合兵对敌。然而反过来看,他同样是以上军对你的下军,若是他选择舍弃自己的中军和下军,只集中兵力于上军,率先冲破东侧石壁的防守,那不就绕过了中南古道,直接侵占杳魔宫了?” 婵儿的一番担忧瞬间提醒了湛暮宵,他总算明白自己心底的焦虑是缘何而来——因为他和岫羲追求的事物不同,所以战争的胜败不能一概而论,三军任何一路出现闪失都会致命。 “当局者迷,我真该早点问你的意见。”湛暮宵说着,就要转身。 “你去哪?”婵儿下意识问。 “带宇阶还有‘十六魔’增援东侧战圈。不用担心我,你自己小心。”湛暮宵轻抬右手在婵儿左肩拍了两下,说完便快步离开。 ~~~ 和宇阶等人汇合后,湛暮宵急奔向峡谷地带,行进途中,他脑中仍在模拟一切可能性。 历史上北国南下的战役有很多,其中成功南下取胜的不过寥寥数战,而这为数不多得胜的战役,均是因为北国抢占了中南古道才令军情有所突破,藉由石壁攻占南国的先例着实不存在。千百年间人们智慧和体魄都不足以完成的策略,如今仅一百多个日夜就可能被易国大皇子实现么? 下一刻,湛暮宵忽然意识到,岫羲接连抛出“分兵之策”和“疑兵之计”,背后的目的其实是以东侧左军吸引自己的注意力,进而操纵己之心理,使自己抽调本来驻守在“中南陉”的部分人马分守东侧石壁。同时,易军以上军置于东路、中军置于中路、下军置于西路,除非以田忌赛马的逻辑方可把杳魔宫之上军部署在中路对敌,但凡心有一点疑虑,以至于应敌策略生些微改变,中路军实力都将大减。眼下守“中南陉”的,是寂翎、弓狐、唐胤、安六、君吟率领的中军,并非实力最高的他们,未必能是早有预谋的所谓易国“中军”的对手。 思虑至此,湛暮宵脚下一个停滞,猛然间改变了前行方向。 “公子?”宇阶不解出声道。 “好一个连环计,几乎就踏进了他的陷阱。‘中南陉’不可失,无论如何都要拦下易军的脚步。”湛暮宵沉声说道,心底再无半点犹疑。 “是,我明白了。”因为知晓局势紧迫,宇阶只是简短地应道。 与此同时,身在杳园的婵儿同样拨开迷雾,抓住了岫羲这一计策的本心。令她推翻自己先前结论的,却不是什么战役典籍或军事认知,而是记忆里岫羲和流宸的行事风格。 ~~~ “请。”岫羲亲自为婵儿引路,带着她走进雅间落座。 “他们都不坐吗?”婵儿环视四周,视线扫过包括流宸在内的七个人,问道。 “宸,你不坐么?”岫羲看向流宸。 “我站着好观察外面……”流宸淡淡地说着,有意无意地瞥了婵儿一眼,又递给岫羲一个眼神。 岫羲会意,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然后对婵儿说道: “算了,咱们说正事吧。” “嗯。” “我们不是边郡人,是从易都而来。” “哦。” “……我……希望你能扮作我的恋人。” “啊?”婵儿被岫羲直白的要求吓了一跳。 “这说来话长……我家在易都也算是有身份地位的人家,所以我的婚事要由我父亲决定。不久前,他为我订了一桩婚事,但是我不想……所以从家里逃了出来。刚才我收到消息,我父亲派出的人已经追到这里了。只要姑娘肯帮我这个忙,让我父亲放弃,许羲他日必登门拜谢。” 婵儿闻言,在心里盘算一圈:姓许,又是易都中有身份地位的人家,难道他是皇后的娘家外甥?可是他这番话又有几分可信呢? “我很想帮公子这个忙,但我已经有了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君,很抱歉……”宁可信其有,婵儿不想和易国皇亲沾上任何关系,而胡乱编了个理由。 “不,是我冒昧了。”岫羲说,“那我送姑娘回去。” “公子请留步。”婵儿说着站起身来。 然而就在婵儿背过身往门外走去的一瞬间,流宸忽然闪电般地伸出手,点了她背后的两处穴道。 “姑娘,得罪了。”流宸的声音依然淡漠。 ~~~ 岫羲和流宸的默契配合,恰似用兵谋略和诡道二者的融合。两人在出击时,是岫羲置身其间、分散他人注意力,流宸则在旁静观动态、掌控局面。随后,岫羲迎面摆出阵势,对方取其有利选择或推拒风险,并因此放松警惕。之后,流宸便反客为主,寻找时机后手制胜。 按照婵儿的猜测,主张分路突破、由此增加败退恒军可能性的人应该是岫羲。至于流宸,出于一贯的谨慎,在多路进军的掩饰下,他反而会倾向兵力集中,主张全力进攻“中南陉”,不留任何退路。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以上、中、下分兵三路是岫羲所为,而后对三军兵力进行调整则是流宸所为——取东侧最具实力的左军士卒十之其二调入西侧实力最弱的右军,以便右军提升战力、牵制住西侧恒军。再取左军士卒十之其二调入中路军,以此压制驻守“中南陉”的恒军。 虽然一时之间,婵儿还未想明白有关易军兵力调整的这个层面,然而她已经清楚知道,东侧左军的强劲实则是个假象,最危急的莫过于中南古道的争夺。不过此刻杳魔宫能上阵的宫众几乎都在阵前,宫内人手短缺,偏偏特殊事态当前,容不得多作考虑,婵儿只得唤黄峰、云雾随行,亲自赶往战场。 第二十章 峡谷深渊 当婵儿三人赶至东侧战圈外,他们才现,湛暮宵和宇阶等人根本不曾来过这边,这就是说,湛暮宵应该及时认清了岫羲的计策,转而往“中南陉”去了。 在东侧石壁脚下,看向中南古道方向的视线多处受阻,婵儿看不清恒军之中是何人在阵前,而“中南陉”北边易军的布阵却能看得真切。 此时,岫羲正率左军抽调而来的士卒精英向“中南陉”强行突进。由于这支队伍几乎凝聚了易军最骁勇能战的兵力,士卒们个个行动迅捷,再加上大皇子亲自出战的鼓舞作用,即使面对着“以点对面”的不利局面,此战的伤亡仍维持在较低水平。士卒们互相掩护前行,行进至中南古道三分之一的位置时,队伍逐渐能够纵向伸展开,恒军箭阵瞄准攻击的目标范围骤然加大,易军的行动眼看就越畅快了。 在这关键时刻,恒军中两支队伍陡然冲上前,将易军阻截在了中南古道上。不知道率先迎上阵前的,会否有湛暮宵的身影。 婵儿心下牵挂湛暮宵的安危,不禁再度凝望北边易军的队列,只见流宸骑马立于中路军前方,目光锁定场上交战,而双臂抱胸在前,俨然还没有出手的迹象。婵儿心知,岫羲与流宸最擅长便是联手作战,直觉应在两人达成配合之前抢先行动,以期打乱易军的作战步调,于是不再耽误,匆忙策马返身,希望赶得及前往“中南陉”通知湛暮宵多加防范。 中南古道上,与岫羲抗衡的两支队伍,正是守“中南陉”的五人中的寂翎与弓狐。而在寂翎身旁的,赫然就是湛暮宵。宇阶及“十六魔”则紧随其后。身为两军各自主帅,岫羲和湛暮宵已不是第一回相遇,不过两人短兵相接却是次。 在这条不十分宽阔的陉道上,两军先头部队彼此开战后,交战区域已覆盖古道路面的大半。加上岫羲有意无意的诱导,使得他和湛暮宵只能占据陉道西侧边缘狭窄而惊险的一段地势作为交战场地,两人这一战当真可以说是“狭路相逢”,脚下步伐步步惊心。 婵儿三人三骑抵达“中南陉”时,岫羲和湛暮宵正打得难解难分,两人实力可谓平分秋色,一时难辨高下。你来我往间,脚步起起落落带起的沙石尘土,霎时间全部落入峡谷深渊。同一时间,两人身侧几名士卒就因为动作施展不开、无法闪避敌人攻击,不得已接连退后,然而退路之下便是无底悬崖,一旦跌下古道边缘,就等于迈过了生死门,直看得人胆颤心惊。 这一刻,流宸的身形忽然移动,自马背上纵身跃起,眨眼间落入中南古道中间两军士卒的战圈中。其行动快如烈风,人影过处,尽皆引不小的骚动。随着人群连锁反应般的避让与后退,陉道西侧岫羲和湛暮宵的立足地又被压缩了几分,两人脚下只需再挪动半寸便是一片虚空。 黄峰见状,和云雾交换一个眼神,而后对婵儿说道: “属下两人会拦住他,不让他靠近湛宫主。郡主退后些,务必当心。” “你们也小心。”婵儿的心几乎悬在了半空,顾不上再说其他,就把视线重新转回了湛暮宵身上。婵儿这边答应着,而黄峰两人前脚才走开,婵儿后脚不仅没有退后,反而又策马前行了不少距离。 由于心思都放在湛暮宵和岫羲的一举一动上,婵儿没有太多在意流宸的轻功——那轻捷自得的身形与在婵儿记忆中留下难以磨灭印象的袁九天竟有几分相似。 说来奇怪,同样是在断崖边缘,心有挂碍的湛暮宵明显小心谨慎,进退诸多顾虑,岫羲却一副心无旁骛的模样,仿佛一切无关生死,步履恣意如履平地。时间稍长,本来实力可能略胜一筹的湛暮宵反而逐渐处于弱势,招架起岫羲的招式开始显得力不从心。 在岫羲的步步紧逼下,婵儿最担心的事还是生了——湛暮宵在一个闪身之后,突然一脚踩空,身体随之倾倒,眼看就要坠下山涧。岫羲随后一剑直劈湛暮宵脚下的岩土,因数千年日晒雨淋而风化的部分愈加稀松,剑尖所指之地霎时显现出十数道开散状的裂纹。 婵儿见状心下一紧,双脚下意识夹住马腹,催促马匹前行,连番跨越过恒军防线及几名易军士卒。下一刻,湛暮宵已近在咫尺。本想用于防身而带在身边的绫缎自婵儿手中飞出,刚好卷绕在湛暮宵的右臂上,从而减缓了湛暮宵坠落的度。然而就在这时,婵儿座下的马匹因为惧怕前方无路,猛然停步在原地,婵儿却因先前的冲力以及绫缎的牵引飞身跌落在地,进而再是一个翻滚,由此,绫缎便在她腰间缠绕了一圈。 以婵儿的力气,负担湛暮宵的体重自是十分吃力,不过比起怎么能拉湛暮宵上来,有那个时间去救才是重点,因为岫羲就在她身前几步远的地方。念及此,内心焦急的婵儿试图赶快起身,而她刚用手撑着地面坐起来一点,就惊愕地现,湛暮宵跌落处的裂纹已扩张到了她的手边,若再用力,恐怕她身下的地面也会顷刻碎裂。 婵儿出现在岫羲眼前,以及接下来的一系列动作,虽然用时短暂,但是岫羲有心应对的话,事情并不会进行得如此顺利。之所以婵儿还能有时间呆坐在崖边,完全是因为岫羲看见了婵儿的身形,不觉心生一种熟悉感。 这女子……和边郡酒楼中青纱蒙面的“她”,好生相像。 于是岫羲没有作出任何反应,只是为了等她转过身,确认一下她是否拥有被他记在心里的那双眼睛。 这片刻的工夫,除了婵儿愕然、岫羲等待,也已足够湛暮宵获得喘息——因为左手紧紧抓住了断崖下方一块较为稳固的巨石,不多时,他就能翻身跳上陉道。唯一的问题是,在何处落脚不会使得崖面龟裂更甚,令婵儿置身危地。想着婵儿就在绫缎的另一头,湛暮宵心底涌起阵阵暖意,随后便是抑制不住的急切担心。 另一边,正与流宸交手的黄峰和云雾也注意到了湛暮宵与婵儿的状况。云雾眼神示意黄峰,自己一个人可以牵制住流宸的行动,黄峰心领神会,随即抽身而出。救人心切的黄峰转身大步奔向婵儿,而他并不知道,婵儿所在的地方已禁不起任何再多的重量…… 随着黄峰的接近,已在崩塌边缘的崖面终于还是碎裂崩落,岫羲下意识倒退几步,躲过一劫,黄峰却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和婵儿一同向断崖下坠落。 面对突然的变故,婵儿心下不免惊慌。又是悬崖,同样的一幕还要上演么?如果可以选择,这次真的不想再失忆了。 婵儿目光四处张望,确认湛暮宵无恙,心里庆幸感叹,一番周折至少没有白费,唯一遗憾的是,两个人再一次有缘无分。 湛暮宵同样隔空凝望着婵儿,只见缠在她腰间的绫缎已松落,只有绫缎的另一边还顺着他的右臂垂在一旁。失去了此刻唯一能够真实连系两人的物件,湛暮宵突然觉,他竟无法再触及婵儿。 不,其实还有一个办法。这样想着,湛暮宵就毅然决然地松开了抓着岩石的左手,同时双脚在岩壁上借力一蹬,整个人凌空扑向婵儿,用力将她揽在了怀里。 “你在想什么!我好不容易救的你!”先于感动的,是婵儿因为在意湛暮宵安危而产生的激动情绪。 “可是我不能失去你两次。”湛暮宵直视婵儿,轻声说道,唇边随之勾起一个好看的笑容。 死亡的威胁都没有吓哭的婵儿,为了湛暮宵这一句,不禁潸然泪下。两个人一个在笑、一个在流泪,抱着彼此一路下坠。高于两人水平位置不远、也处于坠落之中的,还有一个黄峰。 ~~~ 中南古道上,随着湛暮宵、婵儿和黄峰先后坠下山涧,恒军之中不免一阵骚动,随后,两军对峙的局面越凝重。弓狐在最初的忧虑过后,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出信号弹示意东、西两侧人马情况之危急。位于西侧战圈的空临因肩负恒军副帅职务,当即撇下眼前的交战,抽身奔赴“中南陉”方向。与此同时,在东侧石壁的柒鸿一个转念,匆匆对身旁之人交代两句,便兀自转身,也向“中南陉”赶去。两人几乎同一时间相会在了中南古道南侧恒军阵前。 “来得正好。所有人之中,你的轻功最好。”空临和柒鸿对视一眼,说。 “给我一根足够长的绳子,我下去探一探。”柒鸿点点头,表明自己的来意。 “唔,这边就拜托你了。”空临作出手势,吩咐队列中几名士卒依柒鸿所言,全力提供支持,而后便接替湛暮宵对东路、中路、西路三军号施令,集全力应对易军的进攻。 片刻后,士卒们找来结实的长绳,柒鸿麻利地将长绳一头系在腰间,另一头在一处牢固的石壁上栓紧,另外一队士卒则守在石壁四周看顾,确保柒鸿的安全。一切准备就绪后,柒鸿握着长绳纵身一跃,身体尽量贴着崖壁一点点滑下山涧。 长绳用尽时,柒鸿大概已处在山涧下方三十丈左右的位置,而从此处向下眺望,仍难辨山涧之深,也不见湛暮宵、婵儿以及黄峰的身影。柒鸿试着呼喊三人,传来的却只有自己隐约的回声。 不甘心的柒鸿借着长绳攀登回地上后,又传令众士卒四下寻找来数段极具韧性的蔓藤,与长绳接在一起,并再一次跃下山涧。 这一次,柒鸿在距离地面五十丈左右的山涧下落住脚,而情况同前一次并无太大差别,望着山涧深处,柒鸿的心底空空荡荡。由于山势险峻,在地面上士卒的拉拽帮助下,柒鸿仍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重新爬回山涧之上。 两个来回下来,时间耗费了不少,柒鸿的身上几处擦伤,双手也已是多处磨破。饶是柒鸿轻功再佳,身体的脱力一时间也难以支撑其再攀上攀下。尽管众人不愿承认,但湛暮宵三人恐怕已凶多吉少…… 战场上两军正面交锋,同样惨烈,恒军用血肉之躯阻挡着易军的步伐,易军则试图踏着恒军的尸身闯过“中南陉”,打开南下的局面。暂退回易军阵营观战的流宸侧眼看向有些走神的岫羲,开口道: “从刚才开始,你一直想什么呢?” “那个闯进战场救湛暮宵的少女,你看清她的样子了么?”岫羲声音闷闷的,说道。 “没有。有什么问题?” “或许是我想多了……没事了。” “你和湛暮宵的交手真可谓惊险,即使我知道你的武功有很多年都是趁着月夜在狭窄的悬山屋顶苦练下来的,也不由为你捏了把冷汗。” “不过湛暮宵的退场给恒军带来的影响比我们想象得要小。换句话说,杳魔宫的高手比我们所了解的还多一些。” “做好持久仗的准备吧。”流宸顿了顿,又道,“而且对湛暮宵的生死,我们也不能完全松心,毕竟谁也不曾下过山涧底部,不知道他的命又有多大。” “我知道。后方不能乱,让人盯住定城,总是有备无患。” “唔,我这就传令下去。” 第二十一章 山涧雪月夜 “中南陉”以下约莫一百丈深的山涧里,十数棵粗壮的树木自垂直的石壁缝隙中横向生长出来,交错横贯于空中。其中一颗树龄逾五百年的古树树枝上,婵儿用来搭救湛暮宵的绫缎正缠绕其上,随轻风摇曳摆动。绫缎表面满是褶皱,似乎因为过力的拉拽而拉伸变了形。 顺着古树树干的方向往根部看去,只见古树扎根的石壁缝隙斜下方有一处天然形成的断层,于矗立山涧的整座石壁来说只是一个微不可见的凹槽,然而对于被困山涧的人却是个可供容身的石洞。更妙的是,这“石洞”内部宽敞,“洞口”上方呈坡面,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达成遮阳防晒及避风挡雨的效果,因此“石洞”之内可算冬暖夏凉,十分舒适。 此刻,湛暮宵和婵儿正置身其间。湛暮宵右边的衣袖翻卷在肘部以上,右边小臂上三道青紫的淤痕触目可及,婵儿目光中明显透露出心疼,两只手在湛暮宵的右臂上轻柔按捏。 “力道不合适的话,你跟我说。”婵儿轻声说道。 “唔,不要紧。多亏绫缎在我胳膊上绕了三圈,否则下坠的冲力那样大,就算有树作缓冲,我只用手也无法抓得住。”湛暮宵说。 “你的手承受了两个人的冲力,那么你的手心……”婵儿说着,捧起湛暮宵的右手,将他的手掌摊开,只见掌心处因为伤口开裂而血迹斑斑,看得婵儿惊心不已。 “别看伤口吓人,暂时还没有什么疼痛的感觉。”湛暮宵忍着伤痛,挤出一个笑容,说道,“想来是爬上树枝时用尽了力气,从树根跳落在这断层上时又精神过于紧张,分散了注意力,现在只觉得乏力和疲倦。” “你稍微忍一下。”婵儿说话的同时,扯下一片裙摆,为湛暮宵的右手做了简单的包扎。 “不知道黄峰怎么样。”湛暮宵不无担忧道。 “刚才顺着树干过来,我好像看见山涧下边还横贯着好几棵树,只不过和这里都颇有距离。” “唔。黄峰坠落的度未减,手上又没有可以借力的东西,有树怕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希望他吉人天相,可以平安无事。” “不说他,就是咱们两个已不知如何脱身。或许我做了错误的决定,留在古树树干上反而有一线生机。”从古树根部跳下来已是十分艰险,想原路返回是根本不可能,匆忙之中只想找个温暖又安稳的地方暂作打算,而未想清楚退路是什么。 “这个决定我也有份。古树往下还是难窥山涧底部,当真上也无路、下也无路,与其在外面吹风,担心不小心就跌下去了,还是有个平稳的落脚处从长计议好些。”婵儿浅笑着宽慰湛暮宵,也宽慰自己,一边从腰间取下什么东西,一边说道,“我出来找你的时候带了一个水囊,喏,省着点喝,估计够支撑五天左右。” “我这儿有两个饼,是早上合峥塞给我的,我当时差点还说不用。万幸和易国大皇子交手的时候没有把它掉出去。”湛暮宵停顿一下,又道,“每天掰一块,应该也能撑过五、六天。” “现在最要紧的是节省力气,尽快思索出离开这里的办法。”婵儿说着,席地坐下,身体靠在了身后的石壁上。 “要么顺着峭壁一路向上攀爬,要么就赌一把,跃下沟壑最底部,查探是否另有出路。”湛暮宵随即也像婵儿一样,在地上靠坐下来。 “想要爬上我们掉下来的地方,太难了。 本来石壁就陡峭,何况你手上还有伤,即使五、六天过去,伤口能愈合几分,但也很难用得上力啊。” “就是说,只有往下走这条路了。而视线可及的范围里并没有太多合适的落脚点,为了能一次平稳触底,必须先设定出一条正确而低风险的路径才行。” “观察地形你比较有经验,至于我,对算学略知一二,可以帮你计算一下各种设想的可能性。” “有你在我身边,我一定会想出办法的。” “嗯。” 稍事休息了片刻,两人就开始以石子为笔、以地面为画纸,大致描绘出断层下方石壁与几颗古树相互的位置关系,试图在无路可走的情况下辟出一条道路来。 一次次的规划,随后是一次次的推翻,地面上的草图画了又擦、擦了又画,反反复复间,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疲倦的两人不知不觉间便倚靠着彼此进入了睡眠。 清早,婵儿醒来时,湛暮宵还在熟睡。一开始,婵儿以为湛暮宵是因为疲惫多睡一会,就没有惊动他,只是盯着前一晚入睡前画下的路线图皱起眉来。然而过了半响,湛暮宵仍然没有醒来的迹象,婵儿不经意转头一看,就现湛暮宵面色潮红,身体微微蜷曲,表情略显痛苦。 婵儿慌忙伸出手探向湛暮宵的额头,感觉很烫手,俨然是在烧。应该是伤口没能好好处理,由感染引起的急性热吧。婵儿心里推测着。随后,婵儿扶着湛暮宵的肩膀,让他躺倒在自己怀里,然后把水囊平放在湛暮宵的额头。在“石洞”中放置了一夜的水囊凉凉的,偏巧适合烧之人降温用。 热的阶段过后,紧接着是身体寒颤的怕冷阶段。眼前条件简陋,没有任何可以取暖或是保暖的物件,婵儿一时间手足无措,只能在心里对自己说道:不要着急,不要哭,他会没事的,一定可以好起来。看着湛暮宵因为寒冷牙齿几乎都在打架,而身体更是蜷缩在了一起,婵儿再无顾忌,直接俯身抱住湛暮宵,用自己的身子来温暖他的身体。 如此一般热、冷相交替,湛暮宵这场烧足足烧了两日两夜,婵儿也就照顾了湛暮宵两个日夜。两天后的早晨,湛暮宵苏醒过来,睁开眼看见的便是趴在自己怀中小憩的婵儿。这两天婵儿睡得很少,再加上精神持续紧张,当真是累坏了。湛暮宵凝视着婵儿的倦容,甚为心疼,鼻子一酸,连忙用力呼吸了两下。婵儿于是就被湛暮宵胸膛的起伏惊醒了。 婵儿撑起头看向湛暮宵,湛暮宵也正看着她,两个人的鼻尖几乎贴在了一起。看着婵儿蓦然闪现的惊慌表情,湛暮宵不禁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而后脑袋微微上仰,在婵儿额头印下一吻。 婵儿心上一颤,有种麻酥酥的感觉萦绕心间。她很快侧转过身坐起来,语气中不自觉带了一丝娇嗔道: “枉我那么担心你,你还有心消遣我。” “情之所至,我是想谢谢你。”湛暮宵随即也坐起身,说道。 “别再丢下我一个人。”想起湛暮宵前两日的高烧不退,婵儿还是心有余悸。 “我的命早就是你的了,你不让我死,我不敢死。”湛暮宵说话间,瞥见婵儿有些干裂的嘴唇,于是转移了重点道,“这两天没舍得喝水吧?” “……唔。”婵儿愣了愣,神情闪过一抹异样。 “现在快补点水分。” “哦。”婵儿嘴上答应着,却迟迟没有动作。 “怎么了?”湛暮宵一边像是自言自语,一边环顾四周,目光定格在水囊上,伸手拿起打算递给婵儿,而过程中他的动作生生停在了半空——本来应该还剩余半袋水的水囊,此刻竟已空空荡荡。 “对不起,我打乱了计划。”婵儿小声说道。 “是为我么……你把水都给了我。” “你生病的时候身体正需要水,为了你退烧,做什么都值得。” “傻丫头。”湛暮宵一时之间感觉温暖窝心,过后又难免心生忧虑。 “我才不傻,想着照顾你,我当然不能先倒下。我虽然没有大口喝水,但是也润了润嘴,而且吃了半个饼。没事的。”婵儿浅笑一下,又正色说道,“比起水和食物,还是担忧一下天气吧。这几日越阴冷,气温若再低,不等饿还是渴,我们怕是就先被冻死了。” “像是要下雪了呢。”湛暮宵凝望着外面的天空,怅然说道。 婵儿打了一个哈欠,说道: “是啊,今年入冬的第一场雪。” “困就放心睡一觉,把前两晚欠的睡眠都补回来。”湛暮宵闻声转回头,宠溺地对婵儿一笑。 “唔。”婵儿点点头,找个舒服的角度靠在石壁上,不忘说道,“你三天都没有吃东西了,先吃点。” “好。”湛暮宵站起身,脱下身穿的外衫,在婵儿面前蹲下来,为她把衣衫披好,然后道,“睡吧。” “我睡两个时辰,你一会叫我起来,一起研究地形。” “不是有我么,你睡够再起来就是了。” “知道啦。” 因为多日来身体的疲倦加上精神的紧张,婵儿这一觉足足睡了五个时辰,醒来时已是天色渐暮。湛暮宵此时仍在对着地面上的图形涂涂画画。婵儿特意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又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滋润一下嗓子,好让自己看起来和听起来不那么让人担心,而后抱着身上披的外衫走向湛暮宵,将外衫给他披回在肩背上。 湛暮宵放下手里的石子,抬手至肩膀上,握住婵儿的手,轻声道: “睡得好么。” “还不错。”婵儿没有挣脱湛暮宵的手,就势弯下身滑坐在湛暮宵身旁。之所以重新坐下来,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婵儿已经开始有体力不支的感觉了。 感觉出婵儿把身体的大部分力量都倚靠在了自己身上,湛暮宵心里一紧,随即转过身来说道: “怎么样,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 “唔,还能坚持一两天,别担心。”婵儿轻声回答。 “我其实想出了一条路线……”湛暮宵这样说着,眉头却并未舒展。 “有什么顾虑么?” “因为计算出来的和实际所为的难免会有偏差,而这条路线是唯一的生路,容不得半点差错。” “我们掉下山涧来,还能活着,已经是难得了,以后能化险为夷固然好,即便生命就只能在这儿结束,我们也没有更多的损失。” “……原来是这样。”湛暮宵闻言,怔愣了片刻,忽然心有感悟,笑了笑。 “你想起了什么?” “是我太过执着于生死。越多顾虑越是步履维艰。从你在我眼前坠崖的那天开始,我心底对悬崖、岩壁隐隐是有着焦虑的,因为有这样的不安,在和易国大皇子交手的时候,我便不能忘却杂念、全力以赴,以致落败。” “现在我们每多看一次日升日落,都是额外赚来的。我曾经心里也有恐惧,可是和你在一起,就什么也不害怕了。” “置之死地而后生,心无畏惧便无所畏惧。我知道了。若是再遇见易国大皇子,我一定能胜过他。” “这点我相信。”婵儿说着,目光突然定格在“石洞”洞口,声音难掩欣喜道,“下雪了!” 湛暮宵顺着婵儿的目光望去,外边果然开始飘起了雪花,雪一片片粘连飘落,不多时已经越下越大。 “你坐在这儿等会我。”湛暮宵双手拍拍婵儿的肩膀,说着站起身,穿好外衫,而后走向“洞口”,两手呈捧状伸向前,接住空中飘落的片片雪花。 婵儿看着湛暮宵的背影,鼻腔一酸,心中感动不已。雪花落在湛暮宵的手掌上,几乎有一大半在随时消融,那个身影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在风雪里伫立,当手心积累了比较厚一层雪时,已经是半个时辰过去了。 “比想象中花的时间要长,等很久了吧?”湛暮宵保持手捧的姿势不变,重新回来婵儿身边,蹲下来说道,“虽然有些冰,但是特殊时期,只能用雪水补充一下了。” 婵儿点点头,一时说不出话来,此时此刻,只有实际喝下这一捧掺着冰渣的雪水,才是对湛暮宵最好的回应。 当婵儿补足水分,湛暮宵自己也饮了一些,两人又各自吃下一小块饼,体力逐渐恢复后,身体也感觉温暖了许多。随后,湛暮宵把计算得来的路线准确地指给婵儿,两人又仔细推敲一番,方才最后确定下来。剩下的,就是等待天明了。 这一晚,湛暮宵和婵儿并肩躺在离“石洞”洞口不远的地面上,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晰看见雪过天晴后夜空中的星星。两个人静静地看着星空,一时都没有睡意。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湛暮宵的左手忽而往左挪动几分,握住了婵儿的右手。婵儿心中一动,打破了静默: “暮宵。” “唔?” “你记得那年下棋时,你许给我两个心愿么。” “是。你当时只实现了一个心愿,还有一个没想好是什么。” “我现在想到了。”婵儿一边说,一边向右翻身,看向湛暮宵。 “是什么?”湛暮宵也向左侧身,和婵儿相对视。 “虽然说事在人为,但是明天怎么样毕竟谁都没有把握,我们可能有惊无险,也可能……今晚就是最后一次这样看星星了。”婵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 “嗯,成功的机会大概有一半。”湛暮宵说。 “那么有一件事,想你答应我。”婵儿看着湛暮宵的眼中满是期许。 “好,我都答应。”湛暮宵毫不犹豫地应道。 “我想成为你的女人……”婵儿的声音越来越轻,语气却肯定。 “婵儿?”湛暮宵仿若不能置信,眼睛凝视着婵儿,心在怦怦跳动。 “我的人生一直由不得自己做主。”婵儿别开视线,说,“小时候想为父王、母妃报仇,可是没有能力。长大了,不想伤害任何人,却眼睁睁看着人们在战争中失去生命。还有我的婚事……因为皇室联姻的惯例,我无法顺着自己的心意嫁人。可是至少,我想任性一次,在可能是今生最后一晚的此时此刻。” 这一刻,由于次日生机难测,婵儿第一次抛下了对慎潇的歉疚,仅让自己直视与湛暮宵的感情。 湛暮宵握着婵儿的手一拽,引得婵儿再次看向他,两人彼此凝视片刻。然后湛暮宵稍一用力,把婵儿带进他的怀里,抱紧她,不平静的语气显露出他内心的震动: “婵儿,我想要你,我想很久了。我知道你背负了很多,才不想再给你压力。但是无论以后如何,在我心里,你是我此生唯一的女人。这一点不会有任何变化。” 婵儿在湛暮宵的怀抱里点点头,眼中含泪,睫毛一眨,泪水便滑落下来。 湛暮宵似有感应,轻轻推开婵儿,低下头亲吻着她脸颊上的泪水,而后又吻向婵儿的唇。婵儿很快回应湛暮宵,两人的吻交缠在一起,那么炽热、那么契合。 月亮高悬夜空,月光柔和地倾洒在每一个角落。在月亮的见证下,湛暮宵和婵儿度过了温存一夜。 ~~~ 随着天色放亮,新的一天来临,湛暮宵和婵儿先后醒了过来。经过了前一晚的亲密相处,两个人似乎越心灵相通,不用什么言语,便能互相明了。 两人用剩下的小半个饼填饱肚子,简单活动一下四肢,就算完成了出行前的准备。再简单不过。地上的图形已被两人谨记心间,没有什么需要犹豫的,两人径直走出“石洞”,贴着石壁纵身跃下山涧。 途经三个可以借力的点以后,湛暮宵和婵儿跳落在了位于“石洞”下方十丈距离左右的一棵也是横向生长的树上。稍微喘息片刻,再次下行,落脚在第二棵、第三棵树上。如此这般,当两人停步在第五棵树的树干上时,已缓慢下行了三十余丈的距离。 在当前的高度向下眺望,视野中原本沟壑深渊、峭壁屏障的奇险底部,豁然展开一片平川,隐隐可见一座村落遗世独立。村落中房屋的屋顶均是由粗壮的树干拼搭而建,远远看来与横贯山涧的树木并无区别,以此造成一种视觉的错觉,让人自高处眺望时,形成山涧深不见底的印象。由此,这座村落可以说是连绵峰壑之下、群山环抱之中一片得天独厚的世外桃源。不难想象,春季、夏季之时,各种奇花异草在这里承泽雨露,竞相生长,花草之盛、之美令人目不暇接。 而眼下,因为树木枝叶凋落,顺着树枝的缝隙,可以看见沟壑深处村庄中有炊烟隐现。见此情景,湛暮宵和婵儿心底瞬间升起无数希望,用尽最后力气稳稳着落在了崖壁脚下。 第二十二章 琥珀色扳指 十一月以后,天气严寒,易国各个战场普降大雪,各国战事却没有和缓的迹象。这一个月来,易国内忧外乱、腹背受敌的境况也仍未有丝毫好转。 恒国杳魔宫宫主湛暮宵失踪、下落不明后,南面易、恒边境东侧战场上,恒军多次变换策略,总算还能守住中南古道不被易军攻破。易国国内战场,二皇子岫远迎来易都派兵增援,可是在与漠阁小阁主关沭及龙幽残的交手中仍无明显优势。 相比较而言有别于先前局面的是,在易、恒边境西侧战场,恒国轻车都尉戚梵设计了反击,一面令驻守丽城的恒军围困住袭扰城池的易国将军帮帮众,但仅仅是围而不攻,以此既能与敌军展开心理仗,又能大幅度保存兵力;另一面在与易国四皇子岫曜的对阵中重新占据上风,捷报连连。 不过战火燃烧最盛的,还是易国北部战场。在最初的试探过后,率军南下的耶律籍和拓跋雅布兵分两路,各自依计行事。与此同时,何其狂、公冶嬛嬛带着公冶家的优质兵器赶赴战场,成为拓跋雅布的强援。易国景皇闻讯,不得不派出舒右与驻守阵前的太傅舒绍、舒家三公子舒赫汇合,以橘焰山庄为后方阵地,各路人马共同应对。耶律籍所率军队则悄悄绕过两军战场,试图从侧面突袭。然而易国六皇子岫煊因熟读兵书,对耶律籍的行动轨迹早有预见,于是自请上阵,与耶律籍在战场碰面,率军拦住了他的去路。 ~~~ 任地面上战火再旺,易、恒边境峡谷地带的山涧深处都是一如既往的平和。村庄里,湛暮宵、婵儿和跌伤谷底的黄峰重逢已有半个多月,湛暮宵用内力打通黄峰重伤的筋脉后,便是婵儿回忆着师父关洲为人疗伤时的景象,采集来适当的药草为黄峰治伤。加之黄峰身体底子本来就好,十几天下来,他的伤势已基本痊愈。 这天早上,婵儿和湛暮宵照常来看望黄峰,意外现黄峰已经下地在铺叠床铺了。听见动静,黄峰转过身,不等婵儿说话,便在两人面前双膝跪了下来。 “黄峰,你这是做什么?”婵儿惊讶道。 “属下多谢郡主和湛宫主救命之恩。” “说救命之恩不免言过其实,你的外伤杨婶已经帮你处理过,我们只是又做了点力所能及的事。” “如果没有湛宫主牺牲内力替属下疗伤,属下此刻怕已武功全废,若是如此,属下是一刻也活不下去的。郡主的药也十分有效,为了属下的伤郡主费了不少心神,属下铭记在心。” “好,你的感激我们收下了。”婵儿上前两步,说。 “起来再说。”湛暮宵也说道。 而黄峰并没有站起身,停顿片刻,又接着说道: “还有一件事……其实属下一直在奉命监视郡主。” “这件事,我不在意。你可以放心起来。”婵儿浅笑一下,说。 “郡主不想知道属下是何人派在郡主身边的?”黄峰站起身,问。 “以前你是听命行事,现在你向我坦承,我不勉强你出卖旧主,只要知道以后你不会做伤害我的事就够了。”婵儿摇了摇头,说道。 “万幸属下不曾对郡主不利。郡主待人待事一向宽容,多次照拂属下,属下心中一直感恩,今日实在不能不坦承。 以后但求一切相安无事。若是什么人对郡主不利,属下只会是郡主这一阵营的人。”黄峰言辞恳切地说道。 “谢谢你。” “郡主言重了。” “比起我们,你还是感谢杨婶救你回来又照顾你吧。她见你都好了,一定也很高兴。”湛暮宵对黄峰说道。 “是,属下这就去谢过杨婶。”黄峰说完,大步走出房间。 “黄峰倒是脾气耿直、知恩图报。”湛暮宵微微颔,说道。 “此番共患难一场,能收服他忠心相待,确是意外之喜。”婵儿说。 “他可是一员猛将,论身手跟合峥不相上下。这就是你平日与人为善的回报了。” “多赖上天保佑。一起摔落下来,总要一起回去才行。” “瀑布已经开始结冰了,我们离开的日子应该不远了。” “嗯。” 按照婵儿、湛暮宵与黄峰落脚的这座房屋的主人杨婶的话来说,村里人的先祖是为躲避中南古道的战乱而在此隐居的恒国人,村庄的后人们也醉心于这种田园生活,自己种菜、喂养牲畜、养蚕织衣、搭房建屋,生活基本自给自足。实在有额外的需要,也只有每年深冬时节,当这座与世隔绝的村落与外界建立起“连接的道路”时,村里才会有几人外出,并尽快返回。 由于山涧底部地形对气候的影响,村庄周围的这一片沟壑中,气温常年偏高,唯有每年十一月下旬开始的一个月可以称得上寒冬。在村庄背后一座山壁上,一道瀑布当空垂落,当寒冬来临,便短暂形成冰瀑的奇妙景观。瀑布源头再往上攀爬几丈距离就是一条通往易国东南部城池——定城的隐蔽小路。这瀑布亦即所谓村落与外界“连接的道路”。 在瀑布源头旁边的一颗古树树干上,悬挂有一条非常长的粗绳,绳的长度对半折起刚好是瀑布源头至沟壑深处村落的距离,绳的两端分别系有大约与三个人体重等重的重物,一年中的绝大多数时候粗绳与重物便是这样静置。而寒冬来临、瀑布源头结冰后,村落众人就会合力拽动粗绳,令粗绳脱离树干,横跨于瀑布源头厚实的寒冰之上,并拉拽粗绳与寒冰摩擦出一道沟槽,进而固定下来。 村落中人如若有人外出,众人便自水平方向牵拉粗绳一端移动出半条粗绳的距离,此时粗绳另一端几乎卡在瀑布源头的沟槽边,而粗绳的中间点刚好贴近村落地面。外出的人每两人结成一对将粗绳中段绕在腰间,紧紧抓住粗绳做好准备后,众人即卸下粗绳这端的重物,然后松开绳端,由于另一端所系重物的重量大于这一端两人的体重,粗绳便能在沟槽之上滑动,重物使得粗绳另一端重新向地面下坠,同时绳这端的两人便会缓慢升至瀑布源头。至此,原本水平方向牵拉移动了的粗绳也重新移回原先的位置,众人于是可以将重物重新系在绳端,往复行事,用此种方法再将其他需要外出的人送上瀑布源头。 外出的人赶在寒冬结束前返回村落时,则是将瀑布源头处粗绳的中段缠绕在腰身上,出信号,由村落众人水平牵拉粗绳移动一段距离,牵引粗绳滑动起来,依附在粗绳上的两人便顺势缓慢下坠。这时,将粗绳另一端的负重减去一半,粗绳这端两人的体重就过了粗绳另一端重物的重量,村落众人即使不再使力,两人也能够依附着粗绳顺利抵达沟壑底部。此法同样可往复进行。所有外出的人均返回以后,众人只要抓准寒冰逐渐消融的时机,悠荡横跨在瀑布源头上的粗绳再次悬挂在古树树干上,第二年便又可以用这样的方法完成进出。 十二月上旬,湛暮宵、婵儿和黄峰便是藉由村落中多年传下来的这个方法通过冰瀑这条“道路”离开了峡谷地带。在三人对村落众人讲述了外界的战事后,这一年村落中无人打算外出,因而只有湛暮宵和婵儿一起行动、黄峰独自行动,三人在村落众人的帮助下分两次离开。其中黄峰一个人与重物升降时,只要对重物的重量作出相应的调整便不是难事。 而后,经由瀑布上方隐蔽的小路,湛暮宵三人抵达密林尽头,越过树林掩映下的城墙断垣,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了易国定城。 ~~~ 易国定城城内驻军严密,尤其在接到易国大皇子岫羲传令后,城中布防更为谨慎,士卒轮岗时几乎不留一丝空隙。不同于城墙断垣处因只通往瀑布断壁而疏于守卫的状况,定城的每个城门都有精兵把守,守门士卒先后对进出城门的人进行多重盘查,可谓密不透风。同时,城中也有士卒定时巡查各条街巷。 湛暮宵、婵儿和黄峰小心翼翼地与城中士卒兜行了三圈,才现一座眼下似乎没有人居住的宅院,在院子里暂避下来。 “郡主和湛宫主在这里稍候片刻,属下先打探一下情况。”黄峰说道。 “城内驻军的主要目标是我,黄峰一个人反而安全一些。”湛暮宵点了点头,说道。 “那也多当心,无论打听到什么,过半个时辰就回来一趟。”婵儿叮嘱道。 “是,郡主放心。”黄峰应道。 “还有一点。”婵儿想起什么,又道,“你留心一下,城中有没有举栈钱庄的分号。” “举栈钱庄?属下记住了。”黄峰答应一声,便闪身离开宅院,往城中的主街巷而行。 “有什么用钱的地方么?我身上有银两。”湛暮宵随后对婵儿说。 “不是的。”婵儿摘下脖颈上青绿色的挂绳,只见绳上坠有一枚琥珀色的扳指,她把扳指放在手掌间,说道,“跌下马的时候,还有后来坠下山涧,这扳指竟然都完好无损。我随身带着它,是因为知道可能用得上,但是本没有想真让它派上用场。” “这是……”湛暮宵不解道。 婵儿于是把扳指的由来讲给湛暮宵听,关于岫羲的情感虽然避开未谈,但是流宸的原话——他赠予婵儿扳指的原因,几乎原本转述给了湛暮宵。 “他是说,只要在易国境内,对举栈钱庄任一家分号出示这枚扳指,都可以调遣钱庄一半的人手。” “是,不过只有一次有效。” “一次就够了。” “你有什么想法?” “等等黄峰的消息吧,如果城内确实有举栈钱庄的分号,那咱们就能有出城的机会了。” “出城以后怎么绕过易军回宫里呢?” “你忘了唐胤告诉我的事情了?出城后不回宫里,先去拜见你师父。”湛暮宵温言说道。 “你是想避开上边的战场,走暗道。”婵儿反应过来,说。 “对。你也有日子没见着关洲前辈和关沭了,一定很想他们。” “是啊。漠阁先前被易国二皇子率军围住,虽然我知道师父和关沭不会轻易为人所伤,但还是担心他们。” “我陪你在漠阁停留两天,然后就通过暗道赶回中南古道的战场,你的去留你决定。” “唔。” ~~~ 一个时辰过后,婵儿跟随黄峰出现在易国定城城西举栈钱庄的分号门前。婵儿把琥珀色扳指交给黄峰,对他点了下头,黄峰随即微一躬身,转身步入钱庄。 不多时,钱庄掌柜亲自出来相迎。看他的表情,显然是对婵儿和黄峰的身份没有起疑,这便证实了湛暮宵的猜测——守城驻军的主要目标只有湛暮宵,只要他不露面,黄峰和婵儿的身形样貌并不会引起过多警惕。 “不知姑娘来访,小人有失远迎。”钱庄掌柜将婵儿和黄峰引进内堂,恭谦道,“姑娘可是带来了东家的什么口信?” “你的眼力不错,认出了东家的信物。”婵儿淡淡地说道,“我且问你,钱庄内账房、伙计都算上,共有多少人?” “加上小人,钱庄内人手一共三十有三。姑娘若有差遣,除了当值之人,其余皆由姑娘吩咐。” 婵儿闻言,递给黄峰一个眼神,于是黄峰接下来说道: “近来阵前军需用度紧缺,定城是距战场最近的城池之一,东家吩咐说,宜尽快腾出人手,抽调资金支援战事,以便采补军需交付给大皇子。” “东家可曾说明具体数额?” “只要是能动的资金,一千五百两成箱,装满几箱算几箱。” “小人明白了,这就差人去准备。不过东西要运往何处呢?” “我和姑娘会额外置备相同样式和数量的箱子,填充等重之物,和钱箱混在一起,再打乱分两路运送,以策途中安全。这道程序我们当自行完成,恕不能向掌柜透露完全。” “这一点小人能体谅,姑娘和公子毋需多言。” “至于出城的时候,城门的守军……”黄峰状似不经意地说道。 “东家的车队,岂是谁都能查的。小人会打点好一切。” “如此有劳了。” “这是小人分内之事。” 而后,在银两装箱及打乱分散的过程中,湛暮宵藏进了婵儿随行车队其中的一只钱箱。婵儿和黄蜂则率钱庄伙计护送两支车队,分别自定城南门与东门出城,按照行进路线,两队人马可于半日之后在定城东南郊通往中南古道的驿道上汇合。 然而途中,黄峰悄然离开东向而行的车队,从侧面迂回接近南向车队,迎面突制人,接连点住六人的穴道。与此同时,婵儿破开湛暮宵藏身的钱箱,湛暮宵随即出其不意地从后方出手,与黄峰配合制住了剩余几名没有防备的钱庄伙计。 “接下来怎么做?”黄峰没有当着外人称呼婵儿“郡主”,只是对她微微俯身,征询道。 “为了添置三匹脚程够快的马,恐怕得借他们一点银两用一用。”婵儿说着,和湛暮宵对视一眼。 “紧急时刻,就不客气了。”湛暮宵淡然一笑,说道,“马市的行情我知道,交给我吧。” “唔。” 湛暮宵于是从身侧一只钱箱中取出一百两银子,包裹起来安放在黄峰牵过来的马匹背上,随后三人各自骑行一匹马离开,向西前往边境马市购置了良驹后,便换乘快马一路往北面漠阁而行。 举栈钱庄幕后东家流宸和易国大皇子岫羲知晓此事时,已是三个时辰之后了。此时湛暮宵三人早已离开马市,不知去向。岫羲只能派出士卒四处追寻,却一时难以寻到三人的身影。 岫羲站在窗前,视线凝视远方,手中把弄着举栈钱庄定城分号掌柜辗转呈上来的琥珀色扳指,一语不。 “战场上那女子,竟然是‘她’。”流宸靠在墙边,从侧面看着岫羲说道,“你那时欲言又止,其实就是想到了这一点,是么?” “这么看来,她和湛暮宵交情不浅啊。”岫羲心中莫名地不是滋味,顿了顿,才又道,“你查出她的来路了吗?” “时间太短,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不过根据各种已知情况,恒国杳魔宫的援军中除了原乐磬侯玉扬是拓跋家的人,其余似乎均来自孤国。如果我猜得不错,她应该是……” “孤国恭王府的婵媛郡主。”岫羲眼睛一亮,和流宸异口同声道,随后岫羲又接着说道,“是了,先前恒国瑞皇寿辰时,孤国婵媛郡主来过恒国,她一定带了孤国宣皇的旨意来,与杳魔宫达成了何种协议。” “与她再次相逢,感觉如何?”流宸几分认真、几分打趣地问。 “她在我心里确实掀起了波动。” “不过有件事我提醒你一下,你还记得孤国那位恭王是怎么样战死的吧。” “……记得。”岫羲闻言,眼神似乎黯了黯,“有杀父之仇横在中间,我们是敌人。” “那么,羲,你不会为了她忘记家国的立场,唔?” “可是我和父皇之间也横着一条人命。” “这么多年,你还是难以忘怀。” “心里的阴影怕是永远抹不掉了。”岫羲停顿片刻,转而又道,“这时候投射的光最是珍贵。我想再见这位婵媛郡主一面,确定些事情。她和湛暮宵总会回来,我就在这等段日子。” “得嘞,那扳指你拿着,权当个念想。”流宸说着,忽然笑了笑,“能看见你为个女人魂不守舍,是我多年的梦想来着呢。” “我没心情说笑。”岫羲嘴角似乎牵动了一下,不过还是很快恢复了正色说道,“不管她是谁,眼下的仗还是得打。召集众人过来商议一下军情吧。” “唔。这么冷天耗在这儿,对我军士气影响不小,你尽快拿个主意。” “我知道。” 第二十三章 拼命三郎 日夜兼程了一天一夜后,湛暮宵、婵儿和黄峰于第二日下午行至漠阁外围。 “吁。”湛暮宵勒住马,说,“前边就是易军防界了,小心打草惊蛇。” “现在的形势,易军将漠阁围得水泄不通,郡主熟悉这里的地形,可有办法打乱易军的阵脚?”黄峰在旁问道。 “如果是在易军初来之时,咱们还容易混入漠阁,可如今时日一长,易军采取的是令漠阁断粮断水的策略,这时候他们的围守最为紧密,寻常方法恐怕都行不通。”婵儿说道。 湛暮宵打量着婵儿的神情,见她非但没有焦虑,反而还很是淡定的模样,于是也从容起来,说道: “那么不寻常的方法是什么?” “在这儿等一会好了。关沭会配合咱们,咱们见机行事。” “他知道你要来?” “本来不知道,不过应该马上就知道了。” “你们有什么特别的暗号吗……”湛暮宵心下几分了然。 “我在漠阁住了四年,关沭和师父是我最亲的家人,他们自有办法知晓我的动向。” “好,那就静观其变。” 半个时辰过去,漠阁四周易军的围守不见半分松懈,同时漠阁一方仍如先前一般平静,关沭似乎并未像婵儿所说,有任何动作。 就在湛暮宵、婵儿还有黄峰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漠阁的方向时,有两人却施展轻功从三人身后逐渐逼近。当来人与三人的距离缩至只有十丈左右时,湛暮宵第一个察觉出来,转身的瞬间低声道: “有人过来了。” 黄峰和婵儿随即警惕地转过身,不过才一瞥见来人的身形轮廓,婵儿顷刻便放下了防备,露出笑容说道: “他们在一块儿啊。” 来人正是藉由能辨认黑色曼陀罗香气的小虫找寻过来的关沭及赫连嘉露。 “久等了。”关沭与湛暮宵、黄峰点头打过招呼,然后看向婵儿说道,“距离最近的一个暗道出口也还离得稍远,就花费了一点时间。” “阁里都还好吧?”婵儿摇了摇头,问。 “一切如常,放心。” “嗯。”婵儿的目光随即从关沭转向赫连嘉露,过往的记忆纷纷闪现,婵儿不禁百感交集,和赫连嘉露一个拥抱过后,对她笑了笑说道,“我还以为你在辙哥哥那儿。” “他忙着打仗,就让我来漠阁住一阵子。”赫连嘉露简略说道,“之前听说湛哥哥坠下山涧的消息,我们担心坏了,现在看你们都平安,也就放心了。” “这件事说来话长。”湛暮宵说着,和关沭对视一眼又道,“先换个地方,稍后再谈吧。” “我带你们进漠阁,走吧。”关沭说道。 于是几人跟在关沭身后,沿关沭和赫连嘉露来时路潜入暗道,往漠阁深处行进。 “有这条暗道,漠阁内粮食和水想来是不会短缺的。”湛暮宵一边跟随关沭前行,一边开口说道。 “唔,二皇子以为包围漠阁就能切断一切补给的途径,实在是让他失望了。”关沭点了下头,说,“我们每个月外出采补一次就可以,而他率大军驻扎在这儿,除了粮草负担还有心理的包袱。” “的确。几处战场中,唯有二皇子战绩平平。我想他的耐心也被耗得差不多了。” 两人身后,黄峰负责断后,婵儿和赫连嘉露携手走在中间。 “上次恒国一别,转眼快一年了呢。这一年生了好多事情。”赫连嘉露感叹道。 “可不是。有好多话想和你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婵儿说道。 “先得恭喜你找回了记忆,这下就是完整的你啦。” “嗯,不记得以前的事总让我有种漂浮不定的感觉,重新记起来了以后才像是稳稳站住了脚。” “今年生在维都的事,你应该听说了,我能有惊无险离开,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有空临哥哥在旁保护。之后他们兄弟几个去见你了吧?” “是,他们六个人一起回了趟王府。临哥哥现在就在杳魔宫和易军交战。幽残哥哥人在漠阁,你肯定见过了。” “唔,我知道的。” “你是什么时候和辙哥哥分别的?他那边战况如何?” “我从孤、维战场离开,大概是在六月下旬,那时两国战事已十分白热化,两军损伤都比较惨重,薛风不得不诈死从而转入暗中行事。维国弓箭世家传人何其狂及公冶嬛嬛因公冶先生的死对显皇心有怨恨,拜在了咱们赫连家旗下,也算是部分削弱了维军的实力。至于辙哥哥,他的能力你还不了解么,他一定能赢得这一战,只是时间问题。” “北国种植业少有展,冬季粮草供应紧缺是其最大困境,战局拖得越长对辙哥哥越有利。” “正是如此。” “前边便是通往我爹平日所居小屋的出口,他在等我们。”关沭视线扫过几人,浅笑说道,“跟我来。” 婵儿踩着关沭走过的脚步向前走着,脑海中忽然闪过几个不连贯的画面:周围同样的景象下,关洲抱着陷入昏迷的婵儿走在前边,唐胤则搀扶着伤了腿的慎潇跟在后边,在前面不远的岔路右转…… 是自己想象出来的画面吧,自从唐胤述说了这件事。婵儿心里想道。然而下一刻,关沭竟真的引着几人往右边岔路行去。婵儿见状愣了愣,难道是昏睡时留在了脑海深处的记忆么。再往前看,眼前关沭的背影已模糊变成了慎潇一瘸一拐的身影,这时,婵儿的心狠狠刺痛了一下。 “婵儿,你的手怎么这么冰?”赫连嘉露转头问道。 婵儿回过神,看向赫连嘉露,只是摇了摇头,说道: “没什么,一会走出这个通道就好了。” “再转一次弯就是出口了。”关沭转身对两人说道。 湛暮宵也在同一时间回身看向婵儿,婵儿和他对视一眼,示意自己没有事,几人于是又加前行。 ~~~ 几人行至漠阁深处关洲的小屋门前时,关洲正站在屋外翘等候。婵儿施展出轻功的极致,第一个冲上前,扑入关洲怀里。关洲看似非常放松随意,而婵儿迎面扑来时的力道却不曾使他后退半分,由此已可初窥其功力之深厚。 “师父。”婵儿的声音带了几分呜咽。 “一年多不见,小月儿轻功又精进不少。”关洲依然用婵儿在漠阁时的名字称呼她,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 婵儿吸了吸鼻子,站直身子,面对着关洲双膝跪下来,说道: “月儿当日不辞而别,一离开师父就是一年半的时间,今日才来向师父请安,请师父见谅。” “起来。”关洲将婵儿拉起来,笑着说道,“师父知道你心里想着漠阁,就很高兴了。” “晚辈湛暮宵,拜见关前辈。”湛暮宵适时上前两步,一揖行礼道。 “晚辈黄峰,见过关前辈。”黄峰也是恭敬一礼。 “不必多礼。都随我进屋来,咱们坐下说。” “是。” 众人随后步入小屋,围坐在桌旁。湛暮宵先为关洲派人转达暗道一事正式表达了感谢之意,而后赫连嘉露便询问起湛暮宵与婵儿劫后余生的经过。在湛暮宵讲述这段经历时,关沭看向身侧的婵儿,低声询问道: “怎么样,恒、易交战之时,你先前感兴趣的那个人可曾出现?” “什么?”婵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举栈钱庄的幕后东家,名为流宸的人。”关沭又道。 “唔,他就跟在易国大皇子身边,与他一同出战。” “你还记得上次谈论过的,大皇子岫羲的荒唐事吧?” “唔……怎么想起说这个?” “前段时间收集消息时,我无意中听说了关于大皇子的事。如今杳魔宫和他对战,你们多了解一点,也可谓知己知彼。” “关于这位大皇子,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原先大皇子岫羲的龙阳之癖几乎人尽皆知,这个也是他成为皇嗣的最大阻碍。然而今年以来,大皇子竟然未召幸过任何一名男子。朝堂上有传言说,大皇子对男色已生厌倦,并有人亲睹大皇子开始接纳女色。若是传宗接代不再成问题,那么凭借大皇子岫羲的政治谋略与军事才能,他很可能就是易国未来的皇帝。” “这是真实生的事,还是大皇子的逢场作戏呢?”婵儿回想着岫羲对自己的“利用”,自语道。 “一两个月或许只是作戏,一年下来也许就是真的了。” “就是说……他找回了自我,他喜欢女人了。” “如果确实如此,对于一个初识男女之事的人来说,美人计大概是最佳的诱(分隔符)惑。” 这时候,龙幽残手执飞鸽传书走进了小屋,关沭便没有再说下去。对几人一番行礼后,龙幽残把书信递给关洲,视线在关洲和婵儿之间一个来回,说道: “关前辈、郡主,这是三哥传来的消息。” 婵儿闻言,目光直视关洲,等待着他的反应。 关洲看过书信后,环顾众人说道: “星坛在尊主尤幻的授意下,动了叛乱,易国的内忧又多了一个。” “星坛怎么会突然反叛呢?”赫连嘉露颇感意外道。 “这件事父辈们都知道,星坛在三十多年前本是夜国门派,当时夜国皇室动荡,引皇位之争,星坛两不相帮,并且趁机割据一方,后来投入了易国版图。”关沭为赫连嘉露解释道。 “二哥、三哥聊天时也说起过,星坛和易国朝堂及江湖各方势力的关系错综不明,尤幻对此向来讳莫如深、立场不定,三哥和伏桓、柒蕊几个门主都不甚了解内情。想必这次挑起战事,是想借机重新确立其在江湖上的地位。”龙幽残推断说道。 “景皇可以调动的人马已经数不出第二支,这次平叛的任务会宣召谁前往,是不言自明。”关沭不温不火地说。 “拿下了橘焰山庄,星坛的下一个目标怕就是漠阁了。”湛暮宵和关沭视线相接,微微颔道。 “不过可惜,漠阁不会给星坛这个机会。” “不论这件事受益的是哪一方,对于景皇来说都是拆东墙补西墙,易国的分崩离析,已是早晚的事。失道寡助,失人心者失天下。” “慎潇人在星坛,可以抢尽先机,公然调用星坛的力量与景皇为敌,而战果都归月儿所有。不过事有双面,他今日赢得尤幻多少信任,他日就把自己置于了多深的危险中。”关洲说话间,凝视了婵儿片刻,话中似有深意道,“照他一贯不顾自己、拼命三郎的处事方式,他很可能随时与危险为伍。” “关前辈提醒的是。”湛暮宵视线转向婵儿,轻声说道,“我们不会坐视慎潇一个人陷入危险。” “可是三哥想做的,只要他认为值得,就谁也拦不住。”龙幽残不无担忧道。 “师父,他就是在这间小屋吹奏了一曲‘渔樵问答’,是吗?”沉默半响,婵儿略显突兀地问。 “唔,他说是你喜欢的曲子。”关洲沉吟道。 婵儿听闻关洲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一时间目光如水,短暂的恍惚后语气坚定道: “您放心,在他暴露身份之前,我定接应他离开星坛。” 关洲闻言,点了下头,而后众人的话题便收回当前漠阁与易国二皇子两方对峙的局面上来了。 湛暮宵和婵儿则是深深对视一眼,虽然没有任何言语的交流,湛暮宵却清楚地明白了婵儿的决定。尽管两人都想让对方看见自己的笑容,作为分别前的赠言,但是谁也没能真正笑起来。 第二十四章 盼君归(上) 当晚,婵儿和赫连嘉露同住一间屋内,久违的卧谈给了两个人分享心事的空间。 “嘉露。”婵儿开口道。 “唔?”赫连嘉露看向婵儿。 “你有什么烦心的事么?” “怎么这么问?” “这次见你,感觉你整个人安静了许多,不像从前那么洋溢快乐的你呢。” “也许是人长大了,不再只围绕自己的情绪肆意张扬。”赫连嘉露浅浅淡淡地笑了一下,笑容却有些勉强,而后静默片刻,又道,“你有没有过……伤害了别人的心,自己也跟着难过?” 婵儿的眼神瞬间黯淡,声音很轻地应道: “有的。” 赫连嘉露闻言,稍微打起精神,手肘在床榻上一撑,令身体支起几分,说道: “虽然是你伤了别人的心,但你心里的难受甚至不亚于被你所伤的那个人。” 婵儿深有同感地对赫连嘉露点了点头,两人干脆坐起身,相对靠坐在床侧两边的板壁上。 “你说的这个人,我认识吗?”婵儿轻声问。 “算是吧。维国三皇子哥盛。”赫连嘉露眉头微锁,回答道,“前段时间你应该听说了他被斥夺皇位资格的事,就是因为我连累了他,而且我也骗了他。” “除了欺骗的部分,好在你们感情上一度疏离,三皇子不必承受得而复失的那种伤痛。” “得而复失?”赫连嘉露听出来婵儿意有所指,说道,“你这位伤心人不是湛哥哥吧,他是谁?” “就是今日写了书信给师父的人。他原是父王麾下的射声校尉,慎潇。在父王战死之后,他们兄弟几人决意为主报仇,因而他又有了新的身份——星坛北门主单潇。” “你和慎潇,你们难道……曾有情相许?” “是。” “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吧,我竟然完全不知情!”赫连嘉露一副诧异的表情说道。 “那时我跟你一年相见不过一两次,来不及说起这件事,就生了孤国和易国那一战,之后什么都改变了……后来每年堵观舅舅派人接我去隐尘轩小住,我和辙哥哥在一块的时间比较多,我就把这些跟他说过。” “你应许过慎潇什么?” “分别之前,他说等我十年,等我长大就娶我。我答应他也等他十年,可是我没能守住这个承诺。” “你失去记忆了啊,所以……”赫连嘉露眼中不自觉闪过一抹忧伤。 “嗯……” “他一定能谅解的。” “潇哥哥……”婵儿说出慎潇名字的同时,鼻子一酸,“我坠崖那天,他人其实在杳魔宫,他跟着我跳下悬崖,摔伤了腿,又带着伤跟师父送我来了漠阁。我失忆的事,他当时就已经知晓,他不怪我,然而这几年里他都是一个人心痛。” “即使你们一直等了十年,你觉得你真的就能嫁给他么?还有湛哥哥。他们两人偏偏都不在你婵媛郡主的选择里。” “对啊,我还有夜国连涩谷没有去呢。”婵儿努力笑了一下说。 “各国战事一天没有个结果,中间就还会生不少事,谁知道以后怎么样。不过想做什么就去做,总比将来后悔好。若是我能替你拿主意,我是决计不让你去夜国的。” 婵儿听着赫连嘉露的话,下意识想起了自己和湛暮宵“想做就做”的一夜,才没多久之前的事,想来竟恍如隔世一般。 赫连嘉露见婵儿没有搭话,又开口道: “眼下你怎么打算?和湛哥哥回杳魔宫么?” “他是要回去的,我在这儿照顾师父,顺便陪你住段时日。”婵儿说道。 “也好。杳魔宫和易国大皇子的对阵难见分晓,你一个人跟着他们打打杀杀没趣得很。” “再在暮宵身边,我怕我们会在梦里不愿醒来。” “你的意思是……要放下你们的感情了么?” “羁绊越深,将来伤得越重。再说,我也想留在漠阁,掌握星坛的动静。” “我知道,你打算提前接应慎潇离开星坛。” “他为我、为父王,总是拼尽全力,而不懂得珍视自己。他说我是他的命,只有我能让他爱惜自己的生命,所以我在幽残哥哥传书给他的信上加了一句话……我失信过潇哥哥一次了,这一次不能再弃他于不顾。” “你重新给他希望,是想让他为了你好好活着,可是有了希望,也许接下来又是一次伤心。” “只有活下来,他才能拥有自己的人生。我许给他的是我明确能兑现的承诺,他一定明白我的意思。” ~~~ 星坛地处易国东北部,北面距维国拓跋家的地界仅一日路程,而东面紧邻恒国北方边境市场。 维国赫连家和拓跋家的兵力一部分用于牵制维国北部各部族,另一部分与易军在维、易边界的对阵中战得难舍难分,何况赫连家和拓跋家的主要目标是向景皇复仇,星坛一时间还不足以吸引两家的注意。因此星坛在这时对易国掀起内战,北面可以说是全无后顾之忧。 至于恒国,作为交战国,其对易国皇室与星坛间的内战可谓乐见其成。摸准了恒国等待有战果再坐享渔翁之利的心思,星坛便抢得了一段可以专心对战的时间,上至星坛尊主尤幻,下至慎潇、伏桓、柒蕊、尤婉晴所率北门、斗门、七门、星门各自门人,全部集中了精力静候景皇的反击。 对当前易国境内遍地开战的境况,景皇早已焦头烂额,除了易都守军,再没有什么能够动用的军力。碍于情势所迫,景皇只得传信星坛西北方向半日路程远的橘焰山庄,令庄主廖威调动山庄人马与星坛展开抗衡。并表示此战过后,无论再有什么或主观或客观的缘由,都会竭力排除,为橘焰山庄二少爷廖晨与嫱妃的外甥女尚可儿尽快完婚,廖晨便可正式成为景皇的外甥女婿。 橘焰山庄庄主廖威得令后,携子廖晨、廖午,与手下的昌苁、郁桐、钱岭、习筝率庄内高手赶赴星坛西侧实行阻截,只有年十三岁的小儿子廖晚留下保护山庄的老幼妇孺。北部战场上舒家父子忽然没有了橘焰山庄的支撑,战事难免吃紧几分。不过这已经是此刻景皇能想出来的唯一办法了。 星坛与橘焰山庄的实力总体相当。星坛尊主尤幻的武功比橘焰山庄庄主廖威略胜一筹,尤幻手下单潇、伏桓的武功稍逊于橘焰山庄的昌苁、郁桐,柒蕊、尤婉晴对钱岭、习筝能占据上风,单潇四人各自的亲信曳痕、谢宗、妙彤、碧珊基本与廖晨、廖午打成平手,其余众人大致上也是势均力敌。 自空临传信给慎潇告知其湛暮宵和婵儿意外坠入山涧的消息后,已过了两月有余。这期间,慎潇无时无刻不在惦念婵儿。如今心上的人生死未明,慎潇纵然人在星坛,心却早不知去了哪里。 这番与昌苁交手,完全被慎潇当作了泄心中情绪的出口,因为出手狠决、招式凌厉,慎潇实力上的劣势短时间得以隐藏。然而随着交战时间延长,慎潇处于失控临界的弊病——攻守交替间疏于掩饰的破绽——也显露出来。老辣如昌苁,很快就抓住这一破绽,对慎潇连用杀招、步步紧逼,顿时造成了几乎一边倒的局面。 不同于星坛四人武功水平相差无多,昌苁、郁桐、钱岭、习筝的武功差距较为悬殊,昌苁实力最强,而习筝与其全然不在一个级别。以尤婉晴的身手,在闲庭信步之间便可胜过习筝,这使得她能够分心观察身旁不远慎潇的战况,并在慎潇陷于危局的时刻挑剑为他挡下了昌苁的剑招。不过尤婉晴的仓促应对,毕竟难以抵御昌苁贯注了全力的一剑,即使剑锋有所偏离,剑势还是洞穿了慎潇的左肩胛骨。 身上的伤痛猛然唤醒了慎潇脑海中的清明。一天没有婵儿的消息,一天就还不能死在这儿。慎潇心想道。强烈的意志支撑他果决地退后,在剑身抽出他的身体后,慎潇急忙封住伤口周围的穴道,随即右手重新挥刀,与尤婉晴一齐迎战顺势合力于一处的昌苁和习筝。对手实力均摊以后,形势更多地有利于慎潇及尤婉晴,两人刀剑合璧,完成了一波漂亮的反击。 ~~~ 傍晚,一只信鸽飞来慎潇房间的窗边落脚,正在房内小憩的慎潇蓦地被鸽子扑动翅膀的声音惊醒。忍着肩膀的伤痛,慎潇撑起身子,走向窗边,解下鸽子脚下的信,再谨慎地将鸽子放飞。随后,慎潇踱步走回床边坐下来,展开字条,就见两种不同字体的字跃然呈现在眼前。 字条上右侧是慎潇熟悉的字体——六弟龙幽残的字,写的是: 郡主与杳魔宫宫主无恙,此刻人在阁中。兄可放心。务必珍重。 左侧还有一行在龙幽残书写完之后补充写下的字划稍细的小字: 难相许,不相弃,日夜盼君归。 多年没有见过婵儿书写的东西,但是慎潇就是知道,这行字是出自婵儿的手。十一个字,如十一下重锤,字字猛击慎潇的心,分不清是刺痛还是甘甜,慎潇瞬间泪已湿了眼眶。过往的一幕幕随之袭上心间。 一别数年之前的那个晚上—— ~~~ 慎潇下意识地迈动了脚步,走到花园外,却正看见站在月下的婵儿。 “潇哥哥,你离开的这段时间……要好好保重哦。”婵儿笑着说。 慎潇慢慢挪了几步,在婵儿面前蹲下身去,喃喃说道: “丫头……你还太小了……” “唔?再过十年我就和你一样了啊。”婵儿天真地对慎潇眨眨眼睛。 “……你喜欢我吗?”慎潇问。 “……”婵儿又眨了下眼睛,明显有些惊讶,但没有说话。 “讨厌吗?” “如果不讨厌就是喜欢,那么应该是喜欢吧。” “……”慎潇闻言,心猛地跳了几下,可还是欲言又止。他向来是想什么就马上去做,这一晚可以说是他有生以来最犹豫不决的一次了。 “潇哥哥?” “丫头,能原谅我吧……”慎潇似终于下了决心,说话间突然把婵儿拥在怀里,向着她的唇轻轻吻了下去。 一轮明月缓缓从树梢升起,月光静静洒在两人身上,落在地上则形成了一幅美妙的剪影。 待婵儿回过神,两人之间已恢复了先前的距离。慎潇仍默默地蹲在她面前。 见婵儿只是愣愣看着自己,慎潇再次开了口: “我等你十年,你愿意等我吗?” “……嗯。” “你是我的命……丫头,我一定会娶你。” ~~~ 回归恭王府的重逢—— ~~~ “……对不起,我答应过,也真的想等你,可是你在十年之内回来了,我却没在了。”婵儿的泪水决堤,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哭得越厉害。 “天意如此,我没想也没资格怪你,我都明白,要是你没有失忆,你会一直傻等下去。”慎潇抓住婵儿的手,略一施力,把她拽进了自己怀里,“是我没能把你从袁九天手里救出来,是我害你掉下山崖,是我害你忘了我……” 婵儿蓦地想起了什么,急切地问道: “那时候那个黑衣人也是你……” “……”慎潇没有出声。 “你和袁三相交手了,有没有受伤?” “你说的,不是我。”慎潇没有承认,他不想让婵儿知道自己做过什么,来增加她的困扰了。 “潇哥哥……”婵儿挣扎着想推开慎潇,去看他的眼睛。 “得罪了。”慎潇说着用手成刀状在婵儿背上猛力敲击了一下。 婵儿在晕过去之前,只听到慎潇说的“丫头,从此忘了你的潇哥哥吧,今后只有婵媛郡主的侍从慎潇”,便失去了意识。 慎潇抱紧了怀中的人儿,又接着说道: “可是对我而言,你永远都是你,是我慎潇的命。只要不是你赶我,我一辈子都不会再离开你身边了……” ~~~ 孤国宣皇原昭与空临、风玉扬、慎潇的谈话—— ~~~ “请皇上让郡主暂且回避。”风玉扬说道。 婵儿闻言,心中明白有些事自己不便参与,于是干脆主动向宣皇请辞道: “皇帝叔叔既然和朝臣有政事商讨,婵儿便先行告辞。” 宣皇微微颔表示同意,等婵儿退出大殿,才再开口道: “有什么事,你们无需顾忌,尽可直言。” “末将身在易国时,曾有所听闻,皇上有意为郡主指派一门婚事,其中恒国两位皇子乃是上选,不知是否确有其事。”风玉扬应声说道。 “‘乐磬侯’的消息果然灵通。”宣皇此言等于是间接承认了风玉扬所言。 “皇上这一想法,应该不止是巩固孤、恒两国的姻亲关系,而是还有别的打算。”慎潇接过话来说道。 “哦?你们倒说说看,朕在打算什么?” “皇上想要的,是东山十几座山脉以东、孤恒河上游所在的恒国沃土。”空临无所畏惧地与宣皇四目相对,缓慢说道。 宣皇眼底一抹厉色闪过,快得几乎难以捕捉。 “只是皇上有没有想过,单单把郡主嫁入恒国,就可以换来如此丰厚的聘礼么?诚然,郡主身世十分特殊,但若说她对恒国瑞皇会有如此大的重要性却是无法想象。”空临接着说道,“与其用这桩所谓‘上选’的联姻赌一个不确切的可能,不如改为抓住一个把握更大的机会,同时放弃‘上选’,才可能赢得‘上上选’。” “骑都尉心思剔透,朝中臣子皆不如你。”宣皇的表情似笑非笑,眼中则是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芒。 “末将一心为皇上,才会提出如此建议。” “那么你的建议是什么?”宣皇虽已猜得几分,还是期待空临自己说出来。 “末将几人随郡主潜入恒国贝城,以个人身份赴战场,助恒国战胜易国。倘若败了,末将等愿自我了断,势必不会牵累皇上和国家;胜了,那是皇上指挥有方,等于卖给瑞皇一个天大的人情,还怕素来以在意面子而闻名的他不知如何回报皇上么?” “你这番思考可曾告与婵儿知道?” “如果郡主知道,方才玉扬也不会请郡主回避了。” “你们三人意见一致,都是这样想的?” “是的,皇上。”风玉扬和慎潇回应道。 “朕知晓婵儿和杳魔宫宫主相交莫逆,不过这无论如何不是‘上选’,亦非‘上上选’。” “末将所谓‘上上选’,乃是皇上心中所期之选,自当皇上定夺。”空临神色淡然道。 第二十五章 盼君归(下) 回忆至此,慎潇凝视着字条,轻轻念出声来: “难相许,不相弃,日夜盼君归。 ” 即使撇开婵儿的心意不谈,单是宣皇的旨意,已经不可能让婵媛郡主嫁给杳魔宫宫主,又何谈下嫁给区区一个射声校尉。宣皇心思深沉,婵儿的未来还漂泊不定。想得太远,不如抓住眼前最简单也是最重要的事情——留住性命,每天能看见她,于愿足矣。 一边摩挲着字条上婵儿写下的话语,慎潇不自觉叹了一口气。 “一个人在屋子里叹什么气呢。”突然一个气力浑厚的声音从门廊方向传了过来,随即是来人越走越近的脚步声。 慎潇神经一紧,连忙将字条藏在玉枕下边,然后神色如常地起身相迎,朝来人躬身行礼道: “尊主,您怎么过来了。” “担心你的伤势,过来看看你。”来人正是星坛尊主尤幻。 “劳尊主挂心,属下伤势无碍,只是今日不敌橘焰山庄,有损尊主的颜面,属下心中有愧,是以叹出气来。” “坐下说。”尤幻一个手势示意慎潇说道,而后自己也在面对床榻的茶座上坐了下来,“今天的事不怪你。那昌苁和郁桐两人的身手比起廖威也差不了多少,让你跟伏桓应对,难免吃力。” “尊主这样说,属下更是无地自容。” “你知道,星坛每一任尊主都不能更改祖上的规矩,而且还要在沿袭下来的规矩上增加一条。” “是。” “历任尊主之中,我师父定下的规矩最为苛刻。” “在尊主以后,星坛的武功传承只可传女、不可传男。” “不错。因此我虽然器重你和伏桓,但始终不能像传授婉晴和蕊儿那样倾囊相授。你二人凭借自身的努力能有今天的成就,我已经很感欣慰。特别是今天你与婉晴配合之默契,让我不禁颇为惋惜,不能收你为徒。” “说起来,今日多亏大小姐出手相助,才稳住局面。 ” “你不提我倒差点忘了,这是婉晴让我找出来给你疗伤用的。”尤幻从袖口摸出一瓶伤药,放在了桌几上。 “多谢尊主,谢谢大小姐。” “这丫头一晃都二十了,我还一直拿她当孩子看呢,再这么耽搁怕是耽误了她的人生大事。” “大小姐是尊主的掌上明珠,只要尊主舍得,前来求亲的人还不是络绎不绝。” “不过我看重的人不多,而能得婉晴倾慕的人更只有一个,他的名字就是单潇。”尤幻目光炯炯地看着慎潇,唇角上扬说道。 慎潇瞳孔骤然收缩,内心隐隐波动,而表情不露声色地回道: “蒙尊主和大小姐看重,是属下的福分。” “哈哈。”尤幻大笑道,“以前我只当婉晴敬你如兄长,你们毕竟相差了八岁,要不是今天你受伤,她还不愿跟我这个当爹的透露一二呢。” “若是论年岁,柒蕊比大小姐还长两岁,也是该出嫁的年龄了。”慎潇有意转移尤幻的注意力,说道。 “这就跟我刚才对你说的话有关了。” “尊主指的是……” “师父所谓的不可传男是在师徒传承上加了限制,却没有谈及同辈关系如何。所以我决定了新的规矩,允许星坛的传人将武功心得与其夫君分享。如此一来,只要假以时日,你和伏桓还怕不是橘焰山庄的对手么?” “您打算把柒蕊嫁给伏桓。” “除了婉晴,我就蕊儿这一个徒儿,当然是把她留给自己人的好。” “只是……伏桓和柒蕊两人向来不睦,或许会辜负尊主的一番好意。”慎潇试探道。 “这个问题我真是没有想过。”尤幻说话间,神色转冷,“因为这对我来说根本不是问题。我只知道,星坛之中没有一个人能违抗我的命令,除非他是个死人。 ” 慎潇内心突突跳了两下,没有作声。 “等击退橘焰山庄的人,控制住周边的城池,我就命人操办这两件婚事。今儿算是借着替婉晴送药的契机提前给你透个信儿吧。今后没事的时候,多陪她坐坐。”尤幻提起自己的女儿,语气又重新缓和下来。 “谨遵尊主吩咐。” “行了,你安心养伤。”尤幻站起身,对慎潇摆了下手,“不用送了。” “尊主慢走。”慎潇还是跟随尤幻走出了门口,才转身返回屋内,拿起桌几上的小瓶伤药,若有所思。 ~~~ 两天后,十二月十五的晚上,乘着月光,慎潇在园中独自散步,只见前方不远,尤婉晴正迎面走来。两人的视线交汇在一处,慎潇先开了口: “很少在这个时候见着大小姐。” “今天的月色这么美,我一时间还没有睡意。”尤婉晴浅笑了一下,目光凝视向慎潇的左肩,语气关切道,“你的伤好点吗?” “全赖大小姐的伤药,已经好多了。”慎潇也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说道。 “我爹告诉你是我让他拿药给你的么?”尤婉晴面颊上快闪过一抹绯色,“他还说什么了?” “尊主和我闲话家常了几句,言语间都是对大小姐的疼爱。” “我还记得小时候,爹陪着我玩秋千,就是在这样明亮的月光下。很静谧、很快乐的一段记忆。可是如今战火四起,再也找不着那样的感觉了。” “乱世之中,安稳都是短暂的,只有动荡全部平息,才能重新拥有平和的心和崭新的生活。” “潇大哥。” “唔?” “你希望以后的生活是什么样呢?” “月亮、箫曲、琴音相和,与一人相伴终老。”慎潇的心中霎时浮现起婵儿的笑靥。 “琴音吗……琴箫和鸣,就这样度过余生也不错。”尤婉晴的琴艺可谓娴熟,听闻慎潇所言,不由得会错了意。 而慎潇也没有否认什么。 正当气氛逐渐变得暧昧的时候,有一个人影适时地出现了。 “门主,原来你在这儿。”来人扬声说道,话至一半,瞥见尤婉晴,又连忙道,“大小姐也在。” 尤婉晴对来人点了下头,没有说话。 “有什么事么?”慎潇问。 “属下是提醒门主,该换药了。” 慎潇抬头望一下月亮,喃喃说道: “还真是,我倒忘了。” “天色很晚了,潇大哥有伤在身,也该早些安歇。”尤婉晴轻声说道。 “曳痕,你送大小姐回去。”慎潇吩咐来人说道。 “这么几步路,还用人送我么。”尤婉晴笑了笑,说,“还是叫他跟着你换药吧。” “嗯。那……大小姐早点休息。” “唔。” 看着尤婉晴转过身,慎潇才和曳痕迈步离开。 之后不一会,一个纤巧的身影从坐落于园子中心的亭台顶上翻身跃下,月光照在她的面庞上,赫然呈现柒蕊别有深意的笑容。柒蕊静静眺望了此前慎潇和尤婉晴站定的方位片刻,用几不可闻的声音戏谑低语道: “伏桓、婉晴,婉晴、单潇。哼哼哼……” 北门,慎潇居住的院落—— 慎潇与“曳痕”走进屋内后,“曳痕”谨慎地关上了屋门。 “不知不觉都这个时辰了,难怪已经是曳瑟了。”慎潇唇边挂着笑意说道,“近来形势不同以往,这次没遇着麻烦吧。” “爷放心,橘焰山庄的人只是守在星坛西边,而拓跋家东南方向直接就有路通过来,在星坛北边进出,比以前从易都过来行动还隐秘。”曳痕、曳瑟两兄弟中的弟弟——曳瑟用手摸了摸鼻子,说道,“不过听我哥简略说了一句,这次他并不是回拓跋家,而是伺机取道漠阁面见小主人。” 慎潇点了下头,目光柔和道: “我知道她在漠阁,安全不成问题,让曳痕去,是为了让她安心。” “好像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错过了什么嘛。”曳瑟见慎潇又能开始有笑容了,心中甚为高兴,便调侃起慎潇来。 “赐你一睹为快。”慎潇手指一晃,手上动作停下来时,指间已出现了一张折叠的字条。 曳瑟接过字条,打开来,自语出声道: “‘郡主与杳魔宫宫主无恙’,这个知道了。‘难相许,不相弃,日夜盼君归’……这是……小主人写的?” “嗯!”慎潇带着一种炫耀的表情,拿回字条,小心收起来。 仅仅“难相许,不相弃”就能让爷乐成这个样子,他对小主人的感情真是历久弥新啊。曳瑟虽然不舍得打破慎潇的梦,但还是抑制不住煞风景地追问道: “不止这件事,还有方才爷和星门主,您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 “在星坛十年,爷跟星门主即使算不上朝夕相处,至少也是看着她长大,又一块儿共事过几年的。这情分,难道比不上爷和小主人在王府五年的感情?” “你也说了,一个是‘情分’,一个是‘感情’。的确,婉晴是尊主的女儿,这一点和郡主之于我的身份很像。但是别忘了,王爷是我慎潇今生唯一的主人,我心里也只会住着郡主一个人。” “我了解。不过先前月下的谈话很精彩,我好像不该打断……” “别贫嘴,那是事出有因,稍后再跟你说。不是说换药吗,不心疼爷的伤了?” “是,眼下爷赶紧养好伤才是正事儿。” 第一章 中南陉之和谈(上) 十二月十六,易、恒边境,易国大皇子率部与恒国杳魔宫交战的战场—— 天气寒冷,景色萧条,四下荒芜不见人烟,只有遍地血红色的冰雾默默昭示着真实生过的战况的惨烈。 易军主帅营帐中,流宸沏好一杯热茶,放在了目光放空呆望着帐外的岫羲面前。 “喝杯热茶,唔?”流宸有些担忧地看着岫羲。 岫羲伸出手,握住温热的茶杯,定了定神,而后摇头说道: “我一个人喝热茶没有用,将士们的心还冷着。” “他们对你有信心的……”流宸自知言语苍白无力,声音终究弱了下去。 岫羲苦笑了一下,眼神渐渐迷离,低声说道: “我了解中南古道地形特殊,自古就难攻占,所以事前有过心理准备。然而六月再度开战以后,十数场硬仗下来,死伤过半,昨天还笑着打招呼的人,今天就只剩一具冰冷的尸身。是,也不是没有收获,湛暮宵坠落山涧失踪多月,对杳魔宫的士气有不小的打击,他们那边的伤亡绝不下于我们。可是这不是我想要的。”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你的一举一动关乎所有兄弟的性命,你不能在湛暮宵突然回归的这个时候软弱。”流宸压抑着自己的声调说道。 “高坐庙堂之上时幻想的一战平天下和真实眼见每一条生命的陨灭,这其间落差太大。如果一个国家的人都牺牲完了,国还成国、家还成家吗?宸,我不确定,还能不能坚持我跟你的梦想。”岫羲凝视流宸片刻,目光仿佛穿过他看向了易都的方向,“我一直觉得我能做得比父皇好,但是事实上我还没能爬上那个位子,就已经先做了他的帮凶。而在我最困难的这个时候,他宁愿选择岫曜、抛弃我!” “你在皇上心里的分量,不是他老四能相提并论的。我怀疑,要么是你请援的折子出了岔子,要么是这次增派的粮草还没进定城就被他私自拦了下来。”流宸眼中闪过一抹阴冷,“即便不是他半途做了手脚,可他还有个整天在皇上跟前吹风的母妃。” “他是在和恒国朝廷军队交战,的确值得父皇偏心。咱们这边无论胜败,都讨不了他的彩。”岫羲攥紧拳头,眉头也不自觉皱起,“不过我不会帮他人做嫁衣,让他称心如意,我有我的办法跟杳魔宫战决。” “我已经命各处钱庄再想办法筹集米粮了,只是……”流宸欲言又止。 “你做的够多了。”岫羲体谅地挥挥手,问道,“剩余的粮食还能支持几日?” “按每日一餐计算,也只有两日至三日的量了。实在不行,就两日一餐。” “别说每天战场上体力消耗那么大,就是窝在营帐中,为了御寒,也不能一天不进食。 ”岫羲否定了流宸的建议,内心盘算片刻,下定决心说道,“我跟湛暮宵还差一场胜负没有分。为了保全残存的这些人命,我决定放手一搏,一战定胜负。他一定会感兴趣。” “羲,你是认真的?”流宸表情凝重道。 “若能胜他,就当是天意,我会再一次狠下心,踏着满地尸骨去完成原来的梦想。” “不然呢?” “若是败了……你帮我个忙。”岫羲对流宸悄悄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又道,“就算是满足我的私心吧。” “既然计划里都有这一步了,为什么不将计就计、瞒天过海?” “自食其言和两败俱伤换取来的荣耀,有什么意义。赢得起也输得起,才是大丈夫。” “你是因为她。”流宸摇了摇头,说。 “……只是一部分原因。” “岫羲,我从来没有站在过你的对立面上,可是这一次我不能认同你的决定。”流宸直视岫羲,坦言道。 “她不是左右我决定的关键因素。是我不想盲目地走下去。”岫羲坦然地与流宸相对视,平心静气地说道,“再说,我还不一定会输呢。你认为我能甘心输给湛暮宵么?” 流宸面部僵硬地笑了一下,一边在营帐中踱步,一边几个深呼吸,在心里消化着岫羲的一番言论,而后重新在岫羲面前站定,对他敞开怀抱说道: “做你想做的吧。” 岫羲轻轻一笑,就势和流宸相拥抱。 “谢了,兄弟。”岫羲说完,推开流宸,“是时候和湛暮宵来个了断了。” “我帮你传信给他。” “嗯。” ~~~ 十二月十八清晨,漠阁—— 赫连嘉露和婵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从睡梦中惊醒。 “谁?”赫连嘉露揉着惺忪的睡眼,扬声问。 “两位郡主恕罪。我是唐胤,有紧要的事面见婵媛郡主。”唐胤清越中难掩急切的声音传了进来。 婵儿闻声,顿时神经一紧:唐胤是从杳魔宫来,难道那边出了什么事?随即,婵儿与赫连嘉露一个对视,两人连忙起身换好衣服,打开房间门,让唐胤进来回话。 “胤哥哥,出什么事了?”婵儿问。 “易国大皇子希望与郡主在战场一叙,湛宫主叮嘱我来询问郡主的意见。若是郡主同意,就请跟我沿暗道回杳魔宫。”唐胤捡重点说道。 “易国大皇子想见我?有什么原因吗?” “是啊,阵前两军刀戈相向,何故会提起婵儿?”赫连嘉露也在旁问道。 “战事拖得太长,双方均损失惨重,为免伤亡持续,湛宫主和易国大皇子决意一战定胜负。三场比拼下来,易国大皇子以两胜一负的战绩赢过了湛宫主。在场众人都以为易国大皇子会趁机要求湛宫主让开‘中南陉’的通道,但是大皇子说……他提出的要求只能单独对郡主言明。如今两军暂时休战,他已经摆出了他的诚意,只等杳魔宫背后援军——孤国婵媛郡主亲自出面。期限就定在今夜子时。大皇子有言,若是子时过后,郡主还未出现,那么此战再没有任何缓和的可能。” “易国大皇子查出了你们和我的身份,这点并不惊奇。不过这本是他和湛哥哥之间的胜负,怎么提条件的时候湛哥哥竟不能在场。”婵儿略感诧异道。 “听易国大皇子的意思,他似乎有和谈的意愿。婵儿与他见面后的谈话会决定战局的走向。”赫连嘉露目光转向婵儿,说道,“只是他才胜了湛哥哥,正处在上风,在这个时候议和,难以断言是否另有用意。” “湛宫主和郡主私交甚笃,这事易国大皇子一定已经知晓。二哥在景皇身边时,与大皇子打过交道。大皇子谋略卓著,此番提出与郡主相见,若郡主答应出面,因此落入圈套,大皇子便是捏住了湛宫主的软肋。我们也有这样的担忧,想过不把这件事告知郡主,通过其他方式再解决。然而湛宫主没有同意。”唐胤说道。 “知我者,莫过于他。”婵儿心中一暖,轻声说道。 大皇子岫羲乃是关键所在,若能拿下这一环,两国将士和百姓便都能少受些战乱之苦了。婵儿思索间,忽然想起关沭先前说过的话,“对于一个初识男女之事的人来说,美人计大概是最佳的诱惑。”这样的诱惑,能有左右战局的影响力么? “郡主打算见易国大皇子吗?”唐胤问。 “总要听一下他有什么要求,再见招拆招啊。”婵儿下定决心,说道,“胤哥哥,我们走这一趟。” 赫连嘉露见婵儿态度坚定,于是没有多言,只说道: “小心为上总没有错。唐胤,你们千万保护好婵儿。” “这是自然,嘉露郡主放心。”唐胤点点头,说。 “等事情完了,你还回漠阁吗?”赫连嘉露又问婵儿。 “嗯。”婵儿应道,“帮我转告师父他们,我很快回来。你别担心。” “知道了。” 婵儿和唐胤离开后不久,龙幽残忽然现曳痕出的秘密信号,于是前往漠阁北面的石林阵外予以接应。两人碰面后,曳痕对龙幽残说道: “多日不见,六爷安好。” “还好。”龙幽残微微颔道,“三哥让你来的?” “是。爷有话让我带给郡主。” “郡主才被五哥接走,往杳魔宫去了。若是此行顺利,三日内当返还。你先在漠阁住下,等郡主回来吧。” “既然是这样,一切听从六爷安排。” “星坛情况怎么样?” “前几日,爷在与橘焰山庄中人交手的时候负了伤……” 与此同时,错过曳痕来见的婵儿正与唐胤行走在暗道中。 “湛哥哥与易国大皇子用何种方法相较高下?”婵儿边走边问。 “两人商定三场比试中哪一方先胜两场,便为战役的胜者。比试的内容也是双方认可的。”唐胤仔细描述着当时的情景说道,“第一场,湛宫主和易国大皇子以争抢悬在石壁上的彩色旗帜为目标进行比武,两人一面飞檐走壁一面交手,场面甚为惊险,几乎用了两个时辰的时间,湛宫主才以半招的优势将旗帜堪堪入手。第二场比的是骑术,途经道路上多设障碍,以一来一回计时,易国大皇子的骑术精妙,获胜如探囊取物,撇开敌对立场,我心里对他马背上的潇洒亦感叹服。第三场比试是比射箭技艺,箭的数量与靶位数量相当,若站在同一位置不走动,箭靶有的在目视能及的地方,有的则在视线难及的死角,只能绕行靶场一次,暗暗记住各个箭靶的位置,对于死角中的靶位,就通过后之箭改变前箭射出的角度,使前箭越过阻隔指向箭靶,同时后箭方向转变后也须得落于某一靶位上,以期每一支箭都能直落一个靶心。” “这一场,湛宫主输给了易国大皇子。”婵儿轻声道。 “是。”唐胤略一颔,接着说道,“易国大皇子二十全中,其中两箭射中同一个靶心,虽然是射中十九个靶位,有一个靶位落空,但总归箭无虚。湛宫主也射中了十九个靶心,不过却有一箭射偏,因而以一数之差惜败。” “这样啊……” 当唐胤和婵儿穿过暗道抵达杳魔宫时,已是亥时一刻了。婵儿远远便认出湛暮宵挑灯立于夜色下的身影,湛暮宵也在看见婵儿的一刻,提着灯笼迈步相迎。等湛暮宵走得近了些,婵儿不自觉用一种嗔怪的口吻说道: “天这么冷,你一直在外边等我们。” “我是算着时间差不多才出来的,没有多一会儿。傍晚刚下了一场雪,路滑,要有灯笼照亮才好走。”湛暮宵笑了笑,说。 “谢谢你的灯笼。” “我让人备了热茶,在暖炉上温着,咱们先进屋喝一杯暖暖身子。” “好。” 三人朝着杳园行走的时候,忽见合峥迎面走来。 “公子。”合峥开口,目光随即转向婵儿,“郡主回来了。” 婵儿闻言,心里因为“回来”两个字而莫名柔软,眼中随之闪现一片柔和。 湛暮宵察觉出婵儿眼神中的微妙变化,周身的寒意瞬间消散,看向合峥,声音似乎也明亮了几分,说道: “易军营帐处可有异动?” “一如往常,没有什么问题。只是易国大皇子又派人来传话。”合峥说着,看了看婵儿,“他在催促公子,请郡主前往一叙。” “他派人来催促,已经不止一次了吗?”婵儿问。 “公子说过郡主不在宫中,路途还需时间,但是易国大皇子每隔一个时辰便会让人来传话。” “他如此在意时辰,显然内心不如表面那般平静。”唐胤接茬说道。 “暮宵,若议和,是对杳魔宫有利还是对易军有利?”婵儿若有所思,看向湛暮宵,问。 “迄今为止,杳魔宫的损伤大过易军的伤亡,若能停战当然得益,不过若说对易军没有好处,恐怕就不会有今日我们与易国大皇子暂时休战的局面。”湛暮宵回答道。 “我猜想易军表面风光,实际上怕已是强弩之末,易国大皇子急于见我,表明今夜应是一个特殊的时刻。” “这一晚应该是他的心理底线。”湛暮宵点头表示认可,并且说道,“越是深夜疲倦,越不能有半点松懈,宫里已经加强了部署,提防易军趁夜偷袭。” “剩下的我会见机行事,你们等我的消息。最坏的情况……如果过了破晓时分,我还没有回来,流宸一定会有所行动。你们务必当心。” “我不会让你有事,我和井护、罗洞他们就守在外边。”湛暮宵凝视婵儿,说道。 “大哥、二哥、四哥还有我在暗中保护郡主,不会过弓箭射程的距离。”唐胤接下来说道。 “我相信你。”婵儿对湛暮宵说道,而后目光转向唐胤,又道,“相信你们。我们走吧。” 第二章 中南陉之和谈(下) 亥时二刻,婵儿只身赶赴中南古道东侧的石壁顶峰。 月亮高悬夜空,洒下的光辉勾勒出一男子颀长的身影。 “我等很久了。”男子听见婵儿的脚步声,侧过身凝望着她,声音慵懒道。 “婵媛见过大皇子。让你久等,是我失礼了。”婵儿仿佛与岫羲从未谋面一般,疏离有礼地说道。 岫羲静静打量了婵儿片刻,才再开口道: “之前我不知道婵媛郡主在杳魔宫作客,不小心让你摔落山涧,是我失礼才对。” “我们立场不同,本无可厚非。”婵儿神情沉静道。 “对于恭王英年早逝,我亦深感遗憾。这是我的真心话。” “交战一方的褒奖往往是最大的肯定,婵媛以父王为傲。” “郡主一个人便来见我,足可见身上恭王的影子。正所谓‘巾帼不让须眉’。” “大皇子过誉了。能让两军将士得以休整,是你跟我都乐见的局面,不然你也不会在这里了,对吗?” “你并不了解我。”岫羲轻笑一声,说道,“若是我说你的猜测错了,我想见你只是一时心血来潮,你会转身就走吗?” “当然,大皇子可能在拖延时间,计划下一步对策。不过因为有这样一段时间,我就有了改变你想法的机会。我们谁赢谁输还不一定。”婵儿浅笑应对道。 “我欣赏郡主的自信。既然你这么坦诚,我不妨也告诉你一件事。我知道乐磬侯玉扬——或许应该叫他风玉扬——和其他几人就在下边不远的地方。” 婵儿眼中波光一闪,未置可否。 “他娶了维国拓跋家的女儿,又背叛父皇与易国为敌,出现在湛暮宵身边。我起先以为他是拓跋家派来相助杳魔宫的,后来才明白他是你的人,是恭王的人。” “大皇子想说什么?” “不只是你的人,我的副将流宸也带人埋伏在周围。况且夜深露重,高处不胜寒,这里委实不是适合长谈的地方。郡主不妨移步,我们换个清静又温暖的地方。” “这儿四周有这样的地方么?” “如果有,你就应允么?” “可以。” “有湛暮宵这样的对手,我在战前自然下了不少功夫,对周围的地形还算了熟于心。 翻过这座石壁,半山之中有一处难得的温泉,我们坐在泉边相谈,岂不惬意。” “好。” 以岫羲和婵儿的身手,避过众人视线翻越石壁原本不是难事,当温泉出现在两人的视野范围时,时辰刚过子时。越走近温泉,空气中暖意果然越盛。 “郡主,请坐。”岫羲说着,自己先在温泉边席地而坐。 婵儿顿了顿,也抱膝坐下来。 岫羲目光投向温泉水面,眼神迷离,静默片刻后自顾自说道: “你大概听说过吧,有关我过往的一些传言。” “唔。”婵儿应了一声,没有多言。 “我……不是从小就喜好男子的。”岫羲停顿半响,方才说下去,“小时候,我喜欢过一个女孩。有一次我和她在荷花池边嬉戏,她不留神掉进了水里,我便跳下水救她,可我当时忘了,我其实不通水性,还没有救上她来我便失去了意识。我醒来之后,是在自己的宫殿,我问身边的人那个女孩是否获救,没有一个人回答我。两天之后,我才知道,我和她虽然一起被宫中侍卫救了上来,但是因为她的落水连累了身为大皇子的我,父皇便命人……命人灭了她满门。我不顾一切去找她,看见的只是她的尸身……那是我第一次目睹一个死去的人。从那以后,我再也无法接近除了我母后以外的女人,开始的时候还不是不想,就是不能。不想时日一长,我心底对女人竟有了越来越深的抵触,就逐渐演变成了传言中的那个样子。” 婵儿来之前的本意是顺着岫羲的话语展开对话,伺机引导话题转向和谈一事,必要时甚至不惜点明自己与岫羲有过的“一面之缘”。然而岫羲这样自说自话谈起自己的经历,却是婵儿未曾想过的,而岫羲言语中的伤痛又正中婵儿内心,让她想起了袁九天的死,因而她并未打断岫羲,只是很好地扮演了聆听者的角色。 “出身皇室,你应该也有体会,人命低贱,生死全在于君王一句话。我若想保护我重视的人,就只能尽力登上那个最高的位子。而且我和流宸也有共同的梦想,想去实现。” 婵儿脑中蓦地回响起流宸曾说过,他的一切乃至性命,都是和岫羲相依托的。流宸对岫羲来说,一定是他十分重视、想保护的人之一。 “父皇不止我一个儿子,他的妃子们又各怀鬼胎,再加上我和他心底的芥蒂难消,他从未明确过储君是谁。我与杳魔宫这一战,说是关乎我的前程并不为过,自战役开始的第一天,我就从未打算后退,我和湛暮宵之间必须有个胜负,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你们的比试是你胜了,你会要他的命吗?”婵儿难掩眼中的急切道。 “你不愿意让他死。”岫羲直视婵儿,说道。 “我不愿意有任何的伤亡,包括杳魔宫的人,也包括你的人。”婵儿说道。 “但是其余人死,你只会感伤,而湛暮宵死了,你不惜陪他死。” “你说的不错。” “那咱们来做一笔交易如何?” “怎么交易?” “第一,我不会难为湛暮宵,我不要他的命。第二,我也不再制造新的伤亡,我会如你所愿,命易军撤离战场——这本来就是你来见我的目的,不是么?” “你若撤军,你渴望的储君之位不就危矣?赌上这么大的风险,你需要我做的事恐怕非我能力所及。”婵儿不相信有什么能让岫羲甘愿放弃皇位,选择退让。 而岫羲竟然笑了笑,笑过之后便闪电般对婵儿出手。岫羲的突然袭击,令婵儿猝不及防,又因为坐着的关系,没有可以退避的余地,以两人的实力差距,婵儿很快不敌岫羲,被岫羲翻身压在了身下。 “我要的很简单,只要你婵媛郡主离开湛暮宵,做我的女人。”岫羲妖孽地一笑,说道。 “为什么?”婵儿挣扎着问。 “如果不是情势所迫,我也不喜欢用这个办法……”岫羲有些幽怨地叹了口气,几乎全部用气息说道,“我当时就是这么说的吧。” “你知道我了……”婵儿不觉心里一震。 “今夜我们是第三次见面了。第二次在中南古道上,你和湛暮宵一起跌入山涧。第一次,则是在易国边郡的酒楼中。你觉得你当时没有摘下面纱,我就不会认出你么?”岫羲摇了摇头,说,“我认得你的眼睛。” “我为你解过围,你不能恩将仇报。”婵儿此言等于默认了岫羲的话。 “可是你也用琥珀色扳指逃出了定城啊。咱们扯平了。” “那……还有一枚明红色的扳指。” “明红色?那是流宸给你的许诺,与我无关。” “我还没有答应你的交易。”婵儿心下一紧,又挣扎几下,却完全抵不过岫羲手上的力气,只得慌乱道,“你放开我。” 岫羲两只手则分别抓着婵儿的两只手腕,将婵儿两手压在身子两侧的地面上动弹不得,然后说道: “答应我,我就给你一切你想要的。刚才说的那两点先作数,我以自己今后的人生起誓。” “如果我不答应呢?” “那我让湛暮宵履行诺言做些什么,你就怪不得我了。也许你的人和杳魔宫的人全都要因此陪葬。” “……”婵儿内心权衡一番,眼底隐隐泛起泪光,别开了视线小声说道,“知道了,我答应你。” 岫羲闻言,作势俯身吻向婵儿,婵儿闭上眼,眼泪瞬间滑落,而岫羲的吻迟迟没有落下。 下一刻,岫羲忽然松开婵儿的手,撑起身体坐回之前的位置,侧对着婵儿说道: “别哭,我不碰你。” 婵儿闻声睁开眼,两臂下意识环抱在身前,然后动作轻缓地坐起来,目光紧紧凝视着岫羲的一举一动。 余光瞥见婵儿谨慎的样子,岫羲不由得似笑非笑地说道: “上一次吻你,没见你这么难过。” “那不一样。” “因为多了一层青纱?” “因为那时我心里还没有喜欢一个人。” “我真羡慕湛暮宵。”岫羲转过视线,与婵儿相对视,嘴角弯了弯,而后一语双关地说道,“是我输了。” “唔?”婵儿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我不想与你为敌,也不会伤害你。我知道他是你的心上人,但这并不妨碍我喜欢你。”岫羲的目光仿佛直入婵儿内心,低声呢喃道,“输给你,我心甘情愿。” “你……”婵儿垂下眼眸,欲言又止。 “得知你身世以后,我就很清楚,婵媛郡主应当嫁的人,不外乎是别国的王孙贵族,双方以此交换利益,各取所需。方才我做的,只是为了警告你,没有任何一桩婚姻值得你牺牲自己来妥协,国之命运、君之荣耀,不是区区一女子能承担的。”岫羲脸上写满诚恳,言语中关切之意颇盛,“今天是我不忍对你下手,他日换了别人,你该如何自处,我又情何以堪?唯一……我唯一能认可的,只有湛暮宵。” “大皇子对湛宫主是谓惺惺相惜吗?” “事实上,我们之间的比试,输的人是我。输给了他,我才确信他有资格照顾你。” “你的人在其中做了手脚……”婵儿略感惊异道,一是为易军动作之隐秘,另外则是惊讶于岫羲的坦诚。 “我让流宸远远用内力稍微移动了一个箭靶的位置。”岫羲点头说道,“否则湛暮宵就是二十全中二十个靶心了。” “既然是这样,刚才说的交易不能作数了。” “本来就没有那笔交易。就算有,破坏了交易的也是放弃占有你的我。”岫羲轻笑一声,表现得无关痛痒地说道,“所以你答应的不必履行,我答应的我还会照做。” “大皇子这份礼,我承受不起……” “你不用有心理负担。一方面,算是我替父皇偿还对你的愧欠。再一方面,你觉得欠了我一份情,便能记住我一辈子了。”岫羲淡淡笑了一下,又正色说道,“还有个客观的问题,我军粮草已无法撑过一日,他们都是从多年前追随我征战的兄弟,我不能眼睁睁看他们送命。” “难怪你急于在今夜见我。” “我的国家已病入膏肓,我本有心医治,奈何力不从心。恒国的国富民强各国有目共睹,若瑞皇有能力让易国子民也拥有平和富足的生活,我何必阻拦。” “凭你这份仁义和胸怀,若非困于战乱,你一定有一番作为。” “如果不是因为这场战争背后的人情凉薄和生死悲戚,我还认不清自己的心。与其车尘马足、富贵荣华,不如行扁舟、赏垂柳,笑看人生一世风流。” “这样的日子当真潇洒。” “我自潇洒,你们还得留下收拾残局。即使我退出了这场战争,易国仍不是能轻易撼动的。”岫羲说着,想起什么,补充道,“对了,有个人你多当心。” “你说的是?” “四皇子岫曜。” “四皇子?他正在跟恒国轻车都尉交战。” “不错。然而他的心思远不止如此。” “嗯,我记下了。” “这会儿流宸应该已经回营帐做准备了。天亮之后,我会亲自率军投诚,只有我的话他们才会听。除了我和流宸,所有的将士我便托付给你。希望你可以保他们平安。”岫羲神色郑重道。 “你放心,我不会辜负你的心意。” “还有一点时间,可以留下来陪陪我么?就当是……临行话别吧。” “唔,我留在你这儿,保证你和流宸全身而退以后再回杳魔宫。” “多谢。” “是我该替两军将士谢谢你。” 第三章 流宸 卯时,天色尚未亮,婵儿跟随岫羲刚步入易国大皇子营帐,闻声而来的流宸便出现在了门口。 “又见面了。”流宸眉梢一挑,对婵儿说道,“郡主还真敢跟着过来,不怕又是我们设的局么?” “人的眼睛不会说谎,这次我信他。”婵儿瞥了岫羲一眼,回答道。 “时间不多了,天亮之后不见婵媛郡主,恒军便会有所动作。”岫羲看向流宸,说道。 “所有将士都在校场等你。你考虑清楚了?”流宸直视岫羲道。 “这是眼下唯一正确的路,也是我真正想走的路。”岫羲说完,视线转向婵儿又道,“等我回来。这次是真的希望你等我。” 婵儿心中五味杂陈,默默点了点头。岫羲随即转身与流宸走出营帐。 一个时辰后,易国大皇子岫羲与副将流宸亲率易军将士行至中南古道北侧,得知讯息的杳魔宫宫主湛暮宵携众赶来,完成了对易军的接收。杳魔宫驻军范围从而一路向中南古道北侧扩展,延伸至易国定城。 当婵儿陪同岫羲、流宸走出定城北门时,她忽地停住脚步,轻声说道: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们已经可以前往任何地方,我也不便再往前了。” “是啊,这就该道别了。”岫羲神色一滞,低声道。 “我在前边等你。”流宸收敛起往日的锐气,对岫羲说道,随即视线转向婵儿又道,“但愿与郡主不再是敌人,不过有的事谁能说得清呢。” 岫羲因为了解流宸话中的深意,不自觉叹了一口气,等流宸走远,又再开口道: “你和流宸对我都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可是他的梦想我无权左右,以后他大概都不会淡出你的视野,只盼你们不要正面交锋。” “他的身份除了举栈钱庄的东家,还有别的对吧?”婵儿似有所悟道。 “这个,你该知道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岫羲说着,话锋一转,“不问问我接下来去哪儿吗?” “去能让你‘行扁舟、赏垂柳,笑看人生一世风流’的地方。” “那情那景,多好!只是此间一别,相会无期。 我能向婵媛郡主要一个拥抱么?”为了掩饰落寞,岫羲故作语气轻快道。 婵儿闻言先是摇摇头,见岫羲眼中闪过一抹落寞才嫣然一笑,随即两步踏上前,踮起脚给了岫羲一个拥抱。 岫羲顿时双眸一亮,一个瞬间,已够他回味一生。 顷刻过后,婵儿一边身体后撤,一边说道: “多保重。我告辞了。” “保重。”岫羲话音落下,两人几乎同时转身,往不同方向行去。 走出几步,婵儿原地站定,犹豫着转回身,想再对岫羲道声感谢,岫羲却似有感应,背对婵儿摆了摆手,而后大步离开。 等候在城外的流宸见岫羲迎面走来,语气略带调侃地说道: “你放弃了江山,可并没有赢得美人。” “无事一身轻。”岫羲唇角勾起一个弧度,伸了伸懒腰,吐出心中的闷气道,“今后我就做个自在闲人。” “你确定,打算孤身浪迹天涯?”流宸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道,“羲,你来帮帮我吧。” “在一起太久,宸,你都没现,你早已有不再依附我而生的能力。关键时候,别忘了还有岫煊的一支力量。我希望你们能彼此关照。” “我知道你关心岫煊,他天资很聪颖,性格也颇有决断,你对他应当放心。有需要,我自会和他联络。” “嗯。还有,替我跟姨母问声好。我现在的情形若出面,势必会引来麻烦,还是等战争平息再前往拜望。” “好。” “你自己也多加小心,期待你早日拿回失落的一切。” “我一定会的。” ~~~ 三日后,维国王庭,即妃日常居住的大帐内—— 即妃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忽地眉梢一皱,左手抚上左边垂顺的长,对身旁的丫鬟说道: “塔玛,你看看,我这儿是不是长了一根白?” “回禀娘娘,是有一根白。 ”塔玛上前两步打量片刻,宽慰即妃说道,“定是因为您这几日过于担忧国事、夜间少眠的关系。奴婢回头让膳房多备些芝麻掺在饮食中,保准您的头乌黑胜过往昔。” “你这张巧嘴哦。”即妃笑着摇了摇头,而后说道,“这白看着总是碍眼,你来,帮我拔掉。” “娘娘头上的,奴婢怎么敢拔掉。”塔玛作出往后躲的架势,瘪瘪嘴说道。 “我让你拔,你怕什么?”即妃从镜子中瞪了塔玛一眼,“只管听我的。” “是。”塔玛应了一声,就要有所动作。 这时候,忽然一个人影闪入大帐,声音不大却有力地说道: “塔玛,让我来。” 塔玛听闻来人的声音,不能置信地转过身,而即妃更是内心一震,转身凝视着来人,激动得不能成言。 “殿下……”塔玛眼中满是惊喜,半响后反应过来,连忙说道,“奴婢去帐外守着。” 被塔玛称作“殿下”的俨然是自易国而来的流宸。只见他对塔玛点了下头以示赞许,便大步向即妃走去。 “宸儿。”即妃目光紧随流宸,眼中泛起惊喜的泪花。 “娘,儿子回来了。”流宸在即妃面前单膝跪下,双手握住即妃伸过来的手说道。 “你和恒国交战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即妃示意流宸起身,指指身前的方凳让他坐下,说道。 “您放心,我好得很呢。倒是您身体如何?刚才塔玛说您夜间少眠,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月以来,与孤国作战的奏报接连传回,都是败仗的消息,都城中难免风雨飘摇、人心晃动。你在易国也不知是什么情况,娘自是有些牵挂。”即妃话锋一转,随即道,“如今见你安然无恙,就太好了。” “儿子以后都不会离开您了,不让您再忧思操劳。” “你的意思是这次回来就不回易国了?生了什么事,岫羲和岫煊好吗?” “他们都活泼着呢,您无需担心。不过很多事说来话长,稍后有时间我再跟娘仔细说。” “唔,也好。”即妃停顿片刻,又道,“那……宸儿,接下来你怎么打算?” “听说哥盛已经没有嗣位的可能。娘觉得,我最大的对手是蓊茸还是荀其?” “蓊茸是皇上的长子,荀其则是嫡子,虽然咱们草原不讲究这些,但两个人都有各自的资本。朝中围绕他们两人的争锋也是此起彼伏。” “他们此刻都在王庭么?” “是啊,快过年了,大家都在准备除夕的宫宴。” “战场败绩连连,咱们的皇上和皇子们倒会享乐。” “大皇子为了讨皇上的欢心,近来好像在四处募集能人异士,准备在宫宴上为皇上献艺。” “戏法师他一定会感兴趣吧……”流宸说着,兀自笑了笑。 “你认识这样的人?” “经营钱庄的时候我和夜国的商人打过交道,从他们那儿学过几样戏法,应付一场宫宴应该够了。只要知道蓊茸平日出没的地方,我就有信心吸引他的注意。” “这么说来,你选择站在大皇子这一边?” “荀其素来有左丘禹相助,我总要帮着平衡一下实力,两边才能势均力敌啊。不亲睹他们两败俱伤的那天,我心里的仇恨怎么能平息,娘这么多年来的隐忍又怎么算!” “其实你父皇一直念着你的。若是你此时出现,和他相认,他也许仍会对你另眼相待。那样的话,不用和谁争抢,我们就能像当年一样……” “没有那么简单。皇上毕竟是皇上,纵使他有心护我,却还要兼顾各方利益。”流宸依然不曾以“父皇”相称,言语间眼神愈加深邃道,“我不是刚生下来襁褓里的孩子了,不会让别人再一次决定我的命运。