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华来仪》 第一章 废后 宫墙高而深,锁住里头所有的富丽堂皇和腌臜不堪。外头乌云厚厚重重,拢在宫苑之上,那些红柱金瓦皆都染上了沉郁之色。 燕清歌坐在正对着门口的位置,端的是姿态庄重威仪。 她穿着明黄色的宫装,不论是那耀眼的颜色还是在裙摆张扬肆意的凤凰,都在彰显着女子的身份——大夏皇后,封号睿显,镇北大将军嫡女燕清歌。 头顶的凤冠被梳得一丝不苟,三十一二的年纪却只有二十出头的容貌,长眉如远山之黛,凤眸如寒潭古井,鼻梁笔直,红唇微抿。挺得笔直的背脊和并拢收好的脚尖都透着上位者那般睥睨天下的气势。 此时她所在的地方并非是她居住了十年的坤宁宫,而是皇宫西北处一座空苑,虽非冷宫,却也跟冷宫差不多了。 宽大的殿中,久未修缮的痕迹比比皆是,掉了漆的椅子扶手,蒙了灰的瓷器摆设,就连窗口小白瓶里插着的花枝都已凋零。 泛黄的花瓣落在窗台上,凉风起,便朝着外头翻滚而落。 …… 空苑里只有燕清歌一人,安静得仿佛随便一点声响都能激起一阵回音。 她一动不动地坐着,长眸里早已失去了昔时风华的亮光,如同老妪一般,透着灰白将死的气息。 她在等。 等赵修齐来拿她的命。 她这个睿显皇后与文惠帝赵修齐夫妻十三年,从未想过会走到今日这一步。 先帝生有五子,却迟迟不立太子,众皇子夺嫡之心渐显之时,燕家大房嫡女燕清歌与二房嫡女燕清媛同日出嫁,却阴差阳错换了姻缘。 燕清媛嫁到了镇南侯府,而她却成为了病弱八皇子的侧妃。 生米已然煮成熟饭,即便燕清歌之父,镇北大将军燕准位高权重,也无可奈何。就因为这一次错嫁,燕家与八皇子府彻底被绑在了一起。 大婚之后,她记着二房婶婶教导的为妻之道,嫁夫从夫以夫为天。加上赵修齐性子温和儒雅,总说她是将军府上的嫡女,嫁给他这个病怏怏的八皇子委屈了,对她百般呵护疼爱,燕清歌便心甘情愿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了赵修齐。 为了治好他的宿疾,燕清歌四处寻医求药。 为了扶他登基,燕清歌尽心尽力的辅佐赵修齐,把整个燕家都当做筹码送到他手上。 从温婉不知事的女儿家到杀伐果断的睿显 皇后,游说招揽收买朝臣、博得孝名贤名大义,不知燕清歌下了多少工夫,总算定下江山。 赵修齐登基之时曾遭人暗算,大病一场。三皇子余孽叛乱,她便带领燕家军与叛党开战,终得胜利。 可叛乱刚定,大夏根基不稳,鞑子入侵,北疆大乱,为收拢军权,燕清歌不择手段替赵修齐拿捏好了所有武将,然而在本该大获全胜的战役里,唯有燕家男儿凋零! 她的大哥燕凌万箭穿心未留全尸,二哥燕骏带队中了埋伏,被人活活剥皮,挂在城门上晒成了干尸,就连她爹燕准也差点被人暗算,若非手下能将舍命相救,只怕也没有命能活着回来。 北疆一战之后,燕家式微,渐渐有了败落之相。 而文惠帝在这时,将燕清歌封为皇后,母仪天下,保住了燕家在朝中的地位,勉强算是一时风光。 皇帝登基不久,便遇上叛乱与战争,朝中人心不稳,为了拉拢朝臣,燕清歌不得不替皇帝广纳嫔妃,一时间后宫里好不热闹。她每日平衡着后宫与前朝的关系,斗完这个斗那个。而皇帝看重她的聪慧,并不忌讳后宫干政,每有难题必然与她相商。在她这朵解语花的辅佐之下,大夏政事清明,民生安泰。 可谁能想到,就在江山已定之时,燕家毫无征兆就被灭了满门。 八月十六,文惠帝下旨,镇北大将军燕准谋逆,抄家。 八月十八,再下旨,燕家一百零五口人,斩。同日,废睿显皇后。 狡兔死走狗烹这个道理燕清歌不是不懂,可她以为自己的夫君并非那性情凉薄忘恩负义之人。 然而在燕家满门的性命面前,燕清歌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废后灭门的圣旨被太监甩在她脸上,明黄色的书绢明亮得刺眼。燕清歌嘶哑着嗓子大闹一场,却被人捂着嘴扔到了这座空苑。 一扔就是整整十日。 到了今天,八月二十八,便是十三年前燕清歌嫁入八皇子府的日子。 昔日的红绸欢爱就像被人打碎的精美瓷器,碎片深深扎进燕清歌心里,剧痛过后便是麻木。 外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熟悉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她抬眼,看见那明黄色的锦袍。 “……赵修齐。” 许久没有说过话的嗓音难听极了,她仿若未闻,神情木然地望着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 “放肆!区区废后,罪 臣之女也敢直呼陛下名讳!” 站在赵修齐身旁的女子尖声呵斥。 女子的五官十分精致,与燕清歌大气绝艳的长相不同,若说燕清歌是牡丹风华,这女子便是莲花清丽。 可惜原本如仙子般清高不可亵玩的脸上,此时露出了几分遮掩不住的得意。就像九天飞仙突然沾了尘土,入了世俗间,染了红尘味,气质撑不起长相,比下有余,比上却是不足的。 燕清歌的眼珠僵硬的转了转,瞥向女子身上明黄色的皇后朝服,嗤笑一声,讽刺道:“区区燕家庶子之女,这便是你立的新后?” “大胆!”女子怒喝。 她正是燕家二房的嫡次女,燕清楣。 平日里她最忌恨旁人提起二房庶出的身份,燕清歌轻描淡写一句话,就让她气得柳眉倒竖。 “燕清歌,这便是你见了陛下与本宫的规矩吗?” 如此厉声呵斥,与二房最天真无邪的五姑娘相去甚远。 这便是燕清歌疼爱多年的小堂妹的真面目。 燕清歌嘲讽一笑。 自打二房把清楣送进后宫,燕清歌就对她处处细心照拂,生怕这个五妹妹不知事的性子在这后宫之中受了半点委屈。 不想,竟会有这一天。 那双凤眸里闪着极复杂的光。 半晌后,燕清歌总算松了那副皇后的做派,挺直的脊背往后一靠,霎时间什么端庄什么威仪尽都粉碎,只剩下将门女儿行事中特有的肆意。 第二章 凌迟 半晌后,燕清歌总算松了那副皇后的做派,挺直的脊背往后一靠,霎时间什么端庄什么威仪尽都粉碎,只剩下将门女儿行事中特有的肆意。 她早就厌烦了皇宫中的礼仪教条,若非为了成为那个相伴赵修齐一生的皇后,她怎么可能心甘情愿的活在宫中这么多年? 也好,也好。 最后能让她看清这些人的嘴脸。 赵修齐从未见过她这般随性不端正的样子,一时怔愣住,挑了挑眉。 直直对上赵修齐那丝毫不掩意外的目光,燕清歌大声笑了起来。 女子的笑声凄厉,在这空苑里回荡着,平添了几分阴森悚然。 过了一会儿,她收住了笑,眼眶赤红的盯着眼前的男女,问得艰难:“为什么要灭我燕家满门?” 赵修齐皱眉,没有说话。 反而是燕清楣冷哼一声:“燕清歌,你们燕家意图谋逆,陛下肯赐他们了断是陛下仁慈,不与你们这些乱臣贼子计较。” “你们燕家?” 燕清歌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嘲讽之色尽显。 “五妹妹,你难道不是燕家的女儿?二房如今何在?谋逆之罪株连九族,怎么不见你与我一同被废,反而黄袍加身?” 一叠声的质问像是戳中了她的痛处,燕清楣的表情顿时变得扭曲。 她猛地抬手,即将扇下的耳光被燕清歌牢牢截住,怎么都挣脱不开。 “放肆!你还不放手!” 燕清楣大喊着,手腕被捏得生疼,她尖声命令道:“来人!贱人以下犯上,还不拖出去乱棍打死!” 那双凤眸冷冷看着燕清楣狼狈挣扎的模样,沉声喝道:“谁敢!” 她的形容沉静,并未有半分目呲欲裂的失态,但就是这般的端庄大气,生生镇住了想要上前的侍卫。 侍卫们顿时想起,眼前之人是燕家之女,是带兵上过战场、剿灭了叛军的睿显皇后。 就连文惠帝这个天子一怒都没有睿显皇后的半分气势,一时间被震慑住也是应当。 站在一旁的赵修齐眼底闪过晦涩不明的情绪。 他看着那个明明落魄却仍旧高贵不可一世的女子,神情冷酷得仿佛一座雕像。 “睿显。” 他叫着她的封号。 “朕在登基之时就打算弃 了你们燕家,可你足智多谋,聪慧过人,实在有用。朕便多留了燕家十年,这已经是对燕家天大的恩赐了。而你,看在你跟了朕十三年的份上,朕给你一个体面。” 说罢,便有太监递了毒酒上来:“陛下仁慈,赐你全尸,还不快跪谢隆恩?” 玉雕玲珑的酒杯乘着蜜色的毒酒,此时落在眼里,格外的刺眼。 燕清歌纤瘦的肩膀微不可见地跳了一下,陡然之间松了抓住燕清楣的手,使得她往后栽了过去。 燕清楣这一摔可不轻,引得一呼啦人都涌了上去,搀的搀,扶的扶,好不热闹。 “毒酒……” 燕清歌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她慢慢的仰起头,看着自己再熟悉不过的男人。 这是她掏心掏肺殚精竭虑为其谋划十三年的夫君。 这是她赔上燕家一百余口人命也要辅佐的夫君。 这是她认为即便错嫁也得了真心的夫君。 燕清歌望着赵修齐冷冽阴厉的脸,恍惚间回忆起他原来温润深情的样子,竟觉出几分陌生来。 “毒酒……赐我全尸……” 她喃喃着,又笑了笑,目光在酒杯上流连片刻,旋即变得如刀一般锋利。 “赵修齐,自我嫁与你后,夺嫡、镇压叛党、抵抗外敌,我燕家付出了多少鲜血?我自问没有任何对不住你的地方!而今江山一定,你便颠倒黑白,污蔑忠臣良将,屠戮我满门,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她终究止不住随时会将她压垮的恨意,死死盯着赵修齐的那张脸,喊得凄凉决然。 自己掏心掏肺爱了十几年的夫君,用莫须有的罪名对燕家赶尽杀绝,还赏了一杯毒酒,说是给她的体面。 当初自己得到的情话耳语、偏袒宠爱、就连“睿显”这个封号,都不过是天大的笑话罢了! “噗”的一声,她吐出一口鲜血。 见她伏着身子,止不住的颤抖,赵修齐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明的快意。 他登基十年,大夏上下只知睿显皇后和燕家军,半点不提他这个文惠帝。这让他这个皇帝如何当得安心?! “燕清歌,你多智近妖,能让朕这个多病无势的八皇子登上皇位,定也能让燕家坐上朕的位置。让这样一个妖孽睡在朕的身侧,不斩草除根,朕如何安眠?” 竟然如此。 竟然如此! 燕清歌猛地抬头望向赵修齐,眼里迸出滔天的恨意。 她的袖口滑出一支银簪,电光火石间,那把银簪就往赵修齐胸口刺去。她的动作太快,站在一旁的燕清楣什么都没看清,还是赵修齐练过武,身子往旁边侧了一侧。 虽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只挪动了半寸,但就是这半寸,让本该扎入心脏的银簪失去了原本的效力。 燕清楣的尖叫声响起,安排在近处保护赵修齐的侍卫尽都涌了过来。 他们一层又一层的把燕清歌压制住,只听见那位永远端庄威仪的皇后在撕心裂肺的喊着:“赵修齐!你不得好死!我就算是下了地狱化作厉鬼,也要让你赵家满门来偿还我燕家的血债!” 这等骇人听闻的大逆不道之言,任谁也不敢让她多说,侍卫连忙堵住了她的嘴。 赵修齐受了伤,胸口处汩汩的冒出血来,瘫倒在燕清楣怀里,听了燕清歌的话,大怒道:“拖下去!凌迟处死!” 侍卫得令,拖着燕清歌前往刑房。 燕清歌的双眼死死盯着赵修齐燕清楣两人不放,她的嘴被人堵住,只能发出呜呜声,捂住嘴的那个侍卫忽然觉得手上有两道温热的痕迹。 一看,竟是血泪。 大夏开国以来最负盛名的皇后,睿显,殁于文惠帝十年八月二十八,一千八百九十四刀凌迟下去,没有一声求饶,刑毕,那双凤眸仍旧死死睁着,血泪早已干涸在两颊。 第三章 噩梦醒 冬日里的宅院格外肃穆,青石板地,朱红梁柱,雨水冲刷后泛着特殊光泽的瓦片,许是寒冷的空气比平日里澄澈一些,所以映入眼里的色彩格外分明。 穿着水绿色袄子的丫鬟掀起帘子走进屋里,她轻轻跺着脚,往手里哈气,等身上的寒气退了些,才走近躺在床上的人儿。 “姑娘还没醒啊?”她轻声问着屋子里的另一个丫鬟。 “是啊,大夫说只要姑娘醒了就大好了,但是已经喂了两天药了,还是不见醒。”穿着桃红色袄子的丫鬟眉眼间有着掩不住的担忧。她问道:“青兰,老夫人那边怎么样?” 青兰摇摇头:“说是比姑娘更糟糕。红柚,你说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外头的人都在说咱们姑娘没有教养,不懂礼数,在尚书府上丢了脸面不说,还把老夫人给气病了,目无尊长,是为不孝。姑娘不就是在尚书府上跳了一支舞吗?怎么会把姑娘的名声给弄坏了呢?” 红柚面露沉重,她比青兰年长,想事情更为通透。 “京中不比边关,本就是个坏事传千里的地方。姑娘性子不爱受拘束,但女子的名声何其重要,如今不爱受拘束也得拘束起来。等姑娘醒了,咱们得劝姑娘赶紧去给老夫人道歉,无论如何那不孝的名声是背不得的。” 青兰重重的点头,又看了一眼昏睡着的姑娘:“可姑娘性子那样倔,这件事本也不是姑娘的错,只怕姑娘不会听咱们的话,咽不下这口气啊。” 红柚叹了一口气:“总归得劝吧。” 话刚落音,便听见床上有人在轻轻唤着:“红柚……青兰……” 青兰哎呀了一声,忙跑过去一看,惊道:“姑娘怎么哭了啊?” “姑娘可是还有哪里不舒服?跟奴婢说,奴婢这就去请大夫来。”红柚同样不掩焦虑,伸手去探了探燕清歌额前的温度。 小丫鬟冬日里的手不免带了些凉气,贴在燕清歌额前凉丝丝的,很是舒服。 舒服? 燕清歌朦胧的泪眼瞬间清明起来。 “红柚?青兰?”她胡乱抹了脸上的泪痕,睁大了眼看向围在自己床边的两个丫鬟。“你们、你们怎么会?” 红柚青兰愣愣的看了对方一眼,眼里尽是不解。 “奴婢们怎么了吗?” 燕清歌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红柚青兰是自小就跟在她身边的一等丫头, 红柚沉稳,青兰机灵。可惜这两人为了护住她这个主子,早早的就赔上了性命。 红柚在她带兵镇压叛乱之时,为她挡下敌军射来的毒箭,毒发之时全身如万千蚂蚁撕咬,活活挣扎了三天才断气。 青兰则在她被人算计生死未卜之时,不分日夜的寻她,直到跌落山崖尸骨未存。 但两人出世的时候都已二十出头,怎么回事现在这副十三四岁的样子? 难不成下了阴曹地府人都会变年轻许多? 燕清歌连忙低头打量自己,这身板显然是还未长开的样子,一双手细腻白嫩,根本没有她长年练箭留下来的厚茧。 就连自己身上盖的湖蓝色叠丝锦被,都是袁嬷嬷的手艺。这还是她当年离开北疆时哭着闹着要带上的东西,只因袁嬷嬷年事已高,不能从北疆奔波到京城,燕清歌实在舍不得袁嬷嬷,便夜夜都要盖着袁嬷嬷亲手做的被褥才能入睡。 现在看着,还是十几年前的模样,针线料子都还未洗得发白,摸上去也是十分熟悉的触感。 倏而,燕清歌的手一顿。 她猛地在自己胳膊上狠狠拧了下去,突如其来的剧痛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红柚和青兰急了:“姑娘这是怎么了?做什么要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两个丫鬟忙捧起她的胳膊,撸起袖子一看,果然红了一片,青兰呼呼的吹着气,眼眶红红的都快哭了:“姑娘病了一遭醒来,怎么奇奇怪怪的?红柚你快去请大夫,莫不是姑娘被烧糊了脑袋。” 红柚点头就要起身,却被燕清歌拉住。 她的手正止不住的颤抖着,声音却异常平静。她扯起一个笑容,缓慢道:“不必了,我很好。我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苍天有眼,她回来了。 她竟是回来了! 红柚对上她的那双凤眸,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 姑娘的眼睛如同深潭一般,幽幽的望不见底,仿佛透着一股钻心的寒气,叫人没有由来的一阵心慌。 那样犀利冰冷的眼神,红柚还是第一次在泼辣天真的姑娘身上看见。 她眨了眨眼,便见燕清歌一如既往的笑着,仿佛方才的那一切都是幻影一般。红柚这才有些放下心来,坐回了榻边。 燕清歌缓缓扫视四周。 床边高几上,摆了线条简单的白瓷瓶,插着今晨新折的梅花,上 头的霜花融成星星点点点的水珠,缀在含苞待放的花苞上,煞是好看。 旁边的梳妆台,摆放着十几年前京城流行的玉燕衔花饰、蜻蜓逐花梳背,那时她还嫌弃这些首饰太过花哨,不甚喜爱。 映在她眼里的这一切,都是她刚到京城时的闺房样子。 燕清歌不自觉的攥紧了被子。 “白芷和紫萝呢?”她问道。 白芷和紫萝是她身边的二等丫头,虽然资历比不得红柚青兰,但也都是一起调教出来的,尽都忠心耿耿。可惜白芷被后妃陷害与人私通,被活活杖毙,紫萝则是陪着她走到最后的那一个,燕家满门抄斩和废后的圣旨下来的那一日,燕清歌大闹一场,紫萝为了护住她,自己撞上了侍卫的刀口。 她身边的人,竟是没有一个活下来了的。 燕清歌半是嘲讽半是苦涩的笑了笑,便听青兰道:“姑娘不记得了吗?前两日姑娘在尚书府落了水,是白芷下去救姑娘的……” 话没说完,红柚便一记眼刀子打断了青兰的话。 “姑娘。”红柚带着迟疑开口,道:“老夫人那儿……” 燕清歌看了一眼红柚,她穿着桃红袄子,一向恬静的脸上有几分忐忑。 突然说起十几年前的事,燕清歌有些恍惚,她试探着问道:“老夫人可还好?” 第四章 初破局 “老夫人……”青兰有些为难,与红柚对视一眼才道:“老夫人也病了两日,大夫天天都往藤青院里跑。” 老夫人也病了…… 燕清歌算了一下时间,她十岁的时候的确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情。 那时她刚被送回京城,说是到了女子该要知事的年纪,不能跟着爹爹和哥哥们在边关野一辈子,老夫人便做主让她回了京城,打算安排人教导一番,再来考虑她的婚事。 就在她回京不到一个月的日子里,二夫人带着燕府里的四个姑娘,去了尚书府上的宴会。 燕清歌刚从边关回来,性子跳脱天真,不曾有过防人之心。 不知是谁提出来让在场的小姐们都表演一下才艺,那些夫人小姐们都赞同,却扭扭捏捏的不肯第一个上场,燕清歌不喜欢这样不干不脆的,再加上旁边的人都在撺掇着她开个头,她没多想,便自己出去做了那第一个,跳的是边关百姓节庆时的祝舞。 边关民风淳朴,用京城里的话来说就是粗鄙,上不得台面。当时看着她跳舞的夫人小姐们尽都在掩着嘴笑,燕清歌还以为那是因为她跳得好,谁知跳到中途,一位小姐被人推了出来,撞到燕清歌身上,将她推入了水中。 冬日严寒,若不是白芷会枭水,燕清歌只怕会被冻死在湖底。 出了这样的意外,燕府一行只能提前回府。 谁知老夫人得知此事,第一时间便将燕清歌叫去藤青院,也不管她身子受了寒气虚弱得很,言辞尖利地指责她粗鄙无状,堂堂燕家长房嫡出小姐被人当了笑话还不自知。那时的燕清歌被爹爹哥哥宠得无法无天,她根本就不觉得自己有错,怎么可能认下这等莫须有的罪名,当即就跟老夫人杠上了,死不松口,结果两人都气晕在了院子里。 想到这里,燕清歌的嘴边勾起一抹冷笑。 这不过是她回京之后碰见的第一次刁难,但就这一次,给她接下来的人生都铺好了路。 在她昏迷之时,外头将她粗鄙无状、不懂礼数、不孝忤逆的事情都传了个遍,偏偏燕清歌还不服软,醒了也不肯去给老夫人道歉,二房夫人便借着这个由头,给她请了两个手段厉害的教导嬷嬷,用各种上不了台面的方法,打着为了她好的旗号,将她泼辣不羁的性子生生掰成了木讷无能。她学了整整两年的女戒女训,那一套嫁夫从夫的观念被嬷嬷刻到了她的骨子里。但也因着这两年的教导,让她误了进入女学的时间,后头便又闹 出一大通笑话。 若非这样一次次的算计刁难,将她的名声渐渐弄臭,以她大将军嫡女的身份,怎么可能在错嫁之后,还只能生生认下这个现实,屈做侧妃,还是那个病弱八皇子赵修齐的侧妃。 名声对于女子来说就是第二条命。即便出生不好,只要女子贤名在外,也能寻得一门好姻缘。 相反,出生再好,只要女子名声有了瑕疵,就跟掉了价的商品一般,一辈子都要受这些东西的掣肘。 燕清歌便是后者。 燕清歌嘴角的笑意越发冰凉,青兰和红柚望着眼前这个目光凌厉的少女,都有些怔愣,她们总觉得姑娘醒来之后变了许多,却又不知道为什么。 “我要去见祖母。”燕清歌掀开被子下床。 红柚伸手拦住她:“姑娘才刚醒,还是先用过膳再去老夫人那里不迟。” 以姑娘的性子,指不定心里的气还没顺呢,现在就去老夫人那里,只怕会把老夫人给气得中风。 红柚可不敢再让姑娘去做有损名声的事情,等姑娘用膳的时候她再好好劝劝,至少得叮嘱姑娘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才是。 “我要去见祖母。” 她重复了一遍,语气毋庸置疑。不知怎的,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霎时间迸发出惊人的气势,那是来自于绝对上位者的威仪。 红柚心里陡然一慌,连忙应声道是。 青兰见状,也赶紧安排热水给燕清歌洗漱,一时间,安歌院里的丫头尽都动了起来,好不热闹。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燕清歌坐在妆台之前,红柚替她插上一支白玉簪子,燕清歌却摇了摇头。她从首饰盒里捡了一根扭丝牡丹紫金钗递给红柚。 姑娘平日里并不爱这些繁复的首饰的,不过也好,京城不比边关,太过素净只会被人小瞧了去。 红柚笑了笑,将钗插进发间。 燕清歌看着铜镜里梳妆过后的自己,满意的弯了弯唇角。 今日青兰替她选了一件雪白香狐皮原锦边琵琶襟大袄,配上翡翠撒花洋缎裙和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素净的打扮显得她整个人越发单薄。因着她刚退烧,红柚怕太复杂的发髻会让她头痛,便将那头黑发半挽起来,简简单单的,几缕碎发垂在脸颊旁,显得巴掌大的小脸越发楚楚可怜。 若光看这一身,落在旁人眼里不免有些装乖扮巧,而方才燕清歌选的扭丝 牡丹紫金钗给她平添了几分庄严贵气,虽然还是个水嫩嫩的小女娃,却也生出几分威仪来。 “姑娘真好看。” 青兰把缠枝吐蕊牡丹纹的披风替燕清歌系上,眼睛都望痴了。 “好了,走吧。”燕清歌淡淡道,迈着步子朝院外走去。 外头已经絮絮下起了冰珠儿,光是掀开帘子往外探一探头,都会有刺骨的寒风往脖子里钻,霎时便叫人清醒了过来。 燕清歌不由得哆嗦了一阵,即便抱着青兰塞过来的暖手炉,寒气也从脚底往上不停地钻。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般怕冷了。 自从进了八皇子府,她每日都会花两个时辰学习骑射,渐渐的,身体便好了起来,畏寒的毛病也不见了。 如今重回少时才发现,原来京城的冬日是这般寒冷。 她哈出的气变成一团白雾,笼罩着原本就不可捉摸的神情,叫人觉得越发神秘起来。 抬头看着雾沉沉的天,时近腊月,鸟儿尽都迁徙去了温暖的地方,此时放眼望去,只有空落落的一片。 第五章 信 她记起来,边关的天空有大半年都是这样,萧索空荡。 从前哥哥们会带着小小的她在小镇巷子里穿梭,后来她慢慢长大,便跟在哥哥们身后蹿到练武场上,还会爬到城墙的尽头肆意笑闹。 任何时候,她的记忆里都有这样一片天空。 “不知道爹爹和哥哥们眼下如何……”她喃喃着。 这样一句话轻飘飘的飘进红柚和青兰的耳朵里,她们面面相觑,喉间不禁有些发苦。 姑娘从小在北疆长大,刚来京城就受这么大的委屈,大病一场醒来跟变了个人似的,心里肯定不好受,偏偏大将军和少爷们都不在姑娘身边,连个诉诉苦撒撒娇的人都没有。 瞧着真是心疼…… 红柚上前劝慰道:“姑娘若是挂念将军和少爷他们,等姑娘病好了,可以写了信送去北疆,等冬日过了鞑子们消停了些,将军他们自会回信的。” 写信? 燕清歌眸光一闪。 “……皇后娘娘说了,你出嫁前在燕家的那么些年,送到你手里的信可都是精挑细选过了的,你还不知道吧……” 小太监不男不女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燕清歌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在她承受着一刀一刀切肉刮骨的凌迟之刑时,燕清楣特地派了个小太监来,在她耳边将这些年加诸在燕清歌身上的算计一五一十的说了个清楚明白。 燕家为何会落到如此下场,燕清歌为何会落到如此下场,层层算计丝丝入扣,哪怕是一封信这样的小事,二房也不曾落下。 燕清歌未出嫁前,很少能收到北疆来的家书,整整六年只有寥寥十三封。 而燕清歌送去的信也大多都石沉大海。 原本她以为这就是正常的,毕竟北疆与京城相隔太远,信件丢失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可当时的她年仅十岁就被送去了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就跟老夫人杠上了,闹出一系列的事来,根本无法好好融入京城的生活,也无法理解爹爹把她送来京城的意图,于是因为这件事对爹爹起了些怨气。 再加上久久不见爹爹的书信,又有二房姐妹平日里话语间的暗示,她更是委屈得紧,以至于后来爹爹回京,跟她谈起婚事,越发让她觉得爹爹不要她了,跟爹爹大吵一架不欢而散。从那以后,父女俩便结了心结,书信来往越发的少。 甚 至后来她重病,改了出嫁的日子,派人送信去北疆,爹爹都没能及时赶回来。 而这一切都在她进了八皇子府之后得到了改善,成为八皇子侧妃,就能用皇家递消息的渠道了,再没出现过有信送不到的情况,这也让她对赵修齐的感激又多了几分。 现在想来,不过几封信,却让事情一步步的朝着那些人想要的方向发展。 燕清歌停下脚步,冷冷笑了。 他们能在信上做文章,她也可以。 身后的红柚和青兰也停了下来,姑娘不知怎的,听了红柚说的话就陷入了沉思,不说话只冷笑,奇怪得很。 但两人瞥见那双凤眸里蕴着的寒意,不由得心生敬畏,只能乖乖候在一旁,却也不敢说话打扰她。 过了好一会儿,燕清歌才继续走了起来,她冷不丁的说着:“青兰,我记得你有个兄弟在外院做事。” “是。嬷嬷当时买下奴婢兄妹,也给奴婢哥哥安排了个好差事。”青兰机灵,很快就想到了什么:“姑娘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奴婢哥哥去做?” 燕清歌沉吟一会儿,说道:“傍晚时,带他来见我一面。不要惊动其他人。” “嗳。”青兰笑着应了:“奴婢就是把哥哥拉来聊聊天,经常有的事儿。” “嗯。” 燕清歌满意的点点头,便继续往藤青院走去。 …… “老夫人。”一位穿着青色暗纹袄子的妈妈打起帘子走进屋里,“三姑娘来看您了。” “哦?她来了?”倚卧在炕上的老太太挑了挑眉,微微调整了一下躺着的姿势,不再多说。 一看这样子,李妈妈便知道老夫人心里还有气未消。但她摸了摸揣在自己兜里的荷包,沉甸甸的,便还是开了口:“奴婢瞧着三姑娘的样子,像是来给老夫人您请罪的。” “是吗?”躺着的人懒懒的问着。“她给了你多少打赏啊?” 被自家主子这么一问,李妈妈不但没有心慌,反而还觉得松了一口气。老夫人的性子本就如此,若是一句话都不问,那才难办呢。 李妈妈笑着回答:“奴婢瞧着,比咱们府里其他姑娘都要给得多。这打赏给得多,不就是三姑娘想见老夫人的一片孝心吗?奴婢听说,三姑娘辰时末才醒过来,现下不过巳时三刻,三姑娘就到了咱们藤青院呢。” 听李妈妈这么说,老夫人 的脸色才缓了缓,她就着李妈妈的手撑起身子坐起来。说道:“那便叫她进来吧,外头冰天雪地的,莫让别人说我这个祖母苛待了她。” 李妈妈笑容满面的应声下去,将燕清歌带了进来。 帘子被人掀起,一阵寒气钻进屋子里来。老夫人端坐在炕上,余光瞟见一道清丽的身影走了进来。 这不看还好,一看便不能将视线从燕清歌身上移开。 并非她容貌艳丽或是打扮出尘,而是她走路的姿态,就像礼仪书上写的那般行云流水。她莲步款款,行走间裙裾丝毫不动,双手自然交叠,微微颔首,神情谦恭却不畏缩,高贵又不自傲,那份气质拿捏得极好。 燕清歌停在三步之前,对着老夫人款款行礼,声音悦耳动听:“孙女见过祖母。孙女有错,特来向祖母认错。还请祖母原谅孙女前日不懂事,冲撞了祖母。” 老夫人怔怔的,看着她跨过门槛,走进屋子里,然后施施然行了个大礼。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气质上乘的姑娘会是那个性子咋呼的燕清歌。 她活了一辈子,也见过不少贵人。 可就连宫里那些嫔妃公主的仪态,都比不上眼前的燕清歌。那些礼节规矩,就像是刻进了燕清歌的骨子里一般,与她融为一体。还有她此时展现出来的气度,试问京城里哪一家的小姐能有这般贵人之态? 如此想来,也只有皇后能与这丫头比肩了。 第六章 老夫人 老夫人瞬间被自己这般大逆不道的想法给吓到了,立即回过神来,见燕清歌还在眼前半弯着膝行礼,跟在她身后的两个小丫鬟已经撑不住开始有些打晃了,而燕清歌还像是雕塑一般保持着完美的姿势,不动不摇。 这让老夫人对她高看一眼。 女子什么都好学,唯有仪态非一朝一夕能成。 难不成这丫头内里大有乾坤? “起来吧。”老夫人恢复正色,挥手道:“你的身子也没好全,坐着说话吧。” “是。”燕清歌坐下,便有丫鬟端了茶水上来。她笑着接过,小抿了一口,这才说起前几日的事情来。 “前几日,孙女一时不查,才会被人怂恿做出错事来,惹得祖母生气。后来孙女病卧在榻,将事情仔细琢磨了几次,心下明白孙女不孝,气着了祖母,便急忙赶来向祖母赔罪。” 青兰接下话头,把带来的东西呈了上去。 “老夫人,咱们姑娘记挂老夫人的身子,听大夫说了,红参对老夫人的身子好,便吩咐奴婢将这棵红参带了过来,给老夫人您补身子用。” 老夫人点了点头,示意李妈妈收下。 谁知李妈妈刚接过手,便惊呼一声:“哎呀,老夫人,这可是长白圣手炮制的红参啊!” 听见长白圣手这一名号,就连老夫人都睁大了眼,她忙招手:“快拿来给我看看。” 李妈妈便把盒子递到了老夫人眼前。 这是个金丝楠木盒,虽然也算上品,但盒子上刻着的长白二字远比这个盒子来得贵重得多。 燕准战功赫赫,天家常有赏赐,里面有长白圣手的药材也不奇怪。再说燕准最疼燕清歌这个独女,把御赐的红参拿给她补身子再理所当然不过了。 没想到燕清歌为了赔罪会把这样的好东西拿出来。 老夫人的心里瞬间舒坦了。 她本就是因为燕清歌蠢笨不堪才生气,这个丫头从小生在边关,不懂京城后宅内的人心狡诈,被人下了圈套出了丑而不自知,丢了燕家的脸面。可如今看来,这丫头的礼数周全得很,但又为何会被人简简单单就算计了去? 只怕是亲近之人叫她防不胜防吧。 老夫人心里顿时有了计较。 叫李妈妈把红参收好,老夫人的脸色和缓了很多,对着燕清歌语重心长道:“清歌啊,前几日的事其实也不怪你,祖 母是在气头上,便没有与你说清楚其中的关窍。你生在边关,心地纯善,看着教养也是好的,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平时心眼要多留一个,莫要再叫人算计了去。” 燕清歌心下冷笑,这一棵红参价值万金,即便是拿来送给太后都不失礼数。 前一世她不知道这东西的价值,叫二夫人轻轻松松骗了去,二老爷燕允拿着从她这儿得来的红参,讨好了上首,三年后直接升了两级。 可见这棵红参的用处之大。 而这一世,她宁愿拿红参来哄骗老夫人,也不会便宜了二房。 心中丘壑过了几道,燕清歌面上仍旧十分温顺:“多谢祖母教诲,孙女铭记在心。” 见她乖顺,老夫人看燕清歌也顺眼了许多。便点了点头,说:“快到用午膳的时候了,我这还在病中,膳食难免清淡,你还是回院子去吃吧,吩咐厨房多做几样你爱吃的菜,好好补一补才是。” “多谢祖母挂念。”燕清歌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老夫人坐在炕上,看着重新打下来的帘子,若有所思。 她对李妈妈说:“我从前觉得武家教养出来的女儿粗鄙,如今看来这丫头倒是个好的。” “可不是吗?”李妈妈笑道。“三姑娘知错能改,对老夫人您也是一片孝心,说话温温柔柔的,是个可人的呢!老夫人好福气。” 老夫人听着也笑了笑:“也是个聪明的,至少她知道自己是被人怂恿了,没让那些包藏祸心的人简简单单骗了去。” “老夫人是说……”李妈妈伸手往西边指了指,那是二房住的西院方向。 老夫人不置可否,叹了一口气:“不管那么多,随他们去。只要不闹出丢了燕家脸面的事情就行。” “老夫人您只管养好身子便是,只要老夫人您在,大姑奶奶便有依仗啊。” “是啊,我得护好我的宁儿才是啊……”老夫人似叹似哀,苍老沙哑的声音响在屋子里,有种莫名的苍凉。 …… 从藤青院走了出来,青兰便开始愤愤不平:“老夫人也太过分了!那日怎么骂的咱们姑娘,收了红参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燕清歌轻笑。 老夫人是老太爷的续弦,出自书香世家,却家世没落,只生了一个体弱多病的女儿,她向来就不管事,关心的永远都是她女儿燕宁的靠山——燕家。所以只有燕家名誉地位 受到威胁的时候,老夫人才会蹦出来发威。 平时不过是个爱慕虚荣的老太太,所以只要燕清歌拿出稍微名头大点的东西,就能把她的嘴给堵住。 红柚在一旁劝着:“好了,你小声点。老夫人如何不是咱们奴婢能议论的,别又给姑娘惹来什么麻烦。” 从以前开始便是如此,青兰性子简单,藏不住事,胆子比天还大,命却比纸还薄。红柚聪慧稳重,想必她早早就发觉了府里有人要对自己不利,行事越发小心,却也拗不过燕清歌这个没有心眼的主子,从而赔上了一条命。 上一世的那些血腥从眼前掠过,燕清歌不由得闭上眼睑,以此掩去眸底煞人的戾气。这一次,她不会再让身边的人落到那般悲惨的境地。 “青兰。”她唤道:“这里是燕府,不是大将军府,日后说话注意着点。他们奈何不了我,却能简简单单拿捏你一个小丫头,祸从口出,记住了。” 她语气淡淡,却是毋庸置疑的警告。 两个丫鬟都愣住了,便听她继续说:“至于老夫人那儿,面上应付着就是,有她在,某些人动起手来也会有些忌惮。” “某些人”这三个字她咬得特别重,红柚听着心里一咯噔,压低了声音问:“姑娘是知道了什么吗?” 燕清歌瞥了她一眼:“怎么?我都出过一次丑了,难不成还等着别人算计我再出第二次?” 这般傲气的语气,的确是姑娘没错。但以姑娘不谙世事的单纯性子,怎么会只吃了一次亏就开窍了呢? 红柚百思不得其解。青兰也在她们俩的对话中听出了什么,神情变得有些严肃起来。 主仆三人沿着花园的路往前走着,不一会儿便听见燕清歌轻笑了一声:“你们看,某些人来了。” 第七章 二夫人 一位夫人带着三位小姐和一众奴仆迎面走来。 领头的夫人大约三十后半的年纪,身材丰腴,穿着青枫色盘丝云锦长袄,面色红润,看上去和气温婉。 她便是燕家二房的当家夫人,继室冯月娘,与二叔燕允的生母冯姨娘是姑侄关系。 二房的原配夫人郭氏体弱,生下大姑娘便撒手人寰,燕允为原配守孝两年后娶了现在的二夫人。 而大房夫人,也就是燕清歌的亲娘早在她刚出生不久就去世了,燕准又一直不肯续弦,所以京城燕府上下由二夫人来打点。 她虽然出身不显,却是一把管家的好手,老夫人便也乐得将中馈交与她手里。 这位二婶婶为人亲切,说话时总是一副掏了心窝子的样子。 燕清歌幼时丧母,年仅十岁便离开父兄,常住京中,哪里抵得住二婶婶那热情用心的模样,慢慢的将二婶婶看做了自己的亲娘,也将二婶婶所出的二姐姐和五妹妹当做了亲姐妹。 燕清歌得了什么好东西,便会想尽办法替两位姐妹也求得一份。 就连当年错嫁,在二夫人和二姐姐的旁敲侧击之下,燕清歌竟把爹爹留给自己的压箱底分了一大半给二姐姐。以二房庶出的身份,二姐姐错嫁进了镇南候府,只有被贬为侧室的下场,但她凭借着燕清歌送的那些好东西,让镇南侯府上下都闭了嘴,又在入府后立即怀上了身孕,不满八月便早产生下一个儿子,堂堂正正的做起了侯府世子妃。 现在想来,燕清歌也真真是好糊弄,什么错嫁,分明就是二姐姐跟镇南侯世子珠胎暗结,打定了主意要跟她换这场姻缘。也只有燕清歌会傻到觉得,遇上赵修齐那般优秀的夫君,是她走了好运。 燕清歌冷冷笑着,再看跟在冯月娘身后的三位小姐。 穿着樱色衣服梳着单罗髻的正是二小姐燕清媛,大约十一二岁左右的样子。走在她身旁穿着藕荷色缎袄,容色秀丽的是五小姐燕清楣,她只比燕清歌小半年,梳着脱俗的百合髻,缀了星星点点的珠花和珍珠钗,别有飘离于尘世间的韵味。跟在她们身后神色软懦的便是四小姐燕清悦,她比燕清歌小了三天,因着是庶女,穿着打扮都不甚显眼。 “是三姐姐!”燕清楣最先瞧见隐在树丛后的主仆三人,神色天真的喊了出来,一副无邪不懂事的妹妹做派。 对于那时的燕清歌来说,这个突然多出来的小堂妹是个可人疼的存在。她一直都是别人 的妹妹,心里总想尝一尝做姐姐的滋味。而燕清楣天真活泼,性子与她十分合得来,燕清歌便将她当做自己的亲妹妹来疼爱。 如今听着她这般亲昵的叫着“三姐姐”,燕清歌便不由得想起她那副故作高贵的皇后姿态来。 恶心。 燕清歌收住脸上的一切神情,朝着来人的方向款款而行,她的步伐极稳,姿态优美得像是从画里头走出来的人儿一般。 “二婶婶。”燕清歌的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向二夫人行礼,也对着一众姐妹打了招呼。 “清歌。”二夫人脸上有些讶异。“你何时醒的,怎么就跑出来了?身子都还没好,怎么能这般折腾呢?你身边的丫头都去做什么了,任着你胡来。” 她的语气严厉中带着关切,再自然不过了。对于那时渴望母亲呵护的燕清歌来说,是一道暖流,但对于现在她,不过是一场蹩脚的闹剧罢了。 二夫人说着就要去拉燕清歌的手。燕清歌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半步,浅笑着回道:“清歌听说祖母也病了,便急着去探望,这不,已经准备回去了。” 二夫人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脸色微变。不过她很快就调整了过来,摆出长辈慈爱的样子说:“话是这么说,但老夫人那日被气得晕了过去,你即便想去探望,也要紧着老夫人的身子,切莫再弄出什么差错来。” 她这话说得婉转隐晦,隐隐透出来的意思就是,燕清歌把老夫人气晕了一次还不够,指不定会把老夫人再气出个好歹来。若让有心人听了,便会觉得燕清歌心肠歹毒,不孝至极。 这便是京里人说话的方式,听起来冠冕堂皇,事实上给你身上抹了不知道多少脏东西。 那时刚到京城的燕清歌是一丁点都没听出来那些好话背后的意思,傻乎乎的亲近着二房这一家人,现在想来,她的确是太好拿捏了。 燕清歌甜甜一笑:“二婶婶这是说的什么话呢?清歌是去探望祖母,自然要紧着祖母的身子来。恰好清歌那儿有一棵还算不错的红参,便给祖母送了过去,祖母还很欢喜呢。