今日之后,再没有随波逐流、流落飘荡的流宸,有的只是归来的四皇子——宸。该是我的,我自己拿回来。” “好。你决定的事,娘就支持你。” “我来的时间不短了,趁着侍卫换班得走了。请娘再忍耐一阵子,这期间儿子不便常来请安。” “嗯,做你想做的,小心行事。” “差点忘了,我帮娘拔掉头上这白。”流宸见即妃点头应允,便依言而行,随后说道,“您放宽心,我会照顾自己。” “若有什么需要,你想办法通知塔玛。” “我知道。” ~~~ 同一天,婵儿依然在唐胤的陪伴下沿地下暗道返回漠阁。因为杳魔宫已无进军易国腹地的障碍,空临等人就没有留下相助的必要,空临、风玉扬、弓狐以及井护、罗洞等一行十二人便由路面赶往漠阁,伺机突袭易国二皇子的大后方。湛暮宵则亲赴恒都,向瑞皇禀报军务。 婵儿和唐胤抵达漠阁的时候,空临一行仍在途中。婵儿跟关洲、关沭与赫连嘉露用过晚饭,几人又分析起易国各处战场的局势,转眼已过了戌时三刻。因着路途劳顿,婵儿先行离席,准备回房间泡个热水浴,然后早些休息。半路上,就见龙幽残引着曳痕迎面走来。 “郡主。” “幽残哥哥。” “这是三哥的侍从,曳痕。”龙幽残把曳痕引荐给婵儿,说道。 “曳痕参见小主人。爷有话让我带给郡主。” “你们慢慢谈。”龙幽残淡然一笑,随即转身离开,他心里的酸涩却无人知晓。 “潇哥哥好吗?”婵儿神情关切道。 “前几日的交战中,爷被橘焰山庄的昌苁刺伤了左肩。”曳痕照实说道,“爷让我转告郡主,郡主的心意爷收下了,爷会为了您保重自己。爷的伤不算重,郡主不必担忧。” “他把自己卷入了漩涡,我怎么能隔岸观火、坐视不理。一旦漠阁击退易国二皇子的大军,我便前往星坛。” “郡主,这可使不得。爷如果知道您要亲自犯险,一定会跳脚的。”曳痕急忙说道。 “他生活了十年的地方,都不怕危险,我怕什么呢。”婵儿狡黠一笑,“就这么说定了。” 曳痕呆愣片刻,一瞬间仿佛明白慎潇为何对小主人如此深情了,她确实担得起慎潇付出的感情啊。 第四章 王庭宫宴起波澜 腊月二十三,小年夜,维国王庭中众人纷纷忙着准备除夕宫宴的彩排。 宸跟着一名侍卫走向戏台侧面,莫公主之子左丘禹正在这里指挥戏台的布置事宜。 “小人参见左丘小王爷。”为宸引路的侍卫对左丘禹行礼道。 “大皇子让你来的?”左丘禹瞥了侍卫一眼,认出他是大皇子蓊茸的人,转而打量着宸又道,“这位是?” “南先生是大皇子请来表演的戏法师。” “敝姓南,单名一个东字,夜国人。见过小王爷。”宸礼数周全道。 “哦?南先生来自夜国?如今四国战火连绵,只夜国未有战乱,先生怎么却离开家乡来了这里?”眼见宸一副见惯大场面的淡然模样,左丘禹的态度明显带了几分客气。 “在下常年行走各国演出,此次在酒楼中表演时正逢大皇子驾临,故而有幸入王庭献艺。” “唔。”左丘禹点了下头,略加思索后对侍卫说道,“你回禀大皇子,我自会安排南先生的表演。” “是,小人告退。” “先生可需休息片刻?”左丘禹问宸道。 “在下还是先熟悉一下场地,以便准备演出内容。”宸不紧不慢地回答。 “也好,我带先生四处转转……” 左丘禹话未说完,忽然一名侍卫来报: “小王爷,即妃娘娘帐下的塔玛姑娘有事求见。” 左丘禹闻言,远眺一眼,果然瞧见塔玛的身影,他不禁一愣说道: “即妃娘娘找我会有什么事……” “塔玛姑娘好像说,是娘娘昨日路过在这边丢了什么物件,今日方才现,于是打塔玛姑娘来找。” “是这样啊。”左丘禹对即妃的事情不敢放任不睬,于是对宸说道,“我先过去一趟。” “小王爷有事便忙,在下在这儿静候片刻无妨。”宸浅笑说道,而目送左丘禹走开以后,宸的眼中蓦地精光一闪,身形也很快消失在原地。 ~~~ 除夕当晚,维国王庭之中热闹非常,看不出任何国家处于战火的迹象。 举行宫宴演出的戏台对面,显皇位坐主席正中,右手边皇后、贵妃、即妃依次列座,左手边是长公主与莫公主。次席右侧,大皇子蓊茸、三皇子哥盛、五皇子荀其、左丘小王爷左丘禹及墨哈郡主墨哈美晏然在座。其中蓊茸与荀其及左丘禹兄弟间谈笑自若,看不出半点隔阂,墨哈美向来与蓊茸亲近,不时也在旁言笑附和。而哥盛因为赫连嘉露跟蓊茸撕破脸后,两人关系一直不睦,再加上如今地位高下之变化,哥盛只是低头转动酒杯,兀自默然不语。次席左侧则坐着几位位高权重的老臣。 显皇对众人表新年祝词后,宫宴演出正式开始,在场各人在互敬酒水之余,便是观赏点评演出节目。 托名“南东”的宸的戏法表演排在倒数第二个节目,颇有压轴演出的意味,戏台对面众人对此类新奇的表演均是满怀期待。自宸上台的一刻起,他手上动作之快、戏法花样之不可思议便已吸引了在场诸人聚精会神地观看。 就在表演接近**,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戏台上的时候,戏台对面显皇与后妃、公主们列座的主席上方,一块棚板不易察觉地晃动了一下,随后棚板摇晃的频率愈走高,待人们明显能听见这一动静时,棚板碎块已是飘然欲坠,直落向显皇所处的方位。 危急关头,宸脚下一晃,疾步行至显皇身前,用手臂替显皇挡住了坠落的棚板碎块。与此同时,哥盛也是一个闪身赶来,护在了显皇的另一侧。随后,其余各人尽皆围上来,纷纷心有余悸道: “皇上,您怎么样?” “父皇,您没受伤吧?” “皇兄不要紧吧!” 显皇眉头一皱,挥手打断众人,目光先是转向哥盛,一个停顿后又看向宸,随即收回目光,意有所指地说道: “朕遇此危险,若是没有三皇子和这位戏法师相护,如何还能站在这里与你们说话?平日里的恭敬殷切,都不如危难时的雪中送炭。 ” 哥盛与宸均垂下目光,没有借此邀功,而蓊茸却炸了窝,开口道: “儿臣一时看南先生表演看入了迷,没有及时现父皇遭遇的危险,请父皇原谅。不过南先生本是儿臣请来为父皇献艺,如今他搭救父皇一场,也可算是儿臣将功补过。蓊茸在此要多谢南先生。” “大皇子言重了。皇上龙体无恙,是万民之福。”宸表情淡然地回道。 “朕还不知道先生的名字。”显皇没有理会蓊茸,而是对宸说道。 “在下南东,夜国人士。”宸拱手说道,然而因为手上的动作牵扯了手臂上的伤口,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南先生受伤了?”显皇关切道。 即妃顺势望向宸,眼中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宸听闻显皇言语中的关切,心中兀地一跳,心底滋味复杂,面上却仍然镇定道: “想来是刚才砸伤了手臂,这不算什么。皇上贵为天子,称呼在下的名字就好了。” “唔,南东,你稍作休息,朕晚些再答谢你。来人,请御医为南先生疗伤!” “多谢皇上。” 显皇目送宸走远,视线凝望远处,而对哥盛说道: “父子连心,最关心父皇的还是哥盛。” “像南先生刚才说的,父皇是天子……”显皇的一句话卸下了哥盛心间多日来的重担,哥盛说着,难免勾起几分伤心委屈,而语带哽咽,“……是儿臣的父亲。儿臣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 “无论生了什么,你一直是父皇引以为傲的儿子。回帐中歇息一会,有事朕会找你。”显皇拍拍哥盛的肩膀,就如同寻常人家的父亲对孩子一般慈爱。 “儿臣告退。父皇切勿动怒,身体为重。”哥盛因为了解显皇,不禁提前劝诫道。 “朕心里有数。”显皇随即又道,“女眷也都退下。” “皇兄,禹儿他……”莫公主想要为自己的儿子求个情。 “退下。”显皇短短两个字,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走吧,禹儿不会有事的。”长公主边说边拉着莫公主,跟着皇后等人告退离开。 这时,除了先前演出的人在戏台上跪了一片,显皇跟前只剩下蓊茸、荀其、左丘禹三人。左丘禹心知难辞其咎,当即单膝跪下,向显皇请罪道: “左丘禹办事不力,请皇上降罪。” “哼。你以为朕不会降你的罪?”显皇被左丘禹一个抢白,怒气不灭反盛。 “父皇,戏台的布置虽然是禹负责,但是王庭的安全儿臣也担有责任。今日之事,儿臣愿和禹共同承担。”荀其在旁说道。 “既然左丘禹已经承认他的失职,父皇不如成全他,以儆效尤。”蓊茸带着一丝幸灾乐祸说道。 “朕倒没来得及问你,你是怎么找来这个会表演戏法的南东?”显皇话锋一转,看向蓊茸。 “只要能让父皇看得高兴,儿臣费点力气寻找个戏法师又算得了什么。”蓊茸兀自讨显皇欢心道。 “你对他的底细可有了解?若是今日他冲过来不是为了救朕,而是想刺杀朕,又当如何?”显皇说话间眼中闪过一抹凌厉。 “如果真如父皇所说,儿臣就是不要自己的性命也会保护父皇平安!”蓊茸说完这句,联想起自己今日呆愣在原地的作为,不禁一边打量显皇的神色,一边讪讪说道,“以后儿臣会加倍谨慎,不让这种可能性生……儿臣即刻差人调查清楚南东的来历,再来回禀父皇。” 显皇闻言,挥挥手,蓊茸便先行告退。气氛凝重片刻,显皇又开口对左丘禹道: “给你一天时间,明天傍晚前来告诉朕此事是你的疏漏还是有人刻意所为。朕听过之后,再决定如何处置。” “左丘禹领命。” “多谢父皇不罚之恩。”荀其说道,“今日惊了驾,父皇也需休养心神,儿臣恭送父皇回帐吧。” “不用了,朕一个人走走。” “是。那儿臣先行告退。” “禹告退。”左丘禹和荀其对视一眼,两人于是并肩转身,走至戏台前,左丘禹又扬声道,“在场诸人全部回自己住处,今夜不可外出走动,明日小王与五皇子来找你们问话。” 待众人四散离开,显皇蓦地轻声吩咐道: “摆驾三皇子大帐。” 左丘禹与荀其走了一段路后,忽而停住脚步,沉声道: “不能就这么走。夜长梦多,一晚上的时间足够有心人销毁痕迹。” “可你不能留在王庭过夜。今晚我帮你看着戏台周围,不会让任何人靠近。” “你觉得这件事和蓊茸有没有关系?” “棚板掉下来的时候,我正专注看着戏台上,没有注意蓊茸的神情,这件事我不好说。” “蓊茸和那位南先生之间呢?南先生可是蓊茸找来为皇上献艺的。怎么那么巧,也是他冲上前护驾。” “南先生正对父皇,第一时间现父皇有危险,随后三哥转头也看见了,他们两个人上前救驾似乎顺理成章。”荀其顿了顿,又道,“你怀疑蓊茸和南东是串通演这一出戏?” “若如此,也应该是蓊茸表现自己的好时机,不该是现在这个情形。”左丘禹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是觉得有点不对劲,又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 “你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他一个夜国人,为何会那么尽力保护父皇。”荀其直视左丘禹,接着说道,“如今蓊茸奉父皇之命调查南东的背景,便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所以今夜我也得探查一下这位南东的底细,才能心里有数。明早天亮后我来找你,在戏台汇合。” “唔,就这么办。” 第五章 南影表弟 第二天清晨,王庭刚鸣过晨钟,左丘禹便行色匆匆地步入王庭,朝戏台的方位行来。 此刻荀其正立于戏台对面的棚板上方,俯下身查看棚板碎裂的部分,听闻左丘禹的脚步,于是探头说道: “有收获了?” “唔。”左丘禹扬起头,与荀其对视道,“你这边如何?” 荀其面色平静地摇了摇头,缓缓道: “看不出人为的迹象,似乎是天气寒冷,棚板挤压而产生的裂痕。” “是这样……”左丘禹瞳孔骤然一缩,应道,“既然是我有失职责,该承担的我便不会推脱。” “说说你那边的消息吧。”荀其说着,纵身跃下棚板,与左丘禹对面而立。 “我探访过南东表演戏法的酒楼,蓊茸就是在那里现南东的戏法奇技,邀请他入王庭来的。据我打听,南东在维都先后有过两个歇脚地方,一个是这酒楼,另一个是蓊茸之后为他安排的住处。” “唔,然后呢?”荀其知道左丘禹还没有说出重点,于是追问道。 “然而有一晚,南东既没有住在酒楼,也不在蓊茸那儿。你猜那个晚上他在何处?” “总不会是潜入王庭了吧?”荀其象征性地猜了一猜。 左丘禹浅笑着摇摇头,而后正色说道: “在茹公主府。” “三皇姑的府邸?”荀其愣了一下,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答案。 “你觉得他在空旷闲置的茹公主府流连一整晚,是什么原因?” “难道他……”荀其话至一半,随即自我否定道,“不是,他的年龄不符。” “不错,南影表哥的年岁介于你我之间,然而南东样貌似比你年长。不过不排除我们养尊处优,而他常年奔波江湖、略显沧桑。否则你怎么解释他的行为?” “‘南东’这个名字,就是指他来自东南面的夜国么?如果真是这样,我倒能理解他为何尽力护卫父皇了,因为父皇本是他的舅舅。” “但是他不曾借机与我们相认,昨晚不该是最好的时机吗?” “被他的兄长追杀这么多年,他自然惯于掩饰自己的行踪,即使是在咱们王庭,若泄露了身份,也难保消息不外传。” “一晚时间毕竟紧迫,只收获了这点消息,南东的身份暂且存疑。蓊茸那儿有皇上的旨意,查访起来有较多便利,不妨等等他的奏报再下定论。” “唔,咱们自然是以棚板的调查为重。谨慎起见,还是把昨日在场的人挨个问一问。” “我也正有此意。” 就在蓊茸及荀其、左丘禹分两路查访王庭内外的时候,三皇子哥盛刚吃过早茶,正在自己的帐中闭目养神。这时,有一名侍卫四下张望着,快步走近三皇子大帐,略压低了声音说道: “小人有要事禀报,求见三皇子。” 哥盛蓦然听见帐外的说话声,只觉声音并不熟悉,睁开眼后静默了片刻才回应道: “进来吧。” “是。”侍卫应着,很快掀开帐帘闪身而入。 在与这名侍卫四目相对的瞬间,哥盛脑中忽然浮现起零星的画面,确定这侍卫曾给他留下过印象,正待仔细回忆时,面前这人又开了口说道: “小人所欲言和昨日戏台顶棚碎落之事不无关系,故而特来禀告。” “负责查明此事的是左丘小王爷,你找我做什么?” “昨日三皇子救驾一事已传遍王庭,小人听闻,心中实在仰慕。小人有了思路之后第一个便想赶来面见三皇子,一切皆凭您定夺。” 飘忽闪躲的眼神、邪气谄媚的笑容,配上这个人、这副表情,哥盛忽然心里有数了——就是这名侍卫,在哥盛被斥夺嗣位资格后曾对其尊卑不分、冷言相向——如今似乎因为显皇夜访三皇子大帐的举动让他重新认清了哥盛在显皇心中的分量,他便又见风使舵、讨好卖乖来了。 只因为在意与前一日相关的线索,哥盛一时间才未作,按捺住心里的厌恶,淡然道: “好,你姑且说来听听。” “小人平日里负责戏台周边值守,小年夜那晚与昨晚都是小人当值,昨晚的事小人也是远远目睹了的。今晨换班后,小人路过即妃娘娘的大帐,无意中瞥见一只白鸽飞出,然后就见娘娘的侍婢塔玛姑娘悄然返身进入了帐中。” “我平日也喜欢用飞鸽传信,这本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再说即妃娘娘与此事有何干系。” “这得从小年夜当晚的事说起。那晚小人当值时,见着塔玛姑娘曾出现在戏台附近,说即妃娘娘掉落了配饰在周围,左丘小王爷因为亲自帮忙搜寻,便有一刻工夫疏于职守。” “即便如此,又能说明什么。难不成你在怀疑即妃娘娘?” “不是的,小人不敢。小人只是因为今晨突然窥见塔玛姑娘,而唤起了小年夜当晚的记忆。那一晚,还有一个人在戏台周围徘徊过,就是大皇子引荐来为皇上表演戏法的南东南先生。” 听闻侍卫此言,哥盛神情顷刻间专注了几分,眼神示意侍卫往下说。 “据小人猜测,左丘小王爷离开的时间里,南先生完全有可能在周围动过手脚。”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哥盛语气波澜不惊道。 “因为他是大皇子的人。他们事先安排好戏台的事故,以便事时及时救驾,骗取皇上的信任。 这简直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啊。” “哦?他的野心是什么?” “大皇子分明是想设局表现,诱使皇上把皇位传给他。” 哥盛轻笑一声,点了点头,似是称赞侍卫所言有理,然而他唇角的弧度却透露出几分戏谑。 “我假设你的这番推测有几分真实性,不过这么重要的情报,你还是直接禀告父皇的好。”哥盛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说道。 “小人想着,三皇子亲自揭露事情的真相,便是大功一件,加上救驾的功劳,已令皇上十分感念三皇子的仁孝,由此,三皇子必重得圣心,他日或登帝位也未可知。” “若真是如此,我倒是得念着你通传消息的情分了。” “小人是真心为三皇子着想,什么赏赐都不重要,只求有幸留在三皇子身边做牛做马、沐浴皇恩。” “我向来不喜欢有什么事拖着、欠着,既然你这么有心,我今日便直接赏了你吧。” “三皇子大恩,小人谢三皇子!”侍卫闻言,眼中顿时亮光闪闪,再不伪装和推辞。 “来人。”哥盛随后对帐外大声道,待心腹侍从走进帐中,便吩咐道,“送他出帐领赏,最高的赏金。” “属下明白。”哥盛的心腹侍从垂下眼帘,微微颔。 “多谢三皇子恩典!多谢三皇子!” “跟我来吧。” “有劳有劳,请。” 哥盛看着两人前后脚走出大帐,闭上眼睛,缓慢呼出一口浊气。而后,只听得帐外一声闷呼,以及什么重物倒地的声音。当哥盛再睁开双眼时,帐外已经重归平静。 不多时,哥盛的心腹侍从又返回帐中,对哥盛说道: “依殿下所言,送他走了,一切都已处理干净。” “难为你,让这人脏了你的手。” “他胡言乱语半天,殿下都耐心听着,才真的是难为了。” “他说的话有一句我还是在意的,就是南东曾有单独接近戏台的机会。” “殿下认为南先生果真有嫌疑么?” “我只是觉得他救下父皇的时候还有后来镇定自若的神态,不是一个在民间飘荡讨生活的人所具有的,他的出身应不寻常。” “殿下可是打算查探他的背景来历?” “暂时不用。蓊茸、荀其、左丘禹都已在四处查访,相信不难查出一些关于南东的消息。” “是。” ~~~ 申时三刻,大皇子蓊茸现身在显皇大帐门前,得侍卫通报后步入帐中。 “儿臣参见父皇。”蓊茸躬身一礼。 “你们倒是有默契,赶在一块过来了。”显皇对蓊茸摆了下手,说道。 蓊茸这才瞥了一眼侧旁的荀其和左丘禹,嘴角上扬,语气轻松道: “五弟跟表弟已经向父皇汇报过了么?” “大皇兄来得正是时候。”荀其因为知晓蓊茸想看笑话的心理,故而没有退让,直言回答道。 “看五弟的神情,我心里已猜出几分。”蓊茸恍然大悟一般表情夸张地说道,“禹一时失察,竟酿成大错,罪责怕不会轻,我这个做哥哥的实在是不忍心。父皇,不如您先听听儿臣的好消息,若这消息能令您开怀,禹也不至于遭重罚了。父皇成全儿臣这份心吧。” 蓊茸表面上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样,替左丘禹开脱,实际只是在添油加醋,愈加放大了左丘禹的失职。之所以抢先奏报,急于邀功固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欲抑先扬,有意在显皇心里形成反差,借机夺下左丘禹在王庭的权力,以实现削弱荀其实力的目的。 “的确,无论战场还是王庭,好消息都太少了。”显皇听闻蓊茸所言,心中一动,“蓊茸,你先讲,查出了什么?” “不知父皇是想先听重点,还是由儿臣慢慢道来?”蓊茸内心一阵得意,面带笑容道。 “无需卖关子,直言即可。”显皇说道。 “儿臣昨夜开始明察暗访,今日又一连跑了几个地方,总算确定了‘南东’的真实身份,父皇不要太惊讶,‘南东’不过是假托之名,他真正的名字应该是‘南影’。” “你是说……夜国韬皇第二子,朕的外甥南影?”显皇愣了一愣,语气间透露出几分惊诧,对于这个有着夜国皇室血统的外甥,显皇还是十分重视的。 与此同时,荀其和左丘禹对视一眼,并不觉过分意外。 “正是三皇姑与夜国韬皇之子,当今略皇的心头刺,父皇的外甥,儿臣的表弟。”蓊茸答道,“本来儿臣不确信,因为南影表弟今年应是十九岁年纪,而南东看起来总在二十二、三的模样,不过夜国人面相成熟的说法早已有之,而且最关键的是人证、物证双方面都表明如此。” 宸故布疑阵,设局让人查出自己“南影”的身份,其中最大的问题就是年龄差距。也是亏得他自幼生长在易国皇宫内苑,且在岫羲的影响下肌肤颇为弹润,才能以二十六岁的年龄显出二十二、三的年纪,假充十九岁蒙混过关。 蓊茸给出的缘由很大程度上打消了显皇、荀其、左丘禹三人的疑虑,显皇此刻关心的只有“南影”的身份何以为证,于是他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又说道: “什么样的证据,还不呈上。” “儿臣先要请出‘人证’。”蓊茸说着击掌两次,示意帐外一人走进来,然后介绍道,“老余原是茹公主府的仆人,在三皇姑离世之后,因为对主人感情很深,他便自请在三皇姑的衣冠冢旁守卫,转眼已有十年光景了。” “老奴参见皇上。”老余恭敬地对显皇行礼道。 “朕对你有印象,你忠心护主,朕还曾赞赏过你。”显皇点点头,说道。 “皇上的赞誉老奴一直感铭在心。” “你这几年和南影可有联系?” “自从公主在夜国仙逝,小主人便不容于当时还是大皇子的略,而流落江湖,老奴十年之间从未见过小主人,只听说他拜了袁家的人为师,已成长为一位文武全才。” “那你凭什么认定‘南东’就是你的小主人?” “大概十日之前,一天下午,有个年轻男子独自前来拜祭公主,并在墓碑前伫立了好一会工夫。因为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也不是相熟的人,老奴便暗自打量了一番,上前询问时他只说仰慕公主已久,别无他意。后来老奴也没有太放在心上。然而今晨大皇子遣人来问,老奴忽然想起,那男子的五官样貌和公主是有几分相像的,当时他来拜祭,神情似乎也有几分落寞,不过老奴看得不十分真切,不敢妄自揣测。” “如果只有这点信息,并不能说明什么。” “南东除了拜祭过三皇姑,还在三皇姑的府邸流连了一夜,天明时才悄然退出。也许这样还不够证实他的身份,但是却让儿臣有了调查的方向,于是儿臣翻阅大量典籍,总算又有所收获。” “何种典籍,会与南影相关?” “坊间一直有传闻,袁家的人如今虽隐居易国,但本是夜国的一个世家,内中似乎别有隐情。三皇姑嫁往夜国后,回来省亲时,曾带回描绘夜国生活风貌的书籍若干,其间就有一本记载了关于袁家的始末。原来袁家一度是夜国前朝皇族的部下,在前朝生死攸关之际背叛了旧主,以换取珍稀的武学秘籍,才有了今天独步江湖的实力。为免当朝君主猜忌,对袁家鸟尽弓藏,也为了医治袁九天的病症,袁家几兄弟才顺势移居易国,与易国皇室又建立下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些朕亦有所闻。南影被袁家兄弟纳入门下,获得他们的庇护,故而夜国新登基的这位略皇费时多年仍然无从除掉自己的心头刺。又因为略与南影均是韬皇之子,袁家的人虽然长年保护着南影,却也不会与略为难作对,他们两兄弟的关系才会僵持至今日。” “父皇说的不错。袁家的人尽管与韬皇有着主仆情分,但收南影为徒只出于意外,因而坊间对于南影的身世并不清楚。”蓊茸停顿片刻,又补充道,“还有一点就是,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南影竟是袁家唯一的传人。换句话说,当今世上与袁家几兄弟同样轻功路数的,也只有南影而已。” “你翻阅书籍,觉南东昨日显露的轻功步伐和袁家的人同出一辙?” “父皇英明,正是如此。记载袁家轻功的手抄本,世上从无流传,想必仅此一本,多年来藏于王庭几乎为世人遗忘。既然不曾外传,而南东的轻功造诣明显非短时之效,除非得袁家人亲传,否则实无其他道理。这便是儿臣所谓的‘物证’了。” 第六章 分庭抗礼 与此同时,宸置身的大帐中,有人悄然来访。 “殿下。”来人不必说,正是塔玛。 宸往帐外瞥了一眼,才收回视线。塔玛见状又道: “奴婢很小心,没有人跟过来。” 宸闻言点了点头,开口道: “事情办得怎么样?” “依殿下所言,奴婢安排人从大皇子身旁走过时提起‘南东’的名字,并窃语相谈,引导大皇子对茹公主带回国的文献中记录了什么有趣的风土人情萌生猜测。不过奴婢不明白,殿下这样做用意何在?” “因为我昨夜先行在藏书阁混入了一本书籍文献的仿旧手抄本。书上记载的袁家人的轻功路数将是我‘南影’这个身份的最佳证明。” “那么大皇子就会成为殿下的‘人证’啊。可是袁家人的轻功,殿下是如何懂得的呢?” “机缘巧合,十年前孤国恭王妃潜入易国皇宫行刺景皇时,袁九天现身护驾,与恭王妃交手的全部过程,就生在我眼前、在岫羲寝宫对面的屋檐上。我们听见恭王妃嘱托袁九天将南影抚养长大,所以那时候我已经知道南影表弟的遭遇和我同出一辙。同样观望了袁九天神乎其技的步伐,岫羲只记得十之二三,而我记住了十之**。那以后,岫羲常常模仿袁九天,克服了在悬山屋顶这类狭窄地域对敌的心理畏惧,而我偷学了袁九天的轻功,以备不时之需。” “殿下韬光养晦多年,就是为了今天亲自讨回公道。” “算一下时辰,蓊茸大概已在向皇上汇报邀功了,我也得扮演好‘南影’的角色才行。” “奴婢不宜久留,先行告退。殿下万事小心。” “唔。” ~~~ 塔玛走后不久,显皇派来请“南东”一叙的侍卫果真赶了过来,宸欣然应诺,跟随侍卫而行,不一会工夫便抵达显皇大帐。 “参见皇上。见过大皇子、五皇子、左丘小王爷。”宸视线略过众人,礼数周详道。 “不必客气。”显皇凝视宸片刻,又道,“方才朕听说了一件事情,心中实在困惑,不知南东可否为朕解惑?” “皇上尽管问,在下知无不言。” “早前几日,你可是拜祭过朕的皇妹茹公主?” “是。”宸简短地回答。 “你与皇妹是旧识?” “茹公主是夜国先皇后,在下是夜国子民,拜祭一下故主是人之常情。” “这话不实在。”显皇缓缓摇了摇头,说道,“不是说对朕‘知无不言’吗?” “皇上想听在下说什么?”宸不答反问。 “这儿没有外人,朕要你一个回答。皇妹于你而言不只是你所谓的‘故主’,不是吗?” 宸迎视着显皇深邃的眼神,眸色随之深黯了几分,沉默半响后,又半真半假地说道: “不错,我是出自皇室,只因不容于兄弟,流连奔走方能保住性命。师父过世之后,明枪暗箭越难防,纵然我有心寻求王庭庇护,也实无可信之人可以和盘托出。我一直在等待合适的时机。” “你是朕的外甥,王庭是你的依靠。只要你想,朕随时兵助你夺回皇位。我们舅甥联手,势必所向披靡。” “南影谢过舅父。”宸第一次以“南影”自称,对显皇郑重一礼说道,“关于夜国的事容稍后再议,为今先请舅父保守南影行踪的秘密,瞒过略皇,留一点时间让我想清楚今后的道路。” “今日之事朕短时间内不会公开,只有朕和他们几个知晓,你大可不必担心。”显皇说着,视线环顾蓊茸、荀其、左丘禹三人。 “既然南影表弟的身份已确定,我们当然不会做出于你有害的事情。”蓊茸直视宸说道,“欢迎表弟回归王庭,以后咱们兄弟之间还要多关照哪。” “多谢大皇子。”宸拱手道。 “诶,还叫我‘大皇子’么?”蓊茸毫不掩饰与“南影”套近乎说道。 “是谢过‘大皇兄’才对。”宸轻笑一下,在“大皇兄”三个字上有意无意加重了语气,心里默念道,的确是“大皇兄”呢…… “恭喜父皇和南影相认,从此王庭就是南影的家,我们兄弟相互扶持,为父皇平定天下。”荀其亦字斟句酌地说道,既迎合了显皇开疆扩土的心理,又透出了拉拢“南影”之意。 左丘禹虽未开口,也在一旁颔表示附和。 “说得不错。”显皇喜从心来,笑言说道,“年轻人毕竟豪迈气,我草原铁蹄踏平南国亦未可期。” 荀其见显皇心情大好,正欲借机替左丘禹请求宽宥,却被时刻盯着他一举一动的蓊茸抢先开口道: “父皇,儿臣说了汇报给您的是好消息,果然不假吧?有南影表弟在,类似昨晚的事一定不会再生,父皇在王庭定然安危无虞。” 显皇听了蓊茸的话,想起左丘禹尚未汇报的结论,便调转目光看向左丘禹说道: “你答应给朕一个交待,如何?” “戏台的意外,确实是禹不够谨慎,未事先考虑天气的影响,棚板竟因此挤压破裂。这件事禹责无旁贷,即便皇上龙体无恙,禹仍心中难安,自请一力承担。”该来的不可避免,左丘禹心有准备,面色沉静道。 “朕向来信任你,把王庭的安全事务全权交由你负责,这一次你一时不查,几乎酿成大祸,朕自然不能不给你个惩戒。” 显皇话音落下,蓊茸嘴角随之浮现一个笑容,荀其则是暗自焦灼。显皇一贯忌讳皇族亲贵与朝臣过从甚密,左丘禹虽是皇亲,但这种情形下荀其若求情便是偏私,而不求情对他自己及左丘禹都是不小的打击。 南影在旁将蓊茸与荀其的表情尽收眼底,心里并没有过多起伏,而是保持了十分的冷静:荀其、左丘禹两人的权力固然要削减,但是自己才刚置身其中、试图相助蓊茸以达成双方的制衡,再伺机在当中布局周旋,此时若不分轻重搅乱了平衡,蓊茸恐将一家独大,事情反而会变得棘手。姑且为荀其保留一点实力吧。念及此,宸忽然开口道: “舅父三思,莫要罚重了。今日舅父与南影相认,是高兴的事,有什么责难,南影愿为表弟分担。” “既然是南影的意见,朕不能拂了你的面子。”显皇在脑海中略加斟酌,而后说道,“就罚左丘禹免除俸禄三个月,且这三个月内须为王庭搭建一个新的戏台。” “谢皇恩,禹领命。”左丘禹叩谢领罚道。 “至于南影有心分担,朕正好有件事想托付予你。”显皇随后又说道。 “舅父请讲。” “朕赐你出入王庭畅通无阻的权力,今后禹仍负责王庭安全事宜,而你对于禹下达的命令有权质疑,有重大决定时你们二人共同商议执行。” 显皇此言一出,众人心里都是一惊。“出入王庭畅通无阻”,这是左丘禹都没有的特权。凭借显皇今日之言,南影俨然已与左丘禹形成分庭抗礼之势。 “南影遵从舅父旨意。”宸未显露任何惊喜之意,一如平常平静且谦逊地应答道。 “你刚回王庭,不如在王庭搭帐住下,朕也可护你周全。” “多谢舅父为南影思虑周详,然而南影想住在母亲住过的地方。况且茹公主府向来清净,没什么人来往,南影足够隐身其间。” “唔,就依你所言。”显皇应允说道。 ~~~ 当日晚宴,显皇以家宴规模为南影接风,皇后、三皇子哥盛、五皇子荀其、贵妃、大皇子蓊茸、即妃、皇姐长公主、墨哈郡主墨哈美、皇妹莫公主、左丘小王爷左丘禹皆列座在席。 宴席散后,宸带着一点微醺,独自策马行至茹公主府,轻轻推门而入,径直走向了供奉茹公主牌位的偏殿。 “宸特来向姑母请罪。先前虽已在姑母的衣冠冢前打过招呼,但是毕竟顶替南影表弟承享了他应得的厚待,而他此刻却不知在何方,宸心里总有些过意不去。这世间,最能懂得南影心情的,怕就是侄儿了。有家,归不得;有亲,难相认。今兮明兮,风雨飘摇。”宸说至动情处,重重叹息一声,心事宛如殿外化不开的夜色,深重、沉寂。 第七章 内乱四起 三日后,军中传来消息,骠姚将军俞冠军策反骑兵营半数人马,倒戈孤国隐尘轩。 仅骑兵营剩余人马与强弩营苦苦支撑,完全抵挡不住隐尘轩山洪一般的进攻,维国南部数座城池已陷入战乱。 “俞冠军竟背叛朕!”显皇听闻奏报时,神色满是不能置信,一时间几乎乱了阵脚,“他为何做出如此忤逆之事,骑兵营营众又如何受他蛊惑?” “启禀皇上,孤军堵辙素来与赫连郡主赫连嘉露交好,俞冠军此次煽动营众倒戈,便是以赫连家大旗为号令,似乎……似乎他们三方人马已达成了某种默契。”侍卫查看着显皇的神情,小心措辞说道。 “赫连家,是赫连滨从中作鬼……”显皇眼中戾气大盛,厉声道,“传令下去,叛众的亲友全部赐死!” “回皇上,俞冠军叛军有口信称,他们……他们的亲友已提前转移,投奔赫连家了,恐怕……” “好个赫连滨,好个俞冠军,好个堵辙!”显皇字字咬牙切齿道,脑中迅闪过哥盛因私情放跑赫连嘉露的事情,父子间才见和缓的关系瞬间又僵化,“竖子误我啊。” “皇上息怒。” “召集大皇子、五皇子过来商讨对策。”显皇话音刚落,又突然转变主意,“不,请南先生来见朕。” “是。” 须臾过后,宸在侍卫的引领下步入帐中。显皇朝侍卫挥挥手,侍卫便躬身退出了大帐。 “参见舅父。”宸依例行礼道。 “军情你已大致了解了吧。”独处的工夫里,显皇怒气收敛了许多,眼下当务之急是商量对策,而非泄迁怒。 “是,我大概听说了。舅父不必急着动怒,战场之事最后才见分晓,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 “说说你的看法。” “当前的战事五国之中已牵涉四国。易国对恒国,因为有赫连家分散了易国的兵力,所以恒国算是实力最有保留的。维国对孤国,眼前看来处在劣势,可是孤国所有能征战的人几乎均在阵前了,而我们除了四大营,并没有倾尽实力。” “四营已经是最精锐的军队,除此之外,还有谁能调动?这还不算粮草告急的雪上加霜,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都是未知数了。” “舅父忘了,还有几位皇子么。大皇兄、三皇兄、五皇兄,莫不擅长马背征战,是现成的将才啊!” “赫连家的单另炉灶,哥盛难辞其咎,朕不能再让他参与任何政事及军务。”显皇的这句话,可以说宣告了哥盛已彻底与皇位无缘。 “还有蓊茸和荀其。” “听说这几日蓊茸常与你对坐饮酒,颇有感叹,同你相见恨晚。”显皇未置可否,而是跳转话题说道。 宸回忆着蓊茸对自己的拉拢,蓊茸对付荀其、左丘禹的心十分坚决,自己当然是在其中顺势挑拨,以期双方关系日趋恶劣,势不两立,至死方休。 文宸也明白显皇此番问句的意思,“结党营私”、“威胁帝位”,都是显皇的大忌,若是触犯了他的禁忌,即使是嫡亲之子也不能饶恕。 心里转了几个心思,宸的表情仍然坦然平和,像是聊家常一般回答显皇道: “南影一个人孤独惯了,难得有大皇兄视南影如亲兄弟一般热情相待,心中与大皇兄自是十分亲近。” “若是朕派蓊茸前往出战,你可愿助他一臂之力?” “能为舅父分忧的事,南影都不会推辞。何况,五皇兄已有禹在旁辅佐,凭他的能力没什么可担心,我相助大皇兄是义不容辞。” “听起来,你对荀其的评价不低嘛。” “三皇兄和五皇兄最像舅父。”提起哥盛,显皇面色微变,宸连忙又道,“而我个人认为,五皇兄有胆识、有谋略,行事磊落,又文采出众,是皇子中能够堪当大用的。” “荀其,确实不错。”显皇一面这样说着,一面因为“南影”的推崇,已经对荀其暗生几分猜忌和防范。 “派皇子出征的事,对战局有长期影响,舅父不妨与朝臣商讨再做决定。眼下为了迅遏制局势,南影倒有一个主意。” “朕心中也有一个主意,你且与朕一同道来。” “好。”宸随即与显皇两相对视,异口同声道,“郡马展朋。” “南影甚知朕心。”显皇开怀一笑,说道。 “东面战场情势尚算和缓,弹炮营与步兵营的配合也越默契,郡马展朋是原神机营营主,作战指挥经验丰富,能控制住西面战场的,当前他是最佳人选。”宸之所以推荐展朋,还有一层深意,展朋、墨哈美夫妻两人向来是蓊茸的拥护者,先安插上蓊茸的人赶赴节节败退的西面战场,稍后无论显皇派谁出征对战,都有个照应。 “常言道,外甥随舅,朕倒是觉得,你才像朕年轻时的样子。若是朕的儿子能如你这般,朕就老怀宽慰了。”显皇赞许地对宸说道。 “舅父过誉了,南影怎及舅父万一。”心思聪敏,皆因生活在太多的尔虞我诈中,只有会察言观色方可自保,这条道理在各国皇室均是通用的。 宸表面上好像对显皇的夸赞毫不在意,然而当显皇那一句“你才像朕年轻时的样子”说出口,宸的心瞬间就柔软下来。有那么一刻,宸甚至想,放弃报仇,就这么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未尝不可。不过很快,宸就被现实拉回了理智——有侍卫进来通传消息道: “禀皇上,易国战场上有新的奏报。” “讲。” “昨夜,漠阁击退易国二皇子大军。二皇子岫远身负多处箭伤,伤口感染以致昏迷,其军群龙无、溃不成军。今日一早,二皇子已被侍卫护送回易都养伤,残余的易军对漠阁再无威胁。” “朕知道了,你退下,有任何消息再来汇报。” “遵命。” “易国的战争格局也生了变动啊。”宸喃喃自语道。 “依你判断,接下来漠阁将有何动向?” “率众北上,抵达易国北部战场,与拓跋雅布联手,对易国太傅舒绍父子三人所率人马形成前后夹攻之势。”宸头脑清晰地分析道。 “橘焰山庄正与星坛开战,庄内仅廖威的幼子廖晚独守,自顾都不暇,断无支撑舒绍之力。”显皇接着说道。 “舒家父子必陷入困战。”宸点了下头,与显皇对视一眼,内心是一致的想法:维军与易国盟军此间都不占优势,为了扭转局面,必须尽快作出新的部署了。 ~~~ 易国漠阁—— 婵儿在关洲的小屋中同关洲对面而坐,关洲边烹茶边说道: “漠阁这里你不必担忧,师父应付残局还不是绰绰有余。沭儿明日会启程北上,对舒绍父子所率军队出击。一旦舒家父子败阵,易国强将可谓折损过半,易国便不过是强弩之末了。” “有拓跋哥哥在北面呼应,关沭这一仗应该不太困难,我还放心。只是有一点……”婵儿欲言又止,眉头微皱。 “你和拓跋雅布交情不错,赫连家与你又有亲缘,你纵然心向着他们,但是国家利益在前时,仍不得不公私分明。”关洲一语道出了婵儿的心事。 “父王一生为孤国而战,我的血脉里也流淌着孤国的血液,即使我不愿面对这样的纷争,也总要给皇帝叔叔一个交待。” “漠阁上下多出自恒国,自然不会与恒国为敌,不过生活在易国腹地,远离恒国已久,原是没有想过重回故乡的。沭儿的心思全在赫连郡主身上,此次北上亦是想助赫连家及拓跋家一臂之力,他攻下的城池一定会当作聘礼拱手让出。”关洲说着,笑了笑,“即使你恭王府出面,也不一定能与赫连家、拓跋家、漠阁三家相争。” “师父,您这是视月儿为敌对的一方了么?”婵儿带着几分撒娇道,“月儿夹在中间好为难。” “孤国想要的其实也只是易国西南面的土地,这部分在划地而分的时候相信各方会作出退让。讨价还价的事,你交给他人便是了。” “师父的意见和月儿不谋而合。我方才嘱派了井护、罗洞十人准备随关沭同行,与舒家交战量力而为。由他们出面,既能争得孤国应有的权益,也不用让关沭、拓跋哥哥还有赫连舅舅难做。” “你个鬼精灵。”关洲闻言,知道自己白操心了,不由笑着摇了摇头,“空临他们又是如何?” “他们五人跟我前往星坛。潇哥哥一个人,他们很牵挂,我也想明日动身。” “若能看准时机拿下易国东部,对恒国来说当是一份大礼。” “是呀。” “正好,我让沭儿为你准备了一件礼物,来得及今日交给你。他此刻大概和嘉露在一块儿,你找他拿一下吧。” “谢谢师父!是什么礼物啊?” “记得师父跟你说过,‘动而无声’的境界吗?” “嗯。轻功进入佳境时,对身上出声响的物件,能声起声灭随心掌控。” “以你现在的资质,完全可以尝试有声向无声的过渡,而无声向有声的转变最难跨越,就得看你日常的领悟了。” 此时此刻,关沭正收拾次日出带的行李包袱。赫连嘉露坐在旁边,看着关沭的一举一动,不舍之情渐生,忽而出声说道: “我想和你一起,免得时时思念、日日担忧。” “其他的都可以应允你,唯独这一点不行。”关沭腾出手,拨开赫连嘉露额前的碎,声音温柔道。 “你不信我的武功可以应付?” “我相信。但这一仗是我给明郡王的证明,证明我对你的心意,还有我有娶你的资格。”关沭直视赫连嘉露,眼中满是笑意。 “谁答应嫁你了。”赫连嘉露言不由衷道。 “你没有打算嫁我啊,那更不能让你冒着危险上战场啊。”关沭故意说道。 “你……”赫连嘉露的表情又气又急,伸手就要打向关沭。 关沭则就势握住赫连嘉露的手,放在嘴边亲吻了一下,轻声说道: “等我回来,我就娶你。” 赫连嘉露听着关沭所说的话,不自觉想起了婵儿和慎潇之间的故事,战前分别,再相会已物是人非。一时间,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在想什么?”关沭见赫连嘉露没有应声,便又问道。 赫连嘉露不愿提起不好的联想,只是摇了摇头,也回握住关沭的手。 “此一别时间不会太长,拓跋雅布有公冶家传人相助,我这边除了阁里的人手也有孤国井护、罗洞、黄峰这样的高手,我一定尽快回来。”关沭郑重许诺道。 “黄峰他们都跟你走了,婵儿怎么办?” “恭王府的几人还留在她身边,这样分开行事,对她、对我们都好。” 赫连嘉露沉默半响,努力收敛起低落的心情,再次开口道: “我知道身处乱世有很多身不由己,我不能再这么任性,我会替你照顾好关前辈,等着你平安归来。” “谢谢你,嘉露。”关沭把赫连嘉露拥入怀中,紧紧抱住,很久才分开。 “晚上想吃什么?我帮忙准备一下。”赫连嘉露目光征询关沭道。 “你不要忙,只跟厨房说,把菜都送我爹那边,晚上大家一起吃就行了。” “唔,那你收拾完,在关前辈那儿见。” “好。” 赫连嘉露前脚走了不一会,婵儿就辞别了关洲走来,在关沭的房门上敲了两下。 “怎么这么快回来了……”关沭转头看向门口,现不是赫连嘉露,连忙改口道,“是婵儿啊。” “唔?看来某人刚走不久,我错过了呢。”婵儿瞬间会意,眼中闪过一抹揶揄说道。 “进来吧,我这就收拾好了。”关沭摆出一副正经模样,没有接话,而兀自说道。 婵儿见状笑了笑,两步蹦跶着跳进房间,在桌边坐了下来。 关沭很快将手边的包袱系好,随后转身从桌案边拿起一个精致的饰盒,走过来递给婵儿: “喏。” “谢谢师兄。”婵儿拖长了尾音,笑眯眯看着关沭。 “是我爹命人定做的,不是什么名贵的饰物,但天下只此一份。打开看看。”关沭也在婵儿旁边坐下,说道。 婵儿点点头,打开饰盒,只见盒中平铺着长长一串银制链子,每段链条之间均悬挂一个精巧的小铃铛。只拿起链子一头,整串链子便叮呤当啷响个不停,声音清脆明亮,链子和铃铛也反射出柔和的光芒。 “真漂亮。”婵儿因惊喜而赞道。 关沭笑着接过婵儿手中的银链子,在婵儿左脚脚踝上绕了三圈,然后把两头别好固定住,银链子刚好形成不同的层次,铃铛的分布亦是错落适宜。 “长度正好,夏天褪下袜子,还有松散绕着脚踝的富裕。”关沭满意地笑了笑,“在太阳下也会更漂亮。” “我不会辜负你和师父的心意,一定尽力攻克‘动而无声’这个境界。” “你见过我控制无声,你的轻功天赋在我之上,这一层面你自然很快能掌握。至于无声中的有声,和有声、无声的双向变化,相信假以时日,于你都不是难事。” “嗯。” “明天出,各自保重。” “舒右善战且精兵法,舒绍身手又在你之上,你们一定当心。” “我了解。”关沭顿了顿,破天荒主动谈道,“凯旋那一日,定然让你喊我一声‘姐夫’。” 婵儿双眸一亮,笑了笑,说道: “那我就祝君早日得偿所愿。” 第八章 鼓点传讯 正月初四上午出的婵儿一行,傍晚时分便步入了星坛的势力范围。 用过晚饭,曳痕外出打探过后,回来一行人落脚的客栈禀报道: “因为这几日接连掀起激战,橘焰山庄对周边封锁甚为严密,当日我出入星坛的路线已被阻断,各处都有岗哨监视,不仅人难以进出,就是信鸽恐怕也不能安全传递讯息。” “人就在眼前了,竟然无法得见。”弓狐双臂交叉,斜倚着墙嘀咕了一句。 “不必急于一时,再严密的防守也有懈怠的时候。”风玉扬说道。 “再说,我们也不宜贸然闯入星坛。让三弟知道我们在外边接应就可以。”空临开口道,而后视线转向婵儿。 “我们在这儿住下,慢慢等机会吧。”婵儿认同了几人的说法,目光沉静说道。 随后,唐胤自请道: “明日白天,我和六弟跟着曳痕熟悉一下周围地形,再作打算。” 见婵儿点头应允,龙幽残又道: “那我们不打扰郡主,郡主早点休息。” 几人离开后,婵儿透过窗子凝望空中的月亮。距月圆还有十日,十五那一天是曳痕、曳瑟互换的日子,潇哥哥即使不知道我们已随曳痕而来,也会想办法保证消息的畅通才对。在那之前,不妨专心提升自己的轻功,哪怕先提高一个境界,突破橘焰山庄的防守出入星坛似乎都能容易几分。 接下来十日,基本上就是空临等人轮流搜集情报、商议怎样与慎潇配合及事成后如何善后,而婵儿每日从早至晚醉心修炼轻功,寒冬的天气常常汗水淋漓,晚上泡过热水澡解乏,第二日又循环往复。 正月十五这天—— “郡主这样会把自己累坏的,大哥,你倒是劝劝啊。”唐胤听着后院里许久不停歇的铃铛响声,对空临说道。 “前几日铃铛的声音几乎不间断,这两日已是时而响时而静,可见郡主逐渐摸索出了一点门道,很快便能与铃铛物人合一。”空临唇角泛起一个笑容,说道,“还是不要打断这样的状态为好。” “何况郡主的性子,我这几日劝过她无需操之过急,她是全然听不进的。”风玉扬无奈地笑笑,说。 “这一点和三哥真是一样。”弓狐眼中也难得露出笑意。 “郡主是为了三哥才会急于求成,她心中有三哥的分量,若是中间没有生那些事,我们还都追随在王爷身边,他们两个……”唐胤说着,声音弱下来,四人一时陷入沉默。 半响后,还是风玉扬打破了沉默,说道: “如今只能感叹造化弄人。而且为情所困的岂止三弟一人,那儿不是还戳着一个么?” 几人顺着风玉扬的目光看去,龙幽残正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廊下,用自己的方式默默陪着婵儿。 这时,铃铛的声音骤停,后院中随之安静下来。 片刻后,龙幽残眼中蓦然流露一种光彩,神情透出难以掩饰的欣喜。 空临等人见状,连忙推门而出,看向后院中的婵儿。 后院空间有限,就决定了婵儿步伐挪动中总要转换方向。几次转弯,婵儿脚下度忽快忽慢,甚至尝试旋转了两圈,整个过程中铃铛都静静的,没有出声音。直至婵儿定住脚步的一刻,银链子上的铃铛才又出“叮呤”的声响,几个铃铛形成奇妙的共鸣,短暂的瞬间后重归平静。 惊喜之余,唐胤率先拍掌赞叹道: “这几日工夫就有突破,恭喜郡主呢。” “这下郡主的轻功是完全凌驾于我们几个之上了。”风玉扬说着,和空临相视一笑。 空临随即也露出欣慰的笑容。在婵儿身上,有着如恭王原夏一般的天赋和执着,这熟悉的影子让几人深感可贵。 而婵儿一时间还没有太回过神,似乎在试图抓住其间一闪而过的感觉,用心记忆铃铛无声时的微妙体会。这样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过了好一阵,婵儿才想起众人还站在寒冷的院中,她一边搓了搓自己的双手,一边笑着环顾几人: “中午要多煮一罐热汤来喝,我用私房钱请你们哦。” “还要温几壶酒。郡主请客,我们当然给面子。”弓狐大笑着一揖作礼。 “时辰刚好,你们先去大堂入座,我换身衣服就过来。曳痕差不过也该回来了。” “好。”几人响应道。 见婵儿往厢房方向走去,几人便转过身,朝客栈前院迈步。空临特意走快两步,走在龙幽残身侧,伸出手在他肩上拍了两下,轻声说道: “待会多喝一碗汤,暖暖身子。酒伤身,还是不要喝了。” 龙幽残怔了怔,明白空临的好意,点了下头说道: “郡主在,我从不喝酒。酒会让人失了清醒。在漠阁的那几年,我也会站在远处看郡主,不过随着她武功越来越好,我都怕自己一个松懈她就会现我。像今天这样陪着她,是久违的了。” “苦了你了。”空临心中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龙幽残则是唇角微扬,仿佛能站在距离婵儿不远的地方,就已是他最大的幸福。 少顷,婵儿换完衣服,步入前院往大堂而行时,曳痕已返回客栈,等候向婵儿禀报消息。趁着这工夫,几人谈论起江湖中人轻功的高下。 “如今郡主的轻功比起柒鸿亦是不遑多让。”在“中南陉”之战中见识过柒鸿轻功的弓狐说道,“除却关洲前辈、慈岸寺的般若、隐尘轩的薛风一时难以企及,郡主的轻功已可谓上乘。” “昔日江湖各路高手集聚杳魔宫,与二嫂同行的一男子身手也是不凡。 ”龙幽残看向风玉扬,说道。 “你说的是郭夜,他是月儿的恩人。以郭夜的身姿步伐来说,确实矫捷远胜常人。”风玉扬无意间提起拓跋月,神色不觉柔和许多,足见其心中柔情。 “我倒知道还有一个人,她施展轻功时犹如蜻蜓点水,境界甚至还在薛风之上。”唐胤顿了一下,又道,“这个人就是星坛的七门主柒蕊。” “柒蕊?我曾听闻她的轻功高深莫测,其人有出尘之姿。只是忽然现,难不成她和柒鸿有什么关联。”空临看向曳痕,目光中带着几分征询。 “我随爷在星坛多年,一直没有听过柒蕊的家事。尤幻待柒蕊与亲生女儿无差,柒蕊似乎也全心为了星坛,凡是尊主交代的事务,都会尽心尽力办好。”曳痕随即说道。 “大哥和四哥亲眼见过柒鸿的轻功,对此心中有数,若再能见柒蕊显露身手,便可以确认他们是否源于同宗同脉。”唐胤说道。 几人话音落下,婵儿已行至大堂前,正对门口方向的曳痕率先向婵儿行了礼: “郡主。” 此刻,婵儿虽然听见了几人的对话,但是柒鸿、柒蕊的事在她看来远没有慎潇的消息重要,因此她只是开口道: “此行可有收获?” “爷借星坛对外传令的鼓点传递了消息。不过此乃临时之策,我们并未就此沟通过,我一时还不能明白这消息的意思。”曳痕说道。 “星坛对外传递了讯息么?”风玉扬问。 “早前星坛尊主尤幻与散落在外的门人定下过暗号,通过敲奏鼓点的节奏向他们传达指令,以防星坛陷入危机,可解燃眉之急。此番讯息的意思,是指示众人断橘焰山庄粮草,让对手知难而退。” “即使他不下令,外边的门人难道就没有尝试过?橘焰山庄行事定然极为谨慎,粮草供应充足,全无后顾之忧,这一战才耗时许久。”弓狐说道。 “三弟的消息是如何隐藏在鼓点中,一同传出来?”空临示意曳痕接着往下说。 “按例说,鼓点的节拍只会敲奏一遍,然而今日鼓声却先后响起两次,第二次和第一次听来大致无异,实则略为不同。” “他这样意气行事,不会被人猜疑吗?”婵儿出言询问。 “星坛几位门主各怀心思,表面相安内里相争都是有过的,爷在其中多年还算游刃有余。这次的事,就算有人想针对爷,毕竟没有真凭实据,爷大可以说是为了干扰敌方判断,故意敲错的节拍。平日爷行事向来不顾及他人眼光,‘轻率而为’的个性,尊主早都默认了。” 婵儿点了点头,放下心,又道: “鼓点的节奏你可记下了?” “是。”曳痕说着,以手击掌,重现了第二次慎潇敲奏的节拍。 几人静静听完,只觉一头雾水。 “无论什么样的暗号,总须有样事物作为解读的媒介,关键就在于找出这个媒介。”龙幽残对曳痕说道。 “我在回客栈的路上,凡是想起有可能的都推敲过几次……”曳痕欲言又止,略显懊恼,其涵意不言自明。 “我觉得这段节奏似有规律可循,也许可以断开理解,每几个节拍代表了一层意思。”唐胤沉思片刻,说道。 “比如像是开始的节拍,三下、两下又六下,是不是指‘三、二、六’。”曳痕接着唐胤的理解说。 “或许是一本书……第三页、第二行的第六个字。”弓狐猜测道。 “我想不会。”空临摇了摇头,说道,“三弟的讯息既然是因星坛既定节拍的临时改动,断不会有时间一一对照书籍上的文字,串联成语句。” “应该是这节奏本身与他所熟知的某样事物十分相近,他才顺势借渠引水。我们不宜想得过于复杂。”风玉扬随后说道。 “我想……我知道他的意思了。”婵儿忽然眼前一亮,取下腰间悬挂的白玉笛,轻声说道,“还好换衣服时带了它过来。” “原来是音律吗……”唐胤很快反应过来。 “这么说,‘三、二、六’就是‘宫、商、角、徵、羽’的‘角、商、羽’啊(原谅作者把简谱引入进来,否则实在想不出合适的暗号呢)。”弓狐也恍然大悟,说道。 至此,龙幽残心中也已明白,充作媒介的当然是连系三哥和郡主的那曲子——渔樵问答。 曾问慎潇想学了很久的这曲子,第一遍吹奏,竟是在这样的时机、用笛音奏出来。然而婵儿来不及过多感慨,便依照曳痕转述的节拍转换为韵律表达了出来。 待韵律完成后,唐胤颇为困惑道: “好像和以前听过的不太一样……” “的确。”婵儿放下白玉笛,说道,“这不是正常曲序,而是截取了其中的若干部分衔接而成。” “能找出它们分别对应的段落吗?”空临问。 “我试试吧。曲调借鼓点转为节拍示意,由此倒推回曲调便可以了。这曲子用曲调的升降对应渔者与樵者的对话,以上升的曲调表示问句,下降的曲调表示答句,总算有分辨的依据。” 这时候,客栈小二走进大堂,为众人呈上了饭菜、汤煲与酒水。等小二退下后,婵儿又说道: “我没潇哥哥那么熟悉曲子,需要一点时间,你们不必等我。” “郡主用过午膳再忙不迟。”唐胤说道。 “没事的,很快就好。”婵儿笑了笑,拿起白玉笛转身走向侧面的书房。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婵儿招呼几人走进书房,桌案上的宣纸上清楚写明了曲调对应的语意: 交加乱落花。出没烟霞。只见屈崎岖出有路通。不知南北与西东。山深时时见鹿。东望海水溶溶。今日话渔樵。明日何求。 “不愧是郡主。”风玉扬赞赏道。 “其中涉及周边的地形,想来曳痕能看得懂。”婵儿和风玉扬对视一眼,随即视线转向曳痕。 “爷这番话是说……穿行梅花林,往炊烟方向,见崎岖路不转向直行,路深远时东行,自融海阁进入星坛。今日渔樵传讯,明日依计行事。爷应该会在那里接应。”曳痕说完,自觉惊奇不已,连忙又道,“如若不是郡主通晓音律,曳痕只怕就误事了。” “明天让曳痕一个人前往么?”弓狐问询空临的意见道。 婵儿目光凝视空临,也等着他的回答。 “唔,曳痕可以转达三弟我们的计划,曳瑟也能带来星坛的消息,之后两边再伺机行事吧。”空临余光瞥见婵儿的注视,放轻了声音又道,“郡主的轻功还不稳定,而且三弟事先不知道我们的到来,不宜冒这次风险。” 婵儿明白空临的担忧,点了下头没有作声。 “往常你们兄弟二人都是在十六凌晨出入星坛,这次也是趁夜行动么?”风玉扬看向曳痕,问。 “爷指出的这条路线,想来正是橘焰山庄设防有疏漏的地界。而上元节之夜,人们总有庆祝之意,就寝晚于平时,第二日清早反而精神松散。我想爷所说的‘明日依计行事’也是出于同样的考虑。” “这样好,今晚曳痕就踏实留在客栈,大家一起过个节。”唐胤面露笑意,环顾众人说道。 为了慎潇忙碌紧张多时的婵儿,刚稍微放松下来,听几人提及“上元节”,才恍然想起这次月圆乃是正月十五,一时间,生在前一年上元节的事全部涌上心间,只是不知君今夕在何处。 ~~~ 此时,湛暮宵人仍在恒都。几日前,完成易国降军的交接后,恒国瑞皇与湛暮宵就战前局势进行了深谈。轻车都尉戚梵接连两日亦回奏报,同瑞皇商议制定接下来的布军谋略。 西面战场,戚梵两面兼顾边关与丽城,分兵应对易国四皇子岫曜与将军帮势力,虽游刃有余,但对峙八个月难分高下,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在寒冬过后的开春时节,两军势必会掀起新一轮激烈对战,双方胜败就在此一举。 瑞皇对易国降军的态度,与赫连滨对待投靠赫连家的何其狂和公冶嬛嬛类似,固然可信可用,但还是需要一力避免其与故国开战。因此,易国降军只能用来驻守恒、夜边界,防御夜国兴兵惹事。相助戚梵的任务还得交落在杳魔宫身上。 湛暮宵心中牵挂婵儿,本想尽快返回杳魔宫,悄然转至漠阁,以便能在婵儿需要的时候随时出手,助慎潇一臂之力。而此刻耽搁于此,这番心思却无法对瑞皇言明。 事实上,对于孤国恭王府十数人在“中南陉”之战中所起的作用,以及一行人随后转入易国战场的消息,瑞皇是十分清楚的。这其中,有几分原因是为恭王报仇、几分原因涉及孤国在易国的利益划分,瑞皇同样明了。既然孤国宣皇没有公开知会恒国这件事,瑞皇大可以坦然接下易国降军这份“大礼”,静观恭王府中人的下一步行动。 第九章 礼下于人有所求 正月十六清晨,空临、风玉扬和曳痕一同行至梅花林外围,隐藏在一旁等候与其互换而来的曳瑟。 四周万籁寂静,一片宁和。曳痕一个人穿越橘焰山庄防界,沿小路疾行,直至身影掩没在山林中。依照慎潇的指示,曳痕一路上没有遭遇半点阻碍,便直抵融海阁角楼之外。当曳痕停下脚步朝周围张望时,一个人影随着说话声自角楼跃下: “真亏你能破解鼓声的涵意啊。” “爷。”曳痕惊喜地迎上前,随后就见曳瑟跟在慎潇身后一同跃身而下。 兄弟两人简单打过招呼后,曳痕又连忙道: “破解爷讯息的不是我,是小主人。只有她有这个能力。” 慎潇闻言,内心一震,说道: “她来了这儿……” “是。”曳痕点了下头,视线转向曳瑟,“大爷和二爷就在梅花林外接应,谨慎起见,还是尽快突围而出的好。这期间生的事,我跟爷再慢慢说清楚。” 曳瑟目光投向慎潇,只待他同意,便及时离开。然而慎潇似乎正陷于一番天人交战,想见婵儿一面,又担心一来一回行动太过明显,引起不必要的混乱。 “此刻并不是相见的合适时机,为了小主人、为了几位爷的计划,爷还是多忍一时。”曳痕深谙慎潇的心理,不得不劝说道。 慎潇在心中长吁一口气,随即对曳瑟挥了挥手。曳瑟于是辞别两人,顺着曳痕来时的道路逆向而行,有惊无险地穿过橘焰山庄的围守,与空临二人汇合。慎潇按捺住满心疑问,同曳痕谨慎地潜回星坛北门,确保说话方便时,才追问起详细的经过来。 听完曳痕的叙述,慎潇沉吟半响,方才说道: “若尊主真的对漠阁出手,我必争取独守星坛的局面,伺机开后门,让恒军从东面攻入,而后再与大哥他们汇合,包抄星坛人马后方。这片土地一旦划入恒国,皇上定然可以获得瑞皇的回报,如此就能换取郡主的自由了。” “正是如此,计划中尤为重要的,是爷能否得尊主信赖,独自坐镇星坛。还有就是,小主人希望爷一切以自身安危为重。” “她是我的精神支柱,今后我都会小心应战的。”慎潇眼眸中透出几分暖意,随后闪过一抹愧色,又喃喃说道,“至于尊主的信任,只有向大小姐说声得罪了……” “大小姐与这件事有关么,这是从何说起?”曳痕不免感觉奇怪。 “你不在的这一个月,确实生了不少事……” 慎潇此间对曳痕讲述的前因后果,曳瑟在拜见婵儿时则并未提及。曳瑟谈起的,与空临等人关注的,都是围绕尤幻的实力及星坛四门之间的亲疏党伐关系。 “星坛之中,对尊主尤幻最为忠诚的,莫过于伏桓。柒蕊虽然也秉承尊主的指令处理各项事务,但是她的心思深重,让人捉摸不透。尤幻的亲生女儿尤婉晴,个性平和,崇尚与世无争,我记忆中她几乎从未离开过星坛,凡是外出的任务都由其余三位门主完成。星坛内女子本就少,柒蕊和尤婉晴又是师姐妹的关系,她二人的感情自是比较亲近。而柒蕊与伏桓,曾因各自门人起过冲突,表面虽和睦,实则关系十分冷漠。柒蕊对爷倒是有几分敬重,毕竟爷的身手和能力都无可挑剔,尤幻对爷也是颇为器重,但柒蕊和爷并无深交,爷亦不想与他人有何拖欠……” 曳瑟口中这样不愿与人有拖欠的慎潇,竟在第二日上午亲自登门拜会了柒蕊。 “这是什么风把潇大哥吹来了?”柒蕊眉眼盈着笑意,说道,“妙彤,快沏壶好茶来。” “在核查账目吗,不打扰你吧?”慎潇一边说着,一边扫视桌案上的账本。 “前一阵儿忙着对付橘焰山庄,积压了半个月的账,看得我头晕眼花。你来了,我正好找个理由休息一下。”柒蕊起身迎了慎潇两步,说道,“请坐。” “这两日橘焰山庄倒是难得消停。”慎潇点了下头,在一侧的椅子上坐下来,柒蕊随即坐在了他对面。 “他们的人伤势不会比咱们轻,论精力也不如年轻人支撑得久。”柒蕊轻笑一声,想起慎潇的伤,又道,“潇大哥身体可是无碍了?” “唔,不妨事了。” “如此就好。” 柒蕊话音落下,妙彤刚好沏了茶回来,为慎潇与柒蕊分别斟上茶水后,又静静退了出去。 心思敏锐如柒蕊,一时间仍摸不准慎潇的来意,于是只是保持着礼貌的笑容,沉默下来,等候慎潇开口。 慎潇见状,也不绕弯,直言说道: “我来是有事相求。” “你开口,小妹一定不吝相帮。”柒蕊笑得善解人意。 “我们认识这么久,我还时常想起第一次见你的场景,脚步翩翩宛如惊鸿,世间竟有这样的女子。”慎潇当时真实的心理其实是忍不住感叹“这世间怎会有人轻功天赋尤胜于婵儿”。 柒蕊听得慎潇的称赞,心中很是受用,笑容也越灿烂。 “你的轻功造诣江湖中人大都望尘莫及,羡煞了旁人。我很想知道,关于这方面的提升可有什么秘诀。”慎潇点明来意,说道。 “潇大哥问的就是这个么?”柒蕊略显惊讶道。不过很快她就理解为慎潇是希望短期内轻功能有显著提升,以避免应战时再次受伤。 “如果你有良言相赠,我真的感激不尽。” “你的轻功其实还不错的,只是大概很多年没有过太大进展,是吗?” “是。” “我对轻功的了解说不上多么深刻,可能是我清楚知道第一位关键的是什么,才有今天的得意。”柒蕊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那就是要真正了解自己的身体,让身体的动势极力跟上自己的思想,当你想置身在哪里时,你的身体能很快实现你的想法。” “了解自己的身体啊。”慎潇若有所悟地重复道。 “说起来似乎容易,做起来可是一点不简单。你要了解你的身体负荷能力怎么样,度的极限是什么水平,是不是还有额外的潜力等等好多情况。” “那么以你的能力,可以在度很快的时候骤停,停在原地时突然起动,而不出动静让人察觉么?” “抛开多余的动作,就能随心而为,不惊动周围的人。”柒蕊一副“这有什么困难”的表情,笑意盈盈地看着慎潇。上次不小心听见慎潇和尤婉晴月下谈天,似乎不算本事,不过再之前一次偷听了伏桓和门下谢宗的对话而知晓的“伏桓喜欢尤婉晴”的秘密,可就是靠的自己这身轻功。 如今伏桓、尤婉晴、慎潇三人的关系,似乎让柒蕊既津津乐道,同时又大为不快。随着这个念头的清晰,柒蕊眼中的笑意渐渐冷了下来。 慎潇虽然不了解柒蕊在想什么,但是对她态度的转变是能感觉出一二的,为了缓和气氛,他又开口道: “今日多谢指点,你一席话让我受益匪浅。我欠下你一个人情。什么时候你有需要我的地方,我定然倾力相助。” “这哪里称得上什么人情……不过我会记得,有事一定请潇大哥帮忙。”柒蕊话至一半,语锋一转,“唔,我突然想起来有个问题想问你,就怕多有冒犯。” “但说无妨。” “你为什么甘愿留在星坛?”柒蕊凝视慎潇的眼睛,似乎想看穿他的内心,说道,“你和我们不同,你既不是师父的亲人、徒弟,又不曾如伏桓一般受过尤家的恩惠。你留在这里,总该有所图,不是么?” “尊主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一个‘外人’能成为北门主,难道还不算受了尊主的恩惠么。”慎潇避重就轻,似笑非笑地答道。 “我不是婉晴,也不是伏桓,不想听你说表忠心这类冠冕堂皇的话。我只要你一句实话。如果你够诚意,我可以再告诉你多一层提升轻功的奥秘。” 慎潇同样试图从柒蕊眼中看穿她的心思,以前似乎低估了她,她可不只是尤幻的徒弟这么简单啊。然而柒蕊提出的“诱惑”,真的让慎潇心有动摇。沉吟片刻,慎潇重新开口道: “我的确有所图。留在这儿,能收集五国所有的消息,朝堂大事、平民小事,全都不会错过。这样我才有机会寻找一个人。” “一个……对你很重要的人?”柒蕊显然没有想过慎潇会给出这个答案,一时之间,心中难免触动。 “非常重要。中间我把她丢了,不知道能不能有找回来的那天。”慎潇一心想着婵儿,这番理由可称得上情真意切。 “我也在找一个人。”柒蕊忽然说道,表情中有着不同平常的落寞,“可是他不懂我的心,他可能在恨着我,一生都不想见我。” “但愿我们都能找回我们想找的人,不再分开。”慎潇牵了牵嘴角,对柒蕊、也对自己说道。 柒蕊眼眸中波光一闪,与慎潇的“心有戚戚”让她心中有了松动,她随即说道: “轻功基础不错的人挺多的,而能迈进一流境界的人十分稀少,因为大多的人只停在了瓶颈阶段无法越。很多人自认为轻功极佳,每每动用都是下意识为之,看似潇洒自如,便引以为傲,殊不知阻碍他们提升自己的也正是这种‘无意识’的作为。” “怎么说?”慎潇专注倾听着。 “依靠下意识,就会一直停留在原地,不会有新的经验,就没有提升的空间。我会让自己有意识地记忆每一次、每一个瞬间不同的感受,哪怕状态只有一点点差别,身体的感觉都不会欺骗自己。把每一种情况下轻功的状态和身体的动势一一对应,当你想要在不同状态的轻功之间切换时,身体也要在第一时间切换成相应的动势,一旦你的反应足够快,使两者步调达成一致,便不会有什么突兀的动静出卖你的行踪了。与此同时,对于你的对手来说,你的每一步行动都变得难以捕捉和预测,掌握了主动,就增添了压制住对手的筹码。” 以慎潇对自己的认知,在轻功方面他完全没有可能追上柒蕊,对柒蕊的一番心得,他由衷感觉钦佩,于是自内心对柒蕊一揖作礼,表示感谢以后才告辞离开。 慎潇走远后,妙彤回到柒蕊身边,出声询问道: “门主,你怎么平白透露了这么多亲身体会给北门主,我替你觉得心疼呢。” “傻瓜,懂得是一回事,能否做到就是另一回事了。照实说,单潇有谋略、有胆识、有身手,早已跻身一流高手之列,然而人有所长、有所不长,明知他这方面潜力不足,我卖个人情给他又何妨?” “可是门主不是不喜欢倾心于大小姐(而忽视你)的人么?”妙彤在心里补足了完整的句子,嘴上却不敢表露出来。 “本来是的,不过他刚才告诉了我,他和伏桓不一样,他不喜欢婉晴,而且他对我总算颇有赞慕之词,我和婉晴是一比一打平了。” “北门主说过不喜欢大小姐的话么?我怎么没有听到啊。” “他说起在找的那个人时,那副神采有别于我,他在找的不是他的亲人,而是他的心上人。这个人自然与婉晴无关。” “原来是这样呀。” “不过即使他不喜欢婉晴,也不见得会拒绝‘尊主的女儿’,师父也不会把这样的乘龙快婿拒之门外吧……”柒蕊说着,陷入深思。 第十章 哥盛的决意 同一天,维国王庭之内—— 三皇子哥盛出于对赫连嘉露的想念,效仿她在帐顶的檐柱上平躺下来,奈何天气还较为寒冷,不过一炷香时间哥盛便打消了借景寄情的念头,翻身坐起来,无奈摇了摇头,就准备跃下檐柱。中 正在这时,哥盛视线所及的一座院落中,有个女子悄然走出大帐,放飞了一只信鸽,而后四下张望一番,才重新走进帐中。 是即妃的大帐。那女子……是即妃的侍婢塔玛? 一时间,哥盛忆起曾有侍卫禀告过他关于塔玛的类似举动,不禁心中一动,随即沿几个连接的大帐帐顶快步移动,一面追逐信鸽的动向,一面借虚拉弓弦的声音惊吓住信鸽,趁其片刻迟缓出手,一把抓住信鸽的翅翼,进而将信鸽握在了手中。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哥盛轻轻抚摸信鸽的羽翼,令其平静下来,同时自己回想着侍卫先前禀报的内容。 ~~~ “小人平日里负责戏台周边值守,小年夜那晚与昨晚都是小人当值,昨晚的事小人也是远远目睹了的。今晨换班后,小人路过即妃娘娘的大帐,无意中瞥见一只白鸽飞出,然后就见娘娘的侍婢塔玛姑娘悄然返身进入了帐中。” “我平日也喜欢用飞鸽传信,这本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再说即妃娘娘与此事有何干系。” “这得从小年夜当晚的事说起。那晚小人当值时,见着塔玛姑娘曾出现在戏台附近,说即妃娘娘掉落了配饰在周围,左丘小王爷因为亲自帮忙搜寻,便有一刻工夫疏于职守。” “即便如此,又能说明什么。难不成你在怀疑即妃娘娘?” “不是的,小人不敢。小人只是因为今晨突然窥见塔玛姑娘,而唤起了小年夜当晚的记忆。那一晚,还有一个人在戏台周围徘徊过,就是大皇子引荐来为皇上表演戏法的南东南先生。据小人猜测,左丘小王爷离开的时间里,南先生完全有可能在周围动过手脚。” ~~~ 哥盛犹豫了一下,从信鸽脚下取出了传书的字条,展开来,只见上面写着: “皇上已下旨,五皇子不日返都,殿下可在途中便宜行事。” 哥盛的第一反应是即妃和蓊茸何时竟串通一气。不过很快他就否定了这个可能。另一个人——“南影”,亦即宸,浮上了他的脑海。塔玛出现在戏台附近吸引开左丘禹的注意力,是为了让“南影”能够自由行动。而能让塔玛恭称一声“殿下”的,只有…… 哥盛为自己的想法暗自心惊,当即决定把一切禀告给显皇,可是走出没有两步,他便有了新的主意。哥盛把字条重新系在信鸽的脚上,将信鸽放飞,而后一跃落在地面上,回大帐牵出自己的马,翻身坐上马背,便策马冲出了王庭。 十几日前,显皇下令出兵增援两边战场,大皇子蓊茸同南影率军赶赴西侧战场,汇合郡马展朋的人马及骑兵营、强弩营剩余兵力,与隐尘轩阵前交战;五皇子荀其则与左丘禹奔赴东侧和甫王原涵对战的战场,力图挽回步兵营、弹炮营的颓势。 然而多日征战下来,军情仍未见转好之效,东面战场损兵折翼的数量尤其惊人,显皇不得已决心自断一臂,调集全部军力守住西面战场,固守一隅以待反攻的时机。而东面战场将不再设防。因此当务之急,就是调回荀其与左丘禹的人马防守住王庭。 宸显然对这样的局面不感意外,甚至说他就是在等候这样的事态展,利用蓊茸之手,很快可以除掉第一个障碍,再反过来收拾蓊茸,亦不是难事。 正月十六这天,荀其接获显皇的旨意后,稍微整顿军队,便与左丘禹率大军出。为抄近路,尽快赶回王庭,一行人绕开容易迷路的荒漠,取道一处废弃的岩壁洞窟。洞窟深远而曲折,中间有一段路较为狭窄,只能容得两匹马并肩而过,荀其的军队穿行洞窟,队离开洞窟时,队尾还未进入岩壁地带。 荀其和左丘禹行进在队伍靠前的位置,当队接近洞窟出口时,两人正临近中段狭窄的区域,两旁岩壁距离愈狭促,凸露在上方的巨石将阳光遮得严严实实,马蹄声音回荡在岩壁洞窟内,显得洞窟分外寂静。忽然数只蝙蝠自岩壁的孔洞中振翅飞出,十数匹骏马同时出一阵嘶鸣,荀其、左丘禹等人警惕地停下脚步,而未现任何异常,片刻后一切重归平静,看来只是一场虚惊。 然而当一行人重新策马行进,漫天箭雨霎时间划破虚空落下,几十名士卒中箭跌落马背,受惊的马匹随即引起一阵骚乱。荀其仰头望向箭矢飞来的方向,只见一队蒙面人飞岩走壁而下,径直朝他所在的方位而来。 “有刺客,保护五皇子!”有士卒大声喊道。奈何地势所限,队伍前后的人马无法靠拢展开防御,亦无法有序退让,荀其、左丘禹同周边士卒不仅孤立无援,还难以腾出退避迂回的空间。 蒙面人为的两人分别袭向荀其和左丘禹,出手招招狠辣,四人交手中均无退路,大多时候连错身都困难,当真惊险不已。其余蒙面人则拖住试图上前护卫的一众士卒,以令自己的主人无后顾之忧。 与左丘禹交手的男子臂力惊人,而敏捷不足,左丘禹虽然应对吃力,但只要不直面力敌,短时间内不至于落败。而与荀其交手的男子,实力深不可测,荀其的攻势全部被男子轻易化解,而男子的出招荀其只能狼狈抵挡,不多时便破绽尽显。 眼看男子手中的剑已直指向荀其心口,荀其想要调转马头,马蹄却无处落地,这紧要关头,一支羽箭射中男子的剑,使得剑锋略微偏转,从荀其身侧擦过。随后,哥盛挎着弓箭自另一侧岩壁上跃下,同时又连两箭,阻住两名蒙面人的脚步。 “三哥。”荀其看见哥盛的身影,顿时安心许多。顾及地方狭促,荀其和左丘禹舍了马匹,立身于地面。 哥盛和荀其、左丘禹对视一眼,便将视线投向对面,语气平静道: “大哥,我们还差一场胜负没有分出呢,不是吗?” 先前与左丘禹交手的蒙面男子瞳孔骤然一缩,一个是为了哥盛已认出自己,另一个则是为了他对自己前所未有过的称呼。不用说,这人便是大皇子蓊茸了。 蓊茸见状,不再隐藏,扯下面巾坦然迎视哥盛三人。另一名蒙面男子的身份自然不揭自穿,男子神色自若地解下面巾,赫然是宸。 “你为了蓊茸,已然不顾兄弟情分了么?刚才你是真想置荀其于死地!”左丘禹蓦然一惊,直视宸说道。 “我们之间有何情分可言?”宸略一挑眉,目光重新望向荀其,眸色深重,就要再度出手,哥盛和左丘禹当即一左一右将宸拦住。网两人都认为宸比蓊茸难对付,于是把蓊茸留给了荀其,这反而正中蓊茸下怀。 蓊茸凝视着荀其,心底戾气愈盛,若说当初哥盛与他一争皇位,他还觉旗鼓相当,无论成王败寇,总归轰然壮烈。而如今荀其这小子竟妄想骑在他头上,他是如何都容忍不了的。想着荀其就是自己眼下登上皇位的唯一障碍,蓊茸来之前已决心不惜一切手段,定不能让其有命离开这洞窟。于是面对荀其,哥盛刀兵暗器全部招呼了上来,荀其招架得甚为辛苦,不过半个时辰,已有三处擦伤,其中脚踝处伤口直淌血,明显妨碍了脚下的节奏。 宸一边与哥盛和左丘禹周旋,一边时刻关注蓊茸与荀其的战况,不放过任何稍纵即逝的时机,从旁出招协助蓊茸,哥盛每每焦急万分,但都无法遏制住局面的恶化。只见蓊茸借助又一波暗器的攻势,长刀挥出,直取荀其肩胛部位,宸则在同一时刻击退左丘禹,并摆脱哥盛的阻挡,执剑刺向荀其的后心。一旦荀其为了避让宸的攻势而躲闪,蓊茸的长刀刚好便会直击荀其的脖颈,宸对形势的判断可谓精准狠厉。 荀其身形果然下意识让开两寸距离,与此同时,他忽然意识到宸此举的用意,只是再想收回脚步已来不及,他心中喟叹一声,便闭上了双目,然而出乎他意料的,下一刻并没有刀剑刺穿他的身体,只是有个人猛力撞开他,然后倒在了他面前。 荀其睁开眼睛,看清眼前的状况,不禁惊呼道: “三哥……” 正是哥盛在千钧一之际冲上前,替荀其挡下了蓊茸和宸的双向夹击,蓊茸的刀先是落在哥盛胸前,然后脱手跌落在地,宸的剑则没入哥盛的腰腹,受重创的哥盛随即单膝跪倒在地。 “三哥,你怎么样?”荀其连忙蹲下身扶住哥盛,想要为哥盛止血,然而哥盛只是摆了摆手。 饶是一贯行事毒辣的蓊茸,此刻也难免一时恍惚,震惊于哥盛所为。倒是宸,除了眼底闪过一抹惊异,思绪仍然清晰,他松开手握的剑柄,拾起蓊茸跌落的长刀,又朝荀其走近了一步。 “荀其,小心!”左丘禹在后边喊道,随后就要冲过来,却被回过神的蓊茸先一步挡住。 荀其虽然不是宸的对手,但亦不想坐以待毙,正欲站起身,却被哥盛伸手按住。而后,哥盛撑着重伤的身体,用虚弱的声音对宸说道: “四弟,停手吧。” 哥盛此言虽轻,但如重雷一般惊诧了在场诸人。 “原来你都知道了。”宸仍然淡定说道,“那你为什么还一个人来此,以命相拼。” “因为他是我弟弟……”哥盛看着荀其,浅笑了一下,说道。 宸听得哥盛的话,又看着他自内心的笑容,瞬间想起当年在易国边郡酒楼中,岫羲亦说过一样的话…… ~~~ “如果我不认识舒右,我会称赞他这一行为。你知道我最看不惯背后使诈和落井下石的宵小之人。” “但是事实是,你不仅认识他,而且他还和你的前程很相关呢。” “无论是老二还是老四……”岫羲说到一半,手上无意间用劲,先前玩弄的杯子顷刻间碎掉了。 “这么相信岫煊吗?虽然他还小。”流宸重新拿了个杯子推到岫羲面前,说道。 “啊,因为他是我弟弟。” “……我也很希望,能有人这样说我。”流宸眼中有片刻的黯然。 ~~~ 那是亲兄弟之间独有的深情重义,是无条件的信任,是可以用性命守护对方的真挚。是自己一生都无法拥有的珍宝。 正这样想着,宸听见哥盛接着说道: “对我来说,你和荀其一样,你是和我有相同血脉的兄弟。哥哥照顾弟弟不是天经地义吗……咳咳……即使明知你要闯祸,我……愿替父皇结束这一切……咳咳……” “三哥,你别说了,我先替你疗伤。”荀其的声音在颤。 “我的伤,我清楚。不必了。”哥盛缓了一口气,又对宸说道,“如果当时我不是只有……咳咳……十个月大,没有能力做什么,我一定会像保护荀其这样……护你周全。” “你承认,是你们的人做的。”宸的唇边在笑,眼中又像在哭泣。 “你的出生……在舅舅看来,是莫大的威胁……咳咳……可是他已遭受报应,被病痛折磨多年而离开人世……你的仇恨可以就此平息么。请你原谅我的家人,不要仇视荀其……咳咳……毕竟你被迫远离王庭时,这世上都还没有荀其的存在……”哥盛顿了顿,又嘱咐荀其道,“不要怪你四哥,我们欠他的太多了。” “我知道……我知道……”荀其哽咽说道,眼睛已被泪水模糊。之前一切觉得微妙和奇怪的地方,如今都说得通了,只可惜知道的总是太晚、太晚了。 哥盛躺在荀其怀里,仰望天空,这天空一片澄澈,就像小时候他策马飞奔在草原上时仰头所见的蓝蓝的天。 “我多想再一次在东部的草原上驰骋,可是那片草原已不在我们的管辖之内了……我愧对父皇,可他不愿原谅我……咳咳……我甚至不能……战死沙场以谢先祖……若我的死,能换来你们之间的和睦,便也算是我死得其所……”哥盛话音越来越弱,越来越弱,慢慢闭上了双眼,再也没有睁开。 这段时间里,蓊茸带来的一队杀手已全部战死或被擒,蓊茸和宸被越过阻隔来支援的人马前后围住,众士卒不敢轻举妄动,只等待荀其一声令下,才敢将大皇子和疑似四皇子的人拿下。而荀其的命令迟迟没有下达。 “四弟。”蓊茸侧对着宸,拖长声音,一面打量,一面冷笑说道,“你不只是帮我这么简单,还另有图谋。我真是低估了你。” 宸并没有回应蓊茸,他仍沉浸于哥盛带给他的震撼中。宸一直以来的梦想,是和岫羲分别坐上维国与易国的皇位,联手一统各国。在岫羲选择漂泊江湖的时候,宸虽然嘴上没说,但是心里第一次产生了动摇。而眼前哥盛的死又消除了他对维国皇后家族大部分的恨意。支撑自己多年的仇恨轰然倒塌,有那么一刻,宸忽然迷失了自己,不知道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这时候,荀其总算抑制住悲伤,话道: “我们这就带三皇子回王庭。大皇子与四皇子同行。” 蓊茸自知无力逃脱,便没有吭声。宸如果想走,其实在场不一定有人拦得住他,可是即妃还在王庭,宸不可能自己一走了之,于是他也没有抵抗,默然骑上士卒牵来的马,被士卒里三层、外三层地簇拥在中间朝王庭而行。 ~~~ 次日中午,维国三皇子哥盛的死讯传遍五国。漠阁内,关洲亲自将这个消息告知了赫连嘉露。赫连嘉露在关洲面前极力表现出不用人担心的样子,而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再难掩饰心中的感情。 “显皇未应允三皇子上战场的请求,三皇子一人在王庭苦闷之际,无意中闻得大皇子与隐瞒了身份一心报仇的四皇子设局刺杀五皇子的谋划,为免事情一不可收拾,三皇子决意凭一己之力平息干戈,最后,为了救五皇子,三皇子舍弃了自己的生命……而大战当前,显皇并没有定大皇子和四皇子的罪,甚至加倍倚重于四皇子对阵孤国。四皇子也的确不负所望,率军折回东面战场后,借助岩壁、流沙等繁杂地形,凭临时接管的军队便遏制住了原本不利的局面。显皇见事有转机,又抽调防守王庭的部分人马奔赴西面战场,传令郡马展朋全力抵御……” 赫连嘉露脑海中回荡着关洲的话语,自责与伤痛全部袭上心间。如果不是她利用了哥盛的心意,伤害他的感情,害得哥盛成为国家罪人,他就不会失掉建功立业的机会,在心灰意冷之下殒命。事情根本不会展成如今这个局面。是她的自私害了哥盛的一生……她有什么资格独自幸福。 刚烈如赫连嘉露,顷刻间作出了一个偏激的决定,一个哪怕今后她会因此付出加倍痛苦与悔恨的决定。 ~~~ 易国北面战场,驻扎在橘焰山庄西南侧、漠阁的军营中,有侍从为关沭呈上了漠阁送来的书信。关沭听说哥盛的事以后正担心赫连嘉露,连忙拆开了书信,信上的字迹虽然是他所期待的,但是内容却字字刺痛他的心: 昔有妹喜褒姒,今有赫连嘉露,业已祸及皇族贵胄,但求不累他人,此生决意不嫁君,惟望成全,将君从前予我心,付与她人可。 关沭放下书信,只觉眼前一黑,以他对赫连嘉露的了解,此言一出,便再无挽回的余地。 “启禀小阁主,北方拓跋军已出暗号,我们是否即刻呼应行事?”营帐外,一士卒扬声道。 关沭克己收敛心神,答道: “按照部署,全军分三路出击。” “得令。” 随即,帐外吹响号角,井护、罗洞等人率各路人马倾巢而出。漠阁与拓跋家赌上一切,只待这一战定胜负。 关沭伤情之下寄情战场,众军见主帅亲自上阵,大受鼓舞,浴血奋战,破敌势如破竹。舒家父子面对南北联手的猛烈攻势几乎溃不成军。 战事牵延橘焰山庄,消息传至星坛外,橘焰山庄庄主廖威心中顿生隐忧。一方面橘焰山庄人马对星坛久攻不下,一方面廖威连日担心留在山庄的亲眷遭战火殃及,思亲之情愈盛,交战时难免分神,时日越长,心中再无战意。廖威预感易国分裂是大势所趋,不忍为国之大家耗尽己之小家,为私心艰难决定撤回山庄。 第十一章 芙蕖 夜国连涩谷背倚夜国东南蜿蜒起伏的连涩山脉,坐落于幽深的灵渺峰深谷之中。谷中遍布奇花异草,盛产毒物。山路两旁怪石嶙峋,绿树荫荫,黄昏的阳光无法透入大树连接而成的荫盖,山谷内的夜色提早降临。没有太阳的指引,曲折隐秘的溪流常令人迷失方向,谷中景致亦真亦幻,也增添几分神秘气息。 正月末,二谷主蒙本傍晚外出归来,一路风尘仆仆,径直步入山谷深处谷主曲瀚殇的庭院。此刻,曲瀚殇正在庭院前打理几株颜色艳丽的毒花毒草。 “大哥,夜都有动静了。”蒙本对曲瀚殇说道。 “嗯。”曲瀚殇应了一声,示意蒙本往下说。 “略皇派出两路人马,卷入四国之战,一方面由江颜沛的义子狄虬领兵,侵袭恒国东面紧邻夜国的关塞城池,吸引各国注意。恒国方面,瑞皇派出了两位皇子誉南、誉时率易国降军对阵。另一方面,夜国悄然出兵向恒国北方边境市场进军,埋伏在周边意图行事。” “自他登基已经将近一年,用了这么长时间才稳固自己的根基,有余力向恒国兴兵,我倒是高估了他。”曲瀚殇手上动作停了一停,转身看向蒙本说道。 “易国在维国、孤国、恒国的包围中,与夜国并不相邻,不过显然略皇也想趁乱分一杯羹。向恒国兴兵是表面文章,借星坛吃下易国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江颜沛不打算亲自出马么?” “那老家伙年纪大了,自称见不得血光,于是坐镇夜都,实际上还不是舍不得手上的权力。眼下令尹一职空悬,似乎只有身居司马一职的他这个副手是有力人选。” “江湖排名第三,仅次于漠阁关洲和慈岸寺奕北的人物……他镇守夜都,是最大的障碍。” “我们还依照计划行事么?” “就算无法撼动略皇的地位,可这毕竟是千载难逢、他们实力分化减弱的一次,我们岂可让他太过清闲和得意。 ” “我知道了,我这就通知凝烟和五弟。”蒙本说着,作势要离开。 “等等。”曲瀚殇拦住蒙本,说道,“我跟你即刻动身前往夜都,亲口授意他们接下来的行动。这是计划唯一变动之处。” “大哥……你不该潜入夜都以身犯险。”蒙本沉声说道。 “我身体的每一滴血液都在沸腾,渴望着手刃曲家的仇人。凝烟为了探查夜都的消息,不惜触动回忆之殇,我们怎么能事不关己一般袖手旁观。”曲瀚殇言语间,不由想起两人与凝烟初识的场景。 “她的舞举世无双,只想象一下,便可知这三个月来她已再次成为万众瞩目的中心。”蒙本忆起昔日的情景,不禁也有几分恍惚,停顿半响又问道,“四弟是否和我们同行?” “曲家人的身份容易引起混乱,我不想过早暴露连涩谷的真容,月淮留在谷里,再有音音和七弟相照应,可保证各事务如常运行,即使我们夜都之行令略皇产生警觉,他一时半刻也怀疑不到连涩谷的头上。” “唔,还是大哥思虑周全。” ~~~ 十三年前,己丑年春,年十六岁的曲瀚殇、十五岁的蒙本带着十二岁的曲月淮躲避仇人追杀,一路逃进夜国中部的部城。 部城是一座富庶繁华的城镇,城中女子素以善歌舞著称,酒楼舞坊鳞次栉比。而城中最出名的莫过于城南的杏花坊。 这一晚是杏花坊一年一度的花魁夜,新当选的花魁为宾客献舞后,出价最高者可得花魁夙夜相伴,是谓**一刻值千金。 由于城中大多数人都被花魁夜吸引,或有心争得花魁陪伴,或为凑热闹一睹花魁风采,部城的街道上人烟清冷,曲瀚殇三人行走在城中不免突兀而显眼。在一片静谧中,一队自远而近的急促马蹄声亦是格外明显。 “他们就快追上来了,公子,我们得找个地方避一避。”蒙本对曲瀚殇说道。 曲瀚殇四下张望一圈,心中拿定主意,看向曲月淮,拍拍他的肩膀说道: “月淮,大哥的话你听吗?” “爹娘已逝,长兄如父,哥你说什么,月淮便照做。”曲月淮懂事地说道。 “这一路我们躲过数次危机,然而前路仍然凶险万分。他们识得我与蒙本的样貌,可原未见过你的模样,与其你和大哥一同承受风险,不如你暂时留在城中,待我们引开追兵,再择定时间、地点汇合。”曲瀚殇凝视着曲月淮,神情坚定道。 “我不想和大哥分开。”曲月淮听了曲瀚殇的话,心中急切起来。 “如若不是情势所迫,大哥也不愿和你分开。但是我们肩负国仇家恨,你是我唯一的弟弟,我们即使死也不能死在一块儿,要有人留下性命,以待他日颠覆窃国的恶贼。月淮,你明白吗?” 曲月淮眼中泪光闪闪,他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不要让人现身上的玉佩,那会暴露身份。这银两你拿着用。”曲瀚殇把一个钱袋塞进曲月淮手里,细心嘱咐道,“找一户和善的老人家住下,不可听信任何传言,不管生什么事,一个月以后风声平静下来才可以离开。大哥若是平安,会在涩城等你。若是……” “哥,不要说不吉利的话。你一定没事的。你们一定没事。” 曲月淮话音落下,马蹄声已愈近了。曲瀚殇只能忍住心底的不舍,说道: “时间来不及了,就此分别吧。” “二公子,多保重。”蒙本随即对曲月淮躬身一礼,说道。 “哥、蒙大哥,万事小心。” 随后,三人在岔路口分开,背朝两个方向而行。 闻得马蹄声响彻部城的街道,曲瀚殇与蒙本为了躲避追兵,只得翻入杏花坊后院的围墙。出于权宜之计,两人悄然潜进杏花坊二楼,隐藏在了贵宾厢房与环廊连通的拐角处。透过环廊的镂空雕花窗向下望,只见一楼大厅中人头攒动,人群中洋溢着一片喧闹喜庆的氛围,一名坊主模样的少妇正在台上致辞。 “公子,看样子这是一家歌舞坊。”蒙本低声道。 “既来之则安之,这里人多,不失为一个藏身的好地方。”曲瀚殇说道。 坊主与宾客打趣了几句之后,新花魁便在万千呼唤中伴着舞乐登台了。 女子一袭红裙,面系薄纱,身量纤弱似还年幼,而身形姣好,姿态曼妙,舞步轻盈,人如其名,果真犹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芙蕖,假日时日,定然是享倾城之貌的一方美人。 “缓歌慢舞凝丝竹,红蕖袅袅秋烟里。芙蕖姑娘此名虽也贴切,但总少了几分韵味,她当得起更美丽的名字。”曲瀚殇赞赏道。生长在名门望族,曲瀚殇自幼见过的舞女不在少数,能当得起他这样赞叹的却是绝无仅有。 “虽然轻纱遮挡了容貌,可是她眉宇间似有一抹忧愁,她不过同二公子一般年纪,还是个孩子呢。”蒙本话语间透出一分怜意。 “然而过了今夜,她便不再是孩子了,她的人生一夜间改变。这是花魁的荣耀,还是悲哀?”曲瀚殇似乎是在为芙蕖感慨,又像是在为自己的境遇叹息。 芙蕖姑娘一舞毕,便返回了闺阁装扮。这一舞俘获了在场众多宾客的心,贵宾厢房中的富商也不例外,在竞价加倍连翻了几轮之后,富商以其余宾客无法企及的高价赢得了芙蕖姑娘的一夜。曲瀚殇和蒙本随后清晰听闻了贵宾厢房中的交谈声。 “恭喜老爷,老爷花重金买下花魁一夜,咱们府中是否也要准备迎娶第十房姨太太了呀?” “花了你老爷这么多钱,当然不能只消费这一夜。待会老爷和花魁同宿,你就去探探坊主的口风,看为花魁赎身要多添几个钱?” “是,小人自会帮老爷打探清楚。” 富商与小厮先后离开以后,蒙本忍不住连连摇头,说道: “可惜,可惜。” 曲瀚殇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得楼下一阵吵嚷。 “来人,围住这舞坊!不许任何人出入。” “我等奉皇命,搜寻朝廷钦犯,还不把路让出来!” “你们可见过这样的男子?” “都给我仔细搜,不准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蒙本看着曲瀚殇,等待他的指令。曲瀚殇沉吟片刻,仰头看向阁楼的方向。蒙本眼中闪过一抹讶异,然而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随即微微颔,跟随曲瀚殇往阁楼行去。 第十二章 凝烟 修建在杏花坊顶楼、芙蕖姑娘的闺阁内,得享头彩的富商正垂涎芙蕖姑娘的美色,开始对芙蕖动手动脚。 “老爷,我们有漫漫长夜,您何必急于一时。”芙蕖一边出言安抚富商,一边为富商斟满杯中酒,说道,“奴家先敬您一杯,可好?” “你这丫头年龄虽轻,倒是很懂事理嘛。好,好,老爷就喝了这杯。”富商笑起来,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他一把接过芙蕖递来的酒杯,饮下了杯中酒。 “老爷,奴家再敬您一杯。祝您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芙蕖说话间,又斟满一杯酒。 富商顾念芙蕖所说的吉祥话,点点头,又将杯酒饮下。不过随后,他就不再给芙蕖推拒的机会,左手握住芙蕖的手,右手则伸向芙蕖胸前,而就在富商的右手距离芙蕖只有两寸距离时,他的手突然垂落下来,人也晕倒在了芙蕖身上。芙蕖连忙将富商推开一点距离,然后试探着轻唤道: “老爷,您喝醉了。老爷,老爷?” 见富商已沉沉睡着,没有反应,芙蕖才松了一口气,站起身,又退开两步距离。她望望桌上的酒杯,又望望富商,一时间却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正在芙蕖踌躇不前的时候,房门忽然被人轻轻推开,芙蕖心跳猛然加剧,上前两步挡在富商身前,然而出现在房间门前的竟是她从未见过的两名少年。 “你们是什么人?”芙蕖有些慌乱地问。 “姑娘莫慌,我们没有恶意。”蒙本说道,“楼下很快有人要上来,不知可否请姑娘让我们在此暂避,大恩不言谢。” “我凭什么相信你们不是坏人?” “姑娘想必是在酒中下了迷(分隔符)药,这位老爷才会昏睡过去。请恕在下直言,姑娘一定也不想这件事声张出去,不是吗?”曲瀚殇极为敏锐,片刻间已占据了主动。 芙蕖眉头微蹙,回看了一下昏睡着的富商,转过身已有了决定: “好,你们进来吧。” “多谢姑娘。”蒙本说着,和曲瀚殇迈步走进闺阁,之后转身关上了房门。 “这上面的悬梁很高,如果你们能上去,可以藏身一人。”芙蕖仰起头,伸手向房梁上方一指,然后环顾四周,又道,“至于其他地方,我一时想不出哪里比较安全。” 在芙蕖说话的同时,曲瀚殇和蒙本也打量了整个房间一圈,可供藏身之处不少,不容易被现的的确没有第二处。而顶部的悬梁因为楼阁的设计又空间狭促。三人还来不及过多思量,这当下,二楼已经有声音传了上来。 “上边是什么地方?” “回大人,顶楼是芙蕖姑娘的闺阁,此刻姑娘正招待宾客。 ” “上楼继续搜。” “大人,这个时候进去恐怕多有不便……” “你这里是何等地方,还有何不便?搜!” 闺阁内,蒙本神情紧张地看向曲瀚殇,说道: “公子,你先上去避一下。” “我上去看看,能否容两人藏身。”情势紧急,曲瀚殇不作推辞,纵身一跃,而后手臂在悬梁上略一借力,人便稳稳落在了悬梁上方。曲瀚殇目光衡量一番,心中顿时失望,对蒙本轻轻摇了摇头。 “我还有一个办法。”芙蕖忽然说道。 “姑娘请说。”蒙本说道。 “不过两位请先答应我一个请求。至于这请求,容我稍后详说。” “姑娘能帮我们渡过此劫,我定然不负姑娘所请。”曲瀚殇回答道。 芙蕖点了下头,收回目光,对蒙本又说道: “请跟我来。” 一队侍卫推门而入时,闺阁内间芙蕖不免惊呼一声,问道: “外边是何人?” “我等搜寻钦犯至此,打扰姑娘了。”为的侍卫稍微客气地回了一句。 “这人喝醉,睡着了。” “其他地方没有现。” “还有里间未搜查……”几名侍卫的声音此起彼伏。 “各位大人且慢,奴家正在沐浴……”芙蕖的声音轻柔,透出几分娇羞,“大人可否远远查探一下,便离开?这热水中,想来也藏不得什么人。” “听说这间闺阁住的是这杏花坊的花魁啊。” “花魁的容貌身姿定然是极佳的,若能有幸一睹……” “混账!追捕钦犯要紧,岂容你们偷懒耍滑。等办好了差事,少不了你们的乐子。”为的侍卫训斥了几句,然后回应芙蕖说道,“在下职责所在,必须查探过才能离开,姑娘,得罪了。” “是。”芙蕖轻声应道。 为的侍卫随即绕过屏风,踱步进入内间,目光环视一圈,而后视线转向浴桶,在芙蕖身上停留片刻后方才移开。 “姑娘自便,告辞。我们走。” 等一行人的脚步声远去,又过了些许时间,曲瀚殇一跃落在外间的地面上。芙蕖拍拍蜷身藏于浴桶内的蒙本,蒙本当即直起身子破水而出,大口喘息了几下,随后跃出浴桶。 “姑娘,稍等。”蒙本抹了抹脸上的水,转过身拿起屏风上的浴巾,向后递给芙蕖,“水冷,姑娘快些擦干才好。” “多谢。”芙蕖为蒙本的细心,心中一暖。 原来,浴桶中只是事先注入的凉水,而并未加入热水,只因两个人置身浴桶,水面才会升至平日凉水兑过热水后的水位。 随后,蒙本移步外间,借内力催干大部分水分,同曲瀚殇等芙蕖更衣后走出相见。 “那些人暂时应该不会察觉,两位公子可以稍微放心。” “姑娘才智过人,相助在下和公子,在下感激不尽。”蒙本对芙蕖抱拳行礼道。 “公子言重了。”芙蕖欠身还了一礼,“小女子还有事相求。” “姑娘有任何事,但说无妨。”曲瀚殇难得露出一个笑容,说道。 “两位公子已经看出来,我在那位老爷的酒中下了迷(分隔符)药。我之前求过坊主几次,让我卖艺、不卖身,可坊主还是为金钱计,不顾我的哀求。我从小在坊中长大,今日之事原没有想清退路,只想着宁愿死也不愿失了身子,可是两位公子的出现让我再度有了希望。”芙蕖说到这里,眼中闪过一抹光亮,直视曲瀚殇又道,“请公子带小女子离开这里,小女子一生感念公子恩德。” “姑娘对我二人有恩,你有心离开,我们自当倾力相助。只是我们受人追杀,一路风险未知,担心连累姑娘,出城后便分道而行吧。” “以前坊里有过姐妹逃出去,即使出了城,坊里的人还是把她追了回来。”芙蕖有些后怕地回忆道。 “能在城中开歌舞坊的人,大都有势力在后支撑,想脱离他们的追踪确实有着无法想象的艰难。”蒙本心中几分明了,说道。 “这位公子顾盼之间尽显与生俱来的贵气,方才又见了公子的身手,我更确信公子不是常人。我虽然不懂武功,但是有几种迷(分隔符)药防身,也略通医理。不敢说能帮到公子,但会尽力不拖累公子,还望公子不要丢下小女子。”芙蕖说着,屈身在曲瀚殇面前跪了下来。 “芙蕖姑娘,快请起。”曲瀚殇连忙扶起芙蕖,说道,“承蒙姑娘信赖,我答应你。” “谢过两位公子。”芙蕖站起身,又道,“芙蕖这名字是坊主起的,如今离开坊里,可否请公子为小女子另择一个名字?” “缓歌慢舞凝丝竹,红蕖袅袅秋烟里。就唤你‘凝烟’可好?” “凝烟多谢公子赐名。” ~~~ 壬寅年二月初一,夜国虽已出兵恒国多日,然而夜都城中的官家乐坊锦玉坊内,仍然是一片歌舞升平之象。坊内宾客座无虚席,觥筹交错,言笑晏晏。当呼声最高的芙蕖姑娘登台之时,气氛忽然安静下来,列座宾客全部屏气凝神,目不转睛地观起舞来。 只见这位芙蕖姑娘身似飞凤,脚挽涟漪,倩影婀娜,舞步蹁跹。伴随着宫廷乐师的奏乐,其人愈显清丽出尘,宛若九天仙女下凡。 二楼环廊上,则有一男子静默远观。男子一袭白衣,清风朗月,环臂抱剑,翩然而立。只不过男子的目光并非望向舞台上的芙蕖姑娘,而是凝视着台下的宾客。 不必多说,如今的芙蕖姑娘,自然还是多年前的芙蕖姑娘,亦即连涩谷的三谷主凝烟。通过曲家在朝廷中的暗线,凝烟以舞姬身份潜入锦玉坊已三月有余。 锦玉坊为官家乐坊,受朝廷管辖,自是不同于民间歌舞坊,芙蕖姑娘除当众献舞之外,每日只挑选三位宾客设宴饮酒,此外别无任何男女风月之事。 能够在官家乐坊出入的宾客,皆是朝中亲贵,由此一来,想要掌握夜国王亲权贵的一举一动,对于凝烟来说,不过是易如反掌。换个角度而言,也正是因为锦玉坊的宾客不涉及江湖人士,凝烟的身份才没有被人揭破的风险。 至于白衣男子,便是以芙蕖姑娘侍从为名跟随保护的五谷主元千。 夜幕时分,这一日的任务完成之后,元千闪身步入芙蕖姑娘的房间。 “今日耽搁这么久,三姐一定耗费了不少精神,实在是辛苦。”元千将手中的剑放于桌上,人在桌旁坐了下来。 “今儿这三位均是江颜沛的心腹,也是略皇倚仗的重臣。”凝烟面露疲色,而心情甚悦,“自他们言谈间,我们收获不小,可以对大哥有所交待了。” “按理说,二哥收到了我传出的讯息,这两日谷里就会有回音了。四杀手已各就其位,对各人府邸的地形也了熟于心,只待大哥一声令下,即可砍掉略皇的左膀右臂,在朝廷中掀起一番波澜……” 元千话音未落,听得窗边出一声微弱的响动,当即伸手握住左手边的剑,身影掠向窗边,剑尖直刺而出。与此同时,一名男子用手臂格开窗子,瞬间翻身而入,右手两指接过直刺而来的剑尖,而后十招之内从容化解了元千的攻势,人稳稳站立在房间之内。 看清男子的面容之后,元千即刻将剑收回身后,面露微笑道: “大哥好身手。” “凝烟参见大哥。”凝烟见状上前两步,对男子略施一礼。 来人自然就是连涩谷谷主曲瀚殇。他对凝烟点点头,视线转回元千身上,说道: “我以有心算你无心,还用了一番工夫,可见五弟的武功又有精进。” 这时,突然传来敲门的声音。凝烟转过身,正想应声,只听曲瀚殇又说道: “是二弟。” 凝烟闻言,神色之间有些惊喜,她快步走向房门口,打开门将蒙本迎了进来。 “二哥。”凝烟和元千几乎同时道。 “我和大哥一同从城门出,分别从东路和西路行进,还是大哥脚下快了几步,先于我与你们相见。”蒙本笑叹一声说道。 “大哥何须亲自涉险?”元千说道。 “依凝烟的消息,略皇与江颜沛麾下主战的大臣中,我们可以伺机下手的有六人,那么四杀手加上我和二弟,刚好能分头行事,在今夜一举了结他们。”曲瀚殇环顾三人说道,“五弟,你和凝烟就留在锦玉坊接应,事成后众人在此汇合,趁天亮之前出城。” “是。” 夜国朝廷上,支持略皇即位的皇亲国戚和朝中大臣占据一半,剩余一半则为中立的一方及支持二皇子南影的势力。对于此次夜国卷入维、易、恒、孤四国之战,主战的一派则是占了半数以上,而持反对意见的不足半数。其中,略皇的拥簇者与主战的朝臣多有重叠,连涩谷派人潜入夜都明确各大臣的立场后,便将行刺目标指向了这部分立场重叠的人。暗中当然是针对略皇与江颜沛,削弱略皇的力量,而明面上看来,却给人以针对主战派人士的错觉,以便混淆略皇的判断,保全连涩谷的真实意图及众人在夜都的安危。 深夜,夜都城内不同方位的府宅之中,同时生朝廷重臣被刺杀的事件,各府宅守卫形同虚设,刺客犹如无人之境,刺杀行动干脆利落,未惊动任何人,直至凌晨时分才6续有下人现。 事情传至略皇处,已在破晓之后了。 “一夜之间,左徒、中书令、太史令、宗正卿都遭人不声不响地暗杀,夜都的守卫何在,朕的尊严何在!”略皇闻讯后,不禁盛怒。 “皇上息怒。为今只有尽快抓住这群刺客,查出幕后主使之人,大加惩戒,方可威慑众臣。”江颜沛躬身道。 “江司马武艺群,谋略卓著,朕便将此事交由你负责。传朕旨意,即刻封锁城门,严加排查各路主和的大臣,即使是皇室亲贵亦不可松心。另外,在周边各城增加布防,拦截所有可疑之人详加询问,不能放过任何对朝廷造成威胁的人物。” “臣领命。” “必要时,可以动用若雪的人。只要查明幕后是谁在与朕作对,替朕解除后顾之忧,令尹的位子就是你的。” “臣自当不负皇上期望,先行告退。” 第十三章 各据一方 二月初二,短暂休整过后,星坛尊主尤幻率斗门主伏桓、七门主柒蕊、星门主尤婉晴及门下众人对漠阁起冲击,而北门主单潇留守。一旦击垮漠阁,星坛便可毫无疑问地居易国各门派之霸主地位了。 身处易国北面战场的漠阁小阁主关沭接获消息后,第一时间率众赶回漠阁。尽管北面战场大势已定,舒家父子再难扭转局面,但井护、罗洞、黄峰等十人还是以孤国利益当先,仍然留在战场与拓跋雅布共对残局。 关沭等人神不知鬼不觉,自暗道进入漠阁。当见过关洲,了解作战计划及漠阁的布防情况后,关沭还是忍不住来见赫连嘉露一面。 分别前的情景仍历历在目,然而不过一个月,便物是人非。一句“等我回来我就娶你”,一句“等你平安归来”,都已成为心中最深最痛的伤口。 关沭在赫连嘉露的厢房外默立许久,时间越长竟越失了与赫连嘉露相见的勇气,当他背转过身想要离去时,却听见身后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声音那么轻,却那么重地敲击在了关沭心上。 赫连嘉露走出客堂,目光无意中向前一瞥,当那个日夜牵挂的身影映入眼帘时,当即僵立原地,只觉世间的万事万物,哪怕一草一木都静止下来。赫连嘉露不知道自己应该走上前,还是转身退回去,也不知道自己希望关沭留下,还是就这样离开。 就在这当下,关沭蓦然转回身,两人不期然视线相撞,对视的一瞬间,就有泪水顺着各自的脸颊滑落。有好一段时间,关沭和赫连嘉露都说不出一个字,两人眼中的情意紧紧交错,仿佛再也不能移开彼此的目光。 过了不知多久,关沭不由自主向赫连嘉露迈进了一步,这一步却惊醒了赫连嘉露。 “对不起。”赫连嘉露流着泪说道。 “你不必对我说这三个字。我都明白。”关沭强作无事地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笑容说道。 “你能……原谅我的自私吗?” “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能忘了我吗?” 关沭看着赫连嘉露,眼泪就流了下来。他缓缓地摇了下头,作为回答。赫连嘉露心中一痛,泪水也是接连滑落。 “谢谢你,替我照顾我爹。”关沭说道。 “我答应你的……”赫连嘉露话至一半,想起自己应诺过关沭的又岂止这一件事,登时便收住了后半句。原来在这种时候,多说一个字都是一种痛苦。 “此刻漠阁又起战事,而北面战场已撕开了缺口,你若想回家……随时都可以。” 赫连嘉露多想说一句“我想留下来”,可是她一字一字写下的“此生决意不嫁君,惟望成全,将君从前予我心,付与她人可”忽然在脑海中闪过,这二十几个字又一次提醒着她,两个人之间已不能再有希望。念及此,赫连嘉露垂下眼眸,点了点头,违心地说道: “那就有劳你帮我安排。” “好。”关沭瞬间心如刀割,却只能接着说道,“我派人知会拓跋雅布一声,明日你便可启程。” “多谢。” “我不打扰了,你早点休息。” “嗯。” 两人道别过后,心有逃避,默契地同时转身,刚止住的眼泪又都再度落下。两个人,今后渐行渐远,两颗心,从此漂泊无依。 ~~~ 星坛北门之中—— “爷,七门主派人送来了一封信。”曳痕手执信封走来,将信递给慎潇。 “这么快就要我兑现我的许诺了么。”慎潇心有所觉,拆开信封,大致浏览了信上的内容。 “信上怎么说?”曳痕问道。 “她希望我率北门众人前往支援,以便她能够在三门之中取得头筹,令尊主刮目相看。” “这是要爷暗中出力,而功劳都记在她的头上。” “原本我们也打算迎恒军士卒进来,既然如此,不如调空留守星坛的人前往相助,还了这个顺水人情给柒蕊。”慎潇毫不在意地笑了一下,说道。 “可爷若是帮助了柒蕊,就相当于是在攻打漠阁啊,这让小主人如何自处呢?” “大哥、二哥和六弟已经于半路设伏阻拦,只要配合得当,明里相助而暗中拖绊,便无损漠阁了。” “然后爷再回军与小主人及四爷、五爷汇合,守住恒军攻下的星坛,移交给恒国瑞皇。” “不错,易国各个战场相互牵制,易国的瓦解就在眼前,已经没有人马能应对这次的突袭了。” “我即刻调集门下之人出。” 慎潇率北门众人离开后,星坛完全是一副不设防的局面,早有约定的恒军轻而易举便从星坛东面攻入。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计划外的事情忽然生,埋伏驻扎在恒国北方市场周边的夜**队尾随恒军长驱直入,出其不意地以人数优势占据了毗邻星坛东部的恒国东北部边镇地区,进而凭借地利夺下了恒军立足未稳的星坛。 整个过程不过两个时辰,慎潇闻讯传出消息告知婵儿,婵儿再着人通知瑞皇时已晚了一步。夜国在恒国东面的攻势牵绊住了恒国不少的军力,一时之间实无足够的人马能调往恒国东北部——这片地势起伏、地广人稀、不具军事战略意义而未重点布防的区域。 然而夜国能占领的也仅有这片区域,想挥军南下是全无可能,只因南面群山环立,其中还有最出名的一座山——慈岸山。有慈岸寺的僧众把守这一道天堑,夜军即使派出几倍的人马亦是无用。 事情展至如今的态势,慎潇对柒蕊的身份动机已推测出了大概。柒蕊的本意实际上正在于调空驻守星坛的人马,为夜军提供便利,而是否相助进攻漠阁则只是一个幌子。柒蕊九成以上乃是夜国安插在星坛的人,而这枚棋子安插之久、略皇野心之深,不得不令人惊叹。 欠柒蕊的人情今已还清,而退路又遭堵截,慎潇只能将计就计,率军转向南行,借星坛的人马控制住易国中东部一带区域,再见机行事。 由于慎潇的有意隐瞒,消息一时间还未传至尤幻处。尤幻与尤婉晴父女此刻已挥军抵达漠阁外,同关洲、关沭父子拉开战幕。 而另一路人马——伏桓、柒蕊及各自门人,因遭逢空临、风玉扬、龙幽残联合漠阁分布在外的守卫伏击,耽误了行程,几番迂回行军,不仅未能如期赶至漠阁,反而遇上了伏桓设在北门的暗线前来报信。 伏桓虽然尚且不知慎潇对漠阁的“背叛”,但对于慎潇的失职,他即刻派了人向尤幻传递消息,并事急从权,先行率军回撤。柒蕊当然不会允许事情有转机,她一面令人截杀了伏桓派出传信的人,一面提醒占守星坛的夜军早做准备,只待伏桓踏入夜军的势力范围,双方便会合力绞杀伏桓的人马。 第十四章 悄然联手 途中,加急赶路以探情报的伏桓、伏桓的得力手下谢宗、心怀鬼胎的柒蕊及其亲信妙彤在途经一间茶寮时,同正赶往易国中东部地区以期和慎潇相聚的弓狐、唐胤、婵儿及曳瑟狭路相逢。 中 原本唐胤与伏桓和柒蕊有过一面之缘,便是以漠阁小阁主关沭之友的身份亮相,如今的情况下相逢,伏桓对唐胤自是充满敌意。何况有曳瑟同行,在伏桓看来,便是“曳痕”在北门主单潇和唐胤之间传递了某种讯息,伏桓当然不肯放过这一行四人。柒蕊虽然也对“曳痕”身在此处一事颇感疑惑,但很快,她的关注点就集中在了唐胤——这个诚心赞慕过她、让她格外欣赏的男子身上。 至于唐胤和曳瑟,在看见伏桓四人的一瞬间,已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而警惕万分。弓狐尽管不识得这四人,但对于伏桓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气尤为敏感,下意识挪步挡在了婵儿身前。真正不了解情况的只有婵儿,不过察言观色间,她亦心生戒备。 “唐公子交友遍天下,不仅同漠阁小阁主亲如手足,竟然还与北门主有交情。”伏桓当先开口道。 唐胤心中明白,伏桓之所以会出现在此,便意味着他已知晓了星坛的变故。此时对方虽然只有四个人,但时间拖得长了,自己这一行人定然陷入对方后路人马的围困。可若想取得伏桓的信任,又分外困难。心思转念间,唐胤扬声说道: “伏桓兄、柒蕊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唐大哥风采依旧。”柒蕊笑着回应。 “曳痕奉单潇兄之命来搬救兵,刚巧遇上我们兄妹三人,我与单潇兄有过数面之缘,我们兄妹虽势单力薄,也愿倾力助他一助。”唐胤又道。 “如此真要多谢令兄妹了。我门下诸人不多时便会赶来,唐公子既然与伏某目的相同,不妨在此一候。”伏桓对唐胤所言确有保留,不能尽信,因而心有拖延之意,说道,“昔日伏某曾说过,他日再见愿做东请公子喝酒,不知公子兄妹是否给伏某这个薄面?” 弓狐和婵儿在几人言语间,已清楚了伏桓和柒蕊的身份。眼前双方人数都是四人,而实力是对方略占上风,若交手固然可以应付一时,而定然十分棘手。唐胤与婵儿交换一个眼神,后对伏桓说道: “恭敬不如从命。” 伏桓走进茶寮,选定一张桌旁的长凳坐下,高声道: “小二,这茶寮可有酒?” “有,有。客官,您要多少?”小二殷勤地凑上前。 “先拿上两大坛来。” “得嘞,客官稍坐,酒马上就来。” 唐胤紧随伏桓之后,在他对面的长凳上坐下来。柒蕊见状,坐在了唐胤左手方位。弓狐和婵儿则落座于柒蕊对侧,弓狐与伏桓邻座,婵儿被弓狐和唐胤护在中间。 随后,曳瑟、谢宗、妙彤各自站立在了唐胤、伏桓与柒蕊身侧。 几人方才坐定,小二便抱了酒水及杯碗上来。伏桓挥退小二,亲自为唐胤、弓狐、婵儿、柒蕊和自己各斟满一碗酒,然后举起酒碗环视一圈说道: “伏某敬几位。” “舍妹不能饮酒,这一碗我替她喝了。”弓狐伸手拦了婵儿一下,拿过婵儿的酒碗一饮而下,随后又饮尽了自己碗中的酒水。 “好酒量!”柒蕊眼中一亮,面对弓狐,也一口喝下了碗中的酒。 伏桓随后与唐胤遥相碰了碰酒碗,将酒水对饮而尽。 “柒蕊姑娘巾帼不让须眉,在下佩服。”弓狐出于礼数,回应柒蕊说道。 “唐大哥兄妹才是人才出众。原来的唐大哥丰姿洒落,这一位唐大哥豪气中天,小妹又是十足的美人,当真羡煞旁人。这一碗,我敬你们。”柒蕊眼波流转,巧笑嫣然,却看不出心中所想。 弓狐心中想道,久闻柒蕊性情独特,处事全凭个人好恶,若能打消她的顾虑和敌意,几人便有了全身而退的希望。为了搏一搏这分希望,弓狐不多言,又饮下两大碗酒水。 唐胤淡然一笑,似乎并不担心弓狐,也和伏桓再饮尽一碗酒。不过唐胤心中隐有焦虑,若是再饮下这样两碗酒,弓狐便要撑不住了。 酒碗才空,伏桓默不作声又添满了各人的酒水,可见他心中也在衡量弓狐的底限。 一直未曾开口的婵儿这时盈盈起身,弓狐、唐胤、曳瑟心中俱是一惊,而不便出言阻拦。只见婵儿捧起酒碗,伴着清脆的铃铛声响迈开脚步,绕过唐胤和曳瑟,一边走一边说道: “我听两位兄长说过,星坛有四绝,北门主的骑射、斗门主的刀法、七门主的轻功、星门主的药理。昔日有缘得见单潇大哥,今日又见着柒蕊姐姐和伏桓大哥,实是有幸。虽不胜酒力,也想代兄长敬两位一碗,我先干为敬。” 婵儿先是行至柒蕊面前,一气饮下满满一碗酒水,然后将空碗放在桌上,脚下定了定,再朝伏桓走去。婵儿停步在伏桓身侧,捧起伏桓面前的酒碗,亲手递上前,浅笑说道: “伏桓大哥,你也可以给我这个薄面吗?” 伏桓没有推拒的理由,顺势接过婵儿递过来的酒碗,一饮而尽。柒蕊见状,眼中闪过一抹笑意,然后看向弓狐和唐胤,与两人再次对饮而下。 婵儿对伏桓欠了欠身,便移步走回弓狐身旁,却没有重新坐下。 酒过三巡,伏桓果然显露杀机,猝然对弓狐出手。谢宗则是就近攻向婵儿,婵儿不慌不忙地退了两步,铃铛声音突然一个停顿,下一刻,曳瑟已出手挡开了谢宗的攻势。一 “原来是同路中人。”柒蕊看清婵儿的脚步,又是几分意外。 婵儿闻言,对柒蕊谦逊一笑,并点头致意。 “你还坐着干什么?”伏桓一边同弓狐过招,一边对柒蕊说道。 “桓二哥,这架是你自己想打,我可从未想过和唐大哥为敌。”柒蕊神情无辜地回答道。柒蕊不动,妙彤自然也不会参与其中。 “能得柒蕊姑娘如此相待,唐胤不胜感激。”唐胤自真心地对柒蕊致谢道。 “好戏还在后面呢。”柒蕊说完,和婵儿对视一眼。 婵儿对上柒蕊的目光,两人蓦地相视一笑。唐胤这才反应过来,婵儿和柒蕊之间竟达成了某种默契。 伏桓和弓狐转瞬之间已过了十几招,弓狐自知不能力敌,便以防守为重。伏桓正欲拔刀出鞘时,脚下猛然一个虚浮,视野中随即出现了弓狐的叠影。弓狐见伏桓脚步踉跄,倒没有趁人之危,而是退回了唐胤和婵儿身边。 “我怎么会中了迷(分隔符)药?”伏桓左手抚上额头,右手紧握刀身矗立在地,以维持身体的平衡。 谢宗察觉伏桓有异,也不再恋战,退回来搀扶住了伏桓。 “是我在唐家小妹敬酒的时候,趁她放下酒碗,在她袖口之间洒下了迷(分隔符)药。她再向你敬酒的时候,你便吸进了她袖口处的药粉。”柒蕊看着自己修长的手指,事不关己一般说道。 “即使你和门主积怨再深,也不该偏帮外人啊。”谢宗忍不住对柒蕊说道。 “我这是以大局为重,不愿他因为不相干的事情耗费精力。诚然,我对唐家兄妹心存好感,就是要放走他们,可我也不会让他们伤了桓二哥。你还不快扶你们门主上马,赶回星坛。”柒蕊神色一厉,说道。 谢宗看看神智渐渐陷入模糊的伏桓,当即不再多言,将伏桓扶上马,护送其离去。 “多谢柒蕊姐姐,化解了这一场干戈。”婵儿郑重对柒蕊道谢,说道。 “这件事对我也有利,你们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柒蕊顿了顿,又道,“不过我需要你为我解答一个疑惑。” “唔,请直言。” “你和单潇是否相识已久,用情极深?” 柒蕊此言一出,婵儿心中忽觉一阵刺痛,逃避许久的问题就这样被柒蕊轻易揭破。婵儿一时间没有作声,柒蕊却已经从婵儿的神情中找出了答案。 “我懂了。你的轻功不错。你就是他在找的那个人。”柒蕊喃喃自语道,“他为你当真费了不少心力。” “我虽然不大明白你的意思……不过你是否也有一个想要寻找的人?”婵儿试探着问道。 “你为何会这样问?”柒蕊被婵儿说中心声,不自觉手握成了拳。 “我大哥见过一男子,轻功极为精妙。”婵儿说着,看了弓狐一眼,然后又看了看唐胤说道,“而二哥见过你的轻功。他们曾无意中谈起,感觉你们的轻功有共通之处。” 柒蕊闻言,看向唐胤。唐胤随即对柒蕊点了点头。柒蕊于是又看向弓狐,问道: “你什么时候见过那个人?” “不久之前,他在易国北面战场上,同漠阁小阁主关沭一起,与舒家父子的军队作战。现在人或许还在那里。”弓狐略去不便透露的部分,将柒鸿的所在向柒蕊指明,说道。 柒蕊转身凝望北方,按捺住起伏的心绪,放轻声音说道: “这个消息对我非常重要。果然人是要做好事,才能有好的回报。” “门主,我们接下来要去北方战场么?”妙彤出声询问道。 “嗯,我一定要找到他。” “那星坛的事……” “伏桓不是已经在回星坛的路上了么。”以他现在的状况,不止无法对夜**队造成威胁,很可能还会落入夜军手中,柒蕊这样想着,说道,“应该没什么可担忧的。” 妙彤了解柒蕊话中的深意,于是再无异议。 “各位,就此告辞。”柒蕊对婵儿四人说道。 “告辞。祝你此行顺利。”婵儿说道。 柒蕊点了点头,然后同妙彤翻身上马,策马远行。 “郡主原来在敬酒时便已胸有成竹。可是你怎么有信心,柒蕊会帮助我们?”唐胤收回视线,问婵儿道。 “潇哥哥传信说,是中了柒蕊的调虎离山之计,而柒蕊与夜国渊源甚深。既然如此,她和伏桓同行赶往星坛,定然不是为了联手伏桓夺回星坛。在这一刻,比起我们,伏桓才是她的敌人。”婵儿分析道。 “如今尤幻父女攻上漠阁,柒蕊远赴北方战场,伏桓又孤立无援,这是三哥独揽局面的大好时机了。”弓狐接过话茬说道。 “狐哥哥,你帮我通知临哥哥,让他们回漠阁助师父一臂之力吧。潇哥哥这边,有咱们几个应该足够了。” “是。” “那咱们就快些赶路,跟伏桓周旋了这么长时间,三哥一定等得着急了。”唐胤说道。 ~~~ 半日之后,婵儿、弓狐、唐胤、曳瑟一行进入易国中东部、已纳入慎潇掌控的区域,慎潇总算和婵儿重逢。 慎潇、弓狐、唐胤兄弟之间一叙别情后,慎潇便将婵儿单独请至庭院中,对她转述了柒蕊相告的轻功秘诀。这时候,婵儿才恍然明白了柒蕊话中的含义,若不是为了帮助婵儿尽快提升轻功,慎潇不会欠下柒蕊人情,也就不会为了还柒蕊人情而中计调离了北门全部人马,并退军至此。难怪柒蕊会感叹慎潇用情至深、用心良苦。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慎潇看着婵儿凝视自己的目光说道。 “谢谢你,特别地谢谢你。”婵儿心中越多感动,就越多愧疚。 “有因方有果。柒蕊帮了我,我便回报于她,她又相助了你们,才有机缘促使她去找想找的人。其实此番下来,我们收获的都比失去的多。” “是啊。不知道星坛现在的情况如何?” “以伏桓的身手,迷(分隔符)药的作用不会持续太久,他的身体应该无碍了。本来柒蕊有心置伏桓于死地,而今她突然离开,却给了伏桓一线生机。不过面对夜国精锐的军队,伏桓的任何举动都将是以卵击石,只是他对尊主向来忠心,想来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这一役之后,你就算是叛星坛而出了,今后星坛的人若有心为难,你切不可独自应对。” “对于今后的局面,我心中早有准备,郡主不必为我忧心。” 这时候,曳痕出现在不远处。 “什么事?”慎潇问道。 “启禀爷、郡主,南部战场有消息传来。湛宫主击退将军帮残余势力之后,轻车都尉戚梵挥军节节北上,易国四皇子且战且退,防线已回退至易都西侧的城池。也就是说,易都南面的整个区域,都已在恒军的掌握之中了。”曳痕面露喜色,说道。 “我们此刻占守的城池,与他们的军力范围可有接壤?” “在定城东北方向,有一座名为尹城的小城镇,我们和恒军的分界便在于此。” “尹城啊……”慎潇看向婵儿,又说道,“湛宫主和戚都尉既然已占据易国南部,那么再接管下易都东面的区域应该是不费吹灰之力。这片土地,会以郡主的名义相赠给瑞皇。两军在尹城的会面,郡主打算出席吗?” 婵儿轻轻点了下头,回答道: “可以啊。” “知道了,我会尽快安排。”慎潇对婵儿笑了笑,而后和曳痕转身离开。 两个人一个动作、一句话都小心翼翼,怕伤了对方,可是伤痕并不会因为彼此的闪躲而消失,慎潇和湛暮宵的相见亦是避无可避。 第十五章 突围 柒蕊和妙彤北上易国北部战场后,才亲眼所见,战况的惨烈并非书面上几行冷冰冰的字可以呈现。望眼望去,漠阁人马与恒国舒绍父子军队交战过的地方,尸骸遍地,疮痍满目。即便是身手莫测、杀人无数的柒蕊,面对这样的场面,也不禁暗自心惊。 “门主,我们应该从何处下手,寻找二少爷呢?”妙彤以袖掩面,遮蔽着血腥和腐臭味道。 “据前几日的消息,是太傅舒绍率三公子舒赫及一众士卒迎击北面的拓跋家,而大公子舒右率军力战漠阁。他在漠阁的阵营中,我会想办法潜入军营找寻。不过为防疏漏,你就尝试从舒右的军营中打探一下消息。如果有收获,用暗号通知我。”柒蕊说道。 “是,易军那边交给属下,门主放心吧。” “万事小心。” 柒蕊与妙彤分开后,施展轻功独自前往漠阁军营,欺近军营中心,在主营帐外徘徊。此时,井护、罗洞、黄峰等十人正在帐中商讨接下来的作战计划。 以武功水平来论,柒蕊的身手同罗洞不相上下,十人中唯一可胜过柒蕊的只有井护,然而柒蕊轻功甚佳,即使是井护,一时间也未能察觉出帐外有人在偷听。 “舒右的确极善谋略,我们几次围攻竟然都被他冲开了。”杨信声音透出几分懊恼,不甘心地说道。 “不过他的排兵布阵越是花哨,便越意味着他军力的空虚。现在的易军,只是强弩之末而已。”安六随后说道。 “他喜欢用繁琐的计策应战,我们偏用简单的策略剿灭他们。”罗洞笑道。 “不错。易军士卒已如惊弓之鸟,精神绷紧了弦,我们便在今夜突袭,四面合围,灭了他们虚无的希望。”井护铺开地形图,说道,“黄峰、云雾,率军绕至北侧。安六、君吟,率军攻西面。杨信、颜武,攻东面。铁阴、柒鸿,守住南面。我和罗洞就留在营中,等舒右露面,将他拿下。” 柒蕊在帐外听见井护点了柒鸿的名字,难掩惊喜地转过身,随即一跃跳上旁边普通将士的营帐,等待柒鸿从主营帐中走出,一个人回营帐时,再悄然跟了上去。 当柒鸿行至营帐外,他心中似有所觉,于是猛然回身,而柒蕊并不想躲藏,她就站在柒鸿面前,与他静静对视而立。 “什么人,敢私闯军营?”柒鸿看着柒蕊,神情漠然。 “鸿儿。”柒蕊没有作答,仍然目光凝视柒鸿,一如十多年前一样唤着他的名字。 柒鸿双眼中霎时间迸出一种神采,然而瞬间过后,柒鸿的眸色又深重下来,他言语中不带温度地说道: “久别重逢,你很想念我。” “我找了你很长时间,才知道你在这儿。”柒蕊的表情从未有过的柔和,她极力讨好柒鸿一般,轻声说道。 “找着了又能怎么样?” “我不奢求我们能变回从前的模样,只希望你原谅我、体谅我。” “堂堂星坛四门主之一的柒蕊,如何需要别人的原谅?在下不敢怪罪你,也不打算留你叙旧,在其他人没有看见你之前,你走吧。”柒鸿说着,侧过身,不再看柒蕊。 “鸿儿,姐姐当年不是要抛弃你。你能不能听我说清楚……” “当年的事不必再提了,我不想知道。现在的柒鸿和你没有关系,你不要再来找我。” 柒鸿的话语一字一字敲碎了柒蕊的心,柒蕊了解柒鸿的脾气,不愿事情展成完全无可挽回的局面,于是她勉强笑了笑,又说道: “我知道如今你大战当前,不是我们谈话的好时机……我,我会等你打完这一仗,我们再找机会说说话,好吗?” “请吧。”柒鸿仍然不看柒蕊一眼,挥手出了逐客令。 柒蕊虽然心有不舍,还是闭上眼一转身,飘然离去。 柒蕊走后,柒鸿的视线望向柒蕊先前站立的方向,眼中闪烁着痛苦的光芒。 ~~~ 易国舒右的军营外—— 妙彤没有柒蕊那样敏锐的身手,不敢直接潜入营中。日暮时分,她趁一名士卒巡视周边,走向她藏身的石堆方向时,出手将其打晕,而后换上士卒的衣服,掸掸手,垂下帽檐,借暮色的掩饰溜入了军营之中。 军营内伤兵无数,而军纪竟十分齐整,可见舒右治军颇有一番才能。一队换防的守卫从妙彤身边走过,妙彤略低下头,再抬头时,主帐中忽然走出一名侍卫,对她吩咐道: “你跟我来。” “是。”妙彤连忙应了一声,走上前。 侍卫一路向军营后方而行,步至一间营帐外停下,掀帘而入,原来是一间存放酒坛的帐子。妙彤学着侍卫的模样,搬起一小坛酒,两人便顺着来时路折回了主营帐。 “将军。”侍卫引着妙彤将两坛酒呈上桌案,见舒右伸手便打开其中一坛,仰头狂饮,连忙劝阻道,“将军有伤在身,还是少饮为妙。” “你无需多言,在外边守着。若是黑无、白常过来,让他们不要烦我。” “是。”侍卫不敢违背舒右的命令,只得退下。 妙彤偷瞄了舒右一眼,便也打算同侍卫退出大帐,而侍卫却拦住她,低声道: “你留在这儿,照顾将军。” 侍卫说完,不给妙彤反应的时间,便独自走出大帐。 妙彤心中甚为不满:怎么,你不敢惹这位大将军,就让我来承接他的火气么? 然而舒右似乎当妙彤不在帐内一样,并没有和她说一句话,或是往她站立的方位看上一眼。舒右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只想醉死在面前的酒坛中。 妙彤又暗自打量舒右片刻,见他完全不在意自己的注视,干脆大方地看向他,兀自陷入深思。 大将军舒右的威名,妙彤一直是有所听闻的。三岁开始熟读各类兵书,十四岁便随军参战,而后屡建战功,获得的功名成就完全无关于他太傅公子的身份,而是仅凭个人能力。不过遇上孤国甫王之后的每一仗,他都打得极为艰难,这就是当今版本的“既生瑜何生亮”吧。在被景皇喝令不得出战的“雪藏”后,重新踏足战场,本该建功立业以报皇恩,谁承想又遭逢人寡粮断的局面,只能目睹自己一步步落败而回天乏力,在这里借酒消愁。 “看得够久了,不如亲自喝上一坛。”舒右突然开口,倒吓了妙彤一跳。 “将军就这样自我放弃了么?”妙彤粗着声音说道。 “我可还没认输呢。”舒右唇角微扬,隔空一掌将另一坛酒抛向妙彤。 妙彤一惊之下,抱住酒坛,脚下不由退了一步,而后说道: “难道将军喝酒是为了想出制胜的办法?” “就看双方谁的动作快了。”舒右说着,起身大步往营帐外走去,同时还不忘道,“若今夜之后,你我都能保住性命,我再和你对饮一场。” 妙彤来不及说什么,舒右便已走出了大帐,她气得忍不住自语道: “一个个都不会耐心听人说话吗?我还没打听出有用的消息呢,就都走了啊!” 说完,妙彤很嫌弃地将酒坛丢在一边,想着舒右刚说的话,又喃喃说道: “今夜之后,保住性命……今夜会生什么事么?” 两个时辰过后,夜色渐深,易军营帐一片安静中,忽然有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妙彤仔细倾听,现易军似乎列队整齐,正集结出。由于不了解易军的行军策略,妙彤不好贸然行动,只等待各队人马出行后,她才悄悄跟在了其中一队的最后。 舒右同样选定在今夜,先制人,殊死一搏。在漠阁一方未将易军完全合围之前,易军士卒集中兵力于北侧和东侧,分两路展开突围。 妙彤自叹倒霉,卷入无妄的刀兵之灾,为求自保,逐渐向舒右所在的方位靠拢,然而围绕舒右的攻势猛烈,并没有让妙彤看见过多的希望。 一路人马费尽力气簇拥着舒右突破东侧的围堵,对方的援军随之涌上来,再次阻拦住舒右的出路。罗洞亲自出面与舒右交手,本就负伤在身的舒右支撑了不一会,便伤上加伤,眼看命丧当场。妙彤为了自救,顺便救下舒右,看准时机,一把毒粉迎风洒出,总算争得一点回缓的时间,飞身跃上舒右的马背,两人共乘一骑,策马向东逃离。 交战持续了近三个时辰,直至将要天明时,两军的胜败尽显,易军彻底败阵,残军四散,再不能对漠阁人马造成威胁。 天亮后,柒蕊再次来见柒鸿,柒鸿仍然不愿与之多言,并仗剑赶走了柒蕊。柒蕊既不能和柒鸿解开怨结,又同妙彤失了联络,无奈之下只得先回应夜军的召令,赶回了星坛。 ~~~ 妙彤与舒右策马狂奔,半途中舒右因伤重昏迷,伏于马背之上,妙彤护着舒右一直不停歇又奔行了两个时辰,两人这才逃离危机,闯入位于星坛北侧的一座边镇中。妙彤在星坛多年,这边镇中早有熟人,一番安顿下来,再请了大夫医治,舒右的命算是保住了,而身上多处骨头断裂,三两个月内不能伤愈下地。 妙彤梳洗过后,换上女装,亲自熬了粥来看舒右,这时舒右已经清醒过来。 “这是什么地方,战况如何了?”舒右看见妙彤,当先问道。 “这里暂无战火之虞,你可以安心养伤。”妙彤不忍增添舒右的内伤,看着他眼中的急切,对第二个问题只是摇了摇头。 舒右当即明白了答案。他试图坐起身,换来的却是全身剧痛,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的伤很重,我既然救了你,你就好好躺着,其他的事,等伤好了再说。”妙彤放下粥碗,帮舒右掖好被角,说道。 “多谢姑娘相救之恩……”舒右再看向妙彤时,只觉似曾相识。 “将军认出我了么?”妙彤眉梢一挑,眼露笑意。 “你是……酒坛……”舒右几分疑惑、几分惊讶道。 “哪有人把美丽的姑娘叫做酒坛的。”妙彤故意嗔怪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舒右有点不好意思,停顿片刻,才又说道,“我竟不知道,军营中有你这样的姑娘。” “我只是路过,一时乔装,还望将军不要见怪才好。” “姑娘对我没有恶意,又救了我的性命,我自然不敢责怪姑娘。” “我扶你坐起来一点,你把这粥喝了吧。” “有劳姑娘了。” 妙彤坐在舒右旁边,一边喂粥给舒右,一边扑哧一笑,随即摇了下头。 “姑娘笑什么?” “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救了你回来,又熬粥服侍你喝下。怪哉。” “姑娘心善,舒某不胜感激。可惜只有我一个人逃出来……”舒右说着,神情一黯。 “你别姑娘、姑娘的叫了,叫我妙彤就可以了。你现在受了我的恩惠,觉得我是个好人,可是以后你可能会恨我的。”妙彤眨了眨眼睛,笑得有些伤感。大多的人向来视她为妖女,何曾有人夸过她心善呢。 “妙彤姑娘话中似有深意。无论如何,舒某不会恩将仇报。” 妙彤和舒右对视一眼,没有再多言,放下空碗,扶舒右重新躺好。 “可以请求你一件事吗?”舒右看着妙彤说道。 “什么?” “若方便,请你帮我留心,我想知道父亲和三弟是否无恙。” “如果有消息我会告诉你。”妙彤答应下来,说道。 “多谢。” “你休息吧。” 妙彤离开后,舒右一个人躺在屋子里,痛苦、自责全部袭上心间,压得他快喘不过气来。 第十六章 湛暮宵与慎潇 二月初五清晨,易国尹城南城墙之上,慎潇和弓狐一面遥望恒军前来的必经之路,一面交谈着,这时曳痕、曳瑟大步登上了城墙。 “爷、四爷。”兄弟两人难得站在一起,向慎潇和弓狐行礼道。 “以后曳痕和曳瑟该不用扮作一人,可以做回自己了。”弓狐向来不苟言笑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意。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虽然打仗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但是置身战场、面对刀枪箭雨,能同兄弟并肩而战,把背后的安危坦然交给彼此,这样的畅快淋漓让我又想起了追随王爷作战的时光。”慎潇目光凝望虚空,眼中透露出浓浓的怀念。 “易国在各势力夹击下几乎分崩瓦解,王爷和王妃的仇总算报了。”弓狐说话间把弄着手中的匕——昔年恭王原夏赠予之物,似乎也回想起了王爷对他亦师亦父的关切与提携。 “我们正有进一步的消息通知爷。星坛攻上漠阁的先头军队只有不足三分之一的人数,尊主为拖延时间,也为争一争江湖第一的名位,对关洲前辈出了挑战,两人于石林之巅展开比试,交手过招一日一夜方分出胜负,尊主落败。”由于慎潇对尤幻仍然有一份对尊长的恭敬,曳痕便沿用了“尊主”之称称呼尤幻说道。 “以尊主的脾气,输便是输了,他应不会再与漠阁为难了。”慎潇喟然一叹,说道。 “正是。再加上尊主闻得星坛被断了后路,爷和柒蕊一离、一叛,惊怒之下已朝星坛折返。” “伏桓在干什么?” “伏桓率军回星坛后,几番拼杀皆无功而返,回路无门之下,驻守在了梅花林外,等候尊主回驾再作打算。” “三哥觉得愧对星坛么?”弓狐看清慎潇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出言相问道。 “尊主总归是有恩于我,虽然我自认已还清了欠下的情分,但还是辜负了他的心意。”慎潇一边说着,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尤婉晴黯然神伤的表情。有这份愧欠在,便不能说全然无愧于心了。 曳瑟对慎潇的心思有几分明了,轻咳两声,转换了话题说道: “各处战场逐渐都落下了帷幕。拓跋雅布有公冶家传人相助,大胜舒绍父子,舒绍和舒赫只能率军退居橘焰山庄暂避,舒家父子和廖家的人都是有伤在身,力不从心。井护、罗洞等人亦掌控住南边的局面,舒右负伤逃离,至今行踪不明。易军唯一的亮点,是原本并不惹人注意的六皇子岫煊,六皇子对阵法运筹帷幄,一直跟在明郡王身边的耶律籍对上他竟连连吃亏,还被引入流沙之中损耗了大半兵力。” “耶律籍的身手不差,打仗他可不行。”弓狐叹道。 “六皇子会凭此助易国逆转败局么?”慎潇随后问道。 “六皇子麾下只有几千人,而且为了引耶律籍入流沙,先是行军北上,又西进了一日路程,如今濒临易、维、孤交界,对易国内部的乱局已遥不可及。 ”曳瑟想了想,又说道,“不过他这支军队距离维国四皇子和甫王交战的战场倒是不远。” “维国这位临危归来的四皇子,和易国六皇子可是表兄弟呢。”弓狐此言一出,当即和慎潇对视一眼,两人担忧的正是同一件事。 曳痕很快也反应过来,于是说道: “我这就传书提醒甫王殿下。” “路程太远,来不及了。”慎潇摇了摇头,说道,“凭甫王的实力,全身而退并不难,只是这样一来,两军势均力敌,都不会有吃下对方的能力,皇上应该不会让战事虚耗下去。” “如今只等待一个停战的契机,易国灭,则各国战火息。剩下的就是清算得失了。”弓狐说道,“真想早日回王府,住在我们原来的院子,过一段平静的生活。” 几人沉默半响,曳瑟目视远方,忽然扬声道: “恒军来人了。” 慎潇闻言转过视线,眼中莫名的情绪一闪而过。杳魔宫宫主湛暮宵,来了。片刻怔愣之后,慎潇对曳瑟吩咐道: “请郡主稍后前往客堂,我和四爷出城迎他们进来。” “是。”曳瑟点了点头,转身退下。 曳痕随即传令守城侍卫打开了城门。 ~~~ 尹城城中,慎潇命人收拾出郡丞府侧厢的几间厢房,供几人暂住。曳瑟正是行至其中一间厢房外,向婵儿禀报了恒军入城的消息。 赴战场以来,几个月奔波辗转,衣着行装都是以伸展方便为准,这一日婵儿才稍微打扮,一袭月白色长裙,鬓轻挽垂在一侧,有了几分郡主的模样。 婵儿移步客堂,不多时,就见目视范围内,一青衣少女、一身着驼色长衣的男子和一白衣男子远远而来。青衣少女看见婵儿,不由加快了脚步,当先小跑过来,面露欣喜喊道: “婵媛姐姐。” “岚荟!”婵儿看清来人,着实有些意外,同时惊喜异常,上前拉过墨岚荟的手,说道,“多日不见,一切可好?” “我还好,都尉哥哥救了我留在他的军营中。可是……说来话长。”墨岚荟欲言又止,转过头,身后两名男子也已走了过来。 “戚哥哥。”婵儿和驼色长衣的男子打过招呼,便被那个白色身影吸引了全部的注意。 湛暮宵就静静地立在婵儿对面,丰神俊逸,在婵儿目光投望过去时,冁然一笑,温润如玉。 婵儿和湛暮宵相视凝望,默然片刻,慎潇和弓狐随后步入客堂,婵儿余光瞥见慎潇的注视,不想过于刻意,只轻声对湛暮宵招呼道: “湛哥哥。” 湛暮宵听婵儿对他的称呼从“暮宵”变回“湛哥哥”,心中虽有一丝失落,但神情一如平常,他不愿增添婵儿心里的苦涩。 “岚荟听说你在这儿,很想见你,我们便一道过来,跟你打声招呼。你和岚荟先聊一会,我们商议完正事,我再过来看你。”戚梵对婵儿说道。 “嗯。”婵儿看着戚梵,点了点头。 四人离开后,屋内只剩下婵儿和墨岚荟,两人便互相讲述了分别以来的经历。看得出,历经过一场离别生死,墨岚荟成长了许多,神情中透着果敢和坚毅,再不是墨府中那个无忧少女了。 “你以后打算如何,回恒都的家吗?”婵儿问道。 “都尉哥哥答应过我,战乱平息后,我想回哪里,他就送我回哪里。”墨岚荟顿了顿,又说道,“可是丽城,我是不能回去了。” “为什么?” “原先我一心想留在家府,一是为家公子与世伯守丧,二是府中无人主事,我应承担我该有的责任。然而如今……我……”墨岚荟神色羞赧,说了半天,只说道,“婵媛姐姐,我该怎么办?” “你们既然是情投意合,你毕竟没有真的嫁人,难道为了曾经的婚约一辈子都不嫁旁人了吗?”婵儿握住墨岚荟的手,劝抚道。 “你怎知是情投意合?他……待我很好,依礼守矩,从未逾越半分。”墨岚荟一时间小女儿心态尽显。 “戚哥哥看似洒脱不羁,其实是很重礼数的。他怜你遭逢不幸,在你心伤未愈前,怎么可能显露出真实的心意呢。不过你描述他为你做过的事,和他守护你的点点滴滴,这其中的情意我都觉触动,你们朝夕相处这么久,你该对他有信心啊。” “是呀,我明白的,是我们一直不敢面对而已。”墨岚荟回忆着和戚梵相处下来的一幕幕,不自觉便绽放了笑靥,虽有几分羞怯,但语气坚定道,“往后,他去哪里,哪里就是我要去的地方。” 婵儿看着墨岚荟把握住自己的幸福,不由会心一笑,替她高兴起来。 “婵媛姐姐,我知道你不会嫁入恒国皇室的。你和湛大哥又怎么样呢?”墨岚荟眼中闪着灵动的光芒,说道。 “像今天一样,能看见他,我就很快乐了。如若情深缘重,即使现在不能同行,也会有峰回路转的一天。”墨岚荟并不知道湛暮宵“非卿不娶”的对象其实就是婵儿,她以为这个承诺是两人之间唯一难跨越的障碍,婵儿珍惜她心思简单,不愿多一个人了解越多而平白烦恼,便只是这样说道。 “一年不见,原来婵媛郡主已有了自己的心上人。”人未至声先至,话音落下,戚梵才走进厢房。 墨岚荟想着戚梵早来一步,便会听见自己的心里话,不免紧张万分。婵儿忽然被戚梵知晓了心事,又听得他打趣自己,一时难为情,于是避开了视线,只说道: “你怎么一个人,他们呢?” “弓狐传书联络他五弟,关于军力交接的事。我本来是想跟湛暮宵和慎潇一道过来,可是他们二人似乎有话要单独说,我只有一个人先回来了。”戚梵随即又自言自语一般说道,“我以为他们之前不曾见过,可看来竟仿若旧识,倒是奇怪了。” 他们的确是初次见面,才相见就单独谈话的内容,只怕都是有关她的。婵儿心底几分混乱,直担心两人一言不合两败俱伤,然而此时谁都不宜出面干预,只能全心相信那两个人了。 ~~~ 湛暮宵身着白衣,而慎潇一袭黑衣,两人迎面对立,空气中亦透出几分凝肃。两个人对望片刻,心中对彼此都有了大致的认识和评判。而后,慎潇先开口道: “她是恭王府尊贵的小郡主,从小被府里众人捧在手心长大。我印象中,她一直单纯明朗、善良欢快,她的一生也应该是在无忧无虑中,在心上人的呵护下度过。” “然而我初见她时,她并没有同龄人那样的欢笑,眉宇之间萦绕着忧愁,眼底有着不能言说的伤痛。后来我才明白,她八岁时忽逢父母双亡的惨痛,那个常年守护着她、珍视她胜过自己的人也随之下落不明。她心中感伤、惶恐,偏又要在人前掩饰,以免他人担忧。我看着这样的她,十分心疼。”湛暮宵接着说道,两个人用不同的口吻,各自述说着同一个故事。 “那一年,她守着儿时的承诺,固执地等待不知是否能归来的人。而有个男子,即使众人认定伊人已逝,他仍信守着‘非卿不娶’的诺言,如同她曾经的等待一般,等待着一点渺茫的希望。” “有一天,她出现在那男子眼前,像极了她,又不是她。她说,她倾慕于这男子。她的美好、她的快乐感染了男子,而男子虽然不敢接受她的热情,但心中竟然产生了动摇。他恨自己,辜负了一个人,又伤害了一个人。” “后来,她记起了一切,面对被遗忘在记忆深处的诺言,和眼前真挚深刻的感情,她不知所措,于是也成为一个恨自己辜负了一个人、又伤了一个人的人。她的笑,从此掺了伤感,似乎每一次笑过,又会被自责和内疚侵蚀。” “那男子十分幸运,只因她和她是同一个人,上天给了他莫大的恩赐。而她,面对的却是两个不同的人,看见其中任何一个人难过,她一生都不会真心快乐。” “我昨日从漠阁那边听闻了一件事,还未敢让她知道。”慎潇忽然跳出故事的讲述,直视湛暮宵,略显突兀道。 “什么事?”湛暮宵愣了一愣,知道慎潇说的定然不会是和婵儿无关的话,于是连忙问道。 “赫连郡主对维国三皇子之死心怀愧疚,盟誓此生不嫁漠阁小阁主。郡主伤心之下,已经北上回赫连家了。”慎潇的眼中溢出悲伤,“她们姐妹性情虽不相同,但对待感情极为相似,我害怕……怕有一天,她会如赫连郡主一般,亲手斩断自己的幸福。” “如果我和她从来不曾相识,她不会这样痛苦挣扎。”湛暮宵闻言,心中一震,眸色随之黯淡下来,说道。 “是我不该在她仅仅八岁的时候,为她系上那沉重的牵绊,从而影响了她的人生。”慎潇心中同样充满悔恨。 “她先遇上你,是她的福气。”湛暮宵摇摇头,看着慎潇,目光中一片澄澈,此番话语完全出自真心。慎潇多年来对婵儿的付出,他甚至自愧弗如。而无论何种客观因素造就了今日的局面,他心底对于慎潇总有一份愧欠存在。 “喜欢一个人,有时候是为她背弃整个天下,不管她是对是错,只全然顺着她的心意而为。”慎潇想着六弟龙幽残说道,而后顿了顿,又联系自身道,“有时候,是以她的生命、她的幸福为上,哪怕违背她的意愿,哪怕有朝一日会不被她谅解,仍然一往无前。我是后一种。” “我算是前一种吗。”湛暮宵肯定的语气其实已经回答了他的自问。某些方面,湛暮宵和龙幽残的做法很是相像。 “我不清楚哪一种真的对她好,但是我大概一辈子改不了,就这样了。我只愿做能让她幸福的事,而不一定是她乐于见得的事。” “所以你对她刻意疏离冷淡,只盼她能放下你们的过往?” “不错,我想让她认清自己的心,随真实的心意而为。”慎潇言语间等于已向湛暮宵承认,婵儿的心就在湛暮宵身上,碍于自尊心,他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说道,“这不是为了你,如果她明日喜欢了旁人,我依然会这样为旁人让路。” “我明白。但还是想说一声,多谢。” “你们之间还有很多的阻碍未清,此时道谢不觉为时过早么。”慎潇眼中光芒闪动,犹豫片刻,又说道,“不要让她前往夜国。” “夜国?你了解了什么?” “眼下只是猜测而已。夜国朝堂诡谲,江湖门派深不可测,无论卷入哪一个都会有太多不必要的麻烦。” “好,我会谨记你的提醒。” “她一定等急了,我们走吧。”她要看见两个人,才能放心。 “唔。”湛暮宵和慎潇相视一笑,果真默契如旧识。 第十七章 闯宫之战(上) 维国明郡王府内,赫连嘉露趴在房间里的书案上,头枕着左手手臂,目光呆呆地望着右手中来回翻转的玉石镇纸,保持这个姿势已过半个时辰。 赫连嘉露的面庞上犹带泪痕,眼睛也微微肿胀。 这时,明郡王赫连滨走来赫连嘉露的房间外,在房门上轻轻敲了两下,说道: “嘉露,爹可以进屋吗?” 赫连嘉露这才抬起头,懒懒地回答道: “进来吧。” 话音落下,赫连嘉露才感觉出手臂早已压得麻,不由哼了一声,见赫连滨走进房间,她一边揉着左手手臂,一边又说道: “爹,您来了。” “你这个样子让爹怎么放心出门啊?”赫连滨叹了口气,无奈道。 “您要出门?做什么?”赫连嘉露的表情总算有了变化,微微一愣,追问道。 “去完成拖欠了十年之多的事情。” 赫连滨神情淡然,好像在叙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然而赫连嘉露顷刻间已明白了赫连滨的含义,随即略感不安地说道: “您是说……为姑姑报仇,刺杀景皇吗?” “如今南下的道路可谓畅通无阻,这件事也该尽快了结了。”赫连滨点头默认道。 “可是易国皇宫守卫森严,此刻防守之严密尤甚平日,潜入宫中定然凶险万分。” “爹没有打算潜入易国皇宫,而是要直闯进去的。 不过你放心,漠阁之危已解,关洲和空临、玉扬都会一同前往,爹不会独自行事。” 赫连嘉露听见“漠阁”两个字,心痛忽然袭上心间,她迟疑了片刻,才声音极轻地问道: “关沭呢?” “关洲怕沭儿精神难集中,影响对事情的判断,不让他同行。他留在漠阁。”赫连滨尽量用委婉的说法解释道。说白了,那个傻小子被自己这任性的丫头伤得不轻啊,此行危险重重,关洲哪里敢拿儿子的性命开玩笑。 赫连嘉露闻言,心中又是一阵刺痛,张了几次口,最后只是说道: “爹多带点人,千万小心。” “你在家好好吃饭,别让爹惦记你而分心。” “我知道。” “唔,那我就走了。” “您一定当心!” 赫连滨有一点没有跟赫连嘉露说明,而关洲也是瞒着关沭的,那就是景皇几日前已请了援手入宫护驾。这援手不是别人,正是欠了景皇人情一直没有还成的袁家四兄弟。 前边虽然有一次,赫连菱刺杀景皇时,袁九天出面护卫,还间接促使了赫连菱的自(分隔符)杀,但并不是景皇要求其为之的。再有一次,就是杳魔宫之行,欲抢夺藏宝图而没有成功。四兄弟自觉有失颜面,故而这一次答应护景皇周全,是动了真格的,不能容许再次有失。 赫连滨尽管得知了这个消息,还是不愿错过这次机会,决定倾尽全力做出个了断。 ~~~ 二月初八入夜,只见西面空中一轮上弦月高挂,月光明亮如水,夜空分外晴朗。 易国皇宫内,各队守卫正一如往常,小心巡视,忽然听得宫门处传来几声惨叫,而后蓦然鸦雀无声,在这寂静的夜晚格外骇人心魄。 东、西两侧各有一队守卫当先赶往宫门处查探究竟,只见数十名宫门守卫顷刻之间全部毙命,无一人生还。宫门上随即跃下二十几个人影,各个身形矫健,以势不可挡的姿态齐齐向前推进。 这二十余人便是明郡王赫连滨麾下的侍卫精英,各个身手出众,尤善人群中的突击和以寡敌众的突围技能。 跟随其后的,则是明郡王赫连滨、漠阁阁主关洲及拓跋家的两名乘龙快婿空临和风玉扬。然而此时的空临和风玉扬,只是为替主人恭王原夏报仇而来的两个落寞之人。 有一众善战的侍卫牵制、应对宫内守军,四人亦可拼力一搏。 宫门处的动静意料之中地惊动了袁一强、袁三相、袁五甄和袁六杰兄弟,四人很快踏屋檐飞走,穿越宫墙赶来,现身在前殿之间的空地上。 如今的袁一强,年事已高,本就厌倦纷争的个性随之放大,见此情景,默然叹了口气。对他而言,如不是受欠下的人情所束,他是决然不肯来淌这趟浑水的。关洲对袁一强的心理极为了解,当即远远传音,开口道: “老朋友,你我不插手其余的事,只出招比划比划如何?” “听说你不久前才与星坛尤幻一战,只怕精力不胜往昔,此时我与你交手,岂不白占便宜?”袁一强同样催动内力传音说道。 “到我们这样的境界,能遇上个势均力敌的对手不容易,我倒是很珍惜和你交手的机会。” “我见不得这么多人洒血而战,也不想伤及无辜,我们就以宫墙为立足地,谁先自墙上落下来算谁输,如何?” “此提议甚好。”关洲话音未落,人已转移至后方宫墙之上,而袁一强亦不落其后,立身于关洲的对面。月光之下,两个人影跃然交错,高手过招一触即。 袁六杰见状,目光投向对面三人,不改一贯的急脾气,扬声道: “看这架势,你们是奔着一对一来的。赫连滨的对手不用说,应该选定了三哥。你们两个小儿,谁是六爷的对手,还不报上名来?” 以袁三相的功夫,和其老辣、狠厉的出招,的确只有赫连滨能稍加压制,而胜负却不是一时间能够分出的。至于袁五甄和袁六杰,一个行事乖张,一个暴躁易怒,由空临、风玉扬凭借矫捷灵活的身手和机智狡黠的头脑来应对,亦是上策。 风玉扬心下盘算,关洲前辈已将袁一强引至西南侧宫墙,那么他便将袁六杰引往西侧宫苑,拿定了主意,当即上前一步道: “晚辈风玉扬,先后有过三个身份,昔年跟随孤国恭王殿下,任越骑校尉;前几年在易国,冒居乐磬侯之职;如今得拓跋家家主拓跋献老爷子青睐,成为他的半子。不知是否有资格,同袁六爷一战?” “听来倒不像是无能之辈。”袁六杰视线一扫,说道,“正好你也用剑,便当是陪六爷练练剑法吧。” “此处人多杂乱,有请六爷移步旁苑,晚辈同六爷出剑方能尽兴。” “就依你所言。” 说话的工夫里,明郡王麾下侍卫已与守军且战且行,大多涌进了北面的前院之中。眼下前殿之间的空地上,基本为袁三相、袁五甄、赫连滨及空临腾出了足够施展的空间。 “前辈……”空临朝着袁五甄略致一礼,然而刚一开口便被其打断。 “你不必夸夸其谈,说出那样一堆身份来。我从不在意剑下亡魂的名字。倘若明早日出时你的命还能留住,我再记下你姓甚名谁。” “那晚辈便请前辈赐教了。” 空临说话间,刀已出鞘,左手握刀斜向地面。月光照在刀锋上,映射出如冰雪般的寒芒。 袁五甄话语虽傲,而并未因此小觑空临,他举起手中长剑,剑刃随之反射出一道冰冷的光芒,内力倾注于剑身之上,一剑当空刺出。 空临身躯微侧,避过袁五甄的攻势,同时右拳直击剑身,霸道的拳风将长剑震得嗡嗡作响。 袁五甄才收回长剑,空临一刀便追了上去。两人一时之间相持不下,刀来剑往,瞬间已对打了数招。 另一边,赫连滨与袁三相始终一言未,两人的想法出奇地一致,只想尽快除掉面前这个碍眼的人,而连一句寒暄都觉得是在耗费精力。 赫连滨缓缓拔出长刀,动作极为缓慢,刀身每多显露一寸,阴冷的杀气便仿佛将周围越多的空气凝结成冰。 这时,几丈开外,两名背对赫连滨、与明郡王侍卫交手的皇宫守卫,心中竟蓦然涌出一阵寒意,身上亦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赫连滨长刀全部抽出的瞬间,袁三相瞳孔骤然收缩,拇指轻动,长剑当即凌空弹出。当长剑回落至两人目光平视的位置时,袁三相猛然出手,一把握住剑柄,人随即大步冲上前。下一刻,刀剑相撞的苍啷声霎时响彻夜空。 第十八章 闯宫之战(下) 进入后半夜,各方场地交战正酣时,一袭黑影沿皇宫东路疾行直入,高手都被吸引至了皇宫西侧,普通守卫也大多涌进了中路,集中防守后殿,东面的宫苑几无任何阻拦,黑影转瞬间便穿过重重前殿,踏入景皇就寝的后宫之中。 后宫听闻前殿方向有刺客闯入后,景皇已不得安眠,召集了余数不多的守卫围守宫苑,自己则缩坐在寝殿一角,心中充满惊惧。 他第一次感觉到,真的有人近在咫尺,即将威胁他的生命。同时,他也第一次产生了些微的悔意,后悔贸然动了战事,以致山河破败、江山难保。他甚至开始回忆自己的一生,并随即否定着自己的作为,只有将死之人才会追忆往事,朕不会死,朕不会死。 “有刺客,护驾!”寝殿外忽然传来伺候景皇的老太监的惊叫声,随后是守卫脚步匆匆将刺客围住、进而兵器相碰的嘈杂声响。 景皇猛然抬头,隔着紧闭的雕花窗子凝望殿前刺客所在的方位,他忽然很想打开这扇窗子,这样就能看见刺客的一举一动,在心里有所准备,而不是仅听着声音,担忧自己随时会死在刺客手下。他知道这同样十分危险,但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所思所想,在内心的牵引下,一步步挪向窗前,伸出手,将窗子推开了几寸。这几寸视野,已足够他看清寝殿外生的一切。 刺客一袭黑衣,而未遮面,显然他并不在乎事后如何逃走隐匿,完全没有掩饰自己身份的意思。借着倾泻而下的月光,映照出刺客的面庞,这独自闯入后宫禁卫的男子,正是龙幽残。 为便于近身交战,龙幽残平日傍身的长剑在今夜换为了两把短剑。此刻,他两手各执一剑,随着人影在人群中旋转,他手中的剑亦上下翩飞,所过之处守卫尽皆倒下。在月光之下,在血(分隔符)腥空气的笼罩下,在景皇的眼中,龙幽残仿若索命的死神。 眼看众守卫都不是龙幽残的对手,老太监一声令下,围拢龙幽残的守卫纷纷后撤,外围的弓箭手随即亮出,漫天箭雨以将龙幽残淹没的架势飞射而出。 龙幽残双剑护在身前,一竖向、一横向,将飞来的箭矢全部格挡开,剑身挥动的轨迹在他周身布下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坚墙。 最后一只羽箭射向龙幽残时,只见他右手短剑脱手而出,在空中与羽箭相撞,瞬间改变了箭矢的方向,这支箭随后直向站在寝殿窗子旁边的景皇飞去。 事情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景皇根本来不及反应和闪躲。然而就在这一刻,有一名男子拨开前排弓箭手一跃而出,凌空一个腾跃,一脚将羽箭踢飞,射落在了宫殿的飞檐上。 男子随后稳稳落足于地面之上,侧对景皇,而目视龙幽残,神情清冷道: “好险哪。 ” 景皇定了定神,看清来人,不由低喊道: “岫羲。” “是大皇子!”宫廷守卫中很快也有人认出了男子。 岫羲余光瞥了景皇一眼,没有说话,只凝视着龙幽残,对身侧的守卫摊开手掌,说道: “兵器拿来一用。” “大皇子接着!”守卫随即将自己的佩剑朝岫羲扔了过去。 岫羲接过长剑,原地施展了两招,剑身太轻,剑刃多处缺口,实在不趁手,不过比起手中只余下一把短剑的龙幽残,他已经算是占了上风了。 岫羲曾在“中南陉”与空临、弓狐等人交过手,龙幽残因而对岫羲的身手略有了解,自知不是其对手,且在兵器上又不占优势,当即抢下先机,夺步攻向岫羲。 岫羲的突然现身,是一行人此行计划中唯一漏算之处,不过明郡王麾下侍卫一路势如破竹,也已攻破前殿,直入后宫,不多时便与龙幽残汇聚一处,试图合力撕开景皇最后的防线。 这一夜闯宫之战的激烈程度不逊于战场上任何一场战役,双方挥汗洒血直至天明,各自损伤都是不小。 距离易都最近的四皇子岫曜接获消息后,于破晓时分率军抵达皇宫外,赫连滨一方多留无益,只得抽身撤离,策马赶路,退回了漠阁。 然而这一夜过后,仍然有很多事情值得一提。关洲与袁一强的一战,关洲坐稳了江湖第一的位置,而袁一强毕竟年迈体衰,身负极重的内伤,此后再不能负担同等水平之战,不得不真正退出了江湖。拓跋献的两个女婿一夜之间名动天下,恭王原夏麾下名将英名盛起,昔日的光芒重新耀眼起来。 龙幽残同明郡王侍卫撤退后,易国皇宫后宫之中重归平静。景皇出言拦住转身欲离去的岫羲,说道: “你今日回来,救了朕,‘中南陉’的失利和不告而别,朕可以既往不咎。” 岫羲神情微动,半转过身说道: “今天是母后生忌,我只是回母后的寝宫看一看,不想宫中会出事。四弟已经在宫外,父皇的安危不成问题,儿臣还是离开的好。” “你留下,朕的一切都是你的。” “多谢父皇眷顾,可惜儿臣无福消受。儿臣不敢和父皇赌气,只是人各有志,儿臣只能辜负父皇的期望了。” 景皇看着岫羲眼底的执着,认命一般叹了一口气,神情自嘲道: “这就是天意,这就是上天给朕的答案……你走吧,你选择的人生,你自己过。” “父皇珍重。”岫羲在景皇面前跪下,恭敬行了一礼,而后起身离开。 临出宫前,岫羲特意绕道御花园,远远凝望荷花池,池边仿佛能看见多年前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笑着追闹的场景,只是那女孩死了,男孩大概从那天也死了。 岫羲闭上双目,心底对景皇的多年积怨顷刻间消散化为虚无。景皇给了他生命,他如今救下景皇还之一命,便是尽己所能报了亲恩。今后他将不会再踏入易国皇宫半步。 睁开眼,岫羲眼前忽又浮现婵儿的身影,和她精灵聪慧而悲悯世间的眼睛。这一次明郡王赫连滨是为恭王报仇而来,那么他便是阻拦了婵儿替父雪恨。她若知道,会怪他么? ~~~ 婵儿得知易国皇宫生的事,已是在一天以后。当慎潇把事情的经过讲述给她之后,她即刻在弓狐的保护下启行赶赴漠阁,和湛暮宵短暂相聚又分离。婵儿和弓狐日夜兼程,方在二月十一傍晚抵达漠阁。 刚一回漠阁,婵儿马上冲向关洲的小屋,看望关洲的伤情。赫连滨也正在此间,同关洲话忆当年。 “师父,舅舅。”婵儿和两人打过招呼,便走向关洲的床榻边,如小女儿一般撒娇道,“师父,您的伤怎么样?生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月儿呢?” “不碍事。师父是谁啊,这点小伤躺几日就好了。”关洲笑着拍拍婵儿的手,说道。 “舅舅,您也和袁家的人交手了吗?”婵儿又看向赫连滨。 “袁三相谨慎得很,一直有所保留,舅舅自然不会伤在他的手里。”赫连滨伸展了一下胸怀,示意自己没有受伤,说道。 “小月儿,不要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空临他们三个虽然也有伤在身,不过伤势都是可以调养好的,在漠阁,你还不放心么?”关洲干脆一气回答了婵儿还未开口的疑问,以安抚她的忧虑。 “既然师父都这样说了,月儿当然放心。师父,您一定好好养伤,月儿留在漠阁照顾您。” “好,好。师父正想休息一会。你和明郡王很久不见了,你们舅甥一定有很多话说。” “那我便和婵儿在阁里转一转,关兄好生歇息。”赫连滨起身说道。 婵儿跟在赫连滨身侧,走出小屋,沿着道路随意溜达着。 “算起来,舅舅真是有好几年没有见着你了。”赫连滨不禁感慨道,“你长得越大,越像你娘。刚才你突然跑进来,舅舅差点以为……唉。” “婵儿中间几年失了记忆,这么久都没能拜见舅舅,还让您担心了。”婵儿懂事地对赫连滨笑了笑,说道。 “若不是袁家的人从中生事,你怎会无妄殃及。这一次也是他们坏了我们的好事。”赫连滨提起袁家人,怒火从心起。 婵儿虽然已不执著于报仇,但是赫连滨的一番心意,她是不可能漠视的,何况赫连滨还有他的打算,婵儿自然不便劝阻,只说道: “婵儿想起一件事,一直困惑,今日正好可以问问舅舅。” “唔,什么事?” “您知道袁九天前辈和我母妃是旧识吗?” 赫连滨闻言,摇了摇头,过了一会才说道: “不止是旧识,袁九天是喜欢菱儿的。不过也是因为他,菱儿才会在行刺景皇时暴露身份,从而断了生路。这事说来话长……” 赫连滨于是把袁九天与赫连菱之间的过往及有关南影的事全部讲述给婵儿,并听婵儿说了漠玫瑰簪的典故,然后说道: “他确是个痴情人,可是菱儿是因他而死,我心中是不愿原谅他的。退一步说,袁九天是袁九天,他那几个兄弟的账还要单独算。这次当是上天给了景皇活路,我就让他多活几日,等易国灭时还怕他不会殉国么。” “您和拓跋哥哥已锁定了胜局,舒家父子不可能逆转局势了。” “不错,他们父子听说景皇遇刺,已经在赶回易都的路上。” “我这次回来,怎么没看见嘉露呢?”婵儿边走边四处张望道。 “你还不知道呢,她和沭儿的事……” ~~~ 婵儿探望完空临、风玉扬和龙幽残的伤,已过了亥时了。 这个时间,不知道关沭休息了没有?婵儿想了想,还是朝关沭的房间而行,站定在房门口,轻轻敲了一下门。 婵儿等了一会,不见有回应,正抬起手想要再敲一次门时,门忽然从里面拉开了。关沭站在房门口,和婵儿对望一眼,没有说话,便转身走回房间里,而房门仍为婵儿开着。婵儿知关沭心情不好,便也没有出声,只默默跟着关沭走进了房间。 关沭仍然回他的榻上,靠坐在一头,拾起榻上的《千金要方》默然翻阅。见婵儿只是站在一旁看着她,关沭伸出手指指桌上的茶壶,婵儿领会了他的意思,于是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来喝。而后关沭又拍拍床榻,婵儿便又依他所“言”,在塌边坐下来。 似乎除了不想说话,关沭的精神状况都还正常。 眼见关沭没有和她说话的打算,婵儿也不开口,兀自沉思着龙幽残刚说起的“易国大皇子突然现身挡开了那一箭”,“大皇子内力深厚”,“是我技不如人,让郡主担心了”。 景皇害了恭王一命,岫羲帮了婵儿一把,当婵儿的亲人要杀景皇报仇时,岫羲赶回宫救了自己的父皇。一切都很合理,是因果循环,是上天注定。何必冤冤相报。 关沭翻了几页书,再抬头,见婵儿只是无聊呆,便开了口说道: “看过爹的伤了。” 婵儿闻言,看向关沭,点点头。 “他没事的,一连两场高手过招,他乐得像孩子一样。” 婵儿露出一个微笑,随即又点了下头。 “这回你倒不说话了?”关沭无奈地看着婵儿。 “我以为你怕吵闹,不想听人说话。”婵儿这才开口道。 “只是提不起精神,心里觉得累。看看医书才能静下来。”关沭神色疲惫,眉宇间流露出淡然的哀伤。 “那你接着看吧,我不打扰你,陪你坐一会我就走。” “如果有医术是能治疗情伤的,那就好咯。” 第十九章 景皇布局 天下之大,为情所困的何止关沭一人。≧有人面对生离,有人面临死别,皆是心有悲戚。 易都四皇子府内,四皇子妃舒柠过世,府中上下一片素白布置,气氛悲伤而压抑。 不敌恒国杳魔宫而返、借尚可儿之名留居易都的常砢之女常嬗,在府中下人的引领下步入灵堂,对舒柠的牌位深鞠一躬后,看向满面哀愁的四皇子岫曜,说道: “四皇子请节哀。” 岫曜示意下人都退出灵堂,然后看着常嬗,一字一字缓慢说道: “你知道柠儿为什么会死吗?” “四皇子妃是因旧疾作,不及治愈……” “不错,是旧疾!她的旧疾是因男女之事而起,因我……在行房之事时粗暴所致。”岫曜尽力抑制着自己的声音,眼中厉芒一闪,说道,“而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常嬗短暂的惊讶过后,很快反应过来,放轻了声音说道: “是因为我揭露了你的出身,你一时痛苦才会不能自持……我原没有想过会因此伤及四皇子妃。” “如果我不是顾念这一点,你现在还能好好站在这儿吗?”岫曜似乎很努力才能克制住自己,保持现有的理智。 常嬗随即对舒柠的牌位又鞠了两个躬,而后重新看向岫曜,对他说道: “从前的事,还望四皇子体谅。如今我跟你的利益是系在一处的,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能不能为父报仇尚且是小事,而四皇子的大计却不容有失,常嬗和所有帮众都在听候四皇子的调遣。” “廖晨已经来了么?”岫曜问道。 “他对我言听计从,相信你我姐弟情深,为了助你争得皇位,说服廖庄主让他带了两名高手随舒太傅而来,此刻人已在易都之内了。” “这么说岳父大人也已入城。” “舒太傅听闻噩耗,和三公子正在来的路上。” “岳父大人对柠儿百般呵护,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同他交待。”岫曜说着,眼中闪过一抹算计的光芒。 舒绍、舒赫父子闻得舒柠芳逝,进入易都后没有直接前往皇宫,而是调转马头向四皇子府而来。两人跃下马背,疾步匆匆走进四皇子府,直奔灵堂,刚进入院中就见堂屋内四皇子岫曜不顾皇子之尊,亲自跪坐在灵前,一脸倦容,眼中溢满伤痛。 “四皇子殿下。”舒绍迈进灵堂,当即对岫曜行礼道。 舒赫亦跟随其父对岫曜行了礼。 “岳父大人不必多礼。岫曜没有照顾好柠儿,还望岳父大人恕罪。”岫曜说话的同时,眼中泪光闪动,这其中一半出于伪装、一半出自真心。 “我知道柠儿近来身体一直欠佳,可是我没想到上次一别竟成了永诀。”舒绍看向舒柠的牌位,心痛不已,顿时一阵晕眩袭来。 “爹,您身上有伤,不可过度伤心啊。”舒赫连忙搀扶住舒绍,然而当他自己看向舒柠的牌位,他的难过丝毫不亚于自己的父亲。大哥已经下落不明,姐姐又天人永隔,这让爹如何承受得了。 “岳父大人保重身体。”岫曜站起身,说着朝舒绍走来,然而因跪的时间长了,脚下难免踉跄。 “四皇子,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舒绍不忍再向灵堂上方看上一眼,于是说道。 “是。岳父大人,请随我前往书房。” “殿下和父亲谈事,我在这儿陪姐姐。”舒赫对两人说道。 岫曜对舒赫点了下头,便指引舒绍走向书房。 “你赶得及见了柠儿一面吗?”舒绍坐下以后,问道。 “我回宫救驾的那天晚上,回府见了柠儿。之前柠儿怕我担心,一直瞒着我。太医说她是外伤留下旧疾未清,内又忧思焦虑,以致身体虚耗,才会……”岫曜顿了顿,又道,“柠儿的身后事,还请岳父大人拿定主意。” 舒绍点了点头,沉默半响,方又开口道: “皇上如何?” “父皇受了惊吓,这几日竟卧床不起,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如今皇宫内外乱成一团,岳父大人回来,岫曜的心才稍微定了。” “生了这么大的事,方才我们路过二皇子府,怎么不见有任何动静?” “我也是回易都后才知道,父皇几日前交给二哥一件秘密的任务,他如今还未办成回来,府中自然无人主事,只有二嫂跟随皇姑母进宫看过父皇。” “因为皇上交给二皇子特殊的任务,你心中不安,便招引橘焰山庄的人来,意图行刺他么?”舒绍一语中的,岫曜随之流露出几分惊慌,舒绍见状又说道,“生在皇家,流血纷争是难免,我不是要指责你。不过,我有一件事必须和殿下说清楚。” “岳父大人请直言。” “我和皇后相交于微时,曾誓言相助大皇子登上皇位,而今大皇子自己放弃了皇子之尊,流浪山野,我也不算是背弃对皇后的承诺。然而皇后幼子仍在宫廷,待六皇子率军归来,我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危及他的性命。” “六弟虽然比赫儿还小一岁,但是在父皇的几个儿子中最是文武双全、德才兼备,若是此刻父皇突然下旨立六弟为太子,我是全然不觉意外的。” “六皇子的确颇具才能,却不通施政谋略,如今时势紧迫,国土山河不知还能保住几分,皇上定然不能冒这个风险选定六皇子承袭大统。柠儿与你总算一场夫妻,在殿下和二皇子之间,我定会全力支持殿下登位。”舒绍面容严肃,神情真切道。 “岫曜先行拜谢岳父大人。”岫曜对舒绍深深行了一礼,说道,“在岫曜心中,只有柠儿是我的皇后,今生不变。” 舒绍伸出右手,在岫曜的肩膀上拍了拍,然后说道: “我这就进宫,看皇上情况如何,再找时机向皇上进言。” “有劳岳父大人跑这一趟。” ~~~ 舒绍、舒赫进宫后,当即得蒙景皇召见。在景皇的床榻前,对于兵败一事父子二人连连请罪,而景皇心中已认清易国局势无力回天,对两人并未降罪,向舒赫询问了几句之后,便只留下舒绍单独说话。 “朕一意孤行、倒行逆施,使得现今国破人亡,江山断送在朕手里,朕无颜见列祖列宗了。”景皇眼中几分痛苦,说道。 “皇上切勿自责,只是时不与我国,人岂能窥破天意。”舒绍劝慰道,“若能保住一点兵力、一点信念,他日未尝不能东山再起。历史上有过这样的先例,皇上不可轻言放弃啊。” “朕身心疲累,只怕就要随国败而去了,你所言的伟业,朕无法完成。” 舒绍犹豫片刻,只觉错过此时,再无合适的时机,于是肃容道: “皇上可曾想过立嗣之事?” “但凡为人父母都应为子女考虑周全,朕手上如今是个破烂摊子,难道还要指定人承接这份苦难么?” “皇上的子女是人中龙凤,自然会经历旁人所难忍之事,方可涅槃重生。”舒绍顿了顿,又道,“有了皇嗣的名分,即使有一天臣民散居各国,皇室中仍可出号令,聚拢人心,收回失落的土地。” 景皇沉吟半响,开口问道: “你心中有何人选?” “臣大胆妄议。二皇子性喜田园、处事过柔,六皇子经验不足、欠缺为政的大局观,十皇子又实在年幼。而四皇子此番护驾有功,殿下文才武略,堪当大用。”舒绍郑重说道,说完上身伏地,恭敬行了一个大礼。 “朕知道了。”景皇沉默片刻,说道,“朕明日会在宫中设家宴,宴席上自有结果。” “皇上圣明。” “你先退下吧,朕感觉累了。” “是,皇上保重龙体。臣告退。” 舒绍退出景皇寝殿后,景皇伸出右手,在床榻侧面轻叩了两下,随即景皇身边的老太监闪身而入。 “皇上有何吩咐?”老太监躬身道。 “方才舒绍的话,你都听见了?” “是,老奴听见了。” “他果真想要助岫曜夺下这半壁江山,不,甚至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皇嗣之位。” “有一件事,老奴正打算向皇上禀报。今日同舒太傅一同入城的,还有橘焰山庄的人,而人此刻正在四皇子府上。” “因为尚可儿的关系,将军帮和橘焰山庄中人都已为岫曜所用么,他这野心掩藏得还真深哪。”景皇思虑片刻,又道,“岫远和岫煊可有消息?” “二皇子殿下已踏上返程,明晚可抵达城中。六皇子殿下同维国四皇子联手,阻断了孤国甫王北征之举,虽然这一战于我国无利,但六皇子既然卷入其中,一时恐难以抽身。” “舒右有一句说得不错,岫煊的确欠缺为政的大局观,在自己国内乱成一团时还有心相助他人。”景皇一时间又气又笑说道,“然而正因为他和维国四皇子的表兄弟情分,一旦四皇子掌握维国实权,岫煊即可借助维国之力匡扶我国。流宸在宫中待了这么久,我竟没想过他就是皇后的亲外甥。” “不过此时六皇子在不在,对皇上的计划并没有影响。一切尽在皇上的掌握之中。皇上可要按原定计划行事?” “明日中午宫宴上的安排依旧,朕要斩断几位皇子的后顾之忧,只有断了后路,他们才能无牵挂成就大事。不过在宴席开始前,朕要你放出岫远回易都的消息,引岫曜离席,他一定会命人出城阻截,你则在事先准备的二皇子车舆周围布置人马,替朕除掉行刺之人。此事要做得隐秘。” “皇上的意思是,在橘焰山庄和二皇子之间种下仇恨,借此激二皇子和四皇子的矛盾?” “你可明白朕此举用意何在?” “老奴心思愚笨,不敢擅加揣测。” “朕许你猜测一下,朕心中的嗣位人选是哪一个?” “这……老奴以为,该是大皇子殿下。” “你的回答倒是讨巧。如果岫羲肯留下,朕这两日何必如此费心。” “正因为是皇上的费心思量,老奴才难以猜测圣意。皇上似乎寄希望于六皇子,且偏帮二皇子,但又为四皇子留有许多余地。” “按照舒绍所想,朕传位于岫曜,岫曜就能大旗一挥,登上九五之尊,令国力中兴。”景皇轻笑一声,说道,“他未免想得太简单。” “这等力挽狂澜之事,实非常人能够达成。” “朕已愧对列祖列宗,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多路并进,增加成事的可能性。如果一条路走不通,就走第二条路,第二条路还不通,仍能有第三条路。哪怕中间会有流血厮杀,只要他们之中有一人能完成这等千古大业,那么国家就能得以传承。” “所以皇上吩咐二皇子带十皇子、十二公主出宫,在民间安顿,又恩准五公主随长鹰离宫,都是在预留道路。” “稚子何罪,朕不忍心所有的孩子流血陪葬,即使岫远、岫曜、岫煊全部失败,我皇室的血脉也不至于就此终结。” “二皇子容人有度,他在一天,定然可保小皇子、小公主安然无忧。” “正因为岫远没有岫曜的狠厉决断,若非岫曜欺人过甚,岫远决计不会燃起权位**之心。而朕必须让他担起这份责任来,借皇族和外戚的力量起事。因此就只有让岫远和岫曜两人势不两立了。” “皇上用心良苦,只盼三位皇子可顺利成事。” 第二十章 国灭 二月十五午后,星坛以北的边镇中—— 妙彤推开一间房舍院前的栅栏门,走进院中,一个年龄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听闻动静,蹦跳着从房舍中走出来,兴奋地和妙彤打招呼道: “妙彤姐姐,你来啦。 ≥ ” “小萌,舒大哥的身体好点吗?”妙彤微笑着拉过小姑娘的手,说道。 “他的精神好多了,我刚才正跟他聊天,给他讲笑话呢。不过姐姐你来了,我们就又有故事听了。”小萌和妙彤并肩走进房舍,随即走向舒右养伤所居的房间。 “妙彤姑娘。”舒右躺在床榻上,对妙彤略点了点头。 “姐姐,你快说说,又有什么新奇的事情生?”小萌对镇外的事充满好奇,妙彤每次过来,她都要缠着问个不停。 妙彤对此只微微一笑,和小萌在桌边坐下来,便娓娓说道: “先前橘焰山庄率众攻打星坛,一个多月下来仍无法推进分毫,于是撤军。近日星坛被夜国率军趁虚而入,星坛尊主带领手下众人力图夺回星坛,然而地势易守难攻,也是一场徒劳。有橘焰山庄的人闻之,大放厥词,嘲讽星坛,星坛尊主一怒之下调转枪头,竟围攻起本就相距不远的橘焰山庄来。一开始,星坛大概是恼羞成怒,只想出一口气,不想此刻橘焰山庄内部实力空虚,四名高手中只有两人守在山庄,再加上山庄周边地势平坦,而庄内家眷众多,橘焰山庄防守的局面甚为被动。在星坛尊主及两位门主伏桓、尤婉晴的围击之下,橘焰山庄庄主廖威只得且战且退,保护家眷往拓跋家领地撤离,以寻求庇护。山庄两名高手为拖住星坛追击的步伐,一死、一伤。星坛与橘焰山庄的仇怨可谓越结越深。” “橘焰山庄的人若有了拓跋家作为靠山,星坛前后无路,不就危矣?”在妙彤讲述的过程中,舒右一直静静倾听着,而小萌则不时问。 “不错,星坛尊主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当夜国派出司马江颜沛来与星坛对话时,星坛尊主没有拒之于门外,而是抛开敌对之心,两人深谈了许久。” “他们谈什么呢?”小萌又问道。 “星坛原出自夜国,夜军这次出兵星坛,表面上是一报星坛当年坐观夜国权势相争而置身事外之仇怨,实际上则是借机拉拢星坛重归夜国,为略皇所用。因为夜国国内近来亦不平静,有一股莫名的势力在针对略皇的亲信力量,略皇需要星坛这个帮手加以提防和震慑。” “那么星坛尊主和略皇一定会达成协议了。”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毕竟是对双方有益的局面。” “可是橘焰山庄的两名高手为何在这时离开了山庄呢?” “橘焰山庄二少爷廖晨对四皇子岫曜的表姐尚可儿一片深情,带了人手前往易都,对付二皇子岫远,然而两人因泄露了行踪,反而被二皇子的人当场所杀,只有廖晨逃回了四皇子府。”妙彤提及四皇子岫曜时,不自觉瞥了舒右一眼,对于接下来的坏消息,她忽然不知该如何开口。 舒右见妙彤心有顾虑,心中大致已有了了解,他有意支开小萌,于是说道: “今日十五,早上不是说今天晚上想吃饺子么,这会儿该和面准备了吧。” “真的呢,我差点给忘了。”小萌吐了吐舌头,看向妙彤又道,“姐姐,你晚上留下来和我们一块儿吃吧。” “好呀。” “那我就和面、准备馅儿啦。你和大哥哥先聊。” “辛苦小萌了。” 小萌走出屋子后,舒右沉默片刻,说道: “四皇子做出这样的事,爹心里一定有数,可是柠儿总该阻拦才对。然后呢,易都还出了什么事?你不用担心我,直说就好了。” 妙彤心里直打鼓,语言措辞再高明,也无法掩盖获知事实时的伤痛吧。一狠心,妙彤干脆一口气不加停顿地说道: “有件事你还不知道,四皇子妃身患重疾,太医束手无策,她已过世多日。舒太傅和三公子回易都后,应该得知了这个消息。两日之前,景皇命人在宫宴的酒水中掺毒,赐死了全部的妃子,自己同样饮下毒酒驾崩。然后昨日,恒国挥军直入易都,舒太傅、三公子和四皇子力战不敌,弃城逃离,二皇子亦掩护二皇子妃和岳母镜公主撤退,两方人马目前不知隐藏在何处。易国当真国灭,只能任各国分割了。” 舒右听完妙彤所言,呆望虚空默然半响,而后猛然想要坐起身,却无力地跌回了床上。 “你别乱动。”妙彤连忙站起来,上前一步扶住舒右说道,“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是你先养好伤要紧,否则你连爬都爬不回易都的。” “等三个月过去,什么都来不及了。”舒右压抑着心中的悲痛,哑声说道,“早知道是这样,你还不如不要救我,我便不用面对这一切。反正我们之间也是敌人。” 妙彤对舒右情急之下的口不择言,虽然能谅解,但仍不免刺痛了内心。她退开两步,神情无悲无喜,声音轻飘道: “是啊,我讲了那么多关于星坛、关于夜国的事,你早已猜出了我的来历吧。我何苦要当这个背着恶名的滥好人呢。” 舒右这时理智下来,心中忽生出几分歉意,然而他接触女子不多,又不知该怎样道歉,嘴唇动了动,开口只是说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 “有小萌照顾你,我以后不会再来打扰。等你伤好后,你请自便。”妙彤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舒右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突然抽离一样,他来不及思考,已伸手拽住了妙彤的手,说道: “我已经失去很多了,你能不能不要走。” 妙彤心中一震,顿时只觉什么气都消了,她转头对上舒右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舒右这才感觉呼吸重新顺畅下来,他余光中看见自己仍握着妙彤的手,连忙松开手,一点点将手收了回来,别开目光说道: “是我太唐突了。” “你不在意我的身份了吗?”妙彤问道。 “我已经是一个失掉身份的人了,何须在意他人的身份。我只知道此刻站在我面前的,是妙彤,这就足矣。”舒右再次看向妙彤,眼中一片赤诚。 妙彤眼底随即流露出一抹笑意,顿了顿,她又说道: “你在这里养伤的事,用不用我想办法通知舒太傅和三公子?” “这种特殊时期,我爹一定不会弃四皇子于不顾。不过以赫儿的个性,他会独自出来寻我,如果你能找到他,可以引他过来。” “嗯。交给我,你就放心吧。” ~~~ 壬寅年三月初,明郡王赫连滨及拓跋家家主拓跋献正式划地而居,取赫连滨“滨”字的左半部分,与拓跋献“献”字的左半部分,合为“湳”字,以此为名建立新国。赫连滨是为湳国的开国君主,号德皇。 漠阁、橘焰山庄并入湳国,湳国的边界依此可大致确定。以此为契机,湳国、维国、孤国、恒国、夜国共同商议,重新划分了五国边界,五国各自容括了原易国的部分领土。 至此,持续了两年的各国乱战基本平息,五国纷纷采取休养生息的政策,百姓重新拥有了和平的生活。 唯一动荡的因素,是原易国四皇子岫曜及将军帮势力流于南部,渗入了孤、恒两国之中。 假称拥有景皇口谕、临危册立为易国皇储的岫曜,时常率残余人马在两国之间流窜挑事,并几次刺杀昔日的对手——恒国轻车都尉戚梵。幸而戚梵有婵儿手下慎潇、唐胤等人相护,才使岫曜的计划全部落空。 然而与此同时,慎潇因叛离星坛,亦遭星坛派人追杀,几次惊险避过,实非长久之策。 而孤国则动用了居胥寨的人力护防东面来自岫曜的侵袭。 ~~~ 维国在战后的损失仅次于易国,从版图中抹除的领土几乎占了原先国土的一半。位于赫连家以北的各个北方部族,虽然没有明确纳入湳国领土范围,但实质上除了实力较强劲的羌北族和羌南族,其余部族都不具备同湳国抵抗之力。 同时,大皇子蓊茸与四皇子宸合谋致使三皇子哥盛殒命一事,对于已经六十四岁高龄的显皇来说也是个不小的打击。 这一日,王庭内众大臣均聚集在议事大帐中,围绕四皇子宸的功过展开争论。为客观公正起见,皇室中人皆未列入帐中。 “你们难道忘了,是四皇子的出征拦下了孤国北上的马蹄。若非四皇子殿下,不要说今日我国分得的易国领土,就是我们南面的防守都早已溃败。”一名推崇四皇子的大臣言辞铿锵道。 “皇上,臣当然不敢否认四皇子的赫赫战功,只是四皇子欺君假冒南影小王爷在前,弑兄杀了三皇子殿下在后,如此不仁不义之人,如何能无罪姑息。大皇子殿下亦是难脱罪责。”一名持反对意见的大臣随即说道。 “四皇子殿下自幼遭人暗害,在外飘零多年,怀抱仇恨而归亦是人间常情。四皇子不过是恩怨分明、行为过激而已,于国于民都是无愧于心。”又一名大臣站出一步,说道。 “如此说来,那么五皇子若杀了四皇子为三皇子殿下报仇,是否也是恩怨分明、行为过激?”另一名大臣随后寸步不让道。 “要说三皇子本就是戴罪之身,是因三皇子行为有失才间接助长了赫连家的独断、令其自立为皇,是皇上念及父子亲情没有重责三皇子,否则三皇子也不一定会命丧四皇子之手。” “你这是何意?你是在说四皇子替皇上惩戒了不肖子,王庭上下还该感激四皇子不成?” “四皇子对不起一人,对得起天下人。孰轻孰重皇上心中早有分寸。” “杀人偿命是天理所在,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个道理走到哪里都行得通。” “够了!”掌管步兵营的元帅冯丹大喝一声说道,“尔等如同市井中人吵闹不休,可曾把皇上放在眼里。一切听凭皇上定夺。” 众臣之间的气氛仍然剑拔弩张,然而言语间蓦然平静了下来,各人纷纷看向显皇,希望显皇给出意见。显皇本就对失掉了祖宗打下来的半个江山懊悔不已,又闻得众人针对四皇子宸而激烈争辩,急火攻心之下一口鲜血喷出,脸色霎时一片苍白,人随即晕倒在椅座上,身体摇摇欲坠。 “皇上。” “皇上!” “宣太医,快!”众臣慌忙手忙脚乱地围了上去。 第二十一章 显皇传位 自战场返回维都这几日来,宸拜见过一次显皇和即妃,之后不顾他人眼光,径自仍回到茹公主府住下,每天除了在府中看书、练武,也会亲自上街采买食材,作息规律,全然不在意王庭会对他的奖惩下达什么样的决定。 岫煊得知易国覆灭的消息后,立时解散了人数本就不多的军队,只身随宸前来,亦主亦客一般也住进了茹公主府。岫煊这一年才满十五岁,和宸年龄相差十一岁之多,敬宸如同敬兄长岫羲,在未确定宸的安危之前,他是不会离开的。 几日间宸一直在思索一个答案,当答案逐渐浮现出轮廓的时候,他愈发想了解岫煊的回答是怎样的。于是宸敲开书房的门,来找正在看书的岫煊。 “表哥。”岫煊抬起头,对宸招呼道。 “今日皇上召集了众臣在帐中议事,我想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宸神情淡淡地说道。 “显皇对姨母心有愧疚,对你又思念多年,我想他对你不会有太多责难。”岫煊放下手中的书,说道。 “如果朝臣一心认定我是弑兄逆父的乱臣贼子,皇上就是有心只怕也不能力排众议。我此刻唯一的牵挂就是我娘,我不能让她替我承担一切,我想带她离开王庭。” “你做什么,我都会尽力帮你。” “为了我,你已经放弃了自己的前程。” “你是说我没有率军回易都,而是选择和你同行这件事么?” “我想知道,你为何会这样决定。” “我当时就说过,那样的情况下,即使我能回到易都,对于时局走势也不会有影响,何必徒劳往返,甚至让几千士卒为了我一个人白白丧命。” “但你可以效仿你的两位皇兄,拥军暂避,他日再图发展。” “每个人在世,都有适合他做的事。从小,在我心中,大哥就是皇室储君的不二人选,我读兵书、思谋略,都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助他统领江山。我自认还能称得上一个将才,于帝王为君之道却是全然不通。我不想评论四皇兄的作为,不过二皇兄对皇位原本是没有心思的。你知道,我父皇为什么要在殉国前赐死所有的妃子吗,也许是为他陪葬,也许是怕她们寄人篱下、凄苦无依,但还有两点因素在内。一方面,是替四皇兄消除软肋,不让他为感情羁绊,因此遭人胁迫。另一方面,贵妃娘娘一心渴望二皇兄承袭皇位,今后二皇兄每一次思念母妃,都会想起他的母妃是带着遗憾离世的,父皇是在逼二皇兄燃起争位之心。” “岫煊,你年纪虽轻,看事倒是透彻。”宸未曾想过岫煊能有如此见解,眼中闪过几分赞慕之色。 “此非我欲,迫不得已。生长在宫廷中,若无一点心思,不知什么时候就可能引火上身。如今虽然国破,百姓却能远离战火,拥有宁静富足的生活。而我也拥有了选择什么样生活的机会。我不想父子亲人之间充满阴谋计算,只愿从今往后的人生自由随性、心安理得。” “你和岫羲不愧是兄弟,想法都是一样的。”宸想着岫羲,凝视岫煊,唇边带出一个微笑。 “表哥不是也有意远离王庭的纷争了?”岫煊眼神清澈明亮,似洞察了一切,说道。 “我……在王庭一天,就会想起哥盛。”宸一时间只觉怅然若失,眉头微蹙,心底泛起点滴悔意,“当灯火熄灭后,我才意识到,那是这个漆黑王庭中不可多得的微光,而我亲手掐灭了这盏灯火。” “四殿下。”这时,书房外疾步走来一名侍卫。因为有关宸的身份一直没有正式定论,这期间侍卫、仆从对宸用的都是这样模棱两可的称呼。 “有事吗?”宸转过身,问道。 “回殿下,皇上在众臣议事时忽然晕厥,太医看过之后,说皇上是中风所致,怕是……熬不过今晚了。皇上请您入王庭一见,岫煊公子可同行。” 宸听闻侍卫所言,眼前蓦地一黑,在哥盛之后,显皇几乎是宸心中唯一闪烁的灯火,而此刻这盏灯也要熄了…… ~~~ 酉时,当宸和岫煊跟随侍卫赶往王庭,朝显皇的大帐而行时,越临近大帐,只见普通的朝臣都围在外围,位高权重的大臣则紧围帐外,长公主、墨哈郡主墨哈美、郡马展朋、莫公主、左丘小王爷左丘禹乃至皇后、贵妃、即妃远远立在帐子门口,只有大皇子蓊茸和五皇子荀其同太医守在显皇的床榻边。 看见宸越过众人一步步走进大帐,各人的心中似乎都已猜出了什么,有人面面相觑,却无人敢在此时出声言语。 岫煊在经过即妃身旁时,停下脚步,宸看了看即妃,又往显皇的床榻边走去。 显皇虽病重,而内心十分清明,听见脚步声便知道是宸来了,他极力睁开眼,紧紧望着宸,眼神中激动与欣慰交迭,手略带颤抖缓慢伸向空中。 宸见状,连忙握住显皇的手,顺势单膝跪在床榻前,轻声叫道: “皇上。” “你刚回王庭的时候,朕的身子还硬朗,可是年纪大了经不得事,才两个多月,就成了这副样子。”显皇开口道,说话的气力大不如往常。 “皇上只是疲惫,需要休息。”宸忍着内心的伤痛,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他们都说这样的话来骗朕,可朕知道自己的身体。朕肆意对南国开战,害人妻离子散,这是上天对朕的报应。”显皇停顿了一下,说道,“朕难过的是,朕欠了你二十六年,却还没能弥补一天。” “皇上不欠我什么,我们的分别不是皇上的错。” “但是朕纵容了他们,为了朕的权力稳固,让你流落他乡,父子不得相认。” “哥盛……三哥他,已经为我抚平了创伤。可是我的归来,把他从皇上身边夺走了。”宸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默然低下头说道。 “不怪你,你们两个很好。而朕不是一个好父亲。”显皇拍了拍宸的手,说道。一生刚愎自用、飞扬跋扈的显皇,在宸面前只是一位慈父。 宸压抑着自己的心情,闷闷地呼出一口气。 “朕很感激,你在易国平安长大,能有如今的成就。”显皇这样说着,目光中不自觉溢出满满的骄傲,“你记得,朕说过……你很像朕年轻时候的模样。” “是,皇上说过。”宸点点头,眼睛微微湿润。 “那你要不要认我这个父亲?”显皇没有再用“朕”自称,而是以“我”说道。 宸深深凝视显皇片刻,回过头看向即妃,得到即妃的眼神鼓励后,收回目光重新和显皇相对视,轻声道: “父皇。” 宸在显皇病榻前的这一声“父皇”,对于显皇来说尤为珍贵。显皇点一下头,眼中泛起泪花,泪水几乎就要顺着眼角滑落。 蓊茸和荀其不由对视一眼,蓊茸似乎想说什么,但又顾虑和荀其之间的关系,不便多言,只在心里憋了一会,就把话吞回了肚子里。 显皇闭上眼再睁开,深呼吸两下,忽然凝聚起所有的力气,抬高声音说道: “帐外众臣听着。” 大帐外朝臣们闻声,纷纷在帐子门口跪了一地,稍后便听得显皇接着说道: “即日追封三皇子哥盛为英亲王,他日择同宗脉系子弟承袭亲王位,世袭罔替。” 显皇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是一惊,亲王位世袭罔替,在维国历史上尚无先例,何况三皇子并未留有子嗣。而显皇接下来的话,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册四皇子宸为新君,掌一切人事任免、生杀之权。有违朕命者,新君可随心意处之。”显皇说完,手掌覆上宸的手,似乎把坚定的信念传递给了宸。 “父皇,我不要你传位给我,没有你的王庭有何意义。”宸心中悲戚,摇摇头说道。 “这是父皇不能再陪伴你的补偿,是仅有能留给你的传承之物了。作为父皇的心意,希望你收下。如果当真不愿,也由你处置安排。” 看着显皇的眼神开始渐渐涣散,宸的眼泪瞬间无法抑制地滴落下来,他视线不离显皇,口中大喊道: “太医,太医!” 太医连忙大踏两步走上前,跪在显皇身旁查看显皇的病情,半响之后,默然摇了摇头,叩首在地,不敢起身。 蓊茸和荀其见状,当即箭步冲上前,探身喊道: “父皇,您不要扔下儿臣!” “父皇!您醒醒啊,不能睡。父皇……” 显皇的后妃及皇室亲眷随即围涌上来,一个个神色慌张。女眷们忍不住已抹起眼泪来。 显皇最后努力张了张眼睛,看了看身边这些与他最亲近的人,而后视线重新回到宸的身上,脸上扯出一个笑容,手指在宸手背上微微颤动两下,人便阖上了眼。 “……父皇,父皇?” “父皇……” “皇上!” 过了片刻,就听得太医颤声说道: “皇上驾崩了……” 帐外的朝臣们闻声,纷纷跪下俯身在地,哀哭声由小渐大此起彼伏。相比之下,帐中气氛则沉寂许多。显皇余音未消,册宸为新皇的旨意各人都听得清楚,然而一时之间,皇后、贵妃、大皇子蓊茸等人仍觉无法接受。而宸只是凝视着显皇安详的面容,一言未发。 此时,身处帐外的元帅冯丹打破沉默,朗声道: “皇上殡天,请四皇子节哀,主持皇上殡天之礼。” 随后,又有朝臣先后开口附和道: “请四皇子节哀。” “恭请四皇子登位、承大统。” “恭请新君即位,主持一切事宜。” 面对显皇的离世,宸的心好像被掏空了一块,内心满是无力感。对于朝臣所言,他不得不打起精神回应道: “登位之事不在一时,皇上丧事为重。” 顿了顿,宸又说道: “左丘禹听令。” 左丘禹眉宇之间闪过一抹讶色,似乎未料到宸会信任他,不过只一晃神后,他便走出一步说道: “臣在。” “封锁王庭,严守门禁,任何人无传召不得随意出入。” “是。”左丘禹领命,转身步出大帐。 “元帅冯丹。”宸不加停顿道。 “臣在。”冯丹站起身,快步走入帐中,听候差遣。 “以皇上赐你之虎符,调集城内守军,闭城门、肃街巷、宫府各警,谨防哗乱。” “臣领命。”冯丹亦领命退下。 “太史令。” “臣在。” “大行皇帝发丧、殓葬、灵位入太庙之事务交由你依祖例主礼。” “臣遵命。” “皇后。”宸的目光随后转向显皇皇后,毕竟还是无法以“母后”相称。 皇后亲见宸处事井然有序、稳重得体,短时间内已控制全局,对宸除了原本的恨意,还添了几分戒备。 宸对皇后眼中的防备之色并不在意,只说道: “后庭琐事还需娘娘费心。今夜为父皇守灵,几位娘娘和姑母请回帐沐浴,稍作休息,太史令稍后会向各帐传达礼仪时辰。” 皇后与贵妃、长公主、莫公主目光相交,几人都无异议,于是各自回帐。墨哈郡主及郡马展朋搀扶长公主一同离开。 宸看向即妃,见她泪眼涟涟、神色悲戚,眼中难掩忧愁。岫煊见状,对宸说道: “我会照顾姨母,你不用担心。” 即妃亦不想拖累宸分心,她看着宸说道: “娘跟岫煊先回大帐。你们兄弟守在这儿吧。” 随后,太医也退出显皇大帐,同朝臣跪拜在外,帐内只留下宸、蓊茸和荀其三人。三个人蓦然沉默下来,谁都不曾开口交谈,就这样度过一夜。 ~~~ 三月十三,显皇的身后诸事已基本处理得当。对于显皇交托给宸的“人事任免、生杀之权”,宸宣召了朝中重臣前来议事大帐,当场连颁数道旨意。 负责宣读圣意的官员站在宸的左手侧,对众人朗朗道: “昔日步兵营、骑兵营、强弩营、弹炮营四营并立,今着骑兵营、强弩营合为铁骑营,弹炮营易名火器营,此后步兵营、铁骑营、火器营分立三军。 步兵营营主仍由元帅冯丹任职,原强弩营胡守备、弹炮营汪守备战场上奋勇护国、战绩突出,特赐职铁骑营营主、火器营营主之位以彰荣光。 郡马展朋知大皇子害五皇子之预谋而未告发,着收回其中央兵权,然念在多年征战辛苦,仍享经略使名位,调任东北经略驻守北方部族防界。 尊皇后为太后,贵妃为太妃,长公主、莫公主为大长公主、莫大长公主,羌北王王妃汀域公主为汀域长公主。 大皇子蓊茸预谋杀害五皇子、四皇子宸刺杀三皇子,先皇仁慈不予计较,而四皇子罪己责人,今削夺大皇子、四皇子皇族尊位,贬为庶人,一世不得再入王庭。即妃对其子有失教导,准即妃与四皇子一同离开王庭,好生引导四皇子今后之路。 五皇子荀其聪颖勤勉、恭俭仁义,堪承大统,即新帝位。” 宸以新君身份颁布的几道旨意,很快传遍王庭。宸的决意无不在为荀其扫清障碍、巩固王权,而左丘禹等追随扶持五皇子的人,宸则留给荀其亲自确定位分,为荀其的考虑不可谓不周全。 众人知悉消息后,对宸放弃皇位、让位荀其之举尤感意外,而宸自己则是感觉如释重负。真正面对皇位、面对这个国家时,他总算坚定了自己的选择——和岫羲、岫煊兄弟一样的选择。从今往后,再不执着于仇恨,可以拥有一颗自由的心,做一些问心无愧的事。 宸没有留下观荀其的即位礼,甚至没有和荀其告别,便和岫煊驾一辆马车,护即妃南下而行。 行至维国南部一座原位于易国版图的城池中,马车停下来,岫煊陪即妃步入茶楼稍事休息,宸则沿街道又步行一段距离,独自走进了举栈钱庄在城中的分号。 易国虽灭,举栈钱庄仍稳固扎根在原来的土地上,不仅未有任何一家分号因此关张,而且每一家分号的往来业务依然有条不紊。宸一面打量钱庄的装潢,一面环顾各司其职的伙计,心下甚慰。 “请问公子来办什么事?”一名伙计迎上来,对宸客气道。 “掌柜的可在?我有要事和他相商。”宸略微颔首,语气平和道。 伙计见面前这男子眉目俊朗、衣饰华贵,已知宸的身份不平常,连忙说道: “公子请在中厅稍候,我即刻请掌柜过来。” “有劳。” 少顷,掌柜跟随伙计步入中厅,其人年岁三十上下,在各家分号掌柜中是极为年轻的了。宸与掌柜对视一眼,是一张不熟悉的脸孔,那么想必他也不会认识自己了。 “在下是这家分号掌柜,不知公子有何需要?”掌柜果然开口询问道。 “掌柜和其余分号联系可顺畅?”宸不答反问。 “各家分号都可联通往来,不会影响异地业务。”掌柜答道。 “如此就好。”宸点点头,随即抬起右手,原本遮掩在袖口中的拇指显露出来,拇指上的碧玉扳指玲珑剔透,散放着夺目光华。 掌柜看清宸手上的碧玉扳指,眼眸中光芒大盛,登时单膝跪下,恭敬道: “不知东家驾临,小人有失远迎。” 伙计闻言,也在一旁跪下来,口中说道: “小人参见东家,失礼之处还请东家恕罪。” “不知者不罪,起来吧。”宸随意摆了摆手。 “东家驾临,是敝分号无上荣幸,任何事但请东家吩咐。”掌柜起身说道。 “两件事。其一,护送老夫人回钱庄总庄所在,入住宅院安顿下来。” “小人明白,这就着人准备,明早可启程。” “其二,通知钱庄各家分号找寻易国岫羲公子,我会留在这等消息。” “这个不难,烦请东家稍待,相信三日之内必有回音。” “唔。” 第二日清晨,宸亲自扶即妃坐上马车,对她说道: “再有两、三日路程,便抵达儿子的宅院了。这一路上,娘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就是。我找到岫羲后,即刻和他回家。” “好,娘在家等你们。”即妃点点头,说道。 宸随即转头看向岫煊,又道: “你以后跟我们住下来吧?” “嗯,我陪姨母回府上,然后出门办点事。事情办完之后,再回来和你们一起生活。我也很想念大哥。” “有什么用我帮忙的地方么?” “我自己可以。” “那好,你凡事多加小心。等咱们三兄弟聚齐,定要畅饮一番。” “这是自然。”岫煊笑了笑,说道,“好了,我们该出发了。” “上车吧。”宸看着岫煊坐进马车,又和即妃挥了挥手,而后示意车夫和随从驾车启行。 三日后,岫煊独自离开宸的宅院,一路往在各国交战中被战火波及的村庄前行,隐瞒身份周转于各家各户,帮助易国国破的百姓重建家园。砍伐与搬运木材、搭建房屋、苫盖屋顶,不辞辛劳东奔西走、爬上爬下,岫煊的手上和脸上布满灰尘,心中却愉悦充实。仿佛昨天还是十五岁的孩子,今天俨然已成为了一个优秀又稳重的男子。 第二十二章 双玉合璧 三月二十,位于原易国星坛以北、今归入夜国的边镇西部的一间茶寮外,一名风尘仆仆的少年牵马行来,将马儿系在茶寮门口的马桩上,随即走进茶寮草屋。少年摘下帽子,在一张桌边落座,疲惫的神色难掩双目中透出的英气,这少年正是沿原易、维边界城镇找寻舒右已一月有余的舒赫。 “客官,请问您需要点什么?”茶寮内一名小厮走近舒赫跟前,询问道。 “来一壶清茶,再备一些干粮。有劳。”舒赫先付了足够的银两,然后又道,“另外我想打听一点事情。” “您要打听事情,当真是来对了地方。我们这间茶寮可是镇上消息最灵通的。”小厮收下银两,自然更殷勤许多,满面笑容说道,“您有什么只管问。” “这些日子夜国已经派了驻军接管边镇的防务吗?” “月中才来了一队夜军人马。”小厮点点头,说道,“虽然对我们平民小众没有多大影响,但是镇上的大户们很是慌乱了一通呢。” “我听说此前易军受伤的将士有不少逃入了镇中避祸,眼下夜国军马入驻,不知道对这些伤兵而言是否又是一场灾难。” “听客官口音,像是易都人士。” “不错。” “既然同是国败落难之人,小人也不隐瞒,镇子里确实有不少寄居民宅养伤的易军将士。百姓感伤于家国易主,对将士们颇有感情,格外小心照顾,不会让夜军洞察。” “消息保护得好,将士们的安全有所保障,然而对于寻亲的家人却是一番障碍了。”舒赫心情矛盾地自语道,多日的遍寻不见令他心中倍感惆怅。 小厮没有再接话,点头致意一下,便转身为舒赫准备茶水干粮去了。 这时,茶寮外忽然传来马儿一声嘶鸣。舒赫担心马匹有恙,连忙冲出来查看,四周并不见路过的人,而马左前腿被缠绕上了一块黄色布条。 舒赫右手轻拍马背,安抚马儿平静下来,而后解下马腿上的布条,展开来,只见布条上写了简短的五个字——镇东栅栏院。 尽管不知道留下信息的人是谁,但是舒赫已决意依约前往,于是他返身走回茶寮,匆忙喝下一杯茶水,便带上干粮牵马向东而行。 行至边镇东部,房舍愈加分散,小萌家有栅栏的宅院便格外显眼。透过栅栏门望去,院中的花圃花开正盛,小萌此刻背对着院门口的方向,正为花儿浇水。这幅景象对于战乱过后、经历了流血奋战、家人离散的舒赫来说,是一种太难得的简单美好。 小萌为花儿浇完水,转过身,就见一陌生的少年出现在自己家院子前,默然出神。她对着舒赫摇晃了一下手中的水瓢,带着几分好奇问道: “这位公子,有事吗?” 舒赫回过神,微微欠身道: “在下失礼了。请问姑娘,可是约了人前来,有事相告?” 小萌一副浑然不解的表情,想了想,忽然说道: “我知道了,你是妙彤姐姐的朋友。” “我不认识妙彤姑娘。”舒赫摇头直言说道,“不过若是妙彤姑娘在,在下的确有事相询。” “姐姐在帮大哥哥换药,一时走不开,你有事问我也是一样的,如果我知道就替姐姐回答你。” “姑娘所说的‘大哥哥’是……”舒赫心中燃起希望,眼睛一亮道。 “他是姐姐的朋友,唔,关系很亲近的朋友。”小萌想起自己前两日无意间撞见妙彤和舒右两人亲吻的一幕,不禁害羞地捂住了脸。 舒赫看见小萌的反应,倒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于是又问道: “那你可知‘大哥哥’姓甚名谁?” “这个我不能轻易回答你。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呢。”小萌不失警惕地回道。 “在下舒赫,因为兄长在战场负伤失踪,我一直在找他。” “你叫舒赫……”小萌心里想了一下,姓氏是对上的,不过谨慎起见,她又说道,“那你有什么信物,能证明你和兄长的关系么?” 舒赫闻言,隔着衣服抚按了一下胸口的玉佩,思索片刻,才将玉佩摘下来,轻轻递上前,说道: “大哥看见这玉佩,就能认出来的。若姑娘所言的大哥哥即是在下兄长,就烦请你转交他,以证我们兄弟身份,让我们能尽快相聚。” 小萌刚要接过玉佩,然而看清玉佩的一瞬间,整个人便呆立当场。她不自觉收回伸出的手,也隔着衣服摩挲自己胸前悬挂的玉佩,刚要张口发问,就被身后的声音打断了。 “舒三公子依约前来,大公子不胜喜悦,三公子请进来吧。”妙彤站在房舍门口,对舒赫浅笑招呼道。 舒赫当即收回玉佩,重新佩戴在脖颈上,对小萌微微颔首,便向房舍走去,在妙彤的指引下走进舒右的房间。 小萌在原地恍惚片刻,才压抑住起伏的心绪,也跟在两人身后步入房舍。 舒赫一眼看见靠坐在床榻边的舒右,快步上前,欣喜道: “大哥,真的是你!” “赫儿。”舒右亦是激动非常,说道,“大哥让你担心了,不过我们兄弟能在这里重逢,以后一切都会好的。” “我不要再和大哥分开,我留下等你养好伤,我们再和爹汇合。” “爹和四皇子在一起,是吗?” “嗯。” “那么四皇子频频在孤、恒两国挑起事端,爹就任由四皇子所为么?” “大哥难道不愿意爹助四皇子复国?”舒赫不解反问道。 “我只是觉得现今的四皇子已不是昨日我们认识的那个四皇子了。复国这等大事,我并不想辅佐他。何况民心离散,大势所趋,何必逆天而行,更加重百姓的苦难。” “其实我也有所感觉,四皇子似乎变了一个人,只是因着姐姐的情分,爹仍是全心全意匡扶这支皇室血脉。”舒赫提起舒柠,神色黯了黯,为避免感伤,他又说道,“大哥养伤这段日子,似乎思考了许多事情,以后作何打算呢?” “我先为你介绍一个人。”舒右目光转向妙彤,和她对视一眼,又对舒赫说道,“这位妙彤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今后想要一起生活的人。她的家乡在夜国,而五国之中维、夜两国与我们仇怨较轻,所以夜国不失为一个可选的去处。她为我愿抛下前尘过往,远离江湖争扰的中心,我也想为了她寻一处桃花源,开始新的人生。” 舒赫闻言,对妙彤郑重施了一礼,说道: “舒赫谢过姑娘。以后就称姑娘‘妙彤姐姐’,待合适的日子再改口便是了。” 妙彤心中感动,脸上不禁红了红,显露出平日难得一见的娇羞神态。 “还有小萌姑娘,这阵子多亏她悉心照顾。”舒右又看向倚立在房间门口的小萌,说道。 “谢谢小萌姑娘。”舒赫对“萌”这个名字格外敏感,连带着对小萌又增添几分好感,发自内心地展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小萌怔愣了好半天,总算逮着一个说话的机会,然而因为紧张,她欲言又止了两次,才张口说出心中的疑问: “小哥哥,你的玉佩应该是一对的,就是说大哥哥有一块和你相称的玉佩,是不是?” 舒赫对小萌关心自己玉佩的问题略感意外,顿了顿,才回答道: “玉佩是一对的,只不过另一块不在大哥手上。在我小时候,玉佩就交给了一个小女孩保管。” “那个小女孩和你们是什么关系呢?” “她是我自幼指婚的未过门的妻子。” “那她现在……人在何处?” “她在三岁的时候和家人走散,之后我们两家找遍了周边的每一寸土地,却还是没有找到她的下落。” “事情过了很多年了,你还想着要找她么?” “是,我这一生一定要找到她。哪怕十年、二十年,哪怕她已嫁为人妇,我只想知道她安好。” “你们相认的唯一信物,便是这玉佩了吧。” “还有一样,她胳膊上有一块像是‘萌’字的胎记……”舒赫说着,忽然意识到小萌如此殷切发问的一个可能性,不由收住口,凝视小萌,等待着她接下来的反应。 在小萌开口回应之前,妙彤下意识先低呼了一声,她是见过小萌胳膊上的胎记的,也听小萌说过收养她的奶奶替她取名字的由来。妙彤蓦然转身,看向舒右,舒右从妙彤的眼神中已经了解了答案,然而九公主琇萌的身世对小萌而言并不一定是高兴的事。因而舒右咳嗽一声,打破了眼前的局面,说道: “我有点累,想睡一下。赫儿,你和小萌看来会有很多话说,不如在花园里坐下来慢慢聊。” “唔,我在这儿照顾舒大哥,你们有什么困惑可以慢慢解答。”妙彤随后递给小萌一个鼓励的眼神,说道。 小萌点点头,和舒赫对视一下,两人便迈步往花园走去。 相认相知、彼此倾诉,从双方的身世背景讲起,其间有关于人生变动的关键事件,有日常生活中的平凡琐事,你一言我一语,断断续续,两人便聊到了夕阳西下的日暮时分。 “琇萌……” “小哥哥。我还叫你小哥哥。你也还叫我小萌好啦。” “嗯,小萌。刚才大哥说会和妙彤姐姐寻一处桃源共同生活,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我们四个人找个宁静的地方隐居下来?” “好啊。若是你们走了,我一个人岂非无聊透了。我要跟着你们的。”小萌言语间一个停顿,半响后又道,“只是我还有放不下的事。” “你是说十皇子么?”舒赫瞬间便猜出了小萌的心思。 “他是我唯一的亲弟弟,我已经没有爹娘了,只想找到他,照顾他长大。” “我会帮你找寻弟弟。就像我能找到大哥、找到你一样,我们总有一天会找到他的。之后……我想照顾你们一生一世。” 小萌闻得舒赫话中的真挚,双手托着两颊,目光直视远方,眼中满是笑意。失去的那些其实没有太多切身的感受,而现实收获的却真切而温暖,这就是上天为她预留最好的礼物了。小萌这样想着,便轻轻地点了点头,定下和舒赫之间新的许诺。 第二十三章 恭承婵媛公主 经过一个多月的调养,关洲的伤情稳定,空临等人的伤势也愈合后,婵儿自漠阁出发,在空临、风玉扬以及井护、罗洞十人的陪伴下,于三月二十五日傍晚抵达恒都,夜宿驿馆,等待次日应召入皇宫。 一行人进入驿馆之后,才发现甫王原涵已在这里等候婵儿多日了。 “三皇叔,你怎么在这儿?皇帝叔叔让你来的么?”分别许久,婵儿见到原涵倍感兴奋。 “唔,是皇兄的旨意,我来恒都要办点事。”原涵笑了笑,说道。 婵儿欣喜之余,四下张望一番,没有见着另一个人的身影,只觉微微失落。原涵深知婵儿的心理,于是说道: “这一次堵辙没有来,他若不是被事情绊住了脚,一定会来看你。” “隐尘轩出了什么事么?” “没什么大事,只是维国大皇子被逐出王庭后对边境的孤国城池诸多滋扰,堵辙率隐尘轩的人抵御蓊茸侵袭,还要花一点精力。” “是这样啊。” “等这趟你回国,自然便能见着他了。” “嗯。” 挥退众人,只余下原涵和婵儿两人单独说话时,原涵又对婵儿说道: “有一件事,和我来恒都也有一定的关系,就是几日之前,维国荀皇刚即位,夜国略皇便把同父异母的妹妹熏儿公主嫁入维国,以稳定两国破裂的关系。维国的国势大不如前,面对夜国的示好,并未拒绝,已册封了夜国公主为妃,这还是荀皇后宫的第一人。” “维、夜两国结为姻亲了啊。那么三皇叔此来,难道是皇帝叔叔和瑞皇亦确定了联姻之意?” “不错,若之前只是有此想法,这一次便是要令想法实现了。” “那……三皇叔是我的遣婚使吗?”婵儿心里咯噔一下,顷刻间呼吸都不顺畅了。 “怎么比起新郎,你更关心遣婚使啊?”原涵有意逗弄婵儿,故意说道,“婵媛郡主为瑞皇奉上易国领土如此大礼,怕是史上最昂贵的嫁妆了,瑞皇的两位皇子,无论哪一个,似乎都不足以承享这份嫁妆。” “你的意思是,新郎另有其人?” “不错。”原涵点了下头,一字一顿说道,“就是我。” 婵儿闻言,猛然瞪大了眼睛,片刻后才反应过来: “是你要娶亲,不是我要嫁人,对不对?” “哈哈哈……”原涵这才大笑起来。 “逗我很有意思吗?你吓死我了!”婵儿拉过原涵的胳膊使劲摇晃起来,“你看啊,我的手都是冰凉的。” “从一开始我就没有说是你出嫁啊。谁让你自己吓自己,哈哈哈。” “那你要迎娶的……是悠庭公主?你们之前就郎情妾意,如今可谓是假公济私呀。” “这样一来,也可以断了皇兄和瑞皇把你嫁入恒国的心思,对我而言倒是一举两得,快哉快哉。” “不过你和悠庭姐姐岂非乱了辈分,我以后就得称呼她婶婶了呢。” “我和她并没有血亲关系,辈分也只是人定下来的,你乐意的话叫我一声姐夫我都是不介意的。” 婵儿扑哧一声笑出来,又说道: “所以这次你是迎亲来的,悠庭姐姐会跟我们一起回国?” “这是其一。其二,还要巩固我们两国的联盟,苏上卿随我同来,明日也和我们一起面见瑞皇。皇兄说,瑞皇在书信中对你颇多赞许,想来会另对你回礼以表谢意。” 婵儿想起空临等人和宣皇还有私下的商议,一时间也是若有所思。 “这几日你们赶路也十分辛苦,待会用过晚膳,你就早点休息,有什么明天便知晓了。”原涵说道。 “好。” ~~~ 次日上午,孤国甫王原涵、婵媛郡主、上卿苏榆入恒国皇宫觐见瑞皇,黯思、符辛、空临、风玉扬、井护、罗洞随侍入宫。 在大殿上,瑞皇应允了甫王原涵的提亲,同意把悠庭公主嫁予孤国甫王,成为甫王妃。并着人拟定公主出嫁的嫁妆名录。 其后,瑞皇与上卿苏榆重新商定了恒国与孤国的边界划分,依空临等人预期,瑞皇把孤国东山山脉以东、孤恒河上游的几座城镇划入了孤国领地,以此作为承受孤国恩惠的回礼。同时,战争时孤、恒两国的短期结盟随之延展为世代友好协定,即日随两国联姻的消息一同公告天下。 “恒、孤两国能够长久结为兄弟之邦,尤其要感谢婵媛郡主和身边的一众高手。”政事之余,瑞皇说道,“郡主以女子之身深入战场,不畏刀枪艰险,不愧为恭王与赫连郡主之女,朕亦深感钦佩。” “皇上过誉了。婵媛只是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能平息干戈、还各国平和的生活,是婵媛的一点心愿。”婵儿谦逊有度地说道。 “朕感念郡主的恩义,与典仪官商讨了一下,决意授予郡主‘馝婵公主’的名号,可享有等同于恒国皇室公主的待遇。不知郡主意下如何?” 瑞皇此言一出,朝臣一片哗然——毕竟这是恒国历代以来第一次宣册别国女子为本国公主,不过婵儿的祖母出自恒国墨家,婵儿本身就具有恒国的血脉,加之其对本朝的贡献远胜于任何皇族亲贵,众朝臣虽感惊讶,但无一反对。 而只有大皇子誉南、二皇子誉时、公主悠庭和甫王原涵等人真正明白瑞皇的用意。“馝婵公主”名号中的“馝”字是承袭“馝妸公主”而来,瑞皇是把亏欠十一公主的恩情一并还报在了她的外孙女身上。 婵儿当然也明白这一点,便没有推辞,谢过了瑞皇的好意: “谢谢皇上赐予婵媛这一殊荣,相信孤、恒两国的关系也会愈加悠邃深远、馝馞婵媛。” 瑞皇笑逐颜开地点点头,视线一转,看向孤国上卿苏榆,似闲谈一般说道: “从今往后,婵媛郡主就是我恒国的馝婵公主了。