清歌不常在祖母面前,无法时时尽孝,所以只能送些微薄之物以表孝心。想来二婶婶贤良淑德,定是有什么好东西都往祖母院子里送的,清歌惭愧,不及二婶婶的一片孝心。” 二夫人一愣,顿时心里涌起一阵火气来。 这小丫头看起来那么好骗,怎么今日突然变得聪明起来了,大喇喇地把话挑明了 说。如此一来,不仅把燕清歌那点不孝的嫌疑给摘了个干干净净,还给自己带了个尽孝的高帽子。说什么“定是有什么好东西都往祖母院子里送”,谁都知道藤青院里那位不过是名义上的老夫人,一个儿子都没生,谁会上赶着去孝敬她? 燕清歌这是妥妥的不给二夫人台阶下。 但二夫人还是堪堪忍下了她的“出言不逊”,话头一转,说起了那日宴会之事:“不过清歌,那日尚书府上的事情,二婶婶不得不提醒你一句,京里不必边关,规矩多得很,你也是燕家的嫡小姐,若是不懂京城里的这些弯弯道道,只怕出去会吃亏。老夫人本来也是想着教你规矩才将你带回京里来,过两日你身子好些了,二婶婶就替你找两个教导嬷嬷来,好叫你不再犯错,莫要又气着老夫人了。” 看看,看看这说辞。 当时是燕清媛和燕清楣两个人巧如舌簧的怂恿了她出去跳舞,现在从二夫人嘴里说出来就是燕清歌自己不懂规矩了。 还想往她院子里塞那两个教导嬷嬷? 没门儿! 第八章 改变 燕清歌颔首道:“二婶婶关切清歌,清歌心中感激。只不过既然是祖母将清歌带回京里来的,二婶婶何不去问一问祖母的意思?毕竟……”她一顿,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方才祖母才夸过清歌好教养呢!” 这小丫头竟然拿老夫人来压她?! 二夫人平日在府里做惯了当家主母,什么时候有人敢压在她头上过?平日里那么好糊弄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变的油盐不进了? 听着燕清歌这话,她恨得一阵牙痒痒。 燕清楣瞧着母亲的脸色不悦,便跳了出来,拉着燕清歌的衣角极亲密的样子:“三姐姐,母亲刚刚带我们去量了身材要做衣服呢,腊八时荣亲王府里有赏梅宴,可惜三姐姐身子未好,病卧在床,我还替三姐姐觉得惋惜呢,不过现在三姐姐身子好了,便可以和我们一起去了,待会儿母亲就叫绣娘去三姐姐院子里,替你裁制新衣,你看可好?” 腊八之时…… 燕清歌和两个丫鬟脸色都沉了下去。 她将自己的衣角从燕清楣手里抽了出来,拒绝了她的邀请:“赏梅宴我就不去了。腊月初八是我娘的祭日,我想去齐光寺替她上香。” 她将自己的衣角从燕清楣手里抽了出来,拒绝了她的邀请:“赏梅宴我就不去了。腊月初八是我娘的祭日,我想去齐光寺替她上香。” 这下,连燕清楣嘴角的笑都僵硬了起来。 若是叫旁人听见了她方才说的话,只怕会大骂燕清楣没心没肺,自家大伯娘的祭日记不住,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去参加宴会不说,还要撺掇着人家的女儿一起去。 更重要的是,这件事被燕清歌说出来之后,为了一个好名声,只怕燕家女儿从此都不能去参加腊八赏梅宴了。 那是荣亲王府里的宴会啊,多少王公贵族都会出席的,不让她们去,等于是断了她们的一条好姻缘路啊! 燕清楣慌了神,赶忙回头看了看二夫人的脸色,接着便碰上了亲姐姐燕清媛杀人般的目光。 燕清歌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她们的脸色,心中冷笑。 对于燕家二房的女儿来说,不能参加赏梅宴是一件无比痛苦的事情。燕准的庶弟燕允,此时还不过是个从四品文官,与战功赫赫的燕准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庶子的出身,再加上品阶的限制,二房的女儿能攀上的好亲事寥寥可数,自然要抓住每一个能上位的机会了。 况且,若是燕 清媛不去赏梅宴,又怎么能跟镇南侯世子相识相知呢? 她还等着看这一场好戏呢。 “咳咳。”燕清歌轻咳两声,莞尔道:“你们不必顾忌我娘,听我爹爹说,我娘生前就说过,如果生下了女儿,便希望能养在京城,就像京里的姐妹们一般去参加宴会。如今我是没有机会参加了,但是二姐姐、四妹妹、五妹妹可以替我去啊。等你们回来了,可以将宴会上的事情说与我听,如此一来,也算是替我圆了我娘生前的心愿。” 她每多说一句,眼前那些人的脸色便明朗一分。从前她真是瞎了眼,这些人的嘴脸从来就没有遮掩过,怎么落在燕清歌眼里就被美化了那么多呢? 燕清歌浅笑地望着二夫人,寻求她的意见:“二婶婶,你说是吧?” 二夫人眼底的喜意掩都掩不住,偏还要做出一副困扰的样子:“既然清歌都这么说了,那便还是照旧去吧。”她转头又问清歌:“清歌你去齐光寺上香,无人陪同也不行,二婶陪你去吧?” “母亲!”燕清媛听了这话连忙拉住二夫人的衣角,神色好不委屈。“别家的小姐都有夫人带着,只有我们家没有,怕是会被人笑话的。” “是啊,二婶婶。”燕清歌也帮着燕清媛说话:“二姐姐她们去参加宴会怎么能没有长辈带着呢?我到时出行的时候多带些丫鬟婆子护卫就好,他们会保护好我的,二婶婶你放心吧。” “那行吧,你要千万小心,路上别出什么岔子啊。” 二夫人还在做出一副关心的样子,与她说了许多需要注意的事情。 红柚心里埋怨,姑娘身体还未大好,二夫人拉着她站在风口里说话,要是又吹出什么好歹来可怎么得了。 于是她便上前一步:“二夫人,已经到了姑娘要喝药的时辰了,有什么话改日再说吧。” “也是,瞧我,都忘了时辰了。”二夫人温婉笑开。“你要注意养好身子,等身体好了,我便让你的姐妹们去安歌院里找你玩。” “是。”燕清歌温顺应下,便带着两个丫鬟走回了自己院子里。 回到安歌院,便见紫萝正站在门口往外张望,她远远瞧见燕清歌的身影,便撒着丫子迎了上来。 “姑娘可回来了。大厨房送了好些菜来,都是姑娘爱吃的,奴婢已经温着了,快进屋用膳吧。” 紫萝叽叽喳喳的说着,她从前便有一张好嘴,跟青兰的性子十分合得来 。有了紫萝这张利嘴挡着,燕清歌在赵修齐的后宫里也少受了许多冤枉气。 青兰挤着眼打趣她:“少在姑娘面前献殷勤,只怕是你这小妮子饿得受不住了,才这么急吼吼的吧?” “我才不是!”紫萝被她挤兑的直跺脚,忙替自己分辨着:“我是担心姑娘去了老夫人那儿,又闹出什么事情来……” 说到一半,紫萝赶紧捂住了嘴,心慌之下,眼睛频频往燕清歌身上瞟,生怕她听见了方才的话。 “快进屋吧。” 听见燕清歌走在前头这样说,紫萝不禁松了一口气,可燕清歌接下来的一句话,又让她垮了一张小脸。 “罚半个月月钱。” 青兰吃吃的笑着,接着也听姑娘说道:“青兰方才在外头也说错了话,同样罚半个月月钱。” 这下,垮着脸的变成了两个人。 红柚摇了摇头,跟着燕清歌走进屋内,服侍她用了午膳。 桌上摆的都是极简单的菜式,虽然都是她少时喜欢吃的东西,但她在宫中做了十年皇后,吃遍了天下精致的吃食,舌头也渐渐被养得刁钻起来。 第九章 落水算计 燕清歌一时有些吃不习惯。 此时的她,已经不是那个长在边关,每日跟着爹爹哥哥吃得粗糙,好打发的燕清歌,而是大夏最负盛名的睿显皇后燕清歌。 有些事情,变了就是变了,不必再按照前世的轨迹来走。 吃了一些下去之后,燕清歌便收了筷子。 “姑娘怎么不吃了?”红柚看着剩下的饭菜,不由得有些担忧。“大夫说只要姑娘醒了便好了,现在看来还是得叫大夫来再看一次才行。” 燕清歌漱完口,摇了摇头:“晚上安排些精致的东西来就好。她们不是都说京里不是边关吗?那么吃食也按照京里的规矩来,不必让大厨房费心另做一份。” 原来是吃食不合胃口。不过,病了一场,连吃食的喜好也会变吗? 总之,听她这么说,红柚便稍稍放下心来。 将午膳撤下去之后,燕清歌便对红柚吩咐:“我且午休一会儿,你下去吃饭吧,等我醒了叫上青兰和紫萝,我们一起去白芷屋里一趟,我有些话要说。” “好,姑娘好生歇息。”说罢,红柚便退了下去。 燕清歌解了外衣,只穿着中衣侧躺在床上。 她本来没有午睡这个习惯的。但成了皇后之后,每日操心的事情堆积成山,忙得心力交瘁,最终还是听了太医的嘱咐,每日午休半个时辰,十年来早已成为了她的习惯。 她闭目养着神,脑子里清醒得很,根本睡不着。 今天短短几个时辰里发生了太多事情。她本该死在凌迟之下,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回到了一切悲剧还未开始的时候。爹爹还在,哥哥也还在,四个丫鬟都在,她重视的人全都还活在世上。而那些包藏祸心,要将他们一家拖入地狱的人也都活得好好的。 这副身躯里的燕清歌早已不是那个单纯好骗的燕清歌。 她是大夏最为睿智的皇后,是经历过夺嫡叛乱战争的军师。 重来一世,她要让那些害过燕家的人尝到恶果,将那些觊觎燕家性命的人狠狠打入深渊,再无翻身之地! …… 半个时辰之后,燕清歌便唤了红柚进来替她梳妆。 青兰和紫萝都有些畏缩的跟在红柚身后。 燕清歌以前从来不会因为说错了一句话而责罚她们,虽然只是半月的月钱,但那也是主子的态度。所以青兰和紫萝都不似从前那般自在 ,对燕清歌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敬畏之心。 穿上厚厚的袄子,再简单梳理一下头发之后,她便带着三个丫鬟来到了白芷的屋子里。 安歌院历来都是燕家嫡女住的地方,燕宁出阁前就住在这里,如今燕清歌回京,便也安置在这里。 一间正屋两间厢房,还有暖阁花厅,再配上供丫鬟住的矮房和小厨房,虽然不算燕府里最大的院子,却是最精致的地方。 廊下的柱子上雕着折枝莲的花纹,朱漆前不久才重新涂过,颜色甚是鲜艳。配上白墙黑瓦,有着大气典雅的美感。 紫萝推开房门,领了燕清歌进去。 她与白芷是燕准在边关时就安排在燕清歌身边的丫头,住在同一间屋子里。虽然跟在姑娘身边服侍不过一年,但对姑娘有着不一样的情谊。 她们的命是燕家军救下来的,但边关乱世,孤女也只能沦落到人牙子手中,她们两个运气好,被燕家买了回来,恰好有一个报恩的机会,在她们看来,世界上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差事了。 所以在看见燕清歌被人推到水里时,白芷毫不犹豫的就跳了下去。 但白芷也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奋力救了燕清歌上来之后,自己便渐渐脱力,在冰冷刺骨的池水中泡了许久才有人将她救上来。 是以,燕清歌只是受了些风寒,加上怒极攻心才会病卧在床,白芷却是真正的寒气侵体,昨夜差点就没挺过来,险些去了。 “姑娘,咳咳!”白芷躺在榻上,脸色青白,见着燕清歌走进屋子,急着便要起身,却狠狠的咳嗽起来。 “乖乖躺下。”燕清歌皱了皱眉,走上前坐在榻前。 白芷急了:“姑娘,你不能来这种地方,要是奴婢过了病气给你可怎么得了?”转而又对红柚和青兰说:“红柚姐姐跟青兰姐姐怎么也不劝着姑娘,任由姑娘乱来。姑娘的身子金贵,怎么能这般折腾?” 红柚和青兰面面相觑,脸上有些羞赧。 她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姑娘醒来之后,说什么便是什么,莫名的叫人觉得十分威严,连一句与姑娘意思相悖的话都说不出口。 “既然病了,就少说两句。”燕清歌瞥了一眼白芷,语气也是淡淡的,但那双凤眸里的凌厉让白芷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乖乖闭上了嘴。 看吧,就是这样。姑娘只需一眼就能让咱们乖乖闭嘴。 红柚和青兰同时这 样想着。 “白芷,我问你,我被推下水之时,你可瞧见了是谁将何小姐推出来的?”燕清歌切入正题,面色严肃。 “何小姐是被人推出来的?”白芷睁大了眼,她显然没想到会是这样。 当时尚书府上的夫人小姐尽都是与二夫人交好的,所有人说话都是一个腔调,那时与燕清媛燕清楣交好的几位小姐一起起哄怂恿燕清歌出去跳舞,白芷便觉得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帮凶,欺负姑娘是外来的,根本没想过还会有人跟自家姑娘一样被人欺负算计。 “京城里的小姐们最在意自己的名声仪态,那位何小姐也不例外,你想想,我被推入水中,她也在湖边摔了一身泥,且不说她与我无冤无仇,即便就是有仇,她也不会去做这般损人害己的事情。所以,定是有人推她出来的。” 燕清歌不紧不慢的说着自己的分析,四个丫鬟一个个都听得脸色凝重。从前在边关,哪里会有这种腌臜事出现?即便回京前嬷嬷曾经叮嘱过,京中复杂,但如今听燕清歌这般说来,还是让她们开了眼界。 红柚面有悔色:“姑娘,奴婢不该在那时离开姑娘身边的,不然,奴婢肯定看见是谁推的何家小姐。” 第十章 丫鬟 京城里的小姐出席宴会,按照规矩都只能带一个一等丫鬟和一个二等丫鬟,那一日,燕清歌带了红柚和白芷过去。 但早在燕清歌跳舞之前,尚书府的嫡女林霏霏说要送燕家姐妹一些小物件,便让贴身丫鬟带着各位小姐的丫鬟去了别处。 当时燕清歌还觉得受宠若惊,自己不过是个外来的燕家小姐,竟也能得林小姐一视同仁的看重。现在看来,不过是算计罢了。 燕清歌面露冷色,嗤笑一声:“呵,她们不过是知道你会水,便想办法把你支开罢了。你不必责怪自己。” “知道奴婢会水……”红柚眼睛微微睁大:“只有府上的几个老人知道奴婢会水一事,难不成是府上的人算计姑娘?” 红柚虽然惊讶,却也不至于无法置信,燕清歌瞧着她的神情,心有赞赏。这个丫头其实已经猜到了可能是二房搞的鬼,不过苦于没有证据,说出来也没有用,她心里通透得很。 燕清歌点了点头:“知道你会水,便把你从我身边调开,而后在我跳舞之时将那倒霉的何小姐推出来,借着她的手将我推下水。不过可惜,白芷是从边关跟着我一起过来的,她们不知道白芷也会枭水一事,见我落水,白芷便立即将我救了上来,让她们的算计硬生生断在了这一步,也没有了最重要的一环。” “是什么?”红柚似乎猜到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红柚,你去拿完东西,回来的时候经过湖边,看见了什么对吧?” 红柚咬着下唇不敢说,青兰和紫萝急了,催促道:“哎呀你快说啊!” “奴婢……”红柚的声音有些颤抖,她从没把这件事情往那么严重的方向考虑过,更别说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会将姑娘往死路上逼,她光是想一想便觉得十分可怕。 红柚一咬牙,便将事情说了出来:“奴婢经过湖边时,正是姑娘落水的时候,湖边有棵大树,那树影背后站了个男人,他本来作势想跳下去的,但白芷比他跳得更快,他犹豫片刻就转身离开了。奴婢正觉得奇怪,但马上就听见姑娘落水了的消息,便把那个男人的事情给忘了。” 听完这话,青兰紫萝白芷的脸色尽都变得惨白惨白。 若是姑娘落水,被一名男子救了上来,姑娘的清誉尽毁,根本别想再抬起头来做人,更别说要替姑娘选一个好夫婿了,只怕不论那名男子是什么阿猫阿狗,姑娘都得嫁给他! 见这几个丫鬟都弄 清楚了其中厉害,燕清歌便不带任何感情的冷冷说道:“她们这样的算计并不算什么,今后还会有更多变着花样的事情等着我。即便尚书府上的算计她们没能成功达到最大的目的,却也设计着让我与祖母生了嫌隙,放出我不孝忤逆的流言。若我今日醒来不去找祖母赔罪,她们便能坐实了不孝的罪名,那时我便又是人人唾弃的女子,今后也别想再有好姻缘了。” 说着说着,前世的那些事情便一股脑的涌了上来,她的怨气,她的恨意,尽都充斥到那双凤眸之中,迸出令人胆寒的厉色。 燕清歌察觉到自己的情绪似乎有些激动,便顿了一顿,深吸一口气后再说:“我今日将她们的这些算计说与你们听,并不是让你们明着去与她们作对,而是想让你们知道,京中不比边关,你们都是我的丫鬟,性子与我相似,极其容易就会被人算计了去。如今我已认清那些人的真面目,你们也应当知道,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便会招来杀身之祸。特别是青兰、紫萝,你们知道我今日罚你们月钱的目的。这些话我只今日说一次,不会多说。” 四个丫鬟面色各异,有的惊恐,有的诧异,有的沉思,有的含泪。 燕清歌的这一番话让她们消化了好一阵子才理解其中的意思,最终四人脸上都只剩下一种神色,那便是下定决心之后的坚毅。 此时她们四人都没有说话,但那一双双眼睛已经告诉了燕清歌答案,这四个丫鬟是永远不会背叛她的。 燕清歌觉得心头有些暖暖的。 话也说完了,她便起身要离开,却听见白芷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白芷你好好的哭什么啊?”紫萝和青兰手忙脚乱的拿出帕子替她擦眼泪,白芷平日里性子最为坚强,轻易不会掉眼泪的,莫不是病情突然恶化了? 接着便听白芷哭喊着:“太好了……太好了……奴婢比那男人先跳下水真的太好了……谢谢老天爷……谢谢老天爷……呜呜……” 燕清歌往外迈的脚步骤然停下,鼻头猛地一酸。 这样全心全意为她着想的丫头,却被后妃陷害与人私通,生生杖毙,便是她这个皇后去找赵修齐求情都没能救下。 一条条人命的仇怨摆在她面前,让她恨不得喝赵修齐的血,吃赵修齐的肉,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将屋门紧紧关上,白芷的哭声隔着屋门有些闷闷的。 红柚跟在燕清歌身后, 心下也是一阵沉重,但当她瞄见燕清歌脸上的神色时,便只剩下心疼了。 姑娘本该是个娇娇女,老爷也是为着姑娘好才将她送回京城,谁知这地方根本就是狼巢虎穴,曾经那般天真活泼的姑娘,如今竟也会露出亮了爪牙的幼兽般的神情。 都是被那些坏人逼的啊…… “姑娘。”红柚将燕清歌的思绪唤了回来,她的语气里透着心疼:“姑娘要是觉得苦,便也哭一哭吧。” 哭? 燕清歌怔了一怔,随即笑了:“没什么好哭的。” “姑娘……”女子笑靥如花,红柚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一般,难受的紧,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排解。 “白芷的药要用最好的,千万别叫她留下了病根,钱从我账上拿就是。” 燕清歌将话头转到了白芷身上,吩咐了红柚一句,便快步走回了自己屋里。 ……………… 第十一章 谋定而动 到了傍晚时分,青兰便带着她哥哥青竹来到了燕清歌的书房。 青竹跟在青兰身后,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虽然他们小厮有事也是能到内院里来的,但一般哪里有资格靠近小姐的闺阁? 也不知三姑娘找他是有什么事情,偏偏青兰说得不清不楚的,一路走来还处处都避着人,这叫青竹心下越发不安。 青兰弯曲着手指,在书房门上有规律的敲了三下,便听见里头传出一道女声:“进来。” 青兰推开门,在院子里四下看了看,确定没有人,才拉着青竹赶紧走了进去。 等到书房的门关上,青兰才好像办成了一件大事一样,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她笑着对燕清歌行礼:“姑娘,这便是奴婢的哥哥,青竹。方才一路上奴婢都有注意着,没人知道奴婢哥哥来了安歌院,姑娘放心。” 燕清歌浅浅笑了,视线将青竹打量了一番。 青竹稍稍比青兰大一些,十五岁左右的样子,穿着石青色的小厮衣裳,长得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丢在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来的长相。 虽然看着年轻了些,但与前一世青竹留给她的印象没有偏差。 上一世夺嫡之争渐渐白热化的时候,燕家已经被她拉到了八皇子的阵营,那时三皇子在燕府安插了钉子,趁人不备,留下了燕准通敌卖国的证据,甚至请来了圣旨,要彻底搜查燕府上下。 幸好被她哥哥燕骏及时发现东西所在,但那时朝廷已经带着侍卫来押人了,燕骏不能逃,那份证据留下来也是棘手。燕骏便将东西交给青竹,命青竹务必将那些证据送到燕清歌的手上,燕家这才幸免于难。 也让八皇子一党有了发难三皇子的借口。 那些所谓的证据很快就被查出是捏造的,那时北疆未定,正是需要燕家坐镇与鞑子抗衡的时候,三皇子为了夺嫡不惜陷害忠良,着实为人不齿。 自那以后,三皇子彻底被皇帝厌恶,三皇子一派也被皇帝的雷霆手段打击得溃不成军。 若不是青竹那张不会给人留下任何印象的脸,只怕他也逃不过三皇子天罗地网的追捕。这样的人,用来办事最为便利。 而眼前的青竹,看起来呆呆愣愣的,眼睛一眨都不眨的望着她。 燕清歌问道:“你便是青竹?” 悦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青竹倏然回过神来,慌忙把 头低下行礼:“小的青竹,见过三姑娘。” 青兰看着自家哥哥那副没出息的样子,不由得揉起了额角。这个样子怎么让姑娘放心把事情交给他做啊? 燕清歌毫不在意他的失礼,自顾自地说道:“我有件事要你去做。不能让府里任何一个人知道。你可愿意?” 她的语气不带一丁点起伏,听着是在征求青竹的意见,事实上却有种让人心甘情愿听令于她的魔力在里面。就像是来自于上位者的威慑,让青竹的回答不经思考便脱口而出。 “小的愿意!” 他答得那样干脆,青兰只觉得头更疼了。从前瞧着自己哥哥挺机灵的,怎么一到姑娘面前就跟二愣子似的,真是丢死人了。 “你先起来吧。” 青竹会如此表现燕清歌一点都不奇怪。她在后宫中早已见惯了。她是久居后位之人,由她嘴中说出来的话听在青竹这些小厮耳朵里,就如同圣旨一般,深深刻在他们体内的奴性是无法反抗的。 “我要让你盯着府里每一封书信和帖子的来往。虽然不至于要你把内容都誊抄一份下来,但我要清楚的知道哪一日什么时辰,谁写了信或者帖子送到哪里,亦或是从哪里送了信或者帖子到谁的手上。” 燕清歌将书桌上的布袋推了出去:“这是银子,有些消息打听不出来的时候可以用它。对外就说是青兰得了我的眼,她把赏钱匀了些给你。” 青竹上前接过布袋,有够沉的,打开一看,里头全是碎银子,那一颗颗碎银子的分量把握得刚刚好,全是叫人拿了也不烫手的分量。可这么一袋,少说也有二十多两,刚好是青竹跟青兰两人一年加起来的月钱。 青竹在前院当差,并非什么肥缺儿,从未见过这么一大把的银子,当时就傻了眼。 而青兰则直接惊呼出声:“这么多银子!就这样交给奴婢哥哥,姑娘你也太放心了吧?” 燕清歌闻言一笑:“他是你哥哥,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青兰一哽,这句话噎得她什么话都说不上来。方才青竹的表现实在不是能让人放心交给他办事的样子,但听姑娘这么一说,她心里高兴得紧,同时又对自己哥哥没有信心,生怕他这呆呆愣愣的,把姑娘交代的差事办砸了。 燕清歌无视了青兰那副复杂的神情,挥手定论:“我自有分寸。青竹,此事就交给你来办了,记住,不能让府里任何知道,若是有人开始盯着你了,你便立即 停手,再想办法让人告诉我。不论如何,保住你自己的命最重要。” 青竹手里捧着布袋,再听燕清歌这一番暖人心脾的话,只觉得自己肩上扛着无比重大的使命,热血沸腾的想要赶紧去为主子效力。 他运气真好,跟着妹妹一起进了燕府,现在还能为这个天仙一般的三姑娘做事。他定要尽心尽力不让三姑娘失望才行。 燕清歌又嘱咐了他几句需要注意的事情,便让青兰带着青竹退下了。 书房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铺开宣纸,白玉狼毫笔沾了上好的云山墨,沉吟片刻便挥笔洋洋洒洒写下一个大字。 赵修齐、燕允、冯月娘、燕清媛、燕清楣…… 你们该庆幸,我回到了十岁的时候。这样,你们就能再多逍遥一段日子,让我慢慢、慢慢将你们逼入绝境。 封号睿显的燕清歌,只怕你们得罪不起。 夕阳西下,红霞挂在天边,屋内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而那梨花木的书桌上,铺着一张宣纸,只消一眼,便觉得开山伐斧气吞天下之势扑面而来。 上头写着一个大字——谋。 第十二章 不疼 接下来的日子,因着二夫人和各位姐妹都一门心思的想着该如何在腊八赏梅宴上大放异彩,老夫人也在藤青院里深居浅出。所以燕清歌每日除开去给老夫人请安与其他人有些交集之外,其余的时候都按照自己的安排不紧不慢的过着日子。 染上的风寒在两日之内已经痊愈,她知道此时最重要的便是调理好自己的身子。再加上府中膳**细,勉强也能算对得上她的口味,再如何不济,二夫人也不会在这些明面上挑的出来错处的地方来为难她,是以,燕清歌可以在一定范围内调整好自己的饮食。 至于她虚弱的体质,便只能如前世一般,晨起之时便带着红柚去了府中的校场。燕家好歹也是百年将门,虽然到了燕准这一代只有大房从军,二房走偏了路子从文,看起来武家的命脉渐弱,但世家的底蕴就摆在那里。 燕家的校场不大,但也能供五十来人的小队射箭跑马练枪摆阵。如今燕家大房尽都在边关,除开大房人回京的日子之外,校场平日里也无人问津。 幸好燕清歌第一次去校场时,叫上了前院的几个小厮。不然,她还真不知道该拿那长满杂草、靶子脱落歪曲、栅栏破损不堪的校场怎么办。 等一切都安顿好之后,燕清歌一天到晚的时间便被安排得十分紧密。 晨起,先去藤青院给老夫人请安,再到校场练习两个时辰的骑射,回房沐浴更衣之后便窝在书房里练字,一个人下棋,除开青竹每隔一日送来的消息之外,燕清歌还让紫萝没事的时候多在外头走动,好打听些消息回来。 这便是重生太早的弊端,她十岁的时候,根本没有想过二房的狼子野心,也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嫁给赵修齐,所以这个时候与赵修齐相关的事情她根本不了解。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她只能靠手下人尽量多打探些消息回来,谋定而动。 报仇一事急不来,她便打算慢慢积累力量,连带着自己身边的几个丫鬟,也被她押着每天去校场学习骑马,方便今后。 这可苦了那几个小丫头了,腿不是腿,腰不是腰,前面几天从马上下来,她们都忘了该怎么走路了。 为着这个,燕清歌还免了她们许多事情,让她们慢慢习惯下来。 四个丫鬟中,紫萝学得最快,青兰其次,白芷还在屋子里养病,上不得马,红柚便成了垫底的那一个。 骑马这件事看着简单,一旦真正骑上去就知道难了。 红柚十分纳 闷,姑娘明明也没骑过几次马,怎么姑娘在马上就身轻如燕,一点事都没有,她就蠢笨如猪,浑身伤痕累累的呢? 渐渐的,在她习惯了骑马对身体的摧残之后,一日服侍燕清歌沐浴,瞧着姑娘大腿上的新伤旧伤,红柚眼泪直掉。 这世界上的事情根本就没有谁会天赋异禀,得老天青睐。 她一个丫鬟尚且会弄得遍体鳞伤,姑娘细皮嫩肉的,只会比红柚伤得更重。只不过姑娘下得了狠心,忍得住痛,没人知道姑娘身上的伤罢了。 红柚看着燕清歌拖着一身的伤,进入浴桶之中,热水没过大腿上那些狰狞的伤口之时,燕清歌的眉头狠狠皱了起来,但也没听见她哪怕哼一声或是叫痛。 红柚的眼泪掉得越发厉害了。 “姑娘,你这是何苦呢?骑马射箭我们慢慢来,不急于这一时的。现在伤口这般难看,将来要是留了疤可怎么办……你要是疼就哭出来,别一声不吭的,奴婢看得心里疼。” 见红柚哭得好像天塌下来了一样,燕清歌眸中波澜不惊。 她盯着热气蒸腾的水面上漂浮着的花瓣,水光映在那双凤眸之中,隔了雾气,叫人看不真切她的神情。 “红柚,我不疼的,真的。” 千刀万剐我都受过了,这点伤口算什么。 燕清歌笑着这样对她说,红柚便“哇”的一声哭得更加伤心了。 ……………… 很快就到了腊八的日子,燕清歌要去齐光寺给娘亲谢氏上香。 这一日,她早早就去给老夫人请了安,也没有去校场。因为齐光寺在京郊的伏龙山上,若要当日来回,必须赶早出发。 虽然二房今日也要去荣亲王府参加赏梅宴,但宴会的吉时定在午时,她们只需巳时出发便可。 燕清歌出门的时候,其他人都还在闺阁里梳妆打扮着自己。 她带着红柚和青兰上了马车,马车不算大,但坐她们主仆三人刚刚好。车夫看着是个忠厚老实的,但腿脚似乎有些毛病,听护卫们说,车夫姓李,曾经是燕家军里的老兵,在战场上受了些伤,便到了燕府做事。 从前燕清歌也听过,燕府里有不少家仆都是燕家军里退下来的老兵,或多或少身体上都有些问题。 不过,如今燕府内院是二夫人掌权,外院则由燕总管负责,两人分庭抗礼。 二夫人总觉得用这 些残疾的家仆有失颜面,却碍于燕总管在外院管事,不能轻易将那些人赶出府去,便将他们一个个都调离了要职。 是以,上一世乖乖生活在内院的燕清歌,并不曾见过这些人。 原来这位李车夫就是其中一个。 燕清歌将身子靠在车窗边,仔细思考着这件事。 这些老兵都不是重度残疾,又是从战场上下来,杀过鞑子立过军功的人。他们完全可以拿着朝廷的抚恤金买几亩田地自己劳作,根本不必来燕府做这种受人白眼的奴仆。即便上一世燕家覆灭,这些人也不离不弃,那一日被斩首的一百零五口人里,有至少一半是这些老兵。 而让他们这样选择的,便是他们身为燕家军老兵对于燕家的忠诚和感激。 可惜,英雄无用武之地。 如今燕清歌手边正好缺人手,是不是可以考虑把这些人用起来? 她仔细思考起了这件事的可行性。 “姑娘。方才出来得早,早膳也没用多少,幸好白芷提醒了奴婢,备下了姑娘爱吃的点心,现在趁热吃点吧,不然等下就该饿了。” 红柚早已将点心摆在了马车中的矮几上,但燕清歌怔怔的,似乎没有看到这些点心的存在,便出言提醒。 第十三章 齐光寺 燕清歌回过神来,听红柚这么一说,觉得早膳似乎是吃得少了点。 齐光寺的斋饭虽然好吃,但一定要到点了才会开始供应,若是肚子饿了,今日要做的事情只怕就做不成了。 她摸了摸肚子,捏起一块做工精细的糕点细细品尝起来。 青兰在旁叽叽喳喳的说着:“听说齐光寺的斋饭好吃呢,待会儿奴婢们可要跟着小姐一饱口福。不过小姐,你今日不是去上香的吗?为什么还要带着弓箭出去啊?难不成齐光寺也能跑马射箭?” 燕清歌瞥了一眼放在她手边的包裹,里面放的正是她大哥燕凌去年送她的生辰礼——紫檀木龙筋雕花弓。这把弓十分轻巧,虽然远远不及大哥用的三石弓那般威力强大,但要拉开这把弓,也着实费了她很大的功夫。搭配燕家军特制的黑羽箭,再加上她现在的箭术,五十步之内一击毙命并不成问题。 至于为什么要带着这把弓去齐光寺。 燕清歌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她浅浅笑着:“齐光寺就在半山腰上,若是遇上什么毒蛇猛兽,就不好了。” …… …… 李车夫驾的车极稳,速度也快,本来一个半时辰的路程,只花了一个时辰多一点就到了伏龙山脚下。 齐光寺是京城里香火最旺的寺庙,建在伏龙山腰上依山傍水的地方。要去齐光寺上香,必须将步撵马车都安置在山脚,沿着修葺好的山中台阶一步一步往上爬,若不如此,仿佛就不心诚了一般。 若是以京中达官权贵们孱弱的身子,必定不会心甘情愿的爬上这一百多个台阶。但齐光寺中代代都有高人坐镇。大夏开国时,便有空觉大师预言,前朝将亡,大夏将盛。为着这一句话,太祖爷便将齐光寺封为皇家寺庙。从此香火繁盛。 如今在齐光寺中赫赫有名的,是一个叫觉智的和尚。 他隐居在齐光寺后山,不似从前那些高人,甚少出世。只为有缘人卜一卜命。 即便是前世赵修齐已经当上了皇帝,想让觉智替大夏江山算一卦,也被觉智一句话给堵了回去:“既是无缘,施主莫要强求。”放在旁人身上,这是大不敬的大罪,但赵修齐也拿觉智大师没有办法,可见他在人们心中名望之高。 前一世的这个时候,燕清歌也来了齐光寺,为娘亲上香。与觉智大师曾经擦肩而过,那位大师穿得跟个普通的沙弥没有什么两样,她便没有认出来。后来知道那 个其貌不扬的和尚就是觉智大师之后,燕清歌还遗憾没能说上一两句话。 现在想来,若是有缘,自然会有机会再见,她注定不是觉智大师口中所说的有缘人。 无缘,便不要强求为好。 青兰和红柚一人一边扶着燕清歌,陪着她一起爬着那长长的台阶。带来的几个护卫,留了两个在山脚,剩下的跟在她们身后,步子走得极稳。 爬到一大半的地方,燕清歌就开始有些喘气了。这副身体还是娇惯得厉害了,体能一时没有练上去,区区一百多级阶梯就让她受不住了,真是没用。 今日天气不错,暖阳煦煦,走在山间的树荫之下也不觉得阴寒,倒是十分适合出行。 好不容易爬了上去,燕清歌在齐光寺门口的大树旁站定,稍稍顺了几口气,红柚在旁边帮她简单梳理了一下头发。 等她的呼吸渐渐平静下来,燕清歌便抬头望了望天,嘴里喃喃道:“差不多要到时辰了。” “要到什么时辰了?”青兰问。 燕清歌没有回答,迈步就往寺里走。 她今日要来上香的事情已经提早跟齐光寺里打好了招呼。进门便有个小沙弥迎了上来,他将燕清歌一行带到早就安排好的禅房里稍作休息。 一般这些来上香的女子,爬过那长长的台阶后,都要找个地方整理一下仪容,齐光寺数量繁多的禅房就在此时起到了作用。 四个护卫守在门前,禅房的门被关得死死的。 里面,燕清歌正在小声吩咐着青兰和红柚。 “青兰就在里面装成我的样子,躺在榻上。红柚你出去跟护卫们说我稍稍歇息两刻钟,然后打点水过来,务必要装作我没有离开过的样子。” 青兰和红柚都面露紧张,她们没有想到姑娘竟然要单独出去一趟,齐光寺里人来人往的,要是遇上了什么事情,她们该如何是好? 红柚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不行,奴婢跟着姑娘去。” 姑娘小时候就经常带着她们偷溜出去玩,所以红柚和青兰都不会出言阻止,但是单独一个人出去,这触及了红柚和青兰作为丫鬟的底线,她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燕清歌扫了她一眼,那凤眸中的威压差点叫红柚说不出话来。但此事非同小可,红柚还是梗着脖子说:“奴婢和青兰,姑娘你必须带一个去。” 青兰也跟着连连点头,她死死拽着燕 清歌衣角,生怕一松手姑娘就跑得不见了。 燕清歌无奈的望了望天。 她忘了这两个丫头的脾气了,本来不带她们去就是怕碰上什么不确定的事情连累了她们,但看这样的气势,只怕不带一个走,绝对不会松口。 “好了,我带青兰去,红柚你负责瞒好这件事。两刻钟我就会回来。” 说罢,不等红柚说什么,她就一手拉起青兰,一手提着装了弓箭的包裹,推开禅房的窗户翻了出去。 一眨眼的功夫,禅房里就只剩下红柚一人了。 她面色发苦地揉了揉额角,按照姑娘的吩咐动了起来。 先在榻上用枕头和被子做出有人睡觉的样子,然后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小声对守在门外的护卫们道:“姑娘身子虚得厉害,方才怕那台阶累着了,索性还有时间,便在里头歇息两刻钟,各位大哥动静小点,别吵到姑娘了。我去打点水过来,等会儿姑娘洗漱还要用的。劳烦各位大哥注意着周围。” 红柚说话客客气气的,叫人很难不对她生出好感,被她这样拜托一番,守在门口的护卫都点了点头,继续站得笔直的守着门口。 见状,红柚这才松了一口气,径自去找打水的地方了。 第十四章 救人 且说燕清歌和青兰翻窗而出之后,禅房的背面便离后山不远了。 燕清歌轻车熟路的带着青兰走到了后山。 青兰睁大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明明姑娘从没来过齐光寺,怎么跟走在自家后院里一样。不过姑娘吩咐过要她千万不能弄出大动静,所以青兰只能满腹疑惑的乖乖跟在她身后。 走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燕清歌便把步子渐渐放慢了下来,视线四处打量着后山的景色,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后山上并没有路,杂草丛生,枯枝落叶遍地,青兰的裙摆一下子被这棵草勾住,一下子挂在那根枯枝上,碍事得很。 再看燕清歌,她穿了一件墨色云雾窄腰短袄,下身是同色的裤子,勾勒出女子腿部修长的线条,脚上踩着红鹿皮绞天香绢的短靴,行动起来是再轻便不过了的。 方才燕清歌身上围了一件缕花如意纹云锦披风,便看不出来她里头穿的是什么,如今想来,难怪早晨出门时,姑娘特地吩咐紫萝把这身衣服找了出来。定是早就计划好要在后山里奔走了。 青兰看着自己碍事的衣裳,心一横,将裙摆提起,在膝盖处打了个结,接着便也像燕清歌那般脚步轻便的走了起来。 山间传来潺潺的流水声,燕清歌往小溪流淌的方向快步走了过去。青兰紧紧跟上,不一会儿,燕清歌就突然停了下来。 青兰跟得紧,差点撞上燕清歌的后背,等她稳住身子再看周围,顿时吓了一大跳。 她们竟然走到伏龙山的断崖边来了! 更吓人的是,就在与她们相隔十步之外的地方,有一个穿着布衣的男子,正与一条吐着信子的蛇在对峙着。他手里不断的撒着驱蛇的药粉,但对那条蛇来说似乎影响不大,仍旧缓缓的朝男子逼近。男子身后便是断崖,再退三步便会掉下悬崖,死无葬身之地。 青兰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发出的尖叫声会惊动那条蛇。 幸好她与姑娘站的地方与蛇所在位置隔了一条山涧,还有一些崎岖的大石横在中间,所以与那名男子比起来稍微安全一些。 燕清歌将紫檀木龙筋雕花弓从包裹里拿出来,抽出黑羽箭架在弓上。 她向对面喊道:“这位公子可需人救命?” 男子神色慌张,听见女子清脆悦耳的声音便抬头望了过来,便见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娃拉开了长弓,准头正对着那条蛇。 蛇又朝他逼近了两寸。 燕清歌继续喊道:“我救公子一命,公子答应我一个条件,如何?” 青兰在一旁目瞪口呆。 救人就救人吧,姑娘怎么还谈起条件来了?这好歹也是佛门清静之地,那位公子前有毒蛇后有绝壁,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难道他不答应姑娘的条件,姑娘就不救命了吗? 青兰看了看燕清歌认真的神情,也跟着喊了起来:“那条蛇是边关出了名的五步蛇,不怕你那药粉的。被咬一口,走不出五步必死无疑。公子你可要尽快思量好了!” 男子听见这话果真慌了起来,手里的药粉一股脑儿全倒了下去,他已经退到了绝壁的边缘,但那条蛇还在一点一点的朝他逼近。 此时该如何选择已经显而易见了。 他大喊道:“我答应你!请姑娘出手相救!” 话音未落,便听见弓箭破空的凌厉之声,“噗”的一声,那条蛇就被一支黑羽箭钉在了原地,拼命的扭动着身子,却挣扎不开。 男子赶紧从绝壁之处往里跳了几步,扶着树干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不等他平复好心情,便听见燕清歌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救了公子一命,便请公子听一听我的要求。” 听见这话,男子心里只觉得有股火在往上窜。 这女子怎么这般铁石心肠,方才用他的命来算计他,如今连喘口气的功夫都不留给他,真真是铁石心肠!说她心如蛇蝎都不为过! 男子面露不悦,语气刻薄起来:“姑娘对这五步蛇十分熟悉的样子,不仅乘人之危,还敢跟我谈条件。谁知道这条蛇是不是姑娘放的?” 青兰被他那嘲讽讥笑的神态给刺激得直跳脚:“你这人好不知好歹!我家姑娘救了你一命,你怎么说起话来还这般难听?!连我一个小小丫鬟都知道知恩图报的道理,你怎么就对着自己的救命恩人,不但不心怀感激,还含血喷人!瞧你也是读过书的,连这点礼义廉耻都不懂吗?” 男子被她说得青筋暴起,一张脸憋得通红。 他站在大树下怒吼道:“你个小丫鬟,你可知道我是谁?我是鬼医夏攸宁,天下多少人想尽办法求着我去救人,我今日遇难,这么巧你家姑娘就来了,我不怀疑她怀疑谁?再说了,百毒不侵的鬼医没有听说过吗?今日就算你家姑娘不救我,我也丢不了性命! ” “你既然能保住一命,为何还要请我家姑娘救命?我看你这是马后炮打得响!强词夺理,真真是不该救你!” “你!我自有我的原因!与你一个小丫鬟说不清楚!” 他们两人吵嘴吵得热闹,倒是把燕清歌扔在一旁了。 她轻笑一声,就像是山间最美妙的鸟儿啼唱一般,婉转动听。落入夏攸宁的耳朵里却分外刺耳。 “你笑什么?”他狠狠一瞪。 燕清歌将长弓收在身后,双手交叠在前,即便站在山间野林里,整个人也散发出不可小觑的威严。 “夏公子,你说得对。我救的不是你的命。”她浅笑着,下巴微抬,看着夏攸宁的样子仿佛在藐视天下苍生一般,高贵而不可侵犯。 从来都只有夏攸宁俯视别人的份,什么时候也轮到一个小姑娘从上而下的俯视他了? 这小姑娘真是奇怪,明明有求于他,却没有半点来求人的态度。 夏攸宁听见她接着说:“夏公子虽然是百毒不侵,但五步蛇的剧毒也能让你昏迷个三四天,虽说于你的性命无碍,但于旁人来说,就是生死攸关了。我说得没错吧。” 生死攸关这四个字她说的极其婉转悠缓,落在夏攸宁耳朵里就像是一声炸雷,叫他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个小姑娘知道了什么……她都知道了什么! 第十五章 不救人 “你……”夏攸宁只觉得喉头干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青兰不明所以的看了看自家姑娘淡然的神色,又看了看对面那个男人煞白的脸,心里感叹着姑娘真厉害,三言两语就让那个不知好歹的什么夏攸宁吃了瘪。 “夏公子不必如临大敌,我救你,不过是为了让你答应我一个要求。你答应便是,其余的事情,我都不会过问。至于那条蛇,是不是我放出来的,相信你心里有数。” 她淡淡的扫了他一眼,夏攸宁不自觉地吞了一口唾沫,沉默片刻问道:“你的要求是什么?” 燕清歌微微一笑,笑意却丝毫未达眼底,叫人觉得冰冷如锥的戾气扑面而来。她优雅缓慢的说着,却让在场的人听出了咬牙切齿的味道。 “我要你答应我,这一辈子,永远不医治八皇子,赵修齐。” 夏攸宁傻眼了。 就这个? “你、你不是要我去救人,是要我不救人?”他磕磕碰碰地开口问道。 “对。”燕清歌点了点头。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夏攸宁猛地提高了声调。 燕清歌看了他一眼:“你觉得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夏攸宁又不自觉的缩了缩脖子。 你没有在开玩笑,我觉得你认真得随时都可以去杀人了。 “如果只是这个要求的话,我答应你。”夏攸宁到现在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这个世界上还真的有人不求他去救人,而是要他不救人耶。 难怪这小丫头从一开始就不像其他人一样把他捧得高高的,而是将他看做无关紧要的人一般。 只不过她说的这个人…… “我说小姑娘,你跟那个八皇子有仇吗?他得了什么病,你不让我治啊?” 许是觉得新鲜,夏攸宁对这个一身煞气会射箭的小姑娘挺有好感,立即就转了态度,嬉皮笑脸的八卦了起来。 “他胎里不足,其实早该好了,现在只不过是用药吊着,不让身子养好而已。” 燕清歌面无表情的说着,但那话语间,似乎对八皇子十分熟悉的样子,丝毫不起伏的语调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恨意? “那你还不让我治他?这不是多此一举吗?就算我不治,也总会有人治好他的啊?”夏攸宁糊涂了,他搞不懂这个小丫头大费周章的是要干什么。 燕清歌笑了笑:“是啊。但我就是不想让你治他。” 这话说得十足的孩子气,却也是十足的真性情。 夏攸宁对她越发喜欢了,便开口说道:“其实你要是不想他好过,我可以给你一点好东西,能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反正你也帮了我一个忙,这点毒药就不收你的钱了。” 他从袖口里掏出一瓶药,直直扔了过来。 燕清歌下意识的接住,盯着药瓶看了一会儿,嘴唇嗫嚅了几下,但还是没有说话,将药瓶收了起来,便作势要走。 “嗳嗳!”夏攸宁连忙叫住她:“小姑娘你叫什么?我觉得你挺不错的,做个朋友呗。” 青兰柳眉倒竖地转过头来。这人怎么言语这么轻浮,跟个登徒子似的。 她开口便要呵斥,却被燕清歌打断了:“我叫燕清歌。” 如此介绍完自己还不够,燕清歌接下来说的话把青兰吓得嘴都合不上了。 “我觉得你也挺不错的,我们做个朋友吧。长白圣手,夏攸宁。” 好不容易反应过来,青兰便发现那位夏公子的表情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就跟见了鬼似的。 他伸长了手,指着燕清歌,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你、你你你、你怎么知道我是长白圣手的?” 燕清歌无视他的惊愕,笑得柔和:“既然我们是朋友了,我便再告诉你一件事。你现在缺的那一味药,很有可能就是五步蛇的毒液。我刚才没有杀了那条蛇,你可以抓回去钻研钻研。” 说罢,她便扔下久久不能回神的夏攸宁,带着青兰快步离开了。 几个呼吸间的功夫,便再也不见她的身影。若非那支插在五步蛇身上的黑羽箭,夏攸宁几乎要以为那个一身墨色的小姑娘是他臆想出来的幻觉。 夏攸宁靠在树干上喃喃道:“她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 …… 偶然一阵山风吹过,旋起平地上的枯枝落叶,青兰眯了眯眼,视线仍旧停留在燕清歌身上。 姑娘带着弓箭出来就是为了救人? 为什么会提到的八皇子,八皇子什么时候跟姑娘有交集了? 说起来,姑娘仿佛早就知道那个登徒子会遇到危险一样。难不成姑娘能未卜先知? 青兰摇头笑了笑,怎么可能,再说了,姑娘向来有自己的主意,主子要做 的事情,哪里轮得到她一个小丫头来猜测。她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相信姑娘就好。 燕清歌往后看了一眼青兰,便见这个小丫头眼观鼻鼻观心的紧紧跟在她身后,没有表现出一分不安或是疑虑。 这便是她身边的丫头。 不会问不该问的事,不会说不该说的话。一切以她这个主子为中心。 前一世,嫁入尔虞我诈危机四伏的皇家之后,这样忠心的丫鬟便成了她最大的助力。多亏了这四个丫头,她的院子如同铁桶一般,旁人无法将手伸到她院子里来,这让她免去了不少纷争烦扰。 即便她从燕家出嫁,父亲挑选的丫鬟仍旧在帮着她,护着她。 而她竟然因为二房的挑拨算计与那样疼她爱她的父亲生分,真是不孝至极。 察觉到自己的思绪似乎飘得太远了,燕清歌回过神来,吐出长长一口浊气,越发加快了步伐。 上山难但下山易,不出半盏茶的时间,燕清歌就回到了禅房。 红柚看见她带着青兰完好无损的从窗口翻进来,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眼看着两刻钟就要过去,她一个人守在禅房里,既害怕姑娘外出发生什么意外,也害怕被人发现姑娘偷跑出去的事情。时间一点一点的接近,但就是不见人回来,红柚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却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姑娘总算回来了。”红柚的眼眶微微发红,小声说着。 第十六章 朋友 她这样的神情,一如在边关之时,燕清歌也是这般,带着机灵的青兰偷偷跑出去,留下沉稳的红柚一人守着屋子,每每当她踩着点回来的时候,红柚便会如此。 这样的事情都发生多少次了,红柚还是一副要哭的样子。 燕清歌瞬间觉得有些怀念,点了点头:“替我换一身衣服梳妆。”转头又看了一眼青兰的裙摆:“赶紧整理一下,别让人看出什么来。” 红柚和青兰应声而动,这次她们的手脚都很快,不一会儿就把燕清歌从头到脚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了。 燕清歌已经换下了那身墨色的裤装,转而换上一身雪白的狐皮大氅。今日是来给娘亲上香的,所以都只带了颜色素淡的衣裳。 要想俏一身孝。 若说方才那个包裹着墨色的小姑娘英气凛然,那现在这个洁白胜雪的燕清歌便是悄然独立于世了。 她那挺直的背脊在大氅的勾勒下显出十分高贵的气质,纤瘦的脖子上围了上好的灰鼠坎肩,毛茸茸的凑在巴掌大的小脸旁,衬得她那双眼睛越发醒目夺人。柔顺的黑发直直垂下,头上只插了一根木簪,将头发半挽于脑后,随着她的走动,发丝微微扬起,如同流水一般划过。 她推开门,朝上香的大殿走去。 齐光寺建在伏龙山的福地之上,并不巍峨,有着深山藏古寺的含蓄温蕴。 禅房的所在便是齐光寺最里头的位置。寺庙大门正对着山路,走进大门后前院里两棵大树巍然而立,左右两侧分别是钟楼和塔楼。再往里头去便是一座正殿和四座偏殿,呈环绕之势。穿过殿堂的包围,还要经过法堂和藏经楼,才是齐光寺供香客们休憩修禅的禅房。 燕清歌带着丫鬟侍卫们来到正殿。 侍卫守在殿外,她带着红柚青兰从偏门而入,请了三支香后跪在蒲团之上,闭眼祈福的样子似乎十分的虔诚。 然而只有燕清歌自己知道。她的思绪还沉浸在与夏攸宁的见面中。 夏攸宁在前世算是她唯一的朋友。 她曾经听夏攸宁醉酒之时说起过他人生唯一的憾事。那便是这一年的腊八,他被五步蛇咬了一口,昏迷了整整三天,就是这三天,让他没能救回旧友。他的旧友中了剧毒,等着他制出解药来救命,即便他清醒之后用五步蛇的毒液制出了解药,那个人也已经因为毒入心脉而不得救了。 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夏攸宁满脸的落寞。 这一世,燕清歌想为夏攸宁做些什么。 毕竟,她欠他的。 她刚嫁进八皇子府的时候,每日都为了赵修齐的身体而担忧,偶然得知长白圣手可以治好赵修齐的病,她便费尽了功夫去打听长白圣手的消息。现在想来,那偶然得知的消息也是赵修齐故意安排说给她听的。 后来,她终于打探到,无恶不作百毒不侵的鬼医夏攸宁其实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长白圣手,便想尽各种办法去接近他,把能用的、不能用的人脉全都用了起来。 但夏攸宁这个人,吃硬不吃软,欺软怕硬说的就是他。所以从一开始就想着要求他去救人的燕清歌就用错了方法,摆着低姿态的燕清歌几乎每天都被他换着花样刁难,今天要她去抓毒虫,明天要她去药草田里施肥,如此纠缠了一个月,夏攸宁竟也不觉得烦。 直到有一天夏攸宁看见了燕清歌写的一幅字,喜爱得不行,燕清歌这才有了与他交涉的筹码。好不容易让他答应,用长白圣手的名义去给赵修齐治病。 赵修齐病好后,夏攸宁也经常跑来缠着燕清歌要字,他这个人看似高深,其实性子简单得厉害,相熟之后便也觉得他十分有趣。有时燕清歌稍微把态度摆得强硬一点,夏攸宁就狗腿得不行,光是看他变脸都能让人乐一个下午。 就在赵修齐进入皇帝大臣们的视线中,势力扶摇直上的时候,夏攸宁借着喝酒的由头来跟她说了实情——赵修齐的病并非绝症,只要他自己想治,任何一个太医都能治好。只有燕清歌这个单纯的傻姑娘,才会担心他命不久矣,还费尽心思的求了夏攸宁来治他。 这番话,那时听在燕清歌耳朵里也是十分惊讶的,她从没想过赵修齐会骗她。为着这件事,她还郁郁寡欢了好一阵子,直到赵修齐开口问她,她才将这件事情全盘托出。 说来也真的只能怪燕清歌自己蠢,赵修齐这个人,为了皇位能整垮自己的身子蛰伏十多年,他对自己尚且心狠手辣,更何况对别人。偏偏燕清歌还信了他的话,认为他在皇家的处境太过艰难,为了自保,是不得已而为之。 事实上,让长白圣手替他治好旧疾,是赵修齐很早便开始图谋的一步棋,只不过刚好有燕清歌在,进行得越发顺利了而已。 至于为何一定要长白圣手,原因自然在长白圣手的名声上。 长白圣手与其说是一个人,不如说是医者的一个流派,这个名号流传百年,一般只有在大义面 前长白圣手才会出手救死扶伤。比如瘟疫之时,比如战乱之时,比如天灾之时。这个身份在近百年来已经被摆在了神坛之上。就如同那些酸臭文臣将大儒视为指向标一般,长白圣手也是世间所有医者的向往。 至于为什么夏攸宁还会有一个名声狼藉的鬼医身份,暂且放下不谈。 总之,长白圣手只会在大义之时出手。 那如果这样的人救了八皇子呢? 不光大臣们会对他另眼相待,连皇帝都会对他重视几分。真真是好算计。 赵修齐的这一步棋里,燕清歌只是一个跳板,夏攸宁才是他真正想要拉拢的对象。 想到这里,燕清歌的眸子暗了一暗。 若不是她,夏攸宁也不会被卷入夺嫡之中,从而落得那般下场。 燕清歌把手里的香插进香炉,一脸肃穆的拜了拜,然后起身离开。 她摸着自己袖口里的药瓶,眼中闪过浓浓的恨意。 第十七章 有缘无缘 这瓶药,叫做万蚁噬,是夏攸宁亲手做出来的毒药。夏攸宁这个人,看起来放荡不羁,性格恶毒,事实上做事极有分寸。他手中的毒药,若无他的允许,是绝对不会流向别处的。 而那万蚁噬,被涂在了叛党用来袭击燕清歌的箭矢上。 红柚就是死在这种毒之下。 这件事情发生之后没多久,夏攸宁的人头就出现在了皇宫之中。 赵修齐说,是三皇子的人陷害夏攸宁,又在赵修齐的眼皮子底下杀了他,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为了不让夏攸宁白白送命,赵修齐将那颗人头送到了她所带领的燕家军里。 他想让将士们看看叛徒的下场,他想让燕家军知道,对于意图谋害燕氏的人,他绝不会放过。 的确,一时间燕家军里对这个新皇的好感度直线上升,士气大振。 但燕清歌却在营帐里摔碎了所有东西。 作为皇后,她很清楚的知道这个时候这样安排是最有利的,但作为燕清歌,她无法接受。那是她的朋友,是帮过她、担心过她的朋友。明知道夏攸宁是被人陷害,已经尸首分离却还要给他扣上莫须有的罪名,让他遭到万人唾弃。 但皇命不可违,她无法接受也只能选择接受。 以这件事为契机,她将一腔愤怒都发泄到了三皇子一党之上。短短半个月便剿灭了所有叛党,大胜而归。 用这样的手段取得的胜利,她打心底里开心不起来。 回来之后,她悄悄的替夏攸宁办了一场葬礼,伤心了好一阵子,直到赵修齐的后宫中多出了许多野心勃勃的新人,她才不得不振作起来。 可当她跳出当时的情绪,仔细一想就会发现,三皇子一党其实已经奄奄一息,即便有本事将夏攸宁的毒药偷出去,却绝对没有本事把夏攸宁的人头送进皇宫。 杀了夏攸宁的人,只可能是赵修齐! 燕清歌的手骤然攥紧,神色也瞬间变得狠戾起来。 “姑娘?”红柚察觉到她的不对劲,燕清歌那瘦削的肩膀似乎绷得紧紧的,再一看她的神情,只觉得骇人。 “姑娘,你怎么了?”她忙问道。 燕清歌回过神来,放松了紧绷的情绪,神色迅速恢复正常,她笑着摇了摇头:“我没事。” 红柚心里觉得奇怪,姑娘看起来一切如常,方才的阴狠之色难道是她看错了眼? 青兰站在燕清歌身后,也有些担忧的看着姑娘的背影。 感受到两个丫鬟的视线,燕清歌不为所动,她的背脊仍旧笔直,眸底幽深,像一口古井,敛去了所有锋芒。 “走吧。已经给娘亲上过香了,我们该回去了。” 燕清歌走到殿门口,抬头看了看天色,抬脚便要出去。 这时,身后一个小沙弥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嘴里还喊着:“施主请留步,施主请留步!” “咦?姑娘,是在叫咱们呢。”青兰回头扯了扯燕清歌的衣袖。 燕清歌转过身,不疾不徐的问道:“小师父有何事?” 小沙弥在她身前停下,吁吁地喘着气,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施主,觉智大师有请。请施主随我去后山见一见觉智大师。” 听见小沙弥这么说,周围的人都驻足停了下来。 觉智大师? 那这位姑娘可走大运了! 一时间大雄宝殿里的人都目光灼灼的打量起了燕清歌。 她沐浴在众人的目光之下,毫不动容,声音仍旧放松柔和:“不知大师找我有何事?天色已不早,小女子想赶路回家了。” 小沙弥愣住了,直直盯着燕清歌。 她站在他面前,虽然笑意盈盈的,脸上却没有半点激动向往的神色,倒有些……避讳? 不该啊……只要听见觉智大师的名号,所有人都会眼睛发亮的跟着他走。怎么这位施主如此冷静? “小师父,无缘便不必强求,这应当是你家师父常说的话,我与你家师父无缘,又为何要相见呢?” 燕清歌含着笑说出拒绝的话,周围的人尽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个小姑娘竟然不愿意去见觉智大师?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她竟然拒绝了? 站在一旁的青兰和红柚也都急得不行,若是能让觉智大师帮姑娘批命,那姑娘在京城里就不用担心被人排挤了啊!怎么姑娘都不想去呢? 小沙弥从没想过有人会拒绝与自家师父见面,竟呆傻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位女子对他施礼转身告辞。 燕清歌走出几步之后,青兰和红柚才跟了上去。 忽的,安静的大殿里传来沉稳悠然的脚步声。 “昔日无缘,今朝有缘。施主莫要害怕,今日不见,终有一日会有一见。与其走错了路选 错了命而后悔莫及,不如今日与贫僧见上一面。” 觉智大师的声音如那远山洪钟,响在每个人的脑中心间,像是能驱除杂念一般。 众人见着那穿着普通,面色红润的僧人踏步而来,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敬畏,不约而同的双手合十朝他行礼道:“觉智大师。” 在这一片恭顺敬畏中,只有燕清歌猛地回过头,眼神锋利得如刀子一般,刷刷射向觉智。 他知道了什么? 他果然知道了什么?! 燕清歌双眼猩红,心里只有这一句话在盘旋。 觉智慢慢走近,他缓缓开口:“施主可愿随贫僧一去?” 沉默半晌,燕清歌压住心中的惊涛骇浪,无比艰难的回了一个字:“……好。” 燕清歌把红柚和青兰留在了外头,一个人跟着觉智大师来到了后山。 这是一条与她刚才上山完全不同的路。从齐光寺的钟楼往南边走,便有一条石路。石路很窄,两道的竹子生得极盛,笔直簇拥,刚好能让一个人走过。 燕清歌跟在觉智大师身后,垂首安安静静的走着。 石路不知是天然形成还是人力修建,十分蜿蜒崎岖,走在竹林之中,很容易就叫人忘记了来时的方向。 燕清歌暗暗警惕,观察着四周。 大约走了一盏茶的时间,视野陡然开阔。映在她眼前的,是一座凉亭,一间草屋和简陋的院子。 第十八章 假凤凰 觉智大师招待她到凉亭里坐下,石桌上摆了一副棋盘,木质的棋盘已经有些干枯开裂了,上头的网格也变得不甚清晰,显然已经使用多年。 后山上气温难免有些低,燕清歌将脖子上的灰鼠坎肩裹得更紧了些。 觉智将冒着热气的茶放在她眼前:“喝吧,能暖身子的。” 燕清歌看了一眼觉智,他生得十分普通,乍一看并不觉得有什么特殊,但稍稍留意深究下去,便会知道这个人深不可测,带着一种莫名的睿智平和之感。 她捧着茶杯抿了一口,随即挑了挑眉。 粗茶竟也能泡出这般味道,手艺非凡啊。 觉智见她喝完茶后面上有了几分放松,便开口说道:“把你的生辰写下来。” “你不说什么‘施主’‘贫僧’了吗?”燕清歌无视他推过来的纸笔,毫不客气的问道。 觉智大笑几声,洪钟般的声音响在后山格外突兀,似乎还惊飞了远处的几只鸟,隐隐听得见翅膀扑腾的声音。 “与姑娘说这些虚的也无用啊,还是实在些好。”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遮遮掩掩的了。你方才在殿里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燕清歌微笑着问,落在觉智身上的视线锋利如刃,却隐不去其中的一丝惴惴。 “你听不懂吗?”觉智不答反问。 燕清歌讥讽着,话语间有了几分虚张声势的味道:“觉智大师是高人,说的话高深莫测,我自然是听不懂的。” 觉智听闻摇了摇头,喝下一口茶,再问:“那你为何与我同来?” 伸出去拿茶杯的手一僵,燕清歌垂眸转移了话题:“你不是说与我说这些虚的无用吗?怎么不见你说几句有用的?” “方才我也说过‘施主莫要害怕’,你难道就听进去了?” 觉智轻笑着,那声轻笑钻进燕清歌的耳朵里,就像是羽毛一般在撩拨着她已经绷紧的神经。 她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我没有害怕。” “那你为何戒备?” “你是生人。” “我是觉智大师,这个名号你应当听过。” “防人之心不可无。” “你若是早点懂这个道理,今日也不会坐在这里与我饮茶了。” 他们一来一往,觉智说到这一句又是一声轻笑,燕清歌的最后一根神经终于被他压 断。 她怒气冲冲拍案而起:“你给我说清楚,你到底知道了什么?” 一声呵斥,似乎用尽了她的力气,燕清歌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眼睛死死瞪着觉智那张悠然自得的脸。 “小姑娘嘛,就该这样活泼一些,多好。”觉智瞧着她的神情,似乎十分满意,露出一个狐狸般狡猾的笑容。 燕清歌被他这副样子气得差点七窍生烟。 她也不知道怎么的,见着这个和尚之后心里乱得厉害,高人如觉智,就算知道她是怨灵重生也不奇怪,所以她才不想去见他。 谁知这人自己走了出来,言语间还影射了她的前世,燕清歌的心里便越发惴惴不安了。可真正坐下来与这人说话,就会发现他滑得跟泥鳅似的,即便是做了多年皇后习惯了拿捏众人的燕清歌,也在不知不觉间顺着他的意思来说话了。 这倒不算什么,重要的是,燕清歌竟然会被他气得全然忘记皇后威仪,本该雷霆大怒的场面,却成了恼羞成怒的小姑娘家。 不仅想问的事情一个字没问出来,她压抑了多年的女儿家性情竟然这么简单就被人激了出来,燕清歌真是气得直想跺脚。 “你!”她伸出手指指着觉智的鼻尖,一张小脸憋得通红,想要将这臭和尚骂个狗血淋头却碍于教养,只能憋出一个字来。 觉智轻轻把伸到他眼前的手指拨开,忽的收了脸上狡猾的笑容,恢复了悲悯苍生的深沉样子,半怜半叹道:“你是将门的女儿,本该是天上的雄鹰,却被人关进了皇家的牢笼,成了一只假凤凰。可惜啊,他们拔了你的爪子,磨平了你尖利的嘴,甚至用尽办法把你的心给圈禁起来,你也不是真凤凰,无法让蛟变成龙。” 那醇厚的声音每多说一个字,燕清歌便惊讶一分。 这个人,难道真的知道了所有的事情…… “无法让蛟变成龙,是什么意思?”她问道。 觉智望了她一眼,那眼神里的深意令人探寻。他说:“你应当知道的。” 是啊,燕清歌知道的。 赵修齐根本就不是帝王之才。 他这个人资质平平,空有一副好相貌和用来收买人心的城府心计。这样的人更适合做谋士,做幕僚,却根本不适合做皇帝。 但是他运气好,他将自己收买人心的长处发挥到极致,哄得燕清歌为他出谋划策,尽心尽力扶他上位,倾燕家之力,再加 上燕清歌一己之智,助他理政,还替他摆平了一切威胁到皇位的东西。 赵修齐利用燕清歌达到了坐稳帝位的目的,一旦局势彻底稳固,燕清歌没了作用,他便将燕家连根拔起,斩草除根。 少了燕清歌,少了燕家的文惠帝,就如同失去了倚仗的孩童。 皇位是坐不久的。 燕清歌呆坐了片刻,随即嘴角勾起一抹奇异的笑。 扶蛟为龙,扶蛟为龙。 她竟然拉着那么多人的性命,想要扶蛟为龙。 燕家、夏攸宁、红柚、青兰、紫萝、白芷……那么多那么多的人命,都成为了赵修齐龙椅之下的垫脚石。 即便如此,他也成不了真龙。 燕清歌莫名的想要大笑,她的眼里卷起一阵惊涛骇浪,满目皆是癫狂。 他是蛟啊! 赵修齐,自以为已经坐稳了皇位,最终还是会被人从龙椅之上赶下去的滋味如何啊? 任你谋划再多,最终还是会失去一切的滋味如何啊? 山间风儿渐起,枯叶尘土飞扬起来,燕清歌站在凉亭之内神态癫狂的大笑着。 觉智静静地看着她,小姑娘清脆的笑声在此时听起来却像是啼血的杜鹃,带着撕心裂肺的疼痛和焦灼五内的恨意。 倏然,她停了下来。 癫狂之色瞬间敛去,她的脸上露出令人退避三舍的狠绝。 最终,才失去一切? 太便宜赵修齐了。 这一世,她要让他站在离那个位置最近的地方,却永远得不到他所谋求的一切! 第十九章 说婚事 觉智坐在一旁,将她的变化尽收眼底,他端起已经有些凉意的茶,抿了一口。茶香仍旧怡人,茶水却难免苦涩。 待喉间的苦味散去,他才开口:“小姑娘,坐下。女孩子家家的不能太凶神恶煞。幸好这里只有我一个人,要是叫旁人看到了,只怕就嫁不出去咯。” 燕清歌回过神来,睨了觉智一眼。 这个和尚知道了她前世的秘密,莫名有种让人安心的感觉。但他说话偏偏不正经,叫燕清歌干脆破罐子破摔,根本不再遮掩自己的情绪。 “我嫁不嫁得出去,也用不着你一个和尚来管。”燕清歌一屁股坐了下来,半怒半嗔的甩了这么一句话过去,还哼的一声别过了头。 所以她没有见到觉智听见这话时骤然变暗的眸子。 似乎沉默了两三秒,觉智才笑着说:“我要给你批命,当然姻缘也要批了。” 燕清歌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叫我过来真的是给我批命的?” “那不然呢?”觉智一副你在说些什么话的样子。 “哦。”燕清歌见状,便拿起笔,洋洋洒洒写下自己的生辰。 觉智拿过那张写了生辰八字的纸,看了第一眼便微微一愣。接着才皱紧眉头一脸严肃的替她批起命来。 这和尚批命的时候倒还真像个和尚。 燕清歌暗自想着。 “好了。”觉智原本皱紧的眉头渐渐散开,他的双眼清明,神情间似乎还松了一口气。 就在燕清歌眨巴着眼睛等他说话的时候,觉智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察觉到她的视线,便一脸不知所谓的问道:“你看着我干什么?” 燕清歌都被他给气笑了:“我说你这和尚,是你上赶着要给我批命,这生辰你也看完了,批的命呢?” “命批好了啊。”觉智端着茶杯装傻。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批出来是什么结果?”燕清歌几乎咬牙切齿了。 觉智撇了撇嘴:“反正跟上一世不同。你知道那么多干什么?” 燕清歌几乎要气翻过去,这人还有理了? 跟这样的人说再多都是徒劳,她认栽。今天是她心神不定,才让这臭和尚钻了空子,一次又一次的逼着她失了仪态。 什么大师啊?我看是顽童无赖才对! “哼!”燕清歌冲着他狠狠哼了一声,跺着脚就要往 回走。 接着便听见身后传来觉智洪钟般的声音:“防人之心不可无,莫要错信恶人,伤了亲友。” “我再也不会了!” 燕清歌头也不回的扔下这句话,脚步蹬蹬蹬蹬快步往前离开了。 留下觉智一人坐在凉亭里,用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着:“纯熙,我只能做到如此了。” 他拿起写了燕清歌生辰的纸,放进怀里,绕到草屋后头,走另外一条路离开了。 …… …… 燕清歌回到燕府的时候,暮色已然将近了。金黄色的夕阳垂挂在天边,彩霞红云漫布天边,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映得她的脸颊也微微泛红,煞是好看。 一日奔波下来,的确有些累了。 回到安歌院,紫萝白芷已经备下了沐浴用的热水和精致的饭食,在她舒舒服服洗去一天的疲惫,并安抚了五脏庙之后,紫萝便一脸兴奋的跟她汇报起了今天打听来的消息。 燕清歌懒懒的靠在躺椅上,头发尽数散开,如同乌黑的瀑布一般,发丝垂垂。 她穿着居家的蝙蝠纹云锦袄,身上搭着一张进贡的羊毛毯,神情闲适自得的听着紫萝在一旁叽叽喳喳。 “今天二夫人带着三位姑娘去了赏梅宴,打扮得可漂亮了,尤其是二姑娘,穿了一身天水碧的鹤纹大氅,听说是巧意居里最好的东西。也不知二房哪里来那么多银钱,光是二姑娘那一件衣服,就得花几百两银子呢。本来啊,她们都是高高兴兴出的门,结果回来的时候,二姑娘脸都黑了,一回到自己院子就发了好大的脾气呢!听说把屋子里的东西给砸了个干净。后来二夫人听见消息,急急忙忙赶了过去,这才消停下来。姑娘你可知道她们这是为了什么吗?” 紫萝问道,那双机灵的眼睛里闪着抑制不住的笑意。 “为了什么?”燕清歌懒懒的问。 紫萝得意的哼哼了两声才道:“听说啊,这一次参加赏梅宴是为了给二姑娘物色亲事,结果根本没有什么好的人家来问,反而宁国公夫人和镇南候夫人都找了咱们二夫人,透露了想结亲的意思,不过……” 她停顿一下,故弄玄虚。 青兰便接了过去:“不过她们想说婚事的是咱们姑娘,根本没有二房什么事儿,对吧?” “没错!真不愧是青兰姐姐,一猜就中!”紫萝笑得眼梢都上翘了:“二姑娘 一心想攀高枝儿,可再怎么用心打扮,也敌不过咱们姑娘啊。人都没到呢,就有夫人想说亲了。” 站在一旁安安静静的白芷也被她的神采飞扬所感染,忙问道:“那宁国公和镇南候府上,说的都是哪位公子啊?条件如何?咱们姑娘将来,一定要挑一个顶尖儿好的姑爷才行。” 红柚见她们越说越远,便出声阻止:“好了好了,姑娘还小,过了年也才十一呢,哪里就用得着你们来操心。” 这话说得也是。 三个丫头都努了努嘴,压下八卦的心思,不再胡扯。 “二婶婶从二姐姐那里出来之后,神色如何?”沉默之下,燕清歌冷不丁的问道。 紫萝努力回想了一下,那时她就躲在不远处的树丛里,所以看得清楚:“二夫人的神色挺正常的。好像……好像还有些高兴?应当是奴婢看错了吧,二姑娘的婚事不顺,二夫人怎么会高兴呢?” “是啊,她怎么会高兴呢。” 语调骤然下沉,燕清歌冷冷说道。 除非她能笃定,燕清媛一定会有好姻缘。 上一世的这个时候,燕清歌根本不知道赏梅宴上发生了什么。她只记得赏梅宴后,原本对她冷冷淡淡的二姐姐,突然与她亲近了起来。不仅经常关心她,送她一些京城时下流行的东西,每一次宴会的时候,燕清媛都会做好一个姐姐的样子,处处护着她。 这样的转变,在前世燕清歌的眼里是十分令人高兴的。 但现在看来—— 燕清歌的眼里闪过一抹恨意。 第二十章 心起 原来啊,原来早在这个时候二夫人和燕清媛就已经动了换嫁的心思了。 以二房的地位,燕清媛要想嫁到公侯之家几乎是天方夜谭,但同样是燕府女儿的燕清歌,却是嫁入皇室也不无意外的高贵出身。 为保稳妥,燕清媛需要在外头建立起良好的名声,这样才能在嫁入夫家之后,不被人嫌弃,甚至乐意接受她。 至于燕清歌,当然是往她身上泼越多脏水越好。 如果燕清歌是个名声清白的大将军嫡女,那么将来给她定下的亲事必定门槛非常高,若燕清媛贸贸然错嫁进去,只怕身份不够,会沦落为妾室。 二夫人并不蠢,她从来就不指望能攀上皇亲国戚,只要能让燕清媛嫁入高门为正室,这笔买卖就赚了。 所以赏梅宴之后,那些阴差阳错导致燕清歌的名声变得不堪的意外,尽都是二夫人的好算计。她们就这样一步一步的算计着,把燕清歌推向了八皇子那个火坑。 燕清歌的眸子变得幽深,她一手撑在躺椅扶手之上,头略略歪着,青丝滑落,淡淡说道:“总之,以二姐姐的性子,只怕会把我当眼中钉肉中刺,以后凡事得更加留意才行。” 四个丫鬟目光相对,现在的姑娘再也不像从前那般心思单纯耿直,多了些心眼儿,倒是让人放心多了。于是齐声应是。 …… …… …… 从齐光寺回来的第二日,燕清歌照常往藤青院里去请安。 因着每日都要练习骑射,她去请安的时间一般要比二房一众人早上半个时辰,老夫人也已经年迈,早早就醒了,燕清歌这个时辰过来,倒是没有打扰到她。 今日燕清歌穿了一身墨色蝙蝠纹锦缎劲装,脚上踩着织金绞边鹿皮短靴,将乌黑柔顺的头发一把束在脑后,垂下两条珍珠白的丝带,露出两边小巧的耳朵,被冻得微微发红,甚是可爱。 老夫人见她行姿干脆地走了进来,款款行礼过后便坐在了右手边下首的位置。 这个孙女也是奇怪,还是个女娃娃的年纪,不喜艳色,成日做着男儿装扮,这么些日子看来,她似乎十分偏爱墨、白两色,不像府里其他姑娘,穿得花花绿绿的,瞧着就跟鲜嫩的花骨朵儿一般,随时都会绽开芳华。 眼前这个女娃儿,垂首敛目,气质沉静,虽然她那身武家才有的劲装打扮叫老夫人看不上眼,但看着她的行走坐立,放在规矩 繁多的皇宫里只怕也是佼佼者。 每走一步,每动一下,都完美得叫人禁不住看错了眼。仿佛她此时身上裹着的不是那般素简英气的劲装,而是华贵无双的朝服。 这让老夫人不禁好奇,燕准那个莽汉,到底想了什么法子才教出燕清歌这样的女儿。 感受到老夫人的视线,燕清歌没有抬眸,只安静的坐着,抿下一口热茶。 那寻思的目光过了良久才收回去,半晌,老夫人才道:“昨日在齐光寺一切可都顺利?” 燕清歌放下茶盏,不紧不慢的开口:“回祖母,一切都好的,孙女带了些粮食和棉被,以咱们燕府的名义送了过去,想着齐光寺香火再如何繁盛,上山下山采买物件也不容易,不如送些实在的物件以表诚心。” 老夫人赞同的点了点头:“不错,你想得很周到。” 接着,老夫人又简单问了几句上香时的事情,燕清歌将觉智大师的事情撇开,一一照实回答,端的是一副上慈下孝的和睦场面。 话也说的差不多了,燕清歌便起身告辞:“到了孙女该练习骑射的时辰了,明日再来陪祖母说话。” 话音未落,便传来女子带着笑意的说话声:“怎么我们刚来,三妹妹就要走?咱们姐妹每日都来祖母这儿请安,却甚少有能碰见三妹妹的时候,今日好不容易见着了,可要拉着三妹妹好生说说话才行。” “就是,三姐姐每日都急着去骑马射箭,难道是不喜欢楣儿吗?”另一道惹人怜爱的声音响起,燕清楣生得一把好嗓子,语调婉转之间,仿佛能看见她嘟着小嘴蹙着柳眉好不委屈的样子。 接着便听见有人懦懦的开口:“三姐姐练习骑射是勤奋,并非故意疏远我们的,五妹妹莫要乱想。” 这么快就来了,平日里可不曾见她们起得这般早。 燕清歌心中冷笑。 女子的笑闹声中间还夹杂着环佩叮咚的声音,皆是清脆悦耳,一时间好不热闹。 燕清歌抬眸望去,只见屏风处走过来三个姑娘。 为首的一个穿着镂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银袄,配宫白色绣花锦裙,裙摆极大,行动间如云雾缭绕。飞仙髻上插了一支琉璃珍珠缠枝步摇,薄薄的耳垂微微发红,坠了一颗成色极好的玉珠。 瑶鼻樱唇,黛眉水眸,生得明丽如阳,光彩夺目,正是十一岁的燕清媛,燕府庶出的二房嫡女二姑娘。 与她并肩的稍稍年幼一些,穿着织锦绣如意纹缎纱袄,月白色裙摆之上绣着素色的翩翩蝴蝶,一身打扮灵动脱俗。五官生的清秀,柳叶眉下明眸善睐,袅娜可人。此时受了冻的脸颊微微发红,像是一朵即将绽放的清丽莲花。她同样是二房的嫡女,五姑娘燕清楣。 最后一个穿着稍为普通的梅花纹样缎袄,同色裙,头发挽成一个单罗髻,只简单缀了些取巧的珠花,容貌虽也秀丽,却神情懦懦,与前面两人比起来,十分逊色。 她是燕清楣的庶姐,燕清悦。 三人娉娉袅袅的上前行礼,向老夫人问安。燕清媛最先开口:“三妹妹对骑射真是上心,为了能按时练习,每日都这样早来向祖母请安,现在是冬日呢,早晨起来不知道有多困难,幸好祖母也起得早,我们几个贪睡的,可是佩服得紧呢!” 她笑意盈盈的说着,仿佛在真心感叹一般。而那言外之意,无非就是说燕清歌把骑射看得比老夫人的安眠还要重要。落在重文轻武的老夫人耳朵里,便是另外一番意味。 果然,老夫人的眉头皱了皱,燕清歌那身打扮变得越发不顺眼起来。 第二十一章 交锋 此时燕清楣凑了上去,坐在老夫人身前的小几上,十分亲昵的替老夫人捏起腿来。 “祖母,昨日楣儿去看望弟弟,母亲还说了呢,骑马射箭若是练得多了,怕是会伤着碰着,手上还特别容易起茧子,这可是事关女子容貌的大事。楣儿担心三姐姐,便向母亲求了一瓶玉容膏来,祛疤生肌的效果是真真的好。”说完便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呈到老夫人面前。 燕清楣的年纪最小,性子也最为天真可人,还做出十二分乖巧样子,任谁看了都会生出几分怜惜来。 老夫人也不例外。 燕家的几个女儿之中,燕清媛生得美貌,却性子浮躁,不过是个花瓶。燕清歌性子跳脱粗糙,是老夫人最为厌恶的将门做派,更别说后来还坏了名声,便更是不讨人喜。燕清悦着实普通,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实在有失燕府小姐的身份。 相比之下,唯有燕清楣,相貌清秀,性子是最为讨人喜欢的小女儿心性,才学上也颇有成绩,是燕府最为出色的女儿,带出去也不会丢了燕府的面子。 是以,老夫人对燕清楣的确有几分真心的疼爱。 此时见她这般为燕清歌着想,老夫人脸上的皱纹都柔和了许多,她和蔼的拍了拍燕清楣的手,转而对着燕清歌变了脸色。 “她们说得都有道理,从前我不拘着你,但如今想来只怕是害了你。那骑射你便少练一些,留下来跟姐妹们说说话。别让你五妹妹反过来担心你这个姐姐。” 老夫人这话说得实在严厉,她出身书香世家,最是看不过将门女子的粗俗,那骑射本就不是一个闺阁女子需要勤练的东西,在家中绣花看书练字才是女子的本分,哪有每日都出去校场风吹日晒的道理?再者,一双细腻无暇的手便是这些世家女子的第二张脸,哪个养在深闺的大小姐会长着一双黑瘦粗糙的手呢?说出来都让人笑话。 