公主聪慧温婉,甚得朕心。听闻宣皇也视这个侄女为掌上明珠,呵护有加。” “正是,皇上怜婵媛郡主父母早逝,一直视郡主为亲生女儿,事无论大小都为郡主悉心安排,比起对小皇子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苏榆极力赞扬宣皇,答道。 然而瑞皇只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顿时使得苏榆陷入进退两难的局面: “那么苏大人此次前来,一定带来了宣皇的圣意,不知宣皇为公主准备了何种嘉奖,若非密旨,苏大人不妨就在这里宣读,我们两国也可以同喜同庆。” 若直言宣皇并未有额外的旨意给婵媛郡主,不仅方才颂扬宣皇的话顿显不尽不实,且孤国对婵媛郡主还不如恒国亲密关切,未免有失孤国风范。而宣皇的旨意又不能凭空捏造,瑞皇的激将之法可谓是难住了这位上卿大人。 在苏榆权衡如何回答的工夫,原涵有意圆场,也有心推波助澜,于是用音量不高却足够在场之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 “苏大人今早不还对本王说,有事要恭贺婵儿么?既是值得恭贺的事,在人多的场合陈说也无妨。” 原涵顺势而言的这一句不知道是救了苏榆,还是把他往悬崖边又推了一把,但由此一来,苏榆总算清醒意识到,在这当下不作为比做错的后果还要严重。这位见惯大场面的上卿大人,很快收敛心神,一狠心,便当众“宣读”了自己自作主张的“圣意”: “吾皇确有口谕让臣转达,所谓好事成双,臣就不藏私了。皇上对臣说,‘婵媛郡主温良纯善、谦和克己,承袭恭王兄仁德品性,有兼济天下的胸怀,朕着意郡主承享恭王兄名号,是为恭承婵媛公主。’臣向公主道喜了。” 空临、风玉扬、井护、罗洞四人虽看穿了苏榆的言行,面面相觑过后,还是默认了既成事实,对婵儿躬身行礼道: “恭喜公主。” 平白抬高了身份的婵儿一方面感念瑞皇的良苦用心,一方面在心中感叹苏榆的不易,而表露出来只是恪守君臣之礼,说道: “婵媛谢皇帝叔叔恩典。多谢苏大人传达圣谕。” 随后瑞皇说道: “今日欢喜之事一件接一件,无宴不成欢。朕命御膳房准备了午膳,请甫王、公主、苏大人在宫中用膳。” “谢谢皇上美意。”原涵拱手致谢道。 “朕还有事想与馝婵公主探讨,甫王和苏大人可前往偏殿稍事休息。悠庭,你们兄妹替朕照顾好孤国的各位宾客。” “是,父皇。”悠庭和原涵视线相接,眼底透着藏不住的笑意。 “其余众臣,也退下吧。” “遵命,臣告退。” 当殿中只留下瑞皇和婵儿两人时,瑞皇对婵儿招了招手,说道: “孩子,上前一点,朕想和你说会话。” 婵儿轻轻点点头,走上前几步,对瑞皇恭敬行了一礼,说道: “婵儿向皇帝舅舅请安,谢舅舅赠予婵儿公主的位分。” “朕能为你、为隐尘轩做的不多。以这样的方式,让你认回恒国这个家,也算朕了却了一桩心事。” “还有……舅舅为婵儿打算,一席话令苏大人完全没有退路,您的心意婵儿十分感动。” “朕知道,凭借你的身世,你首当其冲成为了宣皇和朕之间讨价还价的一个筹码,这本不该由你来背负,那么朕替你向宣皇讨要一点补偿,想来他会还朕这个人情。” “婵儿明白,您多费心了。” “易国与我国多年战火,如今彻底平息纷争,朕对你确是满心感激。无论宣皇出于什么目的,朕知晓你心里总有几分向着恒国,这便足够了。” “只盼今后各国可以和睦共处,因战争凋敝的行业能重新兴旺。” “朕正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舅舅但请直言。” “听闻你和孤国东山钟离苑的少主是患难之交,不知生意上的事你可能说得上话?” “舅舅想和钟离苑做兵器生意么?” “不错。虽然恒国有赤华兵器行,但是论矿产资源和后备支撑,恒国不如孤国。战后百废待兴,朕想和钟离苑达成一定的默契,但往日素无交集,所以想借助你和钟离苑的交情,为朕引荐一下。” “只要皇帝舅舅和皇帝叔叔定下两国开放通商的公文,兵器方面的限制适当打开,婵儿有信心东山钟离苑和赤华兵器行一同成为舅舅的支撑。不过,婵儿有一个条件,若舅舅答应,婵儿才能说服钟离阳邈。” “哦,你且说说看。” “赤华兵器行以外,希望舅舅给予钟离苑在恒国从事兵器生意的特权,在课税和市价的制定上能够有别于其他商行。” “这个没有问题,朕应允你就是了。” “那么钟离阳邈也不敢有问题。” “哈哈哈,原来婵儿还是个厉害丫头呢。”瑞皇笑过之后,又说道,“你帮了朕这个忙,朕也许你一个承诺。如何,有没有需要朕做的事?” “婵儿的确有一事相求。昔日父王麾下的空临、风玉扬六人,在战中立下的功劳尤为显著,风玉扬曾借用乐磬侯的身份潜居易国多年,慎潇则隐身星坛打探消息,如今两人亮明真正身份,难免为旧日各方不容。” “朕听闻过这六个人,也惜他们是英勇的将才。”瑞皇颔首道。 “婵儿请舅舅保留原来易都的乐磬侯府邸,那是他们这几年来的一个家,若舅舅能对侯府的安危加以关照,婵儿就感激不尽了。” “有朕在,乐磬侯府不会少一砖一瓦。你只管放心。” “多谢皇帝舅舅。” “悠庭嫁往孤国之后,就拜托你和甫王照顾了。她自小被朕和她两个皇兄宠惯了,一时间可能无法担起王府当家主母的职责,还要请宣皇和甫王多担待。” “三皇叔成婚在即,不多时日就会搬离恭王府。好在甫王府离恭王府并不太远,婵儿得空会常陪伴悠庭姐姐。” 当晚,孤国皇宫内,宣皇收到了来自恒都的奏疏。匆匆浏览过前边几条内容后,宣皇的目光定格在了疏文的最后一行。 “恭承婵媛公主吗……”宣皇唇角上扬,喃喃说道,“恭王兄,婵儿和你一样,即使不争不求,仍有旁人相助,福泽深厚。今日之后,朕对公主要重新加以估量了。” 和奏疏一同呈上来的,还有上卿苏榆请罪的折子。宣皇没有看折子上的内容,只是对身边的太监说道: “苏大人一生为国事付出,如今年岁大了,朕不忍他遭朝臣弹劾议论,就说苏卿递上这‘请辞的折子’,朕批了。” “皇上圣明。” 三日后,原涵、婵儿一行启程回孤国的途中,原涵和悠庭乘坐的车马在前,婵儿和苏榆的车马在后。经过驿站休息时,婵儿特意行至苏榆的马车旁,轻声唤道: “苏大人。” 苏榆闻声,忙掀开马车帘布,对婵儿行礼道: “臣参见公主。” “苏大人无需多礼。车队在这里要稍作休整,更换马匹、补充干粮和饮水,大人可愿意下车活动一下筋骨,陪婵儿散散步?” “公主相邀,是臣的荣幸。”苏榆应道,随即躬身走出来,在仆从的搀扶下迈下马车。 “我和苏大人在附近走一走,你们不必跟着了。”婵儿拦住两旁的若干仆从与侍卫,轻声且有力地说道。 “臣记得第一次见公主的时候,公主还是个怕生的孩子,一转眼,不仅长成了亭亭淑女,也有主见、有自己的判断了。”苏榆言语中透出几分欣慰。 婵儿侧身打量苏榆,虽然原先他的发鬓就有部分斑白,但人还算精神矍铄,而孤都传来“应允苏上卿告老还乡”的圣谕以后,苏榆整个人都显得苍老了许多。 “这一次的事,苏大人是受了婵儿的牵累。大人本于国家社稷有功,只是无意间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婵儿心有不忍,说道。 “公主这样说岂非折煞老臣。臣在朝堂沉浮这么多年,懂得一个道理,世间没有所谓‘无妄之灾’,凡事是先有因才会在某一天结得果实。臣仕途顺畅,可以任居上卿之职,才会承受常人不必面对的风险。在如今这个年龄,能平安辞官回乡已是大幸。”苏榆对于自己的境遇倒有别样的见解。 “大人心胸豁达,想来在朝堂、在家已无分别。” “恭王殿下对臣有恩,今日臣能得见郡主享公主尊位,这孤都中便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事了。”苏榆说着,目光离散,似乎陷入了往日的追忆当中。 这时,有侍卫来禀报说道: “公主,车队很快要出发了,王爷请公主和苏大人回马车上。” “知道了。”婵儿点头应道。 苏榆闻声,回过神来,似解脱一般淡然一笑,说道: “公主无需为臣忧心,请回马车吧。” 婵儿转过身,只见空临站在不远的地方正等待她返回,于是快走了两步,留下苏榆在身后。当婵儿走过空临身边,空临默然对着苏榆点头致意一下,才回身跟随婵儿走回马车的方位。 第二十四章 甫王大婚 四月初,清明时节,孤国宣皇特意携甫王与婵媛公主祭祖,恭承婵媛公主的名分得以确立,以此为契机,甫王也搬离恭王府,入住孤都新建的甫王府中,筹备婚事。 井护、罗洞、黄峰十名侍卫回孤都后,井护、罗洞仍返回宣皇身边护卫,其余八人则分别拨划给了原涵和婵儿。 依例,亲王品制可伴有侍从六名,在原本的黯思、符辛之外,安六、君吟、杨信、颜武填补了名额空缺,安六和颜武可以名正言顺留在原涵身边,也省却不少麻烦。 公主仪制则包括侍女两名、侍从四名,西桃、小娆自不必说,婵儿还向宣皇讨来了黄峰、云雾、铁阴、柒鸿四人。自从收服黄峰的心,黄峰一直贴心守护婵儿,铁阴因为堵辙的关系对婵儿又是忠实无二,云雾虽然摸不透心思,但胜在性格好相处,唯一难以揣测的是柒鸿。婵儿曾私下询问柒鸿是否有失散的亲人要寻找,而柒鸿并不承认自己和柒蕊有何关联,婵儿因此不便再多过问,这件事就无人提起了。 悠庭公主出嫁前,暂居恭王府。婵儿陪伴悠庭游览孤都之余,不忘写下书信吩咐黄峰送予钟离阳邈,算是完成了对其的承诺。 ~~~ 五月初二,是难得的吉日,孤国甫王与恒国悠庭公主的成亲礼就定在这一天。 公主的花轿从恭王府出发,取道城中主巷道,往甫王府而行。甫王府门前张灯结彩,沿街沿巷均是一片喜庆的红色。眼见迎亲的队伍进入视野范围,王府门前当即以奏乐和炮仗相迎,接引花轿停在正门前。 一个年龄五、六岁盛装打扮的小姑娘从台阶上走下来,越过轿杆,伸手拉开轿帘一角,用手轻轻拉拽悠庭的衣袖,一下、两下、三下,而后凤冠霞帔的新娘就在围观宾客的欢呼声中走下轿来。 王府大门内,地面中间铺着几块彩色的毡褥,悠庭在喜娘的搀扶下,迈过府门,走上第一块毡褥,司仪的声音随之响起: “新娘迈步登大堂,富贵荣华万年长。” 当悠庭走上第二块毡褥后,道路两侧的仆妇便将第一块毡褥传至最后一块毡褥前方,接续往复,延长前进的道路,形成一条色彩斑斓的锦带,象征着传宗接代、前程似锦。 正堂屋内,原涵已站在左侧位置,等候喜娘扶悠庭走进喜堂,在右侧位置站定。一条红球绸带随后交付在原涵和悠庭手中,两人各执绸带一头,把握彼此的存在。 宣皇亲自出席成亲礼,位坐高堂之上。小皇子怡轩、婵媛公主及担任遣婚使的恒国二皇子誉时列于侧首席位观礼。 “良辰吉时,新人拜堂。 一拜天地。 二拜先祖。 三拜天子。 夫妻交拜。 礼成。一对新人入洞房咯!” 是年九岁的小皇子怡轩闻得新人就要入洞房,孩子心性,转头对宣皇说道: “父皇,儿臣想看一下三皇叔的洞房是什么样的。” “今儿自是越欢喜越好。父皇准你和婵儿一块凑凑热闹。”宣皇笑着说,然后看向誉时又道,“二皇子可也有兴一睹洞房内的合欢礼?” “有婵媛公主和皇子殿下同行,誉时也有种童心未泯的感觉。”誉时微微颔首说道。 “朕还有要务处理,这便回宫了。招待不周之处,请二皇子见谅。” “皇上太客气了。既然皇上政事繁忙,誉时有什么事叨扰公主就是了。” “婵儿在恒国时多得二皇子照顾,二皇子难得来孤都,婵儿一定尽地主之谊,招呼二皇子周全。”婵儿和誉时相视一笑,说道。 王府庭院的廊道上,两名喜娘手捧龙凤花烛,在前引路,同时有路旁仆妇朝道路中间抛撒花瓣,原涵就以红球绸带牵引悠庭进入洞房。新郎、新娘按男左女右,原涵在左侧、悠庭在右侧,并肩坐于床沿。床上绣花的绸缎背面上早已铺好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寓意“早生贵子”。 左手边喜娘随即呈上放有秤杆的托盘,原涵拿取秤杆后,借之挑去悠庭的新娘盖头,新娘精美娇艳的容颜方显露在人前。 右边的喜娘则端上摆满彩果金钱的托盘,供新人拾取,抛向房门外的宾客,宾客抢到彩果和金钱,就意味着分享了新人的福气和喜气。 两侧侍女随后分别传递一只银制小巧酒杯进房间,斟满酒水,放置新郎、新娘面前,两人手握酒杯相交叠,共饮合卺酒。两份传统简单的膳食也摆上桌子,一对新人对坐同食,用饭三匙。 其后,喜娘再从原涵和悠庭头上各剪一束细发,绾在一起,作为夫妻同心结发的信物,装入香囊收存。至此,便全了新婚之礼。 宾客酒宴撤席后,婵儿和誉时先送小皇子乘坐回宫的车舆,然后也坐上回恭王府的马车。 “有没有想过,若非悠庭和甫王有情在先,可能今日成婚的便是我们两人。”誉时看着婵儿说道。 “誉时哥哥心里不曾有我,我们不会成亲的。”婵儿浅笑说道,“倒是你对嘉露,能释怀了吗?” 誉时笑容顷刻凝固在脸上,轻叹一口气又无奈笑道: “以她的个性,连关沭都再无机会,何况乎我呢?其实有一种感情,只留在记忆里,未尝不好。” 婵儿不自觉想起湛暮宵,一时没有搭话。誉时似有所感,又自语一般说道: “两心相许的感情例外。” 婵儿闻言,蓦然看向誉时。而誉时并不多言。 不多时,马车在行馆前一个转弯,停下来,誉时才再出声道: “我就下车了。不要想太多。” “与君共勉。早点休息。”婵儿说道。 誉时对婵儿挥了挥手,便转身跳下马车,径自步入行馆。马车随即又向恭王府而行。这时,亲自驾车的风玉扬开口说道: “明日我和大哥会向皇上辞行,回拓跋家。等三弟他们在乐磬侯府避过风头,我们再汇合回王府。” “唔。”婵儿应了一声,沉默下来。仿佛一时之间,身边的人都散落天涯,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第二天,临行前,空临和风玉扬再次觐见宣皇。 “骑都尉、越骑校尉,朕对你二人十分欣赏。你们当真不愿留在朝中为官?”宣皇说道。 “末将等人尽己之所能,侥幸打胜这一仗,而这场战役真的持续太久了,如今倦鸟渴望归巢,还请皇上成全。”空临拱手说道。 “末将的家室虽然在湳国,但一心认定孤国为家这一点永不变,在湳国同样不喜官场,自然不会有令皇上为难的一天。”风玉扬所言亦是直接表明了心意。 “君子有成人之美,朕不会勉强。但正如你们所说,家在这里,恭王府总有你们的思念。” “多谢皇上恩典。”空临、风玉扬对宣皇郑重一礼,说道。 停顿片刻,空临又道: “末将心中还有一个疑问,不知当问不当问。” “朕知道你担心什么,想问就直接问吧。” “皇上是否已确定了婵媛公主的‘上上选’?” “朕答应过你们,公主既为朕得下孤恒河上游,朕不会再干涉她的选择。” 宣皇此言一出,空临和风玉扬都是几分惊喜意外。然而宣皇随后又说道: “只是朕虽然不加干涉,婵儿的身世究竟太多人看重,若想随心而遇,只怕还要过湳国德皇这一关。” “皇上的意思是……”风玉扬不解道。 “德皇无子,嗣位之事是个问题。若嘉露公主不嫁,试问还有谁能替她嫁呢……”宣皇一语点明了关键所在。 空临和风玉扬对视一眼,后知后觉才明白这中间的深意。 第二十五章 错过 空临、风玉扬辞别婵儿、返回拓跋家后,恭王府愈显冷清。 五月中旬这一日,婵儿独自在王府花园内进行“铃铛修炼”时,一道白色身影忽然向她袭来。婵儿在空中一个旋身,右手食指、中指并在一起,直指来人胸前,不想迎面之人早有准备,反而借势握住婵儿的手,把她带入自己怀中,一同落于地面。 婵儿猛然被来人抱住,不仅未加挣脱,竟还双臂搭上其脖颈,像小孩子一样撒娇道: “怎么才有空来看我?” “难得见你这样热情,看来很是想我呢。”来人大笑一声,话语中满是宠溺,不是堵辙还有谁。 婵儿闻言,笑着推开堵辙,盯住他打量了好一会,就在堵辙要再开口调笑一番时,婵儿突然又扑进堵辙怀里,半响一言不发。 堵辙一时不免慌了手脚,连唤婵儿的名字道: “婵儿,婵儿?” 婵儿这才微微抬起头,带着鼻音轻声说道: “谢谢你,辙哥哥。” “一别许久,突然谢我什么?”堵辙看不见婵儿的表情,只觉奇怪道。 “十五个月未见,你忘了这是我找回记忆之后见你的第一面。”婵儿脑海中闪过杳魔宫山崖边堵辙为救自己不惜跪下的那一幕,不禁湿了眼眶,说道,“谢谢你,六年前那一跪。在我失忆的时候诸多照顾。谢谢你总是保护我。” 婵儿的话令堵辙心底柔软一片,声音中亦透出几分感怀,说道: “我的小婵儿,她总算回来了……” 两人偷偷抹掉眼角的泪水,再相视时已是破涕为笑。 婵儿引堵辙在亭中入座,亲自斟泡茶水,倒入杯中,递至堵辙面前。堵辙接过茶杯,轻闻茶香,饮下杯中茶,方说道: “我昨天入城,先见过皇上,禀报了正事,才好赖在你这儿待几日。本以为如今王府应不会太寂寞,不成想你几乎都是一个人。” “我把铁阴留在了身边,你可以和他一叙。” “我进王府时,刚好是他在值守,要不怎能悄无声息来找你。” “蓊茸的余部怎么样?” “他踏入孤国一步,我就把他赶出去,次数多了,他便不再来了。”堵辙一边说,一边拦住婵儿,自己拿过茶壶再斟茶水,说道,“维国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我不想沾惹多余是非。” “嗯。” “馝婵公主,恭承婵媛公主,你喜欢哪个?”堵辙抬眼问道。 “你知道因这件事辞官的苏上卿吧。”婵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 “唔。”堵辙点了下头。 “苏大人对我说过一句话,我觉得十分在理,他说世间没有所谓‘无妄之灾’,仕途顺畅就难免伴随常人不必面对的风险。公主的位分也是一样的。可是我的心没有那么大,我只想守着这恭王府,做你平凡的妹妹。” “你做我妹妹,已经注定不会平凡了。瑞皇伯父关照不了我爹这一脉的,都会弥补在你身上。事有两面,当个王、当个公主,总还是挺拉风的嘛。”堵辙拍拍婵儿的头,用他的乐观感染着婵儿。 “是哦,钟离苑和居胥寨看公主的面子,应该不敢轻易招惹堵大公子咯?” “不过他们都认为我是你公主的心上人,的确让我很有压力。”堵辙夸张地摇摇头,作出思索状。 婵儿敏感察觉出堵辙话中有话,几番想要和他对视,却被他一次次躲开。 “看着我。”见堵辙仍吊儿郎当,婵儿只得开启魔音攻势,不断说道,“看着我,你看着我!” 堵辙这才和婵儿视线相接,眨眨眼,直视着她。 “辙哥哥,你有喜欢的人了……对不对?” 这一次,堵辙难得没有挪开视线,而是认真点了点头。 “她是哪家的姑娘啊?”婵儿惊奇不已,追问道。 “是戍边的李都尉的女儿。我认识她,就是这半年的事,在这之前,我全然没想过会这样喜欢一个人。” “你们是同生死共患难的交情。”婵儿若有所思道。 “她很善良,是名门之后,既读诗书,又通晓箭术,我们在边城被敌军围困时,她曾助我射箭突围。后来,我为她吹埙,赢得了她的心。我们就在边城的月下拜了天地。” “你这是先斩后奏呀。” “像你辙哥哥的作风,是吗?爹一开始有点生气,后来鸥叔叔跟他说了我们在边城发生的事,爹心里还是很满意的。” “你都成亲了……嫂子没跟你一块儿来吗?” “她……”堵辙言语间,笑意直达眼底,“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 婵儿闻言简直惊喜连连,满心为堵辙高兴,可是又觉几分突然,一时笑得难以成言。 堵辙见状,伸手碰了碰婵儿的鼻尖,说道: “笑得这么厉害。” “替你高兴嘛。”婵儿由衷点头道。 “还没顾上问你呢,你跟暮宵……”堵辙微微收敛了笑意,又道。 “我们生死一场,我心中是认定他的。我……是他的人了。”婵儿小声说道。 “你们?”这回是堵辙惊异万分了,他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说道,“孤、恒联姻不再是障碍,夜国连涩谷又太遥远,我要是他,就马上来孤国提亲。” “可是还有他在袁家人面前说过的‘非卿不娶’。还有慎潇。”婵儿顿了顿,又说道,“我们还需要时间想清楚。” “你和他就是太多瞻前顾后。我只问你,如果他今天来向你求亲,你答不答应?” 婵儿咬了咬下唇,别开目光,吞吐其辞道: “若是他不顾一切,我会想答应,但是……” “这就是了。没有但是。” “不是的……” “我即刻联络槿煞,通知暮宵过来。” “辙哥哥,不行。”婵儿一边摇头,一边加重了语气,“不行。” “想等他自己作出决定?”堵辙想都不想说道,还是像从前一样了解婵儿。 婵儿默默点了点头。 “有的时候,是该果断一点。”堵辙忍了忍,还是直言说道,“虽未见其人,但慎潇有一点我很欣赏,就是他敢于直接争取,他只考虑你是不是幸福,其他都不重要。若你的心在他身上,他就是和全天下作对,都不会辜负你。可是暮宵太在意你,他要考虑你的考虑,你们太为别人着想,才会一再让步。” “一个月,一个月的时间,只要他有决定,我就自私一次,不再考虑那么多。” “要是他没有来找你呢?” “那我就乖乖嫁进连涩谷。”婵儿言不由衷说道。 “唉,还好我早有准备。”堵辙一副就知道如此的表情,自言自语道。 “什么?”婵儿没听清,于是问道。 “以后你会知道的。” “今天不说这个了,你成亲大喜,我为你摆酒庆祝。这次能住几日?再跟我讲讲你和嫂子的故事嘛……”婵儿同样分外了解堵辙,只要耍赖岔开话题,堵辙还是很好糊弄的。 然而有命中注定,就有事与愿违。 六月初十,耶律籍率马队抵达孤都,奉德皇之命接婵儿往湳国避暑。德皇这一举果真印证了宣皇的猜测,只是婵儿还不知道内情。 “耶律籍拜见公主。”耶律籍获得宣皇准许后,特来恭王府迎接婵儿。 “耶律大哥,多年不见。”婵儿浅笑回礼道。 “是,数年不见,公主已出落得亭亭玉立。” “前两日,我接到了舅舅的信,他希望我赴草原度夏,顺道开解嘉露的忧思。” “耶律籍就是来恭请公主北上的。” “嘉露现下心情如何?” “嘉露公主的活泼性子,公主是了解的,可这几个月她似乎对什么都失了兴致,整日恹恹的。皇上说起要接公主来时,嘉露公主才见往日神采。” 婵儿闻得耶律籍所言,对赫连嘉露的牵挂一时大过了有意拖延几日再启行的心思,话至嘴边只是说道: “耶律大哥先请侍卫们进府休息片刻,用过午饭后启程。” “有劳公主安排,耶律籍在大堂等候公主。” 闺阁房间内,西桃和小娆收拾完行装,见婵儿回来,凑上前说道: “公主,除了奴婢两人,您还选了谁随行?” “铁阴身手极佳,一定可以保护公主。” “我知道。”婵儿在小娆额头上点了一下,笑着说道,“某人每天看不见铁阴,就会魂不守舍嘛。” “公主,您不要笑奴婢。” “小娆是犹豫半天才敢跟公主提的呢,公主就应了她吧。” “先前问皇帝叔叔要柒鸿来王府,就是因为佩绮,如今佩绮虽不在府里,我还是有意让柒鸿留下。云雾行事稳重,看顾王府,我也很放心。所以这次原本就打算让黄峰和铁阴同行。你可安心了。” “多谢公主。” 午后,婵儿带了西桃、小娆、黄峰、铁阴四人,在耶律籍和众侍卫的陪同下从孤都北门出城,前往湳国。 六月十三清晨,婵儿一行已至孤、湳交界时,杳魔宫宫主湛暮宵同合峥、寂翎自孤都东门入城,直奔恭王府。 自前次和慎潇开诚布公谈过,这一层关系已不再成其为顾虑,婵儿助杳魔宫击退易军之为又陶染了宫内人心,加之袁家人在护卫景皇时元气大伤,湛暮宵总算说服杳魔宫长老,亲赴孤国与婵儿相见,只待征得她的同意便向宣皇提亲,请宣皇赐婚成全。不想两人却错过了重逢的时机。 “公子,我们是否星夜赶路,追上公主的车马?”了解情况后,合峥询问道。 “相差三日路程,途中已追赶不上,除非在湳都相会。”湛暮宵沉默几许,又说道,“只是求亲之事未定,就这样相见,怕又如从前,除了小心守护这份感情,并不能令她真正快乐。” “公子是想等公主回来,和宣皇同时在场,才能全礼数,定了这桩亲事。”寂翎揣测道。 湛暮宵点了点头,说道: “她难得回草原散心,我不愿她徒增烦忧,既已坚定决心,多等几月有何妨。这就回宫吧。” 第一章 北上湳国 婵儿与耶律籍一行车马进入湳国后,婵儿便弃车上马,悠哉前行。天高气爽,草原辽阔,前一番踏足还是年幼时随母妃回赫连家小住,多少年过后,风景不易,仍是记忆中那一幅美丽画卷。 六月十四,马队行进在一片空旷之中,忽见几人几骑迎面而来。随着距离愈近,耶律籍已先分辨出来人身份,转头对婵儿说道: “公主,前边距拓跋家只有半日路程了,空临兄想是特来迎接公主的。” “我答应过拓跋哥哥,去府上作客。今日临哥哥既来了,我更不能食言,我们且去拓跋家歇歇脚。”婵儿浅笑说道。 “是。”耶律籍应道。 说话间,几人策马而至,空临拉住缰绳,对婵儿躬身一礼,空临身后两人亦恭敬地行了礼。 “听闻公主路过,拓跋家姐妹三人都想见见公主呢。”空临笑言说道。 “杳魔宫匆匆一见,婵儿早该向拓跋舅舅问安的。”婵儿点点头,回应道。 空临和耶律籍、黄峰、铁阴几人打个招呼,随即调转马头,为一行人引路前行,边行边又开口道: “只是不巧,雅布不在家里,否则他一定会亲自来接你。” “拓跋哥哥这阵子在忙什么?” “战中马匹损失较重,有一批新的战马在驯养,雅布帮皇上去各地挑选,总要一两个月才能办完差事。”空临停顿片刻,又道,“不过你之后住在大都,雅布入宫城回禀皇上的时候,便能相见了。” “说的是。” 傍晚,一行人抵达拓跋家入宿。婵儿在空临的引领下走进大堂,拓跋献、拓跋花、拓跋月、拓跋雪父女已静候多时。相互一番见礼后,方入席共用晚宴。 晚饭过后,天色暗下来,缠着风玉扬学骑射的空止才肯回家。 “爹爹,我能射中靶心了!明天换你教我,你不许赖皮……”空止一路兴奋嚷着,蹦蹦跳跳进了大堂,看见婵儿的瞬间,又说道,“家里有客人啊,好漂亮的姐姐。” 空止身后,风玉扬跟着走进来,对拓跋献和婵儿各施一礼。 “不是姐姐,爹爹不是跟你说了,有位姑姑要来么。”空临在空止面前,声音都格外温柔起来。 “婵儿不仅是姑姑,还是小姨呢。”拓跋花接着说道。 空止左看看空临,右看看拓跋花,然后再看向婵儿说道: “就像玉扬叔叔既是叔叔又是姨父一样,是吗?” 婵儿笑笑,蹲下来拉住空止的手,柔声说道: “小止好聪明。我和你爹爹早年相识,他看着我长大,同我有兄妹之谊。你娘亲又是我师姐。所以你想叫婵儿姑姑还是婵儿小姨,都可以的。” 空止思索片刻,脆声说道: “小姨我有两个,姑姑还没有。我叫你婵儿小姑。” “好。” 拓跋花闻言,对空临皱了皱鼻子,似是为了婵儿吃起空临的醋来,而空临只是回应了一个宠溺的笑容,两人鹣鲽情深尽显。 “婵儿小姑从孤国来吗?孤国可是在西南?听说你是一国公主,为什么你不是皇帝的女儿?”空止想起什么问什么,转瞬间已是一连串的问题。 婵儿一一耐心做了回答,话音才落,空止又像是要追问什么,拓跋献连忙打断说道: “好了,折腾得这么晚,你先吃饭。婵儿小姑赶路一天,要早点休息,明日再陪你说话。” “是,外公。”见拓跋献发了话,空止便不再言语,乖乖坐在了桌边。 “西桃和小娆应该安顿好了行李,我送你回房间。”空临摸摸空止的头,视线看向婵儿说道。 “这几日确有点疲惫,婵儿就先回房休息。”婵儿对拓跋献告辞后,对空止说道,“明日我来看你学骑射,可好?” “嗯!”空止高兴地点了点头。 婵儿随后再辞别拓跋花、拓跋月、拓跋雪姐妹三人。 空临陪婵儿走回厢房,告辞离开前,仿佛有话要对婵儿说,却欲言又止。婵儿还未见过空临这般犹豫的模样,不由好奇道: “临哥哥想说什么?” “你觉得,雅布如何?”空临轻声问道。 “你是问……” “德皇有意择雅布为储君。这个消息,除了拓跋家的人以外,暂时还没有其他人知晓。” “舅舅只有嘉露一个女儿,储君之位势必有许多双眼睛紧盯。” “正是。今日赫连家与拓跋家的关系,比昔日怀王赫连帆辅佐维国先皇时更为紧密,无论德皇或是岳父大人,都不希望眼前发生过的一幕会有重演的一天。雅布是他们二人寄予期望的唯一人选。” “拓跋哥哥肩上的担子会很重啊。难怪国之初立,他就这样东奔西走。” “唔,不过若想令各部乃至北方各族心服口服,这条路还十分艰辛。” “临哥哥,你和玉扬哥哥会支持他么?” “我和二弟向宣皇承诺过,不会参与湳国朝内事务。想帮,亦是力不从心。” “那么,你跟我说这件事,莫不是有什么我能相助拓跋哥哥的?若是我能做的,定要尽一份力。” 空临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哪里是要你相助,明明是想让你心有准备,以免为他人再牺牲自己的幸福。但事实上,空临的确又是支持拓跋雅布的立场,这样矛盾的心理让他一时间无从表述。过了一会,他才说道: “有一条捷……” “婵儿还没有睡呢。”关键时刻,拓跋花出现,打断了空临和婵儿的谈话。 “花姐姐。”婵儿循声看去。 空临看见拓跋花走来,心中了然,眉间不觉透出一抹无奈,却也不再多言。 “我担心你住得不惯,吩咐厨房准备了一道甜汤,有助安寝。”拓跋花眼神示意手捧的羹碗,对婵儿笑着说道。 “有劳姐姐费心。”婵儿随即抬高了声音招呼道,“西桃。” 房间内西桃听闻婵儿的呼唤,忙推开门走了出来,在婵儿的吩咐下,接过拓跋花手中的羹碗。 “时辰不早了,我们不多打扰。”空临适时说道,和拓跋花相视一眼,便辞别了婵儿。 空临和拓跋花离开后,婵儿仍在门外看着两人的背影,西桃见状问道: “方才空临大人与夫人和公主说了什么?” “拓跋哥哥可能面临难关,我不知道怎样能帮他的忙。但花姐姐好像不想让我知道内情。” “既然是这样,公主不妨等见着拓跋公子时直接问他。” “唔,只能这样了。” 不多时,空临和拓跋花走回自己居住的院落,拓跋花凝望着空临牵住自己的手,轻声道: “临哥,你会怪我阻止了你对婵儿的提醒么?” “没有怪你。若是我坚持想说,岂是你出现就能阻止啊。” “我想,婵儿是第三个选择,她是雅布想要的选择,可偏偏又是他一定会绕开的那一个。其实无论婵儿做何种决定,雅布和婵儿都只是有缘无分,我作为姐姐,只愿雅布能有几日澄澈坦荡的回忆,而不是婵儿知道内情后有意回避。” “雅布和湛宫主是君子之交,他对婵儿的心意,我十分敬惜。这件事,身为局外之人,本也不好开口。我不会再跟婵儿提起,你放心就是。” “谢谢你。” “傻瓜,谢什么。在这一点上,我还不是对三弟有所偏私。你关心弟弟的心情和我是一样的。” “三弟他们在恒国安危如何?星坛的人怕是不会放弃对三弟的追杀。” “只要不入夜国境内,星坛就无奈他何。” “话是如此,常年遭人追迫暗算,总还是件烦恼事。” “不过星坛才被略皇收归麾下,眼前另有重要的事替略皇办,其余之事一时便无法兼顾了。” ~~~ 次日,夜都之中,司马江颜沛携柒蕊前往钦赐的尤府拜望。 “尤兄迁入府宅已有一月,我才得空来恭贺,还请尤兄莫要见怪。”江颜沛随府上仆从穿过前院,对立身于大堂前迎客的尤幻朗声说道。 “江兄诸事繁忙,今日能来一聚,已增府上荣光。”尤幻秉持主宾之礼,向侧面让开一步,说道。 尤幻身边,伏桓和尤婉晴随即对江颜沛略施一礼道: “见过江大人。” “柒蕊拜见尊主。”江颜沛身后的柒蕊同时上前一步,对尤幻行礼说道,“从前往事,望尊主宽恕。” 尤幻闻言,目光在柒蕊面上停留片刻,便转向江颜沛说道: “我同江兄相识三十几年,竟不得知柒蕊是兄之义女,看来江兄对我的信任确实不足。” “当年立场有别,颜沛所为莫不是为主分忧,有得罪之处,今特与小女前来赔罪。不论你是否认蕊儿这个徒弟,她都不曾将星坛的功夫向外透露。还请尤兄看在咱们多年相交的情分,不要责怪小辈。” “话既说开,我自不会多计较。今后蕊儿若想来府中,仍如往昔便是了。” “多谢尊主原谅。”柒蕊神色恭谦道。 “江兄想必还有圣意转达。日头正盛,我们移步屋内详谈。” “好,尤兄请。” ~~~ 同一时间,婵儿和风玉扬正在拓跋家的围场观看空临父子演练骑射。 “临哥哥和玉扬哥哥的骑术、射艺都是一顶一的,小止假以时日一定也是个中高手。”婵儿边看,边不失夸赞道。 “公主过奖。我和大哥是跟着王爷才学了许多。”风玉扬心怀感恩说道。 “可惜我没能像父王那样精通各项技艺。” “公主的才能在女子中已是少有。”风玉扬停顿半响,又开口道,“想起一切皆由易国引起,我刚好有件事想跟你说。” “什么事?” “你可记得易国、恒国交战时,原易国将军帮倾力相助于四皇子岫曜?” “有印象。即使是今日,他们仍在与恒国轻车都尉为难。” “将军帮奉常砢之女常嬗为少主,前一月我忽然查出将军帮缘何同岫曜关系密切,原是因为多年来常嬗都假借嫱妃外甥女之名借居易都。” “你是说,岫曜那个名唤‘尚可儿’的表姐,其实就是常嬗。” “不错。而这位‘尚可儿’已和橘焰山庄二少爷廖晨拜过天地,成为廖家的媳妇了。” “难怪廖晨曾帮岫曜行刺二皇子岫远,这样算下来,他们的利益已承于一脉。” “湳国立国后,橘焰山庄庄主廖威诚意归附,岳父大人也对橘焰山庄有过照拂。而廖晨一直未曾露面,似乎是跟随岫曜及常嬗潜入孤、恒两国了。因其私自行事,连累橘焰山庄两名高手丧命,廖威亦是气愤,不愿谈起这个儿子。” “玉扬哥哥担心这股势力还会针对恭王府么?” “我们和将军帮仇怨甚深,相信常嬗不会轻易罢手,回王府之后,公主多小心总没有错。” “我知道了。” ~~~ 江颜沛和柒蕊在尤府谈完正事,午前便告辞离开。走出尤府大门,江颜沛低声叮嘱柒蕊说道: “我对尤幻了解颇深,虽然他说你可出入府宅无妨,但没有为父同行,这里你切不可再踏入。” “女儿明白,多谢义父提醒。只是今后和星坛之间的通信,义父要另觅他人了。” “这个不打紧,我也有其他人选。倒是虬儿那边,和‘流’联系愈多,遇事难免顾此失彼,你不如去帮帮他。”江颜沛似乎回忆了一下,又再说道,“你离开夜国的时候,年龄还小,对虬儿的记忆不深了吧?” “只记得兄长是使用左手弯刀,刀法上很有天赋。”柒蕊浅浅一笑,说道。 “他人在部城,我会通知他你的行动,这边的事交接一下,你就出发和他汇合吧。” “是。” 第二章 大都相聚 六月十六清晨,婵儿随耶律籍的马队从拓跋家再次出发,于六月十八傍晚前进入大都。婵儿身为德皇赫连滨的甥女,摈除孤国、恒国两重公主身份不谈,在湳国亦是位分尊贵,故而一进大都先入宫城,拜见过德皇以后,就在嘉露公主的寝殿中安住下来。 赫连嘉露和婵儿相见,分外欢喜,忙吩咐人服侍婵儿沐浴,又命膳房准备了开胃消暑的饮食,为晚膳加菜。戌时过后,婵儿一行人用过晚膳,赫连嘉露即令人撤席,并对西桃、黄峰等人说道: “诸位连日赶路,不免疲惫,今夜就各自安歇吧。婵儿在我殿中,我会照顾她。你们明日再来侍候就是了。” 西桃几人见婵儿点了点头,也是这个意思,便依赫连嘉露所言,行礼退下。而后,赫连嘉露又屏退殿内侍女,只留下自己和婵儿两个人叙话。 “你来了真好。” “看你精神不错,我才放心。” “但我常常不想见人,总觉得自己太过任性。这一次,便是你也不会站在我这边了吧……” “我当然和你一边。若我经历同样之事,多半也是这样选择。我不会偏袒关沭,只是为你们两人惋惜。” “我们已是陌路人了。我不能反悔,不能让伤口来回撕裂。”赫连嘉露忍了许久,还是忍不住道,“可是他……不知怎样了?” “上月我写过一封书信,往漠阁问候师父,回信未曾言及关沭。如今漠阁位处湳国,你都不知晓的消息,我怎能了解。” “不说这事了。”赫连嘉露摇了摇头,转而说道,“你来时在拓跋家见过花姐姐、月姐姐了?” “嗯,拓跋家一家人相处融洽,很是热闹温馨。” “难得你这喜静的性子,还有羡慕人家热闹的时候。” “是啊,有时候一个人的确孤单。” “那明日我便请人来,一起热闹一番。” “请谁?” “明日你见了就知道了。” ~~~ 第二日上午,赫连嘉露引着婵儿走进位于宫城东侧的一座蹴鞠场,一名头挽倭坠髻的姣美女子转头瞥见两人,露出一抹恬淡的笑容。 赫连嘉露边行边向婵儿介绍道: “那是公冶世家的嬛嬛姐姐,现在是镇南将军何其狂的夫人了。” 待两人走近,公冶嬛嬛便欠身行了一礼,说道: “拜见嘉露公主、婵媛公主。” “公冶姐姐不必客气,叫我婵儿就是。”婵儿对公冶嬛嬛点头回礼道,“我原和赤华兵器行、东山钟离苑略有来往,今日再得识姐姐,可谓有幸。” “婵儿这样说是过谦了,她和槿煞还有钟离阳邈都是交情匪浅,可称得上博览各国兵器呢。”赫连嘉露笑言说道。 “那么婵儿妹妹也认得廖午了?”公冶嬛嬛问道。 婵儿一时惊诧,随即目视蹴鞠场的方向,只见场上球赛已开始,两方球手中,正控球前行的男子正是橘焰山庄的三少爷廖午。六年未见,廖午已非昨日少年,不过眉目间确可见其年少时的丰貌。 “我跟婵儿提过廖午。”赫连嘉露心知关于“堵婵”的事不宜公开,于是有意说道。 “场上各自为首之人,想来即是廖午和何将军了。”婵儿看向赫连嘉露,眼中透出几分疑惑。 赫连嘉露当然知晓婵儿心中的疑问,不过在人前,她只是说道: “是啊,他们两人都喜蹴鞠,这两个月来每月都要比上几场。” 赫连嘉露话音落下,场上争球忽激烈起来,侍卫为三人寻一阴凉处摆好座椅,三人便坐下静观比赛。 半个时辰过后,以何其狂的一个进球为结尾,结束了这场蹴鞠赛。何其狂的球队分数领先,公冶嬛嬛不由欢呼了一声,迎上走下场来的何其狂,两人视线相交处甚为甜蜜。廖午稍显丧气地摇了摇头,不过看见赫连嘉露的一瞬眼中明显光亮起来,于是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同何其狂一起向赫连嘉露见礼。 “这位……想来就是孤国的婵媛公主吧。”廖午随后问道。 “嗯。婵儿昨日入宫,我知道今日你们定了比赛,想着赛后就一起用膳。”赫连嘉露说道。 “恭敬不如从命。”何其狂和廖午相视一眼,又笑了笑说道,“不过请两位公主稍候,容我们先更衣。” “天气炎热,我让人备了酸梅汤,一会给你们送去。午膳过一刻开席。” “是。” 午膳席间,廖午频频为赫连嘉露布菜,对其饮食喜好了熟于心,赫连嘉露也命人把廖午喜爱的炒烤牛肉和桂花糯米藕摆在他近前,并亲自为他斟倒茶水。婵儿在一旁看着,只觉两人之间的亲近已超从前,然而看何其狂与公冶嬛嬛的反应,并无任何惊奇之处。 午后,廖午、何其狂、公冶嬛嬛三人又逗留了一个多时辰,方告辞离宫。赫连嘉露这才有机会和婵儿单独说起这事。 “廖午来大都有两个多月了,他知我心情不好,常常变着方法来逗我开心。相识这么多年,我珍惜他这个朋友,而他和何将军亦是脾气相投,我们四人相聚便多一些。”赫连嘉露停顿片刻,又说道,“廖午对我的心意不曾变过,我心中感动,无法视若无睹,只是……毕竟不能劝说自己,这样快就移情他人。” “橘焰山庄并入湳国,你和廖午相交深厚亦是正常。今天你是特意让我见他一见,对不对?” “有些话我没法对公冶姐姐说,而你能明白我一直以来的心意。我想知道你有什么看法。” “若你对他有一点心动,你总要有重新开始的一天,以前的事当不必成为你的牵绊。”婵儿在妹妹的角度,自是盼望赫连嘉露开心快乐,可想起赫连嘉露和关沭往日的情感,还是难免唏嘘。 “和关沭分开四个多月,哥盛离世有五个月,我仍觉恍如昨日,无心决定什么。其实上个月还有一事,父皇中意拓跋大哥,想让他做我的驸马,我没有答允。” 婵儿听闻赫连嘉露所言,联想到空临的欲言又止,顿时以为空临是想让自己劝赫连嘉露嫁入拓跋家,而全然没想过由自己联姻的可能性——毕竟堵菱只是赫连滨的义妹,论血缘,婵儿终究不是赫连家的人。殊不知,赫连滨对婵儿却认可有加,只因婵儿心系各国,是最能平衡乱局的人,何况赫连家和拓跋家对婵儿来说都是至亲,在某些层面而言,婵儿俨然是比赫连嘉露还“称职”的人选。 不过赫连嘉露和婵儿都没有往深了想,这一点便被两人忽略了。婵儿只说道: “舅舅挑选的驸马,意义就不止于女婿,而是国之储君了。” “我明白。没有驸马这个身份,拓跋大哥的路就不容易走。听说他为马场挑选战马、林场林木建筑四处奔忙,之后怕是还得和羌南族、羌北族、乌桓族这样的部族周旋——湳国初立,这几个部族的威胁不容小觑。有一天,我几乎想,是不是应该妥协,一尽身为赫连家女儿之责,不想当日傍晚竟收着拓跋大哥的书信,他叫我顺心意而为,无需为他忧虑。” “拓跋哥哥是大丈夫,宁愿凭一己之力树立威信,决然不会让你违心出嫁。” “只不过我的婚事就十分微妙,即使不嫁拓跋大哥,短时间内我也嫁不得旁人。这样倒好,我还想为哥盛守过周年祭。” “廖午应该都知道吧。” “他没有问过、说过,但身在大都,他怎会不清楚时势。就是因为无关外界如何,他对我都一如既往,我才只能尽力、哪怕是以朋友之义回报。其余的,还是以后再考虑。” “拓跋哥哥什么时候来大都?” “大概八月。每年拓跋大哥都在他的林场过中秋,在那之前他定会先来回禀父皇。” “为什么他不回拓跋家和家人相聚啊?” “你和拓跋大哥同是师承阙老一脉,这不错,不过他少时还另有一位师父,那位前辈和拓跋大哥虽为师徒,但年纪几乎差了两个辈分,因而在拓跋大哥十几岁时就过世了。之后每年中秋拓跋大哥都会去林场拜祭恩师。” “拓跋哥哥当真有心。” 第三章 久别重逢 六月二十,夜国部城—— 这座位于夜国中部的城镇,仿佛无论过多少年,都是这般富庶繁华的模样。唯一不同于当年的是,如今这里已全然归于司马江颜沛及“流”的势力范围。 这一日上午,柒蕊策马行至城南杏花坊,在杏花坊门前一跃下马。似乎因为今日的约见,狄虬特意令人清空了杏花坊内的宾客,柒蕊步入一层大堂时,四周是一副难得的清静景象。只有楼梯转角旁的桌边,坐了一男子,而男子腰间的弯刀已点明其身份。 狄虬听见柒蕊的脚步声,蓦然起身,左手抽出腰间弯刀,只见刀身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光,甚为夺目。 柒蕊眉间微蹙,对狄虬的试探略有不满,但对方刀已出鞘,倒不如趁交手之机摸清相互的实力。只是柒蕊向来不带兵器在身,手中包裹里的弓还是江颜沛让她为狄虬带来之物,箭亦是特别打造,只有六支。 要在六枚羽箭之内分出胜负么? 柒蕊思量片刻,拆开弓箭外的包裹,弓身上的纹样与弓弦的光泽,无不彰显着这是一把好弓。 狄虬见状,不禁眼前一亮,眼神中多出几分玩味之意。下一刻,他便移动步伐,当先向柒蕊攻去。 柒蕊施展轻功,轻易避开,同时左手执羽箭,右手持弓背反手挥动,以弓弦为兵刃攻向狄虬。 弓弦极细而具韧性,若皮肤与之接触,势必见血,狄虬不能挥刀斩弓,只得仓促闪避,迟疑的瞬间,已足够柒蕊占据上风。 不过仅两招过后,狄虬就找回节奏,变换刀法招式再次袭来。 柒蕊尝试用同样的方法逼退狄虬,然而这一次狄虬竟不顾弓弦是否完好,接连使用连环刀法步步紧追。这下情势完全颠倒过来,毕竟柒蕊也不敢令江颜沛赠予狄虬的弓在转交主人手中之前有损。 碍于心有顾忌,柒蕊只得防守为重,凭借精妙的轻功退至楼梯旁边,侧目四下环顾,顷刻间已算好下一招对策。 在狄虬再一次以弯刀出招的时候,柒蕊顺势退后两步,背对楼梯登上台阶,随后脚下一个腾跃,足尖在楼梯栏杆上轻轻一点,瞬息之间腾起三尺高度,狄虬的攻势随即全部落空。同一时间,柒蕊左手弯弓搭箭,闪电般射出两枚羽箭,从不同角度袭向狄虬。 狄虬不舍箭杆折断,于是侧身让过一箭,又用右手接住一箭。而这会工夫,又见两箭齐发,直射而来。狄虬随即侧转左手弯刀,用刀身内侧拢住两枚羽箭,而后挥刀快速旋转,令箭势停顿后,同样握在右手中,并开口说道: “为兄一时兴起,失礼了。不如这就停手?” “兄长是惜弓护箭之人,小妹自当从命。”柒蕊当即收回拉弓的手,欠身一礼说道,“刚才小妹借用了兄长的弓箭,还望兄长不要见怪。” “无妨。若非如此,为兄还不知蕊儿除了轻功惊艳,左手射艺也尤胜寻常人。”狄虬一边说着,一边拾起方才射落的那枚羽箭。 “在兄长面前,小妹献丑了。其实往日还是惯用右手的。”柒蕊说道,随后走上前,将弓与剩余两支箭一同递交狄虬手上。 狄虬接过弓,细细打量,很是满意道: “多谢义父。” “义父说这是早该为兄长送来的,只是不放心交予他人,才让我截下这样的好差事。” “一别许多年,昔日你还是个小女孩,而如今你的身手几乎已不在我之下了。” “兄长有意相让,否则小妹可不是兄长的对手。”柒蕊唇边泛起一个酒窝,谦然一笑说道。 “这样我就可放心让你接手很多事情。”狄虬对柒蕊超出预想的能力仍是点头赞赏道。 “‘流’那边有何进展吗?” “江若雪已着人把新增的‘信人’名单和暗语送来。从前无法渗入的、难以打探的,似乎渐渐可寻突破之处了。饶是对手再滴水不漏,我们戳开一个窟窿也只是时间问题。” “但是是什么样的势力,可以掩藏这样深,而且有这样惊人的实力在暗中行事。” “难道曲家还有漏网之鱼……”狄虬脑中蓦地一闪念,喃喃自语道。 “兄长说谁是漏网之鱼?”柒蕊疑惑道。 “胡乱猜测而已。”狄虬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曲家不过是传闻中的存在了,而传闻至今已鲜有人提起,年轻一辈大都不知晓,转念之后,狄虬又问道,“蕊儿是第一次来部城?” “是。” “杏花坊不只歌舞,菜肴精致亦是名声在外,中午就在这里用饭,如何?” “兄长推荐的一定不错,就在这儿吧。” “可还像小时候一样喜欢吃山楂?” “嗯,喜欢糖球果。”柒蕊一时萌生少女心,说道。 “那就让人做了呈上来。”狄虬朗声笑道。 “每天都有吗?” “这有何难。以后在这杏花坊,你和我是一样的分量。趁着还没开席,我先陪你上下转转。” “好。” ~~~ 八月初,拓跋雅布赴大都面见德皇。禀报完德皇交办的差事,拓跋雅布辞谢了皇恩嘉赏,兀自步向后苑,来拜访嘉露公主。 寝殿内,赫连嘉露正和婵儿饮茶交谈,听闻侍卫通传,便起身行至殿前相迎。 “拓跋大哥可是今日方回大都?一连两月奔波,实在辛苦了。”赫连嘉露见拓跋雅布风尘仆仆走来,招呼说道。 与此同时,已有两名侍女呈上清水面巾,供拓跋雅布擦拭洁面。待侍女退下,拓跋雅布不由爽朗笑道: “嘉露有了公主之尊,心思竟也细腻起来,面巾蘸了水,甚为清爽。” “这倒不是我的功劳。”赫连嘉露笑着摇摇头,回首看向内殿。 只见婵儿正捧了茶盏走出来,径直递至拓跋雅布手上,浅笑说道: “拓跋哥哥,尝尝看,我的手艺不比辙哥哥差呢。” 拓跋雅布看见婵儿,心中一跳,接过茶盏,静静品了一口,才又抬头说道: “恒国别后,许久没喝过这样好的乌龙茶,也许久未见小师妹。” “拓跋哥哥若喜欢,我常常沏茶给你喝。” “只是这次我在大都不会停留太久。” “你要去林场,是吗?” 拓跋雅布闻言,略显惊讶。赫连嘉露见状,跟着说道: “我对婵儿说过,拓跋大哥有一座自己的林场。” 拓跋雅布随即了然地点点头,说道: “我会去林场过中秋。” 停顿片刻,又补了一句: “小师妹还没有见过草原上的月亮。你们就在宫里过节,还是随我来林场住几日?” “我答应了父皇,在中秋晚宴上帮忙照顾朝臣家眷。毕竟娘亲已逝,后宫无人打理。”赫连嘉露说着,目光转向婵儿,“我知道你不热衷应酬的场面,不妨就同拓跋大哥前往林场赛马赏月,想来应该很有意趣。” 一方面,赫连嘉露描述的这幅画卷确实令婵儿心向往之,另一方面,婵儿也不愿拓跋雅布孤身一人度过中秋,于是她颇为干脆地应道: “好啊。赛马、赏月、泼墨、抚琴,如此方不辜负中秋良宵。” 拓跋雅布心中喜悦,饮茶如饮酒般豪饮而下,而后说道: “那好,五日之后,我来接小师妹启程。” “这下拓跋大哥有口福了。我让西桃她们多带点好茶叶,好让你们烹茶作诗。有酒有茶、有诗有乐,岂不快哉?” “如此就多谢嘉露公主了。” 第四章 枒柨林场 八月初十,婵儿随拓跋雅布策马行至位于大都以东、拓跋家以北,拓跋雅布的个人林场。西桃、小娆、黄峰、铁阴驾车马同行。 拓跋雅布生性恣意洒脱,十五岁拥有整座林场时,便凭自己的名字,为林场取名“枒柨”。 山林辽阔,地势回逆,形似睡牛,背有羌南山,山高以枕,小溪山泉潺潺不断,林木古树漫山遍野。 山脚下平原处,搭建一排木屋,当中四面方正,为客堂,两侧各接东西廊道,连通居处。木屋周边,即为天然院落,仰可观日月星辰,俯亦有牛羊为伴。 林场常年气候温和,八月间仍光照充足,林间可见花卉盛开。置身林场,深呼吸,满是沁香扑鼻。 第一次深入草原的西桃、小娆等人自是兴奋异常,而婵儿亦是为之醉心雀跃,看过日间景致,褪下骑装沐浴过后,晚间又换上轻便的衣裙,坐在木屋前的阶梯上远观空中繁星。 月光如水,透过林梢照在林场之上,留下斑驳的树影。清凉的夜风吹过草丛,发出沙沙的轻响,别有一番韵律。 “赶路一天,还不早点休息。”拓跋雅布从对侧走来,说话间,在婵儿身边坐下来。身上长衣与白天不同,显然也是沐浴过的样子。 “没有觉得疲倦,反而很精神。”婵儿看向拓跋雅布,笑了笑说道,“拓跋哥哥生长在这样开阔的天地间,难怪这般自在潇洒。” “我打算在这里住半个月,放松心神,以备来日力有不逮。你若没有要紧的事,我不会赶你走。”拓跋雅布看着婵儿一脸满足的笑靥,忍不住打趣说道。 “唔,明天睁开眼,还是一样的安静和美。” “明早醒了,就来正堂。还有一个惊喜等着你。” “诶,有惊喜啊?” “定是你喜欢的。” “你这是要把我惯坏,回孤都之后,我一定十分怀念这里呢。” “哈哈。我不轻易带人来,就怕谁赖在这儿不肯走。不过小师妹高兴,大可随时回来。” “有这句话,我可以安心入梦了。” “回屋睡吧。今晚好眠。” “拓跋哥哥好眠。” 第二日清早,婵儿依言步入正面客堂,堂屋中间一名侍从模样的年轻男子对婵儿行了一礼,说道: “见过婵儿姑娘。阿莱奉主人之命在此恭候姑娘。” “你是拓跋哥哥身边的人。”婵儿问道。 “是。” “拓跋哥哥人呢?” “主人每年来林场,第二天一早都会先行拜祭恩师。姑娘用过早饭之后,主人就回来了。” 婵儿点点头,目光无意中被阿莱身后桌案上摆放的什么物件吸引住了目光。就见两侧桌案上分别对称摆放着某样器物,其上遮盖绒布,一时不见真容。 “这是……” “主人知道婵儿姑娘要来林场以后,特意吩咐阿莱回家取了它们来。主人说,这是为姑娘备下的礼物。”阿莱停顿片刻,又道,“婵儿姑娘可要现在一看究竟?” 婵儿闻言,摇了下头,说道: “我先吃饭好了。等拓跋哥哥回来,再一探这惊喜是什么。” “姑娘在客堂用饭,还是回房间?” “就在这儿吧。” 阿莱随即命人把膳食呈递进来,又招呼了两名侍女服侍婵儿用膳。婵儿见状,摆摆手说道: “不必张罗,我平日不用人侍候。拓跋哥哥回来有什么事,你们再忙就好。” 两名侍女对视一眼,见阿莱不曾多言,便行礼退下。 “主人叫我们称呼‘婵儿姑娘’,而不是‘公主殿下’。说姑娘温良淑婉,没有任何架子。果然不假。”阿莱再开口时,满面赞慕说道。 “阿莱,你跟着拓跋哥哥有多久了?” “阿莱自小在主人身边,有二十年了。” “那你可以讲讲拓跋哥哥这位恩师的故事吗?” “是。主人的师父是江湖上一名隐士,归隐江湖前曾和拓跋家有深厚交情,是以对主人诸多点拨关照……”阿莱于是把往事慢慢道来。 巳时,拓跋雅布回到木屋,见婵儿仍对着桌案翘首以盼,便亲自上前揭开了绒布。两侧桌案上,原是两架精致的古琴。 放置左侧的古琴平首双轸,紫玉花形双足,通体紫漆,金徽。试弹之,琴音松透清亮,颇具金石之韵。右侧古琴木斫而制,琴身黑漆,满布蛇腹状断纹。音色古雅松透,余韵清澈悠长。 “紫漆名海月清辉琴,黑漆为沧海龙吟琴。两琴一为友人相赠,一为先师遗物。”拓跋雅布眼中透出几分怀念,很是珍视地说道。 “琴形纹路优美,琴音清悠松透,确是好琴。”婵儿由衷赞叹道。 “我虽琴艺不精,愿和小师妹合奏一曲。如何?” “恭敬不如从命。拓跋哥哥先请。” 拓跋雅布和婵儿依次落座,拓跋雅布选沧海龙吟琴,婵儿便用海月清辉琴。略略沉静片刻,拓跋雅布先起琴音,婵儿会意,随后跟进。两架琴音和鸣,引来两侧居处中人纷纷走近前聆听。 一曲落雁平沙,曲调悠扬流畅,旋律起而又伏,动静相得益彰。曲中可闻雁鸣时隐时现,闭目倾听,则仿佛可见雁群在天空盘旋顾盼的情景。而拓跋雅布的琴音中,鸿雁天际飞鸣,意适心闲之余,似还透露出几分鸿鹄远志。 因着拓跋雅布的弹奏不全按照章法,婵儿的伴音就不免错落迟滞,然而两人一曲合奏,虽不及婵儿和湛暮宵之间连通共鸣,却也别有一番美妙。 更妙的是,每一次弹奏又有不同感受,切分音的相叠,愈显活泼灵动,古朴恬静的曲调中,还见跌宕奇趣。一连数日琴曲合奏,两人都是进益良多。 ~~~ 闲适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中秋这一日。 枒柨林场的侍从、侍女们提前几天就开始悉心布置木屋内外的陈设,小厨房则精心准备着中秋夜的膳食。黄峰、铁阴、西桃、小娆四人闲来无事,帮着阿莱上下打点忙碌。只有拓跋雅布和婵儿完全插不上手。 “公主和拓跋公子只管弹琴写字、诗意江湖,晚膳之前的事都交给奴婢和小娆就是了。”西桃一边说着,一边把婵儿“请出”小厨房。 婵儿抬头,刚好看见拓跋雅布朝这边走来,于是哭笑不得道: “小娆不让我帮忙做花灯,西桃又说月饼是她的独门秘方,把我拒之门外。我是没地方待了呢。” “别人家的千金小姐都是乐得清闲,好吃好睡就是。唯有你,这样闲不住。”拓跋雅布大笑道,“我刚瞧了一眼前年窖藏的桂花酒,想了想还是晚上再打开,此刻也是无事可做了。” “离晚上还有好几个时辰……”婵儿说着,抻了抻懒腰,“这几日都在屋里琴棋书画,倒是觉得身子乏了。不如趁这半日闲,在周围遛遛马?” 拓跋雅布听完婵儿的话,似乎觉得遛马太过平淡,摇了摇右手食指,说道: “林场北边有一处观日落的好地方,视野和景致极佳。你若有兴致,便以此处为界,和我赛一场马如何?” “你是马背上长大的,要和我比试,不公平。”婵儿闻言眼眸一亮,显然是喜欢拓跋雅布这个提议,但实力毕竟有悬殊,还得要拓跋雅布谦让几分才不至于太落下风。 “从这快马过去,大略要一炷香时间。”拓跋雅布看见婵儿目光中一闪而过的狡黠,心中的柔软顷刻化作笑意直达眼底,柔声说道,“我让你一百个数,怎么样?” “成交。”婵儿心满意足地点点头,随即和拓跋雅布挑选了马匹,牵马从木屋前走过。 “公主,要不要属下同行?”铁阴看见两人打算外出,上前询问道。 “没事的,我们跑一圈就回来。”婵儿一边拍拍马儿的鬃毛,一边笑着说道。 “拓跋家的林场,无人敢犯。再说北面是羌南族,不必担心。”拓跋雅布也说道。 “拓跋哥哥和羌南族素有交情?”婵儿问道。 “如今的羌南王就是海月清辉琴原先的主人。”拓跋雅布笑了笑,又道,“无论眼下羌南族是何立场,昔日之交不变,北边安全无虞。” 铁阴闻得拓跋雅布所言,再无忧虑,转身退至一旁。 下一刻,婵儿不等拓跋雅布开口数数,先一步已跃上马背,催马而行。拓跋雅布笑着留在原地,足足数够了一百五十下,才策马追上去。 过半程时,拓跋雅布便追至婵儿身旁,而后有意放慢脚程,和婵儿并驾前行,一路来到林场北界。 两人放任马儿在周边吃草休憩,然后就悠然自得地在草原上躺下来。向西眺望,一马平川,没有林木的阻隔,视线辽远宽阔。太阳尚在半空,又不如午间那般炽热刺目,照在人身上只觉温暖和煦。 婵儿闭着眼睛,任暖暖阳光洒在身上,拓跋雅布侧转过头,凝望婵儿的侧颜,时间仿佛就此定格。半响过后,拓跋雅布唇角微扬,随即也闭上双眼,静静享受当前的宁静。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就在两人慵懒惬意到快要睡着时,稍远处忽然传来草丛轻动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莫名的寒意。 拓跋雅布机敏地张开双目,翻身坐起,只见四名蒙面人手持冰冷的利刃,正快步向两人接近。 婵儿亦有所察觉,紧跟着拓跋雅布原地站起身,正面打量着迎面而来的四人。 “你退后一点,我来对付。”拓跋雅布压低声音对婵儿说道,同时轻挪脚步,把婵儿挡在身后。 “小心。”婵儿话音才落,拓跋雅布已上前两步,抽出腰间弯刀,和来人展开了交锋。兵刃划过虚空的声音和利刃相撞的声音霎时打破了原本的平静。 “你们是何人?”拓跋雅布一面应敌,一面问道。 “取你们性命的人。”其中一名蒙面人声音沙哑说道,而后就不再多言。 四人出手凌厉,招数狠辣,且配合无间,显然是杀手出身。拓跋雅布心知问不出想要的答案,只能先全力解决四人的威胁,于是出招亦是霸道果决。双方一时间打成平手,难分高下。 眼看拓跋雅布陷入围困不得抽身,婵儿一时也难以猜透蒙面人的来意,不过心中已是暗生警惕,不时四下张望,是否还有人埋伏在周边。而目视所及范围内,竟真的又有两人疾步而来。 这两个人装束与四名杀手略有不同,然而同样以蒙面掩饰自己。他们的目标,自然就是手无寸铁的婵儿。 没有惯用的剑在手,又不如在中南陉时有绫缎护身,婵儿只能倚靠卓著的轻功小心闪避两人的攻势。而此刻身处平原,四周全无可用于躲藏遮蔽之物,面对两人一前一后的锋芒交汇,着实有几分凶险。 拓跋雅布心系婵儿,急于脱身,但四名杀手却步步紧追,不给他任何喘息之机。这时他才意识到,这一行人真正的目的在于行刺婵儿,雇来杀手的多半就是婵儿身旁的两人。 似乎注意到拓跋雅布的分心,婵儿忽然开口道: “拓跋哥哥别担心,我应付得来。” 婵儿这句话不全是宽慰拓跋雅布,其中确有她对局势的信心。交手过十几招之后,婵儿很清楚自己面对的两人中,一名实力在己之上,另一名则几乎构不成威慑。这样的局面下,婵儿本身隐藏的实力,就成为了逆转形势的关键。 当这两人再出招时,婵儿不再一味退避,而是在让过实力稍高之人的剑锋后,主动迎上实力较低之人,以突然拉近的距离封住其招式,并出其不意地袭向这男子握剑的右手手腕,使剑从其手中滑落,在电光火石的瞬间抢入自己手中。 实力稍高之人还来不及对婵儿的身手吃惊,就见婵儿已转身挥剑向自己刺来,连忙提剑仓促格挡,一时之间被婵儿占尽优势。 另一边拓跋雅布则重伤一人,把对敌的数量减少到了三个。 实力较低的男子虽然失了兵器,但反应过来以后,仍与对面男子相照应,同婵儿形成掎角之势。而对面那人在片刻的慌乱过后,也重拾招式节奏,隐有夺回上风的趋势。 婵儿从男子的剑式招数,已推测出其身份,只是虽然知己知彼,短时间内却并无破解敌招之道。眼下只能尽力拖延,等拓跋雅布击退余下三人,前来相援。 然而峰回路转就在下一个瞬间。一名头戴帷帽、身着靛青色长衣的男子,悄无声息靠近交手中的三人,以手上的刀挡开实力稍高男子的剑,并回身接下另一人的招式,使得婵儿顿时就从战圈中心退了出来。而这三人组成新的敌对双方之后,实力俨然发生了倾斜。 与此同时,拓跋雅布的对手已减至两人了。 面对场面的失控,实力稍高的男子并不想以命相拼,又坚持了十数招之后,他便以口哨声招呼几人撤退。未伤及筋骨的三人随即抽身,各自投下一枚烟幕弹,趁烟幕障眼之机果断撤离。 “小师妹!”拓跋雅布以婵儿为重,当即伸手拨开烟幕,往婵儿的方向寻来。 “拓跋哥哥,我没事。”婵儿回应道。头戴帷帽的男子也用衣袖挥散烟幕,婵儿的身影随之显现。 拓跋雅布见状,松了一口气,再回身看向先前重伤的两名杀手时,就见两人已服毒自尽了。 “果然没办法从他们口中得知什么。”拓跋雅布摇了摇头,视线重新转向婵儿。 “可我已经知道方才那人是谁了。”婵儿说着,看向立在自己身侧的男子,又道,“薛大哥也知道,是不是?” 男子随即点了下头。 “这位……是认识的人?”拓跋雅布来回看了看靛青衣男子和婵儿,问道。 “轻功犹胜我和黄峰,擅刀法,又会出面相护的,只可能是薛风大哥了。”婵儿浅笑说道。 男子闻言,摘下帷帽,便印证了婵儿所言。 第五章 中秋结义 半个时辰后,木屋之内中秋晚宴上,拓跋雅布、婵儿和薛风当先入座,阿莱、黄峰、铁阴、西桃和小娆随后也不拘常礼,列座于席。 “你是说,那人的剑法是出自橘焰山庄么?”拓跋雅布因为未及仔细观察,并没有发现这一点。 “那年杳魔宫宫主即位大典,我和薛大哥见过橘焰山庄的人。”婵儿说道。 “不会错,是廖家二少爷廖晨。”薛风肯定道。 “在你家的时候,玉扬哥哥也提醒过我小心廖晨,他已经娶了将军帮少主常嬗,也就是尚可儿过门。与恭王府为敌,是意料中的事。”婵儿又对拓跋雅布说道。 “我明日一早便在湳国范围内发出追缉令,想来橘焰山庄应不会为廖晨与拓跋家相争。”拓跋雅布肃声说道,“在我的林场,还让你遭人暗算,是我太疏忽了。” “幸而这次让他显露了踪迹,否则敌人在暗,可能就是更棘手的局面。”婵儿说着,目光转向薛风,“而且若不是如此,我怎么知道薛大哥一直在暗中保护我。” “公子不放心公主的安危,他担心你的婚事,叫我一定安全护你回孤国。”薛风难得笑了笑,说道。 “这样说来,从辙哥哥来恭王府看我开始,你就跟在我身边了。” “是。只是来了林场以后,四周空旷,我不便靠得太近,所以今日杀手行刺之时,未能及时出现。” “我听嘉露说了你们在战场的计策,可之后有关你战死的传言依然没有停止。还有你今日的装扮,似乎不想有人认出你的身份。” “公主当真心细如尘。经过杳魔宫一役,又经历了几国战事,隐尘轩分散在各处的人几乎都断了收集讯息的门路。像槿煞和冠军,是暴露了身份,铁阴又跟随公主,远离了朝堂。”薛风边说,边看了铁阴一眼,“然而有时候都置身明面上,很难避过对手暗箭伤人。既然薛风已不再是令人注目的存在,我便顺势接过了许多暗中查探的任务。” “在湳国,认识你的人不多,你还要伪装得那么辛苦吗?” “这个我没想过。”薛风愣了一下,坦诚道,“只觉得谨慎些总是好的。” “那……如果有个身份,让人不会把你和隐尘轩联系在一起,是不是就可以?”婵儿想了想,问道。 “唔。”薛风不明白婵儿的意图,支吾了一声,等待婵儿的下文。 婵儿又对拓跋雅布说道: “拓跋哥哥,借你两支灯烛用用。” “好。”拓跋雅布点头应道。 西桃随即从灯龛中取来两支灯烛,跟在婵儿身后,走出堂屋。 薛风和拓跋雅布相视一眼,也站起身走出木屋。 婵儿看好月亮的方位,和西桃一人摆放好一支灯烛在面前的空地上,然后回身看向薛风,说道: “薛大哥很喜欢靛青色吗?” “是。”薛风渐渐猜出了什么,走上前一步,又道,“公主,何须如此费心……” “你不怪我自作主张就行。”婵儿却莞尔一笑,转回身面向月亮,跪下双手合十道,“八月十五团圆夜,明月为证,婵儿愿和薛靛大哥结为兄妹,礼敬兄长,甘苦与共。” 薛风虽然是隐尘轩第一护卫薛池的义子,不同于一般侍从,但与婵儿毕竟尊卑有别,能得婵儿以义兄之礼相待,心中十分感激,于是也如婵儿一般跪下来,双十合十说道: “中秋月圆夜,明月为证,薛靛愿和婵媛公主结为兄妹,守卫公主,义不容辞。” 小娆适时地呈上桂花酒,婵儿和薛风各执一杯,一饮而尽。两人随后对着月亮又行了拜礼,便算是礼成。 “天下之大,本就有很多人面貌相像。从今往后,当不会有人对薛兄弟的身份有疑义。你自己要留心改一改称呼才是。”拓跋雅布双手击掌庆贺道。 薛风闻言,又对婵儿抱拳道: “多谢妹子。” “大哥有礼。”婵儿颇为严肃地颔首回了礼,而后忍不住笑道,“好啦,我们还是回屋尝尝西桃亲手做的月饼。” 众人见状,不禁都大笑起来。 看着薛风和婵儿走回木屋的背影,拓跋雅布忽然有几分感慨,眼前也浮现起昔日许多画面。阿莱看见主人满面回忆的表情,自然知晓其心事,而说道: “一山之隔而已。主人决定何时拜会单于大哥了吗?” “本想先陪小师妹回宫,我再折返回来。但有廖晨和杀手在暗中行事,即使多了薛风照顾她,我仍想守在她身边。”拓跋雅布眉间微皱,说道。 “主人不妨带婵儿姑娘一同前往羌南族。” “只是我之后的道路也是诸多凶险,怎么忍心让她陪我冒这风险。” “阿莱相信婵儿姑娘不在乎风险,她定会答应陪着主人。” “是啊,婵儿和月儿,和小雪一样,全心信赖着她的拓跋哥哥。而我对她,和对月儿她们全然不同。这才是我无法决心的原因。”拓跋雅布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这件事再容我思索几日。你先做好出发的准备。” “是。” ~~~ 三日后,申时过后,拓跋雅布让侍女请婵儿来品茶。婵儿轻敲房门走进来,见拓跋雅布正以釜煮茶,不由笑了笑,说道: “今天拓跋哥哥亲自煮茶吗?” “唔,不能每次只有你和堵师弟在的时候,才有好茶喝。下回我请你们喝茶。”拓跋雅布笑言说道,“今日就请小师妹先品鉴一番。” “嗯。”婵儿在拓跋雅布对面坐下,观茶汤,再闻茶香,已心中有数,说道,“是绿茶,加了茶花。” “不错。” “这个季节还有茶花啊?” “春末的时候收集茶花花瓣,保存了干花。”拓跋雅布说话间,将茶碗递向婵儿,“茶花有散瘀消肿之效,以前我跌伤了就会用茶花煮水。你早上跟薛兄弟进行‘铃铛修炼’,不是差点摔倒扭了脚踝么。虽然现在看来没有大碍,可不知道内里有没有瘀伤。刚好煮点茶花让你喝下。” “多谢拓跋哥哥。”婵儿接过茶碗,饮下半碗茶水,又说道,“大哥轻功极佳,还在柒蕊之上,对铃铛的声响掌控自如,有他指引,我总觉收获良多,不觉就急进了一点。今后会小心的。” “快入深秋,山林中渐冷,林场不宜久居。小师妹过两日就回宫吧。”拓跋雅布斟酌片刻,直言说道。 “我回大都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婵儿直视拓跋雅布问道。 “想拜访一位故友。” “羌南王?” 拓跋雅布迟疑片刻,点头以示肯定。 “拓跋哥哥是想自己一路北上,逐一收拢北方各部。”婵儿进而说道。 “你知道……”拓跋雅布闻言,颇为意外。 “拓跋哥哥,是舅舅择定的湳国储君。可你放弃了和嘉露联姻这条捷径。要想赢得各部认可,只能你亲自出面,逐一收服北面羌南、羌北几个部族,拔除他们可能倒向维国的潜在威胁。一旦你完成别人做不到的事,储君之位自然再无争议。” “这是我必须面对的道路。”拓跋雅布见婵儿只知道三个选择中的两个,心中松了一口气,北上的信心亦是坚定。 “湳国的天下是赫连家和拓跋家一起打下来的,如今要和各部交涉,当然不能没有赫连家的人在旁相助。”婵儿言语中表明自己的心意。 “这一行前途未知,我不能让你卷进无谓的风险。” “至少我们可以陪你去羌南族,你说过那有你的朋友,安全无虞。”婵儿退一步说道,“大哥、黄峰、铁阴都跟着,你放心。” 拓跋雅布看着婵儿澄挚的眼神,再加上心底本就不想和婵儿分开,哪里还能再说得出一句不同意。沉默半响,还是点头退让道: “只有羌南族。一言为定。” “好。” 第六章 羌南族界 八月下旬,拓跋雅布、婵儿一行十余人离开林场,翻越羌南山,进入羌南族的地界。 “拓跋哥哥是在林场和羌南王相识的?”婵儿好奇问道。 “羌南族人热衷狩猎,每年很多节日都以各种形式的狩猎庆贺,有一次他们因追逐猎物闯入了林场外围。”拓跋雅布回忆道,“几次交手下来,我和单于贡都有相惜之意,于是就结为兄弟,约定拓跋家和羌南族两不相侵。” “你和羌南王年纪相仿吗?” “我长义弟三岁。初识时羌南族先王仍在世,义弟五年前承袭了郡王位。再过几月,我们结义便有十年。所以在公在私,我都打算和他一聚,把酒畅谈。” “听闻羌南族和羌北族连年交战,矛盾已久。羌北王娶了维国公主,军政上难免受维国影响。就这一点而言,羌南王也该和你同一立场。” “不过义弟的郡王名位是维国封授,且多年来双方都有物资交换。而维国实力衰退以后,羌北王王妃渐失话语权,羌北王似乎也不甘于只做一个郡王了。” “各方的关系很微妙啊。敌友可能只在一念间。” “我不想和义弟为敌,即使不论我们的交情,单凭实力,羌南族个个都是射猎的好手,义弟又是身手不凡……”拓跋雅布说着,忽然停住话语,蹲下身,伏近地面倾听着什么,过了片刻又道,“不巧,今天好像正赶上羌南族狩猎之日。” 婵儿闻言,如拓跋雅布一般俯身倾听片刻,果然隐有马蹄声和号角声从远处传来。 “昔年是羌南王闯入你的林场,今日换你闯进羌南族的后花园了。” “还好昔日对义弟手下留情,今日应不至于被逐出境。”拓跋雅布开玩笑说着,和婵儿相视一笑。 一盏茶时间过后,羌南王单于贡一马当先出现在拓跋雅布等人的视野中。单于贡远远看见拓跋雅布,神情中喜悦大过惊讶,随即唇角微扬,放慢马速又上前几步,带着玩世不恭的表情开口道: “来者何人?敢擅闯我羌南族领域。” 拓跋雅布见单于贡一本正经的神色,不禁眉间一挑,有意说道: “今日秋高气爽,在下和朋友登高远眺,倒不知山这边已是羌南族的领地。” “此山名为‘羌南山’,在这里是我羌南族说了算。阁下一行人岂可说来就来,随意乱逛?” “是吗。可在下认为,湳国之内,我拓跋雅布想来的地方,没有来不得的。”拓跋雅布不客气地回道。 婵儿见拓跋雅布言语间有别平日的谦让,隐约感觉两人的对话别有内情,仿佛是在重现当年的场景。而接下来,这两人的行为更与当年无异。 只见单于贡一言不合,拔刀出鞘,同时身体自马背上跃起,落于地面。拓跋雅布则抽出腰间弯刀,大步上前,与单于贡你来我往过起招来。 单于贡的刀法颇精,身手介于黄峰和薛靛之间,然而草场深山长大,多与猛**手,刀法上还添了几分野性,即便是黄峰,一时间也未必有取胜的把握。 而拓跋雅布身手在黄峰之上,面对熟知其刀法的单于贡可谓游刃有余,反而有所收敛,留了几分情面。 两人一言一行,恰如十年前光景,那年十七岁的拓跋雅布与十四岁的单于贡初次相见—— ~~~ “何人擅入拓跋家的林场?”拓跋雅布从林场众守卫中走出来,年纪虽轻,周身气场俨然不同于常人。 “兄弟们跟着老朋友追过来,倒不知山这边竟是拓跋家的领地。”单于贡在马背上挑了挑眉,颇有几分意外说道。 “阁下说的老朋友,可是这一只?”拓跋雅布指指身后阿莱捉捕住的白色雪貂,说道。 “不错。有劳阁下将雪貂交给我们,我和这帮兄弟自然不多打扰,就此告辞。”单于贡少年气盛,语气中带着一丝傲慢。 “林场难得有客人,在下本该欢迎,但阁下一行人说来就来,说走又要走,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拓跋雅布笑了笑,回绝道,“至于这雪貂,既已在我林场之中,恐怕阁下只能空手而归了。” “阁下不肯交出雪貂,就恕在下无礼了。羌南族要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你的林场我们进得来,雪貂当然也带得走。” “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 同样的阳光照射下,十年前两人交手的景象依稀与此刻相叠。 单于贡破了昔日不敌拓跋雅布的一式刀法后,见好就收,一面收回手中的刀,一面朗声笑道: “三年不见,我以为能胜过义兄,却忘了义兄的刀法也不会停步不前。” “义弟进步确实不小,想来在羌南族已无敌手。”拓跋雅布同时收回弯刀,笑容和煦道。 “这几位是义兄的朋友?”单于贡目光转向薛靛等人,在看见婵儿的刹那不禁为之惊艳道,“这样美丽的姑娘,莫不是该称呼一声嫂夫人。” 婵儿原不是拘礼之人,但面对单于贡热情直爽的言语,还是不免几分羞赧。拓跋雅布见了,忙对单于贡说道: “我若娶亲,能不请你喝酒么。这是我小师妹,婵儿。” 单于贡闻言,对婵儿歉然一笑,说道: “原来是婵儿妹子,在下失礼了。” “单于大哥是拓跋哥哥的义弟,便是婵儿的兄长。婵儿有礼。”婵儿浅笑说道。 “她还是德皇的外甥女,孤国恭承婵媛公主。”拓跋雅布又补充道。 “就是为湳、孤、恒三国奉为公主的婵媛公主……”单于贡的声音掩饰不住惊讶道,“义兄何时有这样一个小师妹!” “还有薛靛薛兄弟,是婵儿的义兄。我们这一行不速之客,义弟欢迎还是不欢迎?” “既是自家亲友,自当欢迎。”单于贡一边说,一边命人牵过几匹马,“义兄、婵儿妹子、薛兄,几位若不嫌南寨简陋,上我那儿叙话如何?” “那就叨扰了。” 羌南族中一部分人原就识得拓跋雅布,其余众人见单于贡对拓跋雅布等人如此礼敬,也是很快让出一条通路。 几人随后各自骑上马背,西桃、小娆则分别和黄峰、铁阴共乘一骑,一行人由单于贡亲自引领,往羌南族居处而行。 南寨位于羌南山主峰,沿水源方向依山修砌许多石碉房,房屋为石片砌成的平顶房,呈方形,房顶上铺搭石板,伸出屋檐。居处外围建有碉楼,形为六角,楼高五丈不止,可用于御敌、储存粮草。 单于贡和拓跋雅布并驾而行,当先走过碉楼连通民居的道路。在两侧石碉房顶上方玩耍的孩子看见单于贡一行返回,都兴高采烈地呼唤张望着,几个年纪大一点的孩子更是跃下屋檐,围在路旁,与单于贡招呼说道: “王爷今天猎得了什么好东西?” “今天有客来访,收猎的时辰早,倒是没有稀罕之物让你们赏玩。改日再给你们开开眼。”单于贡语气亲和,回答道。 “是南边来的客人?” “当然只有南边来人才能跟王爷走在一起。”几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说道。 “拓跋家的二公子,你们可听过?”单于贡问。 “就是善骑射又能行军,南下扫平易军的拓跋公子吗?”说话的孩子眼中满是赞慕之色。 “唔。”单于贡点点头,和拓跋雅布对视一眼。 “下次得空咱们讨教一下。”拓跋雅布对孩子们微微颔首,而后和单于贡又策马前行,笑了笑说道,“我在你这有点名气啊。” “羌南族向来崇敬英勇善战的人,若非在实力上能征得人心,即便我是父王的儿子,这羌南王的位子也未必坐得稳。”单于贡说着,回头凝望婵儿一眼,收回视线又道,“你师妹是一样的道理。若不是她深入战场,为孤、恒两国争得了各自的利益,仅凭恭王之女的名义,如何能有今日的身份。” “义弟话中别有深意。”拓跋雅布转头看向单于贡。 单于贡轻轻笑了一下,说道: “我知道义兄心怀广大,有志向要完成的事。羌南族,只是羌南族,这一点无须担心。而我不会偏袒我的族人和你任何一方。” 拓跋雅布眼中闪过一抹感激,随即轻声说道: “有你这番话,就是一种偏袒了。多谢相告。” 第七章 无簇狩猎 每年九月初一,是羌南族的收猎日。进入九月,天气渐凉,野外活动的猎物逐日减少,因而这一天开始族人纷纷收猎,着手准备储藏过冬,羌南族的这一惯例也符合“秋收冬藏”的自然法则。 收猎日其中一项重要的活动,名为“无簇狩猎”,五年前单于贡便是凭着在“无簇之箭”箭雨中的全身而退,赢得了族人尊敬,从而坐稳了承袭其父的羌南王王位。 “无簇狩猎”以人为猎物,所用羽箭,只留下箭杆、箭羽,箭簇的部分尽皆替换为块状黏土。参与这项活动的人,需凭自身本事避让各个方向的马背来箭,半个时辰之内无一中箭,方为胜者。 这一年的九月初一,又有许多羌南族年轻人跃跃欲试,希望能在“无簇狩猎”中崭露头角,有一番作为。拓跋雅布作为友邦之客,亦受邀参加了这次狩猎。 “拓跋兄。”狩猎开始前,薛风走上前,叫住拓跋雅布说道,“我有个不情之请。” “以薛兄弟的身手,当不在话下。”拓跋雅布以为薛风有意一试,笑着点了点头。 而薛风停顿片刻,又说道: “不只是我。” 拓跋雅布蓦然反应过来,目光转向婵儿,就见婵儿已挽起了发髻,朝他浅然一笑。 “小师妹疏于实战,置身箭阵是不是太过冒险?”拓跋雅布收回目光,对薛风说道。 “正因为从前疏于实战应敌,今日箭既无簇,何不放手让她试炼一次。我和黄峰会守在周围,不过我相信她能独自应对。”薛风说道。 拓跋雅布闻言,也知道不该因为担心多加干预,于是点头应道: “好,我跟义弟打个招呼,你们一起就是。” 巳时二刻,狩猎开始的号角吹响。羌南族中参与狩猎的有五十人,再加上拓跋雅布、婵儿、薛风和黄峰,总共便是五十四人。范围为羌南山侧峰北麓的整片林区,围狩人数超过千人。 当人群在林区散开以后,围狩的族人们随即策马入山,追寻各自的目标。尽管箭无簇,漫天飞箭的景象还是颇为壮观,随着时间的推移,被箭射中而淘汰出局的人也渐渐增多。 在婵儿四周,十余骑的射猎好手缓慢形成了包围圈,几乎同一时间数箭齐发,婵儿当即挥剑攻破一个缺口,闪身避开其余的羽箭,然后一个转身打落第二波箭势,并移动脚步往山石的掩蔽中而行,以此阻碍羌南族猎手射箭的准度。 拓跋雅布、薛风和黄峰的“战场”,都分布在相距不远的地方。婵儿若是沿山路攀行,便能和薛风汇于一处,将两个战圈打通。不过婵儿一心想印证自己的能力,在看清形势的一瞬间,就否定了这一策略,随后决然回身,再度直面猎手的围堵。 婵儿反守为攻,以忽快忽慢的步伐制造猎手们的误判,使得箭势偏离她行动的轨迹,由此一来,就不再是她躲避羽箭,而是她的脚步决定羽箭射出的方位。凝肃的气氛焕然消散,婵儿渐渐乐在其中,至结束时辰,还未尝疲倦。 与婵儿相仿,薛风凭借敏捷的身手,在乱箭之中亦轻松自如。拓跋雅布和黄峰身手卓著,对于这样的局面同样得心应手。 半个时辰过后,从“无簇之箭”的狩猎中安然而退的,仅余八人,拓跋雅布一方占了四人,和羌南族中人看似打成平手,实则震惊众人,令羌南族上下臣服。 单于贡就势表明立场,率部族归附拓跋雅布及其身后的湳国皇室。获得了羌南族的支持,湳国稳固北方的进程已迈进一大步。 当晚的庆宴上,单于贡与族人推杯换盏、一述豪情后,便在拓跋雅布身旁的位置坐下来,举杯说道: “于公于私,这都是我盼了许久的局面。” “对我而言,何尝不是一样。”拓跋雅布了然地笑了笑,与单于贡杯碗相碰,一饮而下。 “我知道义兄的下一个目标是羌北族,近来塔卡的人没少跟我们耀武扬威,义兄打算何时出手?羌南族上下任你差遣。” “不急。若是你和我联手的消息传出去,维国那边和羌北族都会心生戒备,眼下不妨消磨时日,静观其变,一旦塔卡放松警惕,摆脱维国自立,羌北族就不足为惧。” “如此说来,你们可以安心在这儿住一段时日。哈哈,太好了!我还有很多想和义兄切磋的地方。”单于贡朗声笑道。 “唔,一切就看羌北族如何应变,咱们再伺机而行。在此之前,就多加叨扰了。” “不叨扰,难得有你和婵儿妹子这样的人物驾临,这放在别人那里,是求都求不来的。” “还得请你帮我留意廖晨的行踪。” “这个义兄只管放心,区区一个廖晨,岂能容他在我南寨放肆。”单于贡说话间,看了看婵儿,又道,“今天狩猎时,婵儿妹子如此精妙的身法,实在出人意表,再加上你和薛兄的保驾护航,廖晨那厮断然无法伤她分毫。不过以将军帮的行事作风,一计不成,必有后招。” “那应该是孤国头疼的问题了。” ~~~ 九月,原易国四皇子岫曜的残余人马和恒国轻车都尉戚梵交手数次后,暂时沉寂,化整为零地隐居于恒国边关几个郡中。以常嬗为首的将军帮则转入孤国,在原易国边郡、今孤国裕郡内扎根下来。 廖晨刺杀婵媛公主失败,被湳国通令追缉,不得已四下躲藏的讯息传出以后,将军帮追杀婵儿的计划不免搁置,常嬗和帮中长老连日商议,又一对策俨然成形。 “少主的意思是,从甫王府下手。”跟原涵交过手的白须长老眼中闪着算计的光芒说道。 “甫王原涵长在恭王府,与恭王、婵媛公主感情深厚,对我们又诸多妨碍。眼下既然不能对付婵媛公主,何不以甫王为靶心,先折断恭王府一条臂膀。”常嬗冷声说道。 “可是且不说甫王府戒备森严,就是甫王自身,历经百战,戒心定然甚于常人,若想接近报仇,还需万全的准备。”另一名黑面长老不无忧虑道。 “听闻孤国宣皇把马匹、军火、物资补给的差事分别交予了居胥寨、东山钟离苑和甫王原涵。帮里原先的人脉还分布在周边,咱们大可以在物资采买上下功夫。”白须长老说着,看向常嬗。 “皇室物资素来有特定货源,要开启新的采买渠道,就要有足够的实力跟耐心。”常嬗略微思索片刻,又说道,“孤都那里我一个人接洽足矣,你们在裕郡同各方联系,筹备物资以待交易。能否打通必要关卡,月末即见分晓。” ~~~ 十二月初,夜国连涩谷,二谷主蒙本来向谷主曲瀚殇呈报这两日收集的讯息。 “昨天,部城又一个通信点受阻,谷里对部城的控制已然不存。从狄虬、柒蕊和‘流’的消息联通以来,五个月,就波及了咱们在南部十一座城池的影响,很多讯息不能及时传递,处事稍有偏差,连涩谷就可能变成明面上的目标了……”蒙本神情隐有忧色,说道。 曲瀚殇听闻蒙本的话,没有作出回应,而是问道: “其余四国有何消息?” 蒙本愣了愣,回答道: “恒国有个岫曜不时挑事,牵扯了国内一部分注意力,只要盯住杳魔宫,就不用担心西面的局势。北面,羌北族脱离维国后,塔卡并未自立为王,只是对政务、军事、法规、贸易都采取了独断处理。荀皇对此有心无力,湳国方面德皇也未曾干涉,至于拓跋雅布,在羌南族客居三月有余,看情形短时日内还不会离开,这期间羌南族和羌北族难得没有发生任何冲突,各安一方。” “表面时局越平稳,暗流越汹涌,这个时候只要有颗石子丢入水面,这一潭水就不会再平静。”曲瀚殇插了一句说道。 “的确。而与这三国相比,孤国可以说是专心恢复国力的。隐尘轩摆平边境的纷扰之后,钟离苑、居胥寨已将空虚的军火库和战马储备填补了大半。甫王原涵九月末和上月末分别收入两批物资,估算下来明年三月应该就能进入充盈状态。” “就是说,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了……三个月,还不足以积蓄搅翻夜都的能量。”曲瀚殇说着摇摇头。 “需要有人或者事拖绊住各国。”蒙本随后说道,“大哥之前的想法,是不是该付诸实际了?” “唔……”曲瀚殇下意识哼了一声,思索片刻又道,“本就是早晚的事,既然如此不必虚耗精力,就照计划行事,顺道避避这边的风头。” 蒙本正要应声,忽然瞥见七谷主田千立走进庭院来。 “大哥,二哥。”田千立对两人点头招呼道。 “刚打算叫你从别苑过来呢。”蒙本说道。 “不是有什么任务吧?腊月里一贯清闲,我正想讨几天时间,出谷转转。” “年关将至,若非要事,不会劳动你们。只是一旦动身,这个年怕就不能在谷里过了。” “我们?几个人?”田千立从蒙本的话中察觉出这次任务非同一般,当即问道。 “四个。”曲瀚殇开口答道。 田千立闻言,瞳孔骤然一缩,瞬间已明白过来。曲瀚殇同样明白田千立心中的牵挂,而说道: “又是一年冬天,易城却已变了模样。” 曲瀚殇口中的“易城”,即原易国都城——易都,如今则是恒国的领土了。 田千立和曲瀚殇对视一眼,默然不语。蒙本仿佛也想起了什么,没再作声。过了半响,还是曲瀚殇打破静默,对田千立又说道: “恒国你熟悉,想停留多久,随你心意。” “四哥他们呢?”田千立问。 “五弟在维国生活数年,是不二人选。孤国相较湳国安逸许多,六妹前往比较妥当。湳国,就让月淮出马。” “嗯,知道了。” 两日后,夜国连涩谷四谷主曲月淮、五谷主元千、六谷主音音、七谷主田千立悄然离谷。四人在年前分别潜入湳国、维国、孤国、恒国,寻找各自目标,以利计划的实行。 第八章 南北初战 十二月上旬,羌南山主峰—— 三个月来,羌南山山顶的平坦开阔处已成为婵儿“铃铛修炼”的专有场所。精于轻功的薛风和身法内力俱佳的黄峰,隔天交替陪婵儿切磋,连番下来,薛风的感知能力又进一层,而黄峰虽未及无声境界,对轻功的领悟仍大有提升。 初八这一天,完成“铃铛修炼”的婵儿请来拓跋雅布及单于贡,一览自己数月修习的成果。 薛风持一块绢布蒙住双眼,立于中心位置,婵儿则从周边攻向薛风。在这个过程里,婵儿已能够随心掌控铃铛的声响,脚步快慢与声起声落自由切换,并藉此诱导薛风对她步伐的误判。饶是身形迅捷如薛风,在视线受阻的情况下,也无法实时把握婵儿的行动。 而后,黄峰和婵儿面对面交手,面对实力完全占据上风的黄峰,婵儿凭借步伐转换的优势真正施展出以柔克刚的身手。每一次黄峰出招,都被婵儿身形瞬移避过,而婵儿出手的时候,则以脚下步伐转向虚晃掩饰,实际出招时又瞬间加速,令黄峰防不胜防。黄峰只能看清婵儿的身影,而不能看透婵儿的动势,来往间便被动许多。 拓跋雅布在旁观看,心中甚为骄傲,笑意随之浮于眼底。单于贡也不禁赞道: “当世轻功名列前十者,这三人可占三席。” 婵儿闻言,收住脚步,侧转过身看向两人说道: “下次我们可以在南寨山下的冰面上试试身手么?” “南寨山下?你说的是羌北河谷。”单于贡回应婵儿说道,“那里确是修炼身法的好地方,只是介于我们和羌北族之间,历来界限不分明,实在不安全。” “这阵子羌北族似乎太过平静了,两族分界要小心提防才好。”拓跋雅布对单于贡说道。 “唔,这个月我在每处警戒点都增派了人手。前两日开始,雾气在河谷弥漫不散,今早来之前,我还特意叮嘱过族人不可松懈。若有异常,就会放烟火示意……”单于贡边说,边远眺南寨的方向,不想天空中竟然真的出现了示警烟花。 “这烟花代表什么?”婵儿见状,问。 “冰面上有敌来袭。”单于贡神色一凛,当机立断说道,“薛兄、婵儿妹子,你们先回南寨。我和义兄来应付。” 拓跋雅布和单于贡相视点了下头,随后看向婵儿,眼中是同样的意思。 “好。你们当心。”婵儿知道情势紧急,便应下来没有多言。 单于贡和拓跋雅布随即快步赶往羌北河谷。而后,薛风开口问道: “就这样回南寨了吗?” “我答应过拓跋哥哥,不插手羌北族的事。”婵儿说道,“咱们先回寨子等等消息,若半个时辰还未退敌,再想办法帮忙吧。” “嗯。” 单于贡和拓跋雅布赶赴羌北河谷时,守在河南岸的羌南族人与冰面上朝南行进的羌北族人之间战火已燃。 羌南族一方为首的男子看见单于贡跟拓跋雅布,连忙大步走来说道: “王爷,您来了。见过拓跋公子。” “发生了何事?”单于贡点点头,简短问道。 “半个时辰之前,我们发现迷雾中有人影沿冰面向南行,便放箭示警,可对方全无回应。由于雾重影响判断,敌人的人数还不明了。我们尝试投掷砖石破坏冰面,但冰层很厚实,难击破,对冰面行走不能造成阻碍。于是这一波就打算用火攻,放火箭稍有成效,可是仍不及阻拦敌人的脚步。” “雾气遮蔽视线,弓箭难以准确命中,只有短兵相接可以一搏。”单于贡当即下达指令说道,“调集山下东西两队人马配合阻截。眼前这队跟我上前一战。” “既然敢开战,羌北族定然有备而来,叫大家谨慎一点。”拓跋雅布在旁提醒道。 “是。” ~~~ 半个时辰后,南寨内传回羌北河谷对敌的消息。 “婵儿姑娘,河谷那边有信儿了。”一名侍卫禀报道。 “情况如何?”婵儿关切道。 “王爷和拓跋公子亲自率众与羌北族交战,敌人以阵法推进,每五人相照应共进退,致使我们的有效攻击降低,情势十分胶着。” “敌人离河谷南岸还有多远?”黄峰问。 “少数人接近岸边,已被弓箭击退,大队人马在距南岸三分距离的位置。” 婵儿听了侍卫的话,看向沉默思索的薛风,问道: “大哥有什么主意?” “除了方便防御,冰面行走不便,也是羌北族组阵行进的一个原因。而他们的短处,恰恰是咱们的长处。”薛风声音沉稳说道,跟随堵辙同维军有丰富作战经验的他,在等待的时间里已在心中形成一整套应敌策略,“我有个计策,要想实施没有你和我不行,当然,还需要黄峰和铁阴从旁策应。” “有什么我们能做的,薛兄但请吩咐。”黄峰点头应道。 没参与“铃铛修炼”的铁阴,如今有机会一展身手,也是一副积极响应的神情。 “大哥的想法,是以快打慢,打破对方的阵型,对吗?”婵儿似有所悟,说道。 “正是。还记得今日你跟我交手时的每个细节么?” “唔,记得。” “冰面上的雾气虽然影响视线,但也是很好的保护伞。你的铃铛使用得当,可以扭转凝滞的局势。” 薛风说话间,婵儿蓦然解下系于鞋袜间的银链子,悬于腰间,然后浅笑一下说道: “这样铃铛的声音又能清晰几分,众人都可以听得清楚一点。” 薛风从婵儿的话中知晓她已经明白自己的计划,心生赞许,难得露出了笑容,随后为了向黄峰等人解释明白,又说道: “羌北族五人一组,我们就各个击破。我和妹子会以早前的交手为基准,由她以铃铛声误导敌方,我在阵型的对侧配合,铃铛收声时,计算出敌方的站位,和她同时对其中两人出手。” 黄峰听得眼前一亮,忍不住说道: “公主和薛兄在雾中即使不见相互的身影,也很了解彼此下一步的动势,从而可以预判羌北族人如何应对,抢先出手扰乱敌阵。羌北族人却对你们的步调全无头绪。” “一旦五人阵冲散,余下三人就不能成事,我和黄峰可以在第一时间制住他们。”铁阴随即说道。 “不用逐一破阵,只要快如闪电,形成雷霆之势,对方就会自乱阵脚。”薛风说道。 “拓跋公子和羌南王则可顺势掌控全局,令羌北族知难而退。”黄峰又道。 “事不宜迟,咱们即刻出发。” 在羌北河谷的冰面上,两方人马激战正酣。 拓跋雅布和单于贡身手精妙,凭一己之力即可击破五人组阵,阻拦一侧人马的突进,而羌南族人中佼佼者有限,大多数族人都和对方陷入了消耗体力的持久战。也正是因为两族之人势均力敌,羌北族和羌南族才会长久以来势如水火,却又没有并吞另一方的实力。 婵儿、薛风、黄峰和铁阴的到来,很快打破了眼前微妙的平衡。 羌北族西路人马受阻于拓跋雅布与单于贡,东路人马则相对轻松,然而这一刻,东路的羌北族人之中,似乎有人瞥见一抹杏色身影,转瞬消失不见,仿若眼花错觉,而几人刚松懈心神,又听闻一串奇异的清脆铃铛声响彻四周,声音传来的方位难辨,一时间不禁惊愕自危。 转换了容易脚下打滑的场面,又挪动了铃铛银链的位置,婵儿稍微试了试身手,适应这一状况后,才沉静心神,重演和薛风交手的每一幕场景。 冰面之上,婵儿的身形轻若鹅毛、矫如鸢燕,引导羌北族人的攻势偏离落空,进而置身于薛风预估的区域内,其后薛风的攻击掠似飞沙,其人形似鬼魅,一击中的,追影无痕。 其余的羌北族人还来不及慌乱,就被突然现身的黄峰定了穴位,有一两个遗漏的,也被铁阴的剑影挡住了脚步。 迷雾中,羌北族人看不清四人的身法,据实力推测以为援军人数众多,不堪力敌,再加上这次突袭本就是羌北王塔卡授意的一次试探,于是为首之人顿生退意,传令不可恋战,族人士气大挫。 单于贡见状,没有下令追击,和拓跋雅布汇合之后,就朝薛风及婵儿的方向走来。 “劳烦薛兄和婵儿妹子出手,我真是汗颜。” “单于兄弟不怪我们擅作主张就好。”薛风说道。 “能和几位并肩作战,不失为一件快事,只是让你们涉险,我心中过意不去。”单于贡朗声说道,“今日腊八,晚上我亲自为各位奉上烤肉佳酿,算是赔罪。” “能品尝单于大哥的手艺,荣幸之至。天气寒冷,不如再熬制一锅腊八粥,暖心暖胃。”婵儿说道。 “南寨谷物匮乏,不知能否凑齐八样熬制米粥。”单于贡笑了笑,说道,“从前真没喝过像样的腊八粥呢。” “小师妹身边有西桃,无论几样食材都能做出一道美味。”拓跋雅布想起在枒柨林场时西桃做的菜肴和月饼,仍不禁赞叹。 “哦?能得义兄如此推崇,可见西桃姑娘厨艺精妙。我一定要尝尝才行。”单于贡一时间好奇心盛起,说道,“咱们这就回南寨,大家都疲累了,晚间提早开席如何?” “哈哈,今晚咱们有口福了。”拓跋雅布和婵儿相视一笑。 ~~~ 傍晚时分,火光照亮羌南山主峰,整个南寨热闹非常。 单于贡依言亲自烤了羊腿,又为日间出战的族人举杯祝酒,而后,一道道草原美食摆上桌,西桃精心熬煮的腊八粥也在众人的期待下呈上宴席。 单于贡舀起一勺米粥,入口品味,不由眼眸一亮,说道: “粥里竟然加了南寨的腊肉。” 西桃在婵儿的眼神示意下,开口阐释道: “草原上难集齐五谷,只有糯米、红豆、黑米、玉米可用,再以枣、栗子、葡萄干入味,增加酸甜的口感,这是公主喜欢的味道。不过草原饮食偏重咸鲜口感,腊肉又是过冬不可缺的食物,于是就有了这次咸甜中和的尝试。不知道是否合大家的口味。” “软糯浓稠,咸中回甘,好喝得紧哪。”单于贡连连点头道,“早听闻南国饮**良,女子尤善烹调,西桃姑娘在南寨住了几个月,今日方知我错过了许多。” “王爷盛赞。只是一碗粥而已,不及王爷的手艺。”西桃谦然一笑。 “哦,西桃姑娘感觉这烧烤如何?” “外焦脆、内酥烂,色美醇香。” “哈哈,姑娘真是我的知音!” “原来还有以食会友一说,你们两人可谓‘食逢对手’。”拓跋雅布不禁笑道。 “单于大哥若吃过西桃做的点心,就知道孤国饮食不输草原风味哦,说不定以后你还会怀念西桃的手艺呢。”婵儿夸赞起西桃的厨艺,俨然一副自家人的自豪。 “那么,下次姑娘为婵儿妹子开小灶的时候,能不能捎带多做一份?”单于贡目视西桃,眼中一片赤诚道。 “是,奴婢明日就为王爷做一道菜肴,请您和公主,还有拓跋公子一同品尝。” “有劳西桃姑娘。任何食材上的需要,只管吩咐。” “多谢王爷。” 这时,返回枒柨林场联系湳国朝堂事宜的阿莱赶回了南寨,还带来了赫连嘉露写给婵儿的信。拓跋雅布看着婵儿展开书信阅读后,开口问道: “大都有何事?” “并无要事。嘉露传书说,正月十六是哥盛的周年祭,她已收拾行装,就要前往恒国,至慈岸寺礼佛一月。” “转眼过了一年呢。慈岸寺是清净修行地,盼她此行可以找回平常心,放下过往。” 第九章 各自的目标(上) 连涩谷四位谷主进入恒国后,便往各自的目的地分道而行。取道北上的四谷主曲月淮,于十二月十五这天抵达慈岸山下的小镇。由于已是日暮时分,曲月淮便决定在镇中留宿一晚,并趁夜晚清净,拜访慈岸寺,上一炷清香。 晚饭过后,借着清幽的月光,曲月淮沿慈岸寺东南的山间小径拾阶而上,步入寺院大门。穿过中路的金刚殿、构造奇特的天王殿、古朴肃穆的大雄宝殿,曲月淮踱步走进位于后院的燃灯佛殿。 此时,燃灯佛殿前的香炉鼎旁,早一刻进入寺院的赫连嘉露正手持香烛,点燃东侧条案上的一排灯烛。耶律籍则立于院落一角,静静守候着赫连嘉露。香炉鼎中未见燃香,但檀香的味道仍弥漫空中,似乎香炉鼎内有香燃尽不久。 曲月淮目光扫过赫连嘉露及耶律籍,通过衣着服饰,对两人的身份尊卑略有判断,随即重新看向赫连嘉露。夜晚的月光过于柔和,灯烛的光亮又稍嫌黯淡,曲月淮在几丈远的距离并不能看清赫连嘉露的面容,但这一照面感觉下来,已可见其身形姣好、家世显贵。 在和赫连嘉露对视的一瞬间,曲月淮向她微微点头致意,轻声说道: “打扰了。” 赫连嘉露摇了摇头,迟疑片刻,方开口道: “公子来燃灯么?” 曲月淮顺着赫连嘉露的视线,回身看了看对面树影中摆放灯烛的西侧条案,转眼间仿佛明白了赫连嘉露语句迟疑中蕴含的某种执念,于是回答道: “在下为求愿而来。燃灯之事,下次再行准备吧。” 此言一出,空气中的紧张感随之蓦然消散,像是回到了曲月淮出现之前的状态。而后,赫连嘉露对曲月淮默然回了一礼,便转回身不再多言。 接下来,赫连嘉露依次点亮了东、西两侧的全部灯烛,曲月淮则燃三炷香敬上,随后在殿前的拜垫上跪下来,对着佛像许下自己的心愿: 愿同兄长齐心报仇,拿回曲家应有的一切,但求不伤无辜,早日得偿所愿。 月上枝头,同处一院落的三人都有意收敛了各自的存在感,两方互不干涉,又形成一种莫名的平衡。 离开慈岸寺行至山脚下,曲月淮和赫连嘉露才发现,彼此竟在同一家客栈投宿。距客栈还有一段路程时,耶律籍有意放慢脚步,使得自己和赫连嘉露同曲月淮之间拉开了一定距离。曲月淮也不道破什么,当先走进了客栈。 “你在提防那位公子啊。”赫连嘉露低声说道。 “恒国国内蛰伏着许多原易国势力,临行前皇上特意嘱咐,不可令公主的行踪泄露,以免玉驾涉险,耶律籍自当谨慎行事。”耶律籍恭敬答道。 “这期间我也担心惹不必要的麻烦,白日里都遮掩了容貌,不想今夜还会有人入寺。” “不过在这位公子身上,未察觉危险气息,应该无妨。耶律籍就在隔壁为公主守夜,公主早点休息。” “嗯,辛苦你了。” 次日清晨,下楼用早饭的曲月淮和刚用完早饭的赫连嘉露再度相逢,头戴帷帽的赫连嘉露对曲月淮遥相一礼,就随耶律籍走出了客栈。 曲月淮在楼梯上就已认出赫连嘉露,这时相见感觉同前一晚似乎又有不同,只是还来不及细思,伊人就从眼前消失了。 随即,曲月淮在心中感叹一声,自己哪有闲暇时间追逐那种奇妙的感觉。简单用过早饭,又备足干粮后,曲月淮便往西北方向恒、湳两国边界而行。 ~~~ 同一时辰,连涩谷七谷主田千立现身在原易国都城、今恒国易城以南的一片无名碑林中。沿途小径深远幽长,道路岔口相似难辨,田千立却轻车熟路,径直往某个方位而行。 快接近目的地时,空气中隐隐飘来一阵酒香,田千立看看自己手上拎的小酒坛,确定坛口未启,不禁放慢步伐,脚步极轻地又上前几步,便停在了原地。在他的视野中,豁然出现了杳魔宫宫主湛暮宵的身影。 湛暮宵面前,是一座立有无名石碑的孤坟,石碑前供奉着四色果品,果盘旁边有一只酒壶、两只空酒杯,地面上还有洒倒过酒水的痕迹。 田千立远远看着湛暮宵,眼前浮现的是一个手握桃子递向前的少年形象,不由得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正思量是否要走上前的时候,就见湛暮宵在无名石碑前跪下来,认认真真行了一番祭礼。一时间,田千立只觉心中一软,似乎还有一点暖,随即又为自己的反应皱了下眉,神情间几分气恼、几分无奈,颇为矛盾。 耐着性子等湛暮宵离开,又过了半柱香时间,待其走远,田千立才再次移步朝石碑走来,随后掀开了酒坛封口,将酒水置于坟前,开口轻言道: “今日湛暮宵先我而来,我念他这份人情,大哥的计划可以推让三月,等四哥、五哥还有六姐各自有了进展,再对杳魔宫出手不迟。” 喃喃自语了几句后,田千立语气一转,又说道: “不说这个了。有日子不见,您二老过得还不错吧?一晃十四年,世事多变,易国已灭国,曾不可一世的景皇也饮毒自尽了。我呢,倒还是老样子,喜欢在洞子峰自在逍遥,不过每次回灵渺峰,有兄长和姐姐们在,也会有家的感觉,哦对了,还有那个时常跟我吵架的八妹,其实挺热闹。总之……日子不太寂寞,只是有时候,很想你们。” 田千立眨眨眼,收回眼中的湿意,努力笑了笑,接着说道: “今天就陪你们聊个痛快。之后,既然目标在贝城,时间又充裕,我就绕道耀城,和义弟一叙别情,再观摩一下赤华兵器行的藏品,说不定义弟还要留我过个年、吃顿饺子。夜国不兴吃饺子,难得来趟恒国,总要吃回本哪。” ~~~ 三日后,孤都名声在外的泰丰酒楼内,同样出自夜国连涩谷的六谷主音音,正对着桌上的饺子宴大快朵颐。 自幼生长在夜国,音音听闻饺子已有很多年,真正有机会品尝还是第一次,不免惊喜不已、赞叹连连。而她相较于周边人“略显夸张”的反应,不经意吸引了邻桌的注意。 临近年关,甫王妃悠庭回恒国省亲,甫王原涵因为身负物资补给的职责,仍在孤都处理公务。这一天,出王府觅食的原涵才在桌边坐定,就被眼前对美食充满情感的音音吸引了目光。 音音察觉到原涵的注视,不由停下筷子,轻声自语道: “我是没吃过这样的……饺子。是不是打扰旁边人了。” 原涵闻言,歉然一笑说道: “姑娘性情中人,是在下失礼了。” 音音视线转向原涵,打量片刻,说道: “公子是本地人。” “唔,在下家就在城中。姑娘不似孤国人士,从前又不常接触饺子,在下猜想,姑娘应是出自夜国吧?” “公子说的不错。”音音点头说道,“未能尝过孤国饮食,一直是我的一点遗憾,这次来就是想感受和记录对于各类食物的心得。” “姑娘当真有心。” “先母曾是夜国宫中的掌膳女官,著书成册是先母的心愿。音音虽没有娘亲那样的天赋,也想为这份期许略尽心力。” “现今流传各国的《风土记》,有地理篇、农业篇、风俗篇,却没有系统书写关于膳食的篇章。若有朝一日膳食篇著写成册,在下愿当先拜览。” “那么书中有关孤国的部分,还要请公子指正一二。” “义不容辞。”原涵稍加思量,说道,“音音姑娘在孤都期间,若有需要人手的地方,可以来这里找我。这间酒楼的菜肴,我每隔几日总会想念,来品味一番。” “音音还不知该怎样称呼公子?” “在下原涵。” “原涵……是宣皇的弟弟,甫王原涵么?” “正是。” “啊,初来贵都,我竟然就认识了大人物。” “姑娘客气了。” “既然甫王有言,可以请王爷帮音音列个单子么?孤都之内有名的菜品,我会依次尝遍。” “嗯。姑娘是否定了下榻何处?我今日写一份单子,明日让君吟送来。”原涵说着,把身边的君吟介绍给音音。 “王爷熟悉这家酒楼,音音就在泰丰酒楼住下吧。” “好。” 音音对原涵露出个柔美无害的笑容,而心里不禁得意道:第一步就算完成了,接下来还有时间,咱们慢慢玩。 第十章 各自的目标(中) 转眼迎来新的一年。 战火过后的新年,人们充满劫后余生的感恩,平安度日的期许,以及生活富足的憧憬。 癸卯年正月,位于维国东北、与北方部族相邻的罗普郡,沿街可见朱色的灯笼高悬各户。罗普郡的冬天分外严寒,整日几乎无人外出,这一天却有个灰色身影由远及近,向郡丞府而来。虽然更换了衣着打扮,但从来人的样貌看,分明是连涩谷五谷主元千。 元千在郡丞府门前站定,抬手拉起门环,敲了两声。不多时,有人从里侧将门打开,探出头来问道: “你有何事?” “在下受人之托,带了包裹要交给郡丞大人。”元千说道。 “阁下受何人之托?大人在会客,我代为转交就是了。” “物主说,包裹中的物件一定要亲手交到郡丞大人手中。劳烦这位小哥,通报一声,由在下呈递进去。” “这……好吧。你随我来。” “多谢了。” 元千随即在府中人的引领下,穿过前院,走进正堂。此时,罗普郡郡丞正和驻守此地、闲来无事登门会友的东北经略展朋对弈。府中下人当先禀报了元千的来意后,回头招呼元千上前叙话。 “在下从夜国来。”元千向罗普郡郡丞行拱手礼说道,而后解下腰间的包裹,递上前,“大人的旧识有一物转交。” “夜国?可是老夫在夜国并无相熟之人。”罗普郡郡丞示意下人接过包裹,而神情颇为困惑。 位坐罗普郡郡丞对侧的展朋闻言,无意识转过视线,在看见元千的一刻,眼中蓦然透出几分惊讶,而后试探着开口道: “你……莫非是赤元兄弟?” 元千闻声,转移视线看向展朋,打量片刻,亦面露讶色道: “你是……展兄!” “真的是你!当日一别,有十年了吧。”展朋说话间站起身,神色间有着重逢故人的喜悦。 “癸巳年至今,确是十年了。”元千也笑容浮面说道。 “展大人这是和故友相逢?”罗普郡郡丞的注意力一时被吸引过来,便顾不得追问包裹的主人是何人了。 展朋看着罗普郡郡丞点点头,回答道: “我与赤元兄弟乃袍泽之交,在战场曾有过命的交情。” “我离开维国许久,只听说展兄成为了墨哈郡主的郡马,可不知你怎会来这罗普郡?”元千接下来说道。 “一言难尽,只能怪我选错了主君。如今常驻罗普郡,倒是清闲得紧,没事就来找郡丞大人喝喝茶、下下棋。”展朋神色间有几分无奈,又有几分自嘲,随即想起什么,转移了话题说道,“方才我见你是用右手的,当年你左臂的伤势……” 元千淡淡笑了一下,声音很轻地说道: “那一次伤重,我同展兄告别,退下战场疗伤,左臂虽然保住了,但再使不得大力气。随后辗转在夜国找了个居处,就让自己试着用惯右手,眼下倚仗脚程,还能替人传送书信、递交物品来讨生活。” “这数年间发生了太多事,如今我只想和你把酒畅谈。”展朋言语中透出一抹感怀,说道。 “展兄所言,亦是我心中所想。”元千颔首说道。 “那你就来我府上,咱们今晚一醉方休。”展朋说着,看向罗普郡郡丞,“今日展某就先告辞,改日再来叨扰仁兄。” “唔,好说好说,展大人请便。” 送展朋和元千走出大堂,由府中人引两人离府后,罗普郡郡丞才想起元千送来的包裹,打开一看,不过是两卷寻常字画。 所谓熟人相赠,自然只是元千打的幌子。 字画署名“月槐”二字,虽非出自名家,却很是耐看,罗普郡郡丞便没有深究,随口吩咐下人把字画挂在了正堂东侧的墙上。 等他得知这字画究竟出自何人之手时,已是几年后的事情了,那时,他可不敢再说这字画是寻常之物了。 ~~~ 这一边,元千跟展朋回经略府之后,展朋当即命人准备了几样酒菜,摆满一桌,他则亲自为元千斟上酒水,两人对面而坐,饮酒相谈。 “原来展兄如今身居经略使之职。我真是失敬了。”元千执起酒杯,和展朋杯盏相碰,说道。 “你莫要说笑了。名位上是经略使,实际不过是被打发来戍边。东北苦寒之地,还让郡主跟着我受苦了。”展朋心情沉闷,一仰头饮尽了杯中酒。 “大长公主没有向荀皇进言,讨个恩典么?” “我和郡主多年来站在蓊茸那一边,当今皇上与我们难相容亦是常理。” “好在这边境向来无战事,展兄的日子还算好过。” “本来风平浪静,但这段时日以来,羌北王塔卡已脱离控制,自行其是。塔卡毕竟是汀域长公主的驸马,而长公主又是皇上的胞姐,皇权虽不容羌北族自立,但有这一层血亲关系,两方之间就十分微妙,而我处于其中,无论做什么都逃不了罪责。” “我对东北军务不甚了解,不能替展兄分忧。不过在我看来,只要羌北族对维国还有依赖,而荀皇对羌北王又心怀忌惮,展兄在两边势力之间,日子就不会难过。”元千思虑清晰,说道。 “若是羌北族仍依附维国,边境无战火纷扰,我的确不至于引火烧身。而皇上对塔卡失去信任,他们两方便是不同立场,断然不会联手对付我。”展朋点点头,分析道,“只是塔卡怎甘放弃称霸一方的心思,退回原来的位置?” “无需改变主意后退,只要他在目前的处境不能得益就可以。” “听闻上月羌北族和羌南族在羌北河谷有一战,塔卡的人并未讨得便宜。”展朋似有所悟,说道,“你的意思是借助第三方的力量。” “羌北族本没有拿下羌南族的实力,何况羌南族背后还有湳国时刻观望,拓跋雅布跟羌南王又似乎别有交情,这都为两族的争战平添了变数。” “一旦羌南族为湳国收服,羌北族无力应敌的情况下,定然还会重投维国怀抱。” “这是下策。” “那何为上策?” “如展兄所言,以荀皇同长公主的关系,羌北王便是你在新皇权之下立足的隐患。所以我认为的上策是,无论湳国是否出手,在羌南、羌北两族的对峙中,你都有必要坐视事态朝着不利羌北族的方向发展。这样一来,荀皇就不得不重视你的军力对整个国家的作用。” 展朋听得元千所言,不禁眼前一亮,心中已接纳了元千的谏言。两人推杯换盏间,又深入探讨了一番各国局势,对于元千“一心为故交”的筹谋,展朋心底全无疑虑。 然而元千虽然没有说假话,但言语的后半段还是有所省略。若羌南族为湳国收入囊中,羌北族又被羌南族攻下,维国之东北就再无屏障,湳国和维国随时可能重燃战火。 而这,正是连涩谷谷主曲瀚殇期待的局面。 ~~~ 正月末,返回大都的赫连嘉露心情稍有纾解。听闻正月里大都新进了一批好茶,赫连嘉露便来到宫城外的一间茶楼,打算采购几样茶叶派人送往枒柨林场。 一番采买过后,赫连嘉露意外发现,这间茶楼中竟有一道槐花晾制的茶叶,不由心中触动,当即请店家烹了茶,自己则在茶楼二楼坐下来,静静品味这槐花茶的清香。 曲月淮在大都停留已逾一月。初入大都的前两日,他便打听清楚了此行目标——恭承婵媛公主的行踪。自从发生过廖晨行刺婵儿之事,枒柨林场的戒备愈加严密,羌南族所居的南寨亦难只身硬闯,曲月淮只能在城内闲散度日,等候婵媛公主露面,再伺机行事。这一晃就过了一个月。 赫连嘉露造访的茶楼,正是曲月淮数日来每日下午饮茶的地方。这天午后,曲月淮如常步入茶楼,登上楼梯,视野之内,只见楼上窗边的位置已有人落座。 窗边的女子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气场极弱,不仔细注意不易察觉她的存在,而一旦目光注视向她,就再难移开视线。只因这样的容貌身姿,称得上举世无双。且令人过目难忘。 是她。 曲月淮瞬间认出女子,随即知晓了她的身份。 能一睹“草原之花”以真颜示人,不可不谓一件幸事。下一刻,曲月淮便走上前,开口道: “姑娘,又见面了。” 赫连嘉露蓦然抬头,凝视来人,片刻后说道: “公子好眼力。” “我可以在这里坐下么?” “我以为公子喜欢独坐,对不相干的人会疏离。”赫连嘉露同样记得和曲月淮相逢的场面,对细节的感觉还尤为精准。 曲月淮惊于赫连嘉露对自己的认知,心中几许异样,攀谈之心愈盛,说道: “这是和姑娘第三次相见。第三次,算不得不相干了。” “公子若猜得出我饮的是什么茶,便请入座。” “清香扑鼻之中又带一丝甘甜。”曲月淮浅笑说道,“该是槐花茶。” 赫连嘉露眸色一亮,随后依言示意曲月淮坐下来。曲月淮略略俯身一礼,在赫连嘉露对面落座,随后将手中提着的两个油纸包裹放在了桌边上。 “公子买的不像是茶叶啊。”赫连嘉露目光在油纸包上停了停,说道。 “唔,我在对街买了点丹砂和青雘。”曲月淮说道。 “用来作画的颜料吗?” “是。”曲月淮点了下头,又道,“不过并非一般的画作。” “上月与公子在慈岸山相逢,如今公子又来到大都,游历各国,难道不是要绘制山水画卷?” “在下的确走访各国,但不为作山水画,而是考察邻国分界,以待来日绘画一幅五国地图。” “原来公子不止丹青妙手,还有这样宏大的志愿。” “虽然有一点想法,可想真正实现,总得几年时间。” “五国幅员辽阔、地貌繁杂,国界城池自古多战火,很多分界至今未明,且民风彪悍。公子独自游历,还需多加小心。” “多谢姑娘提醒。在下在大都的时日里,可以完成湳国南部的绘图,到时可否请姑娘赏鉴一二?” “当今湳国只有二十几年前一幅标记赫连家势力范围的旧图,收藏在宫中。能亲见公子的画作,当然却之不恭。” “姑娘对宫廷之事似乎颇为了解,不知其中有何渊源?” “我家……就在宫中啊。”赫连嘉露浅笑嫣然,轻声说道。 “姑娘出身尊贵,在下失礼了。”曲月淮点头致意一下,说道,“在下月槐,夜国人士。敢问姑娘芳名?” “我是赫连家的女儿。公子称呼我嘉露就好了。” “嘉露公主名满草原,有幸结识公主,是在下的荣幸。”曲月淮由衷说道。 “月槐公子立志挥洒丹青,嘉露才是钦佩不已。夜国版图想必是五国地图中当先完成的部分,我还从未踏足夜国,下次愿同湳国绘图一同观览。” “一言为定。” 曲月淮和赫连嘉露,两个刻意隐藏自己气息的人,短短三次碰面,只凭存在就惊醒了对方感觉。某一瞬间,曲月淮全然忘记了来大都的本意,赫连嘉露亦忘怀了前尘往事,两个人一如天真烂漫的孩童,以本心相交,暗自倾心。 第十一章 各自的目标(下) 音音在孤都逗留的时日里,以寻访美食为掩护,收集了许多孤国军力及民生方面的讯息。按照音音打探的消息,甫王原涵将在月末和裕郡来的货商展开新一批物资交易,以充盈皇室物资储备。甫王府一方负责接洽协商的,正是音音有过接触的君吟。 为了完成连涩谷谷主曲瀚殇拖延各国的计划,音音特意守候在甫王府侧巷,悄然尾随君吟,一路来到了常嬗与将军帮中人在孤都的落脚点。 正思虑如何才能破坏双方关系时,音音意外发现,君吟竟然没有直接拜访裕郡货商,而是遮掩了面容,翻身跃上楼阁北侧的廊道,隐身窗外倾听屋内谈话。 将军帮中的白须长老和黑面长老,为助常嬗一臂之力,已于正月抵达孤都。此刻,三人就在房屋内商榷对付甫王原涵的谋划。 “前两次交易进展顺利,甫王府对我们已消减了戒心,这一次应是出手的好时机。”常嬗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君吟耳中。 “我们带人事先埋伏在周围,只待明日甫王出现,便数箭齐发,取他性命。”黑面长老沉声说道。 “前一次交手的仇还没报,这次我定然不能让他全身而退。”白须长老心有忿恨,说道。 “只是一旦得手,孤都必将封锁各条通路,到时咱们的人要怎么离开,还得少主拿个主意。”黑面长老又道。 “明日约定的地点离恭王府很近,而恭王府内主人不在,守卫有所松懈,咱们就藏在他们眼皮底下,避过风头再走。”常嬗声音清冷道,“恭王府……哼哼,真想顺手放一把火,烧了这个地方。” “不知姑爷近来可有消息?”白须长老问道。 “他在湳国无处容身,只能回到殿下身边了。”常嬗说道。 “听说婵媛公主一直在羌南族界内,羌南王下月大婚,想来这位公主还是座上宾。”黑面长老随后说道。 “无论是为折损她的气焰,还是引她现身,甫王原涵都是此行的重中之重。明天之事不容有失。”常嬗对两人吩咐道。 “是,少主放心。” 听到这里,君吟心中已明确三人的身份,先前的疑虑全部得到了证实,难怪这一行货商对货物盈亏不甚挂心,还在孤都城内鬼祟走动。君吟正欲返身回甫王府禀报,却不小心踢到了常嬗在廊道边布设的警讯线,随即几只铃铛先后响起,瞬间暴露了君吟的方位。 白须长老听闻铃铛声响,当即推窗跃出,看清君吟的面容时,就认出了他是甫王府的人,既然对方已窥破常嬗和将军帮的秘密,那么这个人断断是留不得了。 音音在对街的拐角里,这边的场景尽皆收入眼中,虽然不清楚君吟听到了什么,但从白须长老凌厉的出手来看,完全是一副要将君吟灭口的架势。而片刻后,屋子里又闪身跃出两个人,三人与君吟在廊道狭窄的空间大打出手,君吟的处境直落下风。 眼见双方势如水火,第二天的物资交易必然失败,音音本该乐得清闲,悠然转身离去。然而她脑海里忽然闪过原涵真诚温润的笑容,这样的画面,让她脚步不由停在了原地。 如果放任不管,指不定要出什么大事,万一局面失控就没法向大哥交待了。我只是为了了解内情,才多管闲事的,对。 音音说服了自己以后,便从腰间摸出一个小瓷瓶,里边是连涩谷特制的花粉,正适宜退敌之用。 将军帮三人对半路冒出的音音猝不及防,只觉一片粉尘袭来,肌肤刹那有种灼烧感,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见君吟在一女子的帮助下突围而出,两人转眼间已夺路奔逃。 “少主小心是否另有埋伏。我们飞鸽联系城里的兄弟,前后拦截,定叫他们插翅难飞。”白须长老说完,和黑面长老一同转身,朝着君吟二人离开的方向追去。 君吟和音音起初向恭王府而行,途中多番遭将军帮帮众拦堵,几经周折,已偏离道路很远,而身后追杀两人的人却逐渐增多,且难以摆脱。 “音音姑娘,我连累你了。”君吟面带歉意,对音音说道。 “事已至此,先想办法全身而退,再说其他的吧。”音音摇摇头,说道,“你刚才似乎发出了信号,怎么还没有人来接应呢?” “信号的可见范围有限,府里的兄弟这两日都跟着王爷忙于采办事宜,眼下或许未在王府……” “我对孤都的路不熟,不过照方位看来,这儿距离恭王府是不是不远?” “的确。不过通往恭王府的路上,必定还有他们的人。”君吟想了想,又道,“音音姑娘,可以请你帮忙转告王爷,方才我所言这伙人的身份和潜入孤都的目的么?” “你想做什么?” “到了下个路口,转过弯之后,我会引开他们,姑娘就趁机闯过去。这是唯一的机会,其中的风险要劳烦姑娘承担了。” “你一个人撑不住的。” “姑娘若能从恭王府搬来救兵,君吟就还有一线生机。拜托音音姑娘,一定让王爷禀报皇上,提防易国残余人马再兴战事。” “我知道了。我尽力而为。”音音答应道。 ~~~ 一盏茶时间过后,恭王府院墙边,身负箭伤的音音脚步虚浮,硬撑着一口气翻墙而入,摔坐在地,几次想站起都十分费力。情急之下,音音只得高声喊道: “有人吗?甫王府的君吟在南边的巷子里被人围攻,请府中人出面搭救!” 听得院墙处的动静,留守王府的云雾第一时间赶来,向音音简单询问了几句,先叮嘱请人为音音疗伤,随后即刻冲出恭王府,带人前往相救君吟。 总算不负君吟的托付。音音心中一松,伤口的剧痛顿时弥漫开来,整个人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正午时分。 音音睁开眼,只见自己置身的房间古朴精致、宽敞明亮,全然不是泰丰酒楼的模样。左腿膝盖上方箭伤的部位,显然是涂抹了伤药,仔细包扎过的。伤口周边清凉清凉的,但又有几许麻木。音音有点担忧,赶忙坐起身,想要触碰一下左腿。这时候,原涵刚好端了汤药进来,见音音醒过来,连忙说道: “你醒了。别担心,你的腿是因为箭上有毒,才会暂时没有知觉。眼下毒素已除,安心调养就会好的。” 音音听了原涵的话,放下心来,目光转向原涵,开口道: “这里是……” “你在恭王府。虽然解了毒,伤口还是不宜牵动,只能请你先住在这里。” 音音点了点头,又道: “君吟怎么样了?” 原涵神色一黯,轻声说道: “君吟伤势过重,宫里的御医都束手无策,今早……” 话未说尽,言下之意已很明显。音音神情亦有几分黯淡,若是自己不曾昏迷,或许人还有救,只可惜天意难违。沉默半响,音音想起什么,随即说道: “王爷知道将军帮的谋划了,今天没出什么乱子吧?” “昨天之后,孤都各城门就增设人手严密排查,将军帮的人不会公然露面了。”原涵停顿了一下,又道,“说了这么多,还欠姑娘一句谢谢。连累你受了伤,真是对不住。” “王爷多番关照音音,如今又亲自来照顾我,咱们算得上是朋友了,不必多言。”音音轻轻笑了笑,说道。 原涵心中感激,回以音音一个笑容,而后在音音身旁坐下来,把汤药递上前。音音接过药碗,皱了皱眉,似是嫌药味苦,不过叹气之后,还是把一碗药都喝了下去。 “昨夜你一直高烧昏迷,天明时热度才退下,身体还很虚弱,要多休息才行。”原涵说着,把空药碗接过来放在一边。 “你就守在这儿一个晚上么?”音音几分诧异道。 “是,你不醒,我就没有走。” “内中的详情,恭王府的人都告诉你了。” “我不是为这个。你昏睡时像是进了梦魇,连说着不要丢下你一个人,我想还是陪着你放心一点。”原涵面对当时情绪脆弱、低声哭喊的音音,怜惜之情油然而生,于情于理都没法留下音音,自己回甫王府。 音音听了原涵所言,意识到自己又做了相同的噩梦,心中倏地一痛。沉默片刻,轻声开口道: “我小时候有过被人追杀的经历,昨天那一幕,大概触及了我记忆深处的场景,让我后怕不已。” “你好像喊了‘爹爹’,还有‘蒙哥哥’。”原涵像哄着小女孩一样,声音轻柔说道。 “我爹娘和夜国宫廷都有关联,那是一个权力和阴谋交汇的漩涡,即使你无意相争,也难以置身事外。爹和蒙哥哥的父亲是至交,蒙哥哥因朝堂之祸被殃及,几年间一直在仇人的追杀下隐匿度日,我爹辗转寻找到他,有心相护,却不是仇敌的对手……那年我十一岁。后来,在这世上,我就只有蒙哥哥一个亲人了。” “你们如今仍避世生活吗?” “唔。蒙哥哥答应我爹照顾我,就真的照做了,可是他为诺言所累,只要我一日未嫁,他就不肯迎娶他人,开始自己的人生。这样,他会错过一个对他很好的人。” “所以你就偷偷溜了出来。” “算是吧。”音音浅笑嫣然,说道,“让他们有单独相处的空间,不是很好么。” “你是个好姑娘,会有个人珍视你甚过自己。” 音音凝视原涵片刻,心中惋惜相逢已晚,不觉莫名感伤,于是说道: “我有点累了,想再睡一下。” “好,我让人做点吃的,等你醒了吃。” “谢谢。” 第十二章 南寨婚礼 二月里,拓跋献传信,授意拓跋雅布承拓跋家家主之名。表面而言,此举不过是拓跋家族内实权交迭,究其深意,则是拓跋雅布通往湳国储君道路上的一步铺垫,以及对各部施放的试探信号。 羌南王单于贡大婚在即,南寨上下举皆忙于婚礼布置,先前对阵羌北族的阴霾一扫而空,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欢喜的笑容。 婚礼的主角——这一日出嫁的西桃和小娆,就在闺房内梳妆打扮。 婵儿有条不紊地指引着婚礼前的各个环节,确保一切安排得当,便走进西桃所在的石碉房,接过侍女手中的发梳,亲自为西桃梳挽发髻。 “公主,怎么可以劳烦您为奴婢梳发……”西桃神情中显出一丝惊慌。 “从小到大,都是你和小娆照顾我,今天我来把你们打扮得美美的。你安心做新娘子。”婵儿笑了笑,扶住西桃的肩,待她坐稳,又细心挑选起新娘佩戴的发饰来。 “多谢公主。公主待奴婢和小娆恩重如山,连日张罗今日的婚礼,奴婢心中感激万分。”西桃看着镜子里的婵儿,微微红了眼眶。 “南寨不比孤都,我能做的有限,只能传信回王府,让柒鸿匆忙置办了你们的嫁妆护送而来。你和小娆陪伴我长大,如今嫁人,我当然不能让你们受委屈。” “可是……南寨离恭王府这样远,以后奴婢不能随侍公主身侧了。” “傻瓜,你嫁给单于大哥,就是羌南王妃啦。身为王妃,还谈什么服侍别人。还有,你这称呼要改一改了,知道吗?” “公主永远是西桃的公主。” “但从今天开始,你的重心得放在另一个人身上。单于大哥性格率直,掩饰不住钟情于你的心,我相信这一生他都会宠你护你。” “我对王爷满心敬慕,我们相识的时间不长,竟能得王爷以羌南族和孤国两重礼仪迎娶,只觉得自己太幸福了。” “你的性情不用我叮嘱,你一定会是特别贤惠的王妃。”婵儿和镜中的西桃相视一笑,说道,“但小娆总还有几分莽撞,好在她和铁阴感情深厚,相互依偎扶持就是了。” 盏茶时间过后,婵儿从西桃屋内走出来,转身又来到小娆的闺房中,见小娆正在补妆,也上前接过手。小娆同样一番阻拦,才重新安坐下来,看着在自己身边忙碌的婵儿,泪湿了眼眶。 “哪有新娘子在大喜的日子流泪啊。”婵儿极力掩饰内心的伤感,对小娆笑言说道。 “奴婢舍不得公主。这几天公主和拓跋公子为了婚事诸多操劳,奴婢一直没有机会对公主说上一句感谢。” “其实你和西桃比我还大几个月,是我的姐姐呢,你们为我已经耽误了自己的婚事许久,如今适逢恰当的时机,是该嫁给良人的。” “公主为了奴婢,特意请拓跋公子作说客,让奴婢跟西桃在同一天出嫁。奴婢是沾了王爷和西桃成亲的光。” “你和西桃素来形影不离,如今同时出嫁,我也安心不少。铁阴是隐尘轩的人,你们成亲后想留在南寨还是回隐尘轩,就自己决定吧。” “奴婢回王府侍候公主。”小娆不假思索说道。 “你呀,有了夫君,不可以再任性咯。”婵儿摇摇头,说道,“铁阴在的地方才是你的家。” 小娆闻言,刚收住的眼泪又有决堤之势。婵儿连忙转移小娆的注意力,说道: “对了,柒鸿很有心,从孤都带了不少女儿家的小物件来,婚礼之后你们慢慢清点啊。” “唔……”小娆哽咽着应了一声。 这时,屋外响起了阵阵鞭炮声,婵儿听了一会又说道: “鞭炮也是孤国买来的呢。很快就是吉时了,不许再哭了,咱们赶快把妆补好,铁阴就在外边等你。” 小娆点点头,尽力笑起来,能和铁阴相守一生,确实是令她十分开心的事情。这样想着,小娆的情绪渐渐平复如常。 许是两对新人的成亲礼一同举行的缘故,加之拓跋雅布与婵儿亲自操办,婚礼之盛大不言而喻,相关的琐事自然繁多,拓跋雅布这一天也是脚不拾闲,临近吉时,才得空走来单于贡身旁。 “恭喜义弟,今日成婚。”拓跋雅布朗声说道。 “还要谢过义兄在中间牵线。若不是你带了婵儿妹子来我这里,我不知道得蹉跎几多岁月呢。”单于贡笑着回应拓跋雅布。 “结识容易,真的许诺三生,却是你自己争取的了。”拓跋雅布心有所思,淡然一笑道。 “义兄已是拓跋家家主,家中也要添个贤妻才是。遇上心慕的姑娘,可不要拘泥错过了啊。” “这是当然。”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拓跋雅布嘴上这样说着,心底却不免一阵翻腾。 婵儿是自己这一生难求的好姑娘,可她偏又是同湛师弟两心相悦的女子。拓跋雅布不愿夺兄弟所爱,有婵儿在面前不得追求,心中的苦涩可谓难言。 成亲礼仪南北合璧,有羌南族习俗的投壶、射箭,又有孤国传统的礼乐、舞蹈,举凡两方沿袭下来富有美好寓意的事物,也都在这一场婚礼中得以体现。 至日暮时分篝火晚宴,便是大婚仪典最后的部分。伴着喜庆的礼乐,拓跋雅布手握一只酒袋,仰头喝下南寨自酿的烈酒,唇边有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眼中却是掩饰不住的落寞。 笑春风,舞罗衣,君今不醉将安归? 立身篝火对侧的婵儿,目视西桃和小娆跟随心上人进入婚房,心神不由松懈下来,清丽的面庞在篝火映衬下愈显妩媚。拓跋雅布静静凝视婵儿,就如同婵儿默默注视着篝火跳跃,思绪恍惚。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两个人不自觉都看得痴了…… 这当下,如拓跋雅布一般惆怅的,还有两人。一是湳都之中追求赫连嘉露而不得的廖午,另外则是漠阁之内闻得赫连嘉露心有所恋,为之黯然神伤的关沭了。 三人,月下,同时不同地,郁郁寡欢,借酒消愁。 “嘉露公主多次与一夜国画师在湳都的茶楼同进同出,言笑欢欢,两人看似默契非常,相处之间亦是几分亲近……”白日里负责探查湳国日常情况的人带回这个讯息后,关沭脑海中就不断回响着这句话。凭他对赫连嘉露的了解,这名画师在嘉露心里的分量,决然不同于廖午,就是自己,也再不是不可替代的那个人了啊。 燎原星火映花涧,只是情难言。 关沭带着几分醉意,泼墨写下两行字,而后抬首望向空中明月,再多的忧愁都随着酒水吞咽下来。 醉了,就忘了吧。 ~~~ 大婚后的第三日,单于贡请拓跋雅布和婵儿相见一叙,薛风和黄峰如常守在婵儿身边,同行前往单于贡的居处。见面后,几人方知,羌北族一方有了新的消息传来。 “义兄长住南寨相助退敌,如今又接任家主之位,使得我羌南族实力大盛,想那塔卡多日来都寝食难安。为了扩张势力,他竟然想出联姻之策,试图拉拢乌桓一族。”单于贡说道。 “哦?我记得乌桓王只有一女在适婚年龄。莫非塔卡听闻你娶亲,也要迎娶这乌桓族的郡主不成?”拓跋雅布说道。 “正如义兄所言。羌北族和维国的关系已陷入僵持,再加上汀域长公主两年间均未诞下子嗣,他便遣了使者前去乌桓求亲,打算再娶一位王妃,以巩固自身地位。” “乌桓族历来不曾卷入羌北、羌南两族之争,现下羌南族势头正盛,想必乌桓族不一定会答应这门亲事,与羌南族和拓跋家为敌吧。”薛风开口道。 “是啊。”婵儿点点头,看向拓跋雅布说道,“我要是乌桓王啊,就把女儿嫁给拓跋哥哥,拉近和湳国的关系才是。” 拓跋雅布和婵儿相视一眼,笑着摇了摇头,没有答话。单于贡于是又道: “婵儿妹子,你们有所不知。乌桓族地处东北,虽然和羌北、羌南族均有接壤,但南部是一片浩瀚沙海。我们和乌桓族以沙漠相隔,没有过多往来,而羌北族和乌桓族共饮羌乌雪山融化的雪水,却是休戚与共的。” “这样说来,羌北和乌桓两族早就可以达成一致,何须等到今日呢。”婵儿说道。 “乌桓之地,是沙漠中一处绿洲,南部沙海固然广袤,西边和羌北族交界亦有沙漠分布,均不便通行。因而乌桓族常年只是据守族界,谈不上成为哪一方的援军。”拓跋雅布补充道。 “既然如此,就算碍于饮水,双方结盟,那么乌桓族能提供多少战力?”薛风问道。 “若只计算军马,乌桓的兵力不至于影响大局。可据传言,乌桓族人通晓狼语,懂得驭狼之术。一旦狼群加入,穿行沙海攻向南寨,后果将是不可预估的。”单于贡神情严肃道。 “单于大哥可有法子赶在羌北族之前,同乌桓族结盟?”婵儿问道。 “我知道这个消息已晚,此刻羌北族的使者只怕已抵达乌桓族界。” “若不能与之结盟,不如尝试破坏两族联姻,只要联姻之事不成,盟约自然瓦解。”薛风说道。 “我正有此意。”单于贡颔首说道,“如若明日从南寨启程,行大漠入乌桓,在羌北族使者回程途中予以阻截,当来得及。” “南寨之内可有熟悉大漠之人?”拓跋雅布问。 “有的。前年‘无簇狩猎’中胜出的两人,都是熟识大漠沙海的好手。” 拓跋雅布闻言,点点头,顷刻间想起什么,又说道: “如果羌北族遣使只带了乌桓王的许诺返回,这个方法自然可行。可若返回羌北族的还有乌桓郡主的送亲队伍,又当如何?” “义兄说的是,我竟忽略了这一点。羌北、乌桓之间一来一回,耽误许多时间,以塔卡的个性,这一趟总要有成效。”单于贡说着,沉思片刻,忽然眼眸一亮,“方才婵儿妹子的话不错。” “唔?”婵儿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单于贡指的是什么。 “你说乌桓族和羌北族结亲,远不如选择义兄。”单于贡目光转向拓跋雅布,眨眨眼说道,“义兄如若觉得乌桓族值得收拢,何不娶了这位乌桓郡主,一箭双雕啊。” “义弟不可乱开玩笑。我是没有这个心思的。”拓跋雅布说话间,有意无意瞥了婵儿一眼。 婵儿看见拓跋雅布看过来,自然不知道其心中所想,只以为他是要自己帮忙解围,于是说道: “让乌桓郡主另觅良婿,这倒可以一试。不过拓跋哥哥无心联姻……那,大哥觉得如何?” 薛风对上婵儿的视线,心中一惊,当即摇摇头说道: “我常在江湖漂泊,还未想过这等娶亲之事。” 随着薛风话音落下,几人的目光不由都看向了久未出声的黄峰。黄峰只觉紧张莫名,慌乱开口道: “公主,这个……属下不懂的……” 婵儿看着黄峰,眼中盈满笑意,点了下头说道: “好黄峰,你就不要推辞啦。我对你有信心,你能收获郡主芳心的。” 薛风仿佛担心黄峰推脱掉,事情还会落在自己身上,竟格外用力地点点头,还拍了拍黄峰的肩膀,一副“你一定可以”的表情。 “嗯,那就这样决定吧。”拓跋雅布随后说道,一言定之,再不给黄峰反悔的机会。 单于贡见状,忍俊不禁,登时大笑起来。 第十三章 乌桓嫁郡主 次日进入大漠的,便是拓跋雅布、单于贡、婵儿、薛风、黄峰、阿莱,以及熟识乌桓沙海的两名羌南族男子。 过族界后,一行人弃马匹乘骆驼,做孤国商队打扮,谨慎前行,以利沿路盘查。穿行南部沙海,所幸通行无阻,仍用了两日时间,方抵达位于乌桓王城西南的水源补给点。 一行人在王城外略作休整,阿莱和黄峰则溜进城内打探消息,不多时,便回来与众人汇合。 “羌北族来使两日前入城,拜会乌桓王,提出了两族联姻之事。乌桓王当晚承诺下亲事,约定五日后送郡主前往和亲。从今日算起,还有三日时间。”黄峰拣重点说道。 “迎送亲队伍人数超过三十,恐不宜轻举妄动。不过这三日之内也有接近郡主的机会。”阿莱接着说道,“明日郡主随乌桓王祭祀祖先,按照惯例,在城外酒楼用过午膳后才回王城。次日,郡主会在随从护卫下,前往寺庙礼佛祈福。” “唔,乌桓郡主启程之前,咱们就尽力拦阻和亲之事成行。若不然,只能在途中‘抢亲’了。”单于贡说道。 “我有个主意,要不要试试看?”婵儿听完阿莱所言,心中就有了计策,眼眸随之闪闪发亮。 “婵儿妹子有何妙计?” “咱们不妨分成三拨,逐一突破……” ~~~ 二月十二上午,乌桓王与郡主一行至城郊宗祠祭祀祖先,午间在城外不远的一间酒楼用膳小憩,午后方回王城。 拓跋雅布和薛风稍作乔装,混入围观的人群,在郡主乘坐的车马经过时,用内力传声,使得刻意压低的声音在不引起旁人注意的情形下,清晰传至郡主耳畔。 “谁都知道,这桩联姻不过是有利于羌北族,乌桓郡主嫁去,论身份只是侧妃,不知要受多少气。”拓跋雅布感叹道。 “汀域长公主至今未育,郡主若能产下小王子,地位当有稳固。只是长公主怎甘目睹羌北王将多年钟爱分予他人。”薛风说道。 “况且两人身后分别牵系着维国皇室和乌桓族的利益,羌北王孤注一掷,同乌桓联手对峙湳国,尚且风险重重。而一旦反悔后撤,与维国重建盟交,乌桓的未来便再无出头之日。” “然而羌乌雪山的源流在羌北族遏制之下,乌桓王便是看破了所有道理,又如何拒绝?” “乌桓王既已答应这亲事,自是没有撤回许诺的余地。但郡主是否真的嫁入羌北,已无关轻重。” “这话怎么说?” “只要联姻破灭的责任在羌北,而非乌桓,羌北王就再没有借口以水源要挟。” “所以郡主大可以在途中制造假象遁离……” “正是。这应该是能保全乌桓族的仅有之法了。” 郡主的车马走远后,两人身影很快消失在原地,返回汇合单于贡和婵儿等人。 “第一步的引导还算顺利,不论乌桓郡主是否听进了心里,这条路都在她脑海中占下了位置。”薛风对婵儿说道。 “明天要看单于大哥的了。”婵儿点点头,目光转向单于贡说道。 “如此重任,也只有我能完成哪。”单于贡神情颇为认真,眼中却闪过一抹狡黠。 第二日清早,乌桓郡主在亲随的护卫下,前往城西的瀚海寺敬香礼佛。 前一日听闻“围观之人”交谈所言,对乌桓郡主绝非没有影响,是以郡主心间几许迷茫、几许忧虑,前来寺庙礼佛朝拜,除了完成常礼外,亦是为求此行平安。步行至里间大殿前,郡主有意屏退随侍护卫,命众人在寺外等候,自己独自入殿祈愿。 “小女芊萝,不日将赴远行,前路未卜,心中难安。拜请菩萨为小女拨散迷雾,指明方向。”碍于殿内还有其他香众,乌桓郡主并未言明身份,只是一番低语后,在菩萨像前拜了三拜。 “我听人说,偏殿里来了位师傅,求解签符,甚是灵验。”身旁一妇人的话顿时吸引了乌桓郡主的注意,只听她又对同行之人说道,“你近日连遭梦魇,不如问个签,以求心安。” “依姐姐所言,我这就去见一下师傅。”同行的女子随后说道。 见两人起身走远,乌桓郡主眉间微蹙,心中犹豫片刻,随即跟上前去。而乌桓郡主离开后,婵儿蓦然现身殿内,对着菩萨像诚心拜下,轻声道: “今日单于大哥在寺中解签,非是不敬鬼神佛法,惟愿言语间能为香客开解一二,以抵言谈轻率之过。恳请菩萨护佑世间生灵,远离战祸,安康顺遂。” 一炷香过后,乌桓郡主手执一枚竹签,默然不语,走回瀚海寺山门前的马车旁。身边侍卫看着郡主若有所思的模样,试探着开口道: “郡主,寺内有何不妥么?” “西向有血刃之光,不可行。如实在不能避让,切记转南为上。”乌桓郡主喃喃重复着偏殿中师傅的解签之语,说道。 “郡主?”侍卫闻得只言片语,不解道。 “没什么。”乌桓郡主垂下眼帘,转而吩咐道,“驾车南行,我想去城南走走。” “是。” 在乌桓郡主上马车之时,阿莱略微低下头,快步从旁走过,迎上走出山门的婵儿,颔首一礼道: “婵儿姑娘,他们果然是往城南而行。” “虽然签中的‘南’并非这个意思……”婵儿轻轻摇了下头,说道。 “城南只有一处驼场。黄峰他们已准备妥当,接下来就等咱们了。” “嗯,走吧。” 婵儿和阿莱当即走小道奔城南,而乌桓郡主一行车马绕大路,反而比两人晚一步才抵达驼场。 乌桓郡主在侍卫的搀扶下,跳下马车,漫无目的行走在驼场中。前方不远,目视可及的范围内,婵儿和阿莱正挑选骆驼,两人似乎选中了中意的骆驼,就要付银两时,忽然被两名男子横加阻拦,双方争执一触即发。 “你们意欲何为?”阿莱挡在婵儿身前,对两人喝道。 “我们兄弟看中了这两匹骆驼,当然要买下来。”对面俨然是单于贡手下两人。 “这是我家主人先选定的,如何能让你们横空拦下。” “哦?你们凭什么说挑选在先?难不成,你叫这骆驼,它还会答应你不成。” “今日我们要定了这两匹,若有何疑问,便与我手中弯刀来谈!”两人说着,放肆大笑。 阿莱回身看向婵儿,只待婵儿一声令下,便要同两人交手。这时候,“路人”黄峰突然出现,长剑在手几个翻转,而后定在身前,声音不高却隐含霸气说道: “在场之人分明都看见,是这位姑娘先选中了坐骑。你们的弯刀若缺敌手,在下愿奉陪。” “我们二人纵横大漠多年,今日怎会怕你一个无名之辈。上!” 一言不合,三人大打出手。黄峰剑不出鞘,仅凭矫捷的身手已足够周旋二人之间,不出一盏茶时间,两人便落荒而逃。 稍远处,乌桓郡主的侍卫出言劝道: “郡主,此处人多杂乱,咱们还是早点回去。” “我瞧这位公子身手奇佳,不会再有什么乱子了,姑且再看一下。”乌桓郡主显然很少见到这样的场面,一时难掩好奇,倒是站在原地看起热闹来。 只见婵儿对黄峰点头致意,阿莱亦拱手一礼,以示答谢。 “多谢公子仗义出手。”婵儿开口道。 “这样的事情常有,驼场的主人开门做生意,不敢得罪惹事,才使得他们愈加肆意妄为。”黄峰谦然回了一礼,说道。 “公子似乎对这里很熟悉。”阿莱说道。 “在下常年往来大漠,少不了来这里采买骆驼。两位来此,可也是要出行大漠?” “我家主人应朋友之邀,打算穿过西面沙漠,入羌北族,品尝羌乌雪山融化的雪水沏茶。” “姑娘好兴致。不过穿行沙漠多有危险,你们只有两人出门吗?” “是。”婵儿停顿一下,问道,“方才公子说,常年行走大漠,不知是何故?” “在下以向导为生,这一次也是要护送两名行商之人前往羌北,才会来选看骆驼,以便出行。” “公子何日启程,我们可否同行?”阿莱目光由黄峰转向婵儿,问道。婵儿随即看向黄峰。 “后日上午启程。”黄峰思索片刻,说道,“多两人同行,商家应不会反对。姑娘如若时间妥当,可以随在下一同出发。” “有公子引路,再好不过了。先行谢过公子。”婵儿点头应道。 “我这就把骆驼买下,主人和公子稍候。”阿莱说着,转身走开。 “我们在这转了一圈,似乎也有个人牵来的骆驼,由驼场开价买下。”婵儿闲话打发时间,说道。 “除了本身驯养的骆驼,这里还是一处中转之所,买进卖出骆驼都可以交易,而其中的差价不低,驼场便可依靠差价盈利。”黄峰说完,沉默下来。 片刻后,婵儿目视乌桓郡主所在的方位,说道: “他们走了。” “总算走了。”黄峰转过身,看向渐渐驶远的马车,心神放松下来说道,“公主再多问几句,属下怕是真不会答了。” “乌桓郡主看了许久,想必听见咱们都要西行,路途中若相逢,她的侍卫也不会疑心了。” “是啊。看来恰巧顺路,其实是跟随乌桓的驼队,才好穿过茫茫大漠,便宜途中行事。公主心思聪慧,才有这般智计。” “这位芊萝郡主名字很美,难得还人如其名。看她方才的样子,对你颇为欣赏呢。” “公主说笑了。不过属下会尽力而为,不负公主和羌南王一番筹谋。” “唔,没有单于大哥在瀚海寺那一出,我原先的计划可不及今日的效果。” “王爷一行三人即刻返程南寨,二月十六之前可在羌北河谷接应。一旦乌桓郡主于途中消失踪影,羌北族一时只会向东搜寻,羌北河谷便是一叶障目的所在。” “折腾了一上午,真有点累了。一会阿莱回来,咱们就去找拓跋哥哥和大哥吃午饭。” “是。” 第十四章 心贴近的两人 二月十四,湳国大都,主巷边的一间客栈里,一身披长裘、头掩长巾的男子默然凝视窗外的街巷,虽看不清面容,却能感受其周身散发的迫人之力。 不多时,楼梯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一个人影出现在房门前。 “主子,嘉露公主与那画师已出城往北郊去了。”来人哑声说道。 “只有他们二人?”男子眼中一道厉芒闪过。 “只有两人。” “真是难逢之机啊。德皇就这一个宝贝女儿,咱们可得通过她,好好清算一笔账。” “只是那名画师身份诡秘,属下实在查不出他的来历。” “无妨,谅他一个人也翻不出天去。不过没想到,就这样一个底细不明之人,竟能俘获公主芳心。让我那三弟知道,可就太悲凉了……” 来人眼底波光闪动,似乎也心有感慨,却并未多加言语。 恍惚片刻,男子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声音又变回不带感情的腔调,缓缓说道: “吩咐下去,依计行事。” “是。” 这次若顺利拿住赫连嘉露,往后的日子就不用这般颠沛流离了啊。这世间亏欠自己良多,只有一点一点夺回来,方有往日荣光。 这样想着,男子不禁自嘲地笑了一下,万千荣耀又何所谓,或许今日的自己已没有了曾经的野心,一切行动也不过是想拥有一处可进可退的停居之所罢了。 不愿再躲避,亦无路可退,赫连嘉露便是终结一切的关键。 ~~~ 在大都的这段时日,曲月淮已将湳国南部版图绘制成形,大都北郊的一段丘陵地貌是落笔的最后一处,为了确定沿线点位,这一日赫连嘉露便与曲月淮出城,打算通过两人的实地丈量来精确完成这一部分绘图。 在一片起伏地貌上,曲月淮由西向东,以步长计数丈量地势之长,赫连嘉露则由南及北,踱着小步计量地貌之宽。 “我这边数完是一百六十三。”赫连嘉露侧转过身,朝曲月淮所立的东面喊道。 “我数了两百,还有不短的距离。”曲月淮也回身对赫连嘉露说道,说着招了招手,“离你太远了啊,来。” “喔。”赫连嘉露点点头,径直便往东南方向走来。 曲月淮随后转回身,下意识要往前走,却突然感觉视线一晃错过了什么,于是又转向身后,就看见丘陵下有超过十人趴伏在坡道上,正慢慢接近赫连嘉露所在的方位。 这一刻,曲月淮忽然迈步,迎向赫连嘉露。赫连嘉露一时惊讶,发出“诶”的一声,潜伏在侧的十几人瞬间察觉,弓起身子也疾步拉近着与赫连嘉露的距离。 这时,赫连嘉露才察觉一丝异样,转过身面对坡道的方向,大步向后撤回。在一行蒙面人凌厉的攻势袭来之时,曲月淮将将赶至,执佩剑全力相阻,并把赫连嘉露护在了自己身后。 赫连嘉露是第一次见曲月淮施展武功,心间几分惊讶,更多则是欣喜。不过对方毕竟有十数人之众,赫连嘉露也不敢掉以轻心,很快便收敛了心神,与曲月淮并肩而战。 短暂的交手过后,曲月淮已判断出为首之人所在,当即长剑出鞘,将剑抛向赫连嘉露,同时说道: “保护好自己。” 赫连嘉露还来不及回应,就见曲月淮只手持剑鞘,便冲向对面人群之中。对方的站位蓦然有了变化,似乎是要守卫某个重要的人,赫连嘉露面临的压力随之骤减,仅凭她的身手竟能周旋应付一时。趁这时机,赫连嘉露自腰间取下一枚信号筒,当空发射上去,空中很快凝现一朵烟花,片刻后又消散不见。 与曲月淮交手的男子匆忙抬头仰望天空,很快收回视线,重新专注于曲月淮的身法。每接下一招,男子心底都莫名一沉,只觉曲月淮身手见所未见、高深莫测,若非凭借力道硬撑,早已不是其敌手。而对手无兵器之利,不仅压制住自己的出招,还能兼顾周身围攻,实在棘手之极。 声音沙哑的男子当即凑上前,谨慎守护这男子,同时开口说道: “主子,援兵不知多久会来,不能恋战啊。” “我何尝不知道要速战速决。事已至此,就没有退路可言了,不是么。”男子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在说服自己,话音才落,便愈加急切地迎上了曲月淮。 当一炷香以后,耶律籍率队赶来的时候,只见丘陵上失去战力的人躺了满地,还站立着与曲月淮相对的,只剩下两人。 “公主是否无碍?”耶律籍以赫连嘉露为先,仓促行礼道。 “我没事。他们该是冲我来的。”赫连嘉露看了耶律籍一眼,目光重回对峙中的三人身上。 “月槐公子好身手。”耶律籍随即打量起眼前的局面,与此同时随他而来的侍卫已将周边团团围住。 曲月淮见状,看向对面的男子,淡然说道: “阁下不如束手就擒。”。 男子虽然收回兵器,却没有束手以待之意,只是放声大笑,直至笑得就快咳出血来。 “这个声音……是蓊茸。”赫连嘉露忽然说道。 “难得嘉露还记得我。”蓊茸见身份已被揭穿,倒是大大方方摘下了面巾。 赫连嘉露看清蓊茸的面容,顷刻间许多回忆涌上心头,尘封心间的哥盛这一道伤口,更是毫无准备地撕裂开来。 曲月淮对赫连嘉露的心事了然于心,默不作声地退回赫连嘉露身边,握住了她的手。 只听得蓊茸又接着说道: “若非赫连家叛乱,这片土地还是我家的花园。若不是你,哥盛不会和我当面翻脸。如今我像是丧家之犬一般,被各路人马追踪堵截,这无名怒火发在你身上,不算过分吧。” “皇上仁慈,不曾下令对你下杀手。只是今天你有心刺伤公主,我们断然不会再留情面。”耶律籍上前一步,厉声说道。 “哼,折在你们手上,总好过便宜了荀其那小子。不过我有我的尊严。”蓊茸说着,面色一变,“嘉露,你心里若还有我三弟一点位置,为我留个全尸吧。” 赫连嘉露闻声,抬头看向蓊茸,就见他动作之快,已自刎当场。追随蓊茸的男子自然不会苟活,痛心之下亦拔刀自尽。 连逢惊吓,赫连嘉露不禁惊叫出声,几近虚脱。曲月淮连忙将赫连嘉露揽入怀中,紧紧拥抱着她,轻声说道: “没事了,我在呢啊。” 赫连嘉露感受着曲月淮的体温,心绪仿佛平静了几分,泪水却止不住地倾涌而下。 耶律籍脸上满是担忧的神色,然而知道自己无力安慰,便低声对曲月淮说道: “今日多谢月槐公子。我们在一旁等候。” 曲月淮对耶律籍颔首致意,等耶律籍率众人退至一边,便再无避讳,在赫连嘉露的额头轻轻一吻。 “我没想杀了蓊茸的……”赫连嘉露泣声说道。 “对于日夜被人追逐、没有停歇之处的人来说,死,其实是一种解脱。”曲月淮声音几分飘忽,说道,“很多年前,我就有过这样的念头。” “在你身上发生过什么事?” “我的家人一夕之间丧命,原本拥有的都被人夺走了。” 赫连嘉露的注意力转瞬间全部转移到了曲月淮这里,她再顾不上自己的心情起伏,反而用力地回抱着曲月淮,想要给他一点力量。 “我失去过重要的人,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所以再不能承受身边的人离开……嘉露,我刚才很怕你出事。”曲月淮第一次对赫连嘉露坦露真心,眼中的情绪繁杂,情意却是真切实在。 “我也害怕……怕我又伤害了谁的性命。尤其是你啊。”赫连嘉露心中一片柔软,言语间又有泪水滑落眼眶。 “我不是哥盛,也不是关沭,我会珍视自己的生命,但不会因此放弃你。从我认定你的时候开始,你已经不能离开我了。”曲月淮的语气中有着毋庸置疑的坚定。 赫连嘉露用力点点头,迟疑一下,又说道: “你是不是……” “唔?” 你是不是有着不能言明的身世,你的过往和伤痛,我真的很想为你分担…… 赫连嘉露这样想着,还是没有说出口。或许到了合适的时机,就都会知道了吧。 见赫连嘉露不再多言,曲月淮也没有再开口,两个人却深深相拥,像要把彼此融入自己的血液。 还要一点时间,至少等婵媛公主回大都,计划浮出水面,我才能告诉你更多关于我的事啊…… 第十五章 和亲破灭 二月十五,迎来乌桓族嫁郡主的日子。乌桓郡主芊萝随羌北来使踏上返程,和亲队伍之中包括侍卫、侍女、医官、主膳等共计十二人,全部一行不过十九人。 拓跋雅布、婵儿、薛风、黄峰和阿莱晚于乌桓郡主一行半刻出发,跟在和亲的驼队之后进入沙漠。 冷风吹过,夹杂着大漠干冷的空气。风沙弥漫,若非有乌桓郡主出嫁的阵仗在前“引路”,拓跋雅布和婵儿等人已不知迷失过多少方向。 路途中停下休整时,两路驼队在茶棚相逢,果然没有引起和亲侍卫太多的警觉。薛风、黄峰和阿莱趁机又盘算了一次相互的战力,以备不时之需。 午后和亲队伍重新出发,拓跋雅布示意几人暂时不动,待和亲的仪仗渐渐走远,阿莱才跟经营茶棚的老丈问路并打点了一番。 “往前是一段驿道,一路往北至晚上抵达驿站,都是平原。明早之后向西行,再穿行一处沙漠,便可至羌北族界。”阿莱回来对几人说道。 “既然如此,也不急于跟上,咱们多休息一会再出发。”拓跋雅布闻言道。 “今晚是乌桓郡主唯一的机会,若是她没有任何动静,便要靠咱们出手了。”薛风随后说道。 “而从这里一直朝西行进,就是羌北河谷的边沿地带。想来和亲队伍之所以绕开这条路不走,应该是出于对羌南族的忌惮吧。”阿莱又道。 “就是说咱们晚上要回这条路,从这边赶往羌北河谷,和单于大哥碰头。”婵儿开口道。 “趁夜赶路,还是得有马匹。”拓跋雅布点头回应,说道。 “我问问老丈,能不能借几匹马来。”薛风溜达一个来回,很快回来说道,“两匹骆驼可以换一匹马,吃亏是在所难免,总归方便许多。” “加上驼行李的那匹,刚好换三匹马。咱们这就换了,下午好赶路。”黄峰说道。 “可是换了马匹,一旦被和亲队伍里的人看见,一定会疑惑咱们前往羌北的那套说辞。”婵儿说道。 “那就只有趁夜入驿站了。加上乌桓郡主,六个人乘三骑,还能撑得住。”拓跋雅布环顾几人说道。 “好。”几人均无异议。 ~~~ 两个时辰以后,拓跋雅布一行换乘马匹往北面驿站而行,路程过半时,太阳已渐渐西斜,天空映满霞光,颇有残阳如血的意味。 “看这天,不知道为什么,有种不祥的征兆。”拓跋雅布在草原长大,这样的景象甚为罕见,不由喃喃低语道。 婵儿和拓跋雅布共乘一骑,听清拓跋雅布的话语,便也说道: “周边没有人烟,天又快黑了,才让人心生不安吧。” “这次的事一了,小师妹你就回大都。我不能让你再往下犯险了。”拓跋雅布认真说道。 “嗯。”婵儿点点头,沉吟片刻又道,“铁阴和黄峰暂时还在南寨,你和单于大哥有什么谋划,可以算上他们两人。” “多谢。” 再往前行进了一段,夹杂在风中拂面而来的,竟有一丝血腥气息。五人、三匹马一时间都是一惊,下意识放慢了脚步,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忽然,一头灰狼从驿道旁边蹿出,直奔黄峰的方位而来。黄峰惊异之下猛然勒住缰绳,一面控制住受惊的马儿,一面思索着应对之策。这瞬间,又一道人影紧随灰狼,蓦然现身在驿道上,紧接着只听得一个清朗的女声说道: “小沃,退下。” 这灰狼随后竟生生收住凌空上扑的架势,低嚎一声便退回了女子身旁。 “是芊萝郡主。”婵儿轻声道。 几人不禁默然打量眼前的一人、一狼。原来乌桓族的驭狼之术确有其事么。 “见过各位。”乌桓郡主芊萝的面庞有一丝苍白,表面镇定之下透出几分惊慌。 也正因芊萝此时心绪不平,才没有在意本不应相识的拓跋雅布、薛风,缘何会与婵儿、阿莱分别同乘一骑,且一行人的骆驼均换了马匹。 “郡主何故独自在半途停留,和亲队伍出了什么事情?”拓跋雅布当先问道。 “途中有人行刺,我在侍卫和小沃的保护下冲了出来。可是不知道,后来如何了……”芊萝眉宇间愁容一片。 “小沃,是它吗?”婵儿看着灰狼,轻声问道。 “唔。小沃自幼陪我长大,这次也是不离左右,随我前赴羌北。”芊萝在看向灰狼小沃时,眼中才有了一丝暖意。 “恕在下冒昧。既然郡主可以与狼交流,在遇袭之时何不唤狼群守护?”黄峰开口道。 芊萝沉默下来,似乎在思索是否正面回答,这样过了片刻,才又和黄峰对视说道: “狼是何等高傲的族群,若非机缘相合,我也没有驯服小沃的能力。” “和亲队伍行进的路线,基本是众所周知。对于行刺之人,郡主心中可有数?”薛风转换了话题问道。 芊萝先是摇摇头,迟疑片刻,又说道: “我辨认不出他们来自何处。不过看来人出手狠决,实非普通截路之辈。我担心乌桓的族人,可能已遭不测……” 黄峰和婵儿及拓跋雅布交换一个眼神,随后说道: “若郡主想返回查探,我们可以同行,如此一来即便有何凶险,也可彼此照应。” “芊萝谢过各位援手之恩。我和小沃来带路。” “郡主一路心神疲惫,若放心得下在下的骑术,不如上马吧。” 芊萝抬起双眸,看着伸出手来的黄峰,想着他在小沃面前驾驭惊马的身姿,难得挤出一个笑容,轻轻说道: “多谢公子。” 随即,黄峰握住芊萝伸出的手,稍加用力连人带上马背,在自己身前坐定。小沃则疾步蹿上前,引着众人向北前行。 越往北,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越发浓重,目视可及范围内已能看见有尸体横于路边。芊萝心中不忍,别过目光。黄峰亦有所感,于是放慢马速,跃下马背上前查看。 “在这儿等我。”拓跋雅布对婵儿说完,示意阿莱留下保护婵儿,便翻身下马,和薛风相视一眼,一同跟上黄峰的身影。 “和亲队伍中已无活口。”黄峰率先探查了四周,当拓跋雅布和薛风追上来的时候,对两人说道。 “行刺之人除了殒命当场的,剩下应当还有人手,刺杀并未成功,他们一定还在周围。”薛风谨慎观察着周边说道。 拓跋雅布在一名刺客的尸身旁蹲下,检查了一番刺客身上携带的物件,而后说道: “我见过匕首上这样的纹刻图案,是维国皇室所有。” “以刺客的身份来说,自然与皇室无关,那么这匕首便是皇室中人赐予的了。”薛风说道。 “看来咱们设计吓唬乌桓郡主的话,竟成真了。”拓跋雅布站起身,将匕首递给薛风,面色几分凝重说道,“这下郡主想不逃婚都不行了。” 黄峰下意识回过头,看向芊萝,心底不由涌现一丝怜惜。即使是乌桓族这样置身战事之外的部族,一旦卷入国家和部族的利益漩涡,也难再有安宁了吧。 忽然,箭矢划破天空的声音打破了当前宁静的局面,芊萝和婵儿当即成为了众矢之的。婵儿不是头一回面临这样的危机,倒是几分淡然,一面挥剑挡开飞来的箭矢,一面还对阿莱说道: “我不要紧,你护着郡主就可以了。” 因为残余的刺客人不多,战力也不充盈,所以使用的都是射程稍远且可以连发的弩箭。由此一来,其所置身的方位也是暴露无遗。 拓跋雅布三人见状,瞬间交换眼神示意,拓跋雅布和薛风都颇有默契,把“英雄救美”的机会让给黄峰,两人则负责处理藏在暗处的刺客。 维国长公主、羌北王王妃汀域显然无法预料,在乌桓郡主芊萝身边,竟有拓跋雅布、黄峰这样的高手同行。尽管派出来的已是从多年前就跟随自己的骁勇之士,在这样的情形下亦是全无威胁可言,不出一盏茶时间,便再无还手之力。 芊萝连番涉险之后,得知刺客的身份,已觉波澜不惊,甚至此时,先前没有注意的异样,她心中也隐有察觉。 “原来是汀域长公主的人啊,这个答案算不上太意外。”芊萝停顿一下,又道,“那么各位又是哪一路人马,也可以告诉我么?” 婵儿和拓跋雅布相视一眼,一时不知道怎样开口更容易令芊萝接受。芊萝见两人没有回答,便又说道: “无论如何,相救之恩芊萝十分感激。不过接下来与各位应该不同路,就此告辞。” 眼看芊萝就要招呼小沃转身离开,黄峰蓦然出声道: “事已至此,你还往羌北族去么?” “乌桓族虽人寡势孤,也容不得他人肆意欺凌。今日之事,我需要羌北王一个交代。” “我们接近你的确有所图,你可以不信任我们。但是我们也不能看着你就随便拿性命开玩笑。” “如果我想走,你们不一定拦得住。”芊萝话音落下,小沃便弓起身子,朝黄峰咧开了嘴。 黄峰面对此情景,竟然只轻轻笑了一下,并无任何应对之意。芊萝一时间倒不知应当如何反应,愣在了当场。 这时候,还是婵儿开了口说道: “芊萝姐姐,我兄长是拓跋家家主拓跋雅布,也是羌南王的义兄。我们接近你的目的,想来你就很清楚了。” 同为女子,芊萝对婵儿的态度倒有几分柔缓,说道: “你们希望乌桓与羌南结盟。” “兄长无意干涉乌桓的抉择,只是不愿看到乌桓族与羌南族、湳国乃至孤国为敌。” “孤国?”芊萝闻言,惊疑莫名。 “小妹只表明了我的身份,但没有说清她自己的名讳。”拓跋雅布随即解释道,“她是德皇的外甥女,还是孤国宣皇的侄女,恭承婵媛公主。” “婵媛公主……这样尊贵的公主,为何会在大漠之中?” “为了不再掀起新的战事,为了各部族停止流血,当然包括乌桓族在内。”拓跋雅布又道,“今日之事一旦挑明,乌桓族的驭狼之术便再无信服力,这让羌北王凭什么为你和汀域长公主翻脸呢。他最终能依靠的,也只有维国的力量了。” “我知道郡主顾念乌桓族的安危。只要幕后主使在羌北族尽人皆知,羌北自然不会有向乌桓兴兵的借口,而且他们也没有多余的精力了。”黄峰说着,目光转向婵儿和拓跋雅布,“而想让真相传遍羌北,对公主和拓跋公子来说,都不是难事。” 芊萝目视黄峰,心中不由几分动摇,和亲之事本就非己所愿,经过这一日巨变,于情于理悔婚,不,应该是毁婚,都是再正常不过的选择。仿佛明白芊萝内心的变化,小沃随之也收敛了气势。 黄峰于是第二次向芊萝伸出手,说道: “眼下哪怕是为了你自己的安全,先和我们回南寨,如何?” “即便我不同意,小沃一个也打不过你们五个。”芊萝咬咬下嘴唇,言不由衷说道,“好,我跟你走。” 看着黄峰和芊萝当先上马一气呵成,薛风不禁善意一笑,说道: “刚才郡主说的,是‘跟你走’,而不是‘跟你们’啊。” “看来还是成就了一件好事。”拓跋雅布点点头,说道,“只是乌桓族人无谓牺牲,确实不在预想之内。看来,是时候该分个高下了。” “嗯。” “不过我另有事拜托薛兄弟。” “拓跋兄有何吩咐?” 拓跋雅布看着走在前面的婵儿和阿莱,视线定格在婵儿的背影上,说道: “请你陪小师妹回大都。她在南寨住了太久,虽然我想留她在草原自在生活,但她总还有想见的人和想做的事。之后,就拜托你照顾她不再为将军帮所伤。” “这本是我的分内之事。拓跋兄放心。” 第十六章 情势逆转的关键 二月末,夜国灵渺峰,连涩谷之中,谷主曲瀚殇立身庭院内,默然凝视远方。四杀手之一的白春在曲瀚殇身侧单膝跪下,神情满是悲愤,用极力压抑感情的声音禀报道: “我们追着暗号标记沿途找寻,在留凤楼以南五里的地方见到了商秦的尸身……” 曲瀚殇瞳孔骤然一缩,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显得泛白,声音不带一点温度说道: “是江颜沛的人所为。” “还不确定,但一定脱不了干系。从现场来看商秦明显遭多人围困,对方手段残忍狠辣。”白春眼眶发红,恨意涌上心头。 “忘秋如何了?” “她见着那样的场面,当即失声痛哭,一度昏厥过去。二谷主让我带她先回来,我已命人小心照顾她。” 曲瀚殇点点头,又说道: “商秦一死,谷外的防线已濒临崩溃,凭‘流’和星坛日益扩张的消息网,连涩谷多年的韬晦就要付诸东流。我定会让他们为之付出惨痛百倍的代价。” “谨遵谷主吩咐。”白春俯身说道。 “你通知二谷主,不必瞻前顾后,举凡确定与江颜沛有关之人,一律除之。” “是!” 即便因此,令连涩谷提早显露人前,可只要有婵媛公主那一道屏障,这边的战场便不足为虑。 “连城,留凤楼……”曲瀚殇念着这几个字,陷入深思。 ~~~ 三月初,因连涩谷一方拼力反扑,夜国司马江颜沛及手下“流”损失惨重。然而如此频繁的交手中,覆盖在连涩谷之上的神秘面纱亦不可避免地掀开,江颜沛很快得到消息,证实连涩谷即为暗中与夜国朝堂为敌的势力。 有了这一功绩,不出三日,略皇便依言擢升江颜沛为令尹。坐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位,又得江湖多方实力支撑的令尹大人,可谓得意之至。 涉及朝堂政(分隔符)权,略皇不愿直接率军队灭连涩谷,以免朝政动荡。故而只有先动用江颜沛在江湖的能量。摸清连涩谷的底细、出力剿灭之前,江颜沛打算先办一件喜事,凑个好事成双——这喜事就是促成其义子狄虬和义女柒蕊成婚,巩固亲信之人的关系位分,如此二人也可心无旁骛为他效命。 两人虽名为兄妹,毕竟没有血亲关系,对狄虬来说,柒蕊无论样貌还是身手,都甚合心意,是他未来朝堂发展的好帮手。 至于柒蕊,她行走江湖见过不少俊逸男儿,狄虬尽管算不上人中之龙,但亦非凡庸之辈,且两人之间总有几分默契,相处和睦,可当得起佳偶之称。唯一的落寞,是柒鸿的缺席,甚至连只言片语都没有传来。 大婚过后的第五日,狄虬和柒蕊便集中手下之人,着力对付连涩谷这一目标,只是连涩谷江湖势力深不可测,朝堂又有多方渗入,千头万绪不知从何入手,两人不免诸多碰壁,这就给连涩谷在外的四位谷主逆转情势的关键一幕留出了时间。 ~~~ 三月上旬,连涩谷七谷主田千立循着记忆穿行嶙峋壁,潜入杳魔宫,因熟悉地形,一路竟未引得任何人注意。 摸索闯入谷中长老居住的院落后,田千立几乎径直走向一乔姓长老的厢房。而迎面,同印象中一般,是一股浓香的酒气扑面袭来。 年逾五旬的乔长老一如田千立所想,白日里便在饮酒为快,不多时,桌上的酒壶就见了底。乔长老执起酒壶晃了晃,不由失望地抱怨了一句: “人逢失意,连酒都没得喝。呸。” “长老不要动气,我这里有上好佳酿。”田千立捧着酒坛现身在房门前,以一种熟稔的口吻笑着说道。 乔长老闻言侧过身子,眯着眼睛打量片刻,神思恍惚道: “看你小子有点眼熟,你是哪个来着?” “长老好健忘,莫不记得我们小时候都是跟着您爬上树打桃子的?”田千立说话间三两步走过来,将酒坛轻放在桌上。 乔长老闻得酒香,顿时顾不得其他,小心翼翼地掀开坛口的封纸,嘴上含糊说道: “呵呵,你们这些孩子有心了。” “不知长老在烦恼什么,喝的酒又比从前多了。”田千立为乔长老斟满一碗酒水,就势问道。 “咳,宫主如今长大了,有自己的心思,我们这把老骨头没什么可操心的了。”乔长老慢慢饮下碗中酒,脸上一副回味又满足的表情。 “话不能这么说,您是长辈,宫里的事少不得要您拿主意。” “要说大事,也就是宫主的婚事了。可是宫主先是记挂隐尘轩的小姑娘,这会子又念念不忘皇家公主。这样下去杳魔宫就要走上倾覆的道路了啊。” “哪里有您说的这样严重。” “袁家的人咱们惹不起。老宫主把家业托付下来,我不能看着它毁于一旦哪。” “我敬长老的心意,愿给您出个主意,如何?” “你且说来听听。” 田千立随即压低声音对乔长老说了几句。乔长老听完,蓦然瞪大双眼,连连摇头道: “不成,这种事我断然不能做!” “只是架空宫主的执掌权,以此来妥善劝说,并不会伤及宫主分毫。” “不不,我不能做对不起老宫主的事。” “如果长老对宫主的任性所为不管不顾,才是真正对不起老宫主。” “这……即使我有心,其余长老也不会同意的。”乔长老不觉间已有了退让。 “平日里处事,是否需要所有人认同方可行事?”田千立笑了笑,有意引导说道。 “不尽然,若无人反对,事情也就安排下了。” “那么只要长老们暂时不能出来答话,不就是了?” “你准备对他们下手?” “无需伤人,有这个就够。”田千立拍拍手边的酒坛说道。 “那些老家伙的酒量,可不在我之下。” “您可知道,只两味药便可令海量者败阵。” “确有其事,早年间宫里曾发生过这样的事,醉倒了不少人呢。那个孩子用了什么药材,我却记不清了。” “用的是闹阳花和醉仙桃,研粉弹入酒水之中,饮酒者无论何等海量,皆可须臾醉倒。” “你如此年纪,怎会对这事记忆深刻?”乔长老吃惊不小,仔细端详田千立片刻,忽然半疑半信道,“难道是你……” “是啊。好久不见,乔长老。”田千立笑得意味深长。 ~~~ 两日后,寂翎、焦鹰匆忙步入杳园,向湛暮宵禀报道: “公子,宫里似乎闯进了外人。乔长老不知受何煽动,竟迷倒了众位长老,一人掌控了宫里三成人手,据力相抗,以商谈今后之计。” “焦鹰一时不察,十六魔中有四人倒戈,他们还……说出了公子打算向婵媛公主求亲一事,事态因此就有些失控了。” “是何人能在无声无息间突破嶙峋壁的阻碍,直入杳魔宫……”湛暮宵眉宇间闪过忧虑之色,说道,“这一次恐怕不止我初接宫内事务那般混乱,背后似还有牵扯。” “不管怎么说,都是自家兄弟,请公子想个妥当的办法平息乱情。”寂翎说道。 湛暮宵点了点头,只觉心中别有一丝隐忧,可又捉摸不定,只得先按耐住心中所思,解决当前的局面。随后和寂翎、焦鹰二人前往长老们居住的院落。 “大哥和四弟在其中周旋,将人都引到后山去了。现在这儿只有昏迷的几位长老。”焦鹰对湛暮宵说道。 湛暮宵逐一查看长老们的情况后,稍微放下心来,说道: “气息平稳,不是中毒。看来只是酒醉而已。” “醉了?”寂翎和焦鹰不禁面面相觑。 “原来乔长老还记得那一年的事啊,所以才用了这一招。”湛暮宵感叹一句,随即说道,“让诸位长老饮下甘草水,药效即解。” 寂翎、焦鹰两人闻言,仿佛也回忆起了什么,很快便去寻甘草,依言照办。 而湛暮宵在原地,又自语了一句说道: “不过此药性烈,剂量的把握尤为重要。这次未伤人,可谓侥幸了。” 他只道是乔长老依样画葫芦,实行了这一计划,却不知晓真正掌握药粉剂量的是何人。 ~~~ 杳魔宫哗乱的消息传入湳国,正是婵儿和薛风回到大都的第三日傍晚。这一日晚间,赫连嘉露为引见曲月淮和婵儿相识,特意在都城内的酒楼设了晚宴。 傍晚时分,华灯初上,赫连嘉露接婵儿一同出宫,两人的车马还未出宫门,便见一侍卫行色匆匆走来。 “何事这样慌张?”赫连嘉露透过马车窗看见这侍卫,不由出声问道。 “启禀公主,是杳魔宫出了乱子。”侍卫回禀道。 婵儿闻声,当即倾向赫连嘉露,伸手将马车窗帘又掀开几分,问道: “杳魔宫出了什么事?” “回两位公主,是有人混入杳魔宫生事,助宫中长老引发了叛乱。” “湛宫主情形如何?” “这次叛乱似乎规模不小,是杳魔宫前所未有的危机。不过以湛宫主的身手,想来不会有大碍。” “知道了,你先禀报父皇吧。”赫连嘉露说道。 “是。”侍卫随即绕开马车,又往宫内行进。 马车内,婵儿看向赫连嘉露,再无掩饰说道: “一年不见,我很想他,很担心他。” “我明白,若我是你,此刻也只想见他安好。”赫连嘉露点点头,说道,“你不必陪我赴宴,我稍后再找机会让你见我那个‘他’。” 征得了赫连嘉露的体谅,婵儿又对马车旁的薛风说道: “大哥,你可以陪我连夜启程么?” “好,今晚就走,沿途换快马、行捷径,三日可抵杳魔宫。”薛风不加迟疑回答道。 “多谢大哥。” 选了良驹供婵儿和薛风杳魔宫之行以后,赫连嘉露连忙招呼马车赶往设宴的酒楼。明明已过了约定的时辰,却未见曲月淮的身影。赫连嘉露又等候了一刻工夫,才想起派人至曲月淮下榻之处相询,不想竟人去楼空,不知所踪。 次日上午,德皇赫连滨吩咐宫人请赫连嘉露来见。赫连嘉露步入德皇的书房时,只见还有一男子立于一旁,而这男子赫然是连涩谷五谷主元千。 “父皇。”赫连嘉露对赫连滨行了一礼,而后目视元千片刻,带着几分不确定道,“这位是……父皇在夜国的暗桩?” “正是空临顶替的那位‘暗’,你多年前曾见过吧。”赫连滨颔首认同道。 “元千见过嘉露公主。”元千随即对赫连嘉露行礼道。 赫连嘉露对元千点了下头,又看向赫连滨问道: “父皇在关心夜国之事么?” “元千数年未回来,难得相见,父皇自然有许多事想问。不过今日,主要是为了你的事。”赫连滨说道。 “我?”赫连嘉露甚是不解,来回看了看两人。 “当年初入夜国,机缘之下,元千和连涩谷四谷主相识,于他有相救之恩,两人便结义为兄弟。”赫连滨解释道。 “元千在夜国的身份,是连涩谷五谷主。”元千随后说道。 “若说起连涩谷,和婵儿倒有几分相关,可是怎么会牵扯我的事?” “的确和婵媛公主有关。不过嘉露公主也是脱不了干系的。”元千停顿一下,又道,“四哥的名字是曲月淮,而他每幅画作上的印鉴都是‘月槐’二字。” “你是说,月槐……就是连涩谷四谷主?”赫连嘉露惊悉曲月淮的身份,不免惊讶莫名。 “若是元千猜得不错,公主此刻已不见了四哥的人影吧。” “是。你知道他人在何处?” “四哥应该在赶往杳魔宫的途中。我本以为能在这里和他碰面,可还是他先行了一步。看来婵媛公主也已出发了。” 赫连嘉露听闻元千所言,心思几转,顿时掌握了事情的因由,于是又道: “杳魔宫的事和连涩谷也有关。你们是故意引婵儿赶赴杳魔宫,婵儿前脚离开,他便跟了上去。” “公主所言不差。” “那月槐……不,曲月淮在大都的时日……都是伪装的吗?”赫连嘉露心中一紧,难过不已。 “元千赶来,是想及时把真实讯息告知皇上和公主,但不是想说四哥蒙骗了公主。以元千对四哥的了解,他不是视情感为儿戏之人。” “可是连涩谷的目的是什么,婵儿此行会有危险么?” “婵媛公主不会有危险,大哥想请公主往连涩谷一叙。” “父皇?”赫连嘉露眼神透出问询之意。 “孤国宣皇曾有意择连涩谷谷主为婵儿的夫婿,这件事尚不清楚内情,若只为相见一叙,空临和风玉扬只怕不能出面阻拦。” “那就不用拓跋家出手,我跟元千同行就是了。” “这……” “父皇,我不当面问清楚,不会甘心的。我一定小心照顾自己,不惹事。” “好吧。”赫连滨拗不过赫连嘉露,只得对元千说道,“这一行你要留意两位公主的安危,保护公主不得有误。” “元千遵命。” 在赫连嘉露的坚持下,两人当日立即南下而行,快马赶向杳魔宫。 第十七章 失控的局面 同一时间,孤都恭王府内,连涩谷六谷主音音养伤一月有余,已基本痊愈。 这一日,自恒国而归的悠庭随原涵一同来恭王府探望音音。为答谢音音对君吟施以援手,且相助原涵的恩情,悠庭特意下厨为音音做了两道可口的点心。 一别两个多月,原涵和悠庭的相处不觉格外亲昵,眼见悠庭如此贤惠,原涵眼中又是满满的欣赏和骄傲,无论闲话饮茶还是席间用膳,对悠庭都是发自内心的体贴。 音音看在眼中,心生羡慕,只觉两人实乃天造地设的一双,在两人之间不该有任何妨碍。然而女子的小心思又实在难以言状,音音想着此行还有抑制孤国战力的目的在,不禁犹豫是否要对原涵用“点绛唇”相制。 一日间,音音本有两次机会得手,可后来都因心存不忍而放弃了下手。为了防止自己反悔,音音干脆将装有“点绛唇”的小瓶远远丢出了恭王府的外墙,然后一边跟自己生气,一边回了房间。 在孤都隐藏度日的将军帮众人,在一日前已得到杳魔宫面临危机的消息。因为知道婵儿对湛暮宵的用情,这位婵媛公主赶去杳魔宫不过是迟早的事,而趁着局面一片混乱,说不定正是除掉仇人的大好时机。可是怎样摸进杳魔宫,却是一个难题。 常嬗在琢磨对策之余,悄然接近恭王府,试图从这里找寻些线索和契机,正警惕周边防卫之时,忽然一个小瓶从天而降,倒是把她吓得不轻。 慌乱过后,见恭王府内外并无异样,常嬗才拾起小瓶,仔细打量一番,揣入了怀中。绕过王府侧墙,至正门,常嬗远远看见甫王原涵及王妃的马车,便没有再上前,默然转身折返。 途中路过一座医馆,常嬗想了想,终究抵不过好奇,当即踏入医馆查证小瓶中为何物。大夫的回答不禁令她又吃一惊: “这瓶中的药物,名曰‘点绛唇’,是失传已久的毒(分隔符)药。中了‘点绛唇’的人,会对下毒之人言听计从,且心中在意的人反而变为痛恨之人。简单来说,即中毒者神志不清,敌我不分,只懂得听命行事。” 常嬗闻言,心中顷刻有了主意,付了一锭银两谢过大夫,便返回将军帮的藏身处,与白须长老及黑面长老商定了报仇之计。 午歇以后,原涵、悠庭和音音又散步花园中,观赏早开的春花。直至用过晚膳,伉俪二人方才起驾回甫王府。 音音将原涵和悠庭送出恭王府大门,正欲向两人辞行,以便次日启程赴杳魔宫和曲月淮等人汇合,然而还未开口,就听得有侍卫大声喊道: “有刺客,护驾!” 三人的目光一时都被吸引了过去,只见将军帮数人在两长老的率领下,正向恭王府门前靠拢。守卫恭王府的云雾和已从南寨归来的柒鸿见状,各自率府中侍卫上前应敌。 在白须长老和原涵之间,一名路过的少女眼看就要伤在乱剑之下,原涵顾念无辜路人,当即纵身而起,打算把少女带离危险,不料刚触及少女的衣襟,这女子竟似有准备地回过头,对着原涵粲然一笑。下一刻,一把毒粉便经其手倾洒在了原涵的面庞上。 音音看清女子手掌中所握的小瓶,内心顿时如坠寒冰。 是“点绛唇”! 而这女子,分明是将军帮少主常嬗。 “涵哥。”悠庭因紧张原涵,这当下忽然迈步上前,口中还轻唤了一声,以确认原涵是否无恙。 音音下意识想拦住悠庭,伸出手却扑了个空。 这时,只听得常嬗声音不大而字字清晰地说了一句: “跟我们走。凡是想阻拦你的,都是你的敌人。” 原涵猝然中毒,转瞬迷失心智,常嬗的话则成了他行动的指令。于是当原涵转过身面对悠庭时,其人已处于失控的状态。 悠庭来不及察觉原涵神色间的异常,伸手便要抓向原涵的小臂,音音惊呼一声为时已晚,原涵竟然一掌击在悠庭心口,随后悠庭整个身躯便朝后飞了出去。 年后驻军换防,黯思、符辛均在军中,而这一日因为只来恭王府走动,杨信、颜武都留在甫王府,只有安六一人随驾前来。 所幸悠庭被原涵打伤时,安六恰在不远处应敌,连忙分神抽身,接住了悠庭的身子。悠庭一口血猛然喷出,几乎气若游丝。 “王爷?”安六惊惧之下,大声喊道,然而此时的原涵已无法认出任何人。 在原涵再次对安六和悠庭出手之际,音音蓦然闪身而动,挡在了三人中间。尽管对“点绛唇”的功效心中有数,音音还是试探着叫醒原涵,说道: “王爷,你行军多年,心智坚定远胜常人,切不可被左右心神。” 原涵竟像听进了音音的话,身体的动势随之迟滞了几分。 “甫王殿下。”常嬗的声音在原涵身后再度响起,“不要被她们迷惑,你看清楚,她们都是想害你的人。对这样的人,无需留情。” 一番天人交战之后,原涵还是不能摆脱控制,凌厉出手攻向了音音。 音音顾不上后悔离谷前忘了问凝烟解毒的方法,只能尽力出招应对,然而不说音音本就不是原涵的对手,再加上常嬗在旁相帮,音音很快也负伤不敌。 安六用内力护住悠庭的心脉后,及时卷入双方交手,音音才得片刻喘息之机。常嬗知道身处孤都,对方随时会有增援,于是速战速决,叫住原涵又说道: “殿下和杳魔宫宫主相熟,一定有办法通过嶙峋壁,是不是?” 原涵目光迷离地点了点头。 “那就请殿下为我们带路吧。” 悠庭眼看着原涵走远的背影,无力出声,眼角瞬间有泪水滑落。 音音向前追了两步,见柒鸿已追踪上前,便用手按住自己肩上的伤,和安六一起退回了悠庭身边。 “多谢音音姑娘。”安六对音音俯身一礼,而后转向悠庭说道,“属下已命人请太医来,王妃安心在恭王府养伤。如今既已知晓王爷的行踪,属下这就回王府集结众人,一定把王爷平安追回来。” 安六随后和云雾打过招呼,便先行离开。音音在悠庭身边蹲下,仍心神未宁,思忖为今应如何以对,忽然感觉有人轻微拽了下自己的手。音音随即和悠庭一个对视,在悠庭眼中仿佛看到了千言万语。 当云雾引侍卫抬了软塌接悠庭进府时,音音从腰间解下一个锦囊,递给云雾说道: “这里是一颗回命丹,温水服下,可保元气。王妃重伤,用得到。” “音音姑娘怎会有如此珍贵的丹药?” “这个以后再解释吧。王妃将王爷的安危托付于我,我要前往杳魔宫查探一番。王妃就由你们照顾了。” “我们和甫王府都不会坐视不理。姑娘身上还有伤,不如……” “我没事,告辞。”音音不等云雾说完,便从王府门前牵过一匹马,一路向东,策马追原涵及将军帮的人而去。 ~~~ 三日后的清晨,各方人马先后抵达恒国贝城。在湛暮宵即任大典之后,贝城又一次成为了多方势力交汇之处。 薛风为谨慎起见,特意和婵儿绕道耀城,通知赤华兵器行相照应,由槿煞率一队高手掩身在杳魔宫嶙峋壁以外,以备不时之需。 薛风和婵儿依照记忆中的路线,穿行嶙峋壁,脚程过半时,在道路转弯处与孤身一人的原涵蓦然相逢。 “三皇叔?”婵儿眼中闪过一抹惊讶。 “婵儿,你果真来了。”原涵面无表情说道。 “你见着暮宵了吗?他怎么样?”婵儿没有注意原涵和往日似有不同,只是心急问道。 “湛暮宵自然不会有事,不过你出现了,就不一定了。” 原涵话音未落,猝然对婵儿发难,婵儿全无防备之下,未加抵抗便被原涵制住。婵儿能清楚感觉那锁住自己喉咙的手用了多少力气,才令自己难以发出声音。这个人,真的是三皇叔么? “甫王,你这是做什么?”薛风亦未提防原涵,局面变化之快让他不及出手,一时间呆立当场。 “有婵儿相协,湛暮宵是否愿以命相换呢……”原涵的话语不带一丝温度。 薛风满心不能置信,看向原涵,而原涵眸色深黯,令人无从揣测其内心。 这时,常嬗和白须长老从原涵身后的石壁旁走了出来,常嬗的笑容分外妖艳,不加掩饰喜悦的情绪说道: “婵媛公主,咱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不过你我之间的仇恨,延续已有十几年了。” “你们对甫王做了什么……”薛风这才意识到原涵是受制于人,而看情形,这样状态下的甫王真的会对公主下狠手。 “甫王殿下如今只听我授意行事。不过你放心,我暂时不会把你的公主怎么样。”常嬗一边说,一边打了个响指,随即众多帮众纷纷围拢上前。 薛风环顾四周,杳魔宫的防卫竟如此空虚,想来宫内的局面亦不轻松,才令实力大大分散。或许,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个阴谋…… “如若轻易杀掉婵媛公主,岂非太便宜了。听闻公主和杳魔宫湛宫主两心相许,这次湛宫主还甘为婵媛公主和自己的宫人抗衡,这样的男子,在公主心中必然有着极重的分量。”常嬗为了言语上令婵儿煎熬,故意一字一顿慢慢说道,“所以我打算,让湛暮宵在公主面前自尽,以消我心头之恨,看见心爱之人为了自己而死,那种感觉只怕不好过吧……” 婵儿闻言,稍一挣扎,便换来原涵更加用力的钳制。 薛风怒气大盛,就要对常嬗出手,白须长老和另一侧的黑面长老当即护在了常嬗身前。常嬗笑了笑,又说道: “我劝你不要白费力气。既然你这么关心公主,不妨跟我们一睹事情的发展。带他走!” 等将军帮众人携婵儿和薛风走向杳魔宫深处,柒鸿默然从隐身的石壁后走出,小心跟了上去。又过了片刻,曲月淮才现身,对着前方微微皱起眉来。 没有绕行耀城的赫连嘉露和元千,只比婵儿和薛风迟了半个时辰进入杳魔宫。随后不久,带伤追来的音音也沿着田千立刻下的标记潜入了宫中。 田千立为了将杳魔宫的内乱多拖延几日,可谓用尽了招数,至今日方如释重负,跟随乔长老据守暗溶洞,直逼宫主居住的杳园。湛暮宵这才和幕后之手迎面对峙,同时认出了田千立连涩谷七谷主的身份。 然而两人都没有想到,还有将军帮这一路不速之客意外闯入。其后每每有人闯进暗溶洞,都使情势愈加反转。 第十八章 三方争夺战 当音音进入暗溶洞时,所见已是原涵长剑架在婵儿脖颈上,胁迫湛暮宵当面自刎的局面。音音快步走到曲月淮身边,元千、田千立都置身同一侧,想来已表明过各自身份了。 “四哥,五哥,七弟。” “六妹好像受伤了。”曲月淮一眼看出音音负伤在身,说道。 “事出意外,并无大碍。”音音简短回答道。 “看甫王这样子,孤国之行进展不太顺利吗?”元千问。 “莫非‘点绛唇’被那将军帮的女子拿走用在了甫王身上?”田千立随后问道。 “我正想问七弟。”音音目光转向田千立,迫切道,“‘点绛唇’之毒可有解法?” “这个要问三姐。” “我知道七弟立下的誓言,救不救人在其次,你只告诉我能不能救?” “不曾有人解过。”田千立顿了顿,直视音音说道,“但可以一试。” “六妹似乎很关心甫王。”元千又道。 音音视线不由转回原涵身上,说道: “我在孤都之时,得甫王诸多照顾,他对我有恩。况且他中毒,有我的责任在内。” 曲月淮似对音音心有戚戚,目光不自觉又飘向立于对侧不远的赫连嘉露。 音音看着湛暮宵剑已拔出,依常嬗所言置于自己的肩颈之间,不禁神情紧张道: “四哥,你能否出手相救?若是湛暮宵身死,婵媛公主有何损伤,甫王一旦清醒过来,必然悔恨万分。而且咱们又如何完成原本的计划。” 无论如何,婵媛公主确实不能有事。曲月淮本已有意插手,只是尚未有动作,就见赫连嘉露当先冲上前和常嬗交起手来。赫连嘉露的身手在常嬗之上,不出三十招已打得常嬗败势尽显,这当下,黑面长老忽然掏出一个小扁盒子,将其对准了赫连嘉露。 “嘉露小心,是毒针!”婵儿的方位正把一切收入眼中,于是高声对赫连嘉露说道。 原涵恨婵儿出声提醒,手上略一用力,剑刃便割破了婵儿的肌肤。随后,原涵又看向湛暮宵,说道: “管那边战况如何,你只要做你该做的,否则婵儿就不止流这点血了。” 湛暮宵忌惮原涵对婵儿的伤害,手握紧剑柄,动作放缓,把手中的剑又朝自己靠近几分。 与此同时,赫连嘉露惊险避过了黑面长老发出的两根毒针,曲月淮和元千亦卷入战局,各自挥兵器挡开五根毒针。将军帮之人因担心少主,一时间放松了对薛风的注意,薛风趁机挣脱压制,袭向黑面长老,将迎面飞出的三根毒针打落在地。剩余的一根毒针则径直飞向赫连嘉露。 碍于常嬗的出招,赫连嘉露无从闪避,元千、薛风亦拦之不及,曲月淮不惜用身体为赫连嘉露把毒针挡了下来。赫连嘉露趁势重创常嬗,转身看向曲月淮时,才意识到他为自己挡毒针的行为。 “月淮……”赫连嘉露看见曲月淮隐隐作痛的表情,连忙扶住他的臂膀,低唤了一声。 “你没事就好。”曲月淮凝视着赫连嘉露,挤出个笑容说道。 “这是什么毒,要不要紧?”赫连嘉露慌乱万分,说道。 “针上涂了‘追魂散’,虽然身体疼痛难忍,但不会致命,你放心。” “你为什么要替我挡这一针呢……” “为什么啊……”曲月淮喃喃低语道,“湛暮宵何故为婵媛公主自伤,我便也是何道理。” 常嬗被赫连嘉露一击重伤,内息翻涌,当即昏迷过去。原涵一瞬间似恢复了神智,片刻后眸色又重新变回深黯的模样。 虽然只有片刻之机,已够湛暮宵和田千立看准机会救人,两人分别迅疾出手,点了原涵和婵儿的昏睡穴。随即,湛暮宵转向婵儿,伸出手的刹那,却被近水楼台的田千立得手,把婵儿抢在了怀里。音音亦就势接住了原涵的身体,护在自己的怀抱之中。 将军帮的白须长老见事不可为,当即下令撤退,众人趁乱救走常嬗,掩护少主和两位长老离开杳魔宫。 槿煞率众在外痛打落水狗,又让将军帮损失不浅。不过因为婵儿还未从杳魔宫出来,槿煞并没有命人乘胜追击,而是依然守在原地,等候着宫内的消息。 经历了外敌,杳魔宫内暂时停止纷争,乔长老接连目睹了事态的演变,一时倒不知该作何反应。 曲月淮见音音和田千立已有收获,随即推开赫连嘉露,放轻声音说道: “立场有别,今日我不得不带走你妹妹,请你谅解。” 赫连嘉露闻言,看向田千立怀里的婵儿,目光扫过退守在旁的元千,心中想道:有元千在,婵儿应无可忧。但仍是问道: “你们带走婵儿,意欲何为?” “大哥想请婵媛公主来连涩谷小住,时日不会超过一年,而后一定亲自护送公主回国。” “怎的谷主只请婵媛公主,就不请我嘉露公主吗?这样厚此薄彼,是何用意?” “我们有我们的目的,这目的只有借婵媛公主方可达成。”曲月淮说着,压低声线,用只有赫连嘉露能听清的声音说道,“婵媛公主背后涉及各国势力,留公主在连涩谷,便可以牵制孤国皇室、隐尘轩、恒国皇室、杳魔宫、湳国皇室、拓跋家还有漠阁多方人马不妄动。我们只求无后顾之忧,解决夜国内部矛盾。” “你的仇人难道是……略皇?”赫连嘉露同样用极轻的声音说道。 曲月淮眼中转瞬闪过一抹寒意,而后点了下头。 “我明白了。”赫连嘉露停顿片刻,抬高声音说道,“我可以帮你带话给各方势力,以示诚意。那么你们是否可以立下保证,确实一年为期?” 曲月淮转头和元千、音音、田千立交换一个眼神后,朗声说道: “今日我们以连涩谷之名为誓,邀婵媛公主至连涩谷客居一载,期间谷中上下定全力护卫公主周全,一年过后恭送公主回孤国。若违此誓,连涩谷在江湖永无立足之地。” 赫连嘉露点了点头,又轻声说道: “婵儿就交给你了,我等你们一年。若是一年间婵儿未归,我就当你不守诺言,和你一刀两断。” 曲月淮心中一软,回应道: “谢谢你等我。我用一年,换嘉露公主一辈子。” “保重。”赫连嘉露说完,便为曲月淮等人让开了道路。 湛暮宵却令合峥、寂翎率宫众堵住暗溶洞的出口,然后说道: “嘉露公主虽然答应了,可是我并没有同意。” 眼看又要陷入僵局,田千立悄然递给乔长老一个眼神,乔长老于是上前一步,说道: “今日宫主险些为了婵媛公主搭上自己的性命,如今事情得以解决,你又何苦再执着呢?杳魔宫,不能毁在一个女子的手上。” “乔长老忘了,中南陉之战失利时,是公主以身犯险,救了整个杳魔宫么?若是暮宵贪图自己的生死,置公主的安危于不顾,那才是毁了杳魔宫的招牌啊!”湛暮宵一边说,一边目光一一扫过杳魔宫众位长老。 不多时,有先前醉倒在田千立之手的长老站出来说道: “婵媛公主对杳魔宫有大恩情,不止中南陉一战,还从太乌门手下救了宫里许多性命。杳魔宫立于世,宫人自当快意恩仇,哪能为了自己苟活,不顾江湖道义。” 一番话说得杳魔宫宫众皆是情义沸腾,乔长老也不禁脸上有愧,叹了口气,不再出言相劝。 田千立随即和曲月淮对视一眼,若是硬拼,四个人之力还真难突围。这时候,音音忽然开口,对湛暮宵说道: “湛宫主,你可知甫王中的毒,名为‘点绛唇’,中了这种毒才会对常嬗言听计从,伤害自己身边的人。” “那又如何?”湛暮宵直视音音,说道。 “我知道杳魔宫与漠阁交情甚深,但这毒,即便是关老阁主也无能为力。不过连涩谷遍布奇花异草,我大哥和三姐对医理都颇为精通,甫王只有在连涩谷才能摆脱毒物的控制。” “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湛宫主不怕自己的迟疑,耽误了甫王救治的时机吗?”音音接着说道,“若婵媛公主清醒过来,她是会怀疑我们的用心,还是想方设法只为甫王好起来?” 湛暮宵看着昏睡中的婵儿,蓦然想起了和慎潇曾有过的谈话。 ~~~ “喜欢一个人,有时候是为她背弃整个天下,不管她是对是错,只全然顺着她的心意而为。”慎潇想着六弟龙幽残说道,而后顿了顿,又联系自身道,“有时候,是以她的生命、她的幸福为上,哪怕违背她的意愿,哪怕有朝一日会不被她谅解,仍然一往无前。我是后一种。” “我算是前一种吗。”湛暮宵肯定的语气其实已经回答了他的自问。某些方面,湛暮宵和龙幽残的做法很是相像。 “我不清楚哪一种真的对她好,但是我大概一辈子改不了,就这样了。我只愿做能让她幸福的事,而不一定是她乐于见得的事。” “所以你对她刻意疏离冷淡,只盼她能放下你们的过往?” “不错,我想让她认清自己的心,随真实的心意而为。”慎潇言语间等于已向湛暮宵承认,婵儿的心就在湛暮宵身上,碍于自尊心,他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说道,“这不是为了你,如果她明日喜欢了旁人,我依然会这样为旁人让路。” “我明白。但还是想说一声,多谢。” “你们之间还有很多的阻碍未清,此时道谢不觉为时过早么。”慎潇眼中光芒闪动,犹豫片刻,又说道,“不要让她前往夜国。” “夜国?你了解了什么?” “眼下只是猜测而已。夜国朝堂诡谲,江湖门派深不可测,无论卷入哪一个都会有太多不必要的麻烦。” “好,我会谨记你的提醒。” ~~~ 此刻,若是慎潇在这里,定然不会放曲月淮等人带走婵儿,哪怕因此会违背婵儿的意愿。可是自己还是想顺婵儿的心意而为,无法和慎潇作出同样的决定啊…… “湛宫主可考虑清楚了,不知你作何选择?”曲月淮说道。 “满足我一个条件,我可以让你们走。” “请讲。” “公主身旁必须有两人照应。” “可以。”曲月淮想了想,答道,“人选就由湛宫主来定。” 薛风闻言,适时开口道: “在下婵媛公主义兄薛靛,和自家妹子同往连涩谷,义不容辞。” 当年连涩谷众人并未和薛风三兄弟交手,对薛风的容貌没有太多印象,而湛暮宵心中清楚薛风身份,两方自然都无异议。 随后,湛暮宵身边侍从宇阶亦自行请缨道: “公子,我和薛兄一同护卫公主。” 湛暮宵点了点头,目光转向曲月淮。曲月淮一行随即告辞离开。 走出杳魔宫嶙峋壁,迎面而至的是槿煞的又一道阻拦。 “大哥,是你。”槿煞先看见田千立,而后看清田千立怀抱里的婵儿,不禁一愣,“你这是……” “抱歉,二弟,每一次都是相逢匆匆。我们来请婵媛公主往连涩谷一叙,湳国公主赫连嘉露还有杳魔宫湛宫主都已应允,二弟是否可以放行?”田千立浅笑说道。 槿煞闻言,看向薛风。薛风虽微微皱了眉,却还是点了下头,以示田千立所言不虚。 “既然是这样,我们便护送各位至恒、夜边界,以防将军帮偷袭,如何?”槿煞略加思索后,说道。 田千立见曲月淮不反对,于是对槿煞点头致意: “能和二弟同行,当然好。那就有劳诸位了。” 第十九章 连涩谷 三月间,连涩谷五位谷主出门办事,二谷主蒙本、三谷主凝烟各忙其务,一时忽略了谷中接待事宜。三月中旬这一日,莨儿在谷中完美完成了一单交易,刚回谷的四谷主曲月淮看见这一幕,语带欣慰地开口道: “八妹如今能够独当一面了,举手之间净赚两千两银子,这番能力连四哥都不敢小觑。” “四哥,你们回来啦。”莨儿听闻曲月淮的声音,略显惊喜地转过身,就见曲月淮倚在堂屋门边,面色透出几许疲惫和虚弱,“看你的样子好像十分疲倦。” “中间碰上一点周折,我需要闭门疗伤几日。” “你伤在哪里,要不要紧?” “没有大碍。”曲月淮摇摇头,问道,“大哥他们不在谷里么?” “因为商秦的事,二哥回来之后,大哥又亲自去了连城。二哥和三姐明日出谷办事,今日先行准备呢。师兄他们三个近日情绪也很低落,为一解郁愁,便四散江湖追杀各自的目标去了。” “白春四人亲若手足,突遭变故自然难以释怀,你也多安慰一下你师兄。” “我知道。”莨儿点了点头。 “若是我们今日没有回谷,你一个人在谷里可不无聊坏了。” “嗯,不过你们回来了,我待会去看看六姐。” “六妹她……带回来身中奇毒的孤国甫王,在唤醒他之前,只怕都没有心情和你说笑。” “你们这一趟发生了多少事情啊。七哥呢,那毒他总有办法解吧?” “大哥和三姐既然顾不得此事,七弟想来是难以推脱了。”曲月淮停顿一下,又道,“依计划,婵媛公主也随我们来了谷里,五弟正在安顿公主的宿处。” 莨儿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轻叹了一口气: “还是我一个人无所事事。” 曲月淮淡淡笑了一下,对莨儿说道: “明日你便和二哥、三姐一道外出完成任务吧。” “二哥会答应么?” “若说你是四哥亲口许诺的八谷主,还怕二哥不同意吗?” “八谷主……”莨儿双眸一亮,一下子扑上曲月淮,抱着他说道,“你是认真的,你许我八谷主的身份了?” “咳咳,四哥身上还有伤呢。”曲月淮吃痛道。 “抱歉了四哥,我……我太兴奋了。” “你呀。即便是大哥,他看见你如今的能力,也会认可你的。” “谢谢四哥!你快安心养伤,我这就去找三姐。” “只是这性情,还真是个孩子……”曲月淮在原地又轻声笑了一下。 而这率性活泼的模样,竟有几分她的影子。才分开便甚为想念。 另一边,元千吩咐人安排了薛风和宇阶的住处,自己则引着婵儿前往预先收拾好的庭院。婵儿在初入夜国境内时已苏醒过来,得知事情的发展,便默默跟随连涩谷众人而来。对她而言,原涵的身体状况确实胜过她的自由。 “这里院落清幽,景致清新,公主是否还满意?”元千陪婵儿走进庭院,对她说道。 “院中的花草山石都有讲究,不只是出自何人之手?”婵儿反问道。 “谷中的景观都由大哥设计,许多花草也是大哥亲手栽培。”元千说道。 “我什么时候能见曲谷主一面?”婵儿就势道。 “大哥如今有事在外,等回谷之后,一定请公主相见。” “三皇叔的身体……” “公主放心,甫王对我六妹有恩,连涩谷定然设法为甫王解毒。公主想看望王爷的时候,只要和我说一声就是了。” 婵儿点点头,环视庭院四周,不想这灵渺峰深谷内竟别有洞天,百花盛开,生机盎然。虽然还不清楚连涩谷的真实意图,既来之,则安之吧。 “有一件事,我想对公主说。”元千又说道。 “五谷主请直言。”婵儿收回视线,直视元千说道。 元千忽然单膝跪下,对婵儿行了一礼。婵儿不由暗自一惊,向后退了一步。 “公主可知耶律籍和空临?”元千问道。 “你怎会有此一问?” “元千是惯用左手的,和耶律籍是多年旧识了。” “你难道是……临哥哥顶替的‘暗’?”婵儿恍然大悟,说道。 “正是。元千十年前潜伏夜国,意外搭救了连涩谷四谷主,因性情相投便结拜为兄弟,从而进入连涩谷,便于收集各方情报。此刻才向公主表露身份,公主勿怪。” “元千大哥,快请起。”婵儿伸手相扶说道,“这一路有劳你照顾了。” “只是,元千不能放公主离开,还请公主见谅。”元千站起身,随后说道。 “那么曲谷主为何邀我来连涩谷,元千大哥可以相告么?” “这个原因,和大哥的身世有关。元千这十年间受大哥和四哥诸多关照,几番出生入死,元千做不到坦诚以待,但不能背信弃义,说出他们的秘密。不过元千永远奉皇上为主,对皇上尽忠,所以一定护公主平安。”元千心中有愧,对婵儿又是躬身一礼。 “我明白元千大哥的心意,想来曲谷主定然不是敌人,我便不深究这个原因了。” “多谢公主。至于大哥的用意,我想适当的时机,他会对公主当面直言。” “嗯。”从元千的隐瞒,婵儿已能知道曲家两兄弟身世的不平凡。再联想宣皇曾言这二人亦是自己的婚嫁人选,这件事似乎愈加深不可测了…… “还有一事。”元千再开口,说道,“四哥曲月淮,就是嘉露公主本来想为公主引见之人。” “四谷主,是嘉露的心上人?”婵儿又是几分意外。 “四哥和嘉露公主两心相许,答应嘉露公主,会照顾公主周全。并且许诺一年为期,不只是公主宿居连涩谷的时限,也是嘉露公主等四哥的期限。” “我相信你的几位兄长没有恶意。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公主言重了。路途疲累,公主早点安歇吧。元千先行告退。” ~~~ 田千立在音音的央求下,不得已出手,从旁点拨凝烟写下了解毒的药方,一连十日监督谷中侍从煎药,再由音音亲自喂原涵服下。 然而未料及,原涵因中过“见血封喉”之毒,又服用过漠阁的解毒秘药,体质异于常人,本该有效果的解毒药剂竟在原涵体内发生异变,致使“点绛唇”之毒无法尽除。对于此等疑难病例,纵然是田千立,亦不敢肆意而为,只得另觅他法,徐缓图之。 原涵未醒来,音音便每日对着昏睡中的原涵自言自语,从自己小时候的事讲起,一直讲到认识原涵之后自己的心意转变,乐此不疲,不肯放弃。 “你记得吗,我说过,我娘是夜国宫中的掌膳女官,我爹本是江湖上一名自在逍遥的侠客。当年因为高手榜上的排名,爹和蒙伯伯,也就是二哥的爹,不打不相识,相交莫逆。蒙伯伯是朝堂上的重臣,我爹和我娘因为蒙伯伯,在一次宴请上结识,爹吃了娘做的菜,从此就把娘放在了心上。娘亲早逝,我没能承袭娘的手艺,但可能是有点天赋,我的厨艺也还不错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机会让你品尝…… 蒙伯伯被抄家获罪之后,爹听说二哥被大哥父子救下,从夜都逃了出来,就带着我找了二哥整整三年。有一次,辗转听闻了江颜沛和江颜汲兄弟设伏铲除曲家血脉的消息,我和爹就在那里等了一天一夜,终于见着二哥他们出现,可是不等我们出声提醒,大哥和二哥已陷入了包围。爹为了救大哥还有二哥,被江颜汲所杀,所幸在爹故布疑阵之下,‘流’的人都以为追杀之人全部身亡,这才保全了大哥、二哥隐匿于世,在连涩谷积蓄实力。爹离世之前把我托付给二哥,后来,我就跟大哥、二哥来了这儿,一住就是十二年。我永远忘不了江颜汲和他手下‘流’那五个人的样貌…… 不出一年,江颜汲就多行不义而自毙,死在了谣湖派掌门君雳的手上,但君掌门也重伤身亡,八妹和我一样成了孤儿,被大哥收留。虽然江颜汲死了,可是我们都知道,‘流’听命于谁,当今这位略皇才是害了曲家和谣湖派的幕后黑手,略皇和江颜沛就是连涩谷最大的仇人…… 十几年来,连涩谷虽然渐成气候,朝堂、江湖都能影响一二,但他们的势力也日益壮大,即使在五国交战之时,并非全盛之力的略皇和江颜沛,我们竟也奈何不得。如今‘流’的‘信人’几乎遍布夜国,有了星坛又如虎添翼。连涩谷想成为和略皇实力相当的对手,似乎很遥远,何况其余各国还存在变数。没有别的办法,我们只能打婵媛公主的主意,所以我便潜入了孤都,才认识了你…… 一开始,我只想接近你,寻找机会削弱你的战力,让你无法夺回婵媛公主。可是你是那么温暖的一个人,无论是刚相识之时的热心相助,还是我受伤以后的悉心照顾,一点一滴在我心里化作了一场好美的梦…… 但是你有王妃了,她是身份尊贵的悠庭公主,是你深情相恋的贤惠妻子,你待我不过是朋友之义,我在你心里哪有什么位置。二哥和三姐何尝不是两情相悦,可是二哥怕辜负我,一直不肯承认他对三姐的感情。我不想成为二哥和三姐之间的牵绊,又不能想象自己和你有什么未来,那段时日当真难熬得紧呢…… 我没想真的伤害你们,可你还是中了‘点绛唇’的毒,打伤了你心爱的女子,那个时候我很害怕,怕你醒来不知道有多痛苦。你对身边人的感情,好像突然变成了我自己的感情。我尽力救王妃,努力保护婵媛公主,都是发自真心的,我只想你醒过来的时候,一切都还是好好的,我还能看见你温暖的笑容啊…… 其实,我有一点矛盾,我想让你快点好起来,又怕你醒了就会离开。也许我这一生能陪在你身边的时光,就只有这一段时日吧……” 田千立本想再来为原涵诊一次脉,在门外听见音音倾吐心声,用情至深,只觉造化弄人,心中莫名惆怅,于是又转身走开。 步行在灵渺峰深谷中,田千立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的花朵清香沁人心脾,田千立的心情随之好转。想起入谷已有十几日的婵儿,田千立忽然有了精神,眼中波光一闪,自语说道: “谷里这样寂寞,是时候从别苑搬回来住了。” 日暮时分,田千立抬手在婵儿的房门上敲了两下,便如同逛自家花园一般,信步走进了屋内。 婵儿转头看见田千立,不由怔愣片刻,而后开口道: “七谷主,有什么事么?” “我来看看公主在这里住得还适应吗。”田千立仿佛寻访故友一般,语气熟稔道。 “婵媛安好,七谷主费心了。”婵儿不知田千立的来意,简短回答道。 “我今天听闻了两个消息,相信公主一定感兴趣。”田千立说话间,兀自拉出桌边的椅凳,坐在了桌旁。 婵儿见田千立一副主人家做派,倒也不好区分主客,就随其自行斟了茶水,随后自己也在桌边坐了下来。 “这两个消息,一个来自恒国,一个来自湳国。不知公主想先听哪一个?”田千立眼中透出几分玩味之意,问道。 “既然四位谷主从恒国接婵媛而来,便先听恒国的消息吧。”婵儿隐约感觉田千立所言该和杳魔宫相关,自然恒国为优先选择。 果不其然,就听田千立说道: “杳魔宫乱情已平,宫中各长老都达成了一致意见,不会再与湛宫主为难。公主可以安心。” “那湳国又是如何?”婵儿心中一松,随后问道。 “羌乌雪山之围,拓跋家家主拓跋雅布和羌南王单于贡联手解危局,大败羌北族人。羌南王与羌北王一战略胜一筹,前仇得报。羌北族对湳国再构不成任何威胁。” “我知道,他们一定能化险为夷。”一连两个消息,都让婵儿心中欣喜,喜悦之情不由溢于言表。 “听闻公主与湛宫主和拓跋公子均有世交之情,如今看来此言非虚,公主对这两位的确挂念于心。” “家中长辈素有交情,至小辈却极少来往了,能和两位兄长相交莫逆,亦是这一辈的因缘。”婵儿不便道破身世之秘,只含糊说道。 “公主的意思,世交虽难得,而贵在真心之交。可以这样理解么?” “唔。” “确实。”田千立点了点头,又说道,“我们连涩谷兄弟姐妹八人,除了大哥和四哥血脉相连,其余都是凭信任和道义相扶至今,不是亲人,胜似至亲。” 田千立说完这番话,蓦然住声,右手伸向婵儿的面庞。婵儿下意识一个闪躲,令田千立的手停在了半空。 “我不过是想为公主别一缕碎发。”田千立轻笑一下,说道,“如果坐在你对面的,是湛暮宵,或者拓跋雅布,你便不会躲开了吧。” “这自然是不同的。” “有何不同?湛暮宵姑且不论。我跟拓跋雅布和公主都非血亲。” “可是我和拓跋哥哥相识已久,这样亲昵的举动该是熟识亲近之人才能有的。” “所谓‘相识已久’,有多久?你们自幼相识,青梅竹马?”田千立一连追问道。 “并非青梅竹马,但已有两年。” “两年之后的今日,你将拓跋雅布视为亲近之人,而两年前若你不知他的身份,可能想象你和他会有怎样的交情?”田千立停顿片刻,又道,“在下和公主是初识,欠缺的只是中间的两年,可怎知假以时日不能成为如你和拓跋雅布,如我和大哥一般的至交?” 婵儿在田千立的连番说辞下,一时语塞,半响后说道: “这世间人情复杂,便如七谷主所言,我和你能成为知交,可是两年后的事,如何能在两年前发生?” “我却以为,有的事已迟了二十年。”田千立眼底闪过一种不知名的情绪,而后说道,“我会让你知道,拓跋雅布用两年办到的事,我可以在一年内就完成。” 婵儿不明白即使算上多年前杳魔宫远远一见,自己也不过是第四次见面的这男子——且对于田千立而言,两人只是暗溶洞初见,往连涩谷途中婵儿醒来和其又打过照面而已,为什么第三次相见,田千立便如此执着于这许多问题,而那眼神之中还会有落寞和不甘。 婵儿一晃神间,田千立再次闪电般出手,这回手指竟触碰了婵儿的脸颊,短促一下又收了回去。婵儿一惊之下,就要呼喊出声,田千立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抢先说道: “你不要喊,你义兄要是来了,我还真打不过。今天就这样吧,我改天再来。” 田千立说完,便真的转身离开了。 只是之后的日子里,田千立不分昼夜,随性而至,可谓神出鬼没,对婵儿搅扰不休。 而每逢月夜,曲月淮都立于灵渺峰顶,眺望湳国方向。那里有他放在心上的人,和他期许的未来。曲月淮的执着,与田千立仿若同出一辙。 第二十章 互利 转眼过了两个月。二谷主蒙本、三谷主凝烟和八谷主莨儿已回谷,五谷主元千与七谷主田千立则有事外出。 五月十五过后,夜国部城传来了新的消息。 “妹子,我们听谷里的人在说一件事。”薛风和宇阶来见婵儿,说道。 “关于何事?”婵儿问。 “你王府中有人前来夜国,路过部城时,被狄虬和柒蕊几番围困,如今行踪不明。” “王府中人,可是云雾?” “是恭王殿下身边之人。”薛风说道,“有慎潇、弓狐在内,四个人。” “他们是来找我的。潇哥哥和星坛恩怨甚深,莫说柒蕊不会对他手下留情,若星坛的人出马,只会更加凶险。”婵儿神情忧虑道。 “既然柒蕊已有痛下杀手之意,看来是要藉此还星坛一份人情。”薛风说道。 “况且先前夜国分抢易国领土失利,射声校尉在其中是起了不少作用的,略皇怎能放过出气的机会。”宇阶随后说道。 “他们总是为我涉险,我担心他们的安危。” “二谷主特意叮嘱谷内众人,此事不得向公主透露,或许是怕公主不安于此,谷主回来以后无法交待。”宇阶又道。 “二谷主倒真是了解形势。”婵儿说道。 “妹子如果想出谷寻人,我和宇阶可以留下分散各人注意力。可是你要如何找到他们四人呢?”薛风问。 “连涩谷位置隐秘,外人轻易难寻入谷的道路,所以我猜测他们启程之前一定去过漠阁,有关沭的小虫在手。只要我能尽量接近他们可能所在之处,小虫就会引他们来见我。” “可是公主独自出行,实在叫人不放心。”宇阶忍不住说道。 “婵儿妹子的身手在你之上,这一点我并不担忧。”薛风停顿一下,说道,“我倒觉得,身在连涩谷才危机四伏,趁谷主未归之前先行离开未尝不好。” “那么,请公主和我们约定一个地方,之后我和薛兄可以跟公主汇合。” “部城和涩城之间,隔着一座连城。就定在那里吧。”婵儿思忖道。 “我们以半月为期。”薛风点点头,说道,“万事小心。” “好。” 第二日清晨,婵儿收拾行囊轻装出行,只身循入谷时走过的小径探寻出谷之路。身处其中,方知山谷四周多设阵法,景象之奇幻、道路之错综,全不亚于隐尘轩隐雾林、杳魔宫嶙峋壁及漠阁石林。 婵儿穿梭山路之间,但见阳光四下折射,方位难辨,路旁植株形貌相似,如陷迷境。两个时辰过后,至正午时分,仍不见山谷出口。 婵儿在原地旋转一周,顿觉茫然不已,于是闭上双眼,静静感受谷中的风向。再睁眼时,心中忽而有了判断,随即又迈步前行。 这一回,婵儿似乎找对了方位,沿路又行进了一个多时辰,便是一处豁然开朗。婵儿记得,入谷那日分明就从这里走过,而距离山谷外围已不过三分之一路程。 打量一下天色,若想在日落之前离开连涩谷,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了,这其间还免不了走错路,念及此,婵儿不由加快了脚步。 穿行在树林中,婵儿一不留神,突然被一块树根绊了一下,脚下还未站稳,就见漫天藤蔓延伸而至,显然是误中了树林里的机关。 婵儿脚步轻盈,左右闪避,堪堪躲过四个方向而来的树藤,而这一瞬间,又一环状藤蔓从婵儿身后悄然袭来,顷刻间卷绕在婵儿腰间,随即藤蔓紧紧收缩,拽着婵儿的身子凌空飞起,婵儿的后背便撞在了一颗百年老树的树干上。紧随其后,老树周边攀绕的藤枝蓦然伸缩,紧紧卷上婵儿的双腕,以藤枝的力量,将婵儿架在了半空。 藤蔓猛一吃力,枝条上的木刺当即刺入婵儿的肌肤,不多时,婵儿只觉一阵头晕目眩,浑身无力,很快没有了知觉。 傍晚回谷的连涩谷谷主曲瀚殇,迎面所见就是婵儿掩映在林木间的睡颜,心底不禁微感意外。随即,曲瀚殇对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猜出了一个大概,婵儿的身份自然也没有疑问可言。 第一次见面竟是这样的场景。曲瀚殇似笑非笑,凝视婵儿片刻,忽然拾起一石头薄片,倾注内力扔出,割断绕在婵儿身上的树藤,同时其人腾空跃起,将婵儿坠落的身体揽入怀中,一个旋身稳稳落于地面。 曲瀚殇悉心察看了婵儿手腕上的伤,确定伤势在可控范围内,才轻叹一口气,眉头随即舒展开来。曲瀚殇以内力逼出木刺为婵儿疗伤,而后仰头看了看渐暗的天色,估计婵儿一时半刻无法清醒,便将婵儿拦腰抱起,施展轻功向谷内而行。 当晚婵儿睁开眼时,已在自己的房间之中。婵儿困惑之余,侧目环顾,便看见了坐在屋内的陌生男子。 “你醒了。”曲瀚殇目光转向婵儿,视线落在婵儿的双腕上,说道,“若再晚半刻,你的手便要废掉了。” “是你救了我么。”婵儿手腕处凉凉的,明显有人为自己的伤口上过药。 “能走过半程,婵媛公主的确颇有胆识。但是接下来机关重重,你触发的不过是很平常的一个。我劝你,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曲瀚殇没有作答,而是说道。 “谢谢你出手相救,可是我也有想救的人。” “需要你担心的人可不都在山谷之外。” 婵儿听出曲瀚殇的弦外之音,不由急切道: “我大哥和宇阶怎么了?” “他们掩饰得再用心,公主消失也还是有人发现的。若今晚你没有回来,他们二人的生死便没有人能保证了。”曲瀚殇语带要挟,说道,“这是第一次,没有下一次。” “我人已经在这儿了,请你放了他们。”婵儿心中几乎确定男子的身份,只是没有挑明。 “我需要公主一诺相许。” 婵儿咬了咬下唇,被迫轻声说道: “婵媛今日立下诺言,今后都不会私自离谷。” 曲瀚殇闻言,总算露出一丝笑意,说道: “有公主此言,曲某便放心了。” 话一出口,便证实了曲瀚殇的身份。婵儿于是又开口道: “只是……我想求曲谷主一件事。” “公主在连涩谷是贵客,能帮的我都可以帮。” “我有几个朋友来了夜国,遭仇敌追杀。谷主一定有办法从旁搭救。” “这个不难。一个月之内,我把人完好带来公主面前。”曲瀚殇点了点头,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公主须同样做一件对我有利的事。” “谷主所言何事?” “这个由公主决定,但凡对我连涩谷有益之事均可。” “好,我答应你。”婵儿回应道。 “公主一言九鼎,我这就请薛靛和宇阶过来,公主见了他们也好安心休养。”曲瀚殇每一步进退算计精准,至此方告辞离开。 婵儿呼出一口气,一番应对只觉疲惫不堪。可是只要能救人,就都值得了。 三日后,婵儿身体基本无恙,手腕力量已能负荷日常饮食。曲月淮来看婵儿,并陪婵儿前往音音的居处看望原涵。两人行路间,闲谈说道: “前几日公主受伤,月淮未能造访。今日见公主安康,心中甚慰。” “婵媛行事莽撞,惹得谷主生气,四谷主怎好顶着谷主怒气来访。” “连涩谷虽有八位谷主,但一手立下这块招牌的只有大哥和二哥,其间多少艰辛大哥都默默承担。大哥一贯冷漠示人,之所以言辞冷厉,皆因昔年背负了太多伤痛。若有失礼之处,我替大哥跟公主赔罪。” “我没有责怪谷主,四谷主不必介怀。” “大哥回谷途中得知射声校尉几人被江令尹的人追杀,知晓他们是恭王府的人,便曾暗施援手。可是见了公主,大哥对这事却只字不提。其实我们一意留下公主,心中也有愧欠,大哥在用他的方式回报公主。” “这次谷主出面相帮的恩义,婵媛谨记在心。我既然应允留下,就不会再不辞而别了。” 曲月淮心中想道:今时之事很多年前就有铺垫,无论最终如何,眼下都已沿既定的走向进行着。曲月淮心系赫连嘉露,犹豫是不是应该给婵儿一点提醒,然而曲家大仇未报,先祖不可辜负,这一刻多年隐忍筹谋之事还是胜过了良心上的不安,曲月淮欲言又止,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 五月下旬,孤国隐尘轩来人请见婵媛公主。二谷主蒙本步入婵儿居住的庭院,对婵儿颔首一礼道: “隐尘轩今日有信使入谷,求见公主。” “请二谷主引来人相见。”婵儿心中几分惊喜,当即说道。 不多时,蒙本便引着佩绮走进庭院,而后转身离开。 佩绮向婵儿恭敬行了一礼,神情带了几分真切道: “奴婢见过公主,公主在连涩谷是否一切安好?” “我还好。你从隐尘轩来么?”身在夜国,婵儿见着佩绮,就如同见到堵观、堵辙父子一般,顿觉亲切不已。 “是。” “舅舅和辙哥哥可好,嫂子和孩子平安吗?” “轩主身体康泰,小轩主、少夫人和小公子都健康平安。小轩主本想亲自前来,接公主回隐尘轩,轩主担心公主因为甫王难自处,便劝住了小轩主,命奴婢先来见公主一面。奴婢有轩主的信笺转交公主。”佩绮说话间,掏出一封书信呈于婵儿面前,见婵儿接过书信,正待拆信阅读,又接着说道,“小轩主也书信一封,放了进去。” 婵儿心中一暖,笑了一下,随即从信封中取出两页信纸,依次展开。 叠放在上边的一页,是隐尘轩轩主堵观的字迹: 婵儿见信当知舅父心中挂念,然未得连涩谷中音讯,舅父和辙儿不宜配合行事。务必珍重,盼回信告知今后思量,舅父可为之拼尽全力。 翻开第二页,则是堵辙字字关切: 婵儿吾妹,近况安否。闻妹为连涩谷所夺,不知其人有何意图。任天下事亦不如妹之安危,切记保重,盼相聚。 “公主可要回信?”佩绮适时问道。 “嗯。”婵儿点点头,行至书案前,研磨提笔。然而曲瀚殇的心思婵儿还不得知,回信实在不知如何答复。 佩绮见状,心思几转说道: “奴婢自隐尘轩启程,途中柒鸿赶至孤恒河相送,奴婢听他说,因甫王殿下和公主身陷连涩谷两月有余,朝野上下无法隐瞒,皇上有意昭告天下,是王爷护送公主前往连涩谷,为公主与连涩谷谷主订亲。” 婵儿闻言,心中暗惊。柒鸿向来忠心宣皇,对佩绮所言想来不是空穴来风。这桩婚事若由宣皇钦定,便没有反悔的余地了。只是这件事早有预兆,皇帝叔叔也曾明言打过招呼,自己放弃孤国、恒国的选择之后,这已是必然的道路。可是为什么,心里还会难过…… 佩绮看清婵儿眉宇间的惆怅,又开口道: “皇上圣意下来,消息传入夜国只有三五日时间,公主准备如何应对呢?” 婵儿闻言,凝视佩绮。佩绮不敢和婵儿对视,于是垂下眼眸,作出等候婵儿吩咐的样子。片刻后,只听婵儿轻声说道: “若亲事真的定下来,倒不必着急回信了。如今我身边只有大哥和宇阶,难得你来,不如多住几日陪我说说话。” “奴婢遵命。” “一路劳累,你先退下休息吧。” “是。” 而后,婵儿前往薛风住处,转述了孤国传来的消息。 “这样看来,轩主和公子还不知道此事。”薛风思索说道。 “是啊,如果辙哥哥得知了这个消息,舅舅一定拦不住他来夜国。”婵儿说道。 “佩绮听来这消息时,人还未出孤国,即便入了恒国境内,也可以将消息告知槿煞,请轩主早做定夺。”薛风面有不满之色,说道。 “柒鸿视佩绮为至亲之人,才把皇帝叔叔的想法透露出来,佩绮当然做不出有负柒鸿信任的事。”婵儿摇了摇头,对此已看得透彻。 “她出自隐尘轩,本该以轩中事务为第一思量,如今只顾柒鸿的信任,竟不理会公主的处境了么。” “我到底不是她的主人,她难免有自己的私心,大哥别怪她了。” “那你现在有何打算?” “既然事情难以挽回,不如率先提出这门亲事,就势还谷主一个人情。不论他的目的是什么,和婵媛公主订亲,都算得上是对连涩谷有利的事吧。” “这样一来,你和湛宫主……”薛风自觉失言,蓦然收住口。 婵儿只是淡然一笑,反过来安慰薛风说道: “大哥不用担心,我心里有准备的。这桩联姻一旦传开,杳魔宫的众位也可安心,不再忧虑我会拖累他。” “曲谷主心思难测,能撑起连涩谷当今在江湖的地位,实非良善之辈。这件事可以成为互利之约,却不一定守诺到最后。” “我明白你的意思。而且以这次为契机,曲谷主是该跟我交个底了。” 第二十一章 联姻 五日之后,婵儿第一次来到曲瀚殇的庭院,只见院中花草植株颜色艳丽,生机盎然。 曲瀚殇从房间内走出来,见婵儿立于花草前醉心欣赏,当即出声提醒道: “公主可知,越是鲜艳的生命,越可能伤人。” 婵儿闻声,侧转过身,仿佛听懂了曲瀚殇话中的含义,随即后退了一步。 “这都是曲某闲来无事栽种的有毒花草,只怕搅了公主的兴致。”曲瀚殇顿了顿,直言道,“公主移驾曲某的庭院,不知所谓何事?” “有个消息,想必曲谷主已有所闻。”婵儿也不转弯抹角,直接说道。 曲瀚殇直视婵儿,笑了笑说道: “公主指的是……你和我的亲事吗?” “是订亲。”婵儿出言纠正,随后又道,“这便是我对谷主的答谢,你是否还满意?” “你跟我的订亲啊……”曲瀚殇挑了挑眉,有意拉长声音说道,“也就是孤国皇室和夜国连涩谷的百年之好么。” 婵儿没有作声,也挑了下眉作为回应。曲瀚殇似乎心情甚佳,竟露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欣然说道: “公主果然守信,曲某却之不恭。” “我已显示出自己的诚意,曲谷主是否也应有所表示呢?”婵儿目视曲瀚殇,想要看进他的心底。 “公主此言何意?”曲瀚殇眼中仿佛蒙了一层雾,表情虽然在笑,内心所想却不容外人探究。 婵儿见曲瀚殇如酒醉之人借酒疯赖账一般,摆出这幅事不关己的模样,多日来心情的积郁不由似洪水决堤,随即抬高了语气一连问道: “既然是谷主请婵媛来此,令我置身连涩谷和外间的势力漩涡,那么我是不是有权利知道你让我来是为什么,我能做什么,你又想做什么?” 曲瀚殇这才收起脸上的笑意,正色道: “公主心思剔透,聪慧过人,短短时日已察觉连涩谷与外间的冲突了么?” “若非如此,连涩谷何须借我这个外力。这段时日,我自己猜测过许多可能,但是能对我说明你真正目的的只有你啊。” 曲瀚殇沉吟半响,终于开口说道: “我的目标在夜国朝堂之上,这一生我都是为了令略皇覆灭而活。” 婵儿看着曲瀚殇眼中闪动的狠决光芒,只觉这一瞬间身边满布杀气,不禁打了个寒颤。下一刻,曲瀚殇的目光便定格在婵儿的面庞上。 “公主是否了解,略皇之前,夜国的皇帝是谁?”曲瀚殇问。 “略皇之父,是韬皇。”婵儿答道。 “那么韬皇之上呢?” “孤国和夜国素无来往,韬皇以往的事,我确实不清楚。” “这并不是两国是否来往的事,而是有人刻意湮没过往,但是仅仅三十年间的事,就已鲜有人知,当真是悲哀得紧哪。” “你难道和夜国朝堂有什么关系……” “我的祖母是韬皇上位之前夜国当朝公主,祖母的父皇便是韬皇之上的那一位帝王。” “韬皇的皇位是从你曾外祖父手上篡夺而来。”婵儿渐渐明白了曲瀚殇的身世立场。 “不错。祖母是曾外祖父唯一的女儿,所以我的父亲,曾外祖父的外孙,就是当仁不让的夜国储君。然而二十九年前,曾外祖父病危之际,当年还是令尹之职的韬皇竟率军引发宫变,杀害了我的祖父和祖母。父亲带着母亲和只有一岁的我逃亡,后来隐居山林又有了月淮。因为曾外祖父膝下无子,韬皇对外竟称皇位为曾外祖父禅让所得,堂而皇之成为了新皇,并将公然反对之人尽数诛杀。江颜沛曾参与当年宫变,是韬皇的帮凶。尤幻对此冷眼旁观,趁势据守一方,亦是背叛之人。” “那你的父母……后来怎么样?” “我们过了十四年避世隐居的生活,直至有一天母亲生病,父亲进城为母亲买药,无意中听闻了蒙上卿被抄家获罪的事。蒙上卿是二弟的父亲,也是父亲年少时的伴读,两人感情深厚,不过宫变前几年蒙上卿便调离在外,表面和父亲来往并不密切,所以后来韬皇将其调回夜都,并没有对他下杀手。蒙上卿十四年间虽然不曾收到父亲的音讯,仍为父亲奔忙,巩固了不少昔日忠于祖母和父亲的朝臣关系,期盼有朝一日能除掉韬皇,迎父亲重回夜都。可惜一次错信于人,所谋行刺之事为韬皇得知,才使家族蒙难。我跟随父亲潜入夜都,拼尽一切只救下了二弟一人,还不慎露了行迹。 韬皇和略父子二人,窃取了曲家皇位,然而十几年间不知父亲藏于何处,本就心中不安。随着时间流转,略已不是当年目睹宫变的孩子,在宫中愈久愈渴求高高在上的皇权,所以曲家人的存在,比起韬皇,略第一个难以接受。以后的隐居中我们只防备了韬皇的人马,却未提防略培植了自己的势力,并逐渐拉拢江颜沛和‘流’为己用。半年后,‘流’的人寻找到我们隐居的地方,血洗山谷,父亲和母亲惨死刀下。我和二弟拼死杀出重围,在半路拦住了进城归来的月淮,又开始了新的逃亡。所幸月淮一直未曾露面,韬皇和略都不知道曲家还有第二个血脉。 这样逃了半年,我们机缘之下闯入灵渺峰深谷,这里不仅是绝妙的藏身处,还是凝聚实力反击的后盾,我便和二弟在这里创下了连涩谷,用了五年时间建立立足之地,隐忍了许多年,逐渐才有能和韬皇及略一争之力。在孤、恒、易、维四国混战时,是我们出手的一个良机,然而韬皇死了之后,略即位,实力又有壮大,我们仍无法撼其根基。不过多年来内外合力,如今的夜国朝堂已是千疮百孔,若全力正面交锋,当有五分胜算。可我不得不顾虑西面四国。” “你留我在连涩谷,是为了用我的自由换四国稳定。” “我知道公主素来珍惜人的生命,可想而知血流成河一定不是你想看见的场面。只有余下四国不再起战乱,我才能把波及的范围缩小在夜国境内,专心颠覆略皇这个窃国贼。” “各国经历这两年的战祸,不会轻易挑起战事了。” “公主可听过以战养战的道理?一旦夜国内乱,各国只要率军在夜国绕一周,截得的物资财富便足够休养生息所用。况且如你所言,夜国许多年来和西面各国都无密切交往,谁会顾及情面,放过这样的时机。” “若真有足够诱人的战果吸引四国出兵,只凭婵媛一人,又如何能影响大局?难道对于各国君主,婵媛竟比一国繁盛还重要么。” “对于维国,公主自然不重要,不过有湳国在中间相隔,维国本难以触及夜国的利益。而身兼孤国恭承婵媛公主、恒国馝婵公主、湳国德皇外甥女这三重身份,你就有值得三国君主考量的资本。除非三国都不顾念公主安危,联手对夜国出战,反之只要有一国以公主为重,其余两国出兵的成本和风险都会大幅增加。孤国和湳国本来与公主就有亲情,再加上各国江湖势力和公主之间的交情,谁都不愿做第一个伤害公主的人,出兵夜国就成为了一件得不偿失的事情。” 对于曲瀚殇思维的缜密,婵儿简直无法反驳,沉默片刻,婵儿只说道: “就算排除了西边四国的干扰,我有着亲情和交情的人,至多按兵不动,却不会帮你增添胜算。” “我知道,这就够了。一年时间,我还有办法把胜算增加两分。” “会伤及无辜百姓吗?” “公主当真心怀天下,连夜国的百姓也关心。”曲瀚殇眼中不易察觉地闪过一抹暖色,随后说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我虽然为报仇,但不会以我的子民为牺牲,否则家国还有何意义。” 这一瞬间,婵儿忽然想起了岫羲,这两人的想法颇有异曲同工之处。为君者能以子民的福祉为上,方为幸事。随即闪现在婵儿脑海的,还有岫羲的叮嘱: “没有任何一桩婚姻值得你牺牲自己来妥协,国之命运、君之荣耀,不是区区一女子能承担的。今天是我不忍对你下手,他日换了别人,你该如何自处,我又情何以堪?唯一……我唯一能认可的,只有湛暮宵。” 念及此,婵儿忽然凝视曲瀚殇,咬了咬下唇。 “公主还有什么疑问么?”曲瀚殇问道。 “我还有个条件。”婵儿说道。 “公主好像没有跟我谈条件的筹码了。” “你搭救恭王府的人,一半在于我的请求,一半则是为了你自己。敌人的敌人是朋友,你救下他们,就相当于给江令尹添了堵,不是吗?” 这一次,曲瀚殇眼底真的有了笑意,他凝视婵儿片刻,直率开口道: “你的条件是什么?” “我和你的婚约,必须有名无实。” “何为名,何为实?”曲瀚殇心中一动,忍不住追问道。 “在人前,我承认这桩亲事。可是你……我……不可同室而寝。”婵儿别开眼眸说道,说话间脸颊似有一抹红晕。 “好。”曲瀚殇认真点了点头,又道,“那你记得人前要和我相敬相依。” “一言为定。” “还有,这件事你总得顾及我的面子,不能告知别人。” “可以。” “唔,一言为定。”曲瀚殇于是和婵儿击掌为盟。 ~~~ 田千立回到连涩谷的时候,连涩谷谷主与婵媛公主订亲的消息已传遍五国。 自己离开之前,大哥尚未回谷,而短短半月时间,大哥竟和她定下姻缘,那么自己对她的情意,算什么呢? 田千立最初听闻此事,便日夜兼程赶回灵渺峰,回谷后第一件事就是前往婵儿的庭院,非要亲自确认这个消息不可。 而步入庭院的一刻,田千立所见却不是婵儿一人,在婵儿身旁,曲瀚殇正亲自煮水烹茶,婵儿则剥了果品,在曲瀚殇的索要下喂至其嘴边,两人言笑晏晏,相敬如宾,宛若一对神仙眷侣。 亲眼所见这一幕场景,田千立尽管不相信婵儿会从湛暮宵移情于曲瀚殇,仍觉心酸苦痛。 和婵儿之间的因缘,是田千立隐藏心底多年的秘密。堵婵坠崖时的震惊,婵媛郡主卧病多年的疑虑,以及婵媛公主步步荣耀的惊艳,田千立远观了婵儿七年,七年间所有的好奇、关注和欣赏,都在不知不觉间汇成了思慕之情,何况还有对湛暮宵和拓跋雅布的一点羡慕、嫉妒和不甘作祟。 虽然和湛暮宵渊源颇深,田千立却不觉得与湛暮宵相争婵儿有何不妥,然而跟大哥争抢心爱之人,却是田千立从未想过的事。 自从当年无知无畏,为生存计劫富济贫,盗取了江颜沛小舅子家中的珍宝古玩,被江颜沛和“流”全力追杀之时,与曲瀚殇相识相交,承其救命之恩并邀请入谷成为连涩谷七谷主,九年来曲瀚殇对自己诸多护短、多番照拂,令自己重拾家人一般的温暖,田千立对曲瀚殇便一直是以命相报,凡是曲瀚殇谋划之事,田千立都赴汤蹈火、义无反顾。 情、义两难,况且婵儿对田千立本无意,曲瀚殇对田千立又恩情并重,田千立不能做什么,甚至不能对婵儿表露心意,当真满腹郁愁无可排遣,于是只能躲回洞子峰顶的别苑,院中独酌,寄情弦曲,对月狂歌,黯然流泪。 田千立来见婵儿的时候,曲瀚殇是有所察觉的,而他刻意引导婵儿亲近自己,正是为了斩断田千立对婵儿的念头。 对于田千立对婵儿的“日夜骚扰”,曲瀚殇在连城便有所闻,无论田千立是出于和湛暮宵之间的嫌隙有意针对,抑或对婵儿动了真心,为避免日后不必要的麻烦和纠葛,曲瀚殇都不能让田千立沉迷这份感情。 可是曲瀚殇还是低估了田千立的用情之深。 知晓田千立有多难过消沉之后,曲瀚殇只觉心中同样孤苦,在伤害了兄弟的同时也伤害着自己。 和曲瀚殇、蒙本、曲月淮、音音、莨儿不同,凝烟、元千和田千立跟略皇及江颜沛本无深仇大恨。元千是因为和曲月淮的八拜之交同连涩谷产生共情,凝烟和田千立则是出于报恩之心与连涩谷中人有了愈来愈深的羁绊。 比起自己在田千立危难时伸出的援手,田千立在之后的岁月里帮扶自己的恩义不知深重多少倍。田千立仅有的两次违背原则施医救人,一次是曲月淮被太乌门之人暗算身受重伤,一次就是如今为了音音出手点拨凝烟相救原涵——均是因为连涩谷众人的情义。而自己竟在田千立身后,阻碍他的一片深情。 曲瀚殇为了麻痹心里的隐隐刺痛,干脆卧于酒窖,拎起一坛酒水仰头灌下,很快一小坛酒便见了底。曲瀚殇将这酒坛丢在一边,随手又揽过一个两三倍大的酒坛,用两手抱住豪饮而下,似要一醉方休。 一坛饮尽,又是下一坛,除此以外曲瀚殇已没有任何思维能力。 多年的仇恨隐忍,多年的呕心筹谋,多年的刀口舔血,多年的心弦紧绷,仿佛在这一晚得到释放,曲瀚殇身心疲惫之感顿时蔓延全身。 就这样沉醉不醒,就这样醉死吧。曲瀚殇脑中最后闪过了这句感叹。 婵儿身陷连涩谷,尚且羡慕空中自由的飞鸟,而薛风和宇阶被困在此,诸多约束,更是清冷难耐。白日里,曲瀚殇对婵儿提起连涩谷中藏酒的酒窖,婵儿可自由出入,于是这天晚上婵儿便摸索而来,想为薛风和宇阶选两坛好酒,以解寂寞。 推开酒窖门的一刻,婵儿看见醉倒在墙边的曲瀚殇,当真吃了一惊。在婵儿的认知里,曲瀚殇仿佛从来不曾松懈心神,而这一刻的曲瀚殇没有任何抵抗之力,婵儿甚至相信只要她想出手,这个人不会有一点防备。 随后,婵儿似乎也明白了,正因为这人从未让自己的身心真正休息放松,所以一旦喝醉,便是醉得彻底啊。 婵儿皱了皱眉,环视酒窖四周。这个季节,虽然白天已有暑热气,但因位处深谷,夜间还颇有凉意。思虑间,婵儿的目光定格在几个酒坛顶遮盖的苫布上,随即走过去将苫布稍微对折抱在怀里,然后走到曲瀚殇身前,蹲下身子,轻轻把苫布披在了曲瀚殇身上。 侧过头一看,只见曲瀚殇右手边开封的酒坛子竟有三个。一个小酒坛倾倒在地,一个大酒坛几乎能见坛底,离得最近的一个酒坛也被曲瀚殇喝下了半坛酒水。 婵儿的视线不由转回曲瀚殇脸上。这个人……不要命了吗? 出于对曲瀚殇的一点点担心,婵儿一时心软,不忍置其于不顾,便在另一侧墙边靠坐下来,默然相伴。 随后蓦然浮现婵儿脑海的,是和今夜相似的一个夜晚,那个中南古道下山涧峡谷中和湛暮宵共度的雪夜…… 有回忆和思念为支撑,婵儿心间瞬时盈满温暖,夜深时分,不觉进入了睡眠。 第二天清晨,曲瀚殇醒来时,顿觉头痛不已,随即意识到自己是一夜宿醉。刚想起身,忽然察觉身前披了苫布,下意识抬头环顾,婵儿在旁瞌睡的身影不期然便闯入曲瀚殇的眼帘。 自己宿醉未醒,她亦整夜未归么。 曲瀚殇静静打量着婵儿,竟然一时失了神,许是酒劲未退,不禁诗兴大发,喃喃低语道: “浊酒入愁肠,辗转夜未央。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原来这丫头真是个美人呢。 面对洋溢暖意的婵儿,心中冰冷的曲瀚殇,蓦然渴望一份火热。 这时,婵儿的睫毛忽然颤了一下,眼看婵儿就要醒来,曲瀚殇心虚之下,慌忙闭上眼睛装睡。 婵儿睁开眼,感觉酒窖之上似有微光透入,天应该快放亮了。随后看向曲瀚殇,就见曲瀚殇还在“沉睡”。 想着自己一夜未归,让薛风和宇阶知道,一定十分担心,婵儿连忙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就要离开。刚迈出一步,想起什么,又回身蹲下,看着曲瀚殇轻声说了一句: “你说我可以来,我就不跟你客气了。拿你两坛酒。” 婵儿随即就近搂住两小坛酒,右手先抱起一坛在怀中,左手的酒坛又摞于其上,而后小心站起身。 临出门前,婵儿想了想,又对曲瀚殇自语说道: “我想,我能懂得你内心的痛。你一个人撑了那么久,一定很累。但我相信,拂晓之后太阳总会升起,黑暗中的阴影都会消失不见……” 曲瀚殇在婵儿离开后,蓦地睁开双眼,盯着酒窖门口若有所思。 第二十二章 连城之行 五月末,曲瀚殇以连涩谷之力,救下慎潇四人,暂时安置在连城西郊的庄院里,并亲自来婵儿的庭院中告知了她这个消息。 “你的人如今平安无事,在连城养伤,你可以放心。”曲瀚殇对婵儿说道。 “他们伤得严重么?”婵儿忙问道。 “有两个伤势稍重,不过都没有性命之忧。我找了信得过的人照顾他们。” “谢谢你啊。” “不过你的人很难说服,不见你一面是不会离开的。”曲瀚殇一副无奈的表情说道。 “你可以让我和他们相见吗?只要讲明我非受制于人,他们自然能安心回去。” “我正有事要去趟连城,你若想同行也不是不可以,不过……” “你又有什么条件?” “很简单,请公主扮作我的丫鬟就行了。” “曲谷主独来独往,怎会需要人随侍左右。” “我此行前往‘留凤楼’,虽然是家酒楼,但其间女子难免沾染风尘,所以亦不失为一处令人流连之地。在这样的地方逗留,难道我还带着未过门的妻子肆意招摇么?” “你上那里做什么?” “越是在这风尘之中,越能得到许多隐秘的讯息。而身边有个丫头,正好为我掩护一二,以免遭人怀疑。” “知道了,看在你救了人的份上,我听你的就是。” 位于夜国连城的留凤楼,听名字和恒国贝城的醉凰楼似有异曲同工之妙,然而此间酒楼却不是以美酒出名,而是以美人闻名。昔年在杳魔宫宫主即位大典中露过面的神秘女子齐樱,便是留凤楼的老板。这几年间,齐樱的名声甚至能和赫连嘉露持平,“北有草原之花、南有不老齐樱”的说法渐渐传开。 留凤楼中间酒楼部分共两层,一楼为散客散座,其中大堂直通二楼房顶,二楼南侧为走廊,西侧、北侧、东侧共设十二间雅间转圈分布。东院是酒楼掌柜、小二、厨子、杂役、丫鬟等人的住所。西院客房分两进院落,第一进院落有北厢、南厢两排厢房,每厢客房各三间;第二进院落有北厢、西厢、南厢三排厢房,每厢各设两间客房。酒楼和东、西院的北面是后厨部分,从西至东依次为厨房、院落和柴房。 六月初二,婵儿随曲瀚殇抵达连城,走进留凤楼大堂,即刻有小二迎上前招呼道: “王公子,您来了。” “嗯。”曲瀚殇应了一声。 “公子今日过来,可要住下?” “许久不见若翾姑娘,自然是要住几日的。” “这位姑娘是……” “她是我家的丫鬟,月儿。”曲瀚殇用了婵儿昔日的名字,说道。 “二进刚好还有两间客房,小的这就让人把房间准备好。小人先领公子和月姑娘上二楼雅间,若翾姑娘很快过来。” 小二引两人入座不多时,若翾翩然而至,正是湛暮宵即位大典时跟在齐樱身边的女子之一。婵儿微微打量,只见其身形姣好,面若桃花,颦眉笑目,明眸善睐。 “想我了没有?”曲瀚殇笑着朝若翾伸出手。 “怎么能不想。”若翾被曲瀚殇腕力一拽,顺势带进其怀里,“你一直没来看我,我担心你把我忘了呢。” “你个傻丫头,听过小别胜新欢么?如若不是这些日子不见,你怎么知道你有多想我,我又怎么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曲瀚殇怀抱着若翾,一脸宠溺的笑意。 “少爷和若翾姑娘慢慢聊,月儿告退。”婵儿看不下去曲瀚殇和若翾的调情,装作识趣地开口道,趁机到外面躲个清静。 若翾目送婵儿走出雅间,似嗔非嗔道: “这姑娘好生美丽。公子几日不来,原来是有了贴心人相伴。” “月儿就是我的一个丫头。要说知心人,除了你还有谁。” “我却羡慕她,能随时陪在你身边。” “只要你同意,今儿我就从齐老板那里把你要了来。” “你惯会说哄我的话,可我听了还是很开心……” 雅间外,婵儿沿着二楼走廊来回踱步,无意识向南一瞥,在对面的街巷中看见一家铺面,招牌上写着“青奉钱庄”四个字,第一个字稍微被遮挡的情形下,乍一看,婵儿还以为举栈钱庄在夜国开了分号。 随即,婵儿略低头,解开腰间的一个锦囊,从中摸出了流宸所赠的明红色扳指。和岫羲、流宸相识的场景历历在目,流宸的许诺也记忆犹新: “易、维、孤、恒、夜五国,你在任一钱庄典当这扳指,三日之内我都有办法知道。我会以最快速度亲自前往。但是记住,除非性命攸关,否则不要当。” “我知道。如非迫不得已,我也不想见到你。” “是吗……我这就离开,希望后会无期。” 尽管在之后,和那两人仍有过交集,然而中南陉之战以后,定城一别,至今已有一年半光景。流宸的身份,在维国储君之争时婵儿就已知晓,而宸放弃皇位归隐江湖的做法,虽出人意表,却又在情理之中。不知道这表兄弟二人自在潇洒的日子过得如何。 婵儿对岫羲心有感激,若非岫羲以身为鉴,婵儿很难在曲瀚殇面前守护住自己。而后,婵儿把明红色扳指重新放入锦囊系好,心中一时间暖暖的。 ~~~ 曲瀚殇在留凤楼一番流连,转眼过了五日,第六天,方对婵儿提起西郊庄院的位置。按所述估计,连城西郊距离留凤楼的路程已逾十里,超出了小虫辨识婵儿的范围,难怪这几日来慎潇等人均未找寻过婵儿所在的方位。 曲瀚殇巳时出门,为婵儿引路往西郊庄院而行,途中几多耽搁,几乎请婵儿吃遍了连城路边的有名小吃。 “尝尝看,这个豆馅年糕很好吃。” “这家灌汤包是连城当地最出名的……” “这碗杏仁豆腐加了糖桂花,你应该会喜欢。” “这个炸豆腐,别看样子一团黑,味道可是不错!” 曲瀚殇喋喋不休为婵儿一一买下来品尝,不长的一条路两个人愣是走了半个时辰。婵儿看在眼里,心中不禁奇道: 这人喜怒无常,强势时迫人心神,闲时还有孩子气的一面。若非国仇家恨所迫,说不定他本该是个霁月清风的谦谦君子。 曲瀚殇和婵儿视线一对上,当即说道: “这是什么眼神,被几样吃的就感动了么?” “我在想,真实的你可能和平日里你表现出来的样子不太一样。”婵儿坦诚道。 “你认识我多长时间,敢这样下定论。不妨提醒你,我可不是个好人。”曲瀚殇似笑非笑说道。 “这世间不是非黑即白,你能得连涩谷众人一心拥护、倾力支持,定有你的亲善仁义之处。” “滴了墨点的纸只会越染越黑,不可能退回白色。你这番话改变不了我。”世人所谓善恶有报根本一文不名,曲瀚殇心底对婵儿所言甚为抵触。心善的人才会养虎为患害了自己,他只想为报仇倾尽手段,容不得自己有半点滥好心。 两人行至西郊,已过了午后。还未接近连涩谷在此间置办的庄院,便见一个人影等候在岔路口。 婵儿看清来人的身形,当下加快脚步,径直奔向那人。那男子亦大步上前,张开臂膀将婵儿迎入怀中。 “你怎么来了?”婵儿几分意外又几分欢喜。 “唐胤和龙幽残来借我的小虫,知道他们要来找你,我哪还能坐得住。”这男子不是关沭还能是谁。 “听说你们受伤了。”婵儿慌忙上下打量着关沭,说道。 “慎潇和弓狐伤得不轻,我和幽残只有一点皮外伤。”关沭说话间,余光瞥见曲瀚殇跟上来,于是目视曲瀚殇对婵儿说道,“这便是连涩谷曲谷主吧。承蒙谷主照顾,他们两人伤势已无大碍。” “原来这位和那三位不同。”曲瀚殇看婵儿的反应,已知面前的男子身份非凡。 “在下关沭,是婵儿的师兄。”关沭上前一步,有意无意将婵儿护在身后,说道。 “是漠阁的小阁主啊,真是失敬。”曲瀚殇微微颔首说道,随后看向婵儿,“我依言带你来见他们,想必你们有许多话说,我就先回酒楼了。” 婵儿和曲瀚殇对视一眼,问道: “你在留凤楼还要停留多久?” “五日后返程。这几日你想住在哪里,就随你吧。” “好,六月十二,我跟你回连涩谷。” “相信公主不会失约。告辞。”曲瀚殇淡淡笑了一下,说完转身离开。 “这亲事真的定下来了吗?”关沭在一旁问道。 “是。”婵儿回应道。 “慎潇和弓狐一直担心你,只怕见了你就要直接带你走。唐胤本来也要来,我让他留在漠阁帮我爹处理事务,抢了他的名头来的。拓跋家二小姐怀有身孕,风玉扬不便离身,就和空临留在了湳国,但你这边有任何事,他们都准备及时接应。”关沭顿了顿,接着说道,“如果你不想嫁进连涩谷,可以跟我回漠阁,即使宣皇怪罪,也拿漠阁无可奈何。” “谢谢你们为我诸多思虑。不过我不能走。” “你是为了孤国利益着想,还是和连涩谷达成了什么协议?” “两个都有。” “有的事情不需要理智,只要遵从自己的本心。” “就是为了能安心,我才必须留下。” “其中有什么缘由,能跟我说么?” “这件事我只告诉你。”婵儿点了下头,说道,“曲瀚殇是夜国皇室后人,曲家皇位为韬皇、略皇所夺,他为了拿回朝堂,灭掉窃国的仇人,需要一个稳定的后方。有我在连涩谷,和我亲近的各势力就有所顾忌,不至于在夜国内乱时趁虚而入。” “各国战乱民不聊生,你这样做,不仅为连涩谷,还为了天下人是不是?” “这两年世间有多少生离死别,我不忍心再看见那么多伤亡。一旦我自己成为了左右别人生死安危的关键,我就不能让自己的抉择影响各国局势了。” 关沭自问,如果是自己面对这样的问题,会怎样选择。虽无法感同身受,但婵儿做的决定关沭都能理解,于是只问道: “我能帮你做点什么?” “能帮我劝那三人离开夜国么?”婵儿说道。 “慎潇的固执,你还不了解吗。如果你不走,他一定会守在你身边。另外两个也是执着得很呢。”关沭叹了口气,说道。 “若曲瀚殇能达成他的目的,我们所谓联姻便是一句戏言。可如果事情有变,薛风和宇阶已经在连涩谷,我不能再多把柄握在他的手上。” “但这番话你没有办法对他们说明,何况说与不说他们都不会放心你的处境。”关沭想了想,说道,“我一个人,很难把三个都拉走,软硬无计可施啊。” 婵儿听了关沭所言,忽然灵光一闪: “那如果有三个人,就可以了吧。” “你指的是薛风他们?” “以大哥的脾气,只怕你要一对五呢。”婵儿摇头说道。 “湛暮宵、堵辙都在曲瀚殇的提防之下,拓跋雅布又是远水不及近火,还有谁能在几日内出现?” “宸和岫羲。”婵儿回答道。 第二十三章 谈心 连涩谷内,音音仍然每天陪在原涵身旁自说自话。几个月下来,蒙本看在眼中,不知该为音音喜还是忧。不过因为音音有了自己喜欢的人,蒙本便不再执念自己应该负担音音的幸福,逐渐接受了凝烟的心意,成就了一段拖延多年的感情。 这天晚上,田千立默默回灵渺峰,对着婵儿的庭院远观矗立良久,心绪方平静下来。正欲转身离去,忽然听见有人走近的脚步声,和随之响起的一声叹息,原来是莨儿散步走到了不远处的石台边,抱膝坐了下来。田千立此时倒是无心打趣莨儿,犹豫是否直接走开时,又听见了凝烟的声音。 “月色甚好,怎么在这里叹气?”凝烟走过来说道。 “三姐。”莨儿转头看了看凝烟,无精打采说道,“我没有高兴的事,自然什么风景都觉不出美了。” “是白春惹你不开心了么?” “唔。”莨儿把下巴抵在膝盖上,闷声说道,“我好羡慕你和二哥啊。” “我和你的情况确实有点相像。”凝烟说着,也在莨儿身侧坐下来。 “我真的很喜欢师兄,可是师兄只按照爹的嘱托,把我当妹妹照顾,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莨儿委屈地瘪了瘪嘴。 “你想啊,你们来谷里的时候,你九岁,白春不过也只有十四岁,那时候你们两人相依为命,他总归拿你当妹妹多一点,时日长了这心思难免扭转不过来。” “三姐认识二哥的时候,是什么年纪?” “那年我十二岁,二哥十五岁。”凝烟仍沿用原来的称呼说道,“大哥和二哥让我的人生有了转折,我跟着他们一路往南,后来就在连涩谷住了下来。” “你一开始就喜欢二哥吗?为什么不是大哥?” “开始是感激大哥还有二哥的恩情。感觉上大哥有点孤傲,虽然身兼英气和贵气,却令人不敢太接近,之后才知道是因为他的身世和经历太过沉重。二哥话不多,可是心里懂很多事,很会照顾人。我初入江湖,像是惊弓之鸟,但在二哥身边就仿佛有许多力量,我竟然越来越有勇气。” “不过二哥一直很在意六姐啊。” “六妹的父亲以性命相救二哥,两家交情又极深,二哥对六妹是发自内心的关心和怜惜。六妹察觉我心里的情感以后,好几次刻意疏远二哥,不过二哥心性简单,竟都未发觉。”凝烟说着,不由笑了笑。 “师兄跟二哥一样,也是个木头。”莨儿则是又气又笑说道。 “你们两个是谣湖派仅有的传人,身上背负着振兴门派的期冀,你是他尊敬的恩师唯一的女儿,他所心所想都是保护你不露于人前,而让自己拼杀于刀光血影之间。白春其实只是不会表达,可你确实是他生命中重要的人,所以你多体谅嘛。” “以前我都是等着他的啊,但是商秦出事之后,我目睹了忘秋的伤痛难过,只觉生命无常,有时候会怕师兄有一天离我而去。”莨儿说话间,眼眶微微泛红。 “傻丫头。”凝烟握住莨儿的手,温柔道,“你要是信得过二哥和三姐,我们帮你提点一下白春。他若知晓你的担心,一定能知道该珍惜身边人。” “好。”莨儿点了下头,轻声应道。 “我去找二哥商量一下,你还要在这坐一会吗?” “嗯,我想认真看看今晚的月光。” “别呆得太晚了,过两日还要出谷,好好休养心神。” “知道了,谢谢三姐。” 凝烟离开以后,田千立从树后走出来,有意加重了脚步声,引起莨儿的注意。莨儿闻声侧过身,见着田千立不免一惊。 “七哥……你一直在这里么?”莨儿脸上的表情几分不自然。 “我在这儿站了许久,不想你跟三姐会来,无意间听到了你们的谈心。”田千立照实说道。 “你都听见了,是不是觉得好笑……”莨儿顿时又羞又恼,抱着双膝说道。 “我没有这样认为。”田千立难得正色道,“为情所困是一件辛苦的事,哪里可笑呢。” 莨儿听闻田千立所言,又抬起眼眸看过来,半响后喃喃道: “七哥是有感而发么。” “对啊。”田千立竟然点了下头,不加掩饰道。 “你真的喜欢婵媛公主?” “我才发现,咱们连涩谷从来不缺痴情人。二哥、三姐、四哥、六姐、你还有我,都一样。”田千立没有直接回答,言下之意却十分明显。 莨儿眼中波光一颤,似乎想拨散空气里的哀愁,便转换了话题说道: “你记得吗,咱们第一次碰面就是在这棵树旁边哦。” “唔,我记得。”田千立不由浅笑说道,“那时我刚入谷,你以为你不再是年纪最小的,可以当姐姐了。可是我却成为了七谷主,是你的兄长。” “是呀,我比你早入谷两年,你分明排在我后边。我知道自己又多一个哥哥的时候,就很不甘心来找你理论。”莨儿也笑了笑,说道。 “从一开始咱们两个就争吵不停,这么多年都没有过安静下来说话的时候。” “我其实越心虚越喜欢吵闹,有很多次我都知道是我不对。”莨儿有点不好意思,声音逐渐弱了下来。 田千立见状,也是放轻声音说道: “我家破人亡的时候八岁,因为有过类似的经历,其实很能体会你谣湖派被灭的心情,但就是习惯了吵嘴啊,关心的话总是别扭着说不出口。我每次嘴上说得厉害,心里也是虚的,不是有意气你的。” “嗯,我知道。”莨儿忍不住轻笑出来。 “有两次白春在场,我看得出来他一心护着你,看我的眼神都带了杀气。他只是还不明白自己的心意,但他眼里从来容不下其他女子。”田千立为莨儿打气说道,“有二哥和三姐递话,你和他肯定能琴瑟相依。” “来日方长,许多变数,大哥在意的是怎样报仇,公主不一定真的被大哥放在心上,所以七哥你不要轻易放弃。” “好。”田千立和莨儿相视一笑,就像融化了千年寒冰,暖入心田。 这一晚,两人以有一搭无一搭的对话开始,第一次相互敞开心扉,彼此鼓励,成为了要好的兄妹。过了几日,两人和凝烟一道外出,第一次合力处理谷外事务,关系之融洽令凝烟都甚为惊讶。 ~~~ 六月中下旬,执意跟随婵儿身入连涩谷的慎潇四人已基本伤愈。曲瀚殇连日闭关,对婵儿身边人的事情并无干涉,然而婵儿心知几人在连涩谷时日愈久,曲瀚殇愈不能放心。于是这天,婵儿将慎潇、弓狐、龙幽残、关沭、薛风、宇阶及佩绮聚于一处,表明自己的态度说道: “和连涩谷的联姻天下周知,我意亦决,留在这里不会有何不妥,你们只管安心。两位舅舅和师父都在记挂我的安危,所以你们帮我带个讯息回去,请他们勿念,暂时按兵不动。” 慎潇、弓狐几人面面相觑,都没有答话。婵儿随即又说道: “师兄回漠阁,帮我向师父问安,转达我的近况。” “嗯。”关沭当先答应下来。 “慎潇、弓狐、龙幽残听令。”婵儿随后说道。 婵儿如此郑重直呼各人姓名,三人再不能置若罔闻,只得拱手听命。 “慎潇赶赴隐尘轩,弓狐前往湳国大都,龙幽残至杳魔宫,你们三人亲自向各方转达我说的话。” 慎潇闻言,当即单膝跪下,俯身说道: “有佩绮在,自然该是她回隐尘轩回禀消息。恕慎潇不能从命。” 任夜国再多凶险,慎潇都视若无睹,只婵儿一人是他不能离身倾力守护之人。 婵儿还来不及回应,向来遵从婵儿命令的龙幽残竟也跪下来说道: “杳魔宫也请公主让宇阶跑一趟。” 这是龙幽残第一次违背婵儿的意思,其心意之坚决可见一斑。 随后,弓狐亦欲分辩一二,婵儿见状抢先说道: “原来我的命令没有任何作用,看来恭王府留不住你们了。” “公主言重了。”慎潇是打定主意,婵儿不答应,他便不肯起身了。龙幽残便也如此效仿,僵于当场。 “我听公主的就是,让三哥和六弟留下吧。”弓狐见此情景,打破僵局说道,“恭王府是我们唯一的家,公主在哪王府就在哪里。恳请公主不要逐我们所有人离开。” 婵儿闻言,心中一酸,再说不出反对之辞,无奈只好由佩绮和宇阶领命,分别返回隐尘轩及杳魔宫。 送几人出连涩谷时,婵儿依次一番辞别。 “入谷那日我沿途留了记号,如若那两人遵守诺言,定能前来相见。”关沭压低声音,对婵儿说道。 “唔。”婵儿点点头,随后说道,“可惜四谷主这段日子不在谷里,没能满足你和他一见的心愿。” “我只想看看她选择的男子是什么模样。不过转念一想,也不必如此执念了。”关沭淡淡笑了一下说道。 “你可以放下,不失为一件好事。” “你和她都不是平凡女子,注定感情上也会不凡。自己保重。” “嗯。” 而后,婵儿行至佩绮跟前,又是好一阵言语。其后弓狐走上前来,佩绮随即退让一旁。 “这几日我们三人多有顶撞,还请公主恕罪。”弓狐躬身一礼说道。 “我何尝不明白你们的心意。谢谢你,狐哥哥,又连累你受了伤。” “这点伤痛不算什么。”弓狐停顿一下,又道,“公主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其他人吗?” “告诉嘉露别为我担忧,这儿有两个人都很想念她。” “是。” “拓跋哥哥已是湳国储君,替我恭贺一下。” “唔。” “还有,月姐姐有孕在身,你们多加照顾,你就跟两位兄长在拓跋家住一段时日吧。” “是。” 婵儿随后立于宇阶面前,对湛暮宵的思恋太深,一时倒不知该说些什么。宇阶踌躇片刻,先开口道: “宇阶有个疑问,不知当不当讲。” “直言无妨。”婵儿目视宇阶,说道。 “公主受困连涩谷,其实是公子放众人离开杳魔宫所致。宇阶眼见公主的各方亲友不远赶来极力守护,不知道公子当日是不是做错了。” “没有的事。”婵儿摇了摇头,说道,“你家公子都是以我的立场权衡决定,即使有违他的心意,也全力支持。心有亏欠的是我才对。” “只叹造化弄人。但是公主和公子心系彼此,总有一天能相依相守。” “我相信会的。” 第二十四章 温柔乡 曲瀚殇自回谷之后,接连五日闭关,人虽不曾露面,而对外间之事并非不闻不问。慎潇、龙幽残对婵儿的用情之深,以及婵儿对湛暮宵的刻骨思念,都令曲瀚殇内心无法平静。 本就在以药物提升内力,颇具风险,如今乱了心神,便如走火入魔,曲瀚殇心间满是怨怼,可悲自己没有人关心,可叹自己亦不曾用心爱慕他人,在妒火和戾气的双重扰乱下,不禁迷失神智。 当天傍晚,曲瀚殇一面借蒙本和三杀手引开薛风、慎潇、龙幽残,一面派人请婵儿来见。婵儿步入曲瀚殇的庭院时,只觉院中灯火昏暗更胜往昔,周围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婵儿心中猜测:曲瀚殇莫不是又抱了酒坛以求酒醉不醒? 正这样想着,就听正屋里传来曲瀚殇的招呼声: “公主来了么?请进吧。” 不知是不是错觉,婵儿觉得曲瀚殇的声音似不同于平时,颇有几分压抑。不过这人个性本就阴晴不定,因而婵儿并未放在心上,便径直走进了正屋当中。 婵儿迈步走进正屋之时,曲瀚殇正使用内力凌空弹指,引得烛火摇曳,屋内光影随之飘晃,四周一幅光怪陆离的景象。曲瀚殇的面庞在一片阴影之中,婵儿看不清他的表情,于是开口问道: “曲谷主找我有何事?” “听闻公主今日送别友人,留在连涩谷的只有你的义兄薛靛,还有慎潇、龙幽残二人。” “不错。” “这两人不惜违抗公主之命也不肯离开,不知是何缘故?” “他们是父王昔年的侍从,和我恭王府渊源甚深,自然不放心留我在此。” “原来只是一心护主么。可我听说,慎潇和公主曾有一个‘十年之约’,其用情深切不输湛宫主。” “你怎么会……”婵儿从未想过多年前的秘密会为外人所知,不由脱口而出,再想收住已来不及。 “看来这才是真正的原因啊。”曲瀚殇似乎轻笑了一声,说道。 “曲谷主有此一问,是何用意?” “我未来的夫人,却将昔日恋人置于身侧,这让我如何安心。” “你明知道,我跟你只是明面上的约定。” “确实如此。不过慎潇的出现,已破坏了盟约的稳定。纵然我相信公主不会背弃承诺,但若慎潇有心摧毁,我自问得不到公主的青睐,到时只会腹背受敌。” “慎潇不清楚我和你许诺了什么,不会对你构成威胁。” “可是我不能放任一丝可能。” “你想对他怎么样?” “不,我不会对他如何。”曲瀚殇的声音在婵儿听来,忽然有几分邪魅,“我啊,只想和你的关系再亲密一点……” 下一刻,婵儿看见曲瀚殇蓦然朝自己伸出手,心中愕然,慌忙移步后撤,却觉脚下虚浮,身体竟不由使唤。曲瀚殇随即揽婵儿入怀,一把将她抱起,走向里间床铺。婵儿左脚腕银链上的铃铛随之叮当作响,清脆的铃声响彻整间屋子。 婵儿全身绵软无力,且忽冷忽热,眼里曲瀚殇的影像逐渐重叠,屋内的烛光仿佛还变换着不同的色彩。 “你做了什么……”婵儿撑着脑海中的清明,问道。 “公主可听过一种无色无味的粉状药物,名‘温柔乡’。我只是把这药粉弹向烛火,它一遇火即挥发了药性。”曲瀚殇声音飘忽地说道。 “你在我来时就弹出了迷(分隔符)药……” “唔,这样我们都不会太辛苦。”曲瀚殇说着,把婵儿轻放在了床榻上。 婵儿一时如身坠寒冰,一时如火焰焚身,说话的声音渐渐似呢喃一般: “我们有言在先……你不能碰我……” 曲瀚殇在床榻边坐下,用手指拨开婵儿额前的碎发,露出一个令人惊艳的笑容,说道: “可如果是你先碰我,又当如何?” 婵儿对“温柔乡”的药效有所了解,对曲瀚殇所言竟无以作答,她的状态愈发不能自制,不消多长时间,只怕真会做出令自己悔恨之事…… 偏偏这个时候,曲瀚殇还在撩弄婵儿,他捏起婵儿的一缕长发,任发梢滑过婵儿的左肩和肩胛骨,婵儿的身体不由一阵战栗。 随后,曲瀚殇凝视婵儿说道: “我想要你。从很久之前,我就知道你会是我的女人。我还知道你背负了很多,不过以后有我在,你不用再独自承受……” 这样相似的话,好像曾听过,这样轻柔的声音,可不就是自己日夜思念的男子才有的吗? 是谁说过,“婵儿,我想要你,我想很久了。我知道你背负了很多,才不想再给你压力。但是无论以后如何,在我心里,你是我此生唯一的女人。这一点不会有任何变化。” 是那个占据了自己身心的男子啊…… 他的名字,是湛暮宵。 面前这个人,是暮宵么? 婵儿眼前忽然浮现湛暮宵的身影,随之,她的双手便搂上了这男子的脖颈。 曲瀚殇唇角微微上扬,随即俯下身子,吻向婵儿。 在两人即将触碰对方的时刻,这间屋子的窗,蓦然被打破了。 曲瀚殇侧转过头,就见一柄长剑破空而来,旋即凝聚内力挥手成刃,硬生生使得长剑偏离了方向,斜插入床侧的板壁中。 随后,有两人破窗而入。这两人,正是岫羲和宸! 岫羲看清曲瀚殇身边失了心神的婵儿,当即大喝道: “你想对她做什么?” 宸则趁此机会取回了插在板壁上的剑。 曲瀚殇来回打量着面前两人,不由皱了下眉,神情颇为不爽道: “怎的夫妻之间的床笫之事还要外人过问么?” 岫羲闻言,不禁面色一青,大为光火说道: “婵媛公主何时出嫁,我岂会不知!今日我们便出手教训了你这厮。” 话音落下,岫羲当先和曲瀚殇交起手来,宸随后卷入二人的交手,两人各自虽不是曲瀚殇的对手,但联手之下可谓胜算在握。几番来往间,曲瀚殇体内真气流窜,不禁喷出一口鲜血。而这当下,曲瀚殇的神智倒清醒了几分。 另一边,察觉有异的慎潇三人早已和蒙本等人大打出手,薛风奋力拖住白春三人,慎潇和龙幽残则一路往回赶,和蒙本边过招边闯入了这庭院里。 蒙本瞥见曲瀚殇一对二落于下风,一时间顾不得再与慎潇二人纠缠,即刻出手相援曲瀚殇。岫羲这时也看见了慎潇两人,这几日躲在暗中便知晓了其身份,于是高声道: “她在里间屋子,快带她走!” 慎潇和龙幽残闻声,回以岫羲一个点头致意,连忙冲入屋内救了婵儿离开。 慎潇抱着婵儿一路奔走,情势紧急之下,和龙幽残闪身步入了田千立的院子。此刻院中并没有其他人,慎潇当即走进侧面一间厢房,在卧榻边把婵儿放了下来。 婵儿因为药效发作,身体交替时冷时热,神情也颇为痛苦,慎潇看在眼里,心疼至极,不禁声音急切道: “你感觉如何,他对你下了毒么?” 婵儿呼吸急促,一时无法出声,只摇了摇头。慎潇随即抬手在婵儿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却并无异常。 “若非中毒,便是沾染了迷幻之物。”龙幽残随即说道。 “是‘温柔乡’……”婵儿用极轻的气息说道。 “‘温柔乡’是何物?可有解法?”慎潇知婵儿通医理,连忙问道。 “作……催情……之用,没有……解……药,一个……时辰……”婵儿只说了一半,便因身体痉挛剧痛难忍,陷入昏迷。 “公主。”慎潇急忙唤道,然而婵儿已没有了意识。 龙幽残见状,心下慌张道: “如果不能解,一个时辰以后,公主会怎么样……” 慎潇瞬间急得青筋凸起,撑在卧榻边的左手因过分用力,指尖泛白,右手也是不由紧握成拳,指甲几乎掐入了掌心。 “六弟……”半响后,慎潇出声道。 “唔?”龙幽残忙看向慎潇。 “这类迷(分隔符)药,是否非得……尽男女之事……方能保住性命?”慎潇艰难问道。 “我记得在漠阁的时候,听过有这样阴诡之物,不过‘温柔乡’却是第一次听闻……” 慎潇闻言,心中仅有的希望似也破灭,于是闭紧双目用力喘息了两次,方才睁开眼,再次开口道: “若是如此,你能看着公主丢掉性命吗?” “我……”龙幽残脑子一片空白,思绪挣扎片刻,说道,“公主就在眼前,不能不救,可是即便救了,公主醒来只会痛不欲生……” “如果她死了,这世间还有何意义……”慎潇的声音透出几分苍凉。 “三哥,你……”龙幽残似乎知道慎潇想做什么,内心争执不下,自然不能成言。 “我知道,她心里只有湛暮宵,无论别的谁占据了她的身子,一定都会恨透了那人。”慎潇泪湿眼眶,凝视昏睡的婵儿,仿佛透过她看见了十几年前月下的一幕幕,“可就算她会恨,我只想她好好活着。” “三哥,你和我其实都清楚,我跟你都喜欢公主的。”龙幽残第一次直言自己的情感说道。 “嗯。”慎潇应了一声。 “若单言救公主的这份心意,我也不怕承担公主的怨责。但是我想,如果是三哥,公主心里或许好过一点……” 慎潇心神黯然,点了点头。他喜欢婵儿那么多年,对婵儿视若珍宝,可从未想过在这样的情形下占有她——这比要他的命还难受。 “我……在外边守着。”随后,龙幽残极力克制自己转过身,向院子里走去。 屋内只剩下慎潇和婵儿两个人。 第二十五章 约法三章 深夜过后,破晓时分,婵儿清醒过来时,天仍未放亮。睁开双眼,婵儿回忆了一下,蓦然记起前一晚在曲瀚殇庭院中发生的事。 婵儿身体虽然乏力,但已能支撑着坐起来,而这一刻她忽然察觉身子有异,心底随即闪过一丝惊慌。带着几分不确信,婵儿尝试着内力在体内游走,不费什么力气便将真气聚积在了手上。 婵儿看着自己的手,深知一切无法挽回,眼前几乎又是一黑。再一晃神,意识到已过了一夜,不知局面如何衍变,各人是否平安无事。念及此,婵儿咬了咬下唇,起身下地。 迈步走出屋门,就见慎潇和龙幽残一跪、一立置身院中。龙幽残在看见婵儿之时,上前一步欲言又止,而后默不作声跪了下来。慎潇则自始至终低垂视线,默然跪立。 婵儿看着面前的两人,心中顷刻有了答案。 是慎潇。 不及细想,当先的反应便是泪水滑落脸颊。虽然知道他是为了救她。但为什么心里这样悲凉。 那个山涧雪月夜,仿佛成了一场虚无的梦。梦依稀,人影斑驳。 有什么信念倾塌了。 只是脑海里还有另外的景象。 某个月下吹箫的身影。一个追随谁跳下悬崖的男子。这是个视谁胜过自己性命的拼命三郎啊。 这个人一直以来的默默付出,会否让她心间的苦涩中有一丝甘甜,沁凉中有一丝暖意。 有的。 何况是自己没把话说完、说清楚。 那还能恼怒什么,怨恨什么呢。 可是毕竟不能当作没发生过。一幕幕场景定格,倒退,直至裂成碎片,再不能拼凑修补。 婵儿愣在原地的工夫,对于慎潇而言,可谓异常难熬,仿佛颠倒了日月星辰,轮回了季节时令。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余光所见,婵儿忽然向前迈了两步。 走过龙幽残身边时,婵儿站定片刻,蓦然拔出龙幽残的佩剑,在其来不及反应之时,又朝慎潇走了一步,同时右手执剑上前,剑尖直刺慎潇的左肩,几乎穿透其身体。 “公主!”龙幽残转过身,紧张大喊出声。 而慎潇只闷哼一声,硬生生稳住身子接下这一剑,没有丝毫退却。婵儿见状,握剑的手不易察觉地一抖,随即紧握剑柄,将剑身抽离而出。 “三哥……”龙幽残向着慎潇膝行两步,见有血从慎潇左肩涌出,当即想封住慎潇的穴道,却被慎潇伸出右手阻拦住了。 慎潇随即抬起视线,看向婵儿,这一刻婵儿却背转过身,两人的目光刚好错开。慎潇由此也没有看见婵儿忍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 “慎潇伤了公主,自请承担所有罪责,只求公主不再伤心伤身。”慎潇伤在婵儿剑下,只觉哀莫大于心死,却又无怨无悔。心痛得太厉害,身体上的疼痛,几乎麻木得感觉不到了。 龙幽残拗不过慎潇,只得转过身对婵儿说道: “公主息怒。三哥旧伤未愈,经不起再添新伤了。恳请公主同意,让幽残为三哥疗伤。之后,公主要责罚,就罚幽残吧。” 婵儿当即松开手,长剑随之落在地面上,而后声音很轻却坚定道: “你拿着剑,护送他回乐磬侯府,没我的命令,你们两人不准离开半步。” “连涩谷在夜国局势未明,曲谷主是危险人物,公主需要人保护。” “我不需要擅作主张的人,你们即刻从这里消失。” “公主……” “如果你不想让他流血过多,就快走。”婵儿冷声说道。 “我不能走……”慎潇神情激动之下,牵扯了伤口,旧伤叠新伤,身上已是全无力气,右手在地面上撑了一下,才免于因身体虚弱而倒地。 龙幽残连忙出手,接连点按慎潇左肩周边的几处穴道,遏制住了其失血之势。 “公主在此间势单力孤,至少留下我们一人可好?”龙幽残又道。 “我自有分寸,你们在才是我的负累。若不想再惹我生气,就听令行事。”婵儿一时头晕目眩,几乎是撑着一口气说道。 龙幽残不敢再抗命,于是拾起地上的剑,扶着慎潇站起身。慎潇还执意不肯离开,但身体已不听使唤。 “走啊!”婵儿又催促道。 “公主保重。”龙幽残只能应道,随后半扶半拽着慎潇离开。 两人走远后,婵儿缓慢转过身,心里说道: 原谅我狠心刺了一剑,这样你才没有力气坚持。如果你留下,一旦曲瀚殇知道这一夜的事情,一定会对你出手。就像你想让我活着一样,即使今生再不想与你相见,我也希望你能好好活在世上…… 一整晚心力交瘁,婵儿再撑不住片刻,身子一软,便要昏厥倒下。在婵儿身体沾地的前一刻,田千立突然现身,接住婵儿护在了自己怀里。 田千立清晨一回连涩谷,就察觉谷内多处混乱,还未见过曲瀚殇等人,即四处找寻婵儿,见婵儿出现在自己的院中已十分意外,而后续发生这一幕又让人倍感惊讶。 田千立不知道婵儿缘何如此虚弱,当即抬手搭脉,此刻婵儿的脉象又令他震惊当场。 婵儿竟中了“温柔乡”。 “温柔乡”几乎是仅存于连涩谷的迷(分隔符)药,有催情之效,此药无以为解,却也不会致死,如一个时辰内不使药性消散,中迷(分隔符)药者便等同于武功被废,虽功力不减,但稍妄动内力,便会自伤筋脉,重则危及性命。 然而婵儿体内药效已不明显,就是说,有人为她解了这药。 联想方才所见的一幕,解药之人,是慎潇! 那么对婵儿下药之人……是谁? “七谷主。”一阵眩晕过后,婵儿有意识收回手,轻声道。 田千立蓦地回过神,扶着婵儿站起身。 “你的身体……”田千立顿了顿,还是侧面问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事?” “曲谷主欲行无礼之事,婵媛的清白几乎不保。”婵儿隐瞒了和慎潇相关的事,大略说道。 “你是说……大哥对你下了迷(分隔符)药?”田千立内心猛然一震。 婵儿点点头,说道: “事出突然,兄长事先又被引开,紧要关头多赖两个朋友出手相救,可不知他们现在如何。” “大哥竟然……有意伤害你。”田千立一时无法接受,喃喃自语道。 “我见他神情和往日不同……”婵儿边回忆边说道,“似乎颇为暴戾。所以很担心我大哥和两个朋友。” “神情透出暴戾之气么……”田千立若有所思,沉吟片刻,接着说道,“薛靛应该不要紧,我回来时听说他只是被白春三人制住关了起来。不过你的朋友是什么人?” “是……我昔日在易国结识的朋友。” “易国吗?”田千立表情微动,心情略显复杂,“孤、易常年为敌,没想到你在易国竟能结交朋友。” “的确令人意外,才格外感激他们因我而来。可以请你陪我回曲谷主那里看看吗?我不能置他们于不顾。” “我也打算见一下大哥,确定一些事情。”田千立点头说道。 “那咱们走吧。”婵儿说着,迈步先行。 在大哥和自己之间,婵儿选择信赖的是自己,这一点竟然让田千立心间萌生了一丝感动。 “你和大哥不会有感情对吗?”田千立蓦然又道。 婵儿闻言停住脚步,转回身看向田千立: “在昨夜之后,这便是肯定无疑的答案了。” “可是大哥……不会轻易放过你。” “他一面和我立下盟约,一面却不曾真正相信我。” “被背叛过的人都没有安全感吧。不过我倒有个主意,让他不必再费心牵绊你。” “什么?” 田千立目光随即移向婵儿左脚腕上的铃铛,以此代替了回答。 ~~~ 经过前半夜的交手,岫羲和宸毕竟不敌曲瀚殇与蒙本,已负伤被擒。曲瀚殇神智恢复清明,心底隐隐有一丝愧欠,倒是没有派人追寻婵儿的下落,只在庭院里默然矗立,等候婵儿再次现身。 听见庭院门口传来脚步声,伴着铃铛清脆作响的声音,曲瀚殇内心微震,侧过头,婵儿的身影便出现在他眼前。而和婵儿同来的,还有田千立。 曲瀚殇的视线在婵儿左脚踝上停留片刻,心下便明白了几分,默然半响,低声道: “昨夜曲某失礼了。” 婵儿还未答话,田千立先开了口说道: “大哥用了那药催发内力是不是?” 曲瀚殇目光和田千立对视一眼,缓缓点了下头。 “我知道你心急,可是那药颇具风险,不能随心掌控。”田千立神色微恼,说道。 “是我太过大意,没有听你的劝诫。抱歉。”曲瀚殇亲身试过药效,经历了近乎走火入魔的情形,心底才放弃了这分希望。 “我会把那圃花田毁了,免得再害及旁人。”田千立肃声道。 “好。”曲瀚殇应道,下意识看向婵儿。 “如你所见,你满意了。”婵儿轻声说道,声音中仿佛失了灵魂。 “我本意并非如此……不过这确实是我的责任。”曲瀚殇皱了皱眉,难得放柔了声音说道,“曲某一时心神入魔,对公主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曲谷主所为,令我跟你之间本就不稳固的信任全部破碎,我想我没有留下的必要了。慎潇两人已回孤国,准备接我回王府的事宜。” “曲某保证,类似的事情不可能有第二次。只要公主能消气,我可以答应你任何条件,但你不能离开连涩谷。”曲瀚殇此言一出,婵儿和田千立心底都是一松,果然和田千立想的一样。 一方面,婵儿已“无法用内力”,意欲离谷之事不会重演,其自由便掌握在了曲瀚殇手中。另一方面,慎潇和龙幽残二人离开,对曲瀚殇的后方安定便没有了威胁可言。这种情况下,曲瀚殇当然不能允许婵儿放弃承诺——他手上还有婵儿不得不顾及的筹码。 婵儿闻言,思索片刻说道: “我要见大哥和我的朋友一面,才能跟你谈接下来的条件。” “可以。”曲瀚殇点点头,随即传令通知蒙本。 不多时,被制住穴道的薛风、岫羲和宸便被蒙本及白春带了过来。婵儿当即迎上前。 “妹子!”薛风见婵儿稍一走动,脚腕的铃铛就叮当作响,不由愕然。 婵儿不便解释,只对薛风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担心。 “你没事吗?”岫羲亦神情关切道。 “幸亏你们在,我不要紧。”婵儿对岫羲笑了笑,目光来回看看岫羲和宸,“你们受伤了。” “以前闲散惯了,如今用时方恨自己学艺不精。”岫羲故作轻松,几分玩笑说道。 “既然答应过你,怎能食言。”宸随后说道,表情虽似笑非笑,话语却透出几许温暖。 田千立远远看着婵儿和这两人交谈间甚是熟稔,兀自打量岫羲片刻,只觉似曾谋面,但记忆又很模糊而久远,一时想不真切。而后婵儿的再次开口,蓦然打断了他的思绪。 “我们约法三章,如何?”婵儿转回身,对曲瀚殇说道。 “公主请讲。”曲瀚殇笑了一下,说道。 “你当着众人许诺昨夜之事不会再发生,放我的朋友离开连涩谷,且你的人以后再不能对我兄长出手,我便当昨日的事没有发生过。” “你不用因为我们委屈自己。”岫羲闻言,率先道。 曲瀚殇没有理会岫羲,只看着婵儿说道: “我不会再失礼于公主,也可以让他们两人走,薛靛若不妨碍我的事,连涩谷上下均对他奉若上宾。我以曲家之名起誓,想来公主不会怀疑我的诚意。” “唔,今日之约就此达成。”婵儿点头道。 “曲家之名又如何?我不相信这个人。”岫羲又说道。 “曲谷主虽然性情乖张,但素来视家人为重,这个诺言可信。”婵儿看向岫羲,说道。 宸看着婵儿,有话要说又有所顾忌,没有开口。婵儿见状,说道: “我能照顾自己,你们放心。我送你们一段。” 婵儿说完,再看向曲瀚殇。曲瀚殇随意摆了摆手,示意婵儿尽可随心而为。婵儿于是对田千立点了点头,招呼一下,便和薛风三人一道走开。 几人离开之后,曲瀚殇转头对田千立说道: “七弟,你看过公主的脉象了。” “她这回被伤得很重。”田千立目光深远道。 “她在谷里的地位比我高了,我伤了她,你、六妹和月淮都得找我算账。”曲瀚殇苦笑着摇摇头,“这次是个意外,我眼下对她没有额外的心思。” “那以后呢?”田千立问道。 “还得有她陪我出入连城,我们自然得好好相处。”曲瀚殇刻意曲解田千立所言的“以后”,答道。 他何尝不明白田千立担忧的是什么,然而婵媛公主的用处还不止于此。若曲月淮和田千立知晓曲瀚殇的用心,事情定会变得棘手,因而曲瀚殇能敷衍便不正面应对了。 婵儿和薛风送岫羲和宸走出几里远,周边视线豁然开阔,婵儿这才说道: “连涩谷的人跟不了太近,方才不便说的话,现在应该无妨。” “他们如此待你,你何苦执着留下?”岫羲忍不住说道。 “若我猜得不错,和曲谷主的真实身份有关,对吗?”宸开口道。 “什么真正身份?”薛风仍然不知内情,不由问道。 “你果然知道了。”婵儿在曲瀚殇庭院中看见宸的眼神时就有这种感觉,于是说道。 婵儿所言相当于印证了宸的猜想,宸和岫羲不禁都深吸一口气。 “其实这件事我一直没有跟大哥说。曲瀚殇本为夜国皇室之后,夜国皇位被韬皇、略皇父子篡夺,曲瀚殇为了专心对付略皇,需要我帮他挡掉西边四国的烦恼。”婵儿随即对薛风解释道。 薛风闻言,瞳孔骤然一缩。宸亦有几分讶异,说道: “我只道他是夜国皇室血脉,可不曾想他真的有心颠覆如今的皇权。” “你会知道曲家的过往,是因为你和夜国二皇子的血亲关系,对吗?”婵儿心下了然,说道,“我还未感谢两位殿下的舍命相救呢。” “你对我的事也知道得不少啊。”宸笑着哼了一声,又道,“正是因为在王庭时假冒了南影表弟的身份,我在藏书阁中才对夜国文献有所翻阅,无意中读过关于曲家的记载。” “殿下弃皇位如敝履,如此胸襟,的确和岫羲公子同出一辙。” “你既然知道我们搭了多大的人情来救你,就得好好保重,以此回报我们,明白么?”宸说着,和岫羲相视一眼。 “两位敌国皇子相救一位公主,算得上一幕千古传奇了吧。”岫羲莫名笑了笑,说道,“能有这般神交,当真快哉!” “是啊,撇开昔日立场,你们是我真心认可的朋友。”婵儿内心温暖,不由几分煽情道。 “是谁当年说过,不是迫不得已,不想见我来着?”宸一脸嫌弃状,揶揄道。 “宸公子大人有大量,切勿和小女子一般见识。” 婵儿像模像样地对宸欠身行了一礼,倒惹得宸闪避一旁: “我们只是两个飘荡江湖的人,可受不起公主大礼。” “你们如今和家人一起生活么?”婵儿不再逗弄宸,转而看向岫羲。 “嗯,我、岫煊、宸还有姨母。”岫羲说道。 “真温馨呢。” “以后……如果你想来看我们,随时欢迎。” “只要找到任何一家举栈钱庄就行了,对吧。” “哪有那么容易。”宸一边说,一边取出明红色的扳指,递向婵儿,“喏。” “这个做什么?”婵儿下意识接过来,问道。 “下次别再当掉了,你当那一百两银子,还不值这扳指价值的十分之一。” “对任意一家举栈钱庄出示这个,我们就知道你来了,定设宴相迎。”岫羲接过话来说道。 “我会珍视这扳指的,一言为定。”婵儿认真道。 “好了,就送到这儿吧。”岫羲又说道,“夜国的事,让连涩谷自己解决,你不要卷入过深。” “好。” “这个傻女人就拜托你了。”宸随后对薛风说道。 “唔,多谢。”薛风很清楚这两人对婵儿的友情,便没有计较宸的用词。 “后会有期。”婵儿随即说道。 宸想着婵儿是在呼应自己当年那句“后会无期”,不由又似笑非笑看了婵儿一眼,而后挥手告别。岫羲伸手拍了一下婵儿的肩膀,随后也辞别两人,转身走远。 “你的铃铛为何响个不停?”薛风这才有机会开口问道。 “昨晚和曲瀚殇相见时,我身中了一种药物,只有让他以为我已不能凝聚内力,他才能松心,不至于用别的方法来试探。”婵儿简单说道。 “只是这样而已吗?还有多少事,你是一个人承担的。”薛风眉头紧皱,不无忧虑道。 “曲家的事至关重要,我担心告诉了大哥,曲瀚殇会心生忌惮。” “我本想守护你,可竟因此拖累你受制于人。” “大哥保护我很多次了,咱们相互照顾,一定化险为夷。” 然而下一回曲瀚殇邀婵儿前往连城时,薛风还是未能同行。 第一章 留凤楼 八月,夜国连城—— 婵儿跟随曲瀚殇走进留凤楼,两人前脚刚迈入大堂,立马有小二带着笑脸迎了上来,招呼道: “王公子,您贵人事忙,可有日子没来了。” “近来家里事情多,一直没得空。”曲瀚殇笑着点了下头。 “您这趟来是只用膳还是顺带住上几日?” “老规矩。” “是,小的即刻让人把您的客房收拾好。只不过今日留宿的客人多,二进只余下一间房了,月姑娘恐怕要住在一进才行。”小二一边说一边看了看婵儿。 “哦,那把空着的客房里离我最近的一间给她。”曲瀚殇说着,也瞥了婵儿一眼,“方便我随时能找到她就行了。” “得嘞。王公子,您两位请楼上稍等片刻,小的马上通知若翾姑娘出来。” “唔,去吧。” 曲瀚殇见小二跑开,轻车熟路地就朝通往二楼雅间的楼梯走去,婵儿一言不发地跟着曲瀚殇也走到了楼梯近前。 这时,忽然有人从西院冲入酒楼大堂,对着坐在大堂东侧一张桌子前的白衣男子喊道: “公子,不好了,镖箱里面发现了一封劫镖信。” 曲瀚殇和婵儿均下意识地回过头,目光扫过面色焦急跑来报信的男子和听到消息放下茶杯的白衣男子。 “是他么。”婵儿看着白衣男子,有些不确定地轻声自语道,脑海里随即闪过一个白衣少年面带笑意地跃上古槐树的画面。 “你见过他,认识他?”曲瀚殇奇怪道。 曲瀚殇话音刚落,白衣男子便站起身,快步走向西院,刚好与婵儿在楼梯前擦肩而过。 也许是察觉到婵儿在看他,白衣男子回首和婵儿对视了一眼,短暂一瞥竟有一种似曾谋面的感觉,不过白衣男子担心着押镖的货物,未及细想就和侍从模样的报信男子往西院去了。 “他是……”婵儿看向曲瀚殇,问。 “兆旭镖局的二局主,辛谱谱。” 曲瀚殇说完,顺着楼梯走上二楼,在东南角的雅间里坐了下来。婵儿也走进雅间,见四周无人,便无所顾忌,也在桌边坐下了。 “据我所知,兆旭镖局押镖从不涉足位于西南边的孤国。”曲瀚殇接着之前的话说道。 曲瀚殇这一语不仅证实了婵儿的猜测,更提醒了她任何有关湛暮宵即位大典时发生的事都是在她而言本不该知晓的禁忌,于是婵儿只是含糊回答道: “我不认识他,但不确定是不是曾见过,若见过大概也是在恒国或湳国所见吧。” “只匆匆一见就能留有印象,果真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公主也不例外呀。” “我见到美男子不过是看上一眼罢了,哪像谷主你,为了得到美人可以不择手段。”婵儿眼带讥诮地说道。 “哎,咱们可是约法三章,不再提这件事的。”曲瀚殇眉梢一挑。 “我指的不过是你有意无意对若翾姑娘的引诱,你不要做贼心虚。” “若是寻常人,人家未过门的妻子见夫君寻花问柳,总会吃醋一番,可是你却毫不在意,不仅不在意,还饶有兴致地当好戏来看。”曲瀚殇看着婵儿的目光中带着探究之意。 “你也说了,若是寻常人,也许如此。而我们并非寻常。”婵儿毫不示弱地直视曲瀚殇。 “你的气要多长时间才能消?”曲瀚殇的声音软了下来。 “你觉得呢?” “其实失去武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你走路时铃铛叮啷啷的响声多清脆悦耳,遇到什么事也不用自己出手,就有我保护你。” “旁观的人毕竟无法感同身受,更何况我并不是对武功耿耿于怀,只是你一谷之主却暗自下药的行径让人不齿。”婵儿说完,见曲瀚殇欲开口,便抢先又道,“我知道你又要说约法三章,好,我什么也不说了。” “我自打生下来这三十年里从不轻易向任何人道歉,今天我郑重对你道个歉,你能不能接受?” “我有这么重要,值得你对我道歉?”婵儿顿觉不可思议,“即使你不这样,我答应过你的事也不会反悔。” “是,我知道,正是知道这一点,在这基础上的道歉不才更有诚意么?” “好啊,那我暂且接受。不过我想再问你个问题。” “唔?” “以前你来这里带着我,是怕我趁你不在谷里的时候跑掉,可这次经历了那么大阵仗,你又让我跟来,就不怕我拆你的台么?” “我相信你有什么矛盾会和我内部解决,不至于在该一致对外的时候戳穿我。否则你大可以带上薛靛,何必劝说他留在谷里替你照顾甫王。” “只是这样?” “还有,我确实需要带个女人来扰乱其他人视线。凝烟和莨儿的身份早已暴露在外,只有你能帮我。” “这里难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吗?” “现在还说不准,要看关键人物是否会在这儿出现,有什么行动的话我会提前和你打个招呼。”曲瀚殇说到这里,忽然压低了声音,“有人来了。” 婵儿闻言站起身,往右挪两步站在了曲瀚殇身侧。过了片刻,人随声至,若翾婷婷袅袅地走了过来,轻声笑道: “让你久候了。” “若翾姑娘。”婵儿和若翾招呼示意一声,随后对曲瀚殇说道,“少爷,月儿在外面等您。” 曲瀚殇挥了下手,婵儿便关上雅间门转身离开。 “过来,坐。”曲瀚殇又对若翾招招手,说道。 “我听小二说你来,欢喜得很,刚吩咐他们收拾了我隔壁的客房给你。”若翾在曲瀚殇身旁坐下来,脸色泛红说道。 “不是说二进只余一间客房了么,怎么刚好是你隔壁那间。” “每日留宿的客人,我都叫人安排他们先住别的房间,而我隔壁那间我想等你来,所以留到最后才会租出去。” “我晚上去找你。”曲瀚殇在若翾耳边小声呢喃道。 “嗯。” 婵儿站在二楼南侧的走廊上百无聊赖地向街上眺望,一边望着,一边思绪飘散开来,惦记起受伤的慎潇、岫羲和宸。 婵儿想着自己刺慎潇的那一剑,心还会隐隐作痛。只是在与慎潇有过那一晚之后,婵儿愈发明白,她对慎潇的感情和对湛暮宵有什么不同。一旦想清楚了,想念更加一发不可收拾,婵儿心里压抑许久的对湛暮宵的感情几乎顷刻间便要迸发出来,这种感觉太过强烈,强烈到连呼吸都好像变成了一件困难的事情。 正是在这时候,漫无目的走在街上的南影无意间看见了婵儿,也看见了她微蹙的眉间流露出的那抹痛楚。南影认出婵儿是在慈岸寺时曾对他有恩的月儿,便追踪她而走进了留凤楼。 ~~~ 酉时,众人纷纷来到一楼大堂吃晚饭。曲瀚殇和婵儿走下楼梯时,辛谱谱和侍从已在大堂落座,南影则独自坐在辛谱谱旁边的一桌。 南影见和婵儿在一起的男子并非当年的原涵,尚未摸清状况下便没有上前与婵儿寒暄。婵儿看见南影,在短暂的讶异过后,也选择了同样的沉默。 曲瀚殇和婵儿在大堂西侧一张桌前坐定,隔着通道的对桌便是辛谱谱落座的桌子。曲瀚殇正要招呼小二点菜,却见一身着素衣的女子从桌边走过时无意落下了一方丝帕。婵儿伸手想捡起掉落在地面上的丝帕,曲瀚殇却先她一步把丝帕捡了起来,并叫住一袭素衣的女子说道: “姑娘,你的手帕掉了。” 一袭素衣的女子闻声回过头,一边伸手去接曲瀚殇递过来的丝帕,一边微微颔首道: “多谢公子。” 婵儿仰起目光打量素衣女子,只见她不仅衣着素淡,妆容和首饰也很简单,似是戴孝之人,而下一刻,婵儿竟在素衣女子的眼中发现了不符合她身份的神情——她看着曲瀚殇的眼中竟有一闪而逝的挑逗之意。 婵儿下意识调转视线看向曲瀚殇,视线扫过曲瀚殇递给素衣女子的丝帕时,更发觉曲瀚殇的手指在丝帕下滑过了素衣女子的手心,且两人似乎毫不避讳这小动作被她看进眼里。 素衣女子接过丝帕便离开,在隔了一桌的桌旁坐下了。曲瀚殇这才收回目光,对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的婵儿说道: “又想发话了吧。” “岂敢。”婵儿喝了半杯茶,不欲多言。 “说说呗。” “反正你们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无话可说。” “我如今的身份是个喜欢风月的阔家少爷,当然得做些合乎身份的事情,你说是不是?”曲瀚殇笑得很妖孽。 “随你,我只是你大少爷的丫鬟而已,没权利管你。” “你要真是任我摆布的丫鬟,我还犯得着看这些野花野草的么。”曲瀚殇表情很夸张地叹了一句。 “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 “什么?” “就是你这种只挂在脸上却融不入眼神里的虚伪表情。” “那你又知道我讨厌你什么吗?” “我听着呢。” “就是你仿佛看透一切的救世主一样的神情。” “你不可能不变换各种表情来掩饰自己,我也改不掉我想让你做你自己的滥好心,看来咱们两个人注定要在这个矛盾里彼此相厌。” “是嘛,那真是难为你了,还得勉强自己留在我身边。”曲瀚殇说着,端起茶杯,打算以茶代酒和婵儿碰一杯。 “为今之计我只能预祝你大业早成,这样咱们也好早点一拍两散。”婵儿也端起茶杯,和曲瀚殇的酒杯相碰。 “承你吉言。” 两人争执完,点了菜吃饭的时候,有歌女开始弹琵琶唱曲。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怎么不吃了?”曲瀚殇见婵儿放下筷子,问。 “我吃好了。”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这曲子让你想他了?” 婵儿没有回答,但在曲瀚殇看来已是默认了,由此曲瀚殇又说道: “我没有阻拦过他来找你,可是那么多人都来过,唯独他却不曾来。” “他不来是出于我和他心间的那份默契,他知道还不是时候,但是我想我们重逢的那天很近了。” “你怎么能确定?” “这也是一种默契吧。你慢吃,我先回房间了。” 第二章 血字的序章(上) 戌时,南影走出一进南厢东边的客房,问清小二月儿姑娘所住的客房,便走到了一进南厢西边的客房门外,敲了敲门。而此刻婵儿已被曲瀚殇叫走,并不在房间,南影敲了两次门都没有人回应,只得作罢。 这时候,北厢中间客房的房门打开,一富商模样的中年男子推门而出,目光怔怔地看着南影从南厢西边的客房门前走回东边的客房,过了半响才回过神,自言自语道: “这下发财了,嘿嘿。” 与此同时,二进西厢南边的客房里,婵儿看着坐在桌边闭目养神的曲瀚殇,问道: “你找我?” “按照说好的知会你一声,关键人物如今就在留凤楼内,今夜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好好在房间里呆着。” “你打算做什么?” “我不会出手,只是要你记得别出来乱跑。今时不同往日,你的轻功没有了,若是发生些什么事,我怕来不及护你。”曲瀚殇难得认真起来,关切婵儿说道。 “我知道了。不过关于关键人物,不能多说吗?” “我会让你知道,但不是现在。” “好吧。” “好了,该说的说完了,我要找若翾去了。”曲瀚殇指指隔壁房间,说道。 “我不打扰你,我回去了。” 亥时一刻,婵儿熄了烛火准备入睡时,第二进院落中突然传来了女子的惊叫声,婵儿想着曲瀚殇不让自己出房间的话,本想不予理会,但随着院子里吵嚷声越发混乱,更有人喊着“若翾姑娘被人杀了”的话语从客房门外跑过,婵儿终于忍不住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走到了院子里。 婵儿走过连通两进院落的长廊,走到第二进院落门口的时候,曲瀚殇正好也迎面走过来,看见婵儿,先开口说道: “我正要去叫你。” 由于夜晚只有月光和灯笼投射出的柔光,四周很暗,婵儿看不真切曲瀚殇的表情,但是从他的声音中还是能听出一分急切,于是连忙说道: “我听有人在喊,说若翾姑娘……” “若翾死了。”曲瀚殇说话间,不禁攥紧了右拳。 “这是你意料之外的事,所以你来叫我。”婵儿听见曲瀚殇手指关节的响声,意识到他心绪的起伏,便放缓了语调说道,“你对她有感情的,对吗?” “她可能是为我死的。”曲瀚殇低声道。 “你知道是谁杀了她?” “没有十分的把握,但是我怀疑是齐樱。” “她怎么会杀自己的丫鬟……难道你在若翾那儿探听到了你想要的消息?” “嗯。而且我看了她的伤口,是一剑毙命,再加上我在她隔壁却没有听到动静,若不是武功极高之人,便只会是让她没有戒心的人。这留凤楼里恐怕危机四伏,你别离开我视线,知道么?” “好。” ~~~ 一炷香过后,连城总捕章迩率侍卫赶来留凤楼,查看若翾房间内的状况后,集中了留凤楼里所有的人到酒楼一楼大堂问话。 “章总捕,这么晚劳您大驾,辛苦了,请用茶。”齐樱走上前招呼章迩说道。 “齐老板不用客气。听说被害的是若翾姑娘,齐老板的心情一定不佳。”章迩客套两句,说道。 “若翾在我这酒楼没开张之时就跟着我,迄今有将近十年了,对我来说,她好像我的亲妹妹一样。”齐樱眼里噙着泪水,面颊上也似有几道流过泪的痕迹。 “逝者已矣,齐老板节哀,当务之急是查出杀害若翾姑娘的凶手,以慰若翾姑娘在天之灵。” “是,章总捕有什么只管吩咐。” “那么,是谁先发现若翾姑娘遭遇不测的?”章迩环顾众人,问道。 “是我。”齐樱的另一名丫鬟初雪说道,“我和若翾这几日晚上都在谱歌女唱曲用的新曲谱,我拿了一首曲谱走到若翾房间门外,敲门没有回应,我想她不会走远,就在门口等了一会,因为闻到了一丝血(分隔符)腥气,我担心她出了什么事才推开门,没想到她……” “房门没有锁?” “是的。” “那是什么时辰?” “大约是亥时一刻。” “现在刚好是亥时二刻,仵作推断死亡时间不超过一个时辰。”章迩说着,看向齐樱,“在戌时二刻之后,可有什么人离开留凤楼?” “用餐的客官在戌时歌女唱完曲时便陆续离去了,戌时二刻时还留在这里的都是我留凤楼的人和留宿的客官了。”齐樱回答道。 “有没有可能凶手杀了人之后翻越围墙而出?” “翻越西院客房的内围墙,翻出、翻入都有可能,从西院内墙外绕到北面后厨再穿行大堂回到西院的可能性也有,但是翻越整个西院、北院、东院外围墙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西院外围墙外,西边是连城最热闹的市集一条街,南边又是繁华的酒楼街,即便是亥时一刻,也常常有许多人在街上流连未散,凶手若是从这两边翻墙而出,定会引起人们注意。这我知道。但是北院和东院是如何?” “每日戌时一过,后厨便开始收工,小二和杂役也回东院进行清洗工作,两处院子里都有人,若有谁从北院或东院逃离,也一定有人发现。另外,到了亥时,东院连通酒楼的大门更是要关闭。” “那么现在这门开着,是在初雪姑娘发现若翾姑娘被害之后才打开的?” “正是。这道大门每晚亥时关闭,次日卯时开启。因为大门比较厚重,推动大门发出的声响西院也许听不到,但是东院的每个房间都能听到,如若有人在大门关闭之后自行开启,东院之人定有所察觉的。” “可也有可能是住在东院的人在戌时二刻到亥时之间杀害了若翾姑娘,趁着大门关闭前已回到了东院。” “我想应该没有这个可能。”歌女怯怯地开口道。 “怎么说?”章迩问道。 “刚才初雪姐姐说过,我们最近在编排新曲,每晚唱曲的表演是从酉时到戌时,不过宾客离去后,我怕在客房练曲会吵到留宿的客官,便都在大堂练曲的。今晚戌时到亥时,我都在大堂,一步也没有离开,在这一个时辰里,并没有东院和后厨的人穿行大堂走进西院,而后厨的师傅们忙完也是一同回到东院的。” “我的房间距离大堂最近,歌女姑娘确实一直在练习弹曲。”一面貌温润、气质洒脱的中年男子对歌女说道,“你的曲子弹得很好。” “谢谢客官。”歌女笑了笑,对温润男子略施一礼。 “这样看来,东院各人当可排除嫌疑。好,你们先散了,各自回房间吧。”章迩令东院众人皆离开,并重新关闭了东院大门之后,看向余下之人说道,“有嫌疑的便是你们这些人了,按照居住的客房,麻烦众位各自报上姓名。” “我住在西院一进北厢东边的客房,名卫光潜,我来连城是为找回曾丢失的东西。”温润男子,即卫光潜率先说道。 “你丢失了什么东西?”章迩多问了一句。 “是我与夫人的定情之物,值钱与否尚在其次,重要的是它的意义。” “我叫丁富,住在一进北厢中间的客房,我是个商人。常听人说‘北有草原之花、南有不老齐樱’,如今‘草原之花’贵为湳国公主,自然不容易得见,我便对齐老板慕名而来了。”丁富一脸贪财好色的样子,说话间一连瞥了齐樱好几眼。 “未亡人花四娘,住在一进北厢西边的客房,此行是带夫君的骨灰回连城。”一袭素衣的花四娘神色清冷道。 “你夫君是连城人士?那你何以在酒楼投宿?”章迩又发问。 “夫君的家人都已不在人世,房产也在早年间变卖,我只是想达成他叶落归根的心愿。” “在下袁映南,住在一进南厢东边的客房,漂泊至此时天色渐暮,便随意找了这间酒楼住下。”南影说道。 “阁下是江湖人士?”章迩打量一番南影手边的剑,直视南影又道,“阁下可知,若翾姑娘便是被剑刺杀。” “在下与若翾姑娘素未谋面,有何理由伤她。更何况在场用剑的并不是只在下一人。” “我住在一进南厢中间的客房。”歌女说道。 “我叫月儿,是随我家少爷来的。房间在歌女姑娘旁边,是一进南厢西边的客房。”婵儿接下来说道。 “你家少爷是……”章迩在看过齐樱和花四娘之后,再看见婵儿,仍是不禁心下暗赞:江山代有才人出,这月姑娘比起谁也是不遑多让。 “在下王肆,算是这里的常客了,房间在二进西厢南侧。”曲瀚殇接过话茬,说道。 “若翾姑娘隔壁的房间?”章迩问。 “不错。” “在下兆旭镖局辛谱谱。”接到章迩投过来的视线,辛谱谱说道,“我和我的侍从褚敬衷住在二进南厢西侧的客房,贾镖师和季镖师住在相邻的南厢东侧。” “久闻兆旭镖局辛二局主大名,今日得见,章某实是有幸。” “章总捕过誉了。” “二局主可是在押镖途中?” “正是。在下受夜都萧老爷所托,押镖送聘往涩城李府而途经连城。” “夜都萧老爷富甲一方,章某亦有所闻。萧老爷嫁女的嫁妆想来定当丰厚,二局主一路还需小心啊。” “多谢章总捕关心,在下自当全力护镖,不负兆旭镖局名声。” “最后就是我和初雪了。”齐樱说道,“我的房间在二进北厢西侧,初雪在我隔壁北厢东侧的房间。” “唔,我现在对各位居住的房间分布已有所掌握,对你们的情况也有一定了解。”章迩略作一番思索,说道,“我不妨告诉你们,若翾姑娘在手掌覆盖的地面上留下了四道并列的竖向血迹,这血迹很可能暗示了真凶的身份。” “四道竖向的血迹,那不就是‘四’的意思?花四娘和王肆的名字中都有‘四’。”丁富眯了眯本就窄长的眼睛,分析道,“王公子似乎和若翾姑娘交情匪浅,否则怎会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若是由爱生恨、狠心下手,也不是不可能的。” “在下和若翾姑娘的房间都在二进院子,丁老爷坐在一进的客房里都能看见么?”曲瀚殇神色自若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丁某刚巧看见王公子在戌时左右走进若翾姑娘的房间,却未见公子何时从里面出来。” “在下和若翾姑娘相互倾慕,这是整间留凤楼众所周知的事情。试问,在下怎么会杀死自己将要过门的妻子?再者说,我用的兵刃是刀,而非剑。” “哦?王公子和若翾姑娘已有婚约么?”章迩追问道。 “我们虽无媒妁之约,但早已两心相许,天地可鉴。” 曲瀚殇说这句话时,婵儿借着大堂内的光亮才看清了他的表情。此刻他眼中清晰可见的几道血丝,让婵儿相信,内心再冰冷的人心里也总有一簇火焰,那“两心相许”的话确有几分真意。 “这点我们都能证明的。”初雪对曲瀚殇露出一个善意的微笑,说道,“你是若翾放在心上的人,我知道你不会让她失望。” “谢谢。”曲瀚殇顿了顿,又开口,“若说含有‘四’这层涵义的名字,‘丁’字不也是‘甲乙丙丁’其四?也许若翾担心暗示写得太明显会被凶手抹去,才刻意写得隐晦了一些。” “如此说来……季镖师的‘季’也是‘伯仲叔季’之四。”丁富见状,又扯了其他人下水。 “我并没有伤害若翾姑娘的动机。”季镖师急忙否认。 “若翾姑娘似乎并不是会与人结怨的人,那么在场各位岂不是都没有杀人的动机。”丁富又道。 “这可不一定。”季镖师看着丁富说道。 “你有什么线索?”章迩看向季镖师,问道。 “晚上歌女姑娘唱歌的时候,我从大堂走过,到院子里小解,回房间走过长廊到二进院落门口时,刚好看见他……”季镖师伸手指了指丁富,说道,“他拦在若翾姑娘面前,说了些不规不矩的话,甚至想要调戏若翾姑娘。若翾姑娘一时不忿,便出言教训了他。” “可有此事?”章迩目光移向丁富。 “哎,这个……”丁富目光闪烁,没有直接回答。 “你说,是怎么回事?”章迩重新看向季镖师。 “他贼眉鼠眼、鬼鬼祟祟地跟着若翾姑娘,若翾姑娘发现他之后,他更挡住了若翾姑娘的去路,对她说什么‘风吹乱姑娘的发,乌黑长发随风飘荡,此情此景可谓是令人赏心悦目、目光发直、口水下流’。我看分明是他无耻下流。” “老季,守镖之人最忌与人恶语相向,你忘记了么?”辛谱谱出言提醒道。 “是,二局主。”季镖师谦恭地垂首说道,“但是我绝对没有乱说,他当时一边那样说一边还想伸手碰若翾姑娘。” “我只是对若翾姑娘惊为天人罢了。”丁富间接承认了。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章迩继续询问道。 “若翾姑娘挥手打开了他的手,又喝叱了他两句,便回房间了。” “也即是说,丁富有可能由此对若翾姑娘怀恨在心。” “这怎么会呢,若翾姑娘即使是生气的样子也是很美的,我一个年过半老的人,哪会有杀人的胆量。”丁富撇撇手说。 “按照若雪姑娘用血迹写下的提示,丁富、季镖师、王肆和花四娘都有嫌疑不错,但也不能表示其他人就没有杀人的动机和可能。在场诸位,有谁是能确切证明自己在事发的时辰不可能出现在现场的?” 众人面面相觑,都没有说话,花四娘见状便开口道: “我想在戌时二刻到亥时一刻这段时间,每个人都应该回到房间准备休息了,像我这样独自住在一间客房的人,是没有人能帮忙作证的。而像辛二局主还有王肆公子,虽有人同行,但是关系亲近之人的证词恐怕也作不得数。” 听闻花四娘所言之后,众人皆感认同,而不由把目光又投向了章迩。章迩沉吟片刻,说道: “暂且等仵作详加验尸,看看从剑伤上能否查出或缩小凶手的范围吧。那么在事情真相查明之前,章某会和众侍卫驻守在留凤楼,各位的行动自由也会受到一些限制,这其中若有得罪,还望众位体谅配合。” “章总捕,今日客房已满,怕是只能委屈您和侍卫们在这大堂休息了。”齐樱说道。 “无妨,桌子凳子拼一拼就可以了。”章迩说着,视线逐一扫过众人,“时辰不早了,都先回各自房间安歇吧。” 第三章 血字的序章(下) 曲瀚殇和婵儿走在一帮人后面,到一进院落婵儿的房间门口时,婵儿对曲瀚殇说道: “我进去了。” “等等。”曲瀚殇叫住婵儿,说道,“今晚你到我房间来。” “你呢?” “我当然也在我的房间。” “为什么?总捕都在这里了,还会出什么事么?” “总捕来了,正戏才刚要上演,你跟着过来再说。” 曲瀚殇说完,不给婵儿反驳的时间,就往二进院落走了。婵儿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走到二进西厢前面时,曲瀚殇盯住北侧若翾的房间愣了愣神,才打开南侧自己的房间走进去,在外间桌边坐了下来。婵儿关上房门之后,也在曲瀚殇旁边坐下了。婵儿见曲瀚殇正闭目静思,便没有出声打扰,而曲瀚殇却闭着眼睛开了口: “计划常常赶不上变化,本来事情有变,应该变换行动来应对,但是他已开始行动,我们也不能耽误了。” “你说的‘他’是谁,那个关键人物究竟是谁?他开始什么行动了?” “他在用言语试探联络人了,这样一来,他真正想见的人一定会现身见他。” “你是说……丁富?” 听闻婵儿的猜测,曲瀚殇忽然睁开了双眼,用一种深不可测的目光注视婵儿说道: “我带你来果然不错,也许你会是助我冲破云雾的关键啊。” “你的意思是说,丁富对若翾说的话,都是在试探她是否是自己要找的人?那他真的是江……” “嘘,那个人的名字,不可言。”曲瀚殇把右手食指放在了唇上。 “他试探若翾,那么他要找的是女子。”婵儿换了疑问,又道,“你之前并不知道这一点吧,那你本意是想要我扰乱谁的视线?” “如果丁富死了,杀手被人发觉是女人的话,多一个你,不是可以多分担一份嫌疑么。”曲瀚殇总算正面回答了婵儿一个问题。 “难道‘她’是你的人,你们当时那个动作是在传递讯息……” “唔,你们此前倒是没有见过面呢。本来我塞给她的纸条上想让她在杀丁富之前想办法弄清楚那个人的帮手是谁,如今丁富这一举动,加上若翾对我说的那几句话,让一切都再清楚不过了。” “我知道有些事我再多问你也不会说的,不过你凭什么认为,那个人的帮手会对你吐露什么?杀了丁富,那些秘密你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你在战场上都不肯伤人性命的事情我亦有所耳闻。可是我不是你,不会对我的敌人心慈手软。只要还有知晓秘密的人,我就不担心秘密没有揭露的一天。比起留着他的命,给他替那个人下达指示害人的机会,我选择先把他们的阴谋扼杀在摇篮里。”曲瀚殇说到这里,看见婵儿别有涵意的眼神,似笑非笑道,“你这么看我是什么意思?” “那个人是你的仇人,但是这一次要害的不一定是你,你在确定谁是他的目标之前先粉碎他的美梦,也许是帮了自己,但更可能救了别人。你总说自己不是好人,可是你也会做好事,不是吗?” “你不用把我说得那么高尚。我仇人要对付何人,我偏不让他如意,他要做什么,我就破坏什么,这是我报仇的其中一条途径而已。好人用自己的好心往往只能换来惨痛的回报,我绝不会重蹈那种覆辙。而且你不觉得自己也很没说服力么?”曲瀚殇轻笑了一声,说下去,“不想随便伤人害人的你,在父母之仇面前,再恩怨分明,至少也想要易国景皇的命。而你身边的人你完全无法控制,即使一再想减少伤亡,也不可避免有人无辜受牵连,景皇更是搭上了整个国家分崩败落的代价。你该知道,报仇这种事,一旦开始,便不可能轻易收手。怎么,看你这表情,是全都让我说中了,每一句都刺痛了你的心?” “是啊……我单是家恨已让一切覆水难收,何况你更身负国仇呢。我明白你那种身不由己。” “算了吧,我注定会是个魔鬼,你与其花心思想着挽救我,不如想想怎么保护你自己不被沾染。” “诶……” “嗯?” “你觉不觉得,和我争吵变得越来越频繁。” “越接近越憎恶,你却还愿意为那些根本和你毫无关系的黎民苍生,忍受和我拴在一起的噩梦。在这个层面上来说,我真是庆幸今生能认识你。” “没办法,谁让我相信,是你的话,一定不会是略皇那样苛政暴戾,你能做个好皇帝。” “对,还有你这种盲目的信心。在这个世上,若说有三个人是相信我的,马马虎虎算你一个。” “另外两个人是谁?” “我弟弟月淮,还有……若翾。”曲瀚殇在提到若翾名字的时候,声音明显轻柔下来,“我最初只是想利用她,我觉得这个留凤楼一定有问题,即使不是一个巢穴,至少也是他们议事的据点,而从这里的人尤其是她那样沾染风尘气的女人口中多少能探听到一些消息。你说的对,一直以来我都在引诱若翾,我想俘获她的心,让她为我所用。这半年里我来过很多次,在她身上下了很大的本钱。我编了个关于自己身世的故事,并非外表看来的身份而是另有内情的故事,除了牵扯真实仇恨的事情没有说,我对她呈现的模样有一半都是真正的我。也许正是这种亦真亦假反而可信性更高,她对我没有一丝的怀疑,并且全心全意信赖着我。于是有一天,我们发乎情却没有止乎礼,我才知道我是她的第一个男人。说来可笑,我对此竟有一种感动,和失落已久的温暖感觉。而到今天,失去了她,才总算对自己承认,我其实喜欢她、怜惜她。” “那么你也会把她的仇背在身上了?” “是,一旦查出是什么人杀了她,我定将手刃之。” “可是连你自己都成了疑凶之一呢,你起什么名字不好,非叫‘王肆’。” “凭你的小聪明,猜不出‘王肆’的涵意么?” “是‘皇嗣’?”婵儿动了动唇形,却没有出声。 “此为其一。” “还有其二?” “手。”曲瀚殇伸手沾了下茶杯里的水,然后看向婵儿说道。 婵儿见状,便把右手摊在了曲瀚殇面前。曲瀚殇用沾过茶水的手指在婵儿手心里半重叠地写了两个‘王’字之后,把婵儿的手横过来又写下了两个半重叠的‘王’字,由此,四个‘王’字便拼成了一个‘曲’字。 “四王,王肆。原来如此。” “我的小公主,你的问题太多了,今天先问到这儿吧。睡了。” “在这儿睡?” “你睡床上,我睡这桌子上。放心,我没心情占你便宜。” “哦,好吧。”婵儿想想曲瀚殇说的也是,便应了一声,站起身走到里间,和衣在床上躺下,侧身对着外间的方向。 曲瀚殇把桌子上的茶壶、茶杯往地上一放,便真的蜷起身子闭着眼躺在了桌子上,眉毛微皱,脸上的表情却前所未有地安静和祥和。婵儿看着这样子的曲瀚殇,忽然联想到一条受了伤而独自卧在角落舔舐伤口的狼,不知怎么这两者在感觉上似乎的确很相似。 “赶快睡。”曲瀚殇冷不丁蹦出三个字。 “你有第三只眼的么?”婵儿吓了一跳,小声嘟囔道。 “我的武功可不是摆设,感知一下周围有什么难的。赶紧睡,要不半夜外面吵闹起来想睡也睡不了,别怪我没提醒你。” 婵儿随即闭上眼,这一天折腾到这么晚,她也确实困了,于是很快便睡着了。曲瀚殇听着婵儿渐渐平稳的呼吸,却蓦地睁开了眼睛。 加上之前在连涩谷树林救下婵儿,曲瀚殇喝醉、婵儿在一旁照顾他而入睡,曲瀚殇是第三次看见婵儿熟睡的样子,如果说此前他对婵儿只有算计和占有欲,如今却仿佛有了什么改变。 曲瀚殇反思自己缘何会对婵儿说了许多连对曲月淮、蒙本等人都没有说过的话,恍惚间发觉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竟也把婵儿当作亲近的人看待了,不禁自嘲地笑了笑,便也进入了睡眠。 第四章 月黑风高夜 过了约莫一个半时辰,入夜时分,一个黑衣蒙面人从门外破坏门闩,潜入南影的房间,摸黑走到南影床边欲对其下手时,南影猛地抓起手边的剑带着剑鞘一起招呼了上去。 “谁?”南影低喝一声。 “二皇子并不识得在下,何须多此一问。”黑衣蒙面人哑声道。 “是‘他’派你来的。真是连一刻的悠哉也舍不得给我。”南影顿时心生怒气,对黑衣蒙面人出手毫不留情,顷刻间,两人已过了十数招。 由于晚间刚发生了命案,歌女不敢独自入睡,初雪便来到了歌女的房间陪她,此时听到隔壁南影房间的动静,初雪连忙叫醒了歌女: “你自己小心,我出去看看。” “你也小心啊。” 初雪走到院子里时,南影和黑衣蒙面人在房间里交战正欢,初雪见此情景,便卷入了两人的交手。黑衣蒙面人见南影警惕性如此之强,而两人的打斗声又已惊动其他人,顿时萌生退意,且战且退地向房间门口靠近,仓促间右肩被南影用内力打伤,才夺门而出,翻过南墙逃了。 “袁公子,你没有受伤吧?”初雪看向南影,亦即名义上的袁映南,问。 “我没事。谢谢姑娘相助。” 南影话音才落,连城总捕章迩闻声也从酒楼大堂快步赶了过来。 “怎么回事?”章迩问道。 “有个黑衣人行刺袁公子,刚刚逃走了。”初雪说道。 “要不要我带人追上去?” “算了,他跑远了。”南影不想自己的身份公开,多年来追杀暗袭也都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便没有把这一次遇袭放在心上。 “不知道刚才那人是不是杀了若翾姑娘的凶手。” “今夜又是个月黑风高夜啊。我有种感觉,似乎还有什么事情会发生。”南影看着夜空,喃喃自语道。 暗算南影的黑衣蒙面人顺着西院南边内墙南侧,顺向绕到北边内墙北侧时,遭到了等候在此的另一黑衣蒙面人的偷袭,由于右肩已负伤,应对间颇有些吃力,不仅顾不上思索面前之人是否知晓自己走出房门和暗算南影的全过程才埋伏在此,时间再长怕是连一条命都要赔上了,于是连退几步到了西院内墙外西北角的位置,一时吃痛闷哼了一声。正是这声闷哼暴露了这黑衣蒙面人正是住在第一进院落北厢客房的丁富,这便难怪他一心要顺着北墙逃回房间了(相隔一面墙,内墙内侧即对着每个房间的窗户)。 丁富进退两难之际,更发觉身后西内墙西侧也有一黑衣人,心下更是凉了几分:本来想用二皇子的性命换取富贵荣华,岂料如今竟是要丢掉自己的性命。不过与丁富所想不同,他身后的黑衣人听出他的声音之后,并没有同偷袭他的黑衣蒙面人一起出手夹击,相反还与其交手数招而救下了他。 这时,内墙之内传来了季镖师的高喊声: “来人,快来人,老贾被人杀了,镖被盗了!” 救下丁富的黑衣人闻声,拽着丁富一跃翻出了西侧的外墙,偷袭丁富的黑衣蒙面人见状,对是否追上去犹疑不决之时,辛谱谱刚好循着打斗声追踪至此,与其交起手来。 黑衣人和丁富一路跑到北墙外,匆忙之下未能来得及交谈便分开,黑衣人接连翻过外墙和内墙,回到西侧第二进院落,丁富则又往东跑了一段,同样翻越两道墙进了一进院落,两人溜回了各自的房间更换行装。 救下丁富的黑衣人与偷袭丁富的黑衣蒙面人,和偷袭丁富的黑衣蒙面人与辛谱谱的两场打斗,就发生在与曲瀚殇的房间隔了一道内墙的地方,最初听见动静时曲瀚殇便已醒来,婵儿则在听见季镖师高喊声的一刻也醒了过来。 “这边是?”婵儿坐起身,隐约听到西侧墙外的打斗声,于是看向曲瀚殇。 “辛谱谱追出去,和人打起来了。”曲瀚殇伸了个懒腰,慵懒地叹了一句,“今夜是甭想再睡了。” 辛谱谱的武功本就很好,再加上误认眼前的黑衣蒙面人即是盗镖杀人之人,下手难免重了一些,黑衣蒙面人一时间完全落在下风。辛谱谱趁势挥掌攻向黑衣蒙面人胸前,却因为无意间的肢体触碰发觉对方是女子,身形一滞之下,黑衣蒙面人已趁机逃开了。 由于又有一人遭袭、镖被盗、一人被杀,天尚未亮时,留凤楼西院内所有人便再次聚集在了大堂。 “各位应该知道了,贾镖师刚被发现死在镖箱旁,也留下了四道竖向血迹,同时镖箱内的货物已不翼而飞。另外在此之前,袁映南在客房内亦曾遭人暗袭。这两件事发生得紧凑,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进行,当时和我在一起的袁公子、初雪姑娘和歌女姑娘,都能排除嫌疑。现在众人聚集于此,我的侍卫们会挨间房间搜查寻找凶器和被盗货物,而我来询问案发时的状况。”章迩对众人说道,说完一挥手,众侍卫便进入西院搜查去了。 “敢问章总捕,这一次贾镖师被杀是否也是一剑致命?”卫光潜开口道。 “还没有找到伤口。”章迩摇了摇头,说道,“似乎不是中毒,也不是窒息,我们暂时推测他也许是在不易察觉之处中了暗器,仵作正在仔细查验。” “作案手法不同,凶手有没有可能是两个人?” “卫先生的意思是说,盗镖之人在杀人之后为了混淆视线、嫁祸于人,才故意留下了与之前相同的四道血迹。” “我想也有可能是凶手在慌乱间顾不上出剑,而改用了暗器。”季镖师接过话茬,说道。 “案发之时你应是与贾镖师一同守镖的,当时究竟发生了何事,你当着众人的面详细说一遍。”章迩看向季镖师,说道。 “每日夜间,我和老贾还有敬衷老弟三个人是轮班守镖的,镖箱里货物被盗、老贾被杀是发生在敬衷老弟回房间休息、我和老贾守镖的这段时间。老贾连着两班守镖,有点困了,开始瞌睡起来,而我刚睡过一会才来接班,一直比较精神,只是不知怎么也睡着了。当我醒来时,就见镖箱空了,老贾则倒在地上,我去叫他叫不醒,一试鼻息才发现他死了。我想凶手是趁我们两人睡着之时前来盗镖,但是没想到惊醒了老贾,或许更被他撞破了身份,慌乱间便使出暗器之类的东西来灭口。” “按理说,你应该比贾镖师精神更好些,怎么却比他睡得还沉,对于盗镖之人的动作一无所知?” “这点我也觉得很奇怪,我平日里睡觉都是很轻的,我怀疑过是不是中了迷(分隔符)香,可是查探四周也没有发现什么痕迹。” “若是中了迷(分隔符)香,也不会只你一个人昏睡,贾镖师却不受影响。除非是有武功极高之人隔空点了你的昏睡穴,并且自恃不会惊动贾镖师,而没有点他的穴。”章迩说着,目光移向辛谱谱,又问道,“辛二局主曾追踪凶手到内墙外院子里,你觉得他的武功如何?” “她的武功虽不及我,但比老贾、老季是高出不少,只是要做到隔空点穴,恐怕还有些差距。我当时未曾多想,一心认定她便是盗镖杀人之人。可如今想来,我是听到打斗声才追了过去,也就是说她在我到之前曾和其他人交了手,那么很难确定她和另外的人谁是盗镖人,谁又是杀人之人。” “另外那人也许会是刺杀袁公子的人,他在逃跑途中和盗镖的人相逢,不辨敌友之下打了起来。”歌女说道。 “也有可能盗镖的人先跑掉了,而与辛公子交手的人才是袭击袁公子的人,袁公子当时打伤了他的右肩,不知辛公子……”初雪说着,递给辛谱谱一个疑问的眼神。 “我和她交手时觉不出她是右肩受了伤的。”辛谱谱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了什么,拿起身旁桌子上章迩的刀,大喝一声,“得罪了。” 辛谱谱说话间,已右手持刀用刀鞘逐个击向卫光潜、曲瀚殇、婵儿、花四娘、齐樱和丁富的右肩。辛谱谱的力度控制得刚刚好,没受伤之人受此一击不会太痛,而受伤之人却禁不住这一击,丁富下意识的呻吟声便暴露了他右肩负伤的事实。 “原来丁老爷是凶手。”花四娘波澜不惊地瞥了丁富一眼。 “非也,丁某这伤是被一黑衣蒙面人打伤的。”丁富谎称道。 “真若如此,怎么你不早说?”曲瀚殇问道。 “我夜里睡不着,在院子里走了走,没想到遇见一个黑衣蒙面人,二话不说便打伤了我。我想如果说出来,那么深夜独自走在院里的我也会受到怀疑。”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章迩问道。 “在案发前半个时辰左右。当时我一边在院子里散步,一边在想若翾姑娘被害的事情。你们想,若翾姑娘被杀有没有可能与劫镖有关?” “此话怎讲?” “昨日下午,我因对兆旭镖局押镖货物感兴趣,便打开镖箱借看,镖箱里曾发现有一封匿名书写的劫镖信,或许晚些时候若翾姑娘撞见了什么而遭人灭口,也未可知。” “确有此事么?”章迩目光扫过兆旭镖局三人。 “是的,我看见劫镖信时感到很吃惊,便跑去大堂通知了公子。”褚敬衷边说边看向辛谱谱。 “一路上镖箱都未曾打开,也没有什么人接近过箱子,我们都很诧异信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季镖师也说道。 “照我看,说不定杀死贾镖师的就是季镖师。”丁富故技重施,开始转移众人怀疑的重心。 “你说什么?”季镖师怒视丁富道。 “发现劫镖信之后,你和贾镖师曾为两人谁疏忽职守发生争吵,你能否认么?” “争吵两句能说明什么,朝夕相处的人谁能没有点小摩擦。你这个老家伙总是含血喷人。” “不要说你了,辛二局主也有问题。”丁富笑了笑,眯起眼睛又看向辛谱谱。 “休得胡言。”褚敬衷出言阻拦道。 “无妨。”辛谱谱抬手阻止了褚敬衷和季镖师再说下去,面色从容地看着丁富道,“丁老爷有何见教?” “丁某对金银玉器珠宝素有研究,据我多年的经验,镖箱内的货物均为不值钱的赝品。接镖时验货的工序想来应是由辛二局主亲历完成的吧,不知二局主对此作何解释?” “货物业已被盗,丁老爷怎样说都无从考证了。”辛谱谱未置可否。 这时候,侍卫们从西院回来了,其中一人看向章迩说道: “启禀章总捕,我们每间客房都搜过了,并没有发现疑似凶器的东西,也没见任何如镖师们所描述的物件。” “是吗……好了,关于镖队货物的话题先放一放,我且问问各位案发时都在做什么?”章迩将谈话引回正题。 “我在院子里散步思索了一会,便回房间睡下了。”丁富先回答道。 “我当时是昏过去也好、睡过去也好,反正是没有见到事情发生的过程。”季镖师答道。 “我和公子在房间休息。”褚敬衷接下来说道。 “我们也在房间休息,被季镖师的喊声惊醒,我便先行出来看了看情况,走到院子里时碰见了褚兄弟,月儿晚于我片刻也出了房间。”曲瀚殇说话间和褚敬衷对视一眼,褚敬衷随即点头证实了他的话。 “齐老板的房间也在二进院落中,听到声音是否也走出房门?”章迩问道。 “我为若翾的死而神伤,辗转反侧总是睡不着,便点了助眠的熏香,是以外面吵嚷起来都没有听到,还是初雪来敲门我才知道出了事。”齐樱说道。 “夫人可曾听见什么动静?”章迩看向花四娘,又道。 “我在替夫君念往生咒,念到一半的时候恍惚听见南厢有打斗的声音,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我便没有中止接着念了下去。后来歌女来敲门时我刚好念完,我们才一起到大堂来了。” “夫人一夜未眠?” “他已离我而去,一个人,总是不习惯的。我的作息早都打乱了。” “是啊,夫人白天的时候几乎一直在房间休息,连中午饭也没有吃呢。”歌女附和道。 “我赶到袁公子房间门外时,黑衣蒙面人刚从南墙逃走,而北边房间的灯烛即刻亮了起来,过了片刻才又熄灭,那时卫先生大概是被吵醒了吧?”章迩看向身侧的卫光潜,问道。 “我本想推门出来看看,但正像方才四娘夫人所言,外面不久又恢复平静,我便重新在床上躺下了,直到后来又出了事。” “一时半刻间,盗镖和杀人的凶手是何人怕是无法确定,不过袁公子被袭一事,除却伤人者已不在留凤楼的可能性,丁富就是嫌疑最大的人了。你们两个负责盯着丁富,以免他擅自与其他人接触,其他人先各自回房吧,有需要商讨案情的地方,我会再行单独问话。”章迩吩咐完侍卫中的两人和西院众人,又看向齐樱说道,“齐老板,在查明两起命案之前,酒楼先暂停营业吧。” “是,我明白。”齐樱应道。 众人于是哈欠连天地往各自的房间走去。婵儿和曲瀚殇走到一进院落南厢婵儿房间门口时,婵儿看向曲瀚殇说道: “天快要放亮了,我回我的房间应该没事了。” “唔。” “那我进去了。” “等等。”曲瀚殇和先前一样,叫住了婵儿。 “又有什么嘛?” “一会把早饭端到我房间来。” “是,少爷。”婵儿转过身又嘟囔了一句,“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在婵儿身后,曲瀚殇轻笑了一下,才离开。 第五章 暗语 辰时,婵儿走出房间去大堂端早饭,一边走着,一边思索袁映南遭遇暗算是否和曾被追杀而重伤倒在慈岸寺外的过往有关,正遇上丁富和跟着他的两名侍卫从大堂走出来。婵儿下意识左右躲闪了三次,却总是无意识地挡住了丁富的前路,和他相滞不前。丁富对此不但没有着恼,反而眼露精光,眯眼笑了起来。 “月姑娘起得真早啊。”丁富笑着对婵儿说道。 “丁老爷起得更早。”婵儿出于礼貌回了丁富一句。 “能在这里碰见姑娘,真是巧。”丁富笑容不减,说道。 “嗯,是挺巧。”婵儿说着,往左迈了一步,想绕过丁富往前走,丁富却同时往右挪了一步。 “今天的早餐很丰盛嘛,这醉凰楼的豆腐脑尤其名不虚传。” “那我可一定要尝尝。”婵儿说着,又往右迈一步,丁富竟同时也往左挪了一步。 婵儿正暗自感叹自己怎么不早一刻或晚一刻出门的时候,丁富又开始了他对若翾的那套滔滔不绝,甚至比之前说得更多了: “风吹乱姑娘的发丝,乌黑长发随风飞荡,此情此景可谓是令人赏心悦目、目光发直、涎水下落。丁某见过美人无数,然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有姑娘在此,连城这尺山寸水之地亦即刻明媚起来。婀娜、姽婳、妩媚,这些词都不足以形容姑娘的美妙。如若这世间有何更为契合的词汇,真真是叫人至死而无渝。” “丁老头,你少贫嘴了,走了。”一名侍卫打岔说道,“月姑娘,快去吃饭吧。” “谢谢。”婵儿对侍卫笑了一下,说道。 “月姑娘,丁某说的都是认真的,你要好好想清楚啊。”丁富在被侍卫催促离开之时,不忘又补充了一句。 婵儿站在原地,有几分不解,只是无奈摇了摇头,便走入大堂点早饭去了。 与此同时,初雪来到了齐樱的房间,此时齐樱正对镜梳妆。 “小姐。”初雪走到齐樱身边,轻声唤道。 “你来了。”齐樱从镜子里看了看初雪。 “让初雪帮小姐梳发吧。” “从前都是若翾做这些事的……我有好长时间没自己梳过了,让我自己弄吧。”齐樱的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是。”初雪对这样子的齐樱,总是有点畏惧的。 “清晨的时候,我打开门想看看若翾的房间,却见着卫光潜在对面隔着房间为贾镖师燃香三炷,你说他这样做是出于何意?” “想来是卫先生的一番好意吧。” “你找机会试试他会不会武功,我总觉得这个人不简单。” “好。” “还有一件事。你去接近袁映南,打探一下他遭人暗算的原因,你刚帮过他一场,他也许对你会少些戒心。” “袁公子?