燕清歌露出罕见的无奈神情,她垂目颔首,言语间似乎有着些许委屈:“过了年关便是女学的入学校验了,孙女想在校验时取得一个好成绩,这才在擅长的骑射上多下了些功夫。若祖母觉得如此不妥,那孙女不练了就是。” 听见这话,老夫人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了一阵。 大夏民风较为开放,专为女子设立了女学,八岁至十一岁的女子都可报名,不过女学资源有限,但凡能入女学的女子,必定是通过了入学校验的佼佼者。其中京城女学最为出色,京女学生在大夏的地位,就如金榜题 名的进士一般,成了千家抢万家求的存在。 京城里的家家户户,都以能出一个女学生为傲,就连家中的其他女子也能跟着水涨船高,不说光耀门楣,但的的确确是惠及宗族的好事。 燕家从前没有一个女儿进过女学,只因女学的入学校验的必考科目有四,策论、经义、算学、礼仪。任人自由选择考试可另加分的有六,画、书、舞、棋、射、音律。 其中大半都是将门不会用心去教习女儿的东西。 到了现在这一代,老夫人也只打算让燕清楣去试一试,根本不曾想过燕清歌会有要进女学的念头。 如今她说为了要进女学而勤练骑射,那么老夫人的话便是在教唆她不思进取。哪里有家里的长辈不想小辈好的?传出去只怕会有人说老夫人不明事理。 而方才言语间怂恿着燕清歌不去练习的燕清媛和燕清楣脸上都是一阵青一阵白。 燕清歌见她们不说话,便面带委屈的坐了回去,那不情不愿的样子,刺在老夫人眼里甚是难堪。 “罢了,你且去练吧。你爹对你也算是尽心教导,若能考上女学,也是一件好事。”转而对着二房的三个女儿说道:“你们也学一学三丫头,特别是清楣,你本就是要去考女学的人,刻苦一些才好。” 这话一出,燕清媛瞬间把一张脸憋得通红,她从前就嚷嚷着要去考女学,不为别的,只为给自己将来谈婚论嫁之时多加一个筹码,可她考了两次,都没沾上合格的边儿。为了这件事,老夫人曾经明嘲暗讽过多少次,说她不自量力。今天却听见老夫人言语上对燕清歌那个只会骑马射箭的武家女有了几分肯定,她怎么可能咽的下这口气? 而燕清楣那张小脸上的天真之色瞬间扭曲了起来,说到底还只是个孩子,道行浅得很。 对于她要去考女学这件事,老夫人一直寄予厚望,对她也格外亲厚,这样的抬举让燕清楣十分自得。但今天有了燕清歌的这句话,竟然让老夫人劝诫了燕清楣一番。 这让她如何忍得下心里的落差? 她很努力的好不好?如果不是燕清歌做出这么一副刻苦的样子,老夫人怎么会用这样的态度跟她说话? 都是燕清歌的错! 燕清歌没有漏过在场所有人的任何表情,不论是燕清媛的不甘,还是燕清楣的愤恨,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反而是燕清悦,一直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像一座木雕 一般,丝毫引不起旁人对她的注意。但燕清歌看得真切,她那张懦弱胆小的脸上,一瞬间闪过了一抹奇妙的神色。 燕清歌在很多人脸上都见过这样的神色,那是坚定不移想要往上爬的野心。 这个二房的四妹妹…… 她在心里笑了笑。面上做出十分高兴的样子,对着老夫人行礼道:“多谢祖母,孙女一定努力。”说完便疾步退了下去。 这样急切想要去练习的样子,倒是让老夫人对她又多了几分好感。再看这屋里坐着的三个孙女,便觉得有些不够了。 …… 红柚跟着燕清歌往校场里走,问道:“姑娘真的要考女学吗?” “是啊,有了考女学这个名头在,她们想来烦我,也能干脆推掉。以后她们来找我,你们就用这个借口别让她们进来,我不乐意应付她们。再者,爹爹不是说过让我去考女学吗?”燕清歌走在前头,语气轻松。 “老爷那也只是随口一说。听说女学里对将门女子排挤得特别严重,这些年都不见武家的女子去考了。”红柚不免有些担忧。 第二十二章 女学 燕清歌冷冷一笑,上一世,也是因为这个顾虑,她没有去考女学,燕清楣却在这一年考了进去。 那时她每日都被教导嬷嬷变着法子折磨,心里对女学的向往更加深了,就在燕清楣进入女学的第三年,女学里发生了一件事。皇上疼爱的小公主没有经过入学校验,直接插班进了女学。女学本就是官府所办,畏于权势也是正常。 就在这时,教导嬷嬷对她的折磨几乎达到了顶点,燕清歌向二夫人和老夫人求过很多次,但苦于没有证据,根本不能让她们将教养嬷嬷撤走。 那时候,她院子里多了很多二夫人送来的人,其中一个姓陈的妈妈经常在她被教养嬷嬷折磨的时候,暗中帮助她,所以燕清歌对陈妈妈十分信任。陈妈妈替她出了一个主意,去求大将军,让她插班进女学,这样就能逃出教导嬷嬷的魔爪。燕清歌不同意,她不能仗着爹爹的权势去做这种事情。谁知陈妈妈自作主张将燕清歌想要插班女学的事情告诉了二夫人。二夫人找燕清歌促膝长谈了一次,言语间不着痕迹地怂恿着燕清歌,让她自己哭泣着求来了这个机会,便去办了下来,当然,用的是燕准的名义。 原本,踏入女学的那一天,燕清歌满心欢喜,谁知等待着她的就是冷嘲热讽、排挤针对。多少人在她背后戳着燕准的脊梁骨,说大将军权势滔天,燕家女儿的待遇也能跟公主相比,一时间弹劾燕准的奏折如飞雪一般。但燕准远在边关,等他知道这件事情,燕清歌已经在女学里待了将近两个月了。 这件事无论如何追究,都只能追究到陈妈妈身上,她咬死只说是为了三姑娘好。更何况,最终促成这件事的是燕清歌自己,燕准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 一时间,燕家大房的名声几乎跌入谷底,还差点引来了君王的猜忌。 只因为她是燕家最好糊弄的人,二房就拿她开刀,成功往燕准身上泼了脏水。 这一世,她要名正言顺的考入女学,更不会给二房任何从她身上下手的机会。 燕清歌神色坚定,手中的箭笔直飞了出去,稳稳扎进远处靶子上的红心。 这一次,她要一击必中。 二房三个姑娘从藤青院里离开,回到西苑之后,燕清媛的脸色骤然黑了起来。 方才在祖母那儿她就有些绷不住了,堪堪忍到回了院子,这下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火气。三步做两步的冲进了三少爷燕盛的屋子。 燕清楣连忙跟上,而燕清悦 则识相的回了自己屋子。 二夫人刚哄得燕盛睡下,接着便听见门被人猛地推开,脚步声蹬蹬蹬蹬的逼近了。 她皱着眉走出去,便见着气冲冲的燕清媛,身后跟着脸色也十分难看的燕清楣。 “这是怎么了?去我屋里说,别扰着你弟弟休息。” 燕盛是二房的独苗,今年不过四岁,身体弱得很,今早也闹起了肚子,为了照顾他,二夫人才没有去藤青院给老夫人请安。 燕清媛与燕清楣心里也清楚,自己的这个弟弟宝贵得很,便乖乖跟着二夫人去了她屋子里。 掀开帘子走进屋,里头如同暖阳三月一般,银丝炭在炭盆里静静的泛着红,桌上一个四足兽形的小铜炉里飘起袅袅青烟,散发出甜腻的香味。 这屋子里不论是那一整套五彩山水的瓷器摆设,还是颜色柔和的窗幔珠帘,都是上品。旁人见了怕会疑惑,以燕家二房的地位,哪里用得上这么好的东西?但再转念想想,燕家大房在朝中举足轻重,每有胜仗,圣上的赏赐便如流水一般送进府里,这燕家二房只怕是跟着鸡犬升天了吧。 但若燕清歌进来瞧一眼,便会冷笑。燕准并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每有赏赐尽数充进公中,二夫人执掌中馈,从中不知捞了多少油水,她屋子里用的不过是那些赏赐里的次品而已,真正的好东西,都被她牢牢握在手里了。 门被丫鬟掩上,燕清媛立刻发起了脾气:“娘!你不知道今日我们姐妹受了多大的委屈!燕清歌那个武家女竟然说她要考女学,闹得老夫人又讽刺了女儿几句,连妹妹也被老夫人训斥了。” 燕清楣听见她这么说,连忙反驳道:“老夫人那不是训斥,只是让我再刻苦一些。” “那老夫人以前也没说过这样的话啊,燕清歌一冒出来,怎么你在老夫人眼里就变得不刻苦了?” 燕清媛尖声质问,她只要脾气一上来,说话便不管不顾,刺得燕清楣心中怒极,对燕清歌的厌恶又多了几分。 “好了,你们两姐妹有什么好争的?”二夫人一脸严肃,露出几分思量的神色来:“她竟然想考女学?能考得上吗?” 且不说这些年已经没有武家女会去贸然尝试考女学,燕清歌一个在边关长大的野丫头,哪里来的自信说要考女学?况且,这里头老夫人的态度实在令人寻味。 燕清楣在一旁闷闷的说着:“祖母似乎相信她能考上,也不知是她给祖母下了什 么迷魂汤。” 难道说这个丫头真的有些本事?二夫人心里想着。 燕清歌回京之后,与二房一直不甚亲热,只有每天定时定点的去藤青院请安,跟她们比起来,老夫人似乎才是那个最了解燕清歌的人。 从前,她只想着燕清歌从边关长大,娘也死得早,燕准又忙于军务,谁会用心去教导这样一个女儿?每年随着燕准回京的时候,看着就粗鄙得很。所以对于燕清歌,二夫人是想得非常简单的。 要毁掉一个本就无才的女子的名声,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可一旦她进入了女学,京女学生这一个名号可以替她省去非常多的麻烦。世人都愿意相信京女学生会是品学兼优之人,就算有些小瑕疵,也能当做误会轻描淡写的略过去。 这对于二夫人打的算盘非常不利啊。 燕清媛和燕清楣瞧着二夫人的脸色,知道她正在沉思,便没有出口打扰。 第二十三章 白狼裘 燕清媛十分期待自己母亲会想出什么办法来挫一挫燕清歌的威风,燕清楣则安静的立在一旁,与二夫人想着同样的事情。 这么一丁点不同,便能看出她们两姐妹的区别来。 所以二夫人对于燕清媛向来多加维护,而燕清楣则是细心栽培。说到底,二房最出色的女儿,只有燕清楣一个。 半晌,二夫人才松开紧皱的眉头,笑得温和:“你们都不用担心,娘亲会安排好一切的。她考不了女学。” “真的吗?”燕清媛眼睛发亮。 二夫人点点头:“自然是真的,媛儿你只管打扮好自己,跟着嬷嬷多学一些规矩,到时候寻个好郎君风光出嫁便是。燕清歌只会成为你的垫脚石,你安心就是。” 燕清媛神色飞扬:“多谢娘亲!” 燕清楣在一旁,瞧着自家姐姐的模样,眼里闪过几分嘲讽,一瞬即逝。 二夫人转而对她说:“楣儿,你也要勤加努力,在入学校验上多拿些珠花,把名声打响才是。” “女儿有把握的,娘放心。”燕清楣颔首应了。 看着她乖顺聪慧的样子,二夫人脸上尽是欣慰。她说道:“同是燕家,便没有他大房女儿比我二房女儿过得更好的道理。娘只要媛儿嫁得好,楣儿学得好,便放心了。” “女儿知道。” 燕清媛和燕清楣同时应着。 一时间,屋子里好一副和睦天伦的模样。 …… …… …… 前夜骤然转冷,风雪吹了一整夜,醒来的时候外头已经积起厚厚一层雪了。 燕清歌推开窗,此时的安歌院已经换上了银装,外头大雪纷飞,洁白无瑕的雪花絮絮飘落下来。 这样粉妆玉砌,浩然一色的景象,比平时看起来耀眼了几分。 白芷一推开门就看见燕清歌穿着单薄的中衣,推开窗子站在冷风口吹风的样子,焦急道:“姑娘,这可要不得!” 连忙上前,把窗户合了起来,然后拿了一件大氅罩在燕清歌身上,还顺手倒了一杯热茶过来。 燕清歌看着她利索的动作,微微一笑:“养好病之后,你倒是越发能干了。” 白芷的身体底子还算不错,喝了半个月药之后总算痊愈,便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服侍燕清歌。 她没有好气地 说道:“姑娘要是少做些让奴婢操心的事情,奴婢也不必变得如此能干。前些日子听青兰姐姐说姑娘变得沉稳些了,奴婢还高兴得不行呢,谁知道姑娘跟从前想必没有半点变化,奴婢心中失望啊。” 说着白芷便摇起了头,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四个丫鬟中,红柚沉稳,青兰胆大,紫萝机灵,而白芷就是……管家婆。若不是她只有十二三岁的年纪,燕清歌几乎要以为自己屋子里多了个嬷嬷。 总之什么事情都能让她苦口婆心的念叨上一阵。 这样熟悉的光景,仿佛回到了她还天真活泼,天天闯祸的时候。 燕清歌一时觉得恍如隔世。 “姑娘今日还去校场练箭吗?外头可下着大雪呢。”白芷一边张罗着服侍她更衣梳洗,一边问道。 “去。”燕清歌回答。 白芷知道劝不住她,便从衣柜底下拿了一件白狼皮做的骑装出来,说道:“外头实在冷得厉害,这件白狼裘穿着正合适。” 那件裘衣洁白无瑕,泛着狼皮特有的光泽,毛色纯净至此,这可是花钱都买不来的宝贝。 燕清歌望着白芷手中的裘衣,一时有些失神。 这是大哥和二哥临走前送给她的东西,白狼皮实在罕见,他们猎了三头才做成这样一套骑装,即便在严寒无比的北疆,穿着也暖和得不行。可惜,上一世回到京城之后,她根本没有机会再穿上骑装,这套衣服也被燕清楣借口女学骑射课没有适当的衣服穿,借了过去,之后便再也没有见她还回来。 不止这件白狼裘,上一世燕清歌不知道送了多少好东西到二房手里。 当真是愚蠢之极。 燕清歌嘲讽一笑。 白芷替她穿上白狼裘,并将那一头柔顺如水的黑发束在脑后,垂下两条珍珠白的丝带。 每每姑娘这样打扮,就跟大少爷有三分相似,特别是那一双黛眉之下的长眸,乍一看如同山头上的清泉一般澄澈水灵,但垂目抬眼之际忽闪而过的一抹锋利,直直撞入人的心坎儿里,叫人移不开眼。 白芷这样想着,嘴里不由得脱口而出:“姑娘跟大少爷长得相似,性子却更似二少爷呢。” 燕清歌一愣,脑子里停顿了一秒才浮现出大哥和二哥的样子。 大哥燕凌,温文尔雅,比燕清歌大七岁,眉眼几乎跟燕清歌长得一模一样,生得玉树临风,为人风 光月霁,乍一看去更像是饱读诗书的翩翩君子,但他最擅长的便是在沙场上运筹帷幄调兵遣将,论起行兵打仗,只怕整个大夏少有人能出其右。 而二哥燕骏,武艺高强,长相接了燕准的英武,剑眉星目,性子是个标准的武人,果敢英勇,却也急躁粗心。燕清歌与燕骏只差了三岁,所以从小都是燕骏带着燕清歌爬墙上树,经常弄得燕清歌灰头土脸的,被燕准发现后揍了燕骏很多次,后来二哥便只敢带她溜溜马了。 如此想起来,她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见过他们了…… 察觉到燕清歌脸上的落寞,白芷轻咳了两声安慰道:“只要开了春,把鞑子们赶跑了,大将军他们就能进京复命,那时候姑娘就能见着将军和少爷们了。” 北疆的鞑子之祸遗留百年,每到冬天,鞑子便会带着兵马来北疆烧杀抢掠,抢够了东西开了春便会退兵,年年如此。汉人与鞑子也曾开战过许多次,把鞑子打怕了,便能安生几年,接着又与从前一样。 大夏刚经过夺嫡之乱,国库空虚,没有足够的粮草和人力来支撑与鞑子的战事,所以燕家守在北疆,能保证不被鞑子抢去一土一地便已是全力。 “开了春……”燕清歌喃喃,像是想起了什么,停顿了一会儿才恢复正常道:“是啊,那时候就能见着爹爹和哥哥们了。” 不过在那之前,她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 甚至需要她拼上这条性命。 为此,需要她筹谋的东西就更多了些。 燕清歌的眸子暗暗沉了一瞬,旋即恢复了平日里那淡然无波的样子。 第二十四章 梅花糕 这时,红柚提着食盒推门进来,将里头的早膳一碟一碟的放在桌上,顿时香味四溢,叫人食指大动。 “姑娘快些来吃吧,今天实在冷得厉害,再过一会儿就凉了。” 燕清歌走到桌边坐下,她的早膳也算丰盛,一碗熬得粘稠细腻的小米粥,一碟四喜丸子,一笼玲珑虾饺,再配上两碟小菜,勾得她的肚子都开始闹空城计了。 她这一顿早膳用了不少,将虾饺和丸子吃得干干净净,小米粥也喝了两碗。 红柚将桌子上的碟碗都收了下去,紫萝又端了一碟梅花糕上来,笑着道:“姑娘前日不是说想吃梅花糕吗,今日青兰姐姐起了个大早,刚做出来的呢,姑娘趁热吃两块再去校场。” 碟子里的点心还冒着热气,上头撒了芝麻红糖和少许干桂花,卖相十分可口,令人食指大动。 燕清歌捏起一块送进嘴里,咀嚼两下顿时变了脸色,转头将嘴里的梅花糕吐了出来。 “这是怎么了?不好吃吗?”紫萝忙问。 燕清歌把咬了一口的梅花糕放回碟子里,一双凤眸里头像是结了寒冰似的,冷声道:“味道不对,这里头被人下了药。” “下药?!” 紫萝和红柚不约而同的惊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望着那盘梅花糕根本说不出话来。 这是青兰亲手做的糕点,怎么会被人下了药?! “姑娘你没事吧?” 还是红柚最先反应过来,捧了一盏茶过去:“姑娘快漱漱口,紫萝快去请大夫!” “不必了。”燕清歌叫住得了吩咐就要往外跑的紫萝,道:“不是什么剧毒,我也没吃下去,无妨的,你们别打草惊蛇了。” 若说前面几句让红柚紫萝脸上的慌乱渐缓,那么后头打草惊蛇这四个字便让她们重新露出了凝重之色。 在安歌院的小厨房里,还是在青兰亲手做的糕点里下药,为的就是让姑娘毫无防备的吃下去。若她们两个方才闹着去请大夫,打草惊蛇了,是不是下一次进姑娘嘴里的就是剧毒了? 冷…… 两个丫鬟只觉得身上冷,刺骨的寒冷。 “去查。”燕清歌沉声道:“只怕是从大厨房那儿拿来的材料有问题。记住要悄悄的,切莫打草惊蛇。” 红袖和紫萝都应声退了下去。 屋里只剩燕清歌一人,她的眼底涌 起浓浓的恨意。 这个味道她再熟悉不过了。 她出嫁前的一段日子里,似乎从某一天开始青兰做的点心变得格外香甜,燕清歌以为是青兰格外用心的缘故,便也吃得十分欢喜,但没过多久,她的身体便开始慢慢不适,先是小小的乏力,再到轻微的风寒,最后竟然病重到下床都需要人扶着的地步。 而找了好几个大夫来,都只说是她体虚的缘故,吃了多少药都不见好。 这时疼爱她的二婶婶找了个道士来,说是她定亲之后命格有变,燕府冲了她的命,要尽快出嫁,才能避开这一劫。 于是她的婚期被提前,与燕清媛抬进八皇子府的日子成了同一天。那时燕清歌还特别感谢二婶婶,若非有她在其中尽力周旋,镇南侯府怎么会同意娶一个病重的儿媳进门? 可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燕清歌的意料,她在病重之时,被人抬进了错的花轿。恰好,嫁到八皇子府的当晚,她的身体便奇迹般的好了起来,这让久病不治的她对于二婶婶又多了许多感激,心里更是在悄悄的想着,错嫁到八皇子府来或许正是化解了她命中这一劫,因而对于赵修齐也不甚排斥,甚至心生爱慕。 但后来,青兰做的点心再也没有了当时那般香甜的味道,燕清歌也只以为是她初到八皇子府,一切用得不顺手才会这样,便没有放在心上,这件事便也掩埋在了过去。 重回一世,燕清歌不止一次思考过,当年的错嫁到底包藏了多少算计。二房、赵修齐、镇南候世子,一个都跑不了。 只是现在,这药早早的就用在了她身上。 燕清歌琢磨着,大约二夫人打的是让她生病从而无法参加女学校验的主意。 这一次,她可就不会乖乖受着了。 …… 自从燕清歌发现青兰做的点心被人下了药之后,四个丫鬟便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总算在小厨房里找到了东西的源头。 “……姑娘猜得没错,是大厨房那儿送来的面粉里被下了东西。”红柚说着,把手中的木盒呈了上来:“奴婢盛了一小盒起来,在外头找大夫看了,这里头的药吃一次两次没事,若是吃得多了,能让人重病衰竭不治。小厨房里剩下的面粉已经让小丫头失手倒了一盆水上去,然后去大厨房领了新的回来,一切做得合情合理,没人会发现不妥的。” 燕清歌接过木盒,打开看见里头白花花的面粉,点头道:“你们做得很好。也 知道留一些给我。” 红柚低头道:“奴婢是想着等大将军回来了,或许这些东西能让大将军看一看那些人安的是什么好心。” 燕清歌摇了摇头,笑道:“这些东西给爹爹看了也没有用,反正成不了证据。大厨房里多少人经手,到了我院子里又有多少人经手?还不如把这个好好利用起来,二房想让我吃了这个暗亏,也得看看我同不同意。” “姑娘的意思是……”红柚抬头望着她,那张稚嫩的脸上浮起一丝与她年龄不相符的深沉。 “你附耳过来。” 红柚便凑到燕清歌身边,细细听着姑娘的吩咐,好一会儿,她先露出几分犹豫,之后才重重点头,道:“奴婢几个一定办好。” “去办吧,你们几个跟着我,也该当起事来了。”燕清歌喝了一口热茶,接着说:“记得让青竹来见我一面,我有事问他。” “是。”红柚垂首退下。 燕清歌在书房里练了一个时辰的字,又抱着棋谱细细琢磨了半个时辰,便听见青兰特有的敲门声。 “进来。”她放下手中握着的书,抬头看向走进书房的两道身影,正是青兰和青竹两兄妹。 第二十五章 家仆 青竹走了几步后,在书案前不远处停下,恭敬道:“奴才听说姑娘找奴才有事。” 燕清歌点头:“这些日子,我交给你的事情你都办得不错,所以另有一件事要交给你去办。” “姑娘请说。” “那些跟着我爹上过战场的家仆你多留意一些,什么人有什么本事,都打听清楚汇报上来。” 青竹这些日子办的事情的确不错,十分稳妥,报上来的消息都是汇总过了的,显然尽了心。燕清歌瞧着十分满意,刚好也需要一个人在前院帮她收集这些消息,便放心交给青竹去做。 燕清歌又拿出一袋碎银子,推了过去:“这些你拿着,一半用来打探消息,一半你自己收着。以后也不用你这样频繁进内院了,听青兰说你从前是识过字的,你便把得来的消息写成书信给青兰吧。” 青兰看着那一袋银子,不等青竹回答便反驳道:“姑娘使不得啊!奴婢哥哥怎么能收姑娘这么多银子?” 燕清歌轻飘飘的看了她一眼,青兰立即知道这不是自己该插手的事,膝盖一软就跪了下来。 “奴婢说错话了,请姑娘责罚。” 燕清歌并不理会,催着目瞪口呆的青竹把那袋银子收着退了下去。等到书房里只剩她和青兰两人时,燕清歌才开口:“青兰,你先起来。” 此时青兰的背脊已经凉飕飕的了,姑娘不过随便一瞥,便有铺天盖地的气势往自己身上压,她一时撑不住就跪了下去。 谁能想到从前那个泼猴儿似的姑娘能有今天这副威严?就跟见着了发怒的大将军一般,果真是虎父无犬女。 青兰站了起来,乖乖的低着头,等着燕清歌的训斥。 “明日我要出府,你跟红柚跟着去,身上多带些银两。” 燕清歌淡淡的吩咐着,谁想青兰张口结舌了一阵,转而大大的舒了一口气,看她方才那般战战兢兢的样子,燕清歌不由得笑了:“怎么?现在我在你眼里就这么可怕?能把你给吃了?” “那可不是?姑娘现在说话做事都透着一股威严,比大将军还吓人,吓死奴婢了。”见燕清歌不生气,青兰便恢复了原来那般亲昵随意的样子。 “是吗?” 燕清歌抚上自己的脸颊,一时有些怔然。 那副皇后做派已经渗进了她的骨子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让她习惯了挺直腰板,对所有人都施以威严。 如今变回了那个肆意普通的燕清歌,竟然闹得青兰都开始害怕她了。 “小姑娘嘛,就该这样活泼一些,多好。” 觉智那个和尚的话突然在脑海中响起。 燕清歌不由得笑了起来。 是啊,她早就不是皇后了,被人算计而登上的后位,于她而言只是禁锢,就像是手腕粗的铁链一样,将她这只本该翱翔的鹰生生栓在了地面上。 重来一世,她为何还要用这些东西束缚着自己? 燕家女儿,就该肆意笑闹、驰骋奔腾才是。 …… …… …… 京城东街是最繁华的地方,古色古香的街道,房屋连绵,或高或低。街道两旁,客栈酒肆,商铺赌坊,多不胜数,丝绸坊,字画铺,胭脂楼,典当铺子等等,应有尽有,商铺前空旷处,有杂耍卖艺的,但更多的还是租不起店铺的小摊贩,做些小本买卖,在卖力的吆喝着,使得整条大街都热闹繁华。 一家名叫玲珑翠的首饰铺子门前围了一圈人,议论纷纷,似乎都在指点着什么。 “卖身葬妹?这世道稀奇了,一个大男人不去做事赚钱,竟然没出息到要靠卖身才能葬妹,今天真是开眼界了。” “可不是吗?卖身葬父葬母的见多了,就是没见过为了妹妹这种赔钱货卖身的。” “小伙子看着身体强壮,也没缺胳膊少腿的,怎么这么没出息?真是丢了大老爷们儿的脸了。” “就是,妹妹又不是亲娘,死了就往乱葬岗上一扔,先把自己喂饱了再去找个媳妇儿生个大胖小子才对嘛!” …… 在一众的奚落嘲笑甚至怒骂声中,男子跪在街前一动不动。 他穿着十分单薄的粗麻布衣,头上绑了一根已经泛黄的白条,头一直低着,瞧不清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像是顶不住众人的议论抬不起头来的样子,背脊却挺得笔直。 其实仔细打量就会发现,他的身形是练过的的底子,此时看起来没有什么反应,其实身上的肌肉早已绷得死紧,只有放在膝头那发白的拳头暴露了主人的情绪。 “让一让,让一让。” 在嗡嗡的议论声中,倏然冒出女子清脆好听的声音,一个穿着樱色窄袄的姑娘扒开人墙走了进来,她将织锦缎子的荷包放在跪着的男子面前,温柔说道:“这位大哥,我家主子说你卖身葬 妹,实属情深义重,吩咐我将银子交与你,好好安葬令妹。” 听见她的这番话,男子猛地抬起头来,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而周围的人们也都露出差不多的神情,愣了一愣之后便觉得有些羡慕。 这人没出息到这个的地步,竟然还能得贵人一句情深义重。 看看那姑娘身上的打扮,再看看塞得满满当当的荷包,瞧着模样,里头应当都是碎银子,要是卖身能得这么多钱,他们也愿意啊! “这……”男子拿起荷包,打开一看,果真全是银子,连忙说道:“小的葬妹不需要这么多银两,不能拿这么多。” 红柚一听,便微微一笑:“无碍,你要还就当面还给主子吧,你且随我来。” 男子应声,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中,立即跟了上去。 红柚带着他走进了玲珑翠对面的德胜楼,小二瞧见这么一个衣衫褴褛的人走了进来,正想将他轰出去,红柚摆了摆手,便不再有人上前阻拦。 走进二楼的包房,红柚对着坐在窗边的燕清歌屈膝行礼:“姑娘,人已经带回来了。” 燕清歌“嗯”了一声,原本撑着下巴看向窗外的视线挪了过来。她今日穿着玄色锦缎绣白色竹纹的大氅,将她娇小的身躯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领口处围了一圈毛茸茸的狐狸尾,衬得她气色不错,整个人看上去精神了许多。 男子只略略瞟了燕清歌一眼,便将视线埋了下去。 第二十六章 施恩 他跪下磕头道:“小的徐意,见过主子,谢主子大恩。只是小的命贱,只需十两银子安葬妹妹即可,收不得主子如此多的银钱。” “那就随你便吧。” 燕清歌淡淡的说着,目光毫不掩饰,正打量着徐意。 此时的他与前世所见的徐意相差甚远。一身粗布衣裳,头发乱糟糟的,脸上不知是抹了什么东西,看起来又黑又黄。但那不卑不亢进退有度的态度,的确只有徐意能做得到。 这个男人,面对做主将自己买下的人,即便是个十岁左右的孩童,也会面不改色的认下做主人。 他将会成为燕清歌手上最忠心的一把刀。 前世,徐意被偶然上街的八皇子赵修齐买下,从此作为细作效忠于他。为了帮赵修齐夺嫡,燕清歌可是没有少跟徐意打交道。 徐意这个人十分干脆极端,一旦效忠,便誓死不变。即便当时买下他的不是赵修齐而是别人,他也会那般竭尽全力的护着自己的主人。为了完成赵修齐交给他的任务,徐意直接一把火将自己的面容尽毁,又习得了无比高超的易容术,可以完美的做到冒充他人。 就为了这十两银子的恩情,徐意能对自己下手至此,其忠心日月可鉴。 而居于闺阁的燕清歌,需要一把好刀来代替自己做一些事情,徐意便是最佳人选。 再说了,她怎么可能再次把徐意送到赵修齐手上? “姑娘?”红柚见燕清歌直直盯着徐意发呆,便唤了一声,将她的思绪扯了回来。 徐意已经拿了十两银子出来,将荷包放在一旁,仍旧低低埋着头,燕清歌便说:“你把头抬起来,日后我便是你的主子,你得将我的容貌记住才是,不必计较男女大防。” 主子发了话,徐意便抬起头,这才将她的样子瞧清楚了,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娃,生得挺好看的。 “我叫燕清歌,是镇北大将军燕准的女儿。日后便是你的主子了。”小女娃说道,她说话时的神态全然不似她的年纪那般稚嫩,凤眸里蕴藏着的气势着实不容小觑。 徐意心下有数,再次磕头见礼,接着他似乎有什么话要说,犹豫片刻,又磕了一个响头:“主子,小的有个不情之请。” “说吧。” “请主子容许小的先安葬妹妹,三日后再向主子复命。” “无妨。”燕清歌回答得十分干脆,对着徐意招了招手 ,示意他上前。她从袖口里拿出一个小药瓶,递给徐意道:“这是毒药,能活活将人折磨三天三夜而死,你应当用得上。” 徐意睁大了眼睛看着她,接着便发现站在一旁的红柚和青兰也都捂着嘴倒退了一步。 燕清歌浅浅笑着说:“你不必觉得惊讶,我是调查过你的,也为你妹妹的死感到遗憾。这是我能送她唯一的东西。与其让那些折磨她的人一刀死个痛快,不如让他们也尝一尝人间地狱。你觉得如何?” 映在眸子里的小女娃笑意嫣然,却仿佛幻化成了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徐意顿时明白了自己这个小主子的个性,睁大了眼望着她,脸上露出些许激动的神色来。 原来这世上还是有人会替妹妹抱不平的,原来这世上还是有公道的! 徐意想起方才在街上听到的冷言冷语,竟觉得鼻头一酸,他咬牙忍住,接过药瓶,在地上狠狠磕了三个头,这才离开。 “姑娘,这人虽然买下来了,但还没签卖身契呢。” 红柚压下方才被燕清歌那瓶毒药吓得砰砰直跳的心跳,开口提醒道。 “是啊,要是他跑了怎么办?”青兰也有些担心。都怪刚才她被吓懵了,不然也能先让那人签下卖身契了再走。 燕清歌不在意的摇头:“没关系,他会准时来的。” …… 果然三天后,徐意如约来到了燕府。 此时的他已经洗干净了脸,稍稍打理了一下周身,虽然衣裳仍旧破旧,但看得出来他面容周正,神色坦然,原本眉目间隐隐透着的戾气,此时也悄然化去,瞧上去似乎就是个普通的小厮。 红柚负责将他带到燕清歌的书房,一路上心惊胆战的频频瞟着徐意。 不为别的,只因为今早闹得满城皆知的徐家惨案,城西的员外徐家上下一百七十一口人,尽数惨死家中。其中徐员外的死状无比惨烈,全身上下像是被野兽抓挠过一样,不剩一块好皮。听官府说,是徐员外自己将自己挠成这样的,几乎穿肠破肚,好不凄惨。 红柚没有忘记姑娘交给徐意的那瓶毒药,单从那日姑娘与徐意说的话里,红柚便能猜出,徐家的惨案多半是此人所为。 那可是一百七十一条人命啊! 更可怕的是,姑娘不仅买下了这个杀人犯,似乎还很支持他去这样做…… 姑娘在想些什么,红柚实在是摸不着头脑了。 “唉……” 红柚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口气。接着便听徐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姑娘不必忧心,我不会连累主子的。主子于我有大恩,我这条命便是主子的,为了主子,我在所不惜。” 红柚吓得心头一跳,这人怎么就看出来她心里想的事情了? 再对上徐意那双坚定的眸子,红柚心里稍稍安了几分,轻咳两声缓了脸上的窘迫才道:“你知道就好。我们都是姑娘的人,自然要以姑娘为先。你也别姑娘姑娘的叫我,我叫红柚,是姑娘身边的大丫头。” “是。红柚。”徐意微微颔首。因着他比红柚年长,便也没有加上姐姐妹妹来套近乎,只是语气平淡态度平等的直呼其名。 红柚也点头,很快便带着他来到了书房。 “小的徐意见过主子。” 徐意走进书房,见到正在桌前提笔练字的燕清歌,又直接干脆的跪下磕了个头。 “起来吧。”燕清歌写完最后一笔,收笔抬头打量了他一眼,问道:“受了伤没?” “回主子,小伤,不碍事的。” “哦。”燕清歌淡淡应了一声,接着对红柚说:“等会儿带他去看大夫。” “谢主子记挂。”说罢徐意又跪了下去。 燕清歌瞧着他这一跪一起的,看得头疼,便道:“没事别下跪,我不爱看人跪着。把这习惯改了。” “是。” 燕清歌踱着步子,绕过梨花木桌走了过来:“现在官府到处都在找你,你可想过接下来要怎么办?” 第二十七章 认主 徐意仍旧低着头回答:“小的大仇已报,本该自弑以了残生,但主子大恩小的还未报答,便留着一条贱命,任由主子处置。” 红柚站在一旁听着,对徐意有些改观。他的言外之意就是,即便姑娘抓了他送去官府,他也毫无怨言。这片忠心倒是不错的。 燕清歌并不意外徐意的回答,这个男人的性格十分磊落,一条直肠子,有仇便报,绝不会让自己妹妹枉死;有恩也报,即便搭上自己的性命也无怨无悔。 “我已经安排好了。”燕清歌把一叠文书递到徐意面前。“这是路引,从今天起徐意已经死了,你是我身边袁嬷嬷的远房侄子,袁烈。从北疆过来代替袁嬷嬷来为我做事的。” 燕清歌身边一直都有一位教养嬷嬷,是从宫里出来的,从她出生起就代替母亲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她身边的四个丫头,尽都由袁嬷嬷一手调教出来。这次从北疆到京城来,因为袁嬷嬷年事已高,经不住路途奔波,所以没有跟过来。 用袁嬷嬷远房侄子的名头,再适合不过了。 徐意接过文书,略略翻看了一阵,心里还是掩不住的惊讶。里头不仅有路引,连户籍都已经办好了,当然还有卖身契等等东西。 这位小主子显然早就已经替他想好了退路,并且安排好了一切。 徐意将文书收进怀里,拱手行礼道:“属下袁烈,见过主子。谢主子赐名!” 燕清歌点了点头,对着红柚吩咐道:“接下来的事情,你带着他去办吧,先把伤养好,等我用得着你的时候,自然会叫你过来。” “是。” 袁烈红柚两人同时回答,都退了下去。 …… …… …… 西苑二夫人房里,一名婆子正弓着身子回话。 “回二夫人的话,三姑娘那儿的面粉,前两日被一个小丫头失足倒了一盆水上去不能用了,小厨房的人便又领了一袋回来,这一袋是否也要动手脚?” 二夫人好看的柳眉拧了起来。 “小丫头失足?真的是意外?该不会是被人发现了什么吧?” 婆子连忙摆手:“真的是意外,奴婢就在一旁看得真真的,那小丫头自己踩着裙摆,摔了个狗吃屎,事了还被青兰罚去劈柴了呢。” “果真如此?” “果真如此。” 即 便有了婆子的再三保证,二夫人心里却总有些不安稳。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事情来得太巧,虽然这事被燕清歌发现了也没什么,经手的人那么多,总之怪不到二房头上来,但若是打草惊蛇,让她变得警惕起来,今后便不好办事了。 不能为了眼前的这点小事而坏了今后的打算。 这样想着,二夫人便摆了摆手:“暂时什么都别做,你下去吧。” “是。”婆子退下了。 “娘!”坐在一旁的燕清媛沉不住气了,“怎么又不下药了啊?要是真让那个小贱人考上了女学,那该怎么办?” 二夫人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急什么,时间长着呢,总有办法让她去不成的。” 只听燕清媛哼了两声:“我不管娘亲你用什么办法,总之要让她去不成女学!她就仗着要考女学做出那勤奋好学的样子,这些日子我和五妹妹去找她,在安歌院门口就被下人拦下来了,一步都不让进。现在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要是考上了女学,她那尾巴还不得翘到天上去?” 她炮仗似的说了好长一通,二夫人听着脸色难看。 燕清歌定是察觉出来了什么,否则也不会一点情面也不留给二房,这样防着她的两个女儿,偏偏她要考女学的事在老夫人那儿是过了明面的,即便燕清媛她们去告状说她不亲姐妹,老夫人也会轻轻揭过。 之前倒是没看出来那小贱人有这般狡猾。 “既然如此,你与小五就不必去她那里自讨没趣了,只要她考不上女学,她就蹦跶不出什么花样来。”二夫人摩挲着两指,慢慢的说着。 燕清媛瞧着娘亲这般模样,知道她胸有成竹,便也跟着笑了起来。 …… …… …… 在燕清歌的安排下,袁烈成为了府中侍卫。 听红柚说,他身上的伤很吓人。前前后后十几道口子,也没上药,拿白布一裹就到燕家来复命了。那狰狞的伤口把大夫都吓得够呛,但幸好都是皮肉伤,止血结痂再休息几日便生龙活虎的了。 “奴婢瞧着,那袁烈的确是个知进退的聪明人,一点儿没露馅,跟外头那些侍卫们也混得很好,那些欺负他的人后来都跟他称兄道弟了,第一眼还真看不出来他是这么老实安分的人。” 红柚按着燕清歌的吩咐,盯着袁烈的情况,此时正拿帕子掩着嘴笑,显然这几日的观察已经让她对 袁烈放心下来。 青兰在一旁也点了点头,袁烈已经杀了那么多人,他只能安安分分躲在燕家,不管理由如何,只要他不会给姑娘带来麻烦,一心一意为姑娘做事,那么青兰也不会太过排斥他杀人犯的身份。 若是在旁人看来,自家姑娘包庇这样一个杀人狂魔,肯定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但在红柚和青兰的心中,姑娘与以往不同,已经变得极有决断,那么只是要姑娘想做的,对姑娘自身没有坏处,她们就不会说一句多话。 燕清歌瞧着这两个丫头,心里越发满意。她需要的从来就不是打着为她好的旗号而替她拿主意的人,而是事事以主子为先,懂得服从命令审时度势的下属。 这两个丫头不愧是袁嬷嬷一手调教出来的,果真与旁人不同。 …… 日子慢慢的靠近除夕,府里上下也都热闹起来。 二夫人每日忙着置办年货,安排好府里过年的事情,燕清媛跟在一旁学习这些章程,燕清楣则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埋头苦学,似乎是那一日老夫人的话刺激到了她,让她越发刻苦,燕清悦一如既往的悄无声息,活得跟透明人一样。 兴许是前头那几次,燕清媛几人来安歌院吃的闭门羹起了作用,她们总算放下了时不时来串门的心思。 偶尔去老夫人那儿请安碰上,与燕清歌也说不上几句话,有时燕清媛抱怨两句,还会被老夫人告诫一通,说她自己考不上女学,就别想着去拖自家姐妹的后腿,把燕清媛又气得够呛,还是有燕清楣在旁好言相劝,这才勉强压下心里的火气,总算是没有闹起来。 第二十八章 圣旨 这些日子少了二房的人蹦跶,燕清歌本该过得清闲,但她自己院子里的人有不少都是从北疆带来的,初次在京城过年,她这个做主子的无论如何都得表一表心意,所以也在忙着安排给下人们的年礼。 除此之外,她还常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好几个时辰不出来,就连四个丫鬟都不清楚她在忙些什么。只有进去收拾的时候,才能看见书房那几个炭盆里烧成灰烬的纸屑。 就在腊月二十八那日,燕清歌正在屋子里与红柚核对最后的年礼章程,突然听见门外踏踏的一阵脚步声,接着便见紫萝跟个蝴蝶似的飞了进来,掀起门帘带来好一阵寒气。 她的脸冻得通红,眉目间洋溢着欣喜的神色,朝着燕清歌飞快的屈膝一礼之后便道:“大好事大好事!将军带着燕家军把鞑子赶出了两百里地,陛下大悦,让宫里的公公带着圣旨来了府上呢!姑娘快出去接旨吧!” “真的?”红柚眼睛一亮,脸上也是掩不住的喜色。以往鞑子都要等开春了才会退,今年竟然被将军们打得落花流水,真是痛快。 “真的真的!”紫萝忙不迭的点头,招手催促道:“姑娘快些去前头吧,这么大的消息府里上下都知道了,这时候只怕圣旨都到了!” 燕清歌浅浅一笑,放下手里的笔,整了整身上的褶皱,款款起身道:“走吧,让温公公久等了可不好。” 紫萝应了一声,与红柚欢天喜地的跟上,接着脚步一顿,心里疑惑。 她说过是温公公来传旨吗?姑娘怎么知道的? …… 圣旨临门,官员都是要开大门摆香案提前焚香迎接的。 果不其然,燕清歌来到大门处时,老夫人和二房一干人等都已经在候着了。 燕清楣迎上来笑道:“三姐姐总算来了。” 作势便要拉着燕清歌的手,以示亲近。 红柚听了眉头微微一皱,当即就觉得不舒服。 五姑娘这话的意思是怪罪姑娘来迟了?分明是下人懒怠,没有递消息给安歌院,怎么还成了姑娘的错了?真是气人! 燕清歌何尝不知道燕清楣的意思? 她可不会乖乖吃了这个哑巴亏。 要知道,接旨都敢托大迟来,可是对皇室不敬的罪名。 于是她往后一避,对着燕清楣笑了笑,转而向长辈告罪:“清歌那儿消息来得迟,还是我身边的丫头听了 旁人说了才知道温公公来传旨,便让各位久等了。还请各位长辈见谅。” 说罢便深深一礼。 老夫人原本对于燕清歌来迟一事十分不满,但听她这么告罪解释,立即横了二夫人一眼。瞧瞧她主持的什么中馈!若是没有她的暗示,府里那些下人敢如此怠慢燕清歌? 平日里暗着来没关系,但这脸都丢到宫里人面前来了,真是不成体统! 二夫人顿时脸上就讪讪的。 得了圣旨要来的消息,她就忙着安排自己女儿梳洗打扮去了,哪里能料到那些下人真的就如此懈怠,连个去安歌院传话的人都没有。更可恨的是燕清歌这个坏心眼儿的,竟然毫不遮掩就把这件事给捅了出来,这还是当着温公公的面呢! 而今日休沐在家的二老爷燕允,面色不改上前几步就要扶燕清歌起来,温和道:“快别这么说,不过来迟了一会儿,哪里就要怪罪你了?” 这位二叔,燕清歌是很少见的,但对于他装作儒雅君子,惯会做样子的手段,燕清歌却十分清楚。 燕清歌哪里会让他真的扶上来,连忙站直了身子说道:“多谢二叔。” 温公公也刚到没多久,在旁笑眯眯的瞧完这一出戏后,便清了清嗓子:“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请诸位接旨吧。” 明黄色的圣旨摊开,燕府上下皆都跪下连呼万岁。 燕清歌伏在地上,听着与上一世没有任何变化的圣旨,心中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上一世也是如此,燕准在过年前获得全胜,皇帝为了嘉奖燕家有功,下旨宣召燕家上下参加除夕的宫中夜宴。 对于燕家二房来说,这可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不为别的,在大夏,能参加除夕宫宴的唯有亲王重臣,对于至今只是从四品司业的燕允来说,这是个结交朝中权贵的绝好机会。 但对于燕清歌来说,今年的除夕宫宴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赵修齐,又该见面了。 温公公宣完旨后,接过老夫人早就备好的荷包,笑眯眯的走到燕清歌面前道:“想必这位便是燕大将军爱女了。” 燕清歌行礼:“见过温公公。” 她微微颔首,并未注意到温公公眼里闪过的情绪。 只听温公公赞叹道:“燕三姑娘好教养,这礼数仪态便是让宫里的教养嬷嬷来瞧,也是挑不出毛 病来的。” 老夫人脸上已经笑开了花,嘴上还是谦虚着:“哪里哪里,这丫头从小养在北疆,还有许多要学的呢,承蒙公公谬赞。” 燕清歌很乖巧的站在老夫人背后,适时露出一些不好意思的神情。 又夸了燕清歌几句,温公公便带着人告辞了。 吩咐下人将圣旨好生安放之后,老夫人便单叫了燕清歌一人,一同去了藤青院。 二房一众人被留在原地,燕清媛手里的帕子几乎都要拧断,燕清楣则是有些心慌的瞟着燕允皮笑肉不笑的脸色,连二夫人也有些局促不安。 “好好反省今天的事,除夕那天不准再出岔子。”燕允冷哼一声,扔下这句话便甩着袖子迈步离开了。 燕清楣悄悄松了一口气,她的爹爹看起来温文尔雅,可真正发起怒来能吓掉她半条命,也就只有燕清媛这个没脑子的会觉得爹爹脾气好、好应付。 果然,燕允走远之后的第一秒,燕清媛就跳起脚来:“什么好事都是他们大房的,老夫人也偏心偏得如此明显,就连温公公都对燕清歌另眼相待,爹爹还让咱们反省,反省什么啊?难不成今日我们做错了什么吗?” 二夫人不禁有些头疼,这个女儿也太蠢了些。 第二十九章 生气 燕清歌跟着老夫人来到藤青院后,老夫人拉着她十分亲热的吩咐着进宫的注意事项,从头上带什么发饰到脚上穿什么鞋,如何见礼,何时用餐,皆都讲解得十分细致。 还是老夫人身边的李妈妈提醒着:“老夫人忘了吗,三姑娘身边的袁嬷嬷原是宫里的老人,想必三姑娘对这些礼数已经烂熟于心了。” 老夫人瞧着燕清歌微微颔首,模样谦逊的样子,心下又满意了几分。这丫头平日里的表现从未让她失望过,想必入宫一遭也不会犯太大的错。反倒是二房那个毛躁的,还需要她来提点几分才是。 想着老夫人便笑眯了眼,对着燕清歌连连点头:“不错不错,只可惜袁嬷嬷身体不好,不然你也能把她接来京城享福。好了,我也就不拉着你多说了,你是个有分寸的,祖母瞧着放心。” 燕清歌有些腼腆的笑了笑,福身行礼退了下去。 在回安歌院的路上,燕清歌冷不丁的问红柚:“方才老夫人的态度,你觉着如何?” “老夫人从未对姑娘如此亲厚夸赞过,想必是因为此次大将军立了大功的缘故吧。”红柚回答。 燕清歌呼出一口白气,望着冬日灰暗的天空,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道:“是啊……至少她还乐意见到大房风光……” 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不用燕清歌直说,红柚也心知肚明。 然而她只能看着姑娘变得不再神色飞扬的侧脸,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默默心疼。 …… …… …… 一道圣旨让燕家变得越发忙碌起来,老夫人拘着燕清媛严厉教导宫中的礼仪,二夫人忙着给二房一行人安排入宫的行头,还有更改除夕夜已经定好的安排。 一众人都忙得团团转的时候,燕清歌正拿着青竹整理上来的名单细细查看。 上一世的她,从未真正留意过府里那些残疾了的老兵们。 出嫁前,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是被关在内院里与教养嬷嬷打交道,就是出去外头丢人现眼。出嫁后去了八皇子府,回燕家的次数就更少了些。 直到燕家满门抄斩,她被软禁的那段时间里,不知是谁从墙头将燕家斩首的名单扔了进来,燕清歌便看了一遍又一遍,那么多个名字,紧紧的跟在爹爹后头,她甚至都记不起来那些人具体的模样,却是牢牢记住了这些名字。 现在,燕清歌又看见 了那些熟悉的名字,重活一世,她才知道这些人多大了,原来是哪里人,会做些什么,哪里受了伤。 他们来自各地,大多数都是升斗小民被招了壮丁才从军,不过其中也不乏北疆的铁匠、河间的木工这类手艺人,甚至还有几个是山中的土匪,早些年被燕家军招安,如今竟是半点看不出当年做匪贼时的样子了。 燕清歌模糊想起那些人忠厚和蔼的脸,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着笑着,她就不笑了,心中只剩感慨。 在她手里摊开的不过是薄薄几张纸,她却觉得有千斤重。 青竹整理的东西很工整,一目了然。 燕清歌曾叮嘱过他,让他找那些老兵说话的时候,问清楚是否愿意出府隐藏身份成为钉子为燕家办事,并且强调了这是燕三姑娘的意思,与大将军他们无关。 现在每个人的回答都写在了纸上。 燕清歌一眼扫过去,每个人的回答都是——愿意。 她重重的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才让眼角的酸涩感褪去。 这些人之所以会选择留在燕家,都是因为受过燕家的恩。燕清歌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恩,能让他们自愿来燕家做家丁,甚至上一世还义无反顾的跟着燕家一起赴死。但燕清歌清楚,他们留在燕家绝不是为了被人安排在可有可无的地方,做着毫无意义的活,被其他奴仆肆意排挤的。 二夫人认为他们粗鄙,认为他们形容有碍,便将他们隐藏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粉饰太平,维持着燕家作为百年世家该有的“风光”。 这是对他们一颗报恩之心的侮辱,也是对燕家这么多年所作所为的否定。 对于这些老兵们,燕清歌心里是有愧的,这些人,是跟着燕家同生共死的人,是因为她才迎来灭顶之灾的人。 所以,她必须要好好安排,让他们每个人都能有用武之地,这样,才能让他们得偿所愿。 燕清歌的眉头越拧越紧,她无比慎重的埋头思索了起来。 ……………… 西院。 “这水蓝繁花纹的料子穿在五姑娘身上真真是好看!” “是啊是啊,明儿进宫再梳个乖巧的垂发,带上那套洒金珠蕊海棠的头面,可不就是九重天上的仙女儿了嘛!” 绣坊的妈妈给燕清楣送来了新制的衣裳,服侍她穿上后,正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好话。 燕清楣被夸得两颊绯红,她不好意思的笑了:“妈妈们快别打趣我了,这都是绣坊手艺好。” “哪里哪里。”绣坊的妈妈们连忙摆手。 屋子里正热闹的时候,突然有人猛地推开了门,也不通报一声就冲了进来。 故意踏得震天响的脚步声显示着来人心中的愤怒。 燕清楣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的神色,旋即温和的笑了笑,迎上去唤了声二姐姐,然后摆手让屋子里的人都退下。 燕清媛一屁股坐了下来,端起桌上放凉了的茶一口气喝了下去,然后将茶盏重重的磕在桌上。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那老太婆就是在刁难我!”燕清媛咬牙切齿的说着,燕清楣毫不惊讶,还十分顺手的给她又添了一杯茶。 “都是燕清歌那个贱人!她算什么东西!那老太婆竟然拿她来跟我比?!” 燕清媛狠狠的绞着手里的帕子,气得双眼通红。 她何时受过这种羞辱? 燕清歌不过是个在北疆长大的野丫头,乡下人!老夫人竟然说她规矩好,仪态好,说燕清媛连她的一半都比不上!还逼着她学了好几个时辰的规矩,手脚都酸得不像她自己的东西了! “都怪她!都怪她!” 第三十章 病发 燕清楣在一旁静静听着,等燕清媛再也想不出骂人的词汇时,她才劝道:“二姐姐别气。” 这样干巴巴的一句话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反而让燕清媛的怒气更甚。 “不气?我怎么能不气?!” 燕清媛开始拍起了桌子,气得胸脯一上一下的喘着气。 “她不是仪态好规矩好吗?我要让她入不了宫!看看她那好仪态好规矩还能去谁的面前显摆!来人!” 说着她就开始唤起了屋外的丫鬟。 燕清楣连忙制止她。 “二姐姐这可不行。”她说道。 “怎么不行了?!”燕清媛瞪眼。 燕清楣瞧着她那蠢笨的样子,心里不屑。爹爹昨天才说除夕那日不准出任何岔子,二姐姐今天就打算在燕清歌身上动手,这不是把爹爹的话当耳边风了嘛! 到时候爹爹生气,她还得跟着受罚! 自己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有这么蠢的姐姐?! 燕清楣不由得恼火。 不过这些话跟燕清媛说了她也不懂,燕清楣便没有提这一茬,而是把自己的计划悄悄跟她说了。 “……就是这样,只要三姐姐入了宫,自然会有人帮咱们刁难她让她出丑,二姐姐你又何必自己动手?” 燕清楣说着甜甜一笑,正是女儿家娇憨的样子。 燕清媛眨了眨眼,稍稍琢磨一番,觉得燕清楣说的话非常有道理,脸色稍霁,点头夸道:“还是你会安排。” “那是自然。”燕清楣有些自得的笑了。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只会用蠢办法吗? …… …… 红柚和青兰两个大丫鬟把安歌院里安排得井井有条,入宫的行头也由白芷紫萝挑选好了,她分明是整个燕家最清闲的一个人,却整日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到了腊月二十九的晚膳前才出来。 燕清歌把一叠书信交给青兰,道:“把这些给青竹,让他跟袁烈一起在明天把事情办好。还有,”她又拿出一袋沉甸甸的银子:“让你哥哥把这些银子跟那些燕家军的老兵都分了吧,大家过个好年。” 这次青兰没再出言阻拦,接过书信和银子应声称是,便手脚麻利的去了前院。 红柚替燕清歌沏上一壶茶,说道:“这件事有这么急吗?那些书信是姑娘熬夜写出 来的吧,眼底都青了。” 燕清歌揉了揉额角,脸上的疲惫之色尽显,她无言摇了摇头,喝过茶简单用了晚膳便上床歇着了。 …… 今年的除夕天气格外好,暖意融融。羽毛似的云色浅淡,天空湛蓝。空气中虽然还带着些寒意,却不会像前几日那般刺骨的冷,让人觉出几分适意来。 白芷正把热乎乎的糕点装进食盒,这些都是燕清歌入宫路上用来垫肚子的东西,做成了一口就能吃下去的大小,不会弄花妆容。毕竟晚上要与那些天潢贵胄一起用膳,宫里规矩多,只怕根本吃不了什么东西下肚,所以白芷便留意将糕点备下了。 用锦缎将食盒包好,打上一个漂亮的结,白芷抬起头来,便发现除了她之外的三个丫鬟都有些神思恍惚的样子,就连正在给姑娘梳妆的红柚都看起来呆呆的。 “你们这是怎么了?”她问道。 青兰和紫萝回过神来后,面面相觑,脸色十分复杂的样子,但就是不出声。而红柚手上正在摆弄着头发的动作一顿,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只见红柚怔愣了一瞬,并没有回答白芷的问题,反而踌躇着开口:“姑娘,三少爷他……” “三少爷?”白芷嘟囔着:“三少爷怎么了吗?难不成方才用午膳的时候又发病了?” 她们嘴里说的三少爷便是二房的独苗,燕盛,不到四岁的年纪,虽然是个哥儿,却从小体弱多病,有多半的日子都窝在院子里养病,像是在饭席上突然发病的事情,也并不少见。 白芷只是随口念叨着,却见其他三人的脸色都有些发白,心里更加疑惑了。 今日是除夕,燕家一众人只需入宫参加夜宴,所以午膳还是在家里吃了个团圆饭,白芷在小厨房里忙着做糕点,便没有跟着姑娘过去藤青院,所以并不清楚午膳时发生了什么,也弄不明白三少爷发病为什么会让这三人脸色大变。 反倒是燕清歌叹了一口气,瞧不出脸上什么神情,淡淡的道:“这种事,对你们来说还是太早了点。是我的疏忽,不该让你们去做这种会脏了手的事情。” 这话让三人直接跪了下去。 青兰和紫萝都清楚自己在这时说不出什么能让姑娘满意的话,便闭上嘴将身子伏得低低的,红柚则是稳了稳心神才开口:“姑、姑娘……奴婢们只是、只是一时心慌,绝不是觉得三少爷可怜,也并没有后悔……” 燕清 歌抬手打断了她的话,有些无奈的笑着:“我又没说什么,你们就跪了下去,瞧瞧白芷,她都被你们弄糊涂了。快起来快起来!” 果然,白芷站在一旁二丈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自己是该跟着跪下还是开口求情。 其他三人都心里清楚燕清歌没有生气,但她们既心慌又心虚,才会如此惶恐。 “谢姑娘。”红柚说着,三人便站了起来。 “你们自己跟白芷说一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吧。” 燕清歌并未要求三人向她解释此时的慌乱,而是向与她们身份平等的白芷,从她们自己的嘴里把事情梳理一遍。 “是这样的。”红柚清了清嗓子。“前些日子,二房曾经在姑娘的吃食里下了药。虽然姑娘让咱们神不知鬼不觉的把那袋面粉毁了扔出去,但我留了一小盒下来。” 白芷点了点头,有些了然也有些意外。了然的是二房下药的事她也清楚,意外的是红柚竟然偷偷留了一盒。 “按照姑娘的安排,我与青兰还有紫萝便商量着,把那一小盒下了药的面粉,混进了三少爷要用的甘葛粉里。那时你大病初愈,我们便没将这件事告知与你。然后……”红柚顿了一顿,再继续说:“方才吃团圆饭的时候,二夫人跟三少爷都没有露面,说是三少爷发病了,病得很重……” 第三十一章 垂发 白芷听着红柚的话,双眼越睁越大,有些不可置信地在姑娘和三个丫鬟脸上来回流连,最终这种惊讶的情绪渐渐消退,白芷的神色变得肃穆,问道:“这件事,会查到姑娘这里吗?” 听见这话,燕清歌的嘴角勾起一个不自觉的弧度。 白芷虽然不清楚红柚几个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去做的这件事,但她可以想象得到她们三个知道这个消息时的心慌心虚甚至后悔。她们几个都只是小丫鬟,即便在北疆看过战场上的生死,却始终是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小丫头。 她们会愧疚、会抱歉、会害怕,就连白芷一瞬间也冒出了“这样针对一个奶娃娃是不是太过狠毒”的想法。但冷静下来想一想,姑娘现在所处的环境,根本不会允许她们一直这样磨磨蹭蹭优柔寡断怀抱着不该有的同情心,认清了这一点之后,白芷便十分迅速的冷静下来,并提出了自己此时最关心的一点。 红柚摇了摇头:“不会查到我们这里来的,一切痕迹都抹得干干净净。” 白芷立即松了一口气,笑容灿烂的道:“那不就没问题了?好了我的姐姐们,赶紧动起来吧,误了姑娘入宫的时辰可就不好了。” 这件事被白芷这样轻而易举的一语带过,三人都怔愣了一瞬,随即有些自嘲的笑了。 她们几个竟然还没有白芷通透,身为姑娘的丫鬟,能有什么事情大过姑娘的事情?为了姑娘,就算弄脏手又如何?后宅内的残酷,袁嬷嬷不是早就教过了吗?二房向姑娘都已经下了两次杀招了,这点反击算什么? 三人脸上的不安与迷茫尽数散去,神色轻松的投入到手头的事情上去了。 燕清歌坐在一旁暗暗观察着几个丫鬟,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在她脸上投下一片阴影,遮去她眼里说不尽的复杂。 这四个丫头如果不尽快成长起来的话,燕清歌很有可能无法再护她们周全了。 想到今晚将要面对的人和事,燕清歌不禁捏紧了拳头。 赵修齐……! …… …… …… 未时过后,燕家一众人便坐上三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前往皇宫。 老夫人带着李妈妈坐进了打头最大的那辆玄色马车里,二夫人则带着燕清媛进了中间的那一辆,燕清歌与燕清悦、燕清楣三人坐在最末尾的绛色锦缎马车里。 燕家的马车大多都十 分庄严,颜色也多用沉色,但为了今日进宫一事,二夫人冯氏特地吩咐人将这几辆马车重新装饰了一番,华贵且气派。 想必上一世她们也是坐着这样张扬的马车进了宫吧。 燕清楣和燕清悦与她一同用着白芷备下的点心,对于入宫一事,两人显然都有些紧张也十分兴奋,一直在叽叽喳喳的说着话。 燕清歌静静的用了几块点心后,拿帕子擦了擦嘴。 “盛哥儿身子如何了?可还好?”她问道。 燕清楣脸上一僵,眼底飞快的闪过一丝不耐,却也收了收自己飞扬的神色,笑得温和又不失担忧:“多谢三姐姐记挂,盛哥儿是老毛病了,按照大夫以前的药方熬了药,母亲把冯妈妈留了下来,乳娘丫鬟们也都在,想必是无碍的。” 冯妈妈是二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妈妈,此番入宫要抛下幼子一人在家,想必二夫人心中也是不好过的。但燕清楣这个姐姐,只怕在嫌弃自己弟弟这病来得晦气,抢了冯妈妈梳头的好手艺吧。 燕清歌若有似无的瞟了一眼燕清楣的飞仙髻。 燕清悦许是看出了燕清楣心中不悦,开口奉承道:“平日里少见五妹妹盘这飞仙髻,今日一瞧,果然是好看的。” 燕清楣立即喜上眉梢。 都怪盛哥儿病得不是时候,本来燕清楣卯足了劲想大出风头,要让手艺最好的冯妈妈来梳垂发,好配她这身新作的衣裳,却不想被盛哥儿抢了去,只得让她身边的玉儿梳了个飞仙髻。 飞仙髻虽也清丽出尘,但毕竟还是比不得垂发适合她楚楚可怜的气质。燕清楣原本还担心自己的美貌会因此受影响,心里总有个地方不痛快,此时听燕清悦这么一说,顿时被哄得喜笑颜开。 然而燕清歌的一句话又让她脸上一僵。 “五妹妹相貌清秀,但毕竟年幼,还是梳垂发更为动人。” 果然还是几岁大的孩子,容不得别人说自己一句不好,燕清楣火气上来,立即狠狠瞪了过去,燕清歌则垂着眸子,靠在车壁上,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她的视线。 反而带着几分慵懒说道:“离宫里还有一段路程,我且歇息一会儿,四妹妹五妹妹别太兴奋了。” 这话分明就是嫌她们吵了! 燕清悦十分不好意思,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燕清楣则是被憋得脸色发红,手里的帕子几乎要被她的指甲搅烂。 她、她以为 她是谁?!不过是个在北疆长大的粗鄙丫头!竟然还做出这种高傲的样子,这些日子拿着要考女学的幌子,多少次将她们拒之门外,今天居然还敢对她的发髻说三道四! 燕清楣眼里冒着火,将燕清歌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随即在心中冷笑。穿得这么素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燕府的丫鬟!燕清歌一定是嫉妒自己的美貌,才会说出这样的酸话,还让这个庶女瞧了她的笑话! 燕清楣狠狠瞪了一眼正小心翼翼观察着她的脸色的燕清悦,最终忍不住,狠狠哼了一声。 等着吧燕清歌,等入了宫,就有你的笑话瞧了! …… 在宫门口下了马车,便有一个管事模样的太监迎了上来,为燕家一众女眷引路。 一路上,管事太监笑眯眯的介绍着她们所经过的宫苑,燕清歌走在最末尾处,背脊挺直,微微颔首,裙裾纹丝不动,一步一步走得极稳。 管事太监注意到了她,一边说着话一边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她。其他燕家的小姐都多少有些好奇,虽也未到东张西望的程度,但视线的确是在四处游走着,只有最末尾的那位,仿佛对这富丽堂皇的宫苑毫无兴趣,又或者是习惯了行走于这样的高墙之下,举手投足之间的高贵闲适,即便是被悉心教导过的公主,只怕也难有这般仪态。 第三十二章 崇武帝 燕清歌丝毫未察觉管事太监的视线,藏在袖子里的手被攥得死紧。她的视线所及之处,每一砖每一瓦都是她前世所熟悉的样子,她再一次回到了这个地方! 要知道,前世的她第一次入宫,是在嫁入八皇子府之后,而非今日。并不是二房的算计,而是她自己不注意,那时的她刚被教养嬷嬷折磨没多久,还留有一些娇小姐的气性,在除夕的前一日为了躲避教养嬷嬷的追捕,一不小心撞上了小丫鬟,从头到脚淋了一身的冷水,然后在除夕那天发起了高烧。因此才错过了入宫的机会,当然,为此老夫人便对她又厌恶了几分。 燕清歌虽然不清楚二房在除夕宫宴上是如何左右逢源攀附权贵,但她很清楚的记得这一天,赵修齐做了什么。 “永华殿到了。”管事太监笑着示意,随即扯起尖细的嗓子通传:“镇北大将军府夫人小姐到——!” 皇上与四妃都还未入席,在宫女的指引下,燕清歌跟着老夫人在燕家的席位上坐了下来。 燕清歌眼观鼻鼻观心的坐着,不用看她也知道,除了燕家人之外,在座的只剩下皇子宗亲了。 刚坐下没多久,便有几位穿着华贵的夫人上前来与二夫人相谈。二房即便地位不高,但长年居于京城,二夫人已经打入了京城贵夫人的社交圈子里,宗亲夫人里有那么几个与她交好也不为怪。 而燕清歌,长年居于北疆,对于京城的女眷来说,她完全是个新面孔,所以无人问津。若非老夫人拉着她向各位夫人介绍,只怕没有人会记起来燕家大房这个女儿的存在。 老夫人带着她见了荣亲王、平亲王府上的老王妃和几位郡王妃,都是上一世燕清歌见过的面孔。 几番见礼之后,便听见通报:“皇上驾到——!” 众人皆都福身行礼,高呼万岁。 “平身。”皇帝熟悉的声音响起。 众人纷纷起身,在各自的席位上落座。 永华殿上首的龙椅上坐着一个刚过中年的儒雅男人,他身穿金龙青袍,两鬓微微发白,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长一些。这样一个如书生一般温和没有棱角的人,却被称作崇武帝。不为别的,只因先帝旧病不起之时,众皇子在各自的封地拥兵自重,甚至演变为自立为王相互斗争的局面,一时间大夏百姓生灵涂炭,如此五年,最终被当时最不起眼的皇子赵思贤的雷霆手段尽数镇压,从而登上王位,被尊为崇武帝。 崇武帝是 一个好皇帝,他登基后不久,大夏便恢复了最为繁盛的模样,百姓安居乐业,太学女学皆都兴盛不衰。对待臣下,他甚少猜忌,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朝中几大世家并头前行,从未出现过哪家独大的局面。 但唯一让人想不通的就是,崇武帝一生从未立过皇后,也未立过太子,多少言官以死谏言,希望陛下以江山社稷的安定为重,都无法动摇他分毫。 也因为这一点,导致崇武帝晚年走上了先帝的老路。三皇子八皇子针锋相对,最终还是得了兵权的八皇子登基。 想到这里,燕清歌冷冷瞥了一眼空着的八皇子席位。 接着便听坐在皇帝下首的风韵妇人垂着头,神情有些惶恐的道:“陛下,小八身子不适,只怕要晚些来了。” 说话的人,正是八皇子的生母,陈贵妃。她穿着贵妃朝服,百合彩蝶的纹样华贵又不失温和,乌黑的头发梳了个温婉的坠马髻,带着八尾凤钗,相貌与赵修齐有几分相似,也生得一副无害的样子。 不过,她与赵修齐的金絮其外败絮其中不同,陈贵妃是真的无害。 陈贵妃胆小,从不敢与旁人大声说话,性子懦弱到一个小小的嫔都能欺负到她头上来,出身也不过是二流世家,根本不能与其他三位妃子相比,但就是这样一个人,被崇武帝抬到了贵妃的位置。 燕清歌记得很清楚,赵修齐不止一次说过,因为母妃的性子软弱却居于高位,而父皇从来不曾理会后宫之事,他不得不用病弱的幌子来保护自己。从前的燕清歌听了,只觉得他可怜,觉得他过得苦,觉得他实在无奈。现在想来,哪里是为了自保,赵修齐分明就是一条蛰伏在草丛中的蛇,等待着时机窜出来一击毙命。 是时候让他也尝一尝,我在明敌在暗的滋味了。 皇帝听了陈贵妃的话,摆了摆手。老八迟来是经常的事,已经见怪不怪了。他吩咐着:“开席吧。” 话音刚落,便有宫女如流水一般将美味佳肴尽数呈了上来。 “父皇,今日除夕家宴,又逢国有喜事,儿臣先敬父皇一杯。愿我大夏国威远扬!”对面的三皇子率先站了起来,声如洪钟,说着喜庆的话。 崇武帝只淡淡应了一声,小抿一口酒算作听到了。 接着五皇子也敬起了酒:“父皇,儿臣比不得三哥会说,便只说些寻常的,愿父皇新年顺心安康,大夏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光从这祝酒词里 ,便能看出三皇子和五皇子的性格,三皇子生性好斗,是个武人性子,而五皇子饱读诗书,却也懂得收敛,不曾卖弄。如今成年了的皇子只有四个,除开风流无度瘸了腿的六皇子和病弱无势的八皇子之外,便是三皇子和五皇子各揽文武大权了。 跟在两位皇子之后,几位说得上话的亲王也纷纷敬了酒,皇帝的脸色始终淡淡。 这时,坐在陈贵妃身旁的少女说话了。 “父皇,您不是下了旨意让燕大将军的女儿入了宫吗?儿臣好奇得很,听说燕姑娘才学无双,准备过了年要考女学呢!儿臣去不了女学,但也想试一试自己的深浅,父皇,您让儿臣跟燕姑娘比一比吧!” 那名语气任性的少女正是八皇子赵修齐的胞妹,六公主赵元灵。 崇武帝这个人,对待皇子的态度一直阴晴不定,但对待公主便随和许多,所以不少公主都养成了骄矜贵奢的性子,尤其是六公主赵元灵。她的生母是贵妃,并且又是公主的身份,与赵修齐不同,少了许多顾虑,再加上皇帝时不时的纵容,可以说在后宫的女子当中,赵元灵才是身份最为贵重的那一个。 第三十三章 比琴 燕清歌听着六公主的话,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燕清楣。 二夫人的外祖家正是陈贵妃的娘家陈氏,燕清媛和燕清楣姐妹偶尔也会入宫陪伴六公主玩耍,燕清媛蠢笨,不得六公主欢心,但燕清楣聪明,她懂得如何去讨好六公主,从而获得了六公主的信任。 想必前几日燕清楣送进宫里的信件便是要挑起六公主刁难燕清歌的心思吧。 这个五妹妹,倒还真是不消停。 燕清歌笑了笑,毫不动摇的望着上首。 陈贵妃的柳眉蹙起,训了一句:“元灵,休要胡闹。” 六公主不同意了,拔高了音量:“母妃,这如何能算是胡闹呢?儿臣听说燕姑娘弹得一手好琴,便想与她切磋一番,难道也做错了吗?” 琴?燕清歌笑了。 燕府上下都知道,她每日练字、练骑射、练棋艺,但就是没有练过琴。 身旁燕老夫人的脸色有些难看,她也猜到了燕清歌不擅琴艺,但这样的场面之下,她要如何开口才能既不拂了六公主的面子,又不让燕清歌丢脸呢? 正在老夫人踌躇之际,燕清歌站起身上前行礼道:“六公主或许有些误会,若论琴艺,自然是臣女五妹妹为佳,公主何不与五妹妹一比?” 她的眼眸清亮,声音温和婉转,态度不卑不亢,含着笑的样子落落大方,丝毫没有正在被为难的窘迫样子,顿时让在座的众人刮目相看。 “你五妹妹的琴弹得如何本宫早就知道了,本宫就想与你比一比。”六公主倨傲的扬着头,说出来的话十分任性。接着她讥讽的笑了:“你若是怕自己技不如人名不副实,本宫也可以让你一步,正好平亲王献了一批舞姬上来,据说这世上没有她们舞不成的曲子,你便是弹得再烂,想必舞姬也能舞得惊为天人。如此,便没人会在意你弹得如何了。” 六公主这话分明是在说燕清歌不如那等下贱的舞姬,刁钻刻薄,若是脸皮稍微薄一些的小姐只怕要当场掉金豆子了,燕清歌仍旧面不改色,只听见看热闹的人发出零零散散的低笑声。 “元灵,休要无礼。” 倏地,一道虚弱的声音将那笑声盖了过去。 燕清歌的瞳孔猛地收紧。 那个人的脚步正在一点一点的向她靠近。脚步声就像是敲在她的耳边一般,激得她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儿臣来迟,还请父皇恕罪。”赵 修齐走到与燕清歌并肩的位置,朝着皇帝行礼。 坐在上首的人摆了摆手,赵修齐便站了起来。 他头戴玉冠,穿着月白色的朝服,脸色苍白,整个人看起来单薄瘦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走一般。 “燕姑娘莫要理会六妹妹,她无理取闹惯了。”赵修齐向着燕清歌微微一礼,脸上挂着歉意的微笑。这个人和煦如风,也单薄苍白,不论是谁被他这样瞧着都会心软吧。 燕清歌的睫毛颤了颤,她抬起眼,对上那张她日日夜夜都恨不得撕碎的脸,好不容易才扯起一个得体的笑容,回礼道:“八殿下多虑了。六公主小小要求,臣女岂会推辞?” 她转身对着六公主笑道:“那就麻烦六公主替臣女安排八位舞姬上来。臣女愿意一试。” 六公主一愣,她方才不过是为了羞辱燕清歌才提起舞姬的事情,谁知道燕清歌真的这么不要脸,这倒是顺了她的心意。 “父皇,燕姑娘自己都这么说了,可以吧?”六公主眨巴着双眼看向皇帝,却见他用手撑着头,根本没有理会六公主,似乎在盯着燕清歌出神。 “父皇?”六公主再唤了一遍。这才听见皇帝说道:“你先来。” 六公主喜笑颜开,连忙吩咐人将琴摆了上来。 燕清歌垂首退到了一旁,浑然不知燕家二房的人是如何幸灾乐祸,也不知燕老夫人是如何心急如焚。她用余光瞥见赵修齐对着六公主无奈的叹了口气,然后踱步走到他的席位坐下,而赵修齐的目光,始终怀着些许担忧与歉意,停留在燕清歌身上。 令人作呕。 “不知燕姑娘擅长什么曲子?本宫和你弹一样的曲子也无妨。” 六公主在那尾金丝楠木琴前坐定,言语间仍是奚落。 燕清歌含笑摇了摇头:“臣女只会北疆的曲子,只怕公主未曾听过,公主尽管弹奏喜欢的曲目,臣女并不介意。” 六公主不屑的哼了一声。 北疆来的土包子,真真是粗鄙。 “那就请在场的众位做个评判,瞧瞧究竟是本宫的琴艺更好,还是燕姑娘的琴艺上佳。” 她接过宫女递来的绢帕,擦拭了双手之后,那玉指便在琴弦上游走,时拨时挑。旋律如山间流水,叮咚潺潺,绕于梁上。 六公主所奏的是名曲白雪月,弹奏这首曲子所需技艺高超,若非下苦工狠练过,根本无法弹 出其中凛然清洁、雪竹琳琅的意境。 燕清歌静静听着,以六公主的年纪,能弹出其中八成已属难事,果不其然,虽说琴音不算差,却也称不上太好。 不过她毕竟是公主。一曲毕,便有人夸六公主造诣非凡,是可塑之才,各种好听的话都簇拥着她。 “该你了。”六公主得意洋洋的挑了挑下巴,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燕清歌出丑。 燕清歌在六公主方才的位置坐了下来,她伸手拨了拨琴弦,清脆的声音流溢而出,许久未曾抚琴的生疏感渐渐散去。 打扮妖娆的舞姬已经来到了殿前,燕清歌轻轻扫了一眼,眸子变得幽深了几分。 她浅笑着问道:“听闻没有你们舞不成的曲子,不知你们可曾听过——打仗时弹奏的琴曲?” 几个舞姬面面相觑,打仗时还会有人弹琴吗? “你们不必慌张,随着我的琴声起舞便是,随意而为就好。” 燕清歌说完便抬起了双手,稍顿片刻,十指落下,金丝楠木琴发出与方才完全不同的铿锵之音。 她的手飞快的在琴弦上移动着,此时的琴声如同排山倒海一般朝着人的面门压来。不,与其说是琴声,倒不如说是滚滚马蹄之声、是刀剑相碰之声、是呐喊助威之声、是血肉飞溅之声。 第三十四章 刺客 刹那间,温暖华贵的永华殿仿佛变成了黄沙飞扬、戾气冲天的沙场,刀光剑影似乎在擦着每个人的鼻尖闪过,擂得震天响的战鼓,此起彼伏的号角声切切实实的响在人们耳边。盔甲摩擦的样子,出枪收势时带起的破风之声,在激昂着每个人心中的热血,他们的每一次呼吸都在叫嚣着出阵杀敌,即便是从未见过战场的皇亲贵胄,此时尽都斗志昂扬的想要去拼搏一番。 这时已经没有人会注意到燕清歌在弹些什么,也没有人注意到那些舞姬在跳些什么,他们已经沉浸在了琴声筑成的战场之中。 就在这时,琴弦断裂的声音骤然响起,突兀的砸碎了所有的幻象。 众人刹那间回过神来,接着便听见一声急促的叫喊:“皇上小心!” 眼前的黄沙猛地变回了那个温暖的永华殿,皇帝定睛一看,只见一道瘦弱的身影挡在自己身前。 舞姬猛地抽回扎在燕清歌肩上的剑,动作迅速地朝着皇帝面门劈来。 似乎只在眨眼之间,那八个舞姬手中都多了一把尖利无比的软剑,而离上首最近的那个,已经朝着皇帝刺了过去。 方才的琴声导致所有人的反应都慢了一拍,就连原本计划好要第一时间扑过去的赵修齐也愣了片刻。 皇帝的双眼睁得老大,眼看着利刃就要刺破他的皮肤。 短刀破空的声音倏地响起。那个举起利剑的舞姬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几乎在同一时刻,永华殿里响起其余几人倒地的声音。 “啊——!” 女眷们的尖叫迟迟响起,她们神色惊恐地盯着殿中凭空出现的那几个玄衣侍卫。 在短短的时间之内,发生了太多太多事情,众人根本来不及处理这样突然的情况,只能或是惊恐或是讶异的僵在原地。 缓缓地,脚步声从殿外响起。 “陛下。” 一道高大的玄色身影走了进来,他周身的气势冷冽,长眉鹰眸里隐着血腥砂砾的戾气,精致的容颜并不会让人心神向往,反而令胆小的女眷胆寒惊呼。 他走到御前,单膝跪下:“臣救驾来迟。” 而此时的崇武帝根本没有理会他,一改之前的淡然神色,脸色惨白地紧紧攥着椅子。他颤抖着开口:“立儿,她、她不能死。她不能死!” 被唤做立儿的萧立直起身子,瞥了一眼龙椅前受伤昏迷的女孩子,吩 咐道:“把太医带上来。” 在众人惊恐疑惑的眼神中,他走到皇帝身旁,低声耳语了一阵。 这才见皇帝渐渐冷静了下来,恢复了帝王威严的神色,道:“御前行刺简直胆大包天,此事交由夏王萧立全权处理,燕准之女救驾有功,朕念燕家忠勇,赐郡主位,封号定为……明婉。” 说罢,皇帝吐了长长一口气,露出些许疲惫的神态。 “陛下累了,请回宫。”萧立冷冰冰的说道。 皇帝点了点头,视线始终停留在昏迷的燕清歌身上,半晌,还是留了一句话下来:“把明婉郡主安置在长夏殿。” 话音刚落,永华殿里响起一阵抽气声。 燕家人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恩赐砸晕了头,瞠目结舌的样子看起来不知道有多滑稽。 待皇帝走到殿外,燕老夫人才反应过来,跪下朝着皇帝离去的方向扣头谢恩:“谢陛下恩典!” …… 除夕之夜皇帝遇刺的消息弄得这个新年朝中上下人心惶惶。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会有如此通天的本事,把刺客送到皇帝面前。 全权负责调查此事的夏王萧立动作极快,不出两日便查出了刺客背后西凉国的身影,甚至抓获了两百余名西凉国多年来安插在京中的细作,上到宫中的管事太监宫女,下到市井小民,更别说是隐藏在朝臣家中的姫妾奴仆。只要神机营的玄衣侍卫拿着搜查令敲响了你家的门,便没有抓不走人的道理。 自然,细作全部处死,与那些细作曾经有过交集的朝臣们几乎人人自危,生怕通敌卖国的罪名一不小心砸到自己头上来。 万幸的是,处死细作之后,皇帝并没有再深究此事,就连当时将刺客当做舞姬献上来的平亲王,也不过是被送去了皇陵,并无性命之忧。可见皇帝并不会因为一时的怒气而随意发落旁人,众人便渐渐安心了下来。 事情表面上看起来顺理成章,但燕清歌知道,皇帝不过是借着西凉国的名头,铲除异己,又或是对付自己的几个儿子罢了。 刺客被伪装成西凉国细作的样子,留下了不易被人发现的线索,更加令人信服。事实上,这不过是赵修齐用来博圣心的戏码。上一世由他替皇帝挡了一剑,调查下去同样归结于西凉国,但被处死的却大多数是三皇子与五皇子布下的暗棋。皇子羽翼渐丰,大夏也没有从七年前的夺嫡之战中恢复过来,此时若让别国知道大夏又出现了内乱的苗头,只 怕国将难矣。所以皇帝才会顺着赵修齐留下的线索,用西凉国的名头,削弱了两个皇子的势力。 这一世与上一世并未有太大差别,只不过救驾的人变成了燕清歌,赵修齐这一局,同样铲除了异己,但他不会因为救驾之功,而得到一个家世显赫的正妃了。 