如果要问不是应该问丁富吗?” “现在丁富身边总是有人盯着,只能看看从袁映南那里能探听到什么了。” “是,初雪知道了。” 在等待小二把早饭送上桌的时候,婵儿无意间听到和她隔了一桌旁边的两名侍卫正在窃窃私语,一时无聊,便动用了几分内力去听两人的谈话。 “案情越发复杂,各人的证言也多不相符,可能性和可疑人太多了。” “一个狡猾好色的老头,一个美貌却清冷得拒人于千里的寡妇,一个前边和若翾姑娘卿卿我我、这边又和美人丫鬟同房共寝的风流阔少,一个性格温润看似最不可能、但也许偏偏却是凶手的隐者,就连这留凤楼的招牌‘不老齐樱’都有嫌疑哪。” “你看,那不正是你刚说的美人丫鬟?果真天姿国色。” “可惜干咱们这种苦差事的,是没有这个艳福的了。” 婵儿听到这里,连忙撤回了内力,偷听墙角什么的终究让人不自在,更何况两个人一边说还一边在往这边暼。好在小二很快把早饭端了过来,婵儿也就连托盘一起送到了曲瀚殇的房间。 “有劳公主大驾。”曲瀚殇在婵儿耳边轻声说道,说完就在桌边坐了下来,“一起吃吧?” “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儿啊。”婵儿也坐下来,自言自语说道。 “不喜欢这里?” “同样是没有自由,至少连涩谷里面还大一些,逛几天才逛完一遍。” “我能把这当成是对我的夸奖么?要知道,那地方可是我占下的。” “要是比预计回谷的日子迟了,大哥一定很担心我。” “反正闲来无事,你不如讲讲薛靛是怎么成为你义兄的?” “你会关心这种事吗?” “不是你嫌无聊么,我姑且陪你聊聊。” “我发现你这两天特别黏人,其实是你想找人陪你说话。”婵儿说完,不等曲瀚殇反驳,便又说道,“我有你更感兴趣的事情讲给你。” “说来听听。” 于是婵儿把遇见丁富、和丁富之间的对话都对曲瀚殇叙述了一遍。 “你说他会不会是别有用意?”婵儿看着若有所思的曲瀚殇,问道。 “听来轻薄,却好像是内含深意的暗语。”曲瀚殇说道。 “他干嘛平白无故对我说这些暗语?” “他对若翾只说了一句来试探,对你却吐露了这么多句,一定是你的动作让他误认成了约定的暗号,他把你当作了他要找的人,当作了‘她’。” “我不过是和他左躲右闪了几下却都没躲开。” “你这几个没躲开真是掐得太准了。这下只要咱们先破了他的暗语,就能知道他们想玩什么花样了。”曲瀚殇说完,忽然愣了愣。 “怎么了?” “暂时性失忆了,你再重复一遍。” “大概是说……” “不要大概,要一个字都不错。” “唔……他说‘风吹乱姑娘的发丝,乌黑长发随风飞荡,此情此景可谓是令人赏心悦目、目光发直、涎水下落。丁某见过美人无数,然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有姑娘在此,连城这尺山寸水之地亦即刻明媚起来。婀娜、姽婳、妩媚,这些词都不足以形容姑娘的美妙。如若这世间有何更为契合的词汇,真真是叫人至死而无渝。’” “他这番话说得才真真是让我五体投地。你确定他原来是这么说的,一个字都没错?” “嗯,没错,有些词我觉得有点怪,但还是按他说的重复给你的。像‘随风飞荡’用‘随风飘荡’不是更好么?还有‘至死而无渝’应该是‘至死不渝’吧?” “有意思。”曲瀚殇笑了笑,说道,“即使不了解他们解开暗语的钥匙是什么,我也有信心解开它。” “你慢慢想吧,我走了。” “这么快吃完了?那好,在你走之前,我也有件事通知你。” “唔?” “今夜我打算探一探兆旭镖局的镖箱,没法分身保护你,你自己在房间当心着点。” “你怎么也打镖箱的主意?” “真正的嫁妆恐怕仍在镖箱里呢,反正有人要抢,与其让给别人,不如我自己顺手捞一票。兵马粮草,哪有不用钱的地方?” “你一个人吗?‘她’呢?” “‘她’不是有‘她’要做的事么?” “今夜又要是个无眠夜了吗……” 这一日,各人间的互动似乎格外频繁。婵儿才离开曲瀚殇的房间,辛谱谱便从南厢客房出来,走向了北厢齐樱的房间。而几乎同一时刻,初雪则在酒楼大堂门口和卫光潜擦肩而过,在走下台阶时装作失足来试探卫光潜的身手,卫光潜倒是及时拉了初雪一把,但是那反应速度又说不上是快还是慢,由此也说不清卫光潜是不是暗藏武功。 辰时二刻,辛谱谱到第一进院落敲开花四娘的房间走进去之后,初雪也来到了对面南厢南影的房间。 “袁公子。”初雪轻叩了两下门,门随即打开了。 “初雪姑娘。”南影略显惊讶。 “我能进去坐坐吗?”初雪笑着问。 “请。”南影把初雪迎进了房门。 “公子在看书?”初雪看见桌子上摊着的书,问道。 “随便看看。” “这是邹忌讽齐王纳谏的故事啊,公子在看《国策》。”初雪粗略浏览了摊开的两页书,说道。 “初雪姑娘看过《国策》?” “与其说看过,不如说听过,我小时候听了好几年的《国策》呢。” “姑娘是在书塾听的?” “我爹是书塾的先生,他在课室给学生们讲《国策》,我在后堂便听得烂熟于心了。” “姑娘的读书条件得天独厚,轻易便学得了这许多纵横捭阖的道理。” “有时我会想,知晓这些又有什么好处?如今每想起《国策》中的语句,我都会感到痛心。” “此话怎讲?” “我爹深谙权谋之道,在夜国南部的几座城中也曾小有名气,便奉诏入宫侍政,不出一年却成了权力斗争下的牺牲品,我也从此成了孤儿。” “你知道是谁害了你爹吗?” “那是十二年前的事了,我当时才十岁,我爹什么也没有对我提过。我这几年曾多番查探过,但是有关我爹的一切仿佛都被人抹去了,好像他这个人根本没有出现在宫中过。” “你知道吗,我也是十二年前,九岁的时候成为了孤儿,至少事实上我确实是个孤儿。是师父收养了我,我才重新找到一种家的感觉,只是这感觉也在七年前被人剥夺了,我又变成了孤儿。” “能被人收养,即使短暂,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你是什么时候跟在你家小姐身边的?和若翾姑娘一起吗?” “我跟着小姐的时间没有若翾长,大概是七年半之前,那时我每天都过着流浪的生活,有一天遇到小姐,她说喜欢我的名字,说我和若翾像她的左右手,便留了我在身边。”初雪说到这里,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一进门都在说自己的事。我本来是想看看昨夜遇袭,公子有没有受到影响的。现在看来公子精神不错,我便放心了。” “多谢姑娘关心。” “如今丁富已被限制了行动,公子暂时应该不会再遇到麻烦了。” “麻烦对我而言不过如家常便饭般寻常,没什么了不得。” “恕初雪冒昧,丁富对公子难道是仇杀?” “你怎会有此想法?” “公子方才说自己是孤儿,初雪才有此一问。” “也许吧,即便不是我的仇人,也是贪图赏金而盯上我的,管他是哪种呢。”南影的笑容里有一丝哀寞,好像天大地大却无他容身之所。 “公子如此坦诚,不担心初雪是坏人么?” “你之所以问我这些,无非是想知道丁富暗杀我的意图,只是想查出他是不是杀若翾姑娘的凶手吧。我的确常常不信任任何人,但是连相助过我的你都怀疑,我会不会活得太累。如果初雪姑娘也想要映南的命,这世上我恐怕再无任何留恋。” “我不会伤你害你,永远也不会。”初雪没有多加思考,蓦地脱口而出。 南影内心有些震动,他看着初雪,忽而发觉自己竟是第一次距离外人如此之近,近到没有丝毫防备。 “也许你不相信,我爹的事,我连小姐和若翾都没有多加透露过,可是在你面前,却很自然地说了出来。”初雪又说道。 “我相信。”南影只是说了三个字,这三个字却胜过千言万语,使得两人中间牵起了一道看不见的关连,由此,有一种名为情愫的东西开始潜滋暗长。 第六章 守镖 辰时三刻,辛谱谱来到婵儿房间门外,抬手在房门上叩了两声,扬声问道: “月姑娘在吗?” “辛公子。”婵儿打开房门,神色间露出些许意外。 “打扰姑娘了,在下有些问题想向姑娘请教。”辛谱谱礼貌地笑了笑,说道。 “那么公子进来坐下说吧。”婵儿侧过身,把辛谱谱让进房间,犹豫了一下,把房间门重新关上了,之后转回身看向辛谱谱道,“公子请坐。” “好。”辛谱谱于是坐在了桌边的圆凳上。 “不知公子有什么事想问月儿?”婵儿随即也在辛谱谱对面坐了下来。 “在下想请问姑娘,昨夜是否安睡,有没有听到什么声响?” “我家少爷应该说过了,昨夜我和少爷一直在房间内,是听见季镖师的喊声后,才出门看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在那之前,月儿都在熟睡中。” “这本来是姑娘的私事,在下无权过问,可在下不明白,姑娘缘何夜宿王公子的房间,而在院子里发生慌乱之时,又未曾即刻走出来。那一会工夫,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不知姑娘可否说明,当时做过什么?” “原来辛公子是怀疑月儿。公子认为少爷是在替月儿掩饰,其实当时月儿并不在房间内。” “本来姑娘脚腕上系有铃铛,走路时都会叮啷作响,在下不该怀疑姑娘,但是事关我兆旭镖局一条人命与被盗之物,在下不得不谨慎,请姑娘不要见怪。”辛谱谱看着婵儿说道。 “这么说,当日与公子交手之人乃是女子,公子为何不对总捕说出这一点呢?” “既然无法断定那人便是真凶,还是不要无辜牵连几位姑娘为好,在下私下求证一番,若是有所发现,再将事情公布也不迟。” “初雪姑娘和歌女均有不在场证明,看来公子未能在齐老板和花四娘那里得到你想要的答案,只好来见一见本不值得怀疑的我。” “姑娘真是冰雪聪明。” “我家少爷外表看来也许放荡不羁,有时行事又有些乖张,但他对自己人向来很好。昨夜少爷担心我的安危,才让我留在他的房间,避免我如若翾姑娘一般遭遇不测。晚些时候他先行走出房间查看,叫我守在房内,也是这个原因。”婵儿回答了辛谱谱的疑问。 “姑娘不会武功吗?” “公子问得这样直接,只怕真会武功的人,也不一定说实话呢。” “在下行走江湖多年,常与人打交道,虽谈不上阅人无数,但看人也略有经验,少有看走眼的时候。姑娘是个本性简单的人,那么在下也当用简单心对待。” “月儿也曾是习武之人,只是中过一种迷(分隔符)药,在那之后筋脉受创,体内真气无法凝聚,有如内力尽失,从此再不能动武了。” “姑娘中的是‘温柔乡’?” “公子对‘温柔乡’有所了解吗?” “提炼这种迷(分隔符)药的植物都是夜国东南部所特有,而提炼过程复杂且不易成功,这种迷(分隔符)药可说是很稀少的。” “那么公子应该也清楚这药的特性。纵使月儿有心窃取公子之物,恐怕也是有心无力。” “是这样……有武功而不能用,想不到姑娘竟承受了这样的痛苦。在下无心提起姑娘的伤心事,但请姑娘见谅。” “公子无需自责,与世无争才是月儿所向往。不过月儿有一事不明,公子怎么会认为带着铃铛的我还能够施展轻功,而不发出任何声音?” “我义父黄更和当世第一高手漠阁阁主关洲前辈相识已久,早些年间与关洲前辈谈话间,曾听闻轻功极佳的人即使手持会发出声响的物件,也可能做到身动而无声的境界。” “有这么神奇啊?” “我相信关前辈一定已达到了这种境界。从有声到无声,再从无声到有声,声起声落要掌控自如,确实颇有难度,但除了关前辈,也不是没有人可能达到这个程度。” “公子觉得有谁能身动无声呢?” “在我看来当世至少还有三人——慈岸寺方丈大弟子般若,昔日星坛高徒、当今江令尹的义女柒蕊,和一个维国人郭夜。” 只怕要再加上三人——外界认为已死的隐尘轩薛风、亦即今天的薛靛,与柒蕊的轻功有异曲同工之妙、似乎更有亲缘关系的柒鸿,还有我这个婵媛公主。婵儿在心里补充道。 “另外有三个人已不在世上,但若还在,应该也能做到这点。”辛谱谱想到什么,又说道。 “公子说的是?”婵儿看向辛谱谱的目光隐含期待。 “隐尘轩薛池的义子薛风,以及七年前在杳魔宫殒命的袁九天和堵婵。堵婵姑娘当年的轻功虽不到火候,但那是比起般若、袁九天等人而言,其实她的轻功要甚于我,潜力很大,只可惜竟意外坠崖。” “坠崖并不代表一定身亡。” “杳魔宫宫主湛暮宵带人找过很多遍,却始终未能找到。” “未能找到更不代表是身亡啊。” 察觉到婵儿话语间的坚持,辛谱谱不禁凝视了婵儿片刻,隐约在她眼中看到了堵婵的影子,但是对自己的这一想法随即感到震惊,于是不确定地开口道: “你……是‘她’?” “他可真是个美男子呢。”婵儿说出了当年对堵辙说过的夸赞辛谱谱的话,顿了顿,又说起辛谱谱曾对自己说的话,“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绝不会对隐尘轩出手。” “唔,我就在那树上看看好了。”辛谱谱随即也说出了接下来的一句。 “如果他日有缘重逢,我们再聊。”婵儿又重复一句,说道,“你说完这句,便跳到古槐树上坐下来观战了。” “你真是‘她’,可怎么会……”辛谱谱双目间顷刻闪过惊讶、开心、不解好几种情绪。 “没想到一面之缘,公子却能把婵儿当朋友来看待和关心。”婵儿捕捉到了辛谱谱开心的情绪,心里一暖。 “你能对我表露身份,足可见你是信任我的。我说过,别人是怎样待我,我便怎样待他,七年前是这样,如今也没有变。你放心,我知道你和袁家的恩怨,自当保守你的秘密。” “多谢。” “这些年你都在夜国?你和王肆又是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我到夜国才不到半年。有关王肆的事我暂时不便多说,我能告诉你的是,我们都在掩饰自己的身份不假,但与贾镖师被杀确实无关。” “我信你。” “我想今夜你需亲自守镖,别让昨夜的事重演才好。” “空箱子有何可守?”辛谱谱笑了笑,说道。 “辛大哥镖箱里被盗的东西应该是以防劫镖的幌子吧。丁富说过那些只是赝品,大家大概都猜到其中的缘由了。保不齐除了投送劫镖信的人,别的人马也会盯上你们,不是吗?” “若再搪塞,该是我的不是了。确实,你的猜测是对的,我原也打算今夜一直守在镖箱边上。自踏足江湖起,我尚未失过一趟镖,这回也不能丢了义父的脸。” 婵儿浅笑一下,在心里想道:曲瀚殇,原谅我,我并非有意泄露你的计划,但也无法坐视你盗镖,若是劫富济贫也罢,可夜都萧老爷偏是个声名远扬、连我住在漠阁时都曾听闻的慈善长者,我便不能不插一手了。 ~~~ 夜晚,子时,人们都已入睡的时刻,辛谱谱却带领褚敬衷和季镖师在看守镖箱。一片黑暗中,有两个黑衣蒙面人藏身于院落一角,悄悄观望着三人所在的房间。 要不要动手?其中一人用手势对另一人比划道。 等等,伺机而动。另一人同样用手势作了回答。 两人才交换完手势,蓦地发现北厢屋檐上也出现了两个黑衣人,只见那两人顺着北厢、西厢的屋檐,一路急速移步到了南厢之上,双脚倒挂在屋檐边,身体直翻而下,顺势破开房间门便滚地而入。 辛谱谱在房间内已感觉出檐上有人,但由于两个黑衣人进门之时放低了身体,辛谱谱三人没有能掌握先机,慌乱中只是被动应战,与两人周旋起来。来人基于让辛谱谱看破身份的顾忌,出招间似有所保留,因而辛谱谱未能看出两人的身手是出自什么路数,但能确定的是,两人均非前一日与他交手的女子。念及此,辛谱谱不知何故,竟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出手也并不留情,一时间双方都没有占到任何便宜。 正在这时,潜伏在院落中的两个黑衣蒙面人也冲入战局,试图趁乱劫镖,就在之中一人分身掩护、另一人即将得手之际,又有一个黑衣蒙面人破窗而入,护住了镖箱,并与眼前这人交起手来。两人顷刻间过了数招,欲劫镖之人见突然出现的这人武功高深莫测,当前境况又不宜恋战,不免心生几分忌惮,当机立断与同行之人撤走。 当第二进院落里的打斗声传到第一进院落时,守在丁富房门外的两名侍卫商量之下,离开了丁富的房间,一人跑去第二进院落,一人则到酒楼大堂召集其余人。房间内的丁富听见两名侍卫走远,便从床上爬起来,溜出了房间。 丁富站在房间门口,向右侧西边第二进院落的方向看去,却见右手边花四娘也打开房间门走了出来。 “美人出浴,清冷中又透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妖艳。独守空闺,夫人一定很寂寞吧,嘿嘿……”丁富被花四娘所吸引,不由自主朝她走了过去。 先闯入镖箱所在房间的两个黑衣人见辛谱谱另有帮手,确信再拖下去也讨不到好处,便也抽身而退。褚敬衷和季镖师追着两个黑衣人跑出房间,辛谱谱也追到房间门口,对两人喊道: “不要追了,小心声东击西、调虎离山。” 褚敬衷和季镖师当即停住脚步,表情有些不甘。辛谱谱回过身,想向帮助自己护镖的黑衣蒙面人道谢,却见对方身影已消失在原地。 “好快的身法,会是什么人呢?”辛谱谱喃喃自语道。 与此同时,先行撤走的两人跑到西侧内墙外的院子中,停下了脚步。 “怎么又多出来一个蒙面人,要不是他,咱们东西都到手了。”从声音听来,说话人是一个压低了嗓音的男子,由于男子的刻意遮掩,其声音模糊,分辨不出是什么人。 “本来辛谱谱也有防备,我没有抱着一定得手的心理,无所谓。”另一人却未加掩饰,初一开口已显示出了他的身份,他便是曲瀚殇。 “确实谷里也不是真缺这点钱财,我只是不甘心。” “好了,正事要紧,别忘了‘她’在等你。” “是,那我先去了。” “嗯。” 第七章 黄雀在后(上) 第一进院落南厢西侧的房间内,婵儿躺在床上,听见劫镖的动静,心里有一丝不安:不知道辛谱谱能不能守住镖箱,曲瀚殇又能否全身而退。 婵儿想来想去,还是下床走到了房间门口,心里又想道:他武功那么好,有什么可担心的嘛,我这算是出卖了他的内疚么? 正当婵儿叹了口气,打算回床上再躺下的时候,婵儿忽而察觉有轻功极高之人自屋檐上疾步飘过,如若不是夜深人静且她自身尤擅轻功,此人的动作几乎会被人忽略。 婵儿在脑中思索一圈,也想不出此刻在这留凤楼出现的,会是轻功境界高超的人中的哪一个,于是出于好奇,她打开房门走了出去,仰起目光望向屋檐上方,屋檐上却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此刻,驻守在大堂的一众侍卫已跑进第二进院落,本来站在一进院落对面北厢前的丁富和花四娘也已不知所踪。 婵儿正兀自愣神,东侧房间南影也走出了房门,和婵儿视线相对。 “月儿姑娘,你也听到动静了?”南影一边开口,一边走向婵儿。 “好像有人刚从上面走过。” “姑娘的听力真好,歌女姑娘似乎没有听见呢。”南影说话间,刚好走过两人所住客房中间歌女的房间,便瞥了那房门一眼。 “我刚被西边的喧扰声吵醒,要不也不会留心到房上的人。公子的警觉性也很敏锐啊。” “我习惯了自我保护,住进客房当晚松动了房檐上几块砖瓦,轻功再高的人也总要有地方借力,难免碰响了砖和瓦,也就暴露了行踪。” “每一次碰见公子,好像都有麻烦在追着你,公子总是处在危险之中么?” “当日一别,有两年多未见了,姑娘还记得我。” “人是记得,只是在慈岸寺匆匆一别,昨晚方知公子姓名。”婵儿对南影说道。 “我记得当日和姑娘在一起的公子说过,姑娘是失忆了才侍候在他身边,那么如今你称王肆公子作少爷,可是恢复了记忆?” “是。” “可我见姑娘这两日并不开心,王肆当真是你的少主人吗?” “……公子好生聪明。” “姑娘是否遭人胁迫?若你想走,我即刻救你离开这儿。” “我义兄在他府上。”婵儿摇了摇头,心里想道:而且各国也不能再起战火了,我不能一走了之。 “姑娘的义兄是之前的……” “不是那位公子,我义兄袁公子未曾见过,但还是要谢谢公子的好意。” 两人正说话间,几名侍卫从第二进院落折返了回来,看见两人便开口道: “袁公子和月姑娘一直在房间么?” “不错,外面似乎有可疑的人,我们才出来看看。”南影答道。 “那么公子有何发现?” “我们走出房间时没有任何人影,但是听声音,像是往北边去了。” “好,你们两个先到北厢看看,你们几个去北院搜一搜。”为首的一名侍卫吩咐完,其余人就各自散去了。 “怎么没见章总捕?”南影又问道。 “总捕一炷香前来了西院,到现在也没回大堂,我们也正在找。” 这名侍卫说完,也打算到北边后厨搜查一番,前脚没走出几步,对面北厢西侧花四娘房间的门忽然打开,下一刻章迩便从里面走了出来。 “总捕,您怎么在这儿?出事了!”刚走到北厢前面的一名侍卫见到章迩,急忙汇报道。 “我听到了,又有人来劫镖么?”章迩神色一凛,问道。 “是啊,辛二局主说有两伙人分别闯入房间,欲对镖箱下手,我们正四处寻找黑衣人。” “我这边也出了点事,花四娘受惊过度,正在房间歇息。” “莫非夫人她遇见了黑衣人?” “是丁富跑了,他意图非礼花四娘,被我发现阻止,我没来得及追上他。夫人惊魂未定,我为她沏茶压惊,这才耽搁了时间。好了,这边几个房间交给我,你们去西院召集众人到大堂吧。” “是。” “丁富跑了,公子要多加留神呢。”婵儿闻言,看向南影说道。 “他若是视我为目标,怎么会放过刚才一片混乱的良机?恐怕事有蹊跷。” 南影话音才落,先前跑去北院的侍卫中的一人便慌张地跑了回来,嚷道: “不好了,丁富被人杀了,就倒在柴房前边。” 南影和婵儿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意外的神色。这回是第三个被杀的人了…… ~~~ 一盏茶时间过后,西院之人又一次聚集在酒楼大堂,众人相互间简略叙述一番事情的始末,综合各人言辞与见闻之后,侍卫刚好前来回报搜索凶器又是无果,大堂的气氛不免愈发显得凝重。在一片寂静中,还是章迩率先打破了沉默: “兆旭镖局的镖箱遭人下手时,季镖师在守镖,花四娘与我在一处,几乎同一时刻丁富被害,死前留下的又是四道血迹,如今看来与这血迹相关的嫌疑人只剩下王肆尤为可疑。此外,今夜卫先生、齐老板、初雪姑娘和歌女姑娘的行踪都无人能够证明,但其中只有一人也是在若翾姑娘、贾镖师和丁富被杀时三次都无法确定不在场的,这便是留凤楼的齐老板。” “按照先前侍卫们所言,今夜的黑衣人共有五个,而照章总捕所说,没有及时露面于是无法证明清白的只有我、初雪、歌女、王公子和卫先生,那么难道我们几人便是这五个黑衣人,而凶手一定在我和王肆公子中间了?”齐樱略一皱眉,无奈道。 “未免过于巧合。这不过是根据这两日发生之事,在不考虑凶手自外部潜入且已逃走的情况下的一种可能。何况,如花四娘、袁映南和月姑娘,也并非没有丝毫可趁之机。齐老板无需忧虑。”章迩说到这里,顿了片刻,又道,“各位有什么想法,或是发现了什么,直言无妨。” “昨夜我曾和一蒙面人交手,今夜又和两个黑衣人过了招,另两人虽未接触,但就我观察,今夜四人均非昨夜之人,而偷袭袁公子的人基本已确定是丁富,故此我猜测:其一,两夜的劫镖者是不同人马,昨夜先有人盗走珠宝玉器并杀害了老贾,今夜又有人觊觎镖箱内是否另有乾坤;其二,若非如此,便只能说明昨夜的蒙面人非劫镖杀人者,亦非暗算袁公子之人,而是别有所图,那么她是杀害若翾姑娘或丁富的凶手的可能性便很高了。”辛谱谱说道。 “若翾姑娘和老贾被杀多少和劫镖之事有些关系,但丁富被杀却有些离奇。首先,他因何会到当时四下并无人的北院去,除非是他趁门口守卫离开时溜出房门,跟踪了什么人,而撞见了不该看见的事情。再一点,丁富对花四娘不轨在先,之后不久,袁公子和月姑娘听到外面动静,很快也走出了房间,却并未见丁富踪影,也未发觉有何不妥,此间时间甚是短暂,凶手动作干脆利落,很难想象是事出突然,没有丝毫计划下的手。”褚敬衷接下来说道。 “三次行踪均不能确定的人有王肆公子和齐老板两个人,但两次甚至只一次不在场的人,却几乎在座每个人都逃不掉。虽说那三人死时留下的血迹相同,但也不排除凶手故意混淆我们视线的可能,三个人一个被剑所杀、一个被暗器所杀、一个又是被匕(分隔符)首直穿肺部而亡,我倒倾向三人被杀可能不是同一人所为。最重要的,还是要了解凶手杀人的动机是什么,才好找出真正可疑之人。”南影分析道。 “若不是丁富被杀时,袁公子和月儿人在西院中,其实袁公子是最有杀死丁富动机的人啊。至今我们还不清楚袁公子与丁富有什么恩怨,不是吗?”曲瀚殇看向南影,心中推敲着其是敌是友。 “丁富每时每刻都鬼鬼祟祟,谁了解他内心真正的意图呢。”南影对实情没有吐露分毫,只是淡淡笑了一下说道。 “我想,我也许知道一点。”婵儿接过话茬,边说边瞟了曲瀚殇一眼,见他眼中没有明显的反对,便又接着说下去,“今早,丁富说过几句奇怪的话语,他说,‘风吹乱姑娘的发丝,乌黑长发随风飞荡,此情此景可谓是令人赏心悦目、目光发直、涎水下落。’唔,又说‘婀娜、姽婳等词都不足以形容姑娘的美妙,如若这世间有何更为契合的词汇,真是叫人至死无渝。’” “没错,前面那句就是丁富对若翾姑娘说过的话。”季镖师肯定道。 “他总是把这样的语句挂在嘴边,我觉得不单纯是出于对女子的恭维,他来留凤楼仿佛是要找什么人的,而且对方应该是女子,这几句很可能是暗语一样的讯息,凶手杀人的动机或许与此相关,更甚至那女子也许便是杀死某一个人的真凶。只可惜,我只记得这两句,还有两句却一时间记不起来了。当时有两位侍卫大哥也在旁边,不知道你们是否想起什么?”婵儿目光在负责看守丁富的两名侍卫面上扫过。 “我只记得丁富是说过一些轻浮的话,但是具体说的什么,真是想不起来。”其中一人说道。 “是啊,他好像说什么春光明媚……我一时也想不起来了。这种轻薄的言语,会是内含深意的暗语?”另一人也是目光迷茫道。 曲瀚殇听婵儿只重复了丁富的部分话语,登时便明白了婵儿的心思,她竟是要通过这暗语引幕后之人现身,由此曲瀚殇的嫌疑当可开脱,婵儿自己却陷入了危险之中。曲瀚殇顷刻间已思索到了此后几步的发展与应对之策,确定局面在掌控之中,便配合婵儿所想,有意诱导着事情的走向说道: “我倒认为丁富这暗语最终不一定是想传达给女子,只不过暗语本身暧昧且轻浮,才适合对女子说出口。其实丁富对若翾说的话,很可能初雪和齐老板都会知道,而他对月儿说的,又定能传入我耳中。再者,丁富初见若翾时,季镖师也在一旁听到了个大概,并在稍后时候将情形告知了我们每一个人。至于向月儿吐露更多,丁富当时行动并不自由,遇上谁便说给谁听,以期这番话语无意间能传到他的目标那里也不一定。毕竟除了了解怎样破此暗语的人,外人一般很难理解其中的深意。不过若是月儿能一字不落地想起丁富说过的全部,那么集合在场众人的智慧,要揭破其中的奥秘也许也容易。” “想不到短短两日间竟闹出三条人命,甚至直到这一刻仍找不到三起命案的凶器,更枉论是凶手了。章某实在是惭愧。”章迩脸上表情充满歉意道,“为免凶案再起,今夜烦请各位均留在大堂之内,避免一个人落单而给凶手可趁之机。待明日天亮,章某便将死去的三人先行运回郡丞府,并请郡丞大人亲自主持此案。” 第八章 黄雀在后(下) 由于西院所有人共聚在酒楼大堂,一夜无事,章迩在天明时便带领侍卫们将若翾、贾镖师和丁富的尸身运送往郡丞府。因着天已放亮,众人心间的阴霾也暂时散去,绷紧的情绪亦渐渐放松,便都回到了各自房间补眠。再加上留凤楼连日均未开张,东院之人有心避嫌,即使无事可做,也很少进入西院,偌大的院落此间一反平常,甚是平静。 约莫巳时左右,在这种安谧的境况下,婵儿在房间里睡得正香甜,不意一黑衣人自南窗翻入房中,蹑手蹑脚地朝床边靠近了过来,手持一把尖巧的匕(分隔符)首,对准婵儿的脖颈便要刺下去。正在此时,两道人影出其不意地从房梁上一跃而下,其中一道青色身影一脚将黑衣人手中的匕(分隔符)首踢飞,另一道白色身影则出招攻向了黑衣人。黑衣人没想到有人躲藏在房间内,面对白色身影凌厉的攻势,一时间只剩下招架之力。 “你没事吧?”青色身影弯身将婵儿扶起,问道。 “没事,我知道你们在,很放心。”婵儿对青色身影笑了笑,随即看向打斗中的两人。 不用说,这青色身影和白色身影两人便是曲瀚殇和辛谱谱。 “果然有人担心你想起丁富说的暗语,使得他们一方秘密被揭破,而急于杀掉你灭口,殊不知这不仅是我和你设下的圈套,而且辛谱谱也自发来保护你。”曲瀚殇说到这里,看了婵儿一眼,“辛谱谱对你的关切之意溢于言表啊。” “辛公子也不过是想找出加害几人的凶手罢了。”婵儿面对曲瀚殇的视线,只是浅笑了一下,便把目光重新投向辛谱谱和黑衣人,不再开口。 不多时,听到动静的南影、歌女、花四娘、卫光潜几乎同时赶来,住在第一进院落的褚敬衷嘱咐季镖师守住镖箱,也和初雪一同疾步走来,黑衣人的身份已是呼之欲出。 辛谱谱剑招虚虚实实,速度之快似不在快剑安六之下,且房内空间有限,黑衣人的招式多有施展不开,不出一炷香时间,便被辛谱谱制住了行动。 “齐老板还是别做无谓的抵抗,不如说说缘何要刺杀月姑娘吧。”辛谱谱望着黑衣人,微笑说道。 黑衣人听闻辛谱谱此言,并未否定,而是抬起右手拽下了遮住脸部的黑色面纱。只见黑衣人眉目如画、风姿绰约,确是齐樱不假。 “小姐。”初雪见此情景,不禁低呼出声,这件事竟连她也不知晓。 “若是我没有猜错,齐老板便是丁富一直在寻找的想要传达暗语之人。”章迩的声音从院落中传来,说话间人已走到了南影、花四娘等人的身后。 “章总捕怎会在此?”歌女回过头看见章迩,不由吃惊道。 “若是我仍留在这儿,齐老板自当心存顾虑。”章迩边说边把目光移向齐樱,“只是没想到章某才离开不出一个时辰,齐老板便按耐不住对月姑娘出手。” “你们是串通好的。”齐樱的视线一一扫过章迩、辛谱谱和曲瀚殇,沉声道。 “若翾已遭毒手,我不会让同样的一幕再在我眼前上演。”曲瀚殇冷冷看着齐樱,说道。 “我承认,我和丁富之间是有交易关系,但是若翾从十二三岁便跟着我,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视她为亲妹妹一般,怎么可能出手伤她。” “也许你不曾杀害若翾姑娘,但丁富和你有着不可告人的利害关系,你对他下手不是没有可能。他也是死在这样一把匕(分隔符)首之下,你忘了么?”章迩又道。 “这把匕(分隔符)首仵作早已查验过,与丁富的伤口形状并不符。再说,且不说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即便不是,可是我和他交易还没做,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要他的命。” “不知你和他之间有着怎样的交易?” “……实不相瞒,这留凤楼除了表面上是一座酒楼,私下里还做替人消灾的生意,丁富便是我们一位老主顾介绍过来的。不过我和丁老爷还未来得及谈起这件交易,我只知道有人要杀他,他此番来留凤楼是想出钱请我们保他的命。” “恕在下直言,齐老板的功夫似乎还不如丁富。”南影开口道。 “或是方才齐老板并未全力应战。”辛谱谱也说道。 “我能说的都说了,信不信由你们。”齐樱轻笑了一下,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风情令人再不愿怀疑。 “如果只是这个原因,你何需对月儿下手?”曲瀚殇定了定心神,追问道。 “若是她早些把暗语说出来,我也许来得及救丁老爷一命,便不会损失一大笔财富。不过我只是一时气恼,人命与金钱孰轻孰重我还能分得清,即使辛二局主不阻拦,我也不会真的对月姑娘怎么样。” “贾镖师被杀一事,齐老板又怎么说?”章迩问道。 “我并不知情。”齐樱眼中一片无辜,怔愣片刻,仿佛想到了什么,又道,“对了,我曾看见卫先生对已死的贾镖师敬香,却不知先生是出于何故?” “事到如今,我也不便隐瞒,其实镖箱内那封劫镖信正是我放进去的。”卫光潜坦承道。 “卫先生属意萧老爷嫁女的嫁妆?”辛谱谱眼里闪过一丝讶色。 “我想要的只有这个而已。”卫光潜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支水晶镯。 “这是……”褚敬衷神色有些许激动。 “不错,这便是嫁妆中的一件物件。丁富的眼光确实毒辣,镖箱内每一样物品都是仿制品,这水晶镯虽真是由水晶打造,却也是一件残次品,与其余物件一样不值什么钱财。” “难道这便是卫先生先前提过的丢失之物?”章迩询问道。 “这原是我与夫人的定情之物,不想多年前被个小孩子窃取,后几经转手落入了萧老爷手中。我无意中听闻这是萧家小姐随嫁的饰物,便循迹而来,希望找着机会把水晶镯收回。” “为了这支水晶镯,不惜伤人性命么?”褚敬衷语气略显不善。 “这么说,前日夜里盗取嫁妆的是卫先生。”辛谱谱的神情比褚敬衷镇定许多,隐隐感觉卫光潜行事另有内情,便用目光示意其说下去。 “我到贾镖师和季镖师房间的时候,贾镖师在打瞌睡,我不想惊动任何人,于是用内力点了季镖师的穴,取走水晶镯,放入了一件黄金打造的牡丹以替代,这过程中贾镖师并未醒来。然而我没料到的是,在同一晚还有第二拨劫镖人,不仅金牡丹随镖箱内的货物一起被盗走,还搭上了贾镖师的一条性命。昨日齐老板见到我为贾镖师敬香,是我深感世事无常,一念之差,许多事情的发展走势便有不同。若当时我不是自恃不会惊动贾镖师,连他的穴一起点了,也许他便不会遭此劫。”卫光潜心生内疚,声音渐渐弱了下来。 “先生出于自责,才会在昨夜相助在下守护镖箱的吗?”辛谱谱面上看不到丝毫责怪之意,反而还有一分感激。 辛谱谱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顿时都集中在了卫光潜身上。 “辛二局主怎知是我?”卫光潜未置可否,反问道。 “方才我与齐老板交手的声音将各位都吸引了过来,歌女姑娘的房间最近,四娘夫人和袁公子次之,卫先生的房间距离这里最远,却和三人一同出现在门外,我便知道先生身负绝顶轻功,十之八九是昨夜的蒙面人了。” “公子说的没错。”卫光潜终于点了点头。 “我相信先生的为人,也信先生说的话,至于劫镖之人……”辛谱谱想起了曾与自己交过手的黑衣蒙面女子——不会是婵儿,从武功来看也不是齐樱,那么只能是…… 念及此,辛谱谱在猝不及防下出手袭向花四娘,花四娘一惊之下出招应对,难免暴露了自己会武功的事实和她便是当夜的黑衣蒙面人的身份。眼见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辛谱谱很快收手,静静凝视着花四娘说道: “夫人能给在下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辛公子的确聪慧。不过镖不是我盗的,人也不是我杀的。多说无益。”花四娘也退回原地,静静凝视着辛谱谱。 由于在场几人中当夜见识过花四娘身手的只有辛谱谱和从她手里救下丁富的齐樱,齐樱顷刻间便也认出了花四娘即是袭击丁富之人,而其余人却还不明就里。 “二局主是怀疑四娘夫人?”章迩看向辛谱谱,问道。 “若非我今日突然试探,还没有人知道夫人通晓武功,夫人刻意隐瞒,不得不让辛某怀疑。” “我也觉得夫人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淡漠于世。”褚敬衷忽而插口道。 “敬衷,你发现了什么?”辛谱谱闻言,看向褚敬衷。 “前日下午,在酒楼大堂之内,夫人曾借捡拾丝帕之机和王公子……暗中传情。”褚敬衷皱了皱眉,才慢慢说道。 “褚兄弟是否看花了眼?说在下与人暗中传情还好,可是诋毁夫人的清誉却不太好吧。”曲瀚殇坦荡自若地笑了笑,仿佛此事真没有发生过一般,说道。 “可是……”褚敬衷回想着自己看到的一幕,似乎确实看得不够真切,不由有些不肯定了。 “辛公子便是这样教导下人的么?你可想过污蔑一个女子的清白,会对她造成多大的影响?”花四娘见状,不失时机地在眼眶中盈起了泪水。 “刚才敬衷言语间得罪了夫人,辛某代他向夫人赔罪。”辛谱谱说着,对花四娘躬身一礼以示歉意,而后又道,“只是夫人似乎还欠在下一个解释。” “解释是吗?好啊,我给你。”花四娘说话间,目光忽然变得冰冷起来,“丁富是我的杀夫仇人,此仇不共戴天,焉有不报之理。正因如此我才一路追踪丁富来到了留凤楼,想在我夫君的家乡杀掉这个杀了他的仇人,在埋葬夫君骨灰之时把他带去坟前祭拜。不想第一晚没得手,第二晚又有章总捕在旁而没能下手,丁富就被其他人杀了。” “那么我那夜遇着夫人的时候,夫人才和丁富交过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丁富只道他要暗杀袁公子,却没想过我也在旁边等待对他出手的时机。不过我快得手之时,竟有个黑衣人出来干涉,现在想来大概便是齐樱了。”花四娘说着,向齐樱暼去,“却不知她那么晚黑衣打扮出现在西墙外,是有什么打算。” “我原是想趁夜打探一番,看看谁有可能是要刺杀丁老爷的人,没想到这么巧便碰上了夫人与丁老爷打斗的场面。” “是吗?我还以为齐老板是藏在暗处的劫镖人呢。” “镖箱里的嫁妆应该有许多件,齐樱自问做不到怀揣着那么多物件还能和夫人过招自如。” “两位都不要争了。”章迩对花四娘和齐樱的唇枪舌战颇感无奈,于是出言打断了两人的争执,“章某这便带人再搜查一番,看能否查出被盗之物所在。” 等一众侍卫从郡丞府返回,章迩果真率侍卫们又将各个房间搜查一遍,其中齐樱的房间搜查得更是仔细,几乎只差掘地三尺了。 齐樱、曲瀚殇、南影、辛谱谱等人都来到第二进院落里,目睹章迩带侍卫们在齐樱的房间大肆搜索,立身于南厢前的辛谱谱眼见众人仍是无所收获,便看向身旁的花四娘说道: “墙壁试过了,地面也试过了,看来并无暗格和密道之类贮存东西的地方。案情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 “那齐樱也不能完全洗脱嫌疑。”花四娘看着北厢房间外齐樱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戾气。 “夫人似乎对齐老板成见很深?” “没人能阻拦我复仇。” “不管怎么说,丁富终究已死,夫人也该放下仇恨,还内心一份自在和自由了。” “辛公子好像在用哄劝小孩的语气来哄我。”花四娘收回目光,看向辛谱谱。 “虽说夫人已成婚为人妻,但年纪却要略轻于辛某,辛某劝慰夫人几句,只是有感而发。” “有何感?” “太过执着于仇恨,只会迷失自己,也可能伤害身边的人。” “听你所言,你好像有过这样的体会?” “看着你,就像看到了从前的我。”辛谱谱嘴角微微上扬,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 “怎么,洒脱如辛二局主,也曾被仇恨困扰么?” “是义父在仇恨边缘把我拯救回来,没有义父,便没有如今的我。” “可是我和你不同,即使我陷入仇恨不能自拔,也没有什么人会被我连累而受到伤害。” “你自己呢?难道你所承受的痛苦都不计算在内么?” “我不觉得痛苦,即使痛也是我一个人的事,有什么关系?” “没有谁永远只是自己一个人,至少这一刻,你身边有我。”辛谱谱直视花四娘,真挚说道。 “……我不需要。”花四娘目光中闪过一抹感伤,丢下这几个字便转身离开了。 回到房间,花四娘轻轻捧起放在床角的骨灰坛,紧紧抱在怀里,喃喃自语道: “今天有一个人对我说的话,竟和你曾说过的一模一样,‘没有谁永远只是自己一个人’,是真的吗?可是我曾那样信赖你,你却撇下我而去,这世上究竟还有谁能像你一样爱护我……” 花四娘内心一阵刺痛,不由泪如雨下。 第九章 昭然若揭 这一上午,除了案情更加错综复杂,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与发现,但是毕竟卫光潜曾盗取嫁妆、花四娘曾暗杀丁富、齐樱又欲偷袭婵儿,出于其余人安危的考虑,章迩各自派了两名侍卫守在卫光潜、花四娘和齐樱的房门外监视三人行动,而他自己则盯住了未能洗脱嫌疑的曲瀚殇。 曲瀚殇思索片刻,决定公开丁富的暗语,由众人合力解开暗语中的秘密,于是让婵儿装出记起了暗语的样子,又悄悄招呼了章迩、辛谱谱和褚敬衷到房间共同商讨。南影发现初雪从离开婵儿的房间后一直落落寡欢,便陪她说话去了,而歌女也有意避嫌,由此南影三人均没有参与进来。 从院中往房间走的时候,曲瀚殇看着西厢的两间房间,眉间隐有一丝疑虑。 “怎么了?”婵儿见状,问。 “我也说不清,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一时又说不出来。” 婵儿闻言,也像曲瀚殇一样盯着西厢的两间房间看了一会,但觉整间院落里的客房都长长方方对称得很,没有发现什么不妥。 “可能是我多心了,走吧。”曲瀚殇心系暗语,便放弃了对房间的探究,和章迩、辛谱谱几人走进房间,在桌边坐了下来。 “月姑娘可是记起了丁富说的每个字?”章迩看着婵儿问。 “唔。”婵儿应了一声。 “那么麻烦姑娘重述一遍。” “他说的是——‘风吹乱姑娘的发丝,乌黑长发随风飞荡,此情此景可谓是令人赏心悦目、目光发直、涎水下落。丁某见过美人无数,然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有姑娘在此,连城这尺山寸水之地亦即刻明媚起来。婀娜、姽婳、妩媚,这些词都不足以形容姑娘的美妙。如若这世间有何更为契合的词汇,真真是叫人至死而无渝。’” “若说丁富说这么多话只是想向齐樱传达要杀他的人,也就是花四娘吧,他何需费这许多唇舌。可若说是另有秘密,光听这几句话,实在叫人不知从何入手。”褚敬衷不禁感叹道。 “一般说来,这种好几句话、很多个字的暗语,应该有些数字来作解密的钥匙。比如,数字是几可能就是提示我们去想第几句话或是第几个字。”辛谱谱举例说道。 “这段话里的数字只有‘三千’和‘一’,撇去‘三千’的‘千’不算,便是‘三’还有‘一’。如果是第三句的第一个字,是个‘有’字。”曲瀚殇早已想到过这一点,这时便顺着辛谱谱的想法说了出来。 “如果是第三个字和第一个字,便是‘乱风’。”婵儿接下来说道。 “每句话的第三个字连起来,是‘乱……见……娘……姽……这’。” “每句话的第一个字连起来,则是‘风……丁……有……婀……如’。”章迩和褚敬衷又分别分析道。 “这些连起来根本不成句。”章迩摇了摇头,说。 “或许关键还是在那些奇怪的用词上。”曲瀚殇想起婵儿说过的奇特之处,当即重复道,“‘随风飞荡’,‘至死而无渝’。” “‘飞而’,‘随至’,‘飞随’,‘而至’……‘飞随而至’?”褚敬衷口中念念有词。 “这倒像句话了,却也并无实意可言。”辛谱谱也摇了摇头,“看来是破解的方法有问题。” 辛谱谱言罢,几人重新陷入了沉思。 院子里,南影陪初雪走到第一进院落和第二进院落中间的长廊上坐下,看向初雪道: “你看起来不开心。” “嗯。”初雪一副愁眉不展的表情。 “你家小姐想伤害月姑娘,你觉得她太心狠,是吗?” “我……” “你是她的贴心人,她一直都是这样做的,你不会不知道。” “我是很清楚,我和若翾还帮小姐做过许多事,可是那些都是死有余辜的人,而月姑娘并不是,贾镖师也不是。” “贾镖师?” “……”初雪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连忙闭紧了嘴不再说话。 “你知道些什么,对吗?” “我不知道。”初雪用力摇了摇头。 “你本来不知道,但是听到刚才的那些事情,便猜到了。” “猜到……什么?”初雪目光复杂地看着南影。 “若是我没有猜错,兆旭镖局的东西是被你和你家小姐偷走的吧,第二夜那两拨人之中也有一拨是你们,因为丁富的话,你们想到真正的嫁妆大概还在镖箱里,便想再去看个究竟。”见初雪没有反驳,南影又把心中所想说了下去,“第一日夜里,你陪小姐把偷来的东西转移,却被贾镖师发现了,于是你家小姐又折返回去,杀了贾镖师……” “不是这样的!”初雪咬住下唇,目光垂了下去,内心挣扎不已。 “如果不是这样,她怎么会一个人又出现在西墙外?若不是听出了这一点,你又怎么会难过和不忍?”南影顿了顿,又缓慢说道,“你感觉到你家小姐变得越发冷酷了,你甚至害怕,若翾也是死在她手上。” “别再说了……”初雪看向南影的目光里几乎有一丝乞求,眼中泛起的波澜无不显示着她烦乱不安的心情。 “对不起,我无意刺激你……不过你是想说话也好、沉默也好,我都陪在你身边,不会让你独自面临危险。”南影视线定格在远山之上,轻声说道。 初雪看着南影的侧影,看到他认真而坚定的表情,心情这才渐渐平稳下来,她像南影一样把目光投向远方绵延的山脉,呆呆出了神。过了片刻,初雪像是对南影说,又像是自言自语道: “好像要起风了,看来一场暴雨即将来袭。不知道暴雨过后会怎么样?” “只要心里有一道彩虹,天空什么样都无关紧要。”南影说是这样说,不过还是站起身,面向初雪又道,“到我那儿坐一会吧,这天气总归是在房间里更好一些。” “好。” 在曲瀚殇的房间内,章迩、辛谱谱等人又作出不少猜测,但很快又都推翻了,对于暗语的破解,似乎已走进了一个死胡同。 “风吹乱……赏心悦目……美人无数……弱水三千……尺山寸水之地……”章迩犹不肯放弃地在脑中重复着暗语的内容,并无意识地断断续续念了出来。 “你刚才说什么?”辛谱谱脑海里忽然灵光一闪,截住了章迩的话语。 “啊?”章迩被辛谱谱从思考中唤醒,不免一愣。 “弱水三千……尺山寸水之地……”辛谱谱这一提醒,曲瀚殇仿佛也抓住了重点,不由得一边重复着章迩所言,一边和辛谱谱视线相对。 “三千尺。”辛谱谱略一颔首,几乎和曲瀚殇异口同声道,两人已猜出了部分暗语的含义。 “三千尺怎么了?”褚敬衷不解道。 “飞流直下三千尺?”章迩随口想到了一句诗。 “随风飞荡……目光发直……涎水下落……弱水三千……尺山寸水之地……”婵儿这时也明白了几分,目光在曲瀚殇和辛谱谱之间扫了一个来回。 “‘飞流直下三千尺’独缺‘流’。”曲瀚殇递给婵儿一个认同的眼神,说道。 “丁富是‘流’的人?”章迩有些震惊。 “也可能齐樱是‘流’的人,又或者两人皆是。”辛谱谱接过话茬道。 “从十一年前‘流’特使江颜汲死后,‘流’便一直转入低调行事,再没有公开过继任特使的身份,但毋庸置疑,‘流’仍是当今令尹江颜沛的情报机构,难道这次的几条人命都与江令尹有关?”褚敬衷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位江令尹虽刚愎自用、树敌无数,但兆旭镖局从未得罪过他,何况萧家这份嫁妆也没有丰厚到值得他下手的地步。”辛谱谱暗自皱了皱眉。 “我倒觉得江颜沛与劫镖之事无关,发生镖箱被盗的事情时,丁富这暗语毕竟还未在众人面前透露出来。”章迩说道。 “可是那时丁富已经拦过若翾姑娘的去路了。”褚敬衷说。 “他对若翾说的只有一句而已,连身份都未能表述出来,更何谈真正的指令呢?”曲瀚殇说着,和婵儿对视一眼,“想来他是另有指示,却不知真正想做的是何事。” “那段话里面只剩下两句还没有用上,‘婀娜、姽婳、妩媚,这些词都不足以形容姑娘的美妙。如若这世间有何更为契合的词汇,真真是叫人至死而无渝。’答案一定在这两句里了。”婵儿看着曲瀚殇说道。 “‘至死不渝’,是想说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完成使命么?”章迩分析道,“而‘婀娜、姽婳、妩媚’,每个词都是由女字旁的两个字组成,这又会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这些词都不足以形容姑娘的美妙’,那么‘更为契合的词汇’是什么?”褚敬衷也是捉摸不定,苦苦思索着。 “女字旁的两个字吗……”曲瀚殇凝视着婵儿,不紧不慢地吐出了两个字,“婵媛。” 婵儿抬眼看见曲瀚殇阴晴莫辨的目光,心下蓦地一紧。 “婵媛……据我所知,孤国的婵媛公主如今就在夜国境内连涩谷之中,江颜沛这是想打婵媛公主的主意么?”章迩说话间,有意无意地也瞥了婵儿一眼。 “听闻婵媛公主已和连涩谷谷主订亲,江令尹已过天命之年,总不会是想抢亲吧?”褚敬衷干笑一声,随口开起了玩笑。 外人均不知晓连涩谷谷主的真实身份还有其与孤国公主订亲的内在原因,自然不会了解到婵媛公主对略皇的潜在威胁,但江颜沛却很清楚连涩谷的矛头所指,曲瀚殇和婵儿彼此也是心照不宣。凭借这一点,江颜沛的真正意图已是昭然若揭。 “‘至死而无渝’实际上应是‘致死而无虞’。”曲瀚殇一边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下“致死而无虞”五个字,一边在心里想道:婵媛死则忧患全消,江颜沛这老匹夫看得倒透彻。 “他是想要婵媛公主的命。”辛谱谱目光一凛,沉声道。 “他敢要公主的命,我先要齐樱的命!”章迩说着,站起身,作势便要冲出门。 至此,婵儿终于有理由相信,章迩对自己的身份十分明了,原来曲瀚殇还有暗招。果不其然,事情发展到这里,曲瀚殇也不再伪装,扬声叫住章迩道: “别急,这三日的事是该做个了断,但是齐樱对于江颜沛来说大概比丁富重要得多,我们若是师出无名,只会惹得麻烦提早上身,我不想打无准备之仗。” “你们……”辛谱谱也已看出曲瀚殇和章迩不同寻常的关系。 “我与江颜沛和他手下的‘流’有新仇也有旧恨,苦于一直找不到他们的人,如今既是有人主动送上门,我又何须客气。章迩是我的人,隐身在连城就是想打探‘流’的消息,如今也是时候回复本来的身份了。”曲瀚殇笑道,“若是我能确定齐樱杀了贾镖师这一点是事实,辛二局主可否原谅我们也曾参与劫镖之事呢?” “那要看王兄有多少诚意?”辛谱谱的神情宛若古井不波。 “这个好说,我不妨重新对我的人做一番介绍。”曲瀚殇微笑着说道,“在下连涩谷谷主曲瀚殇,月儿实乃我的未婚妻孤国婵媛公主,而章迩和花四娘则是我连涩谷四杀手之二和之四的章酹与花忘秋。” 辛谱谱知晓婵儿即是堵婵时已吃惊过一次,当下又得知婵儿婵媛公主的身份,惊讶之情不免更甚,这时他才明白隐尘轩怎会与孤国皇室和如今湳国联系都那般亲密,也才了解杳魔宫宫主湛暮宵怎会自毁信誓移情他人——这都是源于堵婵便是婵媛公主的缘故。却不知婵媛公主和隐尘轩究竟有何渊源。 接收到辛谱谱探究的目光,婵儿露出一个带有歉意的笑容,没有作声。辛谱谱当即也回了婵儿一个理解的微笑,示意婵儿自己仍会替她保守秘密。 “曲谷主打算怎么证明齐樱是凶手?”辛谱谱视线又再移向曲瀚殇,问道。 “就在刚才章酹欲推门而出时,我总算想通了一件萦绕心间疑惑许久的事情。”曲瀚殇笑得格外张扬,不过仔细看去才会发现,他眼底却满是寒意。 “谷主指的是什么事?” “收藏被盗嫁妆乃至凶器的地方。” “劳烦谷主明示。”辛谱谱双目一亮,说道。 “若想说清楚一切,怕是要花费不少时间。风雨欲来,不如我们先用午饭,如何?”曲瀚殇浅笑道。 “曲谷主这是在卖关子么?”褚敬衷有些心急。 “不填饱肚子,焉能有精力应对下午的激战?”曲瀚殇眉梢一挑,话音才落,人已站起身和章酹一同走出了房间。 婵儿用眼神向辛谱谱示意了一下,也追随曲瀚殇离开。 “若真的是‘流’,我们要想全身而退确实要花上不少的气力了。”辛谱谱面上挂着一丝轻笑,右拳却缓缓攥在了一起,“走吧,我们也去大堂先填饱肚子。” “是。” 辛谱谱和褚敬衷走来大堂时,曲瀚殇和婵儿已在一张桌旁落座,却不见章酹的踪影。辛谱谱心中很快明了了曲瀚殇拖延时间的另一个意图,果真是仗着地利,搬起救兵来也轻易得很,可叹己方势单力孤,竟沦入了“流”和连涩谷两大势力的夹缝之中。辛谱谱略感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同时心中也涌起一抹难言的兴奋。 辛谱谱最擅长的,便是揣摩他人的武功技巧,融入自身的招式发挥。此役中将要面对的对手之强,是平常求也求不来的,若是克敌得当,定有不小收获。 在辛谱谱兀自盘算利弊得失之时,花四娘亦即花忘秋在两名侍卫的跟随下也来到了大堂,辛谱谱这才注意到,随着花忘秋的到来,西院里所有的人都在大堂聚齐了。辛谱谱和花忘秋的视线遥遥相接,一瞬息又错开,顷刻间都发现了彼此眼中的闪躲之意,便听之任之,再没向对方看上一眼。 大堂内的气氛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有那么一段时间,竟仿若外面的天气一般,像是暴风雨来临前诡秘的宁静,给人一种沉闷压抑的感觉。 第十章 风雨欲来 未时过后,章酹返回留凤楼,按照曲瀚殇的意思召集了包括季镖师在内的众人来到西院第二进院落中间的庭院处。此时狂风大作之势比起午前更盛,如若面风而立,已很难睁开眼睛。婵儿、花忘秋、齐樱等人的长发当真是随风飞荡了,即便用手挡住面颊边的发缕,发梢仍是不住地在风中摇曳。 “这样的天气,章总捕叫大家来此,可是有何发现?”卫光潜侧风而立,却也不禁半闭了眼睛问道。 “即使是有话要说,进房间里面说难道不行么?”花忘秋也接茬道。 “在进房间之前,请各位先好好将四周的环境布局记在心上。”章酹边说,边伸出右手从南厢的方向顺时针指向西厢和北厢。 眼见众人依自己所言照做之后,章酹没有急于解答众人的疑问,而是做出了请的姿势,把所有人让进若翾的房间。齐樱动作似略有迟疑,但也和其他人一样走进了房间,靠在墙边一角。章酹于是顺手带上房门,把目光投向曲瀚殇,说道: “笔墨纸张我已准备好,王公子,请。” 曲瀚殇也不多言,只从桌案上拿起一支毛笔,蘸了墨,便在宣纸上大笔勾勒起来。 “这是我们现在所处的这座院落,上面是西厢,左边南厢,右边北厢。”曲瀚殇一边用毛笔勾画出第二进院落的三排厢房,一边说道,说着又伸出左手在宣纸的右上方点了点,“每间厢房大小相同,均是长约二丈、宽约一丈,而西厢北边的厢房,便是若翾的闺阁,也是我们如今所在。” “公子画这布局图有何用意?”歌女不解道。 “很快便可见分晓。”曲瀚殇扬了扬嘴角,看向辛谱谱,“可否请二局主帮在下一个忙?” “请讲。”辛谱谱自打走进若翾的房间,便也像先前的曲瀚殇一样,恍惚有种哪里不对劲的感觉,而此刻曲瀚殇的忽然发问,不由打断了他的思绪。 “南厢的两间厢房是二局主的人暂住,请二局主在这两间房图上把每间厢房的门、窗、桌凳和床的位置大概画下来,示意一下即可。” “好。”辛谱谱接过毛笔,不多时已将南厢两间厢房的结构布局置于画纸之上。 随着辛谱谱停住笔,他和婵儿两人瞬间也抓住了关键所在,顿时明白了曲瀚殇的意图,不约而同向曲瀚殇看了过去,而曲瀚殇在这时候则把目光投向了齐樱。 “北厢的这两间厢房要劳烦齐老板了。”曲瀚殇的眼神似笑非笑,对齐樱说道。 齐樱当然更清楚曲瀚殇的目的,但是她却并未阻止,仍是背靠在墙边,同时递了个眼神给初雪,说道: “初雪,照做就是了。” “二局主将毛笔给我吧。”初雪说着,朝辛谱谱伸出手,辛谱谱正好抬手把毛笔递了过来。 初雪和齐樱对曲瀚殇的心思是一样地心知肚明,不过有齐樱的吩咐,初雪便没有顾忌什么,而是照实画下了北厢两间厢房内的布局摆设。 “从图上看来,的确和在院落中看时是一样的,南厢的两间厢房和北厢这两间完全是左右对称的。南厢两间厢房均是窗在南侧偏西、门在北侧偏西、床在东侧、桌凳在西侧,而北厢则是窗在北侧偏西、门在南侧偏西、床仍在东侧而桌凳仍在西侧。南厢两间房门和北厢这两间门遥遥相对,而且是不偏不倚正相对。”曲瀚殇说到这里,视线离开画纸,抬眼环顾众人,“方才章总捕让众位牢记了四周的环境,北厢两间厢房的房门位置如何,想来是难不倒各位的。” “两间厢房房门也是左右对称,南边一间房门距离南厢的距离与北厢房门距离北厢的距离等同。”花忘秋答道。 “那么若是我将这一间厢房的格局画下来……”曲瀚殇一边说,一边在右上方的位置上勾勒出了若翾房间的格局摆设:窗在西侧偏北、门在东侧偏北、床在南侧、桌凳在北侧。 “这还用说,王公子的房间肯定是和这间房相反如镜像般:窗在西侧偏南、门在东侧偏南、床在北侧而桌凳在南侧。”季镖师很快说道。 “理论应当是这样,可事实上并非如此。” “这怎么可能?”季镖师甚感诧异。 “少爷的房间和若翾姑娘这间房间的格局是完全相同的,也是窗在西侧偏北、门在东侧偏北、床在南侧、桌凳在北侧。”婵儿轻声道。 “若是如此分布,两间厢房的房门均应偏向北边,在院中看来无论如何是不可能整齐对称的……” “有可能,只要稍加改动……”久未开口的卫光潜拿起曲瀚殇放在桌案上的毛笔,在另一张宣纸上又重新画了一幅图,落笔时一切已再清晰不过。 “这……在这间厢房的北边竟多了间长、宽均丈许长的隐秘房间。”褚敬衷看了看图,又侧过视线看向房间的北墙,“这里会有什么机关吗?” “若非知悉西厢两间厢房的布局,寻常人大概很难想到旁边会有多余的空间。”花忘秋看向曲瀚殇,说道。 “其实即便不知道这两间厢房内部是如何,我也早应该想到这一点的。”曲瀚殇否定了花忘秋的说法。 “唔?” “南厢、北厢中间相距三丈,加上各自的宽长便是五丈。而西厢两间厢房的长度加起来不过四丈,那么另外那一丈长若不是凭空消失,便是有另外的解释了。” “只是不知道这多余的空间究竟是连通这间房间的北墙,还是连通齐老板房间的西墙呢?”章酹目光直视齐樱,缓缓问出了口。 “章总捕不是带人检查过,我那房间并没有任何可疑之处,我相信这里也一样。”齐樱充满自信道。 章酹唇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明显对齐樱的话并不相信,他向手下侍卫眼神示意了一下,其中两名侍卫便走到房间的北墙前上下左右均敲击了一番,却未能发现任何机关和破绽。章酹见此情景,不由皱起了眉,甚至开始有些怀疑曲瀚殇和自己的判断了。 “众位都看到了,我和若翾房间的墙都是厚重的实心墙,至于说在房间布局上怎么会有多余的空间,这我也不是很清楚,毕竟留凤楼是我几年前才盘下来的。” 在章酹和齐樱暗自交锋的时候,曲瀚殇始终都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局面,脑子里努力回想若翾被杀时留下的线索。 那四道竖向血迹的画面倏地浮上曲瀚殇的脑海。 不同于贾镖师和丁富被杀时候地面上四道竖向血迹的齐整,若翾用血书写下来的四道血迹,却是左边数第一道血迹和第二道血迹略微向左下方倾斜,而最右边一道血迹的尾部则隐有向右出头之势。 曲瀚殇突然想到,也许是若翾想写什么字却没能写完整,又或者是血字未干时被什么东西抹掉了……想到这里,曲瀚殇脑中灵光一闪,估摸着用视线丈量了若翾写下字迹的地面与北墙墙根的距离,一瞬间有种福至心灵的感觉。 “公子心里可是有了什么主意?”辛谱谱注意到了曲瀚殇的表情,于是问道。 “北墙的长度是一丈,而墙根处距离若翾留下的血字约半丈远,这让我不禁想到了一点可能。”曲瀚殇不慌不忙地说。 “王公子说的是……”章酹也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曲瀚殇。 “若是以北墙墙根的中心点为轴,整面墙旋转起来,那么墙根便会经过若翾留下的血字,从而抹去字迹的一部分,变成我们看到的那个样子。”曲瀚殇一边说,一边盯住齐樱的眼睛,在她的眼神里找到了一抹几不可见的慌乱,顿时便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若翾姑娘的手覆盖在血迹之上,也就是说,如果有部分血迹被涂抹,那么应该是文字的上半部分被抹掉才是。”辛谱谱接下来说道,“这让我不得不想到一个字。” 曲瀚殇闻言,和辛谱谱对视一眼,两人似乎都看到了彼此心中的答案,于是各自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 “我们按照寻常的逻辑,总会想,墙内若有暗格,一定是在墙面上有何机关,却未曾想过墙边缘的缝隙之处会有何巧妙。”婵儿说着,看向章酹,“麻烦总捕大人再检查一番。” 章酹对婵儿点了下头,便亲自上前几步,在北墙边缘墙缝处逐一摸索下来,不多时,终于在距离地面大约两寸高的地方发现了一个不甚显眼的凸起。章酹神情一怔,很快眼中闪过一抹喜色,手上略一施力,将凸起的地方按了下去,随即墙身竟真的缓慢转动起来。 齐樱眼见自身的秘密即将大白于众人面前,眼中顿时杀机大盛,身形虽未动,却轻抬手臂朝向章酹的背影,袖口中有些不易察觉的晃动。 “小心!”一直盯着齐樱动作的花忘秋发现了异常,急忙大喊道,而章酹已来不及反应。 在这千钧一发之时,曲瀚殇猛地将手边的刀横向掷出去,刀身及时横在了章酹和齐樱之间,下一刻,就有四枚银针牢牢扎在了刀鞘之上。刀横向穿空而过,刚好落在站在曲瀚殇对侧的婵儿脚边,婵儿于是蹲下身把刀捡了起来,仔细打量起刀鞘上的银针。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花忘秋冷冷地看着齐樱,“我总算明白贾镖师写下那四道血迹的意思,原来竟是指你使用的这个暗器。” 齐樱见一切已无可掩饰,也不再出手,反而作出倾听屋外动静的样子,轻笑着说道: “雨似乎下起来了。” 而另一边,曲瀚殇的视线却停在婵儿身上,他知道婵儿对暗器略有研究,便试探着开口道: “你看出什么了么?” “是断肠针……”婵儿轻轻说道,心里一时间惊疑不已,看向齐樱又问,“你认识涂家的人?” “你认识断肠针?”齐樱闻言,收回目光,看向婵儿的目光中也有一丝惊讶,不答反问道,“你和钟离苑有什么关系?” 听到齐樱这样问,婵儿更加确信齐樱和涂家的人相识,却不知道她认识的是涂家两兄弟之中的哪一个。不过照齐樱隶属夜国神秘组织“流”的身份来说,恐怕和她有来往的只会是当年谋夺涂家主位不成而逃出孤国的涂祯。 “这是东山钟离苑的暗器?”辛谱谱也看向婵儿,问道。 “是钟离苑所制,但是多年前已停止再制,天下间只有涂氏矿石的涂海、涂祯两兄弟还各自拥有这件暗器。不过这暗器本身本不应该令人立时毙命的,我便一直没有想到这个可能,如此看来大概是银针穿透了贾镖师的内脏,才会使他丢掉了性命。” 第十一章 真相 婵儿话音刚落,院子里忽然有一个声音顺着门缝飘入: “我当是谁这么了解我们涂家的事,原来是赫连小姐。” 由于雨声遮盖了说话人动作发出的声音,房间内众人这才发觉有人闯入了留凤楼,并且在向房间靠近。众人目光齐齐向房门方向看去,只见房间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随即六名男子走进来分列在了齐樱身侧。曲瀚殇也才反应过来,齐樱先前并不是在倾听雨声,而是她站立的位置距离院落最近,先于其余人便已察觉到了帮手的到来。 “涂祯……”婵儿虽已猜了个大概,但乍一看见涂祯的出现,还是有些吃惊。 “赫连小姐,别来无恙。”涂祯的目光落在婵儿身上,顿了顿,又带着一抹邪异的笑容说道,“不,我应该称呼你湳国君主赫连滨的外甥女、孤国宣皇原昭和甫王原涵的侄女婵媛公主才对。” 涂祯当日袭击钟离阳邈和婵儿失手被擒,次日趁人不备逃离涂氏山脉覆及的地域,由此背负了甫王原涵颁发的追缉令,而被迫离开孤国的疆域,进而逃至夜国加入了“流”,在多年收集情报的生涯中,睚眦必报的他早已清楚知晓了婵儿的身份。 “涂祯,你说什么?”齐樱惊疑不定地看向涂祯。 “启禀小姐,眼前这位确实是婵媛公主无疑。”涂祯收起看向婵儿时的怨毒之色,看向齐樱的神态中满是恭谦。 听闻涂祯此言,和齐樱一样显露出诧异神色的还有事前并不知情的初雪、歌女、季镖师、南影和卫光潜。其中南影和卫光潜的眼神闪烁,心情显得尤为复杂。 “这么说来,能让婵媛公主以公主身份甘心侍奉的人……”齐樱的视线移向曲瀚殇,一字一顿道,“只有连涩谷谷主曲瀚殇了吧。” “哈哈哈。”曲瀚殇大笑几声,没有回答齐樱的问题,而是看向辛谱谱说道,“二局主不妨查看一下里间是否藏有杀害若翾的剑,和兆旭镖局被盗的嫁妆。至于要了贾镖师性命的断肠针,你也看到了,就是齐樱手里那个仿若脂粉盒的暗器匣子。” 褚敬衷替辛谱谱走入里间查看了情况,不多时便返身回禀道: “公子,东西真的都在这里!卫先生用来替换水晶镯的黄金牡丹也在。而东边墙上也有一个凸起,是能通往齐樱房间的。” “小姐……”初雪蓦地直视向齐樱,眼里顷刻间涌上一层水雾,内心充满不能置信,而又不得不接受眼前的现实,而伤心不已。 “若我猜得没错,你那晚正是通过这两道暗门来到若翾的房间,而初雪来找若翾、敲响房门时,你刚对若翾下完手,人还在房间内没有离开。若翾趁着你的注意力集中在房门外的时候,悄然用自己的血在地面上写下了一个‘流’字,只是最后一划的弯钩没有写完,便断了气。你担心初雪和其他人发现你的行踪,于是匆匆顺着暗门回到你的房间,若翾房间这道墙旋转时却刚好将‘流’字的上半部分抹掉,才使得血迹看起来像是四道竖的模样。”曲瀚殇又说道。 “你都知道了?”齐樱柳眉微皱,目光一凛。 “丁富的暗语我们已解开了,诗句之中‘飞流直下三千尺’独缺一个‘流’字,便暗示了你们的身份。” “好,我承认,若翾和贾镖师是我所杀,但是丁富和我是一条船上的人,想来杀他的一定是曲谷主你的人了?” “不错,是我杀了他。”花忘秋上前两步,凝视着齐樱的眼神冷若寒潭,“我是替被你们联手害死的商秦讨回公道。” “若翾果然把这件事告诉给你知道了。”齐樱的视线又回到曲瀚殇身上。 “是我套了她的话,可是我没想到你这女人竟狠心到这个份上。”曲瀚殇的眼神深邃,目光深处似有火光摇曳。 “若不是她爱上你而背叛我,事情不会发展成今天这样,我也用不着动用我手下这六大高手。” “商秦应该是连涩谷四杀手之三……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辛谱谱眼带关切地看向花忘秋,问道。 “我和商秦半年前已盯上了丁富,见他形迹可疑,与江颜沛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牵连,便一起追踪他来到这留凤楼。商秦凭借直觉感觉出这里有很强的杀气,于是支开我让我回谷里报信,而他自己偷偷潜入了进来。等我和二谷主还有白春赶来的时候,只看到商秦刻下的一个暗号标记,他人却不在。我们在附近一阵搜寻,最终发现……他……”花忘秋说到这里,已是泪光盈盈、哽咽不已。 “商秦被人用狠厉的手法所杀,死状让人不忍目睹……而且看情形绝不是一个人出的手。”曲瀚殇接过花忘秋的话,替她说了下去,“在那之后,我们就开始怀疑留凤楼,猜测这里即便不是江老鬼的一个巢穴,也一定是他手下人聚集的场所之一。” “于是你亲自出马,伪装常客,多次来到这里打探。”齐樱接口道。 “我和若翾之间却是个意外……没想过感情这种事会来得这样措手不及。” 曲瀚殇说这句话时,南影下意识和初雪对视了一眼,似乎心有戚戚。只是南影一面担忧受到震撼的初雪心绪不佳,一面又对她是江颜沛手下的人而内心隐有动摇。 “这么说,丁富是四娘夫人杀的,那么那四道血迹只是想混淆视线才留下的。可是那晚夫人不是和章总捕在一起,难道章总捕说了谎?”季镖师渐渐猜到了什么。 “事已至此,也不需要隐瞒了。”曲瀚殇递给章酹一个眼神。 “也罢,我还是重新介绍一下自己。在下连涩谷四杀手之二,章酹。前一夜的两拨劫镖人,一拨是我和谷主,另一拨应该是齐樱和初雪姑娘了。”章酹说着,看向花忘秋,“四娘也并不是未亡人,她是四杀手之四的花忘秋,我们都是要替商秦报仇才掩藏了身份。” “是我把丁富引到了北院后厨的院落里,不过他那么好色,即使我不勾引他,他看着我的眼神也没打什么好主意。”情绪稍有缓和的花忘秋重新开口,说道,“我们才刚走进北院,他就急不可耐地用他的脏手抱住了我,还想一亲芳泽,我便趁他毫无戒备之时,用商秦的遗物刺进他的身体,令他立时毙命。这个时候,章酹正在我的房间帮我制造不在场证明,我留下了血迹作嫁祸,便回到房间和他碰头。” “你为了杀他不惜动用美色(分隔符)诱之么?”辛谱谱心底不自觉升起一股怒其不争的火气。 “只要能杀了他,即使搭上我的命我也在所不惜。”花忘秋神情仍有些激动,对于辛谱谱表面怒气与内心怜惜交加的情感充满敌意,而语气强硬道。 只是辛谱谱并不了解,花忘秋虽然是一名杀手,但内心也有非常柔弱的部分——如对商秦的感情;更有自己的原则——如决不牺牲色相来达到目的。说起来,这一次对丁富的出手,还是花忘秋第一次尝试色相诱人、近距离下杀手,她只是想用商秦的匕(分隔符)首来手刃仇人,而这件事才完成了一半而已。 花忘秋极力平复住自己的心情,抬起眼眸再度凝视齐樱,双目中的光芒愈发寒冷,一瞬间忽然做出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花忘秋蓦地松开双臂,此前被她小心环抱在双臂间的骨灰坛径直摔落在地面,摔裂的碎片甚至有一片划破了她的脚腕。 褚敬衷打量了片刻散落在地的粉末,不十分肯定地开了口: “这是……面粉?” “商秦殒命已有半年,我怎会让他的骨灰仍颠簸于世?”花忘秋露出一个悲凉而苍白的笑容,一边轻声说着,一边弯身自摔裂的坛底里小半坛面粉中摸出了一把匕(分隔符)首,说时迟那时快,人已冲至齐樱身前半丈远。 齐樱皱了皱眉,刚想示意涂祯上前接下花忘秋的攻势,却有一道纤影率先挡在了齐樱面前,替她挡住了花忘秋的招式。不用说,这道纤影便是初雪。 “这种人,你还愿意替她卖命?”花忘秋惊道。 “我始终欠小姐一份恩情,我一定要还。”初雪说话间,已缠住花忘秋的动作,和她交手数招。 “曲谷主好像忘了一件事。”齐樱随即眯起双眼,轻笑着看向曲瀚殇。 “唔?”曲瀚殇和齐樱的视线遥遥相对。 “丁富的暗语还有第二个意思,不是吗?”看见曲瀚殇的瞳孔骤然收缩,齐樱忽然放冷了声音命令道,“画邑、卞其、阿渠、晏虚、都安、涂祯,今天叫你们来只有一件事,杀了婵媛公主!” “是,小姐。”六人领命,没有一分迟疑,便朝婵儿的方向而来。 趁着六人从齐樱身边离开,等候已久的章酹也不加犹豫地顺着墙边抢到了齐樱身侧,一出手便是杀招。齐樱不擅长近身战,当即把章酹引出房间,两人在厢房外的廊道上交起手来。 眼见“流”的六名高手逐渐逼近婵儿,曲瀚殇当先冲上前截住了其中两人,都安和涂祯。辛谱谱稍慢一步,迎上了和他距离最近的卞其。与此同时,卫光潜竟也有意保护婵儿,而拦住了画邑和阿渠,并将两人引出房间,在南侧曲瀚殇房间外的廊道上交起了手。 由于房间相对如此多的人而言实在过于狭窄,章酹所率的侍卫们与褚敬衷和季镖师完全被交手中的曲瀚殇等人阻隔在了房间的一角,而与此相对的另一角落,晏虚却已毫无阻碍地欺近婵儿身前,伸出右手锁向婵儿的喉咙。 婵儿下意识退了两步,脚踝上的铃铛轻响即刻吸引了曲瀚殇的注意,而曲瀚殇已无暇分身。与曲瀚殇一同被铃铛声吸引的,还有距离婵儿不算太远的南影。 在惊悉婵儿的身份后,南影始终处在矛盾之中。一方面,婵儿是南影其母夜国先皇后的至交赫连菱的女儿,而且赫连菱和婵儿母女对南影都曾有救助之恩。可另一方面,婵儿又是重伤袁一强、间接使其离世的漠阁关洲的徒弟,是袁家的仇人。但是“流”和江颜沛与他们身后的略皇,更是暗助略皇之母害死先皇后,并且无时无刻想置南影于死地的人。当婵儿脚上的铃铛声响起,南影亦随之惊醒,对“流”的仇视和对婵儿的亲近感已大过一切,南影再无犹疑,在电光火石间救下了婵儿。 这时候,院落中又传来一阵喧嚣声,却是留凤楼东院的人听见动静跑了过来,这些人虽非江湖中人,但是一心护主外加人数众多,也着实不可小觑,房间内侍卫们正感拥挤不堪,便冲出房间冒雨平息民乱去了。饶是腾出一片空间,房内众人的动作仍是显得施展不开。 江颜沛和曲瀚殇都非常清楚婵儿在两方势力之中将扮演怎样的角色,这也注定了一方欲除之而后快,而另一方却要不遗馀力地保护她。而且撇开这一点,曲瀚殇和略皇、江颜沛与“流”之间更有着无数刻骨铭心的新仇旧恨,如今有了泄愤的机会,自是出手毒辣狠决。婵儿看着这样的曲瀚殇,心中不禁一颤:这些日子她和曲瀚殇的关系随便了许多,一时竟忽略了他的暴戾与可怕。不过婵儿对涂祯的武功早有了解,很清楚涂祯的身手并非泛泛,而几番观察下来,其余五人身手竟还在涂祯之上,局面不由得陷入对峙之势。 第十二章 强援 这种双方僵持的局面持续了足足一刻时间,直至连涩谷四谷主曲月淮、五谷主元千、七谷主田千立和四杀手之一白春到来,才被打破。 四人身法诡异而轻巧地越过缠斗在院落中的众人,径直冲入若翾的房间。田千立和白春一左一右出现在曲瀚殇身旁,分别与都安和涂祯交起手来,曲瀚殇一时间便腾出了手。下一刻,曲月淮和元千也来到了曲瀚殇身边站定。 “我让章酹通知你,你和五弟过来就是了,怎么七弟和白春也来了?”曲瀚殇看向曲月淮,低声道。 “我收到章酹的消息时,七弟刚好在我旁边,他知晓公主有危险,怎么可能不来?”曲月淮说着,目光瞥向婵儿,见她无碍,便朝她点了下头。 “白春和莨儿无意间听到七弟焦急的说话声,白春一直想替商秦报仇,加上章酹和忘秋都在这里,他们四人感情深厚,白春一定是拦不住的。”元千接着说道。 “莨儿也想跟着来,被我劝住了。”曲月淮又道。 “薛靛知道这事吗?” “还不知道。” “唔,婵媛公主在我们对付江老鬼的事情上至关重要,她的安危不能出任何纰漏。你们俩保护好公主,我去杀了那个女人。”曲瀚殇远远凝视着房间外齐樱的身影,对曲月淮和元千说道,说完人已如一道闪电般冲了出去。 曲瀚殇此前一直强行压制着对齐樱的恨意,如今己方胜算大增,婵儿身边也有曲月淮和元千的保护,他便再无顾虑,一心只想手刃齐樱来泄心头之恨。 有了曲瀚殇的加入,齐樱哪里是章酹和曲瀚殇两个人的对手,一时间只有躲闪和退避的份,情形甚是狼狈。齐樱几次想使用断肠针,也都被章酹谨慎地封住了动作,全无机会出手。眼看齐樱避无可避就要承受曲瀚殇全力一掌的时候,却忽然有个人影冲破雨幕,出现在齐樱身前,四两拨千斤一般将曲瀚殇的招式化解了。 婵儿在房间内看到这一幕,心里顿时凉了半截:那个人是袁三相,而且和他一起来的还有袁五甄和袁六杰。即使婵儿的容貌和七年前相比已判若两人,并且婵儿与三人之间又隔了不小的距离,她仍难免一阵心慌。 这时,袁六杰也走到了齐樱身边,开口道: “齐樱丫头,六爷一接到你传出的消息,听说你遇到危险,不仅亲自赶过来,还把三爷和五爷也招呼来了。怎么样,六爷说话算数吧?” “老爷子果然是信人,当日一言已过七年,难得您仍愿意出手相助。小女子在此先谢过三爷、五爷和六爷了。”齐樱视线扫过袁六杰兄弟三人,巧笑嫣然地说道。 在场诸人,除了南影,再除去齐樱、辛谱谱、田千立和婵儿曾在杳魔宫见过袁家兄弟,其余人并不认识三人,就是褚敬衷当年也在押镖途中,没有随辛谱谱到杳魔宫一观湛暮宵的即位典礼,不过袁三相稍一显露身手,再加上袁六杰口中提及的“三爷”、“五爷”和“六爷”,顷刻间便让所有人意识到了来人的身份。 “早听闻袁三爷、袁五爷、袁六爷一年前移居回了夜国,只是始终无缘得见,不想今天曲某竟有了这个荣幸。”曲瀚殇在初时的惊异过后,很快恢复镇定,面带笑意看向三人说道。 “你姓曲?”袁三相听到曲瀚殇所言,神色微微有异。 “我辈中人已很少有知道曲姓人故事的人了,不过三位前辈应该并不陌生。” “想不到你是公主的后人……不过你该知道,从我们背叛旧主的那天起,我们便已不可能也不会回头。”袁五甄一边打量曲瀚殇,一边说道。 “那么三位今日一定要站在齐樱一边,与曲某敌对了?” “三哥?”袁五甄和袁六杰几乎同时看向袁三相,等着他拿主意。 “我们兄弟亏欠公主太多……今日之事,不如我们各退一步,就此作罢。公子意下如何?”袁三相沉吟片刻,态度恭敬了许多,征求曲瀚殇的意见说道。 齐樱在一旁看着袁家三人与曲瀚殇竟有旧交,担忧袁家三人就此撤离、两不相帮,于是直戳三人的软肋说道: “今日小女子请三位前辈来留凤楼一叙,虽有请三位前辈庇护之意,但这并不是主要目的,其实小女子更想助三位达成心愿。” “哦?你且说说看,我们有何心愿,你又如何能帮我们?”袁三相果然被齐樱的话勾起了兴趣,而询问道。 “请恕小女子直言,三位前辈生平有两大憾事:一是九爷命丧杳魔宫,好在那凶手已偿了命;第二呢,是大爷被漠阁关洲重伤而亡,只是即便不提湳国德皇和拓跋家的势力支撑,便是关洲自身那无人能敌的武功,恐怕已让三位前辈复仇无望。” “你想说什么?” “离开人世的人虽痛苦,但是终究不过是一瞬间的事,而留在世上的人心里的痛苦却久久无法抹平。三位虽不能直接用关洲的命来祭奠大爷,却可以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杀了他身边亲近的人。”齐樱说话间,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关洲那个儿子关沭,是他老来得子,向来宝贝得不行,我们就是想对关沭下手,也很难有这个机会。”袁六杰皱了下眉,说道。 “六爷忘了吗?关洲除了一个宝贝儿子,更有一个徒弟呢。” “你是说……孤国婵媛公主?” “六爷说得不错。小女子听说三位前辈不仅和关洲有仇,和赫连家也有过节,无论出于哪个角度,这位婵媛公主都是一个很好的目标,不是么?”齐樱说着,用一种凝视猎物的目光凝视向婵儿。 袁三相、袁五甄和袁六杰不由都顺着齐樱的目光,朝婵儿看了过来。曲月淮和元千见状,同时往中间挪一步,护在了婵儿身前。 “难道你说的是她?”袁三相视线扫过婵儿,向齐樱问道。 “前辈应该听过婵媛公主和连涩谷谷主订亲的事吧?曲瀚殇便是连涩谷谷主,那么他身边的女人是谁,不用多说也能知道了。” “这可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上前。”袁六杰冷笑一声,立马把曲瀚殇的身份抛到了九霄云外,满心都只剩下了仇恨。 和晏虚交手中的南影听到几人你来我往的言语,见事情有更加闹大的趋势,连忙停下手中的动作,现身在了袁三相三人看得到的地方,对三人浅笑说道: “三伯、五伯、六伯,怎么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要打自家人了啊。” “南影,你怎么在这儿?”袁五甄看见南影,惊喜不已。 而齐樱和初雪听到南影的名字,都是一愣。 和两人一样意外的,还有婵儿。他是南影,是夜国的二皇子,茹公主的儿子。他称袁三相三人作三伯、五伯、六伯,那么他更是袁九天的徒弟……婵儿总算明白自己缘何会对南影有种莫名的愧欠。 由于南影脱离了战局,晏虚便卷入了身边都安和田千立的交手中,田千立面对晏虚和都安两人,一时间煞是吃力,一直观望两方交战局面的褚敬衷和季镖师急忙出手,分开了晏虚的攻势。 与此同时,南影已走到院子里,看向袁家三人劝阻道: “三位伯伯,可否看在南影的面子上,不要伤害婵媛公主?” “南影,大哥虽名义上不是你的师父,但与你毕竟也有师徒之情,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而且你也听见了,她便是婵媛公主,是关洲的徒弟,你怎么能维护于她?”袁三相的表情很是不满。 “三伯,婵媛……她是赫连郡主的女儿。” “赫连郡主?” “嗯,我们的母亲是非常好的朋友。而且赫连郡主的名字是赫连菱,您应该听过这个名字。” “赫连菱,菱儿?她是……”袁三相和袁五甄交换一个眼神,都确定了彼此所想:即使几人与赫连菱未曾谋面,但是赫连菱的名字对几人来说早已是如雷贯耳,她便是袁九天萦绕心间、朝思暮想的心上人。 “三哥、五哥,你们别动摇。就算她是赫连郡主的女儿,可她又不是九弟的女儿。更何况她是关洲的徒弟,也算是他半个女儿,父债女偿那是谁也挑不出理的。”袁六杰在一旁煽动道。 “六伯,即便是抛开我们两家的交情不谈,单论恩情,要是没有赫连郡主,我的命早丢在我大哥母子手上了,而婵媛也从我大哥手里救过我一次,我欠她们母女两条命。”当着众多外人,南影没有言明略皇的名字,只能别扭地称呼略一声“大哥”。 “好,南影,你和公主的恩怨纠葛你们两个人单算,你不愿意出手,不要紧。至于我们兄弟和关洲的账,我们自己和他们算。”袁六杰对南影的劝阻毫不理会,话音未落,人已冲向婵儿所在的方向。 曲月淮反应快,率先拦住了袁六杰的动作。 几乎在同一时刻,章酹又重新和齐樱交起手来。曲瀚殇也抢占先机,右手拇指在刀鞘边缘一弹,长刀瞬间出鞘攻向袁三相,却被袁五甄挡了下来。袁三相绕开曲瀚殇,也要冲向房间内的时候,卫光潜竟然从与画邑和阿渠的缠斗中抽出身,疾步横在了袁三相身前。 袁三相明显是没有料到此间还有和自己一个级数的高手,一时间仓促收住脚步,打量起面前之人来。画邑和阿渠追到卫光潜和袁三相附近,袁三相目光仍盯住卫光潜,嘴上却对画邑和阿渠说道: “这里不用你们插手,照你们主人的吩咐做就是了。” 画邑和阿渠闻言,相互对视一眼,用眼神交换了意见,便转身向婵儿而去。 元千是赫连滨的人,保护起婵儿自是不遗馀力,但是他一人迎上画邑和阿渠两人,饶是再拼命,也终归顾此失彼。三人僵持了不少工夫,元千面对画邑和阿渠连番默契的招式配合,一时再难坚持,画邑便趁阿渠缠住元千的短暂时机,蓦地一个欠身,冲到婵儿身前对她狠下杀招。 婵儿在看到袁三相三兄弟到来时,已在心里设想过最坏的局面。婵儿知道,在袁家人面前,她的那几下子完全不够自保,加上这会工夫的观察,已让她看出画邑是“流”的几人中武功最高的一个,即便自己使出全力也并不是他的对手,而且一旦暴露了她“温柔乡”已解、还能够使用武功的事实,依照曲瀚殇狠辣的行事模式,他一定不会放过占有了婵儿身体的慎潇,到时不止婵儿自己仍将陷入困局,连慎潇也要受到牵累。 眼看生机渺茫,婵儿此刻决计不愿再拖慎潇下水,她在心里默默想着,要是能再见湛暮宵一面该多好,一边想着一边灰心地闭上眼睛,静候画邑的致命一剑刺穿自己的身体。 可是与婵儿预计的不同,片刻过后,如期而至碰到她身体的,并不是一把冰冷的利剑,而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婵儿下意识睁开眼,最先看到的是一男子的胸膛,婵儿对男子的衣襟式样熟悉不已,脑海中蓦地浮现与他在上元节夜宿命般相逢的一幕,顷刻间加快了心跳频率。 不用说,这在关键一刻赶来护住婵儿的男子,便是杳魔宫宫主湛暮宵。 “对不起,我来晚了。”湛暮宵的声音在婵儿耳边响起,温柔依旧,只是呼吸似也乱了节奏,激动的心情无法掩饰。 婵儿抬起眼眸静静凝视着湛暮宵,一个字也没有说,而湛暮宵也陷入沉默没再开口,可两人却仿佛心意相通,即使不用言语也能感受到彼此浓浓的思恋。 下一刻,婵儿被身边的打斗声惊醒,忽然想到画邑还在一旁,便将视线从湛暮宵身上移开,这才发现还有个人和湛暮宵一道前来,此刻与画邑交战正酣。 “拓跋哥哥。”婵儿看着那人的侧影轻呼一声,声音中难掩惊喜。 “你敢伤我妹妹,我定要你悔不当初。”如今已成为湳国储君的拓跋雅布边和画邑交手,边沉声说道。 湛暮宵见拓跋雅布在与画邑的过招中游刃有余,便放心地守在婵儿身边,暂时收敛了心神,问道: “你没有受伤吧?” “我没事。” “现在是什么局面?” “和拓跋哥哥交手的是‘流’六大高手之一的画邑,六名高手都听命于齐樱,连袁家的三个人也是齐樱搬来的帮手。至于连涩谷一边,有曲瀚殇、曲月淮、元千、田千立和四杀手中的白春、章酹、花忘秋。兆旭镖局的辛公子与齐樱有新仇,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婵儿顿了顿,又说道,“对了,还有一位卫先生,他也在帮助我们,不过刚才情势紧张,我一直没顾上想,不知先生是何世外高人呢。” “你说的这位先生在哪啊?” “和袁三相相持不下的那个人便是了。”婵儿的目光望向卫光潜的方向。 湛暮宵顺着婵儿的视线看过去,在看清卫光潜的面容时,表情瞬间凝固住了——有几分难置信、几分明了,还有几分百感交集,嘴角更是不由得浮起一丝笑意。 “暮宵,你们难道认识吗?”婵儿见状,不解道。 “是啊。不过他在这里出现,对我来说可真是意外之喜。这件事说来话长,等眼前的麻烦解决了我再慢慢和你说。” 湛暮宵和婵儿说话间,元千和阿渠一边交着手一边不受控制地朝两人的方向而来,湛暮宵随即揽过婵儿的身子,带她一个旋身退出可能遭到波及的范围,婵儿脚踝上的铃铛随之又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声响。 婵儿自是刻意为之,但湛暮宵一时间内心震动不已,他想起此前婵儿对画邑的招式毫不避让的情景,心里更是没来由狂跳了一下,停顿片刻方才低声问道: “婵儿,你的轻功……” “前些日子,发生了一些事,事情也是说来话长……我有机会再对你讲,好不好?” “都是我没能在你身边保护你。”湛暮宵的眼中闪过一抹痛色,似乎猜到了婵儿的武功已不复存在。 “该道歉的是我……暮宵,对不起。”婵儿欲言又止,想起和慎潇的那一夜,不由垂下了眼眸。 “傻丫头,道什么歉啊?”湛暮宵轻轻握住婵儿的手。 “是呢……”婵儿在心里想道,从她和曲瀚殇的订亲闹得天下皆知开始,即使是虚假的约定,又能怎么样,一切大概已无法挽回。慎潇也好、暮宵也好,都只能叹一句有缘无分了。 一边想着,婵儿一边将视线投向曲瀚殇,看向他的目光中夹杂了几分无奈与忧愁,再一眨眼,才算恢复了空灵和清澈。 第十三章 雨过天晴 婵儿振作起精神,沉下心观察着周遭的每场打斗,除了卫光潜对袁三相一时难分高下,曲瀚殇对袁五甄、曲月淮对袁六杰隐落下风,褚敬衷和季镖师两人也在与晏虚的过招中难有胜算,其他人的交手都还是连涩谷一方略占优势。这时候,静立一旁的南影又再开了口,声音虽不大,却字字清晰地说道: “三伯、五伯、六伯,够了,收手吧。若是再打下去,只怕侄儿会忍不住加入您们的对立面。” “南影,你说什么?”袁五甄趁着侧过身的喘息之机抽空回了一句,表情有些许错愕。 “对我来说,‘流’与我的仇恨要远远大过婵媛之于我,请恕侄儿不能摒弃仇怨同‘流’的人静默相处。” “公子。”婵儿看向南影,轻唤一声,内心的愧疚感又重了一分,如果他知道错手杀死袁九天的人其实是她,一定不会这样选择的。 不过好在单从双方实力来看,袁家的人短时间内确实占不到什么便宜,若是演变成持久战,对几人也无任何好处,加上南影的表态让几人有了台阶,于是三兄弟传递眼神相互示意一番,便顺势收住手上的动作,退出了战圈。 “这位先生武功高深莫测,不知怎么称呼?”袁三相半眯起双眼,目光灼灼地凝视卫光潜,问道。 “在袁三爷面前,在下还只是个晚辈,本不该托大,但是在下乃隐居世外之人,早已忘却了自己的姓名,还望袁三爷勿怪才好。”卫光潜淡淡笑道,眉宇间说不出的洒脱。 “既如此,袁某也无谓强求,只是这一战胜负未分,实是一件憾事。”袁三相说着,目光移向了南影,“好了,今日之事且作罢,随我们回去吧。” “唔。”南影微微颔首应道,随即视线在众人间一阵穿梭,最终定格在初雪身上,眼里透出一种犹豫。 她,终归是“流”的人啊。 与此同时,眼见袁家的人即将离去,齐樱示意“流”众人停住动作,退立至一旁,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齐樱丫头,从前我不知道你是“流”的人,但如今知道了,自是无法坐视不理,从此我们也需划个界限了。”袁六杰对齐樱说道。 “无论如何,今天的事还是多谢老爷子相助,齐樱铭记于心。” 初雪随大势,和花忘秋停下交手,目光不由也瞥向南影,当两人不舍却又矛盾的视线撞在一起,初雪只感觉有种痛缓慢袭上心间。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片刻,瞬间竟仿若永恒。 “初雪,走了。”齐樱琢磨了一会,似乎下定了决心,打算率众撤离,他日再作打算,于是招呼初雪道。 初雪闻言,内心微微一颤,凝视南影的眼中顷刻间盈起了泪光。 “……保重。”南影和初雪遥相对望,强撑笑意说道。 “我……”初雪垂下眼眸,咬住下唇,心里挣扎不已。 “初雪。”齐樱和众人已走到门口,却不见初雪跟来,于是又回身看了过来。 这一刻,初雪好像终于做出决定,她重新抬起眼眸深深凝望南影一眼,霎时间便转过身对着齐樱跪了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齐樱眉梢一挑。 “小姐,请原谅初雪不能长伴小姐身边了。”初雪看着齐樱,声音很轻地说道。 “你和他……”齐樱说着,目光掠过南影,她从初雪失常的反应中已察觉出几分缘由。 “初雪知晓了袁公子的真正身份,知晓了他是南影,是‘流’的暗杀目标之一,小姐认为,初雪还能置若罔闻吗?” 南影听着初雪所言,神情并未有丝毫诧异,只因他向来都很清楚自己是“流”的猎物,也早已习惯了逃命躲藏。只是他眼中却透露出强烈的震惊,惊异于初雪的真情。 “你也要背叛我……”齐樱的视线回到初雪身上,眼里闪过一道厉芒。 “初雪即使人在小姐身边,心……也不在了。初雪不能隐瞒小姐,还不如照直对小姐说,初雪愿意承受任何处罚,只求……能留在他身边。”初雪自始至终都未再向南影看上一眼,但语气中却有着不顾一切的坚定。 “好个‘即使人在,心也不在’。”齐樱不怒反笑,一时看不出她真正的情绪。 “小姐。”画邑上前一步,看向齐樱,只要齐樱一声令下,他便打算将初雪强行带走。 “……也罢,我们走。”齐樱说完,余光瞥见画邑要开口再说什么,于是抬手把他的劝阻拦了回去。 “小姐?”初雪也是有些不能置信。 “我知道,若翾的事让你感到心灰意冷了,可是你当我一点都不难过么?在我杀了若翾的那一刹那,我也杀死了我心里仅存的温暖。”齐樱话语中隐隐带着一抹伤感,沉吟半晌,又再开口,像是对初雪,又像在对自己说道,“雪儿,你好自为之吧。” “小姐!”初雪看齐樱挪动脚步往外走去,连忙叫住了她,同时一滴泪水从脸颊滑落,“谢谢小姐这些年来的照顾,请受初雪三拜。” “若再见,也许是敌人,你和我都无须手下留情。”齐樱没有回头,丢下这样一句便离开了。 初雪仍对着齐樱走远的身影叩首三次,才站起身,望着愈渐减小的雨势出了神。南影看着初雪目光怔愣、毫无焦距的模样,顿觉心疼不已,于是快走几步站在初雪身旁,执起了初雪冰凉的手。初雪这才恍若受惊一般回过神,看向南影。 “值得吗?”南影轻声问初雪。 “你说‘只要心里有一道彩虹,天空什么样都无关紧要。’能陪我看雨后的彩虹吗?”初雪深呼吸一口气,轻轻绽放一个笑容,不答反问。 “不止彩虹,我还想陪你看每一天的日出、日落。只是不知道你愿意么?” “好。” “三位伯伯,初雪和我们一起回去,我到哪她到哪。”南影看向袁三相三人,又道。 “随你就是了。”袁三相点了点头,说道。 “可是我还有一件事未了,你等等我?”初雪对南影说道。 “是若翾的事?”南影会意道。 “嗯,我们姐妹一场,我想送她一程。”提起若翾,初雪的神色不免又黯淡下来。 曲瀚殇闻言,也是眉间隐隐神伤。 “三伯、五伯、六伯,您三位先回吧,我陪初雪了了这边的牵挂,我们再回家。”南影有意加重了“回家”两个字,对初雪表露出一份温情。 “这……”袁五甄充满敌意地看向面前众人。 “婵媛不会害我,我想其他人也不至于暗施毒手。”南影唇角略扬,说道。 “南影不小了,会照顾自己,我们便先行离开。”袁三相环视卫光潜、曲瀚殇、婵儿和湛暮宵等人一圈,目光冷漠,一字一顿道,“后会有期。” 待袁家三人走远,曲瀚殇看向辛谱谱,问道: “辛二局主何去何从?” “我们还有镖务在身,该启程了。老贾的尸身,请章兄代为保管几日,我们返程途中自当来此接他回去。”辛谱谱说着,视线从曲瀚殇移向章酹。 “辛二局主放心。”章酹应承道,“只不过这一次暴露了身份,等归还了贾镖师的尸身,我也该回谷里去了。” “这件金玫瑰,卫先生请收回。”辛谱谱注意到忙于搬取被盗货物的季镖师,转而看向卫光潜说道。 “我与二局主是以物易物,如此已让我良心不安,更何谈收回一说?”卫光潜浅笑着摇了摇头。 “那些不过是我差人购置来掩人耳目的物件,既是先生丢失的珍贵之物,晚辈自当物归原主。先生于兆旭镖局有恩,请勿推辞。”辛谱谱礼貌笑道。 “我对萧老爷的善举素来仰慕,这金玫瑰当作我送上的贺礼岂不美哉?二局主若是感谢我,便放心收下吧。” “那么,晚辈恭敬不如从命。” “事到如今,二局主可否透露,真正的嫁妆究竟在哪里?”章酹好奇问道。 “都藏在这里。”辛谱谱敲了敲镖箱四周,笑着说道。 “声音并无异常啊。” “若是箱子内设夹层,但夹层都被物件填满,声音听来无异也属正常。”辛谱谱解释道。 “按照萧老爷的家财来推算,只怕夹层内全部都是金条吧。”曲瀚殇猜测道。 “曲谷主猜的不错。” “这一次连涩谷欠了兆旭镖局一个恩情,二局主此行前往涩城,我自当保你一路平安无事。”曲瀚殇说着,递给白春一个眼神示意,言语间已透露出涩城乃是连涩谷的地盘。 “谷主放心,我这就吩咐下去。”白春说完,便先行离开去打点一切了。 “雨基本上也停了,辛某在此便与各位别过。” “保重。”众人说道。 “告辞。”辛谱谱在走过花忘秋身边时,压低声音对她又说道,“最多五日,我便回到连城,到时唯盼姑娘现身一见。” 这还是辛谱谱第一次称呼花忘秋为“姑娘”,而这一声称呼也昭示了辛谱谱对于花忘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心声。 花忘秋蓦地垂下眼眸,辛谱谱没能看到她的表情,只能苦笑一下走开了。 “谷主,我也先带侍卫回郡丞府了,至于若翾姑娘的尸身……”章酹说到一半,等候着曲瀚殇的指示。 “她说过,喜欢看百花盛开的美景,我会在山上替她找一处地方安歇。初雪,你们一同随我上山吧。”曲瀚殇说着,看向初雪和南影。 “好。”初雪应道。 “我稍后亲自护送若翾姑娘到南山。”章酹说完,便率侍卫们离去。 商秦正是长眠于连城南山,因而花忘秋见曲瀚殇、初雪、南影意欲动身,忽然说道: “我也去。” “带上一坛好酒,安葬了若翾,我陪你和商秦喝个痛快。” “唔。” 曲瀚殇离开房间之前,又把目光投向婵儿和湛暮宵,却一言未发。 “四谷主、五谷主、七谷主都在,你还怕我跑了么?”婵儿明白曲瀚殇在担心什么,于是说道。 “不算你,两边同样是三个人,但有卫先生在,月淮他们已很难拦住你们。” “你怎知卫先生会帮我们?”婵儿说完,在心里接下去说道:而你不知道的是,我若真想离开,元千也会倒戈。 “本来我并不确定,但事已至此,先生仍留在此间没有离去,我便知道你们之中至少一人与先生应是旧识。”曲瀚殇说话间有意无意地看了田千立一眼,心里又道:而且七弟看见卫光潜的表情有些异样,结合他的身世来看,或许卫光潜其实是…… “我不会离开。”婵儿的声音唤回了曲瀚殇的思绪。 “我相信公主一言九鼎。”曲瀚殇说着,目光转向湛暮宵,妖孽一笑,才和花忘秋、初雪与南影往外走去。 第十四章 相认 这时候,留凤楼里隶属于“流”的人均已离开,其余下人也四散而去,留在酒楼之中的仅余下曲月淮、元千、田千立、婵儿、湛暮宵、拓跋雅布和卫光潜。 “雅布拜见师叔。”拓跋雅布看向卫光潜,一揖作礼道。 “好小子,一晃都长这么大了,功夫不错嘛。”卫光潜笑赞拓跋雅布说道。 “师叔怎会来此?我和湛师弟都没有想到。” “为了找回这样物件。”卫光潜说着,把水晶镯从怀中掏了出来,同时看向湛暮宵,“暮宵,你看看,是否还认得?” 卫光潜将水晶镯掏出,呈现在众人面前的一瞬间,除了湛暮宵脸上溢出喜悦的表情,田千立的目光里也闪过一抹异样的情绪。 “这是爹和娘的定情之物。”湛暮宵笑起来,说道,“爹终于把它找回来了。” 曲月淮、元千和婵儿听闻湛暮宵对卫光潜的称呼,不免都是一愣。湛暮宵随即握住婵儿的手,拽着她来到卫光潜面前,介绍道: “这是我那隐居世外多年的爹,杳魔宫前任宫主湛启冠。爹,这是孤国恭王与赫连郡主的女儿,婵媛公主。” “婵儿见过湛舅舅。”婵儿看向湛启冠,浅笑行礼道。 “无须多礼。”湛启冠虚拦婵儿一下,又笑着打量起她来。 “今日多亏湛舅舅、拓跋哥哥和三位谷主在,婵媛才保住性命,婵媛先行谢过各位。”婵儿一边说,一边向几人欠身一礼以示谢意。 “公主言重了。”曲月淮代表元千和田千立回答道,“你是嘉露的妹妹,便如同我的妹妹。我答应过她,不会让你有一点损伤。” “撇去咱们两家的交情不谈,你既称我一声哥哥,和我还有什么好客气的?”拓跋雅布对婵儿温声说道。 “怎么,你只谢他们,都不谢我的么?”湛暮宵紧握一下婵儿的手,眼中满是笑意。 “暮宵……”婵儿看着湛暮宵眼里的深情,心里蓦地一紧。 田千立在一旁把湛启冠、湛暮宵父子相认,拓跋雅布、婵儿等人又认亲叙旧的温情场面看在眼里,只觉有种说不出的烦闷,于是挪动脚步向房间门口走了两步,正要默默迈出房门之际,却被湛启冠出声叫住了: “辞儿,连个招呼都不想打便要走吗?” “湛前辈恐怕是认错人了。”田千立身体一僵,止住脚步,却并未回头。 “田千立,田字拆开,十口千立,便是一个‘辞’字。” “晚辈不懂前辈在说什么。” “这里除了我、暮宵、雅布和婵儿,便是你的两位兄长,没有外人。你的样貌也许和幼年时不甚相似了,但是武功招式里都是水师兄的影子,而且当你看见这昔日被你在杳魔宫顺走的水晶镯,眼中那瞬间明亮的光芒也早将你出卖了。” “爹,您是说,田千立是水辞?”湛暮宵看向田千立的背影,恍惚明白了田千立缘何对杳魔宫的地形那般熟悉,只因他幼时便在杳魔宫住过一段时日。 “难道是巴雪前辈的孙子、易国大将军水起的儿子,水辞?”拓跋雅布也颇感意外,如果一切属实,那么他们均是同出一门的师兄弟。 “辞儿,事已至此,你还不愿与我们相认么?”湛启冠又道。 “是,那水晶镯是我溜出杳魔宫的时候偷走的,也是我当掉它才换取了食物。”田千立回过身,间接承认了湛启冠的话,只是眼神波澜不惊,看不出任何情绪上的起伏。 婵儿看着田千立,亦即水辞,回想起她初入连涩谷不久,他来找自己说的那番话,这时才明白过来他话中的深意。也难怪他能看透“温柔乡”已解的真相,并提出要保守这个秘密。 “我并不是在向你追究这件事。”湛启冠摇摇头,说下去,“只是你当年不告而别,我们一直很担心。” “如今前辈看到晚辈安好,不用再担心了。”水辞虽默认了自己的身世,却仍和湛启冠保持着疏离的称呼。 “辞儿,我只是想替水师兄照顾好你,你回到我们身边,我们像一家人那样在一起,不好吗?” “阙老四名徒弟的后人竟齐聚于此……”水辞视线一一扫过拓跋雅布、湛暮宵和婵儿,最后回到湛启冠身上,停顿片刻,又轻笑一声说道,“不过水家已家破人亡,水辞也早死掉了,你们三家亲也好、热也好,与我田千立无关,我一点都不稀罕。” 不是这样的……婵儿看着水辞,仿佛看透了他的内心。如果你真是这样想,当初便不会对我说出那些话,便不会心有不甘…… 水辞察觉到婵儿的目光,和她一个对视,当看到婵儿眼中燃起的那抹热情,水辞却感觉心更被刺痛了,于是声音又冷了几分,说道: “今日之事,我只当没有发生过,出了这道门,你们是你们,我还是我。” 拓跋雅布和湛暮宵看水辞转身离去,相互交换一个眼神,便想冲上去拦住他,却被婵儿阻止了。 “拓跋哥哥,暮宵,我和他聊一聊。”婵儿说完,连忙追着水辞跑到了院落里。 水辞行走的步伐很快,婵儿不动用轻功,根本不可能追上他,再加上院子里还有刚下过雨的积水,婵儿一步步涉水追到连通第一进院落的长廊时,水辞已走过第一进院落,即将步入酒楼大堂。 水辞一路听着婵儿身上发出的铃铛响声,内心里想见她和不想见她的矛盾愈发强烈,而突然,身后那铃铛声却乱了节奏,发出一声短促的巨响。水辞下意识回身,只见婵儿由于脚下仓促,竟绊倒在院子里的一个水坑边,水辞瞳孔蓦然收缩,回过神时人已冲到婵儿身边,对她伸出了手。 婵儿把手搭上水辞的手,借着他手上的力道站起身,随即对他绽放了一个狡黠的笑容。水辞这才发觉自己上了婵儿的当,脸色变了变,又要转身离开。 “水哥哥。”婵儿急忙出声。 “不要这么叫我。”水辞冷冷道。 “谢谢你。” “你要谢多少次才够?这两个字这么不值钱么?”水辞瞥一眼婵儿,说道。 “不是谢你今天的事。”婵儿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我想谢谢你表面上不在乎,心里却一直温热,一直关心我。” “那种毫无意义的世交之情,在你眼里这么重要吗?我是田千立的时候,你拒我于千里之外,可是发现我是水家的人,便觉得我像拓跋雅布和湛暮宵一样了?” “并不是毫无意义的。我……不知道你吃了多少苦,才会习惯竖起身上所有的防护,只是我们都是你的家人,只想对你好。” “你真的想对我好?” “是。” “那么你跟我走,从此天涯海角,远离这里的一切。” “……我不能。” “你们都是骗子,都说我很重要,会陪着我,但我的任何要求你们都不答应满足。当年我只是想去我爹娘坟前祭拜,湛启冠却说那样是在自投罗网,不让我去;我和湛暮宵都喜欢吃硬桃子,湛启冠看见了便叫湛暮宵让着我这个弟弟;即使现在你,也只想陪在湛暮宵甚至拓跋雅布身边,而不愿选择我……你们说我是家人,却根本没有把我当家人看待,只是一味地客气,一味地想稳住我而已。我永远是一个边缘人!” 婵儿看着水辞眼中的隐忍,心里一痛:水哥哥的自尊心太强,才会那么容易受到伤害,如果我能早些发现他的身世,对他好一点,也许我们便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了。 “无话可说了?”水辞看着沉默不语的婵儿,又是自嘲地一笑。 “我对曲瀚殇说不会离开,我会回到连涩谷去,我没有骗他。”婵儿轻声说道。 “你真的……要嫁大哥?”水辞不自觉皱了皱眉,说道,“你过得不会开心。” “我知道你心里并不是表面上那样不在乎,如果你想让我开心,就认下我这个妹妹,不要抗拒我们的同门之谊,好不好?” 水辞犹豫许久,终于点了点头。 婵儿面上笑了笑,心里却有几分忧伤,她知道,即使她的初衷是想温暖水辞的心,但她不过是在仗着水辞对她的感情来牵绊他,而欠下了一份无法偿还的感情…… ~~~ 连城南山上,若翾下葬完毕,曲瀚殇、初雪和南影在若翾墓前矗立良久,章酹和花忘秋则捧着酒坛站得稍远,静静等待着曲瀚殇。 “其实‘流’的规矩是,叛离之人一概有死无生。若不是若翾的例子在先,让小姐有了一丝不忍,此刻我也该是个死人了。”初雪凝视着墓碑,像是在对自己说着,又像在对南影和曲瀚殇说道,“是若翾用她的命,换了我自由的机会。” 南影闻言,抬起右手搂过初雪的肩膀,在她的肩上拍了拍,安抚着她的情绪。 “若翾喜欢各种花,但最喜欢的是这山上的紫荆花,我去采一些来。”初雪看向南影,说道。 “小心一些,我在这里等你。”南影点了下头,说道。 “嗯。” 感觉到初雪走远,曲瀚殇目光仍停留在墓碑上,却对南影开口道: “怎么不和她一起去,单独留在这里,不怕我对你出手么?” “你很清楚我是谁了?”南影毫无畏惧地看向曲瀚殇。 “袁九天的徒弟只有一个,让略皇恨之入骨的弟弟也只有一个。”曲瀚殇顿了顿,又道,“明人不说暗话,你反正也清楚我是谁,不是么?” “你是前朝公主之后,夜国的皇位本应属于你们曲家,你恨那个人也是理所应当。