想到前一世那个身份高贵却体弱温婉的八皇子正妃,丁怜卿,燕清歌的双眼黯了黯。 那是一个十分美好的女子,面容温柔如水,身子如同弱柳扶风,一颗纯善的心如同白纸一般,任谁看了都会忍不住想要保护她。 燕清歌意外的与她相处得很好。她身子弱,所以燕清歌一入府,赵修齐便把中馈交到了燕清歌手上。但她丝毫没有被人夺了手中之权的自觉,挂着浅浅的笑,悉心带领燕清歌熟悉府中的事物,没有一丝的刁难。 她们的关系很快便变得亲近起来。燕清歌骑马射箭时,她便在不远的凉亭抚琴饮茶;燕清歌不擅绣活,她便会做了双份的帕子里衣给燕清歌送来;就连燕清歌怀上了孩子,也是她在里里外外忙活着,比燕清歌自己还要小心谨慎。 直到丁怜卿的外祖家被三皇子彻底击溃,她便承受不住这么大的打击,重病不起。待燕清歌平叛归来,她已经死在了空荡荡的后宫里。 第三十五章 六公主 与丁怜卿相处的时间其实不长,只有三年,但燕清歌对这个人了解得十分透彻。她在这八皇子府里,活得一点都不幸福,她从未爱过赵修齐,哪怕一分一毫,当初不过是迫于那道圣旨,不得不嫁了进来,最终将自己外祖家也拖入了夺嫡的漩涡之中,大学士府,一朝倾覆。这让那个温柔如水的女子如何受得住? 想到这里,燕清歌摇了摇头,吐出长长一口浊气。 “姑娘怎么了?可是伤口疼了?”坐在小杌子上正打着璎珞的红柚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关切的问着。 燕清歌笑了笑:“静养了好几天了,无聊得很。” 她正倚靠在织锦蝙蝠纹八宝枕上,左手被吊了起来,穿着素色的衣服显得脸色更加苍白,人看起来恹恹的,的确是百无聊赖的样子。 红柚的眉毛拧了起来,一副管家婆的样子:“无聊也得好好养着,伤筋动骨一百天!姑娘别总想着往外跑,奴婢给姑娘念话本听。” 说着红柚便拿了话本过来,燕清歌哭笑不得的看着她。 这小丫头现在是把她当犯人一样看管起来了。 除夕那日,燕清歌担心红柚看见自己受伤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便把她留在了殿外,谁知一醒来就见这小丫头被温公公留在了长夏殿,跪在她床前哭成了泪人,眼睛肿得不行,拽着燕清歌的衣袖死死不松手,几乎是要把眼睛哭瞎的气势。 燕清歌安慰道:“我只伤了肩膀,小伤而已,你别哭了。” 谁知听了她这话,红柚不依不饶哭得更厉害了。 好不容易让红柚止住了眼泪,这小丫头便把她当做易碎品一样捧了起来。她不过是伤了肩膀而已,连床都不能下是什么道理? “红柚,我想出去走走。”燕清歌好声好气的说着,她知道红柚是受了惊吓,便没有摆出主子的姿态,而是用商量的语气来说这件事。 “不行。”红柚拒绝得干脆。 燕清歌盯着正在低头翻话本的红柚,淡淡开口:“我知道外面怎么说的我,你别在意,我也不在意的。” 红柚的动作一顿,接着有些僵硬的抬头:“姑娘你都猜到了啊?” 这小丫头不让她出去,无非就是不想让她听到那些闲言碎语。 “嗯。我一个官家女儿,救驾有功封了郡主倒还情有可原,但赐居长夏殿,想必触到了不少人的逆鳞吧。”燕清歌两指绕起一缕长发,在 手中打着转。 这座宫殿是先帝特地为皇太女所建,光是名字当中的一个夏字便能看出先帝对皇太女的宠爱。十年前,皇太女死于皇位之争,崇武帝与皇太女一母同胞,登基后便将长夏殿封了起来,任何人不得入内。 这样一座宫殿,在皇帝心中占了多大的分量,却被一个小小郡主占了去。 想也知道,后宫里的嫔妃公主会如何揣测。 要是说得难听点,只怕连皇帝有意迎她入宫这种话也说得出来。 但燕清歌明白,皇帝如此抬举她不过是念着爹爹的功劳罢了。虽说她现下暂住在长夏殿,但住的是偏殿,正殿仍旧有人时时守着,并非是她能随意踏入的地方。再者,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天,连温公公都没来看过一眼,便知皇帝对她的态度了。 “我不过是在宫里养伤,等伤势好些了,便会出宫回府里去,何必在意那些虚的。”说着燕清歌便翻身站了起来。“现在我要出去走走,再不动一动我都要发霉了。你把小颜子叫来,让他给我们带路。” 见燕清歌是真的不在意的样子,红柚便也松了口,应了一声就去叫了小颜子过来。 小颜子也是燕清歌上辈子的熟人。 他是温公公的徒弟,不太起眼,但为人做事都十分靠谱,便成为了她这个睿显皇后宫里的管事太监,后宫中的许多事情都多亏了这位颜公公替她理顺了路子。她被废后那一日,紫萝死在了侍卫的刀下,颜公公便被抓去了水牢,生生被折磨到死都没吐出一句于她不利的话。 燕清歌没想到这一世居然这么早就见到了小颜子,此时的他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长得秀气得很,行事虽然还有些稚嫩,但也看得出后来那么沉稳的样子。 小颜子得知郡主想要外出走走,便道:“今儿日头不错,郡主不如去御花园走两圈,离咱们宫里也不远,晒晒太阳也是好的。” 这个提议不错,燕清歌便简单收拾梳妆一番,带着红柚和小颜子慢慢往御花园散步而去。 午后正是暖风和煦的时候,冬日的阳光柔和,洒在燕清歌脸上暖暖的,很是宜人。 一路上行走的宫人见着燕清歌,都会微微施礼再离开。红柚没见过这种阵仗,还有些不习惯,可看一看姑娘的侧脸,坦然自若得仿佛已经司空见惯了一样。 果然姑娘就是姑娘,见过大世面的,跟她这种奴婢不一样。 红柚在心里吐了吐 舌头。 忽的,从御花园的方向传来一阵不寻常的喧闹声。 “那边怎么了?”燕清歌蹙眉,驻足听了一会儿便道:“过去看看。” 红柚和小颜子紧紧跟在燕清歌身后。 “郡主慢着些,小心摔着。”小颜子快步跟着,一边出声提醒。 穿过拱门,御花园的景色便骤然铺展开来。即便是冬日,御花园里也没有丝毫枯萎衰败的气息,松柏苍劲,接近墨绿的颜色显得这里越发肃穆。 靠西边的凉亭里传来断断续续的惨叫声,而那个坐在一旁怒吼着:“给我打断他的腿!”的华贵身影,不是旁人,正是前些日子才见过的六公主。 “郡主,”小颜子抬头往凉亭那儿一看,脸色一变,低声道:“此地不宜久留,郡主还是走吧。” “是啊,也快到用药的时间了,姑娘还是先回宫吧。”六公主的阵仗吓人,袁嬷嬷也教导过,在宫中不听不看才是上策,更别说要在六公主盛怒之下去触她的霉头了。红柚连忙拉了拉燕清歌的衣角。 燕清歌站在原地,望着凉亭双眼微微眯起。最终还是走了上去。 红柚和小颜子两人拉不住她,只得快步跟上。 第三十六章 十皇子 “见过六公主。” 燕清歌眉眼带笑,态度恭敬又不失亲近的上前行了礼。 “怎么是你?”六公主一瞧见她,原本倒竖的柳眉之上又添了一丝厌恶,眉梢挑得更高了。“御花园也是你这种人能来的地方?” 燕清歌笑了笑,直视着六公主不为所动。 她这一看,便激得六公主想起了这几日的事情,心中又气又恼。 除夕那日没能让燕清歌出丑,反倒让她出尽了风头,随着救驾有功的好名声,燕清歌那一曲战歌也被传得神乎其神。她自己挑衅燕清歌,却输得一塌糊涂,这本就让高傲的六公主恨得牙痒痒了。再加上除夕那日,她先提出让舞姬上场,即便不知道那是刺客,也有置皇帝于危险之中的责任在,母妃和皇兄为此不知道责备了她多少次。 她长这么大,从未受过这种窝囊气,都是因为燕清歌这个小贱人! “大胆!”六公主喝道。“在本宫面前你竟这般无礼,平白无故脏了本公主的眼,来人,给我打出去!” 六公主这不由分说先动手的态度让红柚和小颜子一个激灵,都立即挡在了燕清歌面前,但他们一个小丫鬟一个小太监,如何比得过六公主身边那些人高马大还拿着棍子的宫人? “六公主不想看见我,我走便是,但这礼数不能废,我还没有向十殿下行礼呢,日后若是陛下怪罪下来,说我燕家教女无方,这点礼数都不知,那便不好了。” 所有人的动作在听见“十殿下”这个称呼时,都凝滞了一瞬。燕清歌拨开红柚小颜子,朝着那个被按在长椅上不得动弹的小身影走了过去。 “燕清歌见过十殿下。十殿下安康吉祥。” 对着那个被打得狼狈不堪,衣着还不如下等宫人的小孩子,她这礼行得十分端正郑重,与方才给六公主行礼时的感觉完全不同。 六公主立即觉得自己脸上像被人打了一巴掌一样,火辣辣的疼。 “燕清歌你好大的胆子!”她指着燕清歌,气急败坏:“还不给我把她押下,一起打!打断她的腿!” “这……” 拿着棍子的宫人都犹豫了起来。燕清歌与十殿下不同,她是皇帝的救命恩人,她也是燕大将军的女儿,她可不是能让六公主随便打杀的对象。 燕清歌伸出手来,拍了拍十殿下消瘦的脸颊,这个不过五岁的孩子此时已经疼晕了过去,嘴里却还在嗫嚅着 什么,仔细听才知道,他在喊着:“救救我。” 成儿…… 一抹心疼在她眼底转瞬即逝,燕清歌收回手攥紧了拳头,褪去脸上的笑意,神色威严的呵斥道:“你们好大的胆子!” 只这一声,不少宫人便腿软跪了下来。天可怜见,真不是他们没出息,而是那个小姑娘身上的气势太过吓人,不过是一怒一喝,却像是执掌生杀大权的上位者一般,天子一怒也不过如此啊…… 六公主见到这群奴才没骨气的样子,气得几乎要抓狂,刚要开口怒骂,便被燕清歌的声音盖了过去。 “你们这群奴才,竟敢挑拨六公主对十殿下动用私刑,手足相残!若是陛下知道了,你们全家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用!” 话未落音,凉亭里所有人宫人都跪了下来,连连喊冤。 而六公主本来被愤怒冲昏了的头脑也被燕清歌那一句“若是陛下知道了”给当头浇了一桶冷水。 她今日本来就心情不好,想来御花园里散散心,却碰上那个野种冲撞了她的软轿,害得她差点跌落下来,这才气愤难当,想揍他一顿解解气。方才只有自己宫里的人在,那便是如何处置都随她喜欢,但好死不死燕清歌居然认得这个脏兮兮的小鬼是老十,这样一来,即便她不想,她也得收敛一些。 老十再如何不受父皇待见,总归是皇家血脉,要真是被她打出什么问题来,只怕父皇会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如此想着六公主便哼了一声:“本宫不过是与十弟闹着玩罢了,哪里就有你说的那么严重。”转而对着宫人骂道:“本宫乏了,还不起来送本宫回宫?” 宫人们皆都偷偷瞧着燕清歌的神色,见她正在查看十殿下的伤势,便知道这是给六公主一个台阶下的意思,于是纷纷站起来跟在六公主身后,脚底抹了油似的离开了御花园。 六公主带人走了之后,凉亭里瞬间变得安静下来。 “把十殿下带回我宫里吧,今日我们刚好碰上十殿下从台阶上摔了下来,并没有见过六公主,你们明白了吗?”燕清歌背对着两人,红柚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觉得她的背影起来似乎有些悲伤。 为什么会悲伤?是因为同情这个小殿下吗? 红柚的视线落在十殿下渗出点点血迹的下身,一想到那么粗的棍子打在一个五岁的孩子身上,心里也涌起一阵说不出的难受。 …… 将十殿下带 回长夏殿后,红柚立即悄悄请了负责替燕清歌治伤的徐太医过来诊脉。据徐太医所说,伤得不轻,但只要好生调养,两条腿也是能够恢复如初的。 燕清歌怔愣了一瞬,随即起身谢礼:“多谢徐太医,十殿下受伤之事,只怕想瞒也是瞒不住的,希望徐太医对外只说十殿下是摔伤,于你于我都是好事。” 徐太医连忙回礼:“不敢当不敢当。老夫省得,郡主放心便是。只不过老夫多嘴一句,郡主的心太善,在这宫中,或许不是一件好事。” 燕清歌莞尔一笑,并未多说,再次福身目送徐太医离开。 “郡主,恕奴才直言,徐太医说得有道理。”小颜子垂手站在一旁突然开口道。 燕清歌不过是个新封的郡主,今日不但直接与六公主对上,还插手了皇子的事情,这件事情对于她来说只会带来无尽的麻烦,是她越界了。 红柚心里也同意这种想法,但她方才替十殿下换了衣裳,瞧见那小小的身躯上深深浅浅的伤疤,突然又觉得无法说出同意的话了。 “人已经带回来了,我不后悔。不过日后我会注意的,多谢你替我着想,小颜子。”燕清歌淡淡一笑,小颜子受宠若惊,懵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连连说着奴才当不起。 突然,隔壁屋子里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接着便响起孩子沙哑而绝望的尖叫。 第三十七章 姐姐 “是十殿下那边的动静!” 这声音惊动了不少人,燕清歌率先走进了屋子里。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张宽大的卧榻,十殿下蜷缩着身子挤在最角落的地方,神情慌乱的发出尖叫,手还在不停的挥舞着,刚刚包扎好的两条腿此时也被他的挣扎弄得再次渗出血迹。 装了药的瓷碗此时已经在地上碎成了好几瓣。 宫女正在一旁好生劝着十殿下,但她稍稍靠近一些,十殿下便发出令人难受的尖叫声,显然他还未从方才的惊吓中清醒过来。 见燕清歌走了进来,宫女便有些难堪的退了两步,行礼唤着郡主。 燕清歌摆了摆手让她下去,试探着唤了两声“十殿下”。可十殿下像是听不到她的声音一样,仍旧害怕得将自己蜷成一团。 燕清歌慢慢迈着步子朝他靠近,十殿下狠狠盯着她,眼里尽是威胁,像是一只随时会发起攻击的幼兽。 “我不会害你的。”燕清歌语调平缓的说着,又重复了一遍:“我不会害你的,你受了伤,不能再折腾了,让我给你包扎上药可好?” 她的脚步就跟语调一样温和,慢慢的靠近榻边,最终半坐在卧榻上,朝着十殿下伸出一只手,说道:“你是好孩子,听话。” 十殿下盯着她看了很久,兴许是燕清歌这样轻声细语的说话卸下了他的防备心,迟疑好一阵,十殿下才试探着用手指去碰了碰燕清歌的手,见她只是微笑,没有任何动作便愣了几秒,随即“哇”的一声大哭着扑到了燕清歌怀里。 跟在燕清歌后面进来的红柚等人都觉得诧异得很。 郡主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方才哄十殿下的时候,那口吻仿佛自己比十殿下年长了好几轮一般。而十殿下竟然也真的被她给哄得肯亲近她了,果然孩子还是要孩子来对付啊。 十殿下在燕清歌怀里只是哭,声嘶力竭的哭,燕清歌一边用手拍着他瘦削的后背,一边吩咐着:“再熬一碗药来,还有热水。” 得了吩咐,长夏殿里的人都动了起来。 十殿下本就小,没什么力气,再加上受了伤,哭了一阵便没力气再哭了,小小的身躯坐在大大的卧榻上,瞧着十分可怜。 燕清歌的肩膀受了伤,便由红柚替她绞了帕子递过去,然后一只手替十殿下擦脸。 “都哭成小花猫了。”燕清歌浅浅笑了,原本一脸警惕的盯着红柚的十殿下听见 笑声,便将视线转了过来,不明所以的歪了头。 对上这样毫无防备不谙世事的眼神,燕清歌的眼里又黯了黯。 她摆正了姿势严肃道:“十殿下,你还太小,或许听不懂我说的话,但时间不够,我只能现在说与你听。” 十殿下眨了眨眼睛,燕清歌突然严肃的样子让他觉得有些害怕,忍不住往后缩了几寸。 燕清歌抓住他的手,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僵硬,便放低了声音,道:“十殿下,你要学会保护自己,我不是这宫中的人,我能出手帮你这一次,却无法帮你第二次,说到底在宫中立足的根本,是圣眷,只要有了皇帝的青睐,或者是一丁点的偏袒,你的日子都会好过很多。你听不懂没关系,但我说的这些话你一定要牢牢记住,知道了吗?” 她说了这么多话,十殿下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呆呆的望着她,燕清歌便将这话慢慢的重复说了很多很多遍,就连站在一旁的红柚都觉得自家姑娘对十殿下用心得太过分了些。 在燕清歌问他最后一遍记住了吗的时候,十殿下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虚弱,说起话来也有些磕磕绊绊的:“我叫……成儿。” 燕清歌一愣,没想到这孩子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个。对上十殿下那双带着几分期盼的眼睛,燕清歌不由自主,如同前一世一样唤道:“成儿。” 话音刚落,便见十殿下那张稚嫩的脸上绽开有些小心翼翼却实在满心欢喜的笑容。 奶娘说过,肯这样叫他的人一定不会是坏人。 “成儿。”他重复了一遍,这次比刚才吐词要清楚了些。“你叫我、成儿……你是、姐姐……是、成儿的、姐姐。” 这话一出,燕清歌顿时觉得眼眶一热,似乎下一秒滚烫的眼泪就要掉下来一般。 上一世那个又瘸又傻的十殿下,也是这样,磕磕绊绊却无比认真的说着同样的话。 那时候还是八皇子的赵修齐为了博个贤名,自己提出要看顾幼弟,便将十殿下接到了八皇子府住下。 对于刚失去孩子的燕清歌而言,这个年幼且眼睛清澈的十殿下,就像是代替孩子出现在了她面前一样。他们的关系与其说是叔嫂,其实更像母子。 十殿下五岁那年断了腿,没能及时医治便成了瘸子,不仅如此,腿伤之时的一场高热将他的神志永远留在了五岁。 他本就是皇帝一时情迷,酒后与一个宫婢生下来的皇子 ,宫婢早在生产那日难产去世。而他的存在就像是在提醒皇帝曾经如何荒唐一般,不说宠爱,便是有人在皇帝面前提起十殿下,都会引得龙颜大怒。 况且在他前头有好几个大他十几岁的皇子,谁也不会在意这个出身低微又被皇帝厌弃了的十殿下。 他在这后宫之中就像是透明人一样挣扎着活了下来。 看今天的情形便知道,宫人欺负到他头上来是常有的事,不知是不幸还是万幸,在他变得又瘸又傻之后,皇帝反倒对他上了点心,安排了宫人将他养大。 后来皇帝病重,便有赵修齐接手,相比起他不傻的那几年来说,十殿下算是过上了真正的好日子。 前一世的燕清歌没能拥有自己的孩子,但心里早就把十殿下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一样来看待,说起来也好笑,她与十殿下年纪只差了五岁,却实打实的生出了令人难以相信的母子情分。许是十殿下的心智太小,而她作为一个失去了孩子的母亲,太过伤心了才会至此吧。 燕清歌闭了闭眼,将心中翻涌的情绪压了下去。 她笑着对十殿下道:“我叫燕清歌,我不是你的姐姐。但你如果想这样叫我,那便叫吧。” 第三十八章 坚强 十殿下看着她的表情变得复杂又恢复正常,明显松了一口气。 他笨拙的伸出手抓住燕清歌的衣角,唤了好几声姐姐,燕清歌都一一应了。 “姐姐说的、我都记住了。成儿、听姐姐的。”他说道。 燕清歌有些欣慰的点了点头。至少这一世的成儿还没有变傻,还听得懂她在说什么。 “姐姐不能总是留着你,很快你父皇就会派人来送你回自己宫里。” 十殿下听见她这样说,立即面露惊恐的摇起了头。一双小手死死攥着燕清歌的衣角,连指骨都发了白,可见用了多大的力气。 燕清歌咬了咬牙,一边狠心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一边劝道:“你可还记得姐姐刚才说与你听的话?忍旁人所不能忍才是男子汉,先学会忍耐,变得坚强,才能谋得你想要的东西。” 十殿下的手很快被她掰开,燕清歌的手上力度不小,掌心的温度不高,却也温暖了十殿下冰凉的十指。 眼泪在十殿下那双凤眸里打转,看起来就像是被抛弃了的小猫一样,可怜得很。 “听姐姐的话,姐姐不会害你的,好吗?”即便压下了心中的不忍,燕清歌的眉毛还是紧紧蹙了起来,为了十殿下的将来,她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将他推开,即便他还年幼得无法理解这些话,燕清歌也只能逼迫着他按照她的意思去做。 泪水朦胧之中,十殿下竟也在燕清歌的眼里看出了埋藏至深的点点不舍,他小声的“呜呜”哭了起来,抽抽搭搭之间说道:“成儿要姐姐……成儿不要他们……他们坏、坏人!” 一个不过五岁的孩子刚刚才找到安心之所,燕清歌就要逼着他心甘情愿的回到那个冰冷可怕的魔窟当中去,就算摆出再多的道理,他都是听不进去的。 这时红柚开口了:“十殿下若是不乖乖听话,以后可就见不到咱们姑娘了。” 这句话吓得十殿下止住了眼泪,连忙又抓住燕清歌的手,生怕她不见了。这副患得患失的样子,着实让人瞧着心疼。 燕清歌狠了狠心,照着红柚的话说了下去:“你若听话,按照姐姐告诉你的做,以后姐姐会寻了机会去看你的。” 十殿下瘪了瘪嘴,似乎下一秒就要嚎啕大哭,但等了一会儿,并没有听见孩童惨烈的哭声,反而是他颤抖着身子,断断续续的将话说了出来。 “成儿听话……姐姐、要来看我……一定、一定要来、看 我……” “嗯。”燕清歌拍了拍他的头,温柔道:“姐姐一定去看你。” 红柚站在一旁,瞧着自家姑娘和十殿下之间这种奇妙而又温馨的场面,心中有些纳闷。姑娘从来不是一个喜欢小孩儿的人,这进宫之前,才把跟十殿下差不多年纪的盛哥儿给弄病了,姑娘连眉毛都没挑一根。怎么到十殿下这里就这般用心了? 盯着两人看了一会儿,红柚总算发现了端倪,十殿下的那双眼睛跟姑娘长得十分相似,竟是要越过与姑娘有三分相似的大少爷去,难怪姑娘对他另眼相待了。 红柚暗自点了点头,便听见身后传来小颜子的声音。 “郡主,温公公到了。” 燕清歌抬起头来,道:“快请进来。” 温公公手臂上搭着拂尘,几步便走了进来,行礼道:“给郡主请安。” “温公公快请起。”燕清歌带笑起身,十殿下便抓着她的衣摆往她身后躲了起来。燕清歌往后望了一眼,道:“今日去御花园散步,不巧碰上十殿下在里头迷了路,摔了一跤,都怪我们离得太远,不然也能搭把手,不至于伤得如此之重。” 温公公用余光瞥了一眼躲在燕清歌身后的小身影,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哪儿能怪郡主呀,都是十殿下身边的人伺候不用心。” 听了这话,燕清歌也肃起了脸,认真道:“温公公说得没错,十殿下身边的人也太不用心了些,太医说两条腿都摔得厉害,若不好生将养只怕会落下病根。十殿下年幼,若是不能时时在身边伺候着,那些人养来也没用,温公公您说是吧?” 温公公听出了燕清歌言语间的意思,对上她那双乌黑的眸子,连忙笑开:“郡主所言极是,咱家这就去发落了那群没用的东西!现在时辰也不早了,让十殿下留在郡主这儿也不好,咱家这就带十殿下回皇子所,倒是给郡主添麻烦了。” “不麻烦。”燕清歌摆了摆手,“我与十殿下投缘得很,说起话来便忘了时辰。本该我这儿派人送十殿下回去的,竟还要劳烦温公公跑一趟。” “哪儿能算得上劳烦,郡主折煞咱家了。” 温公公招了招手,便有一个年轻力壮的太监走了进来。燕清歌将十殿下从自己身后拉了出来,轻声道:“十殿下,陛下派人来接你了。” 十殿下看了笑容可掬的温公公两眼,又抬头可怜巴巴的望着燕清歌,显然还是不想走的样子。 “十殿下,可还记得我方才说的话?” 燕清歌对着他笑了笑,十殿下这才渐渐松了抓着她衣摆的手。年轻力壮的太监上前把十殿下抱了起来,微微行礼后便转身要走。十殿下将头扭过来,伸长了脖子依依不舍的看着燕清歌,最终还是颤抖着声音说了一句:“姐姐……你要来看我……” “好。”燕清歌笑着应了。 目送太监将十殿下抱了出去,温公公也上前告辞,燕清歌叫住了他,从红柚手中接过两本书,分别递到温公公面前。 “这是一本佛经,是我闲来无事亲自抄的,有劳温公公替我转交给陛下,陛下恩赐,臣女未能叩头谢恩,只能抄一抄佛经,替陛下祈福,以表臣女的感激之意。至于这个,是我用来练字抄写的三字经,我与十殿下投缘,手头也没有什么能送的,便麻烦温公公将这三字经转交给十殿下。” 温公公笑吟吟的接了,道:“郡主有心了,咱家一定办好。陛下近日事忙,但也问起过郡主的伤势,当日那一曲战歌,陛下赞不绝口,若是等郡主伤好了,还要请郡主再去为陛下弹奏几曲。” 第三十九章 三字经 “承蒙陛下错爱。”燕清歌状似腼腆的低头笑了:“说来惭愧,我不通琴艺,只会这一首曲子,若让我多弹两首,只怕是要出洋相的。” 温公公惊讶:“郡主琴艺卓绝,哪里用得着这般谦虚?” 燕清歌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神情,红柚便开口解释道:“姑娘的确是没有学过琴艺,只不过夫人留下来的遗物中有这么一本琴谱,姑娘思念夫人,时时拿出来研读练习,十年如一日才学会了这首曲子。” “郡主孝心难得啊……”温公公感叹了一句,再次行礼道:“时辰也不早了,咱家还有差事要做,下次再来与郡主说话,郡主好生养伤才是。” “温公公且慢。”燕清歌叫住他,红柚将一个针脚细密的荷包递了过去。“这些日子多亏有温公公照拂长夏殿,我才过了几天清净日子,这些东西温公公拿去喝茶。” 以燕清歌如今炙手可热的身份,来访求见的人只怕要将长夏殿的门槛给踩破,但那些纷扰都在温公公的吩咐之下尽数挡在了门外,就连陈贵妃想要来替六公主的无礼道歉,也是无可奈何的。 燕清歌顿了顿,继续说:“长夏殿意义非凡,我住着心中惶恐得很,这几日伤势已经好转,是时候向陛下告辞了。” 就算是公主,住进了长夏殿,只怕都会想办法赖着不走,这位郡主倒是知道分寸。 “咱家明白,谢郡主打赏。”接过荷包,温公公便笑吟吟的走了。 …… 温公公带着人先到了皇子所,将伺候十殿下的人通通惩治了一番,又安排了新人上去,这才亲自把十殿下送到寝殿。 刚走进去,温公公便皱了皱眉毛。这地方说是皇子的寝殿,实际上比他徒弟的住处还不如。桌子上的灰也不知道积了多久没有擦过,卧榻上的被褥发出阵阵潮湿的霉味,到处看起来都是没人收拾的样子,一时间竟不知道把十殿下放在哪里为好。 温公公瞥了一眼十殿下身上明显过大的衣物,心里叹道:真是丢尽了皇家的面子。 宫闱里的事情,就跟结了冰的死水一样,只要不戳破,谁也不知道里头有多肮脏。这十殿下也不知是走了什么运气,刚好就被明婉郡主碰上了,似乎还得了她的青眼,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总之,事关皇家尊严,既然已经被明婉郡主瞧见了,那至少明面上不能再让十殿下难堪。 温公公这样想着,便吩咐尽快把寝殿打扫出来,然后好声好气的 把三字经交给了一直垂着头微微颤抖的十殿下。 一听说这是燕清歌送的,十殿下连忙紧紧抱在怀里,生怕有人抢了去似的。 只怕十殿下根本不知道书是用来看的吧。 温公公摇了摇头,便回到御书房复命去了。 “事情都办好了?” 温公公刚走进御书房,便听见正在埋头批复奏折的皇帝冷冷来了一句。 没办法,事情只要一扯上十殿下,陛下的心情就不会好,更何况,还有个明婉郡主搅和了进来,只怕这几日他当差都得仔细着些了。 温公公提起精神上前回道:“已经把十殿下送回皇子所了。那些个当差不小心的奴才也都发落了下去,只不过十殿下的腿伤得挺重,老奴安排了徐太医去照看着。” “嗯。”皇帝仍旧没有抬起头来,继而问道:“长夏殿那边呢?” 温公公把燕清歌交给他的佛经呈了上去,皇帝停下笔拿了起来。 “明婉郡主感念陛下恩赐,说没能亲自向陛下谢恩,心中遗憾,便亲自抄了佛经替陛下祈福。” 皇帝简单翻了一下,视线便像是定住了一般,脸上原本冷冷的神情也渐渐变得沉重,阴晴不定的变换着,最终凝成一抹散不去的复杂。 “这字……”皇帝喃喃着,温公公忙道:“郡主勤勉,写得一手好字,伤没好全也未曾懈怠一天,不仅抄了这本佛经,还送了自己抄写的三字经给十殿下。” 十殿下与燕清歌不过一面之缘,若是送些寻常的金银物件,合情合理。但她偏偏送了自己抄写的三字经,这就有点像家中长姐督促幼弟勤于学问的意味了。要知道,女儿家的墨宝是不能随意赠与他人的,当然,为皇帝抄写的佛经除外。 皇帝的眉毛拧了起来,他抬头问道:“怎么,明婉对他很上心?”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十殿下。 皇帝如刀子一般的视线猛地射来,即便是长年服侍的温公公都有些冒冷汗,谁让他嘴快又提了十殿下的事情,真是自己给自己挖坑! 温公公在心里甩了自己几个耳刮子,面上平静的将实情道来:“毕竟是明婉郡主救了十殿下,十殿下便十分亲近郡主,郡主也对十殿下十分用心。” 是啊,若并不是对十殿下用心,又怎么会让小颜子来把十殿下的事情告诉他?直接悄悄送回皇子所就好了。可不就是想让皇帝知道之后,利用他的 面子把十殿下身边的人换掉,给十殿下撑腰嘛! “哼!”皇帝冷哼一声。“他是什么东西,敢亲近明婉!” 一滴冷汗从温公公的额角滑下,他也不敢用手去擦。幸好这御书房里只有他与皇帝两人,若是叫旁人听了这话,只怕宫里又会多出许多肮脏的流言来。 不清楚事情原委的人,只会觉得这明婉郡主定是将皇帝的心思勾了去,能让皇帝把自己的儿子都不放在眼里。可温公公清楚,十殿下就是陛下心中的一根刺,平时不去碰他,便还算好,若把这根刺跟明婉郡主摆在一起,陛下会如此震怒也在情理之中。 但明婉郡主对十殿下的态度…… 温公公想着,踌躇了一番还是将话说了出来:“陛下,郡主与十殿下约好了,有时间会去看望十殿下的。并且……十殿下叫郡主叫的是姐姐。” 并非是温公公不要命了去触皇帝的逆鳞,而是温公公太过了解皇帝,才会在此时替十殿下说好话。 谁让十殿下有了明婉郡主这个筹码呢。 第四十章 出宫回府 果然,听了他的话,皇帝脸上的怒气收敛了几分,身子也像是绷紧了一般僵了一阵。就在这一片沉默中,温公公一直提心吊胆的垂头站着,等待皇帝沉思过后的决定。 “让人好生照看着他,伤别留下病根了。” 半晌,听见皇帝这句吩咐,温公公便悄悄松了一口气。 果然把宝压在明婉郡主身上是没错的。 “明婉不是送了三字经吗?安排先生给他启蒙,莫要浪费了明婉的一份心意。” 这便是将十殿下作为皇子开始培养了! 温公公压下心中的惊讶,把明婉郡主想要出宫回家的意思带到。便听皇帝说:“一直留着她也不是什么办法,再过两天就让她回燕家吧。” 温公公把皇帝的意思告诉燕清歌之后,又得了一个塞得满满当当的荷包。 还有两天就是回府的日子,一直绑在燕清歌脖子上的左手也放了下来,幸好现在是冬日,伤口好得快,也没有发炎。只不过那么深的剑伤,是一定会留疤的了。 红柚每次替燕清歌上药的时候都忍不住要叹气。 燕清歌何尝不知道红柚心中所想。女子身上需得完美无瑕才好,单看她练骑马射箭弄糙了手,老夫人都能有天大的意见,便知道留下疤痕是多么严重的一件事。 女为悦己者容。 燕清歌冷笑一声。若是从前的她,肯定会去找夏攸宁求药去掉这道疤痕吧。可事到如今,心里只有仇恨的她再也没有心思去考虑这些多余的事情。 “姑娘何不找徐太医要些祛疤的药,要是将来姑爷介意……”红柚的话急急停了下来,她身为燕清歌身边的大丫鬟,说出这话难免轻浮了些。 燕清歌不以为然,随口便道:“那就找一个不嫌弃我这道疤的人。” 这轻描淡写的态度把红柚气得跺了跺脚。但她也知道姑娘年纪还小,对男女之事还没开窍,便也没再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知道燕清歌伤势见好即将出宫的消息,宫里那些人又活动了起来,这下长夏殿门口再也没有回绝过别人,两日之内真真是连门槛都快被踩破了。 上到陈贵妃、淑妃、德妃,下到小小的美人,无一不是带着礼品来探望她的。 见着那些熟悉的面孔,燕清歌十分清楚这些人心里的盘算。 这一世的她名誉还未受损,不仅是镇北将军府的嫡女,还是有 救驾之功的郡主,不论是皇子公主嫔妃,都想通过她与燕家打好关系。 做了多年的皇后,燕清歌应付起这些人来毫不费力,既不会失了礼数,也不会简简单单就被人拉拢了过去。一时间宫里人暗地里对她的评价都变高了许多。 很快就到了初十这一日,燕清歌带着红柚前去御书房辞行,不巧皇帝政事繁忙,只简单磕头谢恩便退了出来。 皇帝这样随意的态度更是证实了燕清歌的猜想。若没有燕家的功劳在,只怕皇帝根本不会多看燕清歌一眼。 上一世比这更甚,因为燕清歌的名声不好,皇帝对她还有些不满,只在最初进宫的两次与她说过几句话,之后燕清歌便再也没有与皇帝交谈过。 总算离开了皇宫那个憋屈的地方,红柚悄悄在燕清歌身后松了一大口气。 因为还在新年,街道上并不热闹,燕清歌回府的消息传到燕家之后,袁烈一早便候在了大门口,青兰紫萝白芷三个丫鬟也跑到了二门前来接她。 见着燕清歌好好的站在自己面前,三个丫鬟都纷纷抹起了泪,她们只知道姑娘在皇宫里替皇帝挡了一剑,根本不知道伤势有多重,宫里的消息也传不出来,二房跟老夫人那儿都是乱成一团,她们几个小丫鬟只能伸长了脖子,每日提心吊胆的等着燕清歌回来。 可不是受了大惊吓吗! 还是红柚劝道:“好了好了,姑娘刚回来,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这还是新年里呢,快别哭了,不吉利。” 燕清歌笑了:“我刚醒来那一会儿,你不也是整日整日的哭吗?还好意思笑她们?” “姑娘!”红柚跺了跺脚,对于姑娘光明正大拆她的台表示不满,惹得几人都破涕为笑。 把眼泪擦干了之后,几个丫鬟互相对视一眼,都十分恭顺的拜了下去:“奴婢们参见明婉郡主,喜迎郡主归来。” 就连跟在燕清歌身后的袁烈也跪了下去,燕清歌笑道:“这是来找我讨赏的了,一人二十两,拿去置些首饰新衣吧。” 众人喜气洋洋的谢过,这才簇拥着燕清歌往安歌院里走。 一路上燕府里的景象着实说不上太好,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府里下人浮躁了许多,丝毫没有新年里喜庆的模样。 等进了院子,服侍着燕清歌洗漱更衣之后,几个丫鬟才把这几日府里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先是二房。 从除夕那日病了之后,三少爷便一直高烧不退,考虑到日子特殊,又有大夫留下来的方子,二夫人便没有急着去找大夫来看,但几服药下去根本没有见效,二夫人这才急了,连忙拿老夫人的帖子去请了太医过来,两天之后是退了烧,但三少爷人也变傻了。 因为二夫人耽误了救治,导致二房的独苗成了傻子,二夫人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整日以泪洗面,二老爷也跟二夫人大吵一架,还是新年便宿在了外头。 听着青兰幸灾乐祸的语气,燕清歌稍稍有些惊讶,原本只是想让燕盛本就虚弱的身体变得再虚弱几分,让他活不到能作恶的年纪,谁知会阴差阳错让燕盛变成了傻子。 只要一想起上一世燕盛做的那些混账事,燕清歌就觉得解气! 每每在八皇子府举行宴会之时,成儿都会弄得无比狼狈,一开始燕清歌还以为是他调皮,后面撞上了才知道,是燕盛带着一群纨绔欺负成儿,逼着他学狗爬行,还把泥团塞进成儿嘴里,动辄打骂。 被燕清歌发现之后,燕盛被关了一年的祠堂,但几年之后燕盛的性子越发扭曲。 他身体弱,不能人道,便想尽办法折磨自己房里的丫头,不仅如此,最后还把主意打到了刚刚失去二哥的二嫂头上,逼得二嫂薛氏愤然投缳。 可惜那时的燕家已经被二房牢牢掌握在了手里,根本找不出来是燕盛逼得二嫂寻死的证据。 只能暂且放下,但薛家无法接受女儿投缳死去的事实,而燕家又给不出一个合理的交代,原本交好的两家也因为这件事逐渐疏远了。 谁知天道好轮回。 这一世竟然是燕盛成了傻子! 真真是报应! 第四十一章 姑母逝世 再说到老夫人,听说初二回门那一日,大姑奶奶便哭着求了过来,说是何姑爷被卷进了西凉国的细作一案之中,神机营抓了好几个府里的人不说,连姑爷也被刑部带走了。大姑奶奶没了办法,只得求自己娘家帮忙周旋一二。 为着这事,老夫人也是尽心尽力,但燕准还没回来,燕清歌又在宫里,有皇帝的意思拦着,任何人不得打扰她养伤,消息递不进去,二房也乱得一团糟,老夫人娘家早就落没,是急红了眼也没能摸出个门道来。 于是就在昨天传来噩耗,说大姑奶奶夜里急病去了。老夫人一口气没上来,也重病不起。 如今何家已经办起了大姑奶奶的丧事,整个燕家却只有老夫人身边的李妈妈去帮了忙,主子没有一人露面。 “明天去一趟何家,好歹也是我大姑,去磕个头送一送也是好的。”燕清歌接过白芷端来的药,慢条斯理的喝着。接着又道:“让袁烈进来回话吧,我有事要问他。” 原本喝了药就该到姑娘歇息的时辰了,青兰刚要劝一两句,便见红柚对她摇了摇头,转身出去把袁烈叫了进来。 “见过姑娘。”袁烈行礼道。 “你们都下去吧。”燕清歌对着四个丫鬟道。等屋子里只剩下她和袁烈两人之后,燕清歌才道:“人都安排好了吧?” “回姑娘的话,都安排好了。按照姑娘的意思,把原来燕家军的人分了一部分,派了差事放到外头去了。二房那边没有说多话,现在人都已经到位了。” 原本那些老兵就归前院燕总管负责,只要得到了燕总管的同意将人放出府去,二夫人根本就不会太在意。 燕清歌点了点头:“我吩咐得那么匆忙,这事你办得不错。” 袁烈没有说话,不卑不亢的接受了燕清歌的夸奖。 “眼看着爹爹哥哥他们就要回京了,前院那儿你跟青兰带人去整理一下,府里正是乱的时候,你知道怎么做的。” 袁烈点头道是,接着便呈了一份名单上来。 “这是姑娘叫属下留意的东西,神机营总共抓了两百四十九人,名字来历全都在上面了。” 燕清歌入宫之前曾经单独吩咐过袁烈,让他留意近段时间里京中的大事,事无巨细都要调查清楚了报上来。 翻着这一叠厚厚的名单,燕清歌原本淡然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怎么会这样…… 林尚书家小妾叶氏、胡阁老家家仆徐氏、镇南侯府管事李氏等等三十多个名字,全都是赵修齐多年来费尽心思布下的暗棋! 就连燕清歌也是在赵修齐登基之后才知晓这些人的存在。 这些人看似平凡,身份卑微,但往往就是这么一颗棋子能牵动一个家族的布局。赵修齐能顺利登基除开有燕家的支持之外,这些暗棋也是功不可没的。 按照赵修齐的布置,不是应该只有三皇子和五皇子的势力被挖出来吗? 难道说遇刺一事让皇帝起了疑心,对自己这个病弱无势的儿子也不放心了? 燕清歌深思了一会儿,觉得应当就是这个缘由。上一世替皇帝挡剑的是赵修齐,自然就把他从居心叵测的名单中剔了出去,而这一世救驾的变成了燕清歌,赵修齐这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啊。 燕清歌的心情顿时变得好了起来。 她抚上伤口还未好全的左肩,淡淡笑了。 这一剑,不亏。 …… 燕清歌歇了一个时辰后醒来,便梳洗一番带着补药去了藤青院。她身上有伤,原本可以不用这么急着去给老夫人请安的,但想着明日要去一趟何家,还是知会老夫人一声为好,便走了这一趟。 老夫人病得的确不轻,躺在床上气若游丝,还止不住的掉眼泪,原本就生出了白发的两鬓仿佛一夜之间全白了一般,看起来苍老了许多。 燕清歌在榻前给老夫人行了礼,垂目恭敬的立在一旁,将宫里赏赐的补药交给服侍老夫人的张妈妈,简单问候一番后便说了明日要去何家的事情。 “大姑去得突然,府里现在的情况又是这样,孙女便想着咱们燕家不能没有一个主子出面,所以想来问一问祖母,可有希望孙女带到的东西?” 听她这么说,老夫人的眼泪留得越发厉害。 她心里恨恨,二房那些没良心的,好歹也是亲妹妹去了,竟没有一个人去何家打点一番,反倒要大房这个小丫头来操心。 老夫人吃力的抓住燕清歌的手,说道:“你是个懂事的,你是咱们燕家的嫡长孙女,你替祖母去何家看看,别让何家那些人轻待了你大姑。” 嫡长孙女,这便是没把二房当燕家人了。 在燕清歌前头,二房还有早夭的大姑娘和燕清媛两位姑娘,所以她在燕家的排行是第三,老夫人这种说法,一是对二房生了怨怼,二是抬高 了燕清歌的地位,好让她去何家替大姑燕宁撑腰。 “老夫人只管放心。”站在一旁的张妈妈开口道:“现在三姑娘是御封的郡主了,何家不会不给三姑娘面子的。” 张妈妈话语间对燕清歌尽是奉承讨好,若是平常,老夫人听见身边人如此阿谀一个小辈,心里肯定是不痛快的,但此时她的的确确把心安了下来。拉着燕清歌的手连连称赞:“对、对,三丫头出息了,是郡主了。你大姑这一辈子命苦,从小到大都是泡在药罐子里养的,出嫁之后也没有生养,何家那群混蛋就知道纳妾苛待你大姑,现在还为了你姑爷的事急得丢了命,祖母不求多的,只求能给她好好办一场丧事。让你大姑好好的去投胎啊!” 说到伤心处,老夫人泣不成声,狠狠的咳了起来。 燕清歌一边替老夫人顺着气,一边说着安慰的话,好不容易才把老夫人安抚下来,喝了药便沉沉睡了过去。 从藤青院出来之后,紫萝有些担心的道:“姑娘的伤还没好,明天就要去盯着大姑奶奶的丧事,二房不管,要是把咱们姑娘累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得了?” 燕清歌淡淡的道:“哪里就能累着我?从咱们府里多带一些人和东西过去便是,我只动动嘴皮子。对于我来说,二房不管才是最好的。” 紫萝不解,却只见燕清歌笑了笑,没再解释。 第四十二章 何家丧事 翌日一大早,燕清歌便梳洗完毕,带着红柚青兰两个大丫鬟和一众奴仆,赶着马车往南边的何家去了。 因着是去参加丧事,燕清歌今日穿得十分素简,她穿了一身玄色绣缠枝纹的宽袖长袍,头上没有带任何饰物,只用一个发带简单的缠了一半,衣摆扶风,发尾飘然,瞧起来竟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 “姑娘不累吗?靠着歇一会儿吧。”青兰把一个靠枕垫在燕清歌身后,让她坐得更舒服些。 燕清歌摇摇头,拿起车里放着的书聚精会神的看了起来。 练了那么久的骑射,再怎么说也该有些体力了,稍稍折腾一下她还是受得住的。 马车走了半个时辰,便来到了何家大门口。放眼望去一片缟素,却根本没有人在门口送迎。燕清歌扶着青兰的手下了马车,稍稍整了整衣摆,道:“既然没人,那也只能打扰了,走吧。” 说罢,便有一众仆妇跟在燕清歌身后浩浩荡荡的走了进去。 灵堂里十分安静,何老夫人坐在椅子上,揉了揉额角,方才去刑部找关系,想要见儿子一面都不行,儿媳妇在这个时候死了,谁还有心情给那个不会下蛋的母鸡办丧事。再说了,何家现在这个情况,旁人只顾着躲得远远的,根本没有人来给燕宁上香。 何老夫人嘴里骂着一些难听的话,声音不大,却也能让灵堂里的所有人听见。 忽的外头传来一声仓促的通报:“明、明婉郡主到——!” 何老夫人一愣,没能反应过来,还是她身边的嬷嬷提醒道:“是燕家的三姑娘,陛下亲封的明婉郡主来了,老夫人赶紧着些。” 燕家怎么这一会儿来人了? 何老夫人带着疑惑起了身,便见一个身形娇小的玄衣女子带着一众人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她年纪轻,看起来不过十岁出头的样子,按理来说是压不住那么重的玄色的,但她身上那浑然天成的气势,无处不在透着贵气庄重之感,如此打扮只会让人更加心生敬畏。 何家从未想过还会有人来给燕宁上香,一下没能反应过来,这才稀稀拉拉的都站起身来福身行礼。就连何老夫人,以为燕清歌是晚辈,想必不会让她把这礼给做全,谁知迟迟不见人来搀扶,只得屈膝福了下去。 等所有人都将头低下,燕清歌才开口道:“李妈妈何在?” “奴婢在。”李妈妈就站在灵位的侧边,听见燕清歌的 声音便走了出来,行了大礼道:“奴婢见过郡主。” “嗯。”燕清歌淡淡应了一句,接着喝道:“李妈妈,你怎么当的差事!” 李妈妈立即把头埋了下去,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 “祖母让你来看着大姑的丧礼,怎么这灵堂里一个哭灵的人都没见着!你是怎么安排的?!存心想让我大姑走得不安是吧!” 燕清歌这话看似骂的是李妈妈,实际骂的是何家的人。 燕宁好歹也是何家次子的嫡妻,就算自己无所出,那些个庶子庶女也该尽孝灵前,好好哭一哭才是,可这灵堂里除了何老夫人,便只能见到几个姨娘打扮的女子,真真是办的一场好丧事。 “奴婢不敢……”李妈妈把身子伏得低低的,这让何家人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燕宁去了之后,燕家只派了这么一个妈妈过来,自然是会让人瞧不起的,就算有燕老夫人的吩咐,下人又能派上什么用场,自然是该怎么着还怎么着,何家就连走一走过场都敷衍得很。 谁知道今天会来这么一个小祖宗啊! 燕清歌没有理会李妈妈,倒是故意有些惊讶的道:“哎呀!瞧我,被李妈妈气昏了头,竟忘了让你们起身,真是对不住。” 说着燕清歌便上前用双手把已经摇摇欲坠的何老夫人给搀了起来,其他双腿开始打颤的人也都纷纷直起了身子。 她是御封的一品郡主,何老夫人不过是个从四品的诰命,能得燕清歌双手扶起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 如此一来,即便是燕清歌给了何家一个下马威,何老夫人也是有气没处撒的。 燕清歌扶着面色古怪的何老夫人在一旁坐下,温和的打了招呼:“让何老夫人见笑了,我们府上的下人办事不利,何老夫人正是为着大姑父的事情焦心的时候,这恶奴还敢敷衍了事,平白的给何家面上抹黑,容我带回燕家好好惩治一番。” 这一句一句就跟软刀子似的,狠狠的往何家人的脸皮上剐。 何家的中馈如今还是何老夫人掌管着的,即便下头还有一个大夫人,那也得按照何老夫人的吩咐办事。 何老夫人心下知道是他们何家理亏,平日里再怎么在何家身份尊贵,到了燕清歌面前,也只得小声道着:“没有、没有。” “不过何老夫人放心,我还带了些人来,一定比那刁奴尽心,总得让大姑风光下葬才是。” 燕清歌拍了拍手,那一众仆妇便上前了一步。她吩咐道:“大姑是我燕家的嫡长女,不论生前还是逝后,都得风风光光的,不能被人小瞧了去,你们都是祖母亲手调教出来的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别束手束脚的丢了燕家的面子,该怎么做的就怎么做,一切按照章程来,千万别让我知道你们懒怠,要是让何老夫人多操了一份心,都是你们的罪过,听明白没有!” “是!”一众仆妇齐声回答,接着便分散开来各司其职去了,丝毫没有把这何家当成是别人家的意思。 灵堂里的何家人脸色无比精彩,何老夫人更像是打碎了牙往里吞一般,布满了皱纹的脸越发扭曲起来。 只因为,燕清歌那一番话,说的清楚明白,燕宁的丧事不劳何家人一丝一毫,都由燕家人来操持。但嫁出去的女儿便是泼出去的水,哪里有自家媳妇的丧事让娘家人来办的?这不是让全京城的人看何家的笑话吗? 可方才燕清歌也说了,何老夫人正是为着大姑父的事情焦心的时候,这句话既是一个台阶,也堵住了何家人的后路。 第四十三章 花生米 若没有何二爷的事情,何家人敢如此敷衍燕宁的丧事,可得掂量一下燕家的身份地位,所以这是给了何家一个台阶。但正因为有了何二爷的事情,何家人心思不在丧事上,所以必须要让燕家人来操持。 说到底,还是何家人太小看了燕宁。 她只是个继室所出的女儿,与位高权重的大房少有联系,二房也与她冷淡得很,只有一个空有名头的老夫人顾着她,但那又如何,不能生养的嫡妻就是连妾都不如。有了这个由头,何家便有恃无恐起来。 可燕宁的丧礼关系到了燕家的脸面,老夫人病重,二房顾不上,燕清歌是无论如何都要走这一趟的。 要怪只能怪何家人太蠢了些,把脸伸出来让人打,还真当燕家人是好欺负的。 那头两个燕家来的妈妈已经把缩在院子里称病不出的庶子庶女们给带了过来,在灵位前按顺序坐好,开始哭灵之后,燕清歌便上前替这个前世今生都与她不熟的大姑上了香。 看着那些哭得假情假意,时不时还有些怨愤的庶子庶女,燕清歌摇了摇头。 老夫人爱女心切,只想着找个能疼人的夫婿,便把燕宁低嫁进了何家,可何家也没把这个儿媳妇当一回事,一房房的姨娘,一个接一个的生着庶子庶女,若不是每日与这些人周旋,费心劳神,心中郁结,燕宁怎么也不会去得那么早的。 上过香后,燕清歌便告辞了,何老夫人亲自送她到二门,开口求道:“郡主,如今你大姑去了,可你大姑爷还在刑部牢里蹲着,老身劳烦郡主帮帮忙,救救你大姑爷吧!” 燕清歌婉拒道:“与别国勾结可是大罪,这不是我一个小女子能插嘴的问题,便是爹爹,只怕也是帮不上忙的。燕家能做的,便是安排好大姑的身后事,旁的东西,只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郡主……”何老夫人不甘心,还要多说两句,却被燕清歌柔声打断:“今日之事,定是会传进我祖母耳朵里的。何老夫人好自为之吧。” 言外之意,就是说何家胆敢如此对待燕宁,燕家人不是不清楚,燕老夫人更会震怒,等燕宁的丧事办完,燕家与何家只怕不会再有任何瓜葛了。 说罢,燕清歌便施施然走了,只留下何老夫人怔愣在原地。 从何家出来之后,燕清歌身边便只跟着红柚青兰两个大丫鬟和袁烈,以及说是要领回府去惩治一番的李妈妈。 “多亏了有了郡主,大姑奶奶才能走 得安心一些。”李妈妈抹着眼泪,真真是多亏了燕清歌,不然她还不知道要如何去向老夫人交差。方才在灵堂里的那一番话,哪一句不是往何家人脸上扇耳光,老夫人要是知道,肯定心里舒坦。 燕清歌只道是她作为晚辈应当做的,便说起了燕准即将回京的事,她作为女儿打算去买些东西,恭贺他们大功归来的贺礼。 于是李妈妈一人率先回了府里,燕清歌等人乘着马车往东街去了。 车上青兰有些担忧的问:“姑娘替老夫人走这一趟,也是去扮了红脸,要是何家人以后记恨姑娘怎么办?” 燕清歌看着书,头也没抬:“何家没有多少气数了。” 何家跟五皇子牵扯太深,否则何二爷也不会进了刑部这么久没出来。五皇子一定会弃车保帅,何家没有多少日子能折腾了。 上一世也是如此,大姑的丧事办得令人唏嘘,老夫人便让二夫人出面,去何家把丧事大办,没过多久便传来何家获罪的消息,二夫人还为此惶惶过一阵,生怕牵扯到燕家头上来。 即便是在新年时候,因着时近元宵,东街也十分热闹,驾着马车进去难免有些慢了,燕清歌便下了马车,带着红柚青兰还有袁烈慢慢逛了起来。 她想去的琳琅轩就在不远处,这样走一走也不赖。前世今生,她在京城上街的次数屈指可数,更别说这般随意没有拘束了。 路边捏得栩栩如生的糖人吸引了燕清歌的注意力,青兰低头笑了笑便去小摊子上买了几个过来,笑道:“咱们在北疆可没见过捏得这么好的糖人儿,难怪姑娘喜欢。” 说着便把最好看的那个塞进了燕清歌的手里,又将剩下的分了分,就连袁烈手里都多了一只兔子。 燕清歌看着手里的糖人愣了一愣,她都多少年没见过这种东西了,回到这个年纪,便要享受一番这个年纪才有的乐趣。于是打趣道:“你可真大方,还能请姑娘我吃糖人。” 青兰嘻嘻一笑:“都是姑娘大方,奴婢才有钱买糖人啊。” 这话说得讨巧,主仆三人笑成一团。 倏地,袁烈猛然抬手,凭空抓住了什么东西,脸色一变目光锋利的转过身去,把燕清歌护在了身后。 燕清歌收了笑,顺着袁烈警惕的方向看过去,便见到不远处的酒家二楼窗口那儿露出一张笑得跟绽放的菊花一样的脸。 “夏攸宁……”燕清歌无奈的笑了,拍了拍袁烈紧 绷的肩膀,道:“是我朋友,我们上去坐坐吧。” 袁烈恭顺的低下头来,摊开手心,赫然一粒花生米映入眼中,让人不自觉的抽了抽嘴角。 “下次见到我了能不能别扔东西,开开金口叫我一声不行吗?夏大公子。” 夏攸宁坐在包间里,看着燕清歌一边说着一边走了进来。 “我可不想被人当做登徒子。”夏攸宁撇了撇嘴。 燕清歌失笑:“被当成刺客就行了吗?” “不就是一粒花生米嘛!谁让你这凶神恶煞的护卫把我当成刺客了?”夏攸宁跳了起来,说着蛮不讲理的话。对上燕清歌那双似笑非笑的乌黑眸子,夏攸宁也闹不起什么脾气来,他指着燕清歌的手:“把手伸出来。” 燕清歌便乖乖把右手伸了出去。 夏攸宁把三指搭在她脉搏之上,嘴里碎碎念着:“受了伤不在家里养着出来吹什么风啊,仗着有我这个朋友给你看病了不起是吧。” 燕清歌浅浅笑了:“我可没仗着有你这个朋友了不起,我是仗着自己身体好了不起呢。” 第四十四章 偶遇 “简直不可理喻!”夏攸宁愤愤的,从衣袖里拿出好几瓶药,重重磕在桌上。“这瓶跟这瓶是内服的,这瓶外用,用完之后保准你健壮如牛,一丁点伤疤都不会留下。” 燕清歌拿起药瓶端详了一会儿,眼里闪着戏谑的光,道:“鬼医的一瓶药可价值万金,看来我有你这朋友真的了不起了,省了三万两黄金呢!” “谁说是白给你的了?”夏攸宁瞪了她一眼,“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给我说说,你什么意思啊?我让你下在八皇子身上的毒药,你给我用在一个小小的员外身上,那瓶药花了我多少心血啊,你跟徐家又无冤无仇的,你图什么啊?” 徐家灭门惨案一闹出来,夏攸宁便知道那徐员外是死于他给燕清歌的毒,万蚁噬。 要是下在八皇子身上,这毒药肯定名声大振,哪像现在,屁都没一个。 夏攸宁狠狠盯着燕清歌,似乎要从她身上看出一个说法来。却见站在燕清歌身后的袁烈跪了下来:“属下不知那是姑娘有大用的东西,便拿来下在了徐狗贼的身上。请姑娘处罚!” 闻声,夏攸宁便将视线落在了袁烈身上。 “你就是灭了徐家满门的那个?” 夏攸宁把袁烈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又把燕清歌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说道:“你还真有本事,能把这种人收服。” 夏攸宁好歹也是在江湖上有名的鬼医,他一眼就能看出来袁烈这个人身上带着的江湖气。行走江湖之人,最为随性,哪个愿意跟权贵扯上关系?更别说像袁烈这样自愿归于麾下的了。 燕清歌对袁烈道:“那瓶药是我给你的,你请什么罪?赶紧起来。”转而又对夏攸宁盈盈笑道:“我可没本事,多亏了夏大公子那瓶药,我才多了个属下,可不得好好谢你一番?” 这话说得夏攸宁心下舒畅,瞬间便有些得意起来:“说吧,打算怎么谢我?” “请你吃顿饭?正好这儿就是酒楼,就在这里解决了吧!”燕清歌说着便要红柚去叫小二,夏攸宁赶紧拦住了她:“你有没有诚意的,就在这破地方吃?本公子要吃顿好的。” 燕清歌睨了他一眼:“那你在这破地方定个包间是用来干嘛的?专门往窗外的姑娘身上扔花生米?” 夏攸宁被她噎得不行。胡乱摆起手来:“我不管,反正不在这儿吃。” “那你想去哪儿?京城里我不熟,你定地方。” 听 她这么说,夏攸宁便眼前一亮,蹦起来老高:“去街头的东南阁吃,那儿的东西精致!” 燕清歌无奈的笑了:“看来你今天是打算敲我一顿了。” 夏攸宁快步走到门口回头看她:“那又如何,天下人都知道你这新封的明婉郡主有钱,赏赐的金银都是一箱一箱抬进府里的。吃一顿而已,吃不穷你。” “感情我今日带那么多银两出来,还没来得及给爹爹兄长买贺礼,竟是便宜了你。”燕清歌半嗔半笑的说着,跟在夏攸宁身后一起下了楼。 一路上他们两人拌着嘴,两个丫鬟和袁烈默默跟在身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东南阁门前。 不得不说,这的确是块好地方,正落座于东街人流车流最大的岔口上,雕梁画栋,飞檐画角,人来人往的热闹极了,门口还挂着一幅恢弘大气的对联:“酒后高歌,听一曲铁板铜琵,唱大江东去;茶边旧话,看几许星轺露冕,从海上南来。” 如此情意浩渺的对联里,恰巧藏了东南阁的名字,一眼便看得出来,这里确实不同于其他酒家,格调要高出许多。 看着里头已经坐满了的大堂,夏攸宁嘟囔着:“也不知还有没有包间剩下。” 就在这时,掌柜小二卑躬屈膝的送着一个穿着玄衣锦袍的男人走了出来,他面容精致,却冷若冰霜,一双眸子里透出丝丝寒气,身后还跟着几个带刀的侍卫,都是同样的衣着。 那人的视线落在门口的燕清歌一行人身上,袁烈下意识的绷紧了身子,红柚青兰则不自觉的往燕清歌身后挪了两步,燕清歌淡淡的望了过去,便见夏攸宁笑嘻嘻的点了点头。 他们的出现让原本热闹不凡的大堂瞬间安静了许多,直到那人坐上马车离开,坐在东南阁里的客人才重新把酒言欢起来。 “太好了,有空的了。”夏攸宁笑开,扯了扯燕清歌的衣摆,径直走到掌柜的面前说道:“刚才夏王用过的包间现在空了吧?小爷包了。” “是夏公子啊。”掌柜的显然跟夏攸宁很熟,连忙应道:“今日您来得正巧,楼上请。” “你们这儿生意太好,平时都碰不上空的包间,可让小爷好等。”夏攸宁转过头来跟燕清歌说:“夏王用的一般都是最精致的那些,今日你可有福了。” 原来那个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夏王…… 长得倒是挺好看的。 燕清歌的思绪只为方才那张惊为天人的 脸停留了一瞬,接着便似笑非笑的看着夏攸宁,淡淡的反问道:“是吗?” 她的眼神仿佛在说,你还记得是谁做东吗? 夏攸宁也哼了一声,那这地方又是谁选的? 红柚跟青兰在后头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姑娘跟夏公子在一起,就跟没长大的小孩子一样,嘴皮子上斗得跟乌鸡眼儿似的,转头又笑到一块儿去了。 不过姑娘的确还能算是个半大的孩子,可夏公子,年纪少说也有二十了,怎么还这般没个正形,真真是要笑死人了。 要是燕清歌知道这两个丫头心里所想,只怕要笑她们太天真。夏攸宁何止是二十,四十都有了!只不过他医术好,整日顶着年轻公子哥儿的相貌,做着一些没脸没皮的事情。说起来,燕清歌跟夏攸宁真真算得上是忘年交了。也只有夏攸宁这般小儿心性,才能让这一世的燕清歌也放下心来毫无保留的相交。 很快,燕清歌就知道夏攸宁嘴里说的“最精致”是什么一个景象了。 第四十五章 归来 这个包间里的物件,样样都是拔尖的做工。梨花木浮雕的八仙桌,出自名家的竹纹青瓷茶具,绣工栩栩如生的万马腾飞屏风,就连窗幔用的都是上品的月影纱。 以一个酒家来说,这样的布置算得上是顶级中的顶级了,便是京中的权贵家中只怕也不会如此奢靡。 “怎么样,还不错吧?”夏攸宁在包间里坐下,对着燕清歌挑了挑眉。 “的确不错。”燕清歌点了点头,却也没有太多惊讶的神色,上一世的睿显皇后什么样的好东西没有见过。 夏攸宁做主点了好些招牌菜,神色间的期待和飞扬,几乎要让人以为他不是来下馆子的,而是来娶媳妇儿的。 还是一如既往的爱吃。 燕清歌笑了笑,给他和自己都倒了一杯清茶。 与夏攸宁一起的时间永远十分轻松,简单斗了几句嘴菜便上齐了。 燕清歌让两个丫鬟和袁烈都坐了下来一同用餐,夏攸宁这个人吃饭永远都是热火朝天的,根本见不着食不言寝不语的教诲,一会儿招呼大家吃这个,一会儿又说那道菜得配酒,一开始红柚青兰还有些拘谨,到后来见着燕清歌吃得那般随意,便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酒足饭饱之后,夏攸宁拍了拍肚子道:“算你没食言,让小爷我吃了顿饱的。我得走了,你要是什么时候又想请我吃饭,就去京郊揽霞峰的药庄上找我。” 燕清歌用帕子擦干净嘴角,回道:“好。” “你记得用药,我先走了。”说罢夏攸宁便踱着步子,哼着小曲儿走了出去。 从琳琅阁定制的东西很快便送到了府里,燕清歌这才安心窝在院子里养伤。不得不说夏攸宁的药的确有效,这才几日肩上便觉得松泛了许多。 燕允昨日总算回了西院,把二夫人的情绪给安抚了下来,现在又重新管起了中馈。不过直到燕允回来,燕清歌才知道,原来燕清楣从除夕那日起便被关了禁闭,想必是为了怂恿六公主一事。 是啊,自己女儿想让六公主刁难燕清歌,却意外将舞姬提前叫上了场,弄得赵修齐不但没能救驾,还损失了大批的人手,不管是赵修齐还是燕允,只怕都要气炸了肺吧。 想到这里,燕清歌就觉得舒坦。 而老夫人那边,在李妈妈回过话之后,病情便渐渐有了好转。如今老夫人对燕清歌这个孙女是越发看重了,因着记挂燕清歌有伤,便将她的晨昏定省都省了 去。 可若真是打心底里关心她,也不会让她往何家奔波那一趟了,无非就是得了她的好处,知道要来亲近一番罢了。 老夫人的精神一旦变好,便有精力来插手二房的事情了。 燕允回府的第二天,老夫人便送了两个年轻貌美的丫鬟进西院,美其名曰体贴二夫人这个儿媳妇每日操持,担心她太过劳累,实际上是赐给燕允收房用的。把二夫人气得差点晕了过去。 “老夫人把李妈妈的女儿送过去了?”燕清歌挑眉问。 紫萝忙点头:“没错,就是灵玉姐姐。” 紫萝机灵,常在下人们之间走动,一张嘴也讨仆妇们喜欢,消息自然来得快。 对于这个消息,燕清歌不由得皱了皱眉。 老夫人或许是想在燕允身边安插一个眼线,所以才把李妈妈的女儿送了过去,但她太小看燕允了,这个灵玉将来还不知道会成为咬向谁的狗呢。 “藤青院那边,让张妈妈用心多盯着李妈妈的动静吧。”燕清歌吩咐道。 …… …… …… 外头这些琐事根本不值一提,安歌院的门关得死死的,燕清歌以精心学习为由,拒绝了一切来人。 她每日除开练字下棋,便是看书。 红柚和青兰也会劝着她做一做女红,但针线这种东西,即便燕清歌活了两世,也没能摸出什么门道来。也多亏了袁嬷嬷逼着她苦苦练了一段时间,还是能绣出简单的花样来的,能到这种水平燕清歌已经心满意足了。 几天的时间眨眼就过去了。 很快便到了正月十五,大姑的头七,也是下葬的日子。 按理来说,正经人家的嫡妻去世,以示郑重,应当在家停灵七七四十九天再下葬,即便是在炎热的夏日,至少也会停满半个月。老夫人之所以能同意在头七这日安葬燕宁,主要还是考虑到何家如今的情形。 何二爷牵扯进了通敌卖国的大案子,随时获罪牵连全家都不奇怪,若还在这些小事上计较,别说大办燕宁的丧事了,只怕将来连坟地都进不去。 下人把葬礼的情况一五一十的都汇报了上来,事情办得很是妥帖。 “你把这些话报给祖母听,她肯定高兴。”燕清歌道。 老夫人高兴,便是有赏钱了。下人心中欢喜,立马退了下去。 “这么快就到元宵了啊……”燕清歌拨了拨香炉,松针的清香变浓了几分,问道:“爹爹他们还有几日就回来了,前院都收拾整齐了没有?” 站在一旁的红柚回答:“都收拾好了,只等将军他们回来住了。” “嗯。”燕清歌点了点头,打算去书房再练一会儿字,却见白芷跌跌撞撞的进来。 这可是件稀罕事,又不是青兰紫萝那两个浮躁的,能让白芷失了规矩想必是发生了天大的事。 “怎么了?”红柚皱着眉问道。 白芷喘着气,指着外头:“将军、将军他们回来了!人都……到了二门了!” “将军回来了?”红柚一阵惊呼,算着时日怎么着也不该这么早到啊?她反应过来:“快、姑娘咱们快去迎接……” 话未落音,红柚便见燕清歌提起裙摆,脚步哒哒哒哒的就飞奔了出去。 “姑娘!等等奴婢!” 红柚和白芷慌忙追了上去,刚出安歌院没几步,便见到姑娘呆愣愣的站在不远处,而那十几步开外的地方,正是将军和少爷们的身影。 “姑娘……”红柚刚走到燕清歌身边,嘴里的话便像是被人截断了一般,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姑娘在哭…… 第四十六章 父兄 那并不是寻常小姑娘家那般抽抽搭搭的哭法,也不像是隐忍着什么一样浑身颤抖的哭法,而是十分平静的,豆大的眼泪一滴一滴顺着她的脸颊、下巴往下掉,不声不响,如此异样的安静之中,似乎藏匿了莫大的悲伤,引得红柚和白芷也鼻头一酸,转身抹起泪来。 这才离开北疆多久,姑娘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被迫成长至此。 如今见了亲人,如何不委屈,如何不心酸。 泪水模糊了燕清歌的双眼,她只能隐约看见眼前那三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正活生生的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大哥万箭穿心,二哥被扒人皮,爹爹含冤斩首的死状在她脑海里飞掠而过。燕清歌的全身就像被火煮油烹一般,痛得止不住地颤抖着,连指甲嵌入了手心里的软肉也不自知。 “念念这是怎么了?” 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瞧见她的异样,三步做两步就上前来,唤着燕清歌的小名。 他正是二少爷燕骏,他面容肖父,剑眉星目,一看便是武将的身板,年轻轻轻便已经长得十分结实了。 燕骏最见不得念念哭,手忙脚乱的想替她擦眼泪,可他一路奔波,手上衣服上都是灰尘,对着妹妹那张豆腐般白皙的脸,无论如何都下不去手,急得他那张小麦色的脸都泛起了红。最后无奈,只得一把将燕清歌搂进了自己怀里,力道之大,咚的一声,正好撞上他的胸膛,撞得燕清歌额头隐隐作痛。 “噗嗤!” 燕清歌突然破涕为笑,二哥莽撞笨拙,从来不知道逗乐女孩子的方式,总是弄巧成拙,若放在从前,燕清歌只怕要叫着痛去跟大哥燕凌告状,然后大哥就会狠狠敲二哥一个栗子,二哥也不喊痛,而是憨憨的笑着,用手挠着后脑勺,说对不住念念。 听见她笑了,燕骏便把她放开,也嘿嘿的笑着:“念念不哭就好。” “又折腾念念!” 一个十六七岁的儒雅少年走到燕骏身后,他与燕清歌一样,都长得像母亲,五官精致秀气,多年来生活在军营里,让他多了几分男子气概,看起来很是俊朗。 燕凌瞧见燕清歌的额头上红了一片,便肃着一张脸,往燕骏头上招呼了一个拳头。 燕骏仍旧嘿嘿一笑,道:“这次念念不是没喊痛嘛。” 那憨厚的样子,惹得几人都笑了起来。 “有伤别出来吹风。” 燕准低沉 醇厚的声音响起,他刚过四十的年纪,长年征战在外,风霜雨雪都在脸上留下了痕迹,却也依稀看得出来年轻时候的剑眉星目,如今的燕准看起来就像是一把浸透了鲜血的大刀,不苟言笑的样子,越发气势逼人,叫人心生敬畏之心。 这便是最疼爱她的爹爹,为了她把整个燕家都赔了进去,戎马一生却得了个叛臣贼子的下场。 听说,被压上断头台时,爹爹不肯认罪,也不肯下跪,最终是被生生砍去了双腿,四名大汉硬压着爹爹才将头颅砍了下来。 一身忠骨,一条硬汉,就这样没了。 想到这里,燕清歌的心里突然猛地一绞,痛得她倒抽了两口气。 若没有二房和赵修齐的算计,若没有她的痴心愚蠢,燕家何必至此? 幸好,幸好还有时间,幸好爹爹和哥哥们都还在。 燕清歌很快便调整过来,吐了一口浊气,笑意盈盈的上前拉着燕准粗糙的大手:“爹爹,大哥,二哥,你们还没用午膳吧?先去我那儿吃一些。” 说罢便拖着燕准往安歌院里走。 燕清歌的身子还没长开,才刚过燕准的腰,她抬头望着自己爹爹说话。燕准仍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只有耳尖泛出来的一点红泄露了他的情绪。 燕清歌吃吃笑着。 要是那些将士知道,统领千军万马威震四方的大将军,是个被女儿拉着手撒娇便会脸红的普通人,只怕都会大吃一惊。 得知燕准他们提前回来的消息,整个安歌院都忙碌了起来。 燕清歌带着白芷亲自去了大厨房安排午膳的菜式。 又让袁烈去前院拿了一些换洗的衣物过来,由红柚青兰紫萝服侍他们爷仨简单洗漱更衣,原本这是不合规矩的事情,但他们回来得急,也没提前通知一声,只能先在安歌院里整理一番,总不能满身尘土的上桌吃饭吧? 如此忙活了大半个时辰,他们一家四口总算是在饭桌前坐了下来。 一家人吃饭,便没有那么多讲究,也没有让丫鬟站在一旁伺候,燕清歌替燕准、燕凌、燕骏依次盛了一碗汤起来,问道:“不是说过了二十才能入京吗?爹爹和哥哥们怎么回来得这样早?” 燕凌和燕骏喝汤的动作都是一顿,不约而同的望向燕准,见他脸色不是太差,燕凌便将汤碗放下道:“半路上得到消息,说你替皇上挡了一剑,我们便先赶回来了。你放心,我们先进宫 去见了皇上再回的府里。” “对了,还没问你伤势呢,重不重?好了没?会不会留疤?”燕骏坐在燕清歌旁边,拉着她又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一遍,一叠声的问道。 燕清歌笑了,扒开自己二哥的手,道:“皮外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陛下赏了上好的伤药,不会留疤的。你们放心好了。” 听她这么说,燕凌和燕骏都松了一口气,却见燕准把喝光了的汤碗往桌上一放,从那一成不变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来,但他眼中的挣扎之色还是没能逃过燕清歌的眼睛。 停了片刻燕准才道:“……你好好养伤。” “真的已经好多了,徐太医每日都会出宫来替我诊治,还让我多出去走动走动呢。爹爹,你就别太担心了。”燕清歌笑得眉眼弯弯的,夹了些菜到燕准碗里。 燕准看了自己女儿一眼,接着又一言不发的低头吃起了饭来。 为了配合燕清歌,他们三人都已经尽量放慢了吃饭的速度,你一言我一语的问着燕清歌这两个月的近况,生怕她过得不好,受了欺负。听燕清歌说她能拉开那把紫檀木龙筋雕花弓的时候,燕凌和燕骏都连连叫好,只说不愧是燕家的女儿。 第四十七章 蠢货 一顿饭很快就吃完,用茶水漱口之后,燕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跳了起来:“对了,今儿不是元宵吗,晚上二哥带你出去赏花灯,怎么样?” “是啊,念念从前就喜欢这些,难得进京,去见识一下也好。”燕凌也点了点头。 他们听说在这京城里规矩多得很,女儿家没有父兄陪伴很难出去一趟,燕骏这小子一直念叨着:“念念那么爱玩的人,可不得憋出毛病来。”所以一回来,便想着带自家妹妹出去好好玩一玩。 当然,京城里规矩的确挺多,但燕家是将门,燕清歌头上也没有正经的母亲和祖母管着,自然要随意一些,不过想要出门,也还是得寻个正当的由头才行。 “哥哥们一路奔波刚回到家,还没能好好休息呢。”燕清歌摇了摇头,接着道:“你们不知道,大姑去了,今天正是头七,我们做小辈的可不能因为花灯就失了礼数。” “怎的突然就去了?”燕凌问道。 燕清歌把燕宁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屋子里的气氛顿时有些凝重。 燕宁虽然跟燕准是异母所生,年纪差了将近十岁,不甚亲近,但始终是燕家人。 燕准父子三人都是军营里养出来的真性情,骤然听闻亲人的死讯,都不免有些低落。以至于到了下晌去给老夫人请安时,大房几人的脸上都不甚明朗。 老夫人一看便知,是燕清歌说了燕宁的事情,让这爷仨也替燕宁好好哀悼了一番。老夫人心中欣慰,至少这家里还有大房的人会为她苦命的女儿感到悲伤,不像那无情无义的二房。 这般想着,老夫人半靠在炕上,抹了几滴泪,又拉着燕清歌的手好生夸了她一通。 燕允在下头看好了时机,带着二房一众人跪的跪,拜的拜,为了没能张罗燕宁的丧事,姿态十分诚恳的道歉请罪。 老夫人瞧着二房那虚情假意的样子,不冷不热的回道:“盛哥儿的事我也心中难受,毕竟是独子,事关二房香火,你们顾不上宁儿的事也是情有可原。要怪只能怪我们燕家人丁单薄,老的老,病的病,老大这儿已经有了出息的两个哥儿我便不再操心。但你们二房要赶紧开枝散叶才行,我送过去的那两个丫头,都是清白人家的出身,在我身边待着都是读过书的人,老二媳妇,你可别亏待了人家。” 听着这话,二夫人几乎要将牙根子给咬断,却还是不得不记着自家老爷的叮嘱,乖顺应下,接着又让刚从禁闭里放出来的燕清楣 上前服侍老夫人。 说到底,在这燕家女儿中间,燕清楣还是得了几分老夫人的偏爱的,有她常在老夫人面前侍奉,老夫人也能记起二房的好来。 老夫人瞥了一眼双手交叠在前,下巴都有些瘦削了的燕清楣,淡淡应了一声。 这便是愿意接纳燕清楣了,二夫人悄悄松了一口气,燕清歌则有意无意的看了老夫人一眼。 老夫人很清楚无子傍身的她应当如何在这燕府生存下去,即便二房在燕宁的事情上薄情至此,老夫人也不会因此就站到大房的阵营里来。燕清楣为何被关禁闭,老夫人不可能不知道,但老夫人不会因为燕清歌帮着料理了燕宁的后事,便帮着燕清歌出气。 所以对于燕清楣,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此时,坐在最末首的燕清媛开口道:“自从三妹妹回了府,便难得见到你出来走动,这么一看,伤势的确好了许多。今天是难得的元宵灯会,外头热闹得很呢,三妹妹又是第一次在京城里过元宵,何不出去散散心,玩一玩?” 她的脸上挂着十分温和的微笑,手里的帕子却已经被绞得一团糟。 这些日子根本就没有一件好事!原本五妹妹说好除夕入宫会让燕清歌丢尽颜面,谁知她不仅打响了名声,还被册封了郡主,而五妹妹则被关了禁闭,弟弟成了傻子,娘亲整日以泪洗面,爹爹也整日整日的不回来。好不容易一家人聚到了一起,爹爹跟娘亲都在耳提面命的说着要拉拢燕清歌。 凭什么她要去巴结燕清歌! 可即便燕清媛心里有再多嫉妒与不服,她还是要去做。不说为了二房,单单为了她将来的亲事,为了那一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换嫁,燕清媛也必须忍下一切,笑着加深所谓的姐妹情谊。 女孩子之间的感情不就在于一起玩一起说话吗?可这位三妹妹是个不喜欢见人的主,只要去安歌院,十次有九次见不着人。那燕清媛只能抓紧所有机会,钻着空子去邀请她。 在所有人面前,燕清媛不信燕清歌还能拒绝掉这次出行。 见坐在老夫人身边的燕清歌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燕清媛心里满意了几分。接着她便察觉到自己似乎说错了什么话,让这屋子里的人都用十分责怪的眼神看着她,特别是老夫人,那张病弱苍白的脸上因为愤怒而充血,松弛的肌肉不停的颤抖着。 “哗啦——!” 老夫人将几面上的茶盏点心全都扫了下去,浑 浊发灰的眸子里刹那间布满了血丝,她瞪着二房一众人,衰老虚弱的身子不停的颤抖着。 燕清媛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般立刻站了起来。 “好、好!”老夫人喘起了粗气,说的话听起来断断续续的。“燕允!冯月娘!这就是你们教出来的好女儿!” 燕清歌连忙拍着老夫人的后背帮她顺气,接着便见燕清楣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连扣头道:“祖母息怒,二姐姐不是有意的!二姐姐……二姐姐是太久没见着三妹妹,再加上大伯他们都回了家,一家团聚一时高兴才会忘了分寸,祖母千万别气坏了身子!清楣替二姐姐向祖母赔罪!” “高兴?”老夫人气得发红的脸上露出嘲讽的神色,冷笑几声才道:“清歌丫头成了郡主,大房爷仨立了大功荣耀归来,你们二房会高兴?!你们会高兴才见了鬼了!” 听着老夫人这话,燕清歌嘴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第四十八章 发落 想要挑得老夫人与二房不合,必须要在燕宁的事情上下手,但只要燕允做好了表面功夫,赔一赔罪,老夫人便没有理由与二房彻底翻脸。 燕清歌还在寻思着如何埋下更多的火种呢,燕清媛就自己撞在了枪口上。 看来二夫人还是没从盛哥儿变傻的打击中恢复过来,竟然也没有提醒燕清媛一句,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真是不知道她那自诩聪明的二叔,有这样一个蠢笨如猪的女儿,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啪”的一声,清脆的耳光落下。 燕清媛被打得跌坐在地,半边脸瞬间便红了起来,嘴角还渗出丝丝血色,可见下手有多重。 燕清歌挑起了眉。 只见燕允的手还保持着挥出去的姿势,便听二夫人发出一声短促的悲鸣,朝着燕清媛扑了过去。 燕清媛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懵了,任由二夫人抱着她。 “你还护着这孽女做什么?给我把她关进祠堂里,给她大姑祈福七七四十九天,再放她出来!” 燕允怒喝着,肩膀一起一伏的样子显然被气得不轻。二夫人护女心切,当即就想辩驳两句,但一对上自己夫君阴鸷的眼神,她便立即噤了声。 “母亲,一切都是我教女无方,这才让她说出这等无礼的话,儿向母亲赔罪。” 燕允拱手将头埋得低低的,二夫人也跟在他身后跪了下去,说着:“儿媳向母亲赔罪。” 老夫人瞥了一眼二房众人,眼里尽是掩不去的厌恶。 她颤颤巍巍的坐了回去,声音里溢满了疲惫:“你们心里到底有没有把宁儿当妹妹,我管不着,但只要表面功夫做足了,我也没有多话可说。可你看看,你们的女儿,连应付一下我这个老婆子的心思都没有,宁儿的头七还没过就撺掇着清歌丫头出去逛花灯。上一次腊八的赏梅宴,你们不也忘了那是老大媳妇的祭日,还想拖着清歌丫头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做那不肖子孙吗?冯月娘,如今整个燕府都交到你手里打理,你却连个女儿都教不好,你叫我如何放心?” 二夫人心中一凛,连忙道:“老夫人教训得是,只是儿媳在……” “没有什么只是。”老夫人挥手打断她的话,“若你管束不好这几个子女,再有下次,那你便别当这个家了。” 二夫人执掌中馈多年,贸然将管事权收回也只会得到一个烂摊子,老夫人心里清楚, 便只借此警告了她几句。 二夫人松了一口气,连忙应下,接着便让身边的人把嘤嘤哭泣着的燕清媛带去了祠堂,这场闹剧才堪堪落幕。 老夫人的病还没好全,又动了大气,此时脸色已经有些蜡黄了。燕清歌喂她喝下一口热茶,便听她道:“我这病中不便见人,你们以后也别一窝蜂的来给我请安,今天元宵本该吃顿团圆饭,我身子不好,还是免了吧。” 众人应下后,老夫人便对着燕清歌道:“好孩子,扶我进去休息吧。” 燕清歌扶着老夫人,步子款款的往内室走,经过燕清楣的身旁时,燕清歌并没有忽略她那一抹掩饰不去的怒气。 燕清楣低下了头,牙关咬得死死的,玉葱般的手指也被攥得发白。 