不过我对这些完全没有兴趣,你是要杀了他、剁了他都无关紧要,也许我会比你更高兴。” “但你毕竟是韬皇的儿子,那父子两人共同夺走了我曲家的一切,或许我对你也有抹不去的仇恨。” “杀了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只会让他在一旁偷笑,你应该不会让这种好事发生在他面前吧?” “你的胆识比他要强许多。”曲瀚殇笑了笑,笑意却未到达眼底。 “别拿他和我相比。”南影的笑容瞬间褪去几分。 “好,我们言归正传,谈谈合作的可能?” “如何合作?” “我和你联手送他归西,我拿回我要的东西,你再不用过被追杀而提心吊胆的日子。” “你要闯皇宫刺杀他?那是不可能的。” “我知道,有江颜沛,有一众大内侍卫,甚至你那三个伯伯也曾效力韬皇麾下,一番辗转回到夜国,和略皇又成了亦敌亦友的关系。除非我拼着两败俱伤的信念,否则可能连他一根汗毛也碰不着,这也是我这些年都没有选择这条路来报仇的原因。” “那你是想怎么做?” “我部署了这么久,可不是白消磨时日的,时机越来越成熟了,只欠东风。” “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我又能做到什么?” “时机合适的时候,我自会差人通知你,绝对是你能做到也一直想做的事。”曲瀚殇笑得讳莫如深。 “唔。”南影按捺住心里的疑问,同意了下来。 曲瀚殇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若翾的墓碑,眼中一时软化了下来,心里默默说道:若翾,不会太久,我一定让他们全部付出代价,这是距离我的目标最近的一次,只要我狠下心,只要对她狠下心……曲瀚殇像在催眠自己一样,在心里一遍遍重复着,眼神随之愈发深不可测起来。 第十五章 伤离别 留凤楼内,婵儿把水辞追回来后,水辞便始终心事重重地倚立在曲瀚殇房间的门口,曲月淮和元千也站在门前房檐下,看着渐渐放晴的天空低声谈论自己的事情,湛启冠、湛暮宵、婵儿和拓跋雅布则围坐在若翾房内的桌子边,闲话家常。 “爹,您这次又要走吗?”湛暮宵看向湛启冠,问道。 “你娘在等我回家。”湛启冠的笑容中透出一份浓浓的感情。 “即便您和娘想要隐居、不问世事,可是和孩儿小聚一下也不行吗?我也想见见娘。” “来日方长,爹见到你一切都好,也没什么好担忧了。每个人有每个人追求的生活方式,爹和娘肯定会在你需要的时候回宫里去的。”湛暮宵慈爱地看着湛暮宵,说道。 “那是什么时候?” “你成亲的时候啊。”湛启冠说着,目光移向婵儿。 湛暮宵听到“成亲”两字,不自觉也看向婵儿,唇边虽有笑意,眉间却还有一抹若有若无的忧愁。 婵儿感受到湛启冠、湛暮宵父子的凝视,心里也远没有面上那般平静,只是将眼眸又低下去了几分。 “婵儿,湛舅舅明白,你一定有你不能走的道理。既然你选择留下,我便不用和连涩谷的人动手,也无须多做停留了。”湛启冠说道。 “湛舅舅?”婵儿听出湛启冠的去意,慌忙看向湛启冠,随即又看向湛暮宵,只见湛暮宵眼中有着难掩的失落。 “有离别才有相聚。暮宵,你长大了,要懂得照顾自己,照顾身边的人。爹该走了。” “孩儿送您。”湛暮宵说着,就要站起身。 “湛师弟,你和小师妹好好说会儿话,我送师叔出门。”拓跋雅布却先湛暮宵一步起身,拦住湛暮宵的动作,留给了他和婵儿一个单独相谈的空间。 湛暮宵看着湛启冠离开的身影,手不禁缓慢成拳,内心惆怅不已。婵儿见状,抬手覆在湛暮宵的手背上,扳开他握紧的手指,轻声说道: “不要和自己过不去。我能看出来,湛舅舅是很爱你的,只是也许他的表达方式和平常人家的父亲不同。” “我懂。”湛暮宵轻叹一口气,无奈地笑了一下。 “你更该像湛舅舅说的,照顾好自己,免得他们太过挂心。唔?” “我爹丢下了我,你也要丢下我,是吗?”湛暮宵凝视着婵儿,声音中满是深情。 “我不是原来的婵儿了。”婵儿说着,别开了目光。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的身体怎么回事?”湛暮宵把婵儿的双手握在两手之间,焦急地询问。 “就像……你看到的那样。”婵儿蹙起了眉。 “怎么会……曲瀚殇都对你做过什么?” “你知道有一种迷(分隔符)药叫‘温柔乡’吗?中了这种药的人,要是不……不和他人发生关系,便会伤及筋脉,再不能动用内力。” “他想要强迫你?” “我早晚会是他的人……” “婵儿,我不允许。”湛暮宵说着,伸手托起婵儿的下巴,略一用力迫使婵儿直视自己,才接着说下去,“我不允许你委屈自己,不允许你一个人忍受一切。” “暮宵,你放过我吧,我们注定无法在一起了。”婵儿强忍心痛,小声说道。 “凭什么各国的安定要靠你一个女子来维系。”湛暮宵的声音有些压抑。 “身在皇家,又兼具三国皇室身份的,除了我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吧。我总算明白关沭对我说过的话,这种别人看来的光鲜于我而言只是一种悲哀。我不想连累你。” “婵儿,你知道么,我真的庆幸自己先走进了你心里,能拥有你的感情,便足够了。”湛暮宵忽然笑了笑,说道。 婵儿一时间不明白湛暮宵的意思,没有搭话。 “我爱你……既然你注定要背负那么多,我便连你背负的东西一起爱。若能重新来过,我宁愿你不要守身,也不想你丢掉能保护自己的武功。”湛暮宵眼眶泛红,真挚说道。 “其实,我没有事。”婵儿心中隐隐刺痛,半响后,声若蚊呐地说道。 “你是说?” “在我陷入昏迷之时,有人替我解了这药。” “那人……是谁?” “……慎潇。” 湛暮宵闻言,眼波一颤。 “今天能再见到你,我已别无奢求。只请你放过我,忘了我。”婵儿说着,把手撤回桌子下方,手指微微颤抖起来。 “是慎潇,真好。”湛暮宵对婵儿摇了摇头,坚定道,“我不会放掉你,也不会忘了你。我知道,如果是其他人,你一定痛不欲生。我本来便是从慎潇那里抢走了你,是我对他不起,这样……对他、对你、对我,都未尝不好。” “暮宵……”婵儿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却被湛暮宵的右手食指挡了回去。 湛暮宵手指在婵儿的唇上来回摩挲几下,终于再难把持自己,深深一吻吻了上去。婵儿的身体顷刻间一阵战栗,理智想要挣扎抗拒,可身体却不由控制地回应起湛暮宵的吻。 碍于曲月淮、元千、水辞三人还在隔壁,湛暮宵和婵儿的这个吻只是浅尝辄止,不过湛暮宵随即又把婵儿揽进怀里,紧紧拥着婵儿的肩,把下巴抵在了她的额间: “我们之间毋需承诺,没有什么比你的安危更重要。我知道你是曲瀚殇将要迎娶的妻子,可是我会等你,多久都等。” “……” “别再说什么要和我分开的话,我别的什么都不怕,只怕你想放弃我。”湛暮宵喃喃说道。 “……嗯。”婵儿轻声应道,在回答湛暮宵的一刻,泪水已止不住地滑落。 事情在进退之间怎么竟发展至这样的局面…… ~~~ 戌时二刻,曲瀚殇和章酹、花忘秋到商秦墓前饮酒祭奠完,回到了留凤楼。花忘秋由于心神不济,便回第一进院落的房间休息了,章酹则陪曲瀚殇往二进院落西侧厢房走来。 此刻,元千和水辞正坐在曲瀚殇的房间里交谈着什么,曲月淮和拓跋雅布站在院落中聊起赫连嘉露的近况,旁边若翾的房间内湛暮宵则在对婵儿吹奏箫曲。 “好一曲‘花醉’。”曲瀚殇行至曲月淮和拓跋雅布身侧时,缓缓击掌,对着湛暮宵和婵儿所在的方向说道。 湛暮宵听到曲瀚殇的声音,立时停住了箫声,随即和婵儿看向立身于院落中的曲瀚殇,只听他又笑道: “不知道这让人陶醉的究竟是花,还是美人?” “花开百样好,美人千姿媚。不过是有人偏爱花,有人又更爱美人罢了。”湛暮宵浅笑说道。 “湛宫主喜欢哪个多一些?”曲瀚殇眼中精光一闪,注视着湛暮宵问道。 “人总归是更有生气,感情也丰富得多。”湛暮宵别有深意地回视曲瀚殇道。 “湛宫主和曲某倒是所见略同。”曲瀚殇说着,瞥了婵儿一眼,“人比花娇,怎堪终日风吹雨淋。曲某明天早上便和公主回连涩谷,时间仓促,只能他日再与湛宫主探讨切磋了。” “明日一早?”湛暮宵微微一怔。 “正是。”曲瀚殇嘴角扬起一个弧度,同时眼中精光褪去,换上了一副醉眼朦胧的模样,目光扫过湛暮宵和拓跋雅布说道,“曲某酒意正浓,这便睡下了。湛宫主、拓拔公子,请自便。” 当夜,曲月淮和元千随曲瀚殇在第二进院落住下,拓跋雅布、水辞和章酹则住进第一进院落。湛暮宵和婵儿面对即将到来的离别,一时睡意全无,湛暮宵便搂着婵儿的腰,带她一跃上了南厢的房檐,两人在檐上并肩躺下,静静凝望夜空。 “薛风好吗?”沉默半晌,湛暮宵先开口道。 “要不是为了保护我,他不会跟我一起被困在连涩谷。大哥比从前更沉默,除了我,每天几乎不和别人说话。”婵儿轻声说道。 “宇阶回宫里,对我说了你的事。”湛暮宵说着,侧转视线看向婵儿。 “什么事?”婵儿也侧过目光,看向躺在自己左边的湛暮宵。 “你很想我,很喜欢听他讲我的过往。” “他怎么事无巨细都向你汇报啊。”婵儿脸上一热,面色微红。 “有关于你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比天大,他自是要知无不言。”湛暮宵眼眸的颜色深了几分,眼底情意满满。 “合峥、寂翎、焦鹰都好么?”婵儿害羞之下,岔开话题,问道。 “嗯。”湛暮宵停顿一下,又道,“大家都好。” 婵儿的下一个问题已被湛暮宵提前回答,于是没有作声,陷入沉默。过了片刻,两人几乎同时开口道: “你……” “你说。”湛暮宵笑了一下,柔声道。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婵儿问道。 “我想潜心练武,即便不能胜过曲瀚殇,也要有足够的实力保护你才行。”湛暮宵也许是想到自己和曲瀚殇的武功还有不小差距,不由无奈地扯了下嘴角,“丢你自己在夜国,我心里终是没法平静。” “别担心,有大哥,又有‘暗’哥哥,他们两个加起来能打赢曲瀚殇呢,而且我也有所保留,我没事的。曲瀚殇上次是差点走火入魔才会心生他念,那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只要大局稍定,你对他不再有利用价值,我便倾尽全力把你从连涩谷抢回来,我们再也不分开。”湛暮宵在婵儿耳畔说道。 “你记得那一晚咱们也是一块儿看星星吗?”婵儿的目光投向夜空。 “怎么可能忘。”正是在那一晚,婵儿成为了湛暮宵的女人。 “那时候,我们不知道是否有明天,只觉得那就是这一生仅有的一晚能两个人牵手看星星。” “可是今晚我们也是如此。”湛暮宵伸出右手和婵儿的左手十指交握。 “那么同样,即使我跟你过了今晚又要分别,未尝不能再携手。” “一定会。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暮宵,我替你照顾我自己,你也替我保重,好么?” “好。” “明天一早,我会离开。你多睡一会,我走了你再起来。” “……嗯。” ~~~ 次日清晨,章酹和花忘秋送曲瀚殇、曲月淮、元千、水辞还有婵儿走出留凤楼时,拓跋雅布已提早等候在了门前。 “拓跋哥哥,你起得好早。”婵儿走上前两步,轻声道。 “离别虽是一件伤感事,但我终究想再见你一见。今日一别,不知要何日再相逢。小师妹,珍重。”拓跋雅布压低了声音对婵儿说道。 “你也珍重。” “唔。湳国是你永远的家,只要你想回来,没有任何人可以拦着你。”拓跋雅布说着,目光朝曲瀚殇等人瞥了一眼。 “好。”婵儿余光看见曲瀚殇几人已上马,便对拓跋雅布说道,“拓跋哥哥,保重,我走了。” “再会。”拓跋雅布微微颔首。 婵儿随即走回曲瀚殇身侧,翻身也坐上一匹马。曲瀚殇见状,看着拓跋雅布浅笑道: “拓拔公子,一路顺风。告辞。” 拓跋雅布视线扫过连涩谷众人,看向水辞时尤其停顿了片刻,随后又将视线落回婵儿身上。 婵儿和拓跋雅布对视一眼,还是忍不住凝望留凤楼西院的方向,心里隐隐泛起不舍。 “该走了。”曲瀚殇在婵儿旁边说道。 婵儿闻言,闭上眼,一狠心,终于拉起缰绳催使马儿背向留凤楼而行。 西院厢房内,湛暮宵同样压抑着冲出酒楼的冲动,目光仿佛穿透墙垣一般凝视东南方向,良久,直到拓跋雅布返身回来。 “他们走了。”湛暮宵看向拓跋雅布,眼中流露出几分忧郁。 “小师妹跟曲瀚殇、曲月淮、元千和水辞回连涩谷去了。”拓跋雅布顿了顿,又说道,“没想到这一行还有意外收获,七谷主田千立竟然是水辞。你有没有感觉,他好像很喜欢小师妹?” “若非如此,如何婵儿能追他回来。”湛暮宵亦有同感。 “他对咱们似乎颇有敌意,但是联想他多年孤苦,这些也不是不能理解。不过我相信他对小师妹的感情,不会做出伤害小师妹之事。而且曲月淮和元千也会照顾她,你不必太忧虑。” “我明白。耽搁这一夜,略皇也许已收到你人在夜国的消息了,你如今可说是身系一国安危,咱们还是早些离开,回湳国再从长计议。” “一国安危吗?”拓跋雅布声音闷闷道,对自己颇有些着恼,枉自己是一国储君,却连保护心爱女人的实力也没有…… 第十六章 转移 这八月间,除了目睹拓跋雅布现身夜国的“流”,还有一方人马掌握着其行踪——这便是隐居夜国北部边境的原易国二皇子岫远和二皇子妃孙酌酌等人。 自易国国灭,两人和孙酌酌之母镜公主及一干外戚即在侍卫的护卫下,暂居在了这片曾为恒国领土、而今夜国统辖的区域,与拓跋家所在湳国南境相接壤。作为新邻,岫远自然默默关注了拓跋雅布身入夜国的不寻常之举。 确定了拓跋雅布此行与己无关后,岫远也就没有把目光过多停留在拓跋家身上。与此同时,刚好有另一件吸引注意的事情发生,这件事顷刻间占据了岫远的全部精力。 事情源于两天前,孙酌酌的姑父与手下人狩猎时,无意中跌入一处塌陷的洞穴,而顺着洞穴向深处探寻,辗转行进愈百丈,竟见豁然开朗的一方天地,当中正对的暗门背后,不知隐藏了何种秘密。 侍卫调查了两天后来报,此处地下为低洼地貌,洞**外似布置机关陷阱,非精通其道的机关术士难以一窥究竟。且从暗门上的字迹和图样判断,洞中之物与恒国皇室不无关系,这洞穴十有八九是昔日搅动江湖的速亲王宝藏所在! 一旦宝藏得手,复国岂非不在话下。岫远和身边亲近之人商议过后,便开始暗中召集能人术士,试图寻求开启暗门、进入宝藏的方法,不想在相当一段时间里竟没有任何进展。 眼下仍处于兴奋中的岫远和手下侍卫,全未发现,两日来众人几番出入洞穴,惊讶而欣喜的表情,都被一神秘妇人收入眼中。女子远眺这群不速之客,唇边不由凝起一个若有似无的笑容,一眨眼间,身形即消失不见。 ~~~ 拓跋雅布和湛暮宵回到湳国,与关沭一述夜国发生之事,当即商定由关沭再度前往连涩谷,对婵儿照应一二。此刻几兄弟中身在漠阁的仅唐胤一人,为弥补先前的未能成行,唐胤便同关沭一道而行。 “湛宫主说三哥和六弟人在乐磬侯府,这是怎么回事?”唐胤问道。 “应该有不短的时间了。怎么,他们都没和你联系么?”关沭反问道。 “联系是有……但都是简短的回答。三哥似乎又受了伤,具体是什么情形,却只字未提。” “湛暮宵也没有提太多。想知道在夜国发生了什么,就等见面时问婵儿吧。” “只能如此了。” 夜国连涩谷中,薛风和婵儿也正谈论着同样的事情。 “你们从连城回来以后,谷里的气氛似乎很微妙。”薛风说道。 “有什么不对吗?”婵儿问。 “本来听说‘三杀手’这次都会回来,可据我观察,谷里还是只有白春一个人。谷主越发深入简出,难得一见。还有七谷主,从前不安分的性子似扭转了一般,倒让人不习惯了。” “大哥依然这样敏锐。”婵儿顿了顿说道,“这是有原因的。” “与连城几件命案有关?” “算是吧。我在连城见到了‘三杀手’中的章酹和花忘秋。因为命案牵涉了兆旭镖局辛二局主手下的镖师,那两人还有事要办。” “曲谷主又是怎么回事?” “他的一位知己在留凤楼香消玉殒,心里总是难过的。新仇旧恨,一并都要和‘流’清算呢。我想这段时间,就是暴风雨前的平静了。” “我一直没顾上问……在这样不安的时候,你还赶走慎潇他们两人,是为什么?”薛风见婵儿没有出声,便又说道,“慎潇的身手比我好,如果留下不是更令人放心吗?” “只有这样,大家才能相安无事……”婵儿轻声说道,“可是每一次铃铛的响声都在提醒我,有的事,不是假装就可以当作没发生过。” “如果让你觉得痛苦,我不会再追问了。” “说说七谷主的事吧。”婵儿顺势转换了话题,说道,“通过铃铛隐瞒我还能用内力的事实,这个主意是七谷主出的呢。” “他帮着你瞒骗曲谷主啊。”薛风颇为吃惊道。 “因为比起曲谷主,比起三谷主凝烟,他才是整个连涩谷最通医理的人。大哥,你能想象他的身份么?” 薛风一时猜不出,只摇了摇头,未作回答。 “他的父亲是原先易国的大将军,他的祖母是我外祖母的师姐巴雪前辈。”婵儿随即说道。 “你是说,七谷主是水家的人?” “对,他是水家唯一的传人,水辞。” ~~~ 几日后,关沭凭借前一次来时的记忆,与小虫的指引,驾轻就熟便引着唐胤进入了连涩谷的深山里。穿行在山谷树林间,行至半程时,两人不期然与从洞子峰而归的水辞迎面相逢。 昔年在杳魔宫的一面之缘,使得水辞很快认出了关沭这位漠阁小阁主。对这两人的来意,水辞心下有数,于是没有显露任何敌意,只静静站立原地,打量起关沭手中似鼻烟壶模样的扁瓶来。 关沭顷刻间也认出了水辞,亦即当年的田千立。在对水辞身世有所了解的如今,关沭不自觉对水辞有了亲近之意,当先说道: “这‘踏雪无痕’是巴雪前辈所授,在水公子面前,多有卖弄了。” “关兄对此似乎得心应手,倒让我生出几许感慨。”水辞的声音透出几分怀念,说道。 “连涩谷中多见奇花异草,对它们来说,该是件乐事。” “我用十六种药物调制的雪凝丸来喂食,这帮小家伙的确有福。你这边如何?” “我不懂用调配的药物喂食,便只取了黑色曼陀罗一味,它们对这个还算满意。” “不愧是漠阁小阁主,出手也相当阔绰。有心了。”水辞停顿片刻,神色了然又道,“黑色曼陀罗……难怪你们总能找到婵儿。” “是啊。”关沭明白水辞识破了其中奥妙,便点了点头。 水辞之所以很快反应过来,也是因为有过相似的经历,曾为曲瀚殇、蒙本调配汤药,令两人样貌有所改变。 “如果当时我手边有黑色曼陀罗,为大哥、二哥改换样貌想来会容易许多。”水辞这样说着,而神情间未见一丝难色,可见水家医术之精妙。 “我们来时听闻,曲家的事已不是秘密,曲谷主的身份无法掩饰了。”唐胤说道。 “既然保不住这个秘密了,只能直接做个了断。这么多年来,连涩谷已做好准备,合适的时机就可以放手一搏。” “若战火烧至连涩谷,势必危及婵儿,这次我们来就是不想连城的危局重演,我会待的时间久一点,还请见谅。”关沭说道。 “你和婵儿是兄妹之情,大哥那边不要紧。”水辞脑海中瞬间闪过湛暮宵的身影,随即甩掉这个画面,又说道,“我正担心混乱中她没人照顾,这下有你在,我能稍微放下心来。不过你自己还要小心袁家的人。” “嗯,我知道。” 自从袁家兄弟移居回夜国后,几人和江颜沛之间不可避免又多了来往。 毕竟袁家人是因韬皇与江颜沛相赠武学秘籍,才有了后来独步江湖的实力,江颜沛便趁势唤起昔年与袁家并肩作战的情谊,以袁三相、袁五甄、袁六杰不能守护南影一辈子为由,提议促使略皇及南影释解仇恨,趁机拉拢三人为己所用。 这个消息传开,已是九月末的事了。 ~~~ 两个月时间里,连涩谷分派人手与兆旭镖局、杳魔宫、橘焰山庄接触,洽谈联手对敌之事,计划日趋完善,形势亦渐成熟。 至十月份,各路人马基本就位,以花忘秋、章酹为中间调度,兆旭镖局和杳魔宫派出高手直指夜都,联合曲瀚殇对抗“流”与江颜沛,以令略皇政权覆灭;为防范星坛侧翼介入,削减连涩谷一方实力,曲月淮出面与橘焰山庄达成共识,由双方合力对付这共同的仇敌,彻底清算昔日怨仇。 战火一触即发,夜国朝局大乱,略皇紧急调派多方兵力,连涩谷已不是安全之地。在燎原之势尚未形成之际,曲瀚殇亲自为婵儿作了安排。 “这次二弟、七弟和我同行,月淮、五弟有另外的战场。连涩谷能派出的人手,也全都让我调走了。我是抱着没有退路的决心,凑了十万人的杂牌军,在夜都和他们一决生死。可万一他们派了人来偷袭后方,你和甫王还是暂时转移的好。”曲瀚殇对婵儿说道。 “夜国之内,还有无战火之虞的地方么?”婵儿说道。 “连涩谷西面,临近恒国边境,还是个清静之地。我吩咐凝烟和音音做了准备,可以把甫王安置在那里。莨儿也会沿途打点好一切。” “那我呢?” “你和薛靛、关沭他们,先回湳国吧。” “连城以北都在略皇的眼皮下,这个时候我们怎么回去啊。” “让白春跟着你,他在夜都周边暗杀游走多年,有能力带你们闯出一条道路。” “何必这样麻烦,我和三皇叔在一处不就行了?” “我不想让你走的时候你想溜走,我放你回家你又舍不得离开了吗?”曲瀚殇笑了笑,说道。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婵儿对曲瀚殇的玩笑已有了免疫。 曲瀚殇随即收起笑意,正色说道: “江颜沛和‘流’未必关注甫王,而你是他们志在必得之人,是唯一有可能左右局面的人。况且他们也不会想到,你会反其道行之,从他们的眼皮底下走掉。” “好,那我们明日出发。” “嗯。等这边事情解决完了,我再跟你商议余下的问题。”曲瀚殇停顿一下,又道,“需要我帮你……跟湛暮宵带句话么?” 婵儿闻言双目一亮,定了定心神,而后说道: “一定要平安。我等他。” “知道了。”曲瀚殇说着,背转过身,掩饰着自己的神情,又说道,“你自己当心。” “唔,你也保重。你一定会如愿以偿。” 曲瀚殇背对着婵儿,眼中闪过一种莫名的情绪,随后不再多言,挥了下手大步走远。 第十七章 追踪(上) 两日后,婵儿、关沭、薛风、唐胤跟随白春进入连城。此时的连城几乎不见往日繁华景象,城中大多民居紧闭门户,各处商家也是一副萧条模样。 “自从上次留凤楼一战,‘流’的人都从连城撤了出去,各位不妨在这里歇歇脚,再接着赶路。”白春看向婵儿几人,征求道。 “也好。”婵儿点点头。 “连城都已是这番景象,接下来只怕就是刀光箭雨了。”关沭开口说道。 “谷主为夺回皇权,有流血是在所难免。不过他当皇帝,定然使整个国家重获生机。”白春沉声道。 “希望能够皆大欢喜。”关沭不欲深谈这一话题,便说道,“看情形,酒楼街不一定开张迎客,咱们在哪里落脚?” “西郊庄院一直有粮米储备,今晚就请公主移步庄院休息。”白春垂下目光说道。 ~~~ 与此同时,曲瀚殇、蒙本、水辞一行抵达夜都城外时,狄虬、柒蕊的人手早已“迎候”在前,构成阻拦敌侵的一道屏障。 兆旭镖局和杳魔宫的人马在一日前已同“流”展开交手。兆旭镖局局主黄更亲自出马,拖住江湖排名第三的夜国第一高手、位居令尹之位的江颜沛,杳魔宫宫主湛暮宵率合峥、寂翎、焦鹰、宇阶等人,与辛谱谱等兆旭镖局之人,齐力对付齐樱和画邑、卞其等一众“流”的高手。 被江颜沛视为援手的袁三相、袁五甄、袁六杰三人,在这关键时刻,却不见了踪影。 ~~~ 翌日清晨,连城西郊庄院—— 关沭、婵儿几人用过早饭,准备出发时,忽然有三个人影以矫捷的身形闯入庄院。 “又见面了。”一声诡笑随之响彻院内。 婵儿闻声,心神一个激灵,不觉调转目光,只见目视范围内,矗立着她极不愿碰面的三个人,而出声的正是其中年纪较轻的一人。 “这一次不仅婵媛公主,关小阁主也在,可当真是一份厚礼。”年纪稍长的人随后道。 关沭见状,亦是神情一凛,然而大敌当前,唯有镇定说道: “原来是三位前辈。” “看来三位不是路过。”唐胤自言语中判断,是有人走漏了消息。 “不错,我们是有意来此。与公主一别两月,未完之事总该有个交待。”三人中的年长者说道。 “三哥此言差矣。迟的不是两月,是七年才对。”年纪较轻之人又道。 听见“七年”两个字,在场几人内心都是一震,每个人都了解这话中隐含的深意,及事情的严重性。唐胤和薛风已不由自主护在了婵儿身前。 七年前,正是袁九天殒命杳魔宫的那一年。 “大哥的账,算在关沭身上不为过。至于婵媛公主,这次不论你和南影有何过往,咱们都得好好叙个旧,还我九弟一个公道。” “六弟说的没错。公主的身份这样令人意外,即使是南影在,事情也不会有转圜的余地了。” “三哥、六弟,还废话做什么。我等这天等了太久了。” “说好了公主我来解决,五哥你不能和我抢。你们就收拾关洲那个宝贝儿子吧。” 对这袁家三人睥睨天下的态势,关沭、唐胤、薛风虽心有不忿,却无力相争,毕竟两方实力悬殊,算上白春,四个人应付一、两个已十分吃力,何谈是三个人。 婵儿也不觉想起,昔年堵辙、湛暮宵、慎潇都不是袁三相的对手,如今这局面亦不过是以卵击石啊。 仿佛猜出了婵儿的心思,关沭蓦然开口道: “当年的女孩已坠崖过一次,该偿还的都还了,既然天意让她活下来,就是一条新生命。三位前辈在前,我们小辈完全不是对手,如果一定要有人偿命,我来抵就够了。” “这可由不得你。”袁六杰说话间,脚步先行,直向婵儿而来。 这时候,白春不露声色地退后一步,踩住了脚边一个机关凸起,下一刻,关沭等人和袁家人中间的空地上,便如炮火弹药爆炸一般,霎时碎石当空、尘土飞扬,莫说人影难辨,就是伸手亦不见五指。 待尘埃落定时,庄院中只留下气急的袁家三人。 “和说好的不一样。”袁五甄冷声说道。 “垂死之人,当然会多挣扎一点时间。到手的猎物,还怕跑了不成?”袁三相说道。 “我倒要看看,是咱们先得手,还是‘他’那边先传来捷报。呵。”袁六杰邪笑一声,说道,“能出卖自己的女人,这种人何愁成就大事。” 关沭和婵儿一行跟着白春一通奔走,眼看来到了连城南山脚下。 “往东走了不少路,和原本的方向偏离很远了。”薛风看准方位,开口道。 “若是走驿道,不用多长时间,就会暴露行踪。相比之下,翻过南山,即是绵延亘长的连涩山脉。在山中行进,或可摆脱追踪。”白春停顿一下,又道,“不过这条路,的确要绕个大圈子了。” 关沭和婵儿相视一眼,点了下头说道: “就从这走吧。” 白春闻言,随即就要转身向前,这时只听关沭又接着说道: “不过我有个疑问。袁家的人是如何找到西郊庄院的?” “以‘流’的能耐,查出公主所在,是有可能的吧。”白春转过身,淡然说道。 关沭未置可否,看向婵儿的目光中暗自多了一分警示。婵儿明白关沭所想,却不能相信。只是她心间忽然闪过一个问题:不久前向辛谱谱表明自己就是当年的堵婵时,会不会被“他”听见了? ~~~ 夜都令尹府—— 齐樱一早等候在客堂中,过了巳时,方见江颜沛露面。 “果然年纪大了,和黄更只过了几招,这身体竟乏力得紧。”江颜沛一边说,一边对齐樱招了招手,“丫头,让你久等了。” “伯父身体一向硬朗,那黄局主怎么是您的对手。”齐樱神色恭敬道。 “这江湖、这天下,都是你们年轻人的了。辛谱谱和湛暮宵,可还好对付?” “两个人都不是简单的对手。”齐樱摇了摇头,说道,“所以雪儿今天来,是想跟伯父请教对策呢。” “雪儿不是一直问伯父,杀害你父亲仇人的身份么?伯父只能告诉你,仇人如今就在夜都这里。只要眼前的危机能解除,你的仇恨也就得报了。”江颜沛作出语重心长的模样,说道,“你报了仇,伯父也便了了一桩心愿。” “我明白了,定不让伯父失望。” 齐樱走后,狄虬现身在江颜沛身侧,目光凝视齐樱离开的方向,喃喃说道: “还是义父高明。涉及杀父之仇,江若雪才会拼尽全力一战。” “画邑、卞其那几个只认旧主,我是支使不了的。虽然杀死我弟弟的君雳已不在人世,但这‘仇人’还得在世才可以利用一二。” “所幸若雪还听您的,认为您隐瞒实情是为了保护她,于是皇上的吩咐,她都肯帮您完成。” “和若雪一样,蕊儿对为父也是信任有加。关于她父亲的秘密,你不要吐露半个字。” “这是当然。义父放心,孩儿心里有数。”狄虬眼神深黯,如同心中隐藏的秘密,深不见底。 “好了,时辰不早了,曲瀚殇可是个棘手的角色,你还是尽快回去,莫让蕊儿独自伤神。” “是。那我先告辞。” ~~~ 湳国拓跋家,拓跋雅布完成每日例行的骑射演练后,阿莱立即上前通传了赫连嘉露的来访。 “公主现在何处?”拓跋雅布问道。 “在书房等主人。”阿莱说道。 “唔,走吧。”拓跋雅布放下手中弓箭,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便和阿莱大步向书房走去。 书房内,赫连嘉露品过茶水,将茶盏放回桌子上,不多时,就听见了有人走近的脚步声。 “拓跋大哥。”赫连嘉露起身迎道。 “怎么早晨就到了,你是连夜赶路来的么?”拓跋雅布对赫连嘉露微微颔首道。 “是啊。你没在,我就先去看了看月姐姐,她的状态不错。” “孩子应该会在年前出生,家里又能添丁增口了。” “那我过年定要来好好恭贺一番。” “恭迎大驾。这次呢,是什么事来得这样急?我猜和那位曲公子有关,是不是?” “你这儿……离他近,有什么消息也能尽快传过来。”赫连嘉露点头承认道。 “放心吧。连涩谷的人和橘焰山庄联手,四谷主、五谷主、廖庄主、郁桐、廖午,哪一个都身手不凡,对星坛是占上风的。” “这个我知道,可星坛毕竟势大根深,我还是有点不安。” “日前我询问过廖庄主,是否需要帮忙,被他婉拒了。橘焰山庄有自己的骄傲,和星坛之间的仇怨,有其解决之道。我尊重廖庄主的意思,不过也会一直关注那边的事态,尤其关注曲公子的安危,如何?” “好。”赫连嘉露听闻拓跋雅布所言,心中踏实许多。 而拓跋雅布眉宇间仍有忧色。不知道小师妹在乱局中是否平安? 第十八章 追踪(下) 当日傍晚,关沭和婵儿一行越过南山,进入连涩山脉。一夜无事。第二天中午,几人在一处山坳间湖泊边补充了水源,正待前行时,袁三相三人再次追踪而至。 白春故技重施,作势就要退至一旁,却被眼疾手快的袁六杰一掌打入湖中。 这猝然发生的一幕,也印证了白春的确有备而来,能这样了解每一步对策,必然就是制定策略的一方。 关沭和婵儿匆匆一个对视,这一回婵儿心里已不抱任何侥幸:为了增加攻下夜都的胜算,自己和关沭就成为了诱敌的筹码,能拖延的时间愈久愈利于大局。而能定下如此周详计谋的,除了曲瀚殇不会再有别人。 来不及更多思索,袁家三兄弟已齐齐出手,关沭、薛风、唐胤默契地挡住袁三相、袁五甄、袁六杰,然而这局面甚至难以坚持一炷香时间。 婵儿忧心之下,环顾四周寻找白春的身影,不多时,白春竟真的重新出现在婵儿的视野范围内。而与白春一同浮出水面的,还有两只五、六尺见方的小竹筏。 “公主。”白春正坐在一只竹筏上,低声喊了一句。 婵儿转身又看向关沭三人,与此同时曲瀚殇看似无意提过的一个讯息在婵儿脑海中快速闪过,婵儿随即大声说道: “三位前辈不通水性。关沭,你们退后啊。” 趁着袁家三人分心看向湖面和竹筏的短暂一瞬,婵儿、关沭、薛风和唐胤先后抽身退入湖中,分别跃上两只竹筏,在袁家三人未及拦下竹筏之前,将竹筏向湖水更深的水域渐渐驶远。 “虽然逃过一劫,但从陆路到湖对岸,不会费太多工夫。”薛风大致观测着湖岸边的地形,说道。 关沭几乎在同一时间面对白春开口道: “接下来还有什么退路?” 白春沉默片刻,回答道: “这个时节如果前边玉祁山的背阴面有了积雪,或许我们可以凭雪橇甩掉他们。” “前提是先登上山顶?”婵儿问道。 “不错。” 听闻此言,几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即使完全顺利的情况下,至少都需要一两个时辰才可能到达雪山之巅,但是袁家兄弟大概用不过一个时辰就能追上来。 关沭和薛风很快交换一个眼神,关沭随即掏出怀中的一个小瓶,从瓶中倒出一颗药丸,而后探身递至另一只竹筏上的婵儿手中。 婵儿看着关沭将两颗秘药中的一颗交给自己,顿时明白关沭是要和自己分开,吸引袁家人往错误的方向,来为自己争取时间。惊慌之下,婵儿连忙伸出手,想要抓住关沭的手臂,薛风却在这时候用力划动撑杆,使得两只竹筏逐渐拉开了距离。 “关沭,大哥。”婵儿看着两人,不由抬高声线对白春说道,“我们追过去。” 关沭在同一时间朝白春摇了摇头,随后对唐胤说道: “唐兄,保护婵儿安全上山。” “关沭,你们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婵儿急道,说话的同时已站起身来。 唐胤见状连忙拉住婵儿,生怕她失去平衡跌入水中。 “秘药除了解毒之效,受内伤时服用,还可呈假死状态。我会小心把握。”关沭笑了笑,说道,“甩脱他们以后,就用‘踏雪无痕’和你汇合!” “你不要乱来。如果你们有什么事,我不会独自离开夜国。” “放心,你要对两位兄长有信心……”随着竹筏愈渐飘远,关沭的声音已几不可闻。 “来,先坐下。”唐胤扶婵儿重新坐下来,安抚她的情绪道,“他们两个不仅聪明,会见机行事,而且轻功都不弱,可以随时撤回湖中。咱们这边也不能让他们失望,是不是?” 婵儿闻言,用手抹掉脸颊边的泪水,点了点头。唐胤于是目光转向白春,又道: “我需要你交个底。曲谷主对你传达的命令究竟是什么?” “用公主和袁家的仇恨,引开袁三相三人。这样一来,谷主就有机会杀了略皇,一血前仇。”事已至此,白春再无隐瞒。 “当年杳魔宫发生之事,自然也是你们透露的。” “谷主让我把公主的身份告知了南影,唔,就是袁九天的徒弟、当今二皇子南影。袁家三人肯定就会得知真相。之后,谷主亲自布置了逃亡的策略,叮嘱我务必保护公主周全。” “在袁家人手中讨周全,曲谷主真是心宽啊。”唐胤不由嘲讽道。 婵儿眼中几分忧愁,随之沉默不语。 ~~~ 夜都战场中的曲瀚殇,经过一日夜的交手,正大败狄虬,一举灭了守军士气。狄虬在侍卫的围拥下,被狼狈抬回了城内。柒蕊随即下令众人退下阵来。 曲瀚殇稍一得闲,便策马行至蒙本身边,问道: “月淮可有消息?” “半个时辰前的消息,橘焰山庄廖威、星坛尤幻拼得个两败俱伤,今日内定可以分出高下。四弟和五弟人在战圈外围,与伏桓和尤婉晴的门人周旋,不至于陷入危局。一旦咱们这边有所突破,就可以和他们两面配合攻入皇城。”蒙本说道。 “狄虬伤了肺腑,城门的防守构不成威胁了。剩下的就交给你。时间紧迫,要快。”曲瀚殇的目光仿佛穿透条条街巷,直入宫城。 “是。” “对了……玉祁山那边如何?”曲瀚殇沉吟片刻,又道。 “还没有动静。” 曲瀚殇眼睛里仿佛蒙了一层迷雾,心间不易察觉地颤了一下。他顾不得揣摩自己懊恼的心思,话已先于念头冲口而出: “眼下局面已在控制之中,通知七弟速回谷里。” “原来玉祁山的下一步,是回灵渺峰么。”蒙本作为和曲瀚殇、白春一样的第三个知情人,却不清楚这一点。 “玉祁山上曾修有军用的运粮坡道,顺着积雪覆盖的道路滑下来,就能绕回连城。我安排了人接应他们回谷。” “有七弟在,公主一定平安无事。我这就通知他回去。” “先不要告诉他实情。” “我明白。” 之所以有意压抑水辞的感情,令他疏远和婵儿的关系,就是担心有一天婵儿性命攸关时,水辞沉郁不能自拔。可如今为她焦心牵挂的,竟多了一个人。 另一边,夜都知名的大夫在尤府进进出出,面对狄虬的伤势,几个人却都束手无策。 “义父和黄更还未分胜负,抽不开身。我进宫求皇上派御医来为你诊治。”柒蕊在狄虬床榻边俯身说道。 “没有那么多时间了……”狄虬握住柒蕊的手,阻止了她离开。 “我们成婚还没有一年,你就要抛下我么?”独立如柒蕊,面对这样的情景也不禁湿了眼眶。 “这一世能和你结为夫妻,是我的福气。”狄虬喘息一下,说道,“有件事,我以为永远不会让你知道,可生死之际,才发觉,这是我心中的愧疚,更是你的遗憾……可以请你原谅我吗?” “你慢慢说,不要急。我原谅你,什么事都不怪你。” “是你父亲……和江颜汲的事。” “义父说,当年为争夺权势,江颜汲被我爹暗杀,但我爹也伤重而亡。义父怜惜我和弟弟无辜,便保存了这个秘密没有道破,直至如今江若雪都不知道这一点。” “你因为义父保守着这个秘密,且为了保护弟弟,才会听从义父差遣,对他敬畏有加。” “是。” “但事实上,江颜汲并非你父亲所杀,他是死于谣湖派掌门君雳之手。” “那我爹为何会被江颜汲所伤?” “你父亲不是江颜汲打伤的……当年,皇上还是大皇子的时候,有意拉拢你父亲的势力为己用,而你父亲不甘心为之操控。义父为了替主分忧,便借江颜汲被杀之事……设计圈套,除掉了你父亲……” “所以之后的事情……都是他假意庇护我,骗取我的信任?”柒蕊心中震惊莫名。 “只有掌控了你,义父才能接手你父亲留下的人和事。” “他才是我的杀父仇人……那么你呢,你在这里边扮演了什么角色?”柒蕊蓦然抽出自己的手,凝视狄虬问道。 “当年我陪江颜汲灭了谣湖派,他的死讯是我带回来的,回夜都后太过疲惫,我就睡了一整天。醒来……才听闻你父亲被害的消息。” “可是你后来了解了实情。” “在江若雪有了留凤楼之后,义父为了让我把控和‘流’的关系,便把这件事告知了我。” “原来……原来这许多年,只是一场笑话。既然如此,你何必在这个时候揭穿真相?” “人之将死……我们大婚之后,我知道了柒鸿的事,你为了保护他,在他小时候离开了他,他不明白你的用心,反而怨恨着你。我……想还你自由,弥补你对弟弟的亏欠……姐弟早日团聚。” “你该了解我,以我的个性,我和那个人再没有任何情分,我会杀了他!” “你听,这攻城的声音……韬皇、略皇父子窃居的江山,寿数已尽了。义父一生树敌无数,即使你不出手,单一个曲瀚殇就不会放过他……蕊儿,去找柒鸿吧。我相信你会有……好的生活……”狄虬说话间,又咳出一大口血。 “你……”柒蕊面对狄虬,心情复杂不已。 “如果你能原谅我,我可以走得心安一点……” 柒蕊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背转过身说道: “我这就打开城门,放连涩谷的人入城,那个人的生死就交由天定。我和鸿儿错过了太多,我会和他说明一切,好好照顾他。这一世,我和你恩怨两清,来生也不必相见了。” “……好。”狄虬低声回应道。 “我走了。”柒蕊话音落下,人已走远。 “再见,不见……” 屋内,狄虬的声音戛然而止。 ~~~ 同一时间咽气离开人世的,还有玉石俱焚、重伤而亡的廖威和尤幻。橘焰山庄与星坛的仇恨转眼间愈加激化。 消息传开,置身星坛门人围困中的曲月淮和元千,顿时成为了众人泄恨的靶子。情势紧急,元千不得已扔出一枚烟雾弹,掩护自己和曲月淮往人少的方位撤离。 “这东西我在嘉露那儿见过,随着公冶家流入湳国的。你和公冶家也有交情?”曲月淮随口问道。 “这是德皇所赠之物。那才是我真实的出身。”元千直视曲月淮,亮明了身份,“瞒了你多年,今日不知能否安全脱身,若事后你想找我算账,随时奉陪。” 曲月淮神情微动,看着元千的眼神中虽有惊讶之意,却无怀疑之色。他一面环顾周遭寒光凛冽的刀枪利刃,一面说道: “你欠我一个完整的解释,但你仍然有我全部的信赖。” “那就让咱们两兄弟战个痛快。”元千说着侧过身,和曲月淮默契地形成背对背之势,而后冷冷环视众人,杀机随之弥散开来。 第十九章 生死 关沭和薛风从湖边上岸后,故意留下踪迹,引袁三相和袁五甄追进了东面的山道,并一路迂回行至山脚的河流边。袁六杰却心有算计,悄然转向北面而行,以策万全。 能引开两个人,至少婵儿的危机已解除大半。关沭沿途与薛风一番商议,用尽对策,总算将袁三相二人拖住半个时辰,并在生死关头服下漠阁的独门秘药,而后“身死”落水。薛风随即跳入水中,护着关沭随水流冲向河下游。 耽搁许多时间,袁三相、袁五甄两人已赶不及增援袁六杰,但关沭和薛风同样距离婵儿越来越远,关沭的假死状态需要六个时辰才可解开,薛风只能一边照顾关沭、一边为自己疗伤,两人可谓自顾不暇。 玉祁山上,婵儿施展轻功无所顾忌,因脚下步伐太快,不时还要停下等待唐胤和白春跟上来。三人加紧赶路,用一个时辰的时间,便走过了上山路的十之八九,雪域山顶已是近在眼前。 然而下一个瞬间,袁六杰忽然从侧面包抄而上,出其不意地袭向婵儿,婵儿一连后撤十步,方才惊险避开。 “你们跑不出六爷的手掌心,不如想想是要交出公主,还是赔上自己的小命。”袁六杰突袭不成,也不急于再出手,而是转向唐胤、白春两人说道。 “就算我们不是前辈的对手,也要拼命一试。”唐胤坚定说道。 “六爷该知道,谷主有能力夺回江山,公主就会是未来的皇后,即使这样,您也不惜再一次与谷主为敌么?”白春则是攻心道。 袁六杰闻言,瞳孔骤然一缩。如今袁家人还能叱咤一方,但若来日力有不逮,便会沦为夜国、湳国、恒国、孤国四国公敌。一时之间,袁六杰竟第一次有了退让之意。不过多年仇恨梗于心间,袁六杰仍不会轻易放过报仇的机会: “之前关沭说,你坠崖不死是天意,那好,这次我就再跟你赌一次天意。我们以三掌为约,若你能接下六爷三掌,从今往后我袁家再不会找你任何麻烦。” 以婵儿对袁六杰的认知,袁六杰的身手介于空临和风玉扬之间,与曲瀚殇基本相当。这样深厚的内力,承接三掌下来,人可能就只剩一口气而已。不过这个办法既能保住唐胤和白春的性命,又可以一劳永逸化解与袁家的恩怨,婵儿只觉值得了。 眼见婵儿点了头,唐胤急忙拦道: “公主怎可以身试险。” “如果注定在这里丧命,逃避又有何用。”婵儿对唐胤浅笑说道,“胤哥哥,相信我,我会撑住。” 唐胤摇了摇头,自知无法令婵儿改变主意,于是单膝跪下说道: “公主在,则唐胤在。” 白春随即也在婵儿身侧跪下来。若不能护公主周全,还有何颜面见谷主。这一跪,就是一个无声的承诺。 婵儿收回目光,心中蓦然平静无波,调整体内气息,用全部内力护住心脉后,便一步步向袁六杰走去。 袁六杰的第一掌,几乎用了八成功力,婵儿接下这一掌,足足后退了九步才能化解掌风的力道,停住脚步。而体内气息猝然紊乱,气血翻涌,婵儿一连深呼吸两次,才稳定了内息。 第二掌是用尽全力的一掌,凭婵儿的轻功,甚至无法稳住脚下步伐,整个人凌空飞起。唐胤见状起身,疾步而行,接住婵儿摔落的身体,一同跌在了山道上。 唐胤这一冲击之下,身上几处划伤,体内气血上涌,便是一口鲜血喷出。婵儿在唐胤的保护下,卸掉了大半冲力,而体内气息与外力冲撞,嘴边也是漾出血来。白春即刻冲上前,扶两人站起身。 “公主,不要硬撑了……”唐胤喘息着说道。 婵儿借面向唐胤、背对袁六杰之机,摸出关沭交予的漠阁秘药,含服入口,而后轻声道: “之后的事都拜托你了,权宜行事。” 袁六杰第三掌,一改前两掌的霸道掌风,凝聚为凌厉的气刃,一力贯穿了婵儿的身子。婵儿瞬间一个闪身,堪堪避开心脏要害部位,然而随着身上越来越多的鲜血涌出,婵儿不禁陷入昏迷,随后进入了假死之态。 袁六杰见此情景,没有再为难唐胤二人,随即转身离去。 玉祁山上,气温较低,婵儿的身体很快发凉。唐胤不敢多耽搁,制住婵儿出血的伤处后,抱起婵儿的身子便往山顶狂奔。 “往哪边走?”接近山顶之时,唐胤问道。 “谷主说,有一条军用运粮坡道,直接通往连城。他在山上预备了雪橇,应该很显眼的。”白春说话间,环顾四周,未见雪橇,却先看见一个意外的人影,“南影!” 唐胤闻言,当即进入戒备状态。 而南影只是伫立原地,扬声说道: “我没有恶意。是曲谷主让我等在这里,指引你们下山的路。公主她……” “是你告知了你的三位伯父,有关公主的身份。如今你出现在这里,如何能够取信于人?”唐胤说道。 “菱姨救过我的命,她也救了我一次。师父的事,抵掉一命。我还欠她一条性命。”南影目光在婵儿面上停留片刻,又问了一遍,“公主伤势如何?” “……一刻耽搁不得。”唐胤仍心存警惕,只简单回答道。 “那咱们边走边说。”南影说着,俯下身,从山石掩没间牵拽出三只雪橇。 唐胤和白春权衡一番,还是跟了上去。 三人各乘一只雪橇,唐胤解下外衣,小心披在婵儿身上,护着她一路滑下山。 “曲谷主传了讯息说,七谷主已回连涩谷,公主伤重之下受不得舟车劳顿,不如先回谷中诊治。八谷主就在连城等候接应。”南影说道。 “我师妹可以信任。唐兄意下如何?”白春说道。 唐胤知道以水辞和婵儿的交情,以及水家的医术,这是危急时刻唯一可行的方案了,随即点头应允,而后说道: “我陪公主先行疗伤。不知漠阁小阁主安危如何,还有劳连涩谷派人寻找。” “我会亲自带人再上山一趟。” ~~~ 夜都之中,曲瀚殇设箭阵取了江颜沛性命,并同曲月淮手刃略皇,报了曲家血仇。之后,联系故旧重建皇权的事务,曲瀚殇全交由蒙本、曲月淮和元千处理,自己则日夜兼程赶回了连涩谷。 再见婵儿的一刻,她的面容几无血色,气息亦是几不可闻。 “她怎样?”曲瀚殇出声问道。 倚靠在婵儿床榻边的水辞闻声,一个箭步冲至曲瀚殇面前,压抑着怒火说道: “你怎么能用她当诱饵。你知道她危在旦夕了么!” 曲瀚殇闻言,内心一痛,顿时失了方寸,只喃喃说道: “你能救她,你肯定能救醒她。” “她不醒来还能多活几日。”水辞眼中似蒙了一层水雾,心中亦是前所未有的慌乱。 “这是什么意思?”曲瀚殇追问道。 “她被袁六杰所伤,失血过多,又在低温下待了太久,体内气血难以负荷身体机能。幸而漠阁的秘药延缓了她的心跳和气息,我又配了补气血的汤药让她服下,否则她都不能撑过这两天。一旦她清醒过来,心跳、气息回归常态,那么气血的不足只会令她身体加速衰竭。” “不是有古医典籍记载采血、注血之法么?你和关沭总能有办法啊。” “我试过了!”水辞语带痛楚,说道,“采血、注血之法,核心在于血相相合,若血相相斥只会危及性命。我尝试了自己的血,唐胤、关沭、薛靛的血,还有白春和莨儿,竟无一相合。” “还有我呢。”曲瀚殇一语惊醒了关心则乱的水辞。 略皇驾崩的消息在这两日逐渐传开,夜国中部部城中,忠于略皇的江颜沛余部既不甘投敌,又无力守城,众人一番商议过后,决定趁连涩谷实力空虚,南下扫荡敌巢,以待混乱中斩杀一两个“叛军”,劫得若干财富,对朝廷、对自己都有个交待。实在打不过,还可以跑嘛,总之没有损失。 这股流窜势力,人数不过两百,若在平常,掀不起任何风浪,可是眼下连涩谷中仅八人——有伤在身的三个,伤重未醒的一个,因采血气血亏损、无力应敌的一个,行注血之术救人、疲惫虚弱的一个,能全力应敌的只白春和莨儿两人。 第二十章 殇逝 酉时,天空飘落片片雪花。十月,还未入冬的第一场雪。 部城的人马进入灵渺峰深谷后,迷失方向的十之有二,触发机关的十之有三,余下闯入连涩谷的有一百人。白春、莨儿、关沭、薛风、唐胤闻声,出外极力防守,牵制入侵之人,曲瀚殇和水辞则在屋内守着婵儿,静静调息。 半个时辰里,雪越下越大,至天色渐暮时,婵儿悠然转醒,睁开了双眼。 “你醒了。”水辞见状,松下心来。 婵儿目光在房屋顶梁上转过一圈,就知道自己又回到了连涩谷,也猜出是水辞救了自己,于是轻声说道: “谢谢。” “关沭他们都没事,你可以放心。”水辞说话间,屋外兵刃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他停顿片刻,又说道,“不过谷里有点麻烦,他们正在外边退敌。” “发生了什么事……”婵儿的目光下意识转向窗户的方向,蓦然瞥见了倚立窗边的曲瀚殇。 曲瀚殇和婵儿相视一眼,随即避开,边打量窗外情形边说道: “你醒了就好。天快黯了,天黑之前必须把事情解决,我得帮下忙。” 婵儿没有作声,只听水辞出声说道: “大哥,你的身体还不行。” “休息了这一会,不要紧,我量力而为。你保护好她。”话音落下,曲瀚殇便夺门而出,与院中来人交起手来。 婵儿沉默片刻,又开口道: “他怎么在这儿?夜都那边见分晓了么。” “大哥和四哥如愿报了仇,大哥担心你的安危,就赶回来了。”水辞在心中措辞一番,说道,“他的确伤了你,但他用了自己的血来救你,请你不要怨恨他。” “难怪他的脸色那样苍白。”婵儿喃喃说道,“你和他身体都还虚弱,是不是?” “唔,这等注血之术我是第一次行之,在足够医治你和不能损害大哥性命之间,精密谨慎尤为重要,之后手臂就脱力了。” “水哥哥,能扶我坐起来吗?” “嗯,慢一点。” 婵儿坐起身,从窗子往外看,能看见曲瀚殇一闪而过的身影。虽然婵儿没有明说,但水辞从婵儿眼中的担忧,已看出她对曲瀚殇再无责怪。 冷风呼啸,大雪仍不见停的迹象,凄冷的月色映出连涩山脉起伏的轮廓,血(分隔符)腥气在空中随风弥散,漫天飞舞的雪白都染了颜色。 曲瀚殇置身五人的包围中,很快解决掉两个人,但用力过猛,眼前开始出现叠影,意识时而模糊,脚下亦是虚浮,应付余下三人已显得十分吃力。 因为眼前忽然一黑,曲瀚殇没能避开对手的长刀,刀身瞬间没入胸前,随即又是两人拳脚相加,平日拥有傲人身手的他在这一刻,竟倒在了三个无名之辈面前。 “谷主。” “大哥!”白春和莨儿的惊呼声随之响起。 “你等一下,我救大哥回来。”水辞闻声,对婵儿点了下头说道。 “自己小心。”婵儿不知曲瀚殇伤势,但无论如何,水辞不能再有事了。 看着水辞闪身而出,婵儿挣扎着想下床来,但身上半分力气都没有。她只能紧紧凝视着房门,期盼那几个熟悉的身影。 好像过了许久,又好像只是几个眨眼的工夫,曲瀚殇撑着重伤的身子一步步挪回了屋内。婵儿直视曲瀚殇的伤口,惊心不已,她在脑海中飞速搜寻着疗伤之药,一连说道: “雪凝丸,归元丹,回命丹,仙风露……” “吃过了。”曲瀚殇笑了笑,声音已没有了底气。 婵儿只觉心中悲伤,蓦然间泪水流下眼眶。 “你是在……为我伤心么?” 婵儿看着曲瀚殇身上涌出的臼臼鲜血,一时不能成言。 曲瀚殇似不在意自己的伤势,依然一步一步挪行着,停步在床榻边,转身坐了下来,说道: “对不起。” 婵儿面对曲瀚殇的侧颜,摇了摇头。曲瀚殇随即又说道: “不只是为这次的事。还有,我占用了湛暮宵太多时间……” “他还好么?” “夜都一别,他不知道你受伤了,如今想必人在恒国吧。等你伤好了,想回什么地方,都由你心意。” “大哥。”这个时候,水辞从战圈中抽出身,回来了屋内。 曲瀚殇阻止了水辞想再为他疗伤的心思,说道: “这伤即使是你,也无力回天了……不必为我损耗心力。” 水辞心中痛苦,曲瀚殇所言无虚,此刻他只恨自己无能。 “这样也好,你不用再担心我会伤害她。”曲瀚殇气息渐弱,而神色认真道,“七弟,以后无论……她做什么决定,你都能守护她,对吗?” “是。这一生我都会照顾她。”水辞当着曲瀚殇,郑重许诺道。 曲瀚殇点了点头,犹豫片刻,还是没有说出自己对婵儿的感情,只轻声问道: “如果有来世……能不能和我在一起……” 婵儿忍着眼泪,用力点了下头,作为回答。 曲瀚殇总算转头看向婵儿,笑了一下,而后把头靠在婵儿肩膀上,疲倦得闭上了双目: “当、心、原……” 屋内顷刻间陷入空荡的静默。而后,只听闻婵儿在自言自语着: “我可以小心照顾自己。和袁家的恩怨已消,是因祸得福……曲瀚殇,谢谢你……” 外面的天空已被黑暗笼罩,喧扰声逐渐回归了沉寂。 雪又下得更大了。 ~~~ 五日之后,曲月淮回连涩谷主持了曲瀚殇的祭礼。赫连嘉露因担忧曲月淮,特意从拓跋家赶来,全天陪伴在曲月淮身边。 关沭已能坦然面对赫连嘉露,但三人同时在的场面还是令人唏嘘,于是婵儿提议关沭、唐胤和薛风先回漠阁养伤,自己则在稍晚时日由夜国使臣护送回湳国。 当天傍晚,曲月淮和赫连嘉露难得的独处时光,曲月淮领赫连嘉露登上灵渺峰顶,借月色远观连涩山脉,看着多年熟悉的景致,曲月淮脑海中许多记忆不断涌现。 “我还记得来这儿的第一天,记得连涩谷在江湖闯出自己名声的那年,记得大哥说报仇不是空想,我们早晚能夺回自己的家……”曲月淮声音中透着伤感,说道。 “是啊,虽然艰难,可是你们兄弟齐心,完成了几乎不可能的事情。”赫连嘉露握住曲月淮的手,柔声说道。 “我原来想的,是和大哥兄弟同心报了我们的血海深仇,之后他当个勤政明理的皇帝,而我从此不用再东躲西藏,可以过自由自在的日子,遇着麻烦甚至不必自己动手,只要狐假虎威打着我哥的旗号,做个懒散王爷多好。”曲月淮说着笑了笑,而笑容中流露出一种浓浓的悲伤情绪,“可是我从没想过,国家回到我们手上,他却不在了……我和大哥不一样,我不是做皇帝的料,也根本不想揽这么重的负担在身上,但我又不能辜负先祖赐予的血脉,还有大哥拼上一切心血的付出。嘉露,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可能每个人有注定背负的使命,像你和你大哥,要替曲家讨回公道,为家人报仇雪恨。还有婵儿,她身系三国血脉,就不能像我这样没心没肺、自由自在。”赫连嘉露用自己的方式劝慰曲月淮,说道,“无论夜国局面如何,你又面临什么选择,我只想让你知道,你从来不是一个人,以前有大哥,以后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 曲月淮凝视赫连嘉露温柔的目光,心中格外温暖,情不自禁揽伊人入怀,相拥良久。 次日,赫连嘉露陪曲月淮返程夜都,解决未了之事。水辞和婵儿在途中与两人辞别,前往连涩山脉以北、夜都以东的原曲家祖地,安置曲瀚殇的灵位及骨灰。分别前,曲月淮特意取出曲家两枚玉佩其一,交至水辞手中。 “有玉佩陪伴兄长,便如家人在旁。此行有劳。”曲月淮说道。 “四哥放心。”水辞应道,“我们会陪大哥喝上几坛好酒,栽种下他喜欢的花草。” “这半年发生很多事,多谢公主费心帮忙。几番连累,实在抱歉。”曲月淮又对婵儿说道。 “月淮哥哥不用这样客气。如今我体内流着曲大哥的血,和连涩谷只有恩义而已,何来亏欠。”婵儿由衷说道。 “拓跋大哥说,如果你回大都,他会随时派人接应你。”赫连嘉露随即说道。 “好。”婵儿点点头,和赫连嘉露一个拥抱,依依惜别。 第二十一章 九宫机关 转眼进入十一月。这一天,水辞和婵儿照例为花圃浇了水,在墓前烧过黍稷梗,便向曲瀚殇辞行。 “这两日,听闻四哥已掌控了夜都全局,往后的事大哥可以安心了。”水辞为曲瀚殇斟上一杯酒水,说道。 “曲大哥出生的这个地方,清幽恬静,住得久了,我也有点想念家人,所以想回湳国看看师父、舅舅,也好想见辙哥哥和他的孩子。明年我们再来陪你把酒言欢,好不好?”婵儿说着,接过酒杯,将酒水倾洒于墓前。 “先回漠阁还是大都,要传信通知拓跋雅布么?”水辞转向婵儿,问道。 “过了湳夜交界,再请拓跋哥哥的人接应吧,先回大都比较顺路。”婵儿说道。 “我知道你在牵挂什么。”水辞打量着婵儿的神色,说道,“有六姐照顾甫王,三姐也一直按我的方子调药,一定会让甫王清醒过来。” “谢谢。”婵儿对水辞笑了笑。 “能看见你这样的笑容真好。咱们这就启程吧。” “嗯。” 两人沿着西北方向,一路行至夜国北境山谷中。 “以这里的气温和潮湿环境,山上定然生长着温热滋补的药材,咱们顺手采摘几样。你新伤初愈,正需良药入膳。”水辞一边前行,一边观察道。 “那个不再行医救人的誓言无效了,对么?”婵儿看向水辞,浅笑说道。 “那时候觉得医术能救天下人,却救不了水家几十条性命,特别心灰意冷,才一度封存了自己的心。不过易国灭了,夜国又发生这么多事,因为你,我的心结也解开了。”水辞说道。 “你在,医术就在,水家永远不会消亡。” “说得对。” 水辞领着婵儿走过几处陡峭山壁,平日难得一见的珍贵植株,就在这样的环境下傲然生长。环顾前方,竟还有一枝花草平地而生。 “奇怪,清鹫草向来长在半空岩壁上,怎么会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水辞喃喃自语道,说着往前走了几步。 水辞探身向前,双脚一吃力,立足之处竟猛然倾斜,有地面龟裂之势。婵儿见状,连忙迈步上前,拉住失去平衡的水辞,同时脚下几个旋转,和水辞退回岩壁旁边。随着两人退离,先前裂开的地面蓦然重新合拢,地势平整如初。 “树叶少了许多,似乎掉进了裂缝里。”水辞说道。 “不是裂缝,应该是一处陷阱。”婵儿回忆道,“我在父王的藏书里看过,和这个类似的叫作……” “你说的是‘翻板陷阱’。就是说,这地面其实是几块木板搭成,木板下方有轮轴,一旦有人踏上木板,就会使得木板翻转,人跌入其中。” “这也是为什么你会在这儿看见清鹫草吧,因为这本身就是半空中啊。”婵儿想了想,又说道,“这里周边好像曾是恒国领土,被夜国趁乱并入其中,然而因地貌不适宜耕种,住在这一片区域的人很少,谁会费力设这样的陷阱呢?” “在这山上搭设陷阱,可不是为了捕捉猎物。那么,是不想让人知道陷阱下边有什么。” “说不定是易国人在这里避世而居?” “景皇四子岫曜的势力范围在南边,二子岫远却一直销声匿迹,会是他么?” “你和这两位可有交情?” “舒太傅公子舒右和大皇子私交甚笃,我们水家可没有这样的家学。”水辞对原易国皇室及攀附皇家的舒家显然都无好感,然而说起大皇子,水辞仿佛想起了什么,忽然又道,“之前我见你那个易国的朋友有几分面熟,他不会是……” “不错,是岫羲公子。”婵儿点头证实了水辞的猜想。 “这世上事,无奇不有。”水辞几分讶异,随即说道,“不过你和岫远、岫曜两位,只怕是没有情分可言的。” “唔。井护、罗洞十人曾助漠阁击退岫远大军,之后和关沭联手拓跋哥哥,又与舒家父子有过交战。恒国那边,都尉戚梵与岫曜两军在边关对阵近一年,在杳魔宫的配合下,挥军节节北上,令岫曜惨败。这样算来,岫远、岫曜、舒家、常嬗,无论碰上哪个都吃不消。” “既然这么危险,还是不要好奇得好。咱们尽快离开。” “好。” 眼前的“翻板陷阱”的确如水辞猜测,是出自岫远之手,以借此遮掩意外发掘的速亲王宝藏入口。自星坛尊主身死、星坛陨落江湖以后,求才若渴的岫远亲自出面,四处找寻伏桓及尤婉晴的下落,拉拢二人加入了匡扶易国复兴的阵营。如果水辞和婵儿得知这一消息,这“是敌非友”的人数还会增加两人。 此刻,水辞和婵儿虽然绕开了岫远所设的陷阱,但返身退出山谷的途中,一时放松警惕,却不慎滑落进了另一处洞穴——速亲王为宝藏设下的出口所在。这个洞穴因连通宝藏出口,并未设置危险的机关,只是洞穴颇深,而绳梯多年老化,水辞和婵儿误入其中,一时竟找不出离开的办法。 “如果不能从这儿上去,就只能往里走,另寻出路了。”水辞说道。 “里边和刚才的陷阱会是连通的么?”婵儿问道。 “以两处的方位来看,即使相通,也隔着不短的距离。”水辞转过身,打量着洞穴(分隔符)内昏暗的巷道,说道,“可就在这等着,又不知道等来的会是哪路神仙。” “对方在暗,在不了解局面的情形下,咱们不宜明示于人前。”婵儿说话间,被对面石壁上一个图样吸引了目光,“那是……” “怎么了?”水辞顺着婵儿的目光看去,却不明其意。 “我在恒国皇宫里见过这样的图绘。”婵儿走上前,不自觉伸出手抚上石壁,随即石壁中发出机关响动的声音,一个刻画着九宫格图形的石板蓦然呈现。 水辞和婵儿借着洞穴上方投射下来的微亮光芒,仔细观察着石壁上的其他图样,却想不出图绘与九宫格之间有何关联。 “若是八卦阵我还懂得一二,不过九是什么意思?”水辞自言自语道。 “难道是九宫八卦阵?”婵儿说道。 “乾在西北,坤在西南,震在东,巽在东南,坎在北,离在南,艮在东北,兑在西。”水辞脑海中推演着九宫八卦的方位,闭上眼说道,“中宫为五,东为三,西为七,南为九,北为一,东南四,西南二,西北六,东北八。” “在石板上,三行依次就是四、九、二、三、五、七、八、一、六。”婵儿顺着水辞所言,确定下了每一宫对应的数字。 水辞随即睁开眼,说道: “接下来就看什么样的数字可以打开石壁后的大门。” “水哥哥,这儿会不会是……速亲王的宝藏。”婵儿几乎用了肯定的语气说道。 “所以有恒国皇室的图绘。”水辞点了下头,对这一推测表示认可,并且说道,“石板上的九宫似乎是可以按下去的,既然是宝藏,按错了不知道会触发何种机关。” “九……会是什么含义?” “九五之尊,龙生九子,九子夺嫡。”水辞说着能想到的和皇家有关的词汇,问婵儿道,“你和恒国渊源甚深,有什么头绪吗?” “速亲王是二皇子,戚……”婵儿想起戚梵身世的秘密,随即改口道,“霁亲王是七皇子。还有代亲王、未亲王,五皇子和六皇子。” “这四个人是共谋皇位之争的兄弟么?” “嗯。” “二、五、六、七,就是中宫和右边这一列。”水辞对照九宫格石板说道。 “这样开启机关好吗?”婵儿有一丝犹豫。 “既来之则安之,看能否通往其他出路吧。” “那我们一人按下两格。” “小心一点。” 婵儿从左侧,把双手分别放在五和六对应的宫位上,水辞则从右侧,按住二和七相应的宫位,两人手掌同时用力,将四个宫格按到底,只听得又一阵机关声响,石壁后的暗门随之开启。 水辞和婵儿相视一眼,走进暗门,取下门边的火把和火石,点燃火把,便照亮了暗门后的道路。五个弹指的时间过后,暗门又徐徐关闭。 与此同时,洞穴深处某一石屋内,曾远眺岫远一行的神秘妇人蓦然开口,幽声说道: “不只前边闯入的各路人马,后方也有人闯了进来,来人都无意离开,只能用机关和各位打声招呼了。” “前边自有机关暗道欢迎来客,后边还不清楚是哪一方的朋友,不要误伤了人。”一个听来有几分熟悉的男声随之响起。 “是啊,姑姑。我先摸一下情况,咱们再拿主意。”随后出声的年轻男子,竟是婵儿不久前提起的霁亲王后人——戚梵。 “是我考虑不周了。”被戚梵称作“姑姑”的女子笑了笑,说道,“能破解九宫格的机关,应该不是寻常人。” 戚梵随即对女子和阴影中的男子点了下头,而后吩咐身边四人说道: “你们留下,两位前辈有何吩咐,只管照做。” “是。”这四人正是戚梵手下的乾、坤、震、巽。 第二十二章 宝藏之争(上) 戚梵对洞内地形俨然十分熟悉,在暗道中几次拐弯,避过设置危险陷阱的暗室,只开启了两个简单的机关,便抄近路逐渐接近了宝藏出口的方向。然而在与水辞和婵儿一墙之隔的地方,戚梵却犯了难,因为眼前这一道隔门的开启,需要六个射艺精湛的人同一时间发箭射过隔门上的圆孔,而他一个人无论如何是做不到的。 戚梵静静聆听相隔一墙的脚步声,判断出对面是两个人,转念想起不远处的石室内还困着四个人,于是计上心来,打算绕行至连通石室的暗道,扳动机关使这六人凑于一处,也便于自己在旁观察。 水辞和婵儿顺着巷道蜿蜒前行,走了有一炷香时间,道路仿佛仍不见尽头,就连预期中的机关陷阱也再没看见一个。一墙之隔,戚梵前脚离开,这边婵儿才出声道: “水哥哥,你有没有想过,这边道路这般曲折,应该不是宝藏入口。” “的确。”水辞正有同感,说道,“翻板陷阱下边,才是正门所在,有心人怕宝藏被别人发现,便做了遮掩。” “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看来这条巷道里不会有太危险的机关,但想从这里逃离,可能只有陷阱下边那个入口,那么途中一定会碰见什么人。” “若真的是易国人,倒不必太担心。毕竟岫远、岫曜本人和你都未曾谋面,而认识我的也只有江湖中人。” “只有看情形小心应对了。” “我答应了大哥,这一生都会守护你、照顾你,这次也一定不会让你有事。” “嗯。” 水辞和婵儿说话间,距离石室已越来越近,而石室里的人仍在寻找脱身之道。 “墙壁上都摸索过了,没有任何机关。隔门关闭后,公子的人想必也在寻找机关,不过似乎没有收获。” “这洞穴着实古怪,除了我们不小心碰触的陷阱,就如同还有人在暗中操纵机关隔门的开合一般。” “远哥说的不错,我也有这种感觉。” “那么即使我们找不到打开隔门的机关,只要等门自行打开就可以了么?” 四人话音还未落下,与来时相对的另一道隔门,亦即连通水辞和婵儿所在巷道的隔门,已依从戚梵的意念,豁然开启。 和水辞、婵儿蓦然相对的,从左至右,依次便是伏桓、岫远、孙酌酌、尤婉晴。 六人一惊之下,面面相觑。就是戚梵,从暗道中看见婵儿的一刻,也颇为吃惊。 “是你,唐家姑娘。还有连涩谷七谷主。”先开口的是伏桓,“唐家果然交友甚广,每一次见面都令人意外。” 水辞虽然不了解伏桓所言“唐家姑娘”是何典故,也猜出应和唐胤有关,这尚在其次,关键是以连涩谷和星坛间的多年仇怨,今日只怕很难全身而退。思绪只在转念间,水辞随即开口道: “伏门主,久违。这三位是……” “星坛已灭在连涩谷和橘焰山庄手中,门主之称不敢当。我和婉晴如今漂泊江湖,幸得岫远公子与夫人收留,便听从公子的吩咐行事。” 水辞和婵儿相视一眼,目光中是同样的感叹:即使岫远袖手旁观,两人也不是伏桓和尤婉晴的敌手。 而尤婉晴从伏桓口中得知水辞的身份后,眼中也可见明显的敌意,只是碍于岫远和孙酌酌在场,才没有为私仇出手。 戚梵自知惹了麻烦,想要把打开的隔门重新关上,已来不及。而他虽然可以一窥石室内的景象,却无法破壁而入,想打破眼前的困局,还得借外力行之。随后,戚梵尴尬一笑,伸手往左一指,决定再引来一路人马,同时找准时机折返石屋,把这个消息禀告姑姑。 僵持的局面下,水辞忽然看了婵儿一眼,而后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打开瓶子看向其中。对面四人一时不明就里,婵儿却有几分惊奇道: “是‘踏雪无痕’么?你的那一只。” “唔。从刚才开始,小瓶就有轻微摇晃,我以为是我的错觉,可是……”水辞说着,又看了看婵儿,“有人在接近,而且已进了方圆十里之内。” “连涩谷的人?” “有可能,至少是身上带着雪凝丸的人。” “会是谁呢?” “连涩谷是如何得知这儿的情况?”岫远喃喃自语着,随后又道,“不,准确来讲,曲月淮已是准备即位的新皇,夜国国内的事总该留意。” “来这里的,可不只有你们。”水辞有意混淆对方判断,于是虚虚实实道。 孙酌酌闻言,似有所觉,不由低声提醒岫远: “姑父以为甩掉了跟踪的人,但岫曜的人可能还是跟过来了。” 水辞和婵儿听在心里,只觉情势不妙。 岫远思忖片刻,又对水辞说道: “伏桓和婉晴跟连涩谷有过不愉快,不过都是各为其主。如今他二人在我麾下,我记得我跟连涩谷、跟夜国之间并无矛盾。” “岫远公子此言何意?”水辞问。 “若七谷主也对宝藏有意,在外敌到来之前,我们是不是有结盟的可能?”岫远直言说道。 “若觊觎宝藏的人包括公子的四弟,那我怎能确定,我和岫曜公子谁是‘外敌’?” “七谷主为夜国朝堂稳固,我心系故国兴灭,我们的立场不相悖。”岫远言下之意,和岫曜之间才是有利害关系的敌人。 水辞心里冷笑一声:若你得知我心怀水家覆灭之仇、婵儿又是孤恒两国公主,可还有意结盟联手? 不等水辞作出回答,岫远、伏桓背后的隔门,忽然开了。被隔门阻挡许久的岫远手下人见状,喜不自胜。然而与此同时,这一行人身后的巷道里,又走出了被戚梵引来的几人。 “公主。”人群中蓦然一声惊呼。 “佩绮?”婵儿顺着呼声看去,不由低声自语道,“还有井护、罗洞、云雾、杨信、柒鸿,和柒蕊。” “是孤国的人。”岫远的手下中有人认出了井护等人。 岫远闻声看向婵儿,神色不定道: “你是孤国婵媛公主?” “难怪……”伏桓后知后觉,喃喃说道,“只有婵媛公主,才会既和慎潇、唐胤熟识,又有连涩谷之人相随。” 尤婉晴闻言,神色微愠,目光定格在婵儿身上良久。 这当下,井护几人已走上前,对婵儿行了礼。 “竟然在这儿碰上了公主。”井护当先说道。 “属下等人奉命追踪岫曜和将军帮,不想洞内机关重重,一不小心进入了岔路。”云雾随后道。 岫远和孙酌酌当即对视一眼:岫曜和常嬗真的来了。 “王府都好么,甫王妃身体如何?”婵儿一连问道。 “公主放心,一切妥当。甫王妃身体大好,只是情致不佳,对王爷甚为挂念。” “你和柒蕊姐姐……”婵儿的目光转向柒鸿。 “属下找回了失散的家人。”柒鸿简短说道。 “能和鸿儿姐弟相认,要多谢公主。”柒蕊对婵儿笑了笑,说道,“那时候并不知道公主的身份。” “公主在夜国这段时日,还有一件事……”柒鸿说着,看了看佩绮,“皇上还有堵轩主为属下和佩绮赐了婚,这次是破例同行。” “是好事,我该向你们道喜的。” “多谢公主。”两人齐声道。 随后,罗洞上前一步,开口说道: “还有一事,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吧。”婵儿应道。 “听闻公主在袁家人面前被人揭穿了身份,好在有惊无险。” “这消息传得这样快么?” “皇上时刻关心着公主安危,派人暗中查探,方得知……”罗洞欲言又止,单膝跪下才又说道,“公主知道,甫王昔年中霸弓之毒,对毒素有了抗体,故而此番‘点绛唇’对甫王并无损害,只是他暗自与曲谷主达成合作的掩饰。” 婵儿和水辞交换一个眼神,阻止了水辞出言相辩,压抑住心里的震惊,引导罗洞接着说下去: “你的意思是,三皇叔和曲谷主暗中有所谋划?” “皇上也不愿相信,但事实是……甫王对曲谷主出卖了公主的身份,作为交换,欲借夜国之力篡得皇位。”罗洞言之凿凿说道。 看着婵儿沉默不语,杨信忽而补充道: “据可靠消息,今日安六和颜武已引了甫王前来,若宝藏落入甫王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身上有雪凝丸的人,是六姐?”水辞突然插了一句。 婵儿垂下目光,眼中惊疑、悲哀、了然的情绪交错,随即咬咬下唇,轻笑着摇了摇头。婵儿否定的,当然不是水辞的话,而是她心中多年的信赖——对宣皇的信赖。 婵儿对水辞的医术毫不质疑,原涵和自己的叔侄情意亦无半分掺假,她怎么会不相信原涵身中“点绛唇”,又不相信水辞的尽力施救。从罗洞自以为没有漏洞的说辞中,婵儿几乎识破了所有的真相。 原来曲瀚殇那一句想说的不是“当心袁家人”,而是“当心原昭”。 原来真正出卖自己、和曲瀚殇筹谋已久的,是宣皇原昭。 原来多年来在其中充当传信人的,是本就出自夜国的柒鸿。 原来佩绮远道而来连涩谷,只为传达曲瀚殇关于七年前的往事。 所以宣皇亲自为立下功劳的柒鸿和佩绮赐婚。 所以宣皇和自己的叔侄情分才是虚假的。 所以当原涵清醒后,面对几国之间的宝藏争夺,宣皇选择除掉原涵。 所以一旦婵儿揭穿事情真相,眼前几人就会为守住宣皇的秘密,杀了自己么? 水辞虽然一时间想到的没有婵儿这样多,但心中也是几多怀疑、几多担忧,他看了看对面看好戏的岫远一行,不由轻轻拍了拍婵儿的肩,低声说道: “婵儿,甫王的事以后再说,眼下还有未解之事啊。” 婵儿被水辞的声音唤醒,再抬头时,眼中已平静无波。 柒蕊随即转过身,面对昔日旧友,说道: “在这还能重逢,也是有缘。” 伏桓冷哼一声,和柒蕊之间积怨太久,一时倒不知该先清算哪一件。而尤婉晴只看了柒蕊一眼,目光就又转回了婵儿身上。柒蕊见此情景,心中分外清明,不禁对婵儿说道: “有件事我可能要提醒公主。婉晴的心上人一直是潇大哥,可惜潇大哥心里只有你。他叛离星坛,对婉晴伤害很深。” 柒蕊所言直戳尤婉晴内心,使得尤婉晴心中愠恼顷刻大过理智,她不征得岫远同意,便出手攻向了婵儿。 婵儿本就因宣皇心中气忿,听闻柒蕊所言,又为慎潇联想起了心间的刺,再逢尤婉晴蓦然袭击,此刻烦闷之极,竟全无退让,拼力接下每一招攻势,并还击了回去。 水辞懂得婵儿的刺心之痛,忍不住瞪了柒蕊一眼,而伏桓恼怒之下,也对柒蕊猝然出手。 星坛陨落后,只有伏桓仍守在尤婉晴身边,尽其所能呵护照顾,伏桓本以为凭真心渐渐就能感动尤婉晴,可柒蕊的话却令伏桓的憧憬破灭了——尤婉晴的心里依然牵挂着慎潇。 眼见四人大打出手,岫远手下人和井护等人随之剑拔弩张。造成局面混乱的“罪魁祸首”戚梵则已趁机赶回了石屋。 ~~~ 听戚梵简要说明了后方情形后,石屋中的女子顿时饶有兴致地说道: “是恭王府的小公主啊。我得亲自见一见她。” “这当下婵儿和岫远两边对峙着,您要见她,也得顾得上说话才行。” “不只后方,前方几路人马也正大打出手,这洞穴沉寂多年,可经不起他们这样折腾。” “姑父和乾四人前往阻止了么。” “是啊。岫曜一行跟踪岫远等人而来,岂料自己也被拓跋雅布追踪至此,舒绍和拓跋雅布是昔日战场上的对手,那位羌南王和廖晨似乎又有个人恩怨,两边一言不合就引发了冲突。偏偏这个时候,孤国甫王和连涩谷一个小姑娘又搅进了乱局,甫王和将军帮仇怨颇深,随即也和常嬗等人交起手来。” “为今之计,只有把前、后两拨人马汇于一处,才能遏制众人相争的局面。”戚梵想了想,说道。 “你不是不知道,那常嬗对恭王府的敌意,还有星坛的尤婉晴、橘焰山庄的廖晨,中间同样隔了杀父之仇,再加上岫远、岫曜对孤恒两国的仇恨,我只怕局面愈发不可收拾。” “您说的不错,几方势力分开的时候各自都有仇隙,而聚集起来则是国与国之间的纵横捭阖。岫远、岫曜看似立场一致,实际离心畔志。再者,恒、孤、湳、夜几国都有人在场,宝藏才不至于被一家独分了去。” “你见过皇上,他对速亲王的遗产有何示下?” “为了五国平稳,除非恒国遭天灾人祸,否则宝藏永不出世。” “他这番广博的胸襟和先皇的确如出一辙。”女子笑了笑,又对戚梵说道,“这次若不是因为恒夜边境茶市有墨家产业,你陪岚荟来清查账目,宝藏的事只在你记忆深处了吧。” “爷爷过世前将宝藏交托闻家姑姑守护,我是一直记得的。小时候常在洞穴奔走玩耍,岔路机关也都刻在了脑海里。”戚梵停顿片刻,说道,“我之所以留下岚荟,自己带了乾、坤、震、巽过来,原不是担忧宝藏,只为了帮丽城无辜之众讨还血债。” “你是大人了,岫曜的事怎么处置,姑姑和姑父不会插手。”闻姓女子点点头说道,“就听你的,引两拨人进藏宝的石室,我来接引公主。如若事态偏离发展,我们还有一步后招呢。” “是啊。” 第二十三章 宝藏之争(下) 伏桓和柒蕊的身手在伯仲间,柒蕊仗着步法灵敏,面对伏桓不会吃一点亏。尤婉晴的身手则在婵儿之上,其剑势凌厉,几番从婵儿身边擦过,婵儿以恭王佩剑傍身,在尤婉晴手中走过五十招,再凭借轻盈的步法,总算不落下风。就在尤婉晴对婵儿步步紧逼之际,闻姓女子蓦然闪身而入,卷入两人剑锋之下,从容分开了两人手中的剑。 “你是何人?”尤婉晴惊异于女子的身法,后退一步问道。 闻姓女子只对尤婉晴笑了一下,就转过身打量着婵儿说道: “你就是恭王府的婵儿丫头。” “前辈认得我?”婵儿说话间,收回了长剑,以示敬意。 “你的人曾击退了易国大军,我家也有这样的过往。那位驻守贝城多年的闻郡王,是先父。”闻姓女子对婵儿和善一笑,说道,“论辈分,你要叫我一声闻姨。” 原来面前的女子是闻郡王与九公主之女,和婵儿的母妃堵菱该是姨表姐妹。婵儿连忙对女子施了一礼,说道: “婵儿见过闻姨。” “好姑娘。”闻姓女子仍兀自打量婵儿,莫名欢喜,言笑晏晏。 婵儿虽觉闻姨过分热情,却不好开口发问,这时候水辞忽然走近前来,出声试探道: “婶母?” 闻姓女子闻声,目光转向水辞,眼神中随即闪过惊喜之色: “你是……辞儿?” “您怎会在这儿?”确认了女子的身份,水辞亦感惊奇。 “我和你师叔一直都在。”闻姓女子说着,环顾众人,“诸位相聚于此,皆是为洞内宝藏,既如此,不妨随我前来。” “前辈知道宝藏位于何处。”岫远上前一步,说道。 “一本刀谱秘笈,无数奇珍异宝。” “既然前辈是恒国人,亦是知晓内情之人,如何会让我们接近宝藏?”尤婉晴随即问道。 “接近不一定能带走,就连如何离开这洞穴,也是各凭本领罢了。”闻姓女子目视众人说道。话音未落,一阵机关响动,相隔一间石室的暗门骤然开启。 而后,闻姓女子先行一步,在前引路,众人不甘落后,纷纷跟上前去。婵儿几分好奇,看着水辞问道: “你叫闻姨作婶母,难道水家和闻家打过交道?” 水辞神色略显异样,沉默半响,反问道: “你看见婶母手上戴的水晶镯了吗?” 婵儿闻言,看向闻姓女子的手腕,随之几分不能置信道: “那不是……湛舅舅和舅母的定情之物?” “是啊。看来你不知道,湛夫人就是闻家后人。”水辞面上隐有回忆之色,说道,“可能是杳魔宫在贝城的缘故,而城中百姓都十分感念闻郡王守城护民之德,湛暮宵一向低调,记忆里他似乎不曾提过自家身世。这样想来,堵辙也不一定了解两家的表亲关系,何况你了。” “他父母留下他一个人是有原因的,若他得知实情,一定不会感伤了。”婵儿心里想着湛暮宵,不由温柔笑道。 水辞看着婵儿的笑容,像是认输一般,轻叹一口气说道: “看婶母的样子,已认准了你。可是夜国出了这么多事,湛暮宵人在哪里?” “他不是帮着对付‘流’了么。” “我不明白刚才你们孤国的人想表明什么,但我知道你似乎正面临大的危机,而我帮不上忙。如果……如果他能出现在这儿,在你需要他的这个时候……”水辞下了决心,直视婵儿说道,“我就相信他能照顾你。我会把你交回他手上。” “水哥哥,你说这话的样子,像是要和我们划清界限一般。”婵儿不忍水辞落寞,故意调节气氛说道,“曲大哥信任的人是你,我们是一家人,你赖不掉的。” “好。”水辞何尝不明白婵儿心意,于是笑起来,不再多言这个话题。转过视线,只见前方洞庭宽广,洞室高阔,人影相叠,喧闹非常。 “是拓跋哥哥、单于大哥,还有阿莱、黄峰。”婵儿惊讶道。 “湛师叔果然也在。”水辞转换了对湛启冠的称呼,说道。 “还有戚哥哥。”在场熟人之多,完全超出了婵儿想象。 “六姐和甫王。”水辞紧接又道,“甫王的中毒都是真的,怎会轻易放过常嬗。” 水辞和婵儿心神松懈之下,并未注意,两人的对话都被罗洞有心听了去。罗洞内心随即盘算着:公主和甫王已碰面,无论如何不能让两人有对质的机会。 “和廖晨交手的人是谁?”水辞问道。 “羌南王单于贡,是拓跋哥哥的义弟。单于大哥言出必行,因为廖晨在湳国行刺了我,他便一直以追捕廖晨为己任。”婵儿心中一暖,笑着摇了摇头。 “和岫曜打得难解难分的那一个呢,‘戚哥哥’?” “那是岫曜战场上的宿敌,恒国轻车都尉,戚梵。” 事关夺宝以正皇储位、重兴易国,岫曜此次不只依靠常嬗手下之人,也带上了沙鸥、兀鹫、鸳鸯、小盘尾等麾下高手,此刻岫曜和戚梵激战正酣,沙鸥等四人与乾、坤、震、巽亦是相持不下。 趁着婵儿正专注于各方交手,罗洞蓦然下了决心,先对婵儿出手,这样的机会失不再来。云雾在一旁瞥见罗洞欲伤婵儿,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婵儿和水辞闻声,随即转身,对罗洞等人心生防备。 “你忘了皇上的命令,凡是妨碍朝廷者,无论谁必杀之。”罗洞直视云雾说道。 “公主何曾妨碍圣意?”云雾在恭王府时日愈久,深知婵儿为人,心中日渐有了自己的判断。 “公主心中有恒国、有湳国、有夜国,唯独没有了孤国。在一众朋友面前,哪有一争宝藏之力。为国计民生,只有得罪公主了。”罗洞一心忠于宣皇,义正辞严说道。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莫不是你在恭王府太久,已像黄峰一样背叛了皇上。”杨信显然和罗洞同样心思,话语间皆是指责。 不远处,黄峰已注意到婵儿所处的局面,和阿莱、安六打了招呼,便绕过岫远等人,前来守护婵儿。 “杨信说得不错,属下一直不曾告诉公主旧主的身份,不成想今日几乎令公主陷入危局,请公主恕罪。”黄峰说着,看向云雾,“公主一心为国家和睦,不曾愧对皇上、愧对百姓,我可以性命相报,这是我的选择。而你打算和他们一般,伤害公主么?” “我……”云雾在忠君和护主之间,不禁犹豫两难。 “那你呢?”罗洞又朝井护递了个眼神。 一直未曾作声的井护这才淡淡开口道: “记得我说过,从我认定主人的那天开始,没有任何人和事能让我改换门庭。” “这就好。”罗洞闻言放心大笑,随即瞥了柒鸿一眼,安排道,“你和杨信对付七谷主,我跟井护解决黄峰。” “公主见谅。”柒鸿点了点头,言语已表明了态度。 随后,杨信和柒鸿迅速围上水辞,井护和罗洞则闪电般对黄峰出手,云雾看看婵儿,一时踌躇不前。而柒蕊看着眼前局面,不愿插手其中,选择了两不相帮。 另一边,音音连忙呼唤和常嬗交手的原涵,说道: “原涵,你们的人要伤婵儿。” 这一喊声,不仅喊住了原涵,还惊醒了醉心一较高下的拓跋雅布、单于贡、岫曜等人,几方随之休战,关注起对面的情形来。 井护、罗洞联手之下,黄峰几无还手之力,眼看罗洞一剑就要刺中黄峰胸前,转瞬间,但见井护手掌一个翻转,攻击的目标蓦然从黄峰转向了罗洞。罗洞匆忙收手,避开井护一掌,却避不过黄峰腿风一扫,重重摔倒在地。井护随即移步上前,长剑直指罗洞颈间。 “你做什么?”罗洞怒视井护,满面不解道。 “从你偷袭公主,就注定是这个下场。”井护说着,又对杨信二人道,“你们还不停手?” 杨信和柒鸿对视一眼,知道今日已错失良机,于是收手退至一边。 井护见状,示意黄峰制住罗洞,而后转过身,单膝跪在了婵儿面前: “井护参见主人。” “你说我是你的主人?”婵儿茫然不解,来回看了看井护和水辞。 “在下原姓陈,早年间陈家一门被奸人所害,是恭王殿下救了我,交由殿下的知交、音律大家井琴先生抚养长大,还主持公道,为陈家沉冤昭雪。义父离世后,我想前往恭王府拜谢王爷恩情,才入孤都就听闻了王爷以身殉国的消息。为了有朝一日能为王爷报仇,我就争取了皇家侍卫的身份,后有幸随公主同易军一战。本无意隐瞒公主,又不知该从何开口,只有暗中守卫公主平安。直至事情有变,皇上有心算计公主和甫王,我便不能再沉默了。” “谢谢你直言相告,快起来吧。” “公主言重了。” “婵儿。”原涵随即走上前,神情百感交集。 “三皇叔,你身体没事了。”婵儿上下打量着原涵,眼中满是欣喜。 “这期间发生的事,音音都告诉我了。”原涵点点头,又对水辞说道,“多谢相救之恩,还有对婵儿的关照。” “甫王不必客气,你感谢六姐就是,是她一直照顾你。”水辞和音音相视一眼,说道。 “我明白。”原涵的笑容中,似乎饱含了对音音的情意。 “是安六带你来的么,你可知道罗洞他们……”婵儿一时间不知如何描述关于宣皇之事。 “安六和颜武只知道将军帮的人来了这个方向,我担心你会在这儿,所以匆忙赶来。不过后来的事,我大致能猜得一二。”原涵的视线从罗洞、柒鸿等人面上飘过,又环顾四周说道,“无论如何,我们已卷入宝藏之争,和皇兄的分歧容后再议。” “前辈方才说,会带我们一睹宝藏真容,不知珍宝在何处?”伏桓面对闻姓女子,亦即湛夫人,问道。 “想见珍宝秘笈很容易,可我还说过,怎样脱身全凭各人造化。”湛夫人说道。 “前辈话中似有深意,还请明示。”岫远说道。 “这间石室中确有开启宝藏的机关,只是机关一旦触发,通往洞穴出入口的巷道、暗道都会在半个时辰内坍塌,逃生之路很可能无法通行。” “前辈对洞内机关似乎很了解,一定知道离开的方法。”孙酌酌说道。 “的确有部分机关可凭人为操控,但那只是宝藏开启之前。之后,即使我们也无能为力。”湛夫人一边说着,一边走近湛启冠。 “生路渺茫,是否为之拼上性命,就请诸位三思了。”湛启冠随即说道,说完牵起湛夫人的手,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任洞内几路人马拼力厮杀,洞穴的坍塌只是早晚的事,湛启冠和湛夫人此言无虚,只盼在场众人自己想通,能放弃离开。但是岫远、原涵、岫曜、拓跋雅布几方相互牵制,谁都不肯先行退让。 这时,只听得一个声音说道: “看见洞顶的两块凸起了么?其中一个可以开启宝藏,另一个却会令宝藏深埋地下。我这一箭会射向什么结局,就请众位期待。” 随着话音落下,一枚羽箭已射向了左边的机关凸起…… 第二十四章 守护者 湛暮宵率合峥、寂翎、焦鹰、宇阶四人从夜都返回恒国途中,正与追踪岫曜一行的井护等人错身而过,井护等人急于赶路之下,并没有注意湛暮宵几人从旁走过。 湛暮宵不知一行人匆忙行路是否与婵儿有关,心系婵儿安危,便独自追上前,然而还未出面相询,竟听得了罗洞、柒鸿等人的议论,从而惊悉宣皇筹谋。 察觉湛暮宵存在的井护借口采买干粮之名殿后前行,和湛暮宵直面相逢,进而和盘托出,以求良策。湛暮宵随即暗自潜行,随井护、罗洞一行直至宝藏所在,并意外和父母相见,获知了多年隐情。 从井护那里听闻婵儿几乎命丧袁家人手上,以及曲瀚殇以命相救的事实之后,湛暮宵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全然顺婵儿心意而为的做法,可能真的错了。湛暮宵想起慎潇的敢作敢为,想起他说的“以她的生命、她的幸福为上,哪怕违背她的意愿,哪怕有朝一日会不被她谅解,仍然一往无前”。这一刻他忽然懂了,曲瀚殇和慎潇的做法都在解决问题,在为婵儿承担风险和责任,而他一贯事事替婵儿考虑的做法,却在把婵儿推上风口浪尖,由婵儿独自抵挡重重压力,自己则只等待着她的决定。 所以这一次,得知婵儿进入洞穴、目睹她身处宝藏之争,湛暮宵不愿再做静默的守候者,而选择成为那个为婵儿作出决定、承担一切的守护者。 因为懂得婵儿渴求和平的心,湛暮宵的一箭,只可能令宝藏变成一个传说。而随之引起的愤恨,他已准备一力承担。 只是在羽箭射中左边的机关凸起之前,蓦然一个人影凌空而起,借手指之力引得箭势右偏,仅仅一个呼吸之间,已产生了不同的结果。 “袁三爷?”湛启冠看得真切,不由低声说道。 随着羽箭射中右边的机关凸起,洞顶轰然一声巨响,顶梁随之化为一个巨型圆盘徐徐落下,当圆盘落至视线可及的角度,忽然有人惊呼道: “是珊瑚!” “翡翠玉石,镶钻宝刀。” “还有琥珀啊!” 袁三相前脚落地,袁六杰已飞身而上,从圆盘顶部寻了一本书籍出来。 “所谓后发先至,来得晚不要紧,关键的东西入手就是了。”袁六杰得意满满道。 “那是刀客纳切的刀谱。”沙鸥看得真切,扬声说道。 “能让我们兄弟醉心的,自然只有这个。”袁五甄说道。 “其余物件,你们如何分配,便是你们的事了。”袁三相目视众人说道。看见婵儿的一瞬间,目光蓦然冷了下来。 湛暮宵当即横在了袁三相与婵儿之间。水辞随即朗声道: “袁六爷答应的事,可作数?” “哼,六爷说过,上次之后恩怨两清,当然不是废话。”袁六杰虽然语气不快,还是当众承认道。 “晚辈说的不只这一件事。”水辞又道。 “还有何事?” “昔年水夫人医治袁九爷之后,六爷许诺会以金山相赠,怕不是句玩笑话吧。” “你和水夫人是何关系?” “晚辈水辞,不敢说得祖母真传,但对行医之道还略通一二。” “这公主丫头,就是你救下的。” “正是。” “好,好。”袁六杰一连说了两个“好”字,才又说道,“金山没有,你是想让六爷帮你夺下这堆宝贝?” “六爷一诺千金,晚辈不胜荣幸。”水辞笑着颔首一礼。之所以曲意逢迎,争得袁家援手,不过是为婵儿赢下主动权。 “袁六哥。”舒绍随即站了出来,说道,“三位看在舒某及时通传了宝藏之事的情面上,可否礼尚往来,也以珍宝相赠?” “就知道你这狐狸没安好心。”袁五甄嗤笑一声说道。 “多年旧识,水夫人不还是舒某引荐嘛。”舒绍说着,看了水辞一眼。 “还有何人想来相争?”袁三相不堪其扰,干脆直言喝道。 拓跋雅布原不会和婵儿为敌,岫远一时间成了弱势,也不便多言。只有湛启冠开口提醒道: “洞顶已见裂痕,巷道的坍塌就在一时半刻,性命攸关,这许多珍宝又能拿走多少呢?” “我袁家人说话算话。”袁三相随即吩咐道,“五弟,你从圆盘上取下珍宝三十件,护送舒绍的人带走。六弟,你也取三十件,帮水家的小子搬走。” “多谢袁三哥、袁五哥。”舒绍说着,示意沙鸥、兀鹫、廖晨等人上前搭把手。 “多谢前辈。”水辞这边,也有井护、黄峰、阿莱几人前来帮手。 各自有所收获后,岫曜一行仍走来时方向,打算从洞穴入口退出,岫远一行默然保持了一段距离,紧随其后。水辞和婵儿则欲返回洞穴出口,湛暮宵一家和戚梵、原涵、拓跋雅布、单于贡等,便选了同样的方向,罗洞、杨信几人惦记宝物的下落,也远远追了过来。 ~~~ 水辞和婵儿沿原路返回与岫远等人相遇的石室,石室通往出口的巷道岩壁却已崩塌,不能容一人通过。戚梵见状说道: “石室侧面有暗道,墙上有个豁口,把它砸开就是。” “我来。”单于贡反手持刀,用刀柄在墙垣豁处用力一击,豁口周围随即土石松落,扩出三尺见方的一个门洞。 “义弟小心!”拓跋雅布视野范围内,忽见一块大石从上而落,砸向了单于贡。 单于贡闻声抬头,连忙双手护在头顶,硬生生接住巨石,使得其势一个缓冲,乾、坤、震、巽四人随即冲上前,合力将巨石移开。 “呃……”单于贡抬起手臂,不由痛哼一声。 “怎么样?”拓跋雅布问道。 “肩膀好像脱臼了。”单于贡说道,“先顾不得那么多,你们快走,咱们出去再说。” “往左边走。”戚梵随时指示道。 “前辈当心。”湛暮宵见袁六杰两手被珊瑚盆景占满,当即抬手为其挡掉了仍在不断塌落的碎石片。 袁六杰虽未答话,看向湛暮宵的眼中已少了敌意。婵儿循声看过来,和湛暮宵相视一眼,眼神里都是对彼此的关切。 一行人一边小心闪避落石,一边沿暗道左右前行,不多时,便行至戚梵和婵儿曾一墙之隔的隔门前。 “这道门,需六人同时射箭穿过门上圆孔。我算一个。”戚梵说着,环视四周道,“湛暮宵,拓跋兄,甫王。” 湛暮宵点了下头,随即说道: “水辞出身将门,亦有百步穿杨的箭法。” “义弟有伤在身,否则是箭术好手。”拓跋雅布几乎同时说道。 单于贡无奈笑笑,目光一转,看见了婵儿,于是说道: “婵儿妹子可以。” “婵儿可行。”戚梵想起恒国宫中和婵儿讨论射艺的一幕,不由会心一笑。 婵儿随即看向原涵、湛暮宵、水辞、拓跋雅布,见几人眼中是同样的信任,顿时坚定信心,点了点头。 六人接过众人递上前的弓箭,拉弓搭弦射向隔门,只见六枚羽箭并作一条直线齐齐射出,同一时间穿过六个圆孔,隔门随之抬起,前路通行无阻,再有一炷香的工夫,就可离开洞穴。 “前边虽然连通外面,但如何攀爬而上还是个难题。好在人多,相互借力总有办法。”水辞往旁边让了一步,说道,“巷道狭窄,拓跋兄不妨和单于兄先行,留出为单于兄接骨的时间。” “水师弟有心了,多谢。”刻不容缓,拓跋雅布当即应下。 湛暮宵随后请父母二人和戚梵几人在前照应,原涵、音音走在中间,自己则陪婵儿,随水辞和袁六杰走在了后面。 湛暮宵对婵儿简述了潜伏暗中的因由,婵儿也向湛暮宵简略分析了个中真相。湛暮宵有着为守护婵儿下定的决心,婵儿也有了一道无懈可击的避风港湾,婵儿心中对湛暮宵满满的依赖,是水辞究其一生无法获得的特权。 水辞知道,是该放手的时候了。 之后,湛暮宵会陪婵儿回大都皇宫、回漠阁,自己也该回夜都,出席曲月淮的即位仪典了。 在水辞沉浸自己心思的时候,巷道岩壁的龟裂蓦然延展至他和袁六杰的脚下,水辞慌乱中勉强站稳脚步,袁六杰却和珊瑚盆景一起跌入裂陷之中。这当下,紧随两人身后的湛暮宵和婵儿快步上前,一人一只手紧紧抓住了袁六杰的衣袖。 “前辈,丢掉珊瑚,抓着我们的手。”婵儿急忙道。 袁六杰深深看了婵儿一眼,随即照做,婵儿的臂力却不堪其重。眼见裂陷又有扩大之势,中南陉断崖边的一幕仿佛就要重演,关键时刻水辞一臂伸出,和婵儿一同用力,与湛暮宵齐心把袁六杰救了出来。随后,四人各自退回地面裂陷的两边,总算有惊无险。 “你们两个快跳过来。”水辞紧接着说道。 湛暮宵随即握住婵儿的手,两人凭轻功借力一跃,稳稳落足于水辞身边,三人不禁相视一笑。 “谢谢……”袁六杰开口道。 “凭心而为,前辈无需客气。”湛暮宵说道。 “就快看见出口了。”婵儿说着,回身看了看,“不知道柒蕊还有罗洞他们能否脱身。” “以柒蕊和柒鸿的身法,不用担心。”水辞说道,“咱们快走吧。” 一行人在水辞和婵儿跌落的洞穴入口汇合时,拓跋雅布已为单于贡接上了肩骨。众人正用兵器和衣衫相连搭成爬梯,尝试攀岩而上,再寻找结实的树藤替换。确保爬梯稳妥后,拓跋雅布井然有序,安排音音、婵儿、湛夫人先行,湛启冠、袁六杰和伤者随后,一干青壮男子断后,直至众人全部离开了洞穴。 “主人,梯子是否留下?”阿莱请示拓跋雅布,问道。 “还有人在后面,留着吧。”拓跋雅布说道。 “是。” 婵儿闻言,朝拓跋雅布微微颔首,随后说道: “为免麻烦,这里不宜久留。” “你可要回湳国?” “嗯,我和你同行吧。” “湛师叔和婶母有何打算?”拓跋雅布又问道。 “我们的使命完成了,总该回杳魔宫看一看。”湛夫人说道,“不过让暮宵陪着婵儿,我才放心。” 湛暮宵笑了笑,和婵儿相视一眼,而后对袁六杰说道: “前辈还在等候两位兄长,晚辈等人先告辞了。” 袁六杰目光打量一圈,说道: “三十件珍宝,如今只剩二十五件,袁家言而有信,以后会想办法弥补。” “来日方长,前辈保重。”水辞说着,看了看湛暮宵和婵儿,又道,“这下咱们就分道而行吧。” “你回夜都吗?”婵儿问。 “四哥即位的大事,不能错过。”水辞点点头,说道。 “今日暂别,下月再会。”湛暮宵随即说道。 “唔?”水辞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腊月,我们易城见。”湛暮宵又说道。 “好。”水辞明白,湛暮宵这一年还会前往拜祭水家先人,不由心中一暖。 “三皇叔,你们回王府么?”婵儿问原涵。 “上次一别,我打伤了悠庭……如今的孤都,就是龙潭虎穴,我也得回去见她。”原涵说着,看了看音音,“我们一起。” “可以请戚哥哥帮忙,让悠庭姐姐回一趟恒国。” “这个不难。”戚梵闻言,点了点头。 “避过一时,毕竟避不过一世。”原涵心有悲戚,说道。 “至少等我回孤国,和你一同面对。” “好。正月,我等你消息。” 第二十五章 繁华落人归处 甲辰年正月,湛暮宵、婵儿、薛风,和执意追随的弓狐、唐胤、井护三人,一道从漠阁出发,取道原连通易国的秘径,赶赴隐尘轩。接到消息的堵辙带了铁阴、小娆、俞冠军等人,已提前等候在隐雾林外。 堵辙看见湛暮宵和婵儿的身影,当先一步上前,和两人热情相拥。铁阴、小娆连忙向婵儿见礼,薛风则对堵辙行了一礼。 “薛大哥不负你所托,一直守护我平安回来,我以义兄之礼相待,把他归还隐尘轩。”婵儿说道。 “这件事我为你记大功,还有,由衷感谢。”堵辙看着薛风说道。 “公子言重了,属下幸不辱命。”薛风说道,随即退至一旁,和俞冠军叙旧一番。 “这一年多,我虽不在你身边,可每每听闻你的消息,都是惊天大事,今日总算相见,这心才能安下来。”在堵辙看来,婵儿永远是需要自己照顾的小妹妹。 “我先来见你和舅舅,才顾得上皇上那边的事。”对婵儿来说,隐尘轩也是她除恭王府外第二个家。 “事情真像我听闻的那样吗?”堵辙听着婵儿对宣皇的称呼变化,不由担忧道。 “唔。”婵儿轻轻点了点头。 “虽然没了藏宝图,宝藏还是开启了。后来究竟怎样?” “我们这边有惊无险。”湛暮宵接过话来,说道,“不过回漠阁后,听说洞穴入口那边,岫曜想趁乱把岫远堵死在巷道中,却因此害了廖晨和常嬗等人丧命,生死关头还弃舒绍于不顾,独自逃走,宝物随之损失大半,只剩下了十件。岫远救下舒绍,传讯找寻舒右、舒赫,使舒家父子得以相聚,舒右感念之下召集旧部供岫远差遣。岫曜多行不义,最后身死岫远和伏桓之手。” “如此一来,宝物自然落入岫远手中。” “原本岫远应该想借宝藏召集众人重兴易国,如今十件宝物却连一城都无法攻下,可能是梦醒了,也可能是仍然向往田园,他只用五件宝物变卖金银作了部众的遣散费,又将其余五件作为十皇子和十二公主的抚养费用交予了舒右、舒赫。听闻舒赫找到了失踪已久的九公主琇萌,一方面十皇子是九公主的胞弟,一方面十二公主和岫曜又是一母同胞,岫远毕竟无法面对这个妹妹,所以两个孩子就都托付舒家和琇萌照顾了。” “你们那二十五件又如何?” “水哥哥让我来定,我正苦恼,暮宵就自告帮我解决了这个难题。”婵儿说着,看了看湛暮宵。 “正好水辞要出席曲月淮的即位大典,我就请他带了五件珍宝,当作是婵儿对夜国新皇的贺礼。”湛暮宵说道。 “嗯,不错。”堵辙点点头说道。 “除夕正逢瑞皇寿辰,所以又让戚梵带走五件,呈献给皇上贺寿。其实全部的宝藏,还是出自恒国。” “这样说来,我猜你们沿途还分了五件给拓跋家,恭贺拓跋月和风玉扬的女儿出生。”堵辙笑言说道。 “正是。”湛暮宵点头应道。 “所以接下来五件宝物,你该知道,是用来庆贺玮儿一岁生辰的。”婵儿笑着说道。 “来自婵儿小姑和暮宵姑父的礼物,我就替玮儿收下了。”堵辙嬉笑着颔首一礼。 这一次,婵儿和湛暮宵只是相视一笑,沉默未语。 “什么意思,你们不会成亲了吧?”这一回换了堵辙分外惊讶。 “是。”湛暮宵笑了笑,说道,“我们和水辞相会易城,拜祭了水师伯,分开之后,想着适逢腊月,可以带余下的宝物拜访中南古道峡谷山涧的村落。重回故地,一时有感,就请村落里的人们见证我和婵儿拜了天地。” “不愧是我妹妹,颇有乃兄风范。这喜酒得补,今晚就摆上!”堵辙闻言喜不自胜,说话间余光瞥见井护和铁阴,不禁又说道,“那十个人,为婵儿收服的不少,其余几个如何了?” 湛暮宵顺着堵辙的目光看去,会意说道: “我们从洞穴出来的时候,巷道里多处崩塌,后来得知杨信、佩绮没能躲过,柒鸿伤心之下和柒蕊回了故乡,只有罗洞、云雾两人回孤都面见了宣皇。云雾心冷帝王猜忌,自请一生照看恭王府,对别的差遣不闻不问,宣皇气头上竟应了下来。” 堵辙见婵儿听见“恭王府”三字,隐有神伤,便岔开了话题说道: “嘉露的喜事也近了,湳国公主嫁入夜国,可是件大事。” “以后我和婵儿周游四海、快意江湖,走到哪儿都有亲人。” “跟赫连皇后不必客气,只管好吃好喝。”两人说着,不由都笑了起来。 ~~~ 次日,拓跋家小千金的满月宴,已贵为夜国皇帝的曲月淮亲自陪赫连嘉露前往庆贺。来访宾客还有羌南王单于贡、王妃西桃、黄峰、乌桓芊萝郡主、慎潇、龙幽残、乐磬侯府管家慕冰、郭夜、廖午、廖晚、镇南将军何其狂、公冶嬛嬛等一众亲友。 用过晚膳后,各人在正堂饮酒相谈时,廖午为解酒气,独自走出了院落。这时夜空中有片片雪花飘落,只听一个少女声音惊喜道: “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我当客人都在屋里,原来姑娘也来赏雪。”随即一个年轻男子说道,这声音廖午再熟悉不过。 “屋内拘谨得很,哪有这里自在。你是何人?” “在下廖晚,我三哥是嘉露公主的朋友,和拓跋家亦有交往,我是随三哥来的。姑娘呢?” “你是廖午大哥的弟弟,我听过你的名字。我啊,就是拓跋家的人哪。” “原来是拓跋家的雪儿小姐。在下失敬了。” “我不如姐姐长得那样美,一眼就能令人认出。” “不不,雪儿姑娘只是年少,不出两年,一定会成为草原上盛放的花。” “这样的话我第一次听人说起,不过我听了很开心。我知道,你也像那逆境而生的雪莲。” “此话怎讲?” “历经许多风雨,橘焰山庄难免比之从前有所没落,但廖午大哥把山庄打理得很好,五少爷你又年少成名,你们兄弟齐心,山庄定然有重获荣光的一天。” “我有时恨自己生得晚,没能帮上我爹和三哥太多忙,可是姑娘这样一席话,竟让我觉得生逢其时。两年,惟愿倾尽两年时光,令橘焰山庄重焕生机。” “我们就以两年为限,一起成为自己向往的人,如何?” “一言为定。两年之后,盼与雪儿姑娘再并肩赏雪。” 廖晚和拓跋雪随即仰望空中飘雪,两人虽未再多言语,彼此心间却有一种美好的感情潜滋暗长。 廖午远远看着两人的身影,这两人如今的年纪,与廖午和赫连嘉露初识那年年龄相仿,透过这两个率真的年轻人,廖午仿佛看到了少时的赫连嘉露与自己。 不多时,正堂门口响起曲月淮和赫连嘉露告辞离开的声音。廖午恍然回过神,凝视前方的美丽女子,和那灿烂闪耀的笑容,眼前的画面似和记忆重叠,忽觉时光易老、少年已远,随之喃喃自语道: “伊倩影,款款行,痴痴目送醉九分。银粟落,灯影深,伊人何处,自问心葬何处。” ~~~ 正月十五,孤都恭王府门前,一行六人策马而至。看着府门两边高挂的上元节灯笼,婵儿心中一暖,蓦然说道: “看来三皇叔已经到了。这是小时候他每年会准备的样式,如今许多年没见了,难为他能找到。” “原涵兄既然先到,宫里不久就会知道了。”堵辙说道。 “在来人之前,还有点时间,可以和王府道别。”湛暮宵看着婵儿说道。 婵儿点了点头。随后,井护上前叩响门环,当即有王府侍卫迎了出来。 “属下参见公主。”云雾当先一步上前,对婵儿行了单膝跪礼。 “今日上元,叫府里人不必忙乱,我们只回家看看,不会久留。”婵儿说道。 “是。”云雾随即俯身请罪道,“属下未能尽责护主,还请公主恕罪。” “你能扛下压力护卫恭王府,我心中已十分感激。你起来吧。”婵儿说道。 “多谢公主。”云雾起身退至一侧,说道,“甫王已在正堂等候公主。” 步入王府,就见正堂门前,黯思和符辛正翘首以盼。原涵闻声,很快迈步走进院中。 “有什么需要收拾的么?”原涵看着婵儿问道。 “有父王的剑和母妃的白玉笛,其余本不值得留恋,只想走前再在王府里转一转。”婵儿说道。 “嗯,你和暮宵随意走走吧。我们在这儿等消息。”堵辙说道。 湛暮宵和婵儿走远后,原涵又说道: “你不用来的,隐尘轩不该被卷进朝堂的漩涡。” “我是一个人来的啊,任何事跟隐尘轩无关。”堵辙不改潇洒说道,“宣皇等了你们两个这么久,会不会亲自前来?” “以我的了解,会。”原涵简短说道。 “咱们就这几个人,他又何必如临大敌。”堵辙目光环视弓狐、唐胤几人,不禁摇了摇头。 “总得亲自见一面,交换相互的决心,他才能真的安心。” “我却担心,他会对你和婵儿下杀手。” “我和婵儿身后有恒国、湳国、夜国,这是皇上忌惮之处,亦是顾虑之处。若能和解,何必冒这和三国闹翻的风险。” “你就这样舍弃王位尊荣,可会后悔?” “生于皇室,能淡泊退隐就是奢求了,你何曾见婵儿有半分不舍?”原涵淡然一笑,说道,“再者,能得悠庭和音音两心相慕,已是我三生之福,今后只想携手佳人平凡度日。” “你们一走,我守在隐尘轩,轻易不会踏入这繁华之都了。” ~~~ 两日后,宸名下位于恒国的宅院中—— “夫人,昨日公子和两位表少爷摘回的果子,奴婢洗了一盘放在桌上,您来尝一尝。”昔日即妃、如今即夫人的侍婢塔玛说道。 “他们三个怎么不见人影,跑去哪里了?”即夫人笑着问道。 “今日有两宗会票拨兑,钱款数额不小,岫煊少爷亲自去了钱庄。公子和岫羲少爷似乎是要见个朋友,一早就出发了。” “看来今日只有咱们两个在家吃饭,做点清淡的吧。” “是。” 岫羲和宸清早赶路,至晌午时已至孤、恒边境,在一间茶寮坐下来歇脚。 “你就这么确定,他们会来恒国?”宸开口道。 “夜国别后,她已回过湳国,如今恭承婵媛公主在孤国成为庶人,可在恒国还是馝婵公主,伤怀之下恒国岂非唯一选择?”岫羲说道。 “的确,若走驿道,我们在这里总能等上他们。可是见面说点什么,恭喜她今后也可以漂泊江湖吗?”宸说起话来仍然直言无讳。 “我还没想过说什么,只是听了你的人说,她和甫王被宣皇率一众侍卫围住,秉烛夜谈了一个时辰,之后王爷就‘身患隐疾’,公主又‘远遁他国’,一时不忿,想见一见她安好就是了。” “湛暮宵就在她身边,你还费什么心。” “来都来了,总不见得无功而返。上次射箭输了湛暮宵,我还想赢回来一次呢。” “这次比什么?” “饮酒,如何?” “我知道个方子,用枳棋子研末蜜制为丸,樟木、葛花煎水服下,可饮千杯不醉。” “不用了,这次我要凭实力赢过。” “胜了又能怎样?” “有趣而已。”岫羲说着,张臂伸了个懒腰。 “我可不陪你疯。等你和湛暮宵拼酒的时候,跟婵儿妹子聊天的就只有我了。”宸对着岫羲,狡猾一笑。 “不对不对,解酒的方子还是你自己准备,待会所有的酒由你来喝。” “我才不呢。”宸说着,对着远处挑了下眉,“喏,人已经来了,你自己招呼吧。” 岫羲闻言,转过身,那并驾而行的一对璧人,可不正是湛暮宵和婵儿,当然,旁边还有一个原涵。 正午的暖阳下,岫羲用力朝着来人挥了挥手,宸虽然心中暗笑,但脸上也有了喜悦之色。 婵儿和湛暮宵蓦然与故友相逢,连日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把酒欢,江湖远,亲友何处,自问家宿何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