若不是燕清媛那么一闹,此时跟在老夫人身边的应当还有一个她才对!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 有了方才那一通闹腾,二房一众人灰溜溜的离开了藤青院,就连一向长袖善舞让人如沐春风的二老爷脸上都僵了下来,只对着燕准简单行了礼便快步回了西院。 燕准三人在藤青院外等着燕清歌出来,望着二房离开的方向也是一时无言。 他们身为武将,并非就弄不懂这深宅里的弯弯道道。就连燕骏都听了出来,方才老夫人的话语里分明在说二房对大房有了意见。 原本燕准与燕允一嫡一庶,一武一文,兄弟感情不深,自然两房关系也不似别人家那般紧密。但这么多年也算得上是和睦恭敬,从未闹过什么矛盾。 所以燕准把燕清歌送回京的时候,并未考虑太多,只担心这丫头在外头皮惯了,受不得规矩多的拘束。 但从今天的情形看来,只怕没有那么简单。 “爹,要不咱们把念念带回去吧。”燕骏在一旁冷不丁的道。 燕凌有些惊讶,燕准则看了他一眼,问道:“为什么?” 燕骏皱着眉头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动作似乎有些烦躁:“我不知道,我就觉得念念在这里可能不开心。” 刚才在老夫人屋子里的发生的那些事,就像一根刺一样扎在燕骏眼里,虽然跟念念没有直接关系,他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好,但直觉告诉他,这并不是念念想待的地方。 念念喜欢北疆的蓝天,喜欢骑马驰骋,身边的丫鬟多念叨一句话她都嫌烦,根本不会像今天这 样举止有度,对谁都是那样若即若离的态度,就跟罩了个面具似的,瞧着让他心里难受。 燕凌沉吟了片刻,也道:“让念念来京城本就是来学后院里的事的,可如今二房是那个情况,老夫人也病了,还不如让念念回北疆继续由袁嬷嬷教导。” 燕凌就比燕骏要想得深入一些,大房没有当家主母,他们是哥儿,有父亲带着自然没问题,但念念是女儿,若没有正经的长辈教导,将来出嫁之后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 可如今燕家的情形他们看得一清二楚,二夫人连自己的女儿都教不好,老夫人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时日,念念在这里多留无益,说不定还会被二房那些没教导好的姐妹给带歪了去。 燕凌燕骏燕清歌三兄妹都是在北疆长大的,对于他们来说,北疆才是自己的家,京城再好,也不过是暂住一段时间罢了。 于是燕凌接着说道:“还有,爹你不是打算把念念跟谢表弟的婚事定下来吗?反正都是亲戚,谢家也不会挑剔念念太多的,何必拘着她呢?” “是啊是啊!”燕骏重重点着头,“就把念念带回去吧,回家见不着念念日子怪难过的。” 燕准望着自己的两个儿子,饱经风霜的眸子里闪动了几分,却又想起上午进宫时皇帝与他说的话,最终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压了下去。 第四十九章 批命 正巧,燕清歌已经服侍老夫人睡下,从藤青院走了出来,她上去挽着燕准的胳膊道:“爹爹怎么还在院外等我?先回院子歇息便是了。外头怪冷的,可别着了凉。” 燕准望着自己女儿贴心乖巧的样子,任由她拉着自己,嘴里说着不冷,一边把步子放慢,与儿女一同回了院子。 因着老夫人吩咐过今天不吃团圆饭,晚膳便也是大房四人简单用过。顾虑着燕准三人一路奔波着实疲惫,燕清歌便吩咐让人早些服侍他们歇下,自己也回院子里洗漱一番睡了。 第二日一早,外头便传来了何家被落罪抄家的消息。燕清歌立即叫了袁烈来回话。 “姑娘,何家亏待大姑奶奶的消息已经散布出去了。只不过有人比咱们更先一步,那些传言也添油加醋了许多。”袁烈站在不远处回道。 “是二叔。”燕清歌端起茶盏,心下了然。 何家通敌卖国的罪名可不是小事,若因为燕家跟何家的姻亲关系让人将燕家与何家视为一党,想必燕允的仕途会受到不少影响。毕竟燕准的战功摆在那里,不可动摇,而燕允一个小小的从四品司业,想必会有很多人拿他开刀。 趋利避害,燕允做得很好。 燕清歌抿了一小口茶,接着手里的动作一顿。 这件事情真的有那么简单吗? 燕清歌觉得她好像忽视了什么。多年来与政事打交道的她比旁人多了一分敏锐,直觉告诉她,何家这件事应该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理所当然。 上一世燕清歌曾经听赵修齐提起过,何家真正所犯的罪名并非通敌卖国,而是私囤兵械。就在皇帝遇刺的当口,藏着兵械的院子走了水,引来了神机营的人,于是顺藤摸瓜查到了何二爷。当然,之所以会那么巧走水,都是赵修齐的安排。 一个在京城里顶多能算二流世家的何家,囤下那么多兵械又有何用?真正需要警戒的,自然是何家背后的人。 但五皇子也不算太蠢,早就留了一手抹干净所有他与何二爷来往的痕迹,这件事情只能查到何家为止。 没有证据,便不能随意拉五皇子下水,于是皇帝借着西凉国的名义,给何家安了个通敌卖国的罪名,同时将五皇子布置多年的暗棋一一拔除,然后随意揪出五皇子的一个小错,给予他名为思过,实为圈禁的惩罚。 在文臣中几乎获得大半支持的五皇子就此再也没有了翻身的机会。 接着便是燕宁去世,燕家在这件事里撇得干干净净。 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燕允的所作所为似乎都在透露着一个信息,他知道何家要倒大霉,所以借着燕宁的死传出两家交恶的消息,好保全燕家。事实上,燕清歌也是这么做的。 显然,这个时候燕允已经成为了赵修齐的心腹,他知道赵修齐针对五皇子的这个计划。 可是让燕清歌想不通的是,这一世的燕允为什么会让自己留下一个苛待嫡妹的名声,而不在燕宁的葬礼上露面?他走的是文臣的路子,还自诩是品德高尚的清贵,有时候名声可以影响他的仕途,燕清歌可不会相信什么因为燕盛变傻太过伤心在外病了好几日这种借口。 即便是上一世,二夫人也去料理了燕宁的后事。 是啊,上一世去的是二夫人。 燕清歌眼前一亮。 二夫人是在老夫人的要求下去的何家,上一世燕允也根本没有露面。 那么燕宁死后他做什么去了? 燕清歌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上一世她根本没有关心外面的事情,更别说燕允的去向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会让燕允不顾自己的名声也要亲自去处理? “袁烈。”燕清歌的神情一会儿凝重一会儿疑惑,一直沉默着变了好几回,才听她开口道:“我记得那一日去何家的时候,甚少见到大姑身边的人。你去查一查他们的去向,特别留意打听一下大姑死前几天的状况,我怀疑,大姑并非急病而亡。” “属下明白。”袁烈认真的点头,问道:“安排在外头的人是否要现在动起来?” “不急,你先查一查这件事,其他人一如往常盯着我说的那几个人就行,有什么异样及时报上来。” “是。” 袁烈应声退下后,刚好碰上青兰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姑娘,将军找人去问了那一日在齐光寺的事情。”青兰附在燕清歌耳边小声说着。 燕清歌一挑眉,放下茶盏道:“爹爹问了些什么?” “似乎是……觉智大师给姑娘你批命的事情。”青兰答道。 腊八那日,觉智见过燕清歌的事情并未流传出去,毕竟觉智这个和尚看起来不太靠谱,他又明显知道她重生的事情,燕清歌觉得她与这和尚的交集越少人知道越好,当时就给身边的人下了死命令,不允许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 幸而她坐着去齐光寺的马车也没有挂上燕家的牌子,即便有人留意她这个人,也不会知道她从哪里来。 爹爹是从哪里知道觉智给她批命的事情的? 燕清歌站起身,理了理衣裙上的褶皱道:“我去看看。” “好。”青兰给燕清歌披上斗篷,跟着她一同走到了前院燕准的书房门前。 即便如今还是寒冬,书房里也没有点起炭盆,不像安歌院里,刚到门前便有一股热浪袭来。在北疆过惯了苦寒的日子,燕准没有用炭火的习惯。 燕清歌没有解开斗篷,而是掀起帘子径直走了进去,便见燕准和燕凌做家常打扮,正在看着兵书。 “二哥不在吗?”燕清歌没有行礼,直接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 燕凌见着她笑了笑:“你二哥还在校场里不肯出来。他可夸了你整整两个时辰,这还是我们回京第一次不用打理校场,你二哥乐坏了。” 燕清歌想到第一次去校场时的惨状,也抿嘴笑了:“若是我没受伤,便也能让二哥瞧一瞧我现在射箭的功夫。不说百步穿杨,五十步是可以的。” 说着便露出几分小女儿家自豪的样子来。 “念念怎的突然变得这么厉害了?”燕凌配合着做出吃惊的表情,却被燕清歌撇嘴嫌弃道:“太假。” 第五十章 亲事(推荐票累计30加更一章) 燕凌也不在意,揉着燕清歌的脑袋道:“你是我们燕家的女儿,能骑马射箭是应当的。也不枉二弟带着你皮了这么多年。” 燕清歌轻轻拍掉燕凌的手,抗议似的皱了皱鼻子,把脸撇到一边去了。 只有这样,燕凌和燕准才看不到她眼里闪着的泪花。 她真的比她想象中的要爱哭很多,只要见着最亲的人还活生生的站在她眼前,她便几乎控制不住的想要流泪。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燕清歌暗自笑了笑。 “你想去考女学?”燕准冷不丁的开口。 “爹爹听府里人说的?”燕清歌调整好情绪,走到燕准身后替他捏起了肩膀。 见燕准点了点头,燕清歌便道:“是打算考,女学里教的东西终究不同一些。” “你想留在京城?”燕准问道。 燕清歌的手一顿,一时无法理解燕准这样问的意图,接着便对上了燕凌的目光,大哥似乎很希望她……不留在京城里? 难道爹爹打算带她回北疆? 为什么?上一世的这个时候,他们父女单独在一起的时间甚少,唯一一次面对面的谈话,还是燕准说起她与谢家表哥的婚事的时候,燕清歌为此还大闹了一通。 当然这一世的她已经成为了郡主,再把她许给谢家便实在门不当户不对,想必爹爹不会再提。 可为什么突然爹爹会透露出这样的意思? “我……”燕清歌犹豫了。 回去北疆,离开京城,便不会再有换嫁的事情出现,她也能陪伴在父兄身边,过上她曾经最喜爱的单纯日子。 可京城里有一个虎视眈眈盯着大房的燕允,还有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赵修齐,一旦赵修齐上位,燕允有了从龙之功,燕家大房只会重蹈覆辙。 远在北疆什么都做不了,燕清歌只能留在京城筹谋好一切再做打算。 即便要回去,也不是现在。 或许是感受到了她的犹豫,燕准“嗯”了一声道:“我知道了。” 燕凌没想到燕清歌会拒绝,心中满是疑惑,问道:“念念,跟我们一起回去不好吗?” 燕清歌摇了摇头,沉吟片刻道:“大哥,你可听说过五不娶?” 燕凌一愣,随即脸色沉了下来,燕准翻着书的动作也僵了一阵。 “五不娶之一,不 娶丧妇之女。” 她的声音平静如水,却在听的人心里激起了惊涛骇浪。燕清歌咬了咬嘴唇,这样揭起伤疤实在让她不忍,但她必须要有一个能够说服父兄的理由。 “母亲去得早,父亲也没有续弦,大哥二哥有父亲照料自然无碍,但我一个女儿家,没有母亲教导,在旁人眼里看来便是丧妇之女,没有人家愿意娶这样一个儿媳回去的。” “谁说的?!谢家就不会!” 门口传来燕骏的怒吼声,他穿着极为单薄的劲装,蹬着步子极快便走了进来。 “谢家要是敢嫌弃念念,我打断谢程智的腿!” “谢家?谢表哥怎么了?”燕清歌装着糊涂,只见燕凌无奈的望着燕骏,燕准对于这个莽撞的儿子似乎也有些无语。 念念从小对谢程智这个表哥十分排斥,这门亲事本来还打算等燕准好好跟燕清歌说一说了再提的,现在就被燕骏捅了出来。 其实也不为别的,只因为小时候谢程智曾经说过燕清歌上蹿下跳跟个猴子似的,燕清歌便抓花了他的脸,然后被燕准罚了一通,还被押着去道歉。谁知还没进谢家的门就听见谢程智说她丑死了,根本没有女孩子的样子。 这便让燕清歌记了他的仇,从此再也不待见他,只要一提起谢家表哥,她就跟吃了爆竹似的,一点就炸。 燕准觉得这不过是小孩子家闹别扭,为了燕清歌的幸福考虑,谢程智会是最好的那个选择,所以才会把这件事一直挂在心上。 可如今被燕骏这么说开…… “爹爹,你该不会……”燕清歌望着燕准,从他眸子里看得出来,他还是没有放弃跟谢家的亲事,这谢程智就那么好? “念念你别怕,谢表弟不过是人选之一。”燕凌上前安慰道。 “不。”燕准打断燕凌的话,肃然看向燕清歌:“念念的亲事必须尽快定下来了。” 燕清歌目瞪口呆。 上一世爹爹都还只找她商量商量与谢家的亲事,态度根本没有这般强硬过,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燕凌察觉到事情非同一般,让人守在了书房门口,将门关紧,屋子里只剩下他们四人。 沉默就像一块挪不动的大石一般,压在他们心头。 忽的,燕准开口了:“念念,你告诉爹,觉智给你批的命是什么?” 这话一出,燕凌惊讶,燕骏茫然, 燕清歌则面无波澜。 “爹爹,你是从哪里知道觉智大师给我批过命的?”燕清歌问道。 “我问了那日随你上山的侍卫。”燕准答。 燕清歌摇了摇头:“不,他们不知道。他们只知道觉智大师找了我过去,却不知道觉智大师给我批过命。只有我身边的红柚和青兰知道这件事,而你根本没有问她们。” 燕准无言,燕清歌便接着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觉智大师给我批的命跟我的亲事究竟有什么关系?” 沉默再一次蔓延开来,直到燕凌走上前问了一句:“爹,陛下留你单独在御书房的时候,你们是在争执关于念念的事情吗?” 听大哥这么一提,燕骏也想了起来,当时御书房里动静很大,若不是温公公拦着不让进,只怕御林军都已经冲进去了。他说道:“是啊,爹,你从御书房出来之后整个人就怪怪的。” 燕清歌望着沉默不语的燕准,向他寻求答案。 燕准深吸一口气,本就深刻的面部轮廓此时变得越发棱角分明,他提起捏得死紧的拳头,往书桌上狠狠砸了下去。 眨眼之间,厚重的梨花木便碎成了两半。 燕凌燕骏燕清歌都已经见惯了燕准发怒的模样,并未吃惊太多。 只见他吐出一口浊气才道:“觉智给念念批了命,说她是唯一一个能破天煞孤星之命的人。所以皇帝想把念念许给夏王。” “夏王?!”燕骏惊呼出声。 第五十一章 夏王 如今大夏谁人不知夏王萧立? 他是先皇太女的独子,本该是继承大统的皇太孙。 但先帝晚年皇子夺嫡战乱不断,皇太女夫妻十年前死于刺杀,年仅十二岁的皇太孙也消失踪迹。 三年后,皇太孙带领一群玄衣杀手,血洗叛军大本营,足足杀了三天三夜,最终把首领二皇子的首级送到了如今的皇帝面前,这才打破了当时势均力敌的局面。 若论正统,本该皇太孙即位。 但他舍弃赵姓,改为父姓,自称萧立,拥立自己的亲舅舅,也就是当今陛下登基。 当时朝中还有几个老古董揪着先帝生前说要让皇太孙继承大统的所谓口谕,反对崇武帝登基。 就在周边各国还在期待着舅甥夺位这一闹剧出现,好让他们把大夏这趟浑水搅得更乱的时候,萧立带着那群玄衣杀手雷厉风行,把那些坚决支持他上位的老古董一个一个折磨得生不如死,带上了第二天的朝堂。 当时的场面何等血腥,许多官员连稍稍回忆片刻都会冷汗直冒。 萧立残暴无情的名声就这样传了出去。 对待自己的支持者尚且如此,若你跟他对着干,还能有活路吗? 就这样,崇武帝顺利登基,萧立被封为夏王,掌管着令人闻风丧胆的玄衣侍卫——神机营。 至今为止七年过去,关于夏王如何残暴肆虐的风声从未停止,但如今最让京中官家小姐害怕的并非是夏王如何杀人饮血,而是他的克妻命。 崇武帝即位后,对夏王器重非凡,皇帝在几个皇子身上用的心思,加起来都不及一个夏王。瞧着夏王年过十五,崇武帝便开始热衷于给夏王寻找一个合适的夏王妃,前前后后下旨定了三户人家,那三位小姐都没能顺利活到成亲那日。 即便是各路人马用来巴结送去夏王府的美姬通房,也都有人瞧见从王府侧门抬出去时的可怖死状。 如此无缘无故香消玉殒了太多女子,竟然引来了齐光寺觉智大师的劝诫:“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萧施主命格为天煞孤星,陛下莫要强求才是。” 有了觉智大师这一言,顿时京中所有待字闺中的女子都对这位夏王避如蛇蝎,甚至害怕哪一日会被陛下许给夏王从而丢了小命,为此,原本计划晚几年再给自家女儿定亲的人家,也都匆匆定下了亲事。这几年来,京中女子议亲的年纪越来越早,便是受了夏王的影响。 如今皇帝竟然打算把燕清歌许给夏王?! “那怎么行?!”燕骏跳了起来,急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夏王、夏王他!” 反倒是燕凌露出几分深思的表情,道:“爹,夏王也算是青年才俊,既然有觉智大师批了命,那想必与念念结亲也是无碍的。虽然夏王年纪大了些,但年纪大也有年纪大的好处。” “大哥你在说些什么呢?夏王那样的性子,难道念念跟着他会有好日子过吗?!” 燕凌倒是没想到这一层,点头道:“二弟说得有道理,是我想得太功利了些。只不过,在陛下跟爹透了口风之后,咱们便立即把念念的婚事定下来,会不会惹得陛下不快?” “我不会让念念嫁入皇家。”燕准说着,语气斩钉截铁一般。 这话落在燕清歌耳朵里,全身一震。 “为什么?”她的声音细微的颤抖着,努力维持着正常的表情,就像是在问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一样。 燕准看了她一眼,垂下眼眸道:“我答应过你娘,要给你找一个从一而终的夫君。” 从一而终! 所以这就是爹爹一直不肯放弃让她与谢家表哥成亲的原因。 谢家是燕清歌的外祖家,曾经也是几代将门,在夺嫡之争中毁于一旦,只剩下她舅舅一脉。舅舅体弱,如今谢家只有谢程智一根独苗。 谢家没落,便只能依附于燕家生存,若是燕清歌嫁去了谢家,那么谢家必须将她当做眼珠子一样护起来。对于“从一而终”这样无理的要求,也只能言听计从了。 燕清歌既想笑,又想哭。 好笑的是,爹爹竟然真的想给她一份从一而终的姻缘。 燕清歌明白这该是多么奢望的念头,她浸淫在后宫之中,看透了人间百态,一百人里,能有一人做到这一点,便已是奢求。她从来不觉得她会那么好命,像自己母亲一样遇见爹爹这样重情重义的男子。 想哭的是,这般希望她能过得幸福的爹爹,上一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嫁入皇家为侧妃,看着她与许多女人共同分享那一个男人。 难怪在她出嫁之后再见到爹爹,只觉得他苍老了好几岁,眼里尽是挥不散的阴霾。而她还心甘情愿留在赵修齐身边,伤了爹爹的心也不自知。 燕清歌的眼眶红了起来,嘴边的弧度却微微扬起,望着燕准道:“爹爹,连女儿都知道强扭 的瓜不甜,将来姻缘如何都是看个人的缘法,何必强求呢?” 这话便是不愿意接受谢程智了。 燕准不言不语,燕清歌便继续说道:“爹爹,你明白女儿的性子,我喜欢的便是喜欢的,不喜欢的便是不喜欢的,谢表哥于我最多只是个哥哥,我不可能嫁给他的。” “念念,那夏王那边怎么办?”燕骏问道。 “拖呗。” 燕清歌说得云淡风轻。 “既然陛下选择私底下跟爹爹通气,而不是直接下旨,那便是还有回转的余地,就说我年纪太小,婚事要过两年再议。然后再演一出戏,就说我伤势见好,但因为听了夏王的传闻,吓得又病了几天。虽然这样做会让皇帝不再念着我的救驾之功,但还是值得一用的。” “是啊。”燕凌点头称赞:“念念拼着性命救了陛下,已经得了个忠君爱国的好名声,若被夏王吓出了病,皇帝还想下旨赐婚强行把念念跟夏王凑在一块儿,文武百官定然不会同意让天家如此欺负一个弱女子,怕是那些酸臭文人会骂皇帝恩将仇报呢。” “念念你真聪明!想出这么一个好法子!” 燕骏喜笑颜开,大手眼看就要朝着燕清歌的肩膀拍下来,幸好她动作快,退了一步闪开,不然刚好转的伤势又要恶化了。 燕准脸上也松了几分,他说:“陛下让我这几日在家歇息,等过几天我就去宫里回了他。只是这几日念念你便要装病了。” 燕清歌耸了耸自己的肩膀,笑道:“反正养着伤呢,再养一养病也没差。” 瞧着她俏皮的样子,屋子里的气氛都软化了几分。 第五十二章 重病 从书房里出来回到安歌院,燕清歌又叫来袁烈吩咐他派人去盯着夏王府的动静。 “千万别打草惊蛇,只需要夏王超过一天没露面,立即来回我。” “夏王府由神机营的人守着,固若金汤,只怕属下只能安排人在街头盯着,再靠近一些便不行了。”袁烈低着头,语气里有些挫败的样子。 燕清歌也是知道神机营的厉害的,点头强调着:“一切以安全为上,千万不能被夏王府的人发现。” “属下领命。” 袁烈退下之后,燕清歌便揉了揉额角。 这才多久,许多事情就已经变得与上一世完全不一样了。 对于这些变化,燕清歌并没有疲于应付,反而十分欢迎,因为那都是由她而起的,这意味着她正在改变上一世的轨迹,这意味着,燕家或许不会迎来那般惨烈的结局。 但是今天这件事,显然就是觉智那个和尚挑起来的事端。 燕清歌简直恨得牙痒痒! 给她批的命不告诉她本人,反倒送去了皇帝桌前,他做得真好啊! 按照燕清歌原定的计划,她应该在上完女学之后,嫁到有地位的文臣之家。 如今文武斗争越发明显,燕家常驻北疆,从中脱离了出来,却有一枝独秀的趋向。 盛极必衰这个道理燕清歌很清楚,若还不趁这个时候在朝中建立起关系网,只怕将来会成为众矢之的。 大哥二哥都是要上战场的人,必定要选武家有担当的女子为妻,那么文臣那边,只能由燕清歌去筹谋。 燕清歌从没想过这一世还要嫁入皇家,她也不会再奢望感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只要能护好家人,报仇雪恨,她宁愿将自己的婚姻当做筹码来利用。 谁知道觉智擅作主张,给她惹来这么大一个麻烦! 幸好,燕清歌知道,再过几天便会传来夏王重病不醒的消息,到那时,皇帝即便想结这门亲也是结不成的了。上一世的夏王可是直到赵修齐登基都没有醒来的。 可是,即便提前知道了这件事,燕清歌的心也安不下来。 有觉智在里头掺和,让她觉得事情十分的不可控。 说不定觉智跟她一样,都是重生的。那么他就很有可能会提前帮夏王避开了重病昏迷这一劫。 若夏王真的没有重病…… 燕清歌皱 眉摇头。 算了不想了,先派人去盯着夏王府,走一步算一步吧! …… 第二天,燕清歌病了的消息便传了出去。 如今她伤势见好,徐太医便没有再出宫替她请脉,所以装几天病倒是不用担心被太医揭穿。 听说她病得很重,又是发热又是说胡话的,惊动了燕家所有人。 老夫人派了李妈妈来安歌院探望,这才知道,是燕骏那个口无遮拦的,把夏王和神机营这些年干过的血腥事件当做稀奇事说给自己妹妹听,惊得她半夜梦魇,发起了高烧。 “这孩子也太糙了些,怎么都不知道怜香惜玉的?清歌丫头胆子再大也听不得那些混事啊!”老夫人连连摇头,派人吩咐大厨房做了好些补品送过去。 二夫人得了消息,也带着燕清楣和燕清悦来了安歌院探病。 这一次安歌院的下人没有再找许多借口阻拦,而是直接把她们引了进去。 刚一走进内室,便闻见苦涩的药味混着安神香,炭火烧得很旺,窗户只开了两道小缝,显得屋子里有些昏暗。 燕清歌窝在榻上,半坐起身,红柚在旁服侍着她一勺一勺的用药。小脸苍白,眼下乌青,还时不时的咳嗽两声,瞧着的确是病得不轻的样子。 “哎哟,清歌丫头怎么病成这样了?”二夫人露出担忧的神情快步上前,带着燕清楣和燕清悦在下头简单行了礼。 如今燕清歌的身份与以往不同,是御封的明婉郡主,整个燕家只有老夫人和燕准见了她不必行礼,其余的人都是免不了这层规矩的。 不过,二夫人为了显示亲近,并未改称她为郡主,而是叫着她清歌丫头。燕清楣和燕清悦也都十分亲昵的唤着“三姐姐”问她身体如何。 燕清歌那帕子擦去嘴边的药汁,抿嘴勉强笑了笑,十分虚弱的道:“有劳二婶婶、四妹妹、五妹妹记挂,我好些了。” “这哪里叫好些了?快躺下盖好被子,可别再受凉了。”二夫人皱着眉头摆出长辈的样子,又亲自扶着燕清歌让她躺下,还掖了掖被子。 “二哥哥也真是的,怎么就能说那些话来吓唬三姐姐呢?看三姐姐病成这样,我心里真是难受得紧。”燕清楣嘟着嘴,一副为她打抱不平的样子。 “是吗?”燕清歌冷不丁的反问了一句,语气里透出的冷冽不容忽视。 燕清楣故作天真的表情 顿时僵在脸上。 她挑拨六公主去为难燕清歌的事,本就是事实,燕清楣心虚得很,再加上燕允为了惩罚她,关了半个月的禁闭,更是让她心有余悸。 燕清歌这样的反应,肯定是已经猜到这件事情在怪她了! 于是燕清楣换上一副可怜兮兮泫然欲泣的样子,小心翼翼的问道:“三姐姐还在怪妹妹对不对?” 燕清歌笑了,眼神温和得仿佛刚才的冷冽只是旁人的错觉,她换上一副疑惑的样子,问道:“五妹妹在说什么?我为什么要怪你?难不成五妹妹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没让我知道吗?” 燕清楣眼里蓄到一半的眼泪顿时缩了回去,脸色刷的就变得难看起来,笑也不对,不笑也不对。 二夫人瞪了她一眼,简简单单一句话就把她给诈了出来,怎么连这个聪明懂事的小女儿也变得愚钝了起来? 二夫人连忙笑道:“你五妹妹向来就把你看得重,她是说,在你回府之后没能及时来看你,怕你怪她心里有愧呢。” 对于这样牵强的圆场,燕清歌笑了笑,不置可否。 气氛似乎就这样僵硬了下来,二夫人给燕清悦使了个眼色,接着便见她唯唯诺诺的开口:“三姐姐,你要快些好起来,我和五妹妹会在这里陪着你的,你别怕。” 这便是想留在她院子里了? 燕清歌心中冷笑,微微蹙起眉头来道:“那你们陪我说说话,大夫说我这是心病,其实没有什么好怕的,但我就是克服不过去。我跟你们说一说,或许我就不会再怕了。” 第五十三章 落荒而逃(推荐票60加更) “好,三姐姐你说,我们听着呢。”燕清楣凑上前来,仍旧是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 二夫人瞧着她们这副样子心里也十分舒坦。 平日里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防他们二房跟防贼似的,可真正出了事也不过是个胆子小的小丫头罢了,还不是巴巴儿的贴上来,根本成不了什么气候。 二夫人暗自不屑的笑了笑,便道:“是啊,没什么好怕的,跟姐妹们说一说,说不定这病就好了。” 燕清歌点点头,把声音放慢放轻,却又能让人听得清清楚楚。 “我听二哥说,夏王喜欢用很独特的方式去逼供犯人,先在人的头盖骨上开一个洞,再慢慢的把水银灌进去,这样犯人既不会死,又能清楚的感觉到水银在往下沉,然后一点一点把自己的脑子往上挤,不过一般只要用了这个刑,就算犯人吐了真话,也还是会被水银挤掉整个脑髓,七窍流血而死。还有一种叫做万蚁噬体的刑罚,便是往犯人身上刷满蜂蜜,挂在屋子中央,这样便会引来万千蚁虫,在人身上爬行啃咬……” 这样骇人的事情,用女子轻柔缥缈的声音道来,莫名多了几分森然,配合着屋子里昏暗的光线,着实叫人心里发怵。 燕清歌说着一顿,眼神有些疑惑:“咦,你们还好吗?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她的目光从那三人脸上扫过。 燕清悦已经被吓哭了,晶莹的泪珠儿在她的眼眶里打转,可怜她还不敢哭出声来。 而燕清楣则青白着一张脸,眼里尽是恐惧,一双手紧紧的攥着二夫人的衣角,仔细瞧还能发现她衣裙下的双腿已经微微颤抖,在打摆子了。 二夫人听得都快吐了。 即便背后渗出一层薄汗,却还是得顾着面子强装镇定。 她猛地站起身道:“我、我突然身子有些不舒服,便先走了。你好好养病,改天二婶婶再带妹妹们来看你。” 说罢她便拉着燕清楣疾步往外走,燕清悦磕磕绊绊的跟了上去,就跟有人在后面追似的,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半分仪态。 燕清歌望着她们离开的方向,终于忍不住抱着被子大笑起来。 红柚站在一旁看着自家姑娘笑得上接不接下气,无奈的上前替她顺气道:“姑娘从哪里知道那么多骇人的东西的?奴婢听了晚上都得做噩梦。” 燕清歌又笑了一会儿,揉着发酸的脸道:“你姑娘我 看的书多,这才说了多少,就被吓得连路都不会走了。吓一吓也好,省得有事没事就往我这里晃悠,要不是为了借她们的口散布消息,我才不会让她们进院子呢。瞧见刚才五妹妹吓傻的样子了吗?就当是她挑拨六公主的报应了。” “什么挑拨六公主?”燕凌从门外走了进来。 “大哥来了?也不让人通报一声。” 燕清歌看了一眼跟在燕凌身后的青兰,显然是燕凌让她不要说的。 “我听念念你一个人笑得这么开心,便没让她们通报,怕扰了你的兴致。”燕凌坐下,打量了一番燕清歌此时病弱的装扮。“装得倒是真像。” “那当然。”燕清歌晃了晃脑袋,苍白的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 青兰给燕凌上了茶,他喝了一口道:“说吧,是不是二房的人欺负你了。” “她们哪里能欺负得到我啊?大哥你就别管这些闲事了,不过是些女儿家的小手段,影响不到我的。”燕清歌摆了摆手,接着话题一转:“大哥这次回京,不打算娶个大嫂回来吗?” 燕凌好笑,敲了燕清歌的脑门一记:“现在该操心的是你的婚事,不是我的,你大哥我还怕找不到媳妇儿吗?” 这样的玩笑话让燕清歌的眼底一黯。 上一世,她最好最完美的大哥,就是孤身一人奋战到死的。 这一次班师回京,皇帝会给大哥下旨赐婚,配的是兵部尚书的嫡孙女黎绾音。但黎姑娘身子不好,圣旨下来没多久便重病去世,燕凌不仅没有娶到媳妇儿,还背上了克妻的名声。恰好此时战事紧迫,耽误了几年下来,便更难娶亲了。等到燕骏都已经成了亲,燕凌也还是独自一人。 燕清歌曾经想过,若大哥有妻有子,那么在战场上是不是不会孤身奋战深入敌腹而被包围,最终万箭穿心而死。 她想让大哥能有更多的牵挂,这样在生死抉择的时候,或许会多一丝顾虑,让他愿意选择活下来的那条路。 燕清歌摸着自己被敲了的脑门,吐了吐舌头,道:“总之我要先见到大嫂进门,再想我自己的亲事。长嫂如母,这样就多一个人为我的亲事操劳了。” “你大嫂难道就是为了给你操劳而进门的吗?”燕凌作势还要再敲一记,却见燕清歌吃吃的笑了起来:“这大嫂都还没看见影子呢,大哥你就护起来了。也不知谁家的姑娘这么好福气,能嫁给我大哥。” 这话说得连 燕凌脸上都红了起来。 “真是太惯着你了,一个姑娘家怎么能说出这么没羞没臊的话来?” 燕清歌嘿嘿一笑:“因为大哥宠着我呀!” 这下燕凌连火都发不出来了,只能无奈的指着燕清歌,却根本无从下手。 …… …… …… 过了几日,燕清歌的“病”渐渐好转了起来,也到了燕准进宫的日子。 自从那次被吓回去之后,二房的人果然没有再来打扰燕清歌。此时她正靠在榻上,一边吃着白芷剥的蜜柑,一边看着棋谱,悠闲得很。 燕清歌拿起手边的小碟,吐了两粒籽,便见红柚快步走了进来道:“姑娘,陛下的圣旨到了,快去正堂接旨吧。” 难不成是给大哥赐婚的圣旨? 燕清歌从榻上下来,让白芷服侍她简单梳妆,便疾步往正堂去。 正堂里已经摆好了香案,燕家众人都恭敬跪在案前,听温公公宣布旨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勇毅侯丁睿之女丁氏怜卿容貌端丽,贤良淑德,朕躬闻之甚悦。今镇北大将军燕准长子燕凌,年已十七,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丁氏怜卿待字闺中,与燕凌堪称天造地设。特赐婚于此二人,择良辰完婚。钦此。” “谢主隆恩。”燕家众人一同唱道,由燕凌上前接了圣旨,并把荷包递了过去,以示谢意。 第五十四章 赐婚 燕清歌起来的动作比旁人晚了一些,便引来了温公公的关心:“郡主身子如何?听闻郡主身子不爽,陛下也十分忧心。还叮嘱奴才带了这许多赏赐来,只望郡主早日康复。” “承蒙陛下厚爱,谢陛下赏赐。”燕清歌再次行礼。她此时穿着厚重的斗篷,脸上少了几分血色,显得人越发单薄,下巴似乎都尖了不少。 温公公接着道:“郡主若是大好了,便可以多多进宫,陛下十分喜欢郡主抄写的佛经,郡主何不多抄一些送与陛下?” 燕清歌笑着应下:“多谢温公公提点。” “不敢当不敢当。”温公公弓着身子道:“今日出宫跑了好几个地方传旨,时辰不早了,奴才得回宫交差去了,就此告辞。” “温公公慢走。”燕清歌点头,便由燕凌亲自送了温公公出府,以示对皇恩的感谢。 圣旨被人拿去祠堂供奉了起来。 由人搀扶着过来的老夫人脸上满是笑意,二房人也一边压着心中的嫉恨一边说着恭喜的话。上一次来的圣旨是为了大房,这一次来的圣旨也是为了大房,怎么这世上的好事都让大房占了去! 燕清歌陪着说了几句话后,便以病为借口,离开了热闹的正堂。 她有些怔然,突如其来的惊喜砸在她头上,到现在都还没能反应过来。 这一世许给哥哥的不是黎绾音,而是丁怜卿!上一世的八皇子妃丁怜卿! 丁姐姐要成为她的嫂子了? 燕清歌掐了自己一把,“嘶”的倒抽了一口气。 这是真的! 这竟然是真的! 她最好最完美的哥哥很快就会拥有一个最好最完美的妻子了! 燕清歌还在打算等赐婚圣旨下来之后就开始物色大嫂人选,谁知道皇帝直接给了她一个现成的最好选择。 丁怜卿是勇毅侯丁家的孤女,八年前夺嫡之乱还未成定局的时候,西凉国打算举兵趁虚而入,被丁家军死死挡在关外。丁家在没有军饷,没有物资的情况下,靠丁氏一族的力量撑了整整一年,等到崇武帝登基,送来援军的时候,丁家已经破碎不堪,直系的几名大将在得了封赏之后没过几年,就因为那一年征战留下来的旧伤,先后去世。 丁家为国为民,前仆后继,几乎成为了大夏武官心中的传说。曾经与丁家有过交集的武将,人人都把唯一的孤女丁怜卿当做自己的子女来看待。 丁家的壮举,让这名孤女不声不响就拥有了大夏的军心。 但这并不是上一世赵修齐选择丁怜卿为八皇子妃的唯一理由。 丁怜卿的身份特殊,不仅因为她在武将心中的地位,更因为她有一个官拜一品的大学士外祖父张平。张平是当代大儒,更是先皇的帝师,也曾教导过皇太女和当今皇帝。在朝中地位举足轻重,更是文臣心中的指向标。 丁怜卿六岁起便生活在了外祖家,得了张老夫人的悉心教导,才貌双全。考入女学之后,去年在毕业校验上夺了魁首,是京城里名副其实的第一才女。 在一个孤女背后交织了文武两方的势力,又如此优秀,任谁都会想把她抢着娶回家去的。 没想到这一世赵修齐没有了救驾之功,竟然让燕凌获得美人归。 “快、快回去准备!”燕清歌脸上难掩激动之意,她催促着红柚:“今晚要好好庆祝一番,我大哥要娶媳妇了!” 燕清歌回到安歌院,吩咐白芷和紫萝去大厨房忙活晚膳的事情。接着便接到了袁烈传来的消息——今天皇帝一共下了两道圣旨,一道来了燕府,另一道则去了八皇子府。 这一世,皇帝给赵修齐选定的正妃是礼部尚书之女,林霏霏。正是前两个月帮助二房算计燕清歌跳舞掉进池子里的那一位。 林家是个百年大族,单说林尚书一支便有三人在朝中任职。把林霏霏许给赵修齐,也不算她高攀。但跟丁怜卿比起来,林家或许跟张家势力相当,但武将那边就是根本没有涉及了。 都说崇武帝行事独特,从赐婚这件事上便能看出来端倪。 居于上位之人,都讲究制衡,朝中势力互相牵制对于皇帝才能算是好事。 但这位崇武帝,明知燕家战功赫赫,风头无两,竟然还把丁怜卿赐给了燕凌。这样的做法就像是把宝贝全都放在了一个盒子里一般。燕家和张家成了姻亲,试问朝中还有哪家能与这两家抗衡? 燕清歌想不明白。 至少上一世皇帝的做法还有理可循,这一世,实在令人费解。 皇帝难道对燕家真的信任至此? 就在燕清歌纠结着的时候,前院的人来报,说燕准回府了,让燕清歌去书房见他。于是板凳还没坐热,燕清歌便朝着前院来了。 “爹爹回来啦。”燕清歌掀开帘子走进书房,见着燕准燕凌燕骏三人都在屋子里,燕准脸上的神色比昨日要 轻松许多,便知她用的办法有了效果。 燕准点了点头,让她坐下喝茶。 她浅浅笑了,对着燕凌贺道:“恭喜大哥得了好姻缘,以后咱们家里就有女主人了。” 面对自家小妹的调笑,燕凌面上不显,耳后却红了起来。 燕骏见她眼里闪着的笑意星星点点的,就跟藏了星河一般璀璨,也咧嘴笑开:“看来念念是对将来的大嫂十分满意啊,念念在京城里见过大嫂吗?” “远远见过一面。”燕清歌如此回答,眼神却像是飘向了悠久的过去一般深邃。说起来这一世,的确只在林尚书府的宴会上远远见过一面。但上一世,她与丁姐姐可算得上是莫逆之交了。 “如何?”燕骏问。 燕清歌笑得眉眼都柔和了起来,只说了两个字:“极好。” 她这样开心,倒是弄得燕凌越发无法适从,而燕骏丝毫不顾自己大哥此时的羞赧窘迫,连连说着:“念念说极好那肯定是极好的,恭喜大哥贺喜大哥。” 燕凌实在扛不住,干咳了两声,岔开话题问燕准:“爹,今日面圣陛下怎么说?” 问的是燕清歌的事。 “陛下没说什么,看样子是没放弃。”燕准道。 燕清歌淡淡道:“没放弃也没关系,只要陛下没生气就是我们赢了。” 第五十五章 嫁娶之事(推荐票90加更) 燕准点头,说起了正事:“按照陛下的意思,你跟丁家小姐的婚事要尽快办下来,已经让钦天监去选日子了,应该就在这一个月内。” 若按照前世的轨迹,刚开春燕家军便又要往北疆去,亲事是得赶紧操办起来。 燕清歌沉吟片刻道:“爹爹可有打算?虽说是皇帝赐婚,六礼里的纳彩、问名、纳吉已经可以省去,但后面的纳征、请期、亲迎要准备起来也费事得很。虽说现在府里的中馈是二婶婶掌管,但若全权交给二婶婶来办,只怕会有不妥。” 燕准一愣。 他们大房由于没有当家主母,已经习惯了这样全家人一起商量着来办事,但这嫁娶之事,燕清歌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女儿能知道些什么,所以燕准以为她只会乖乖坐在一旁听着,不曾想过她竟然一张口便说得头头是道。 “你觉得如何?”瞧着她认真的样子,燕准问道,燕凌和燕骏也都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来。谁让他们是哥儿,都没成过亲,连六礼是什么都不清楚,当然只能听着燕清歌说了。 “首先是聘礼,这个不用等钦天监的日子,现在就可以准备起来。一般京中世家成亲,聘礼少说也有三十二抬,丁姐姐嫁进来便是宗妇,又是陛下赐婚,身份自然不同一些,我觉得加到六十八抬也无不可。重要的是一对大雁,现在冬日,猎不到雁了,只能用玉雕的来替代……” 燕清歌娓娓道来,听得三个大男人目瞪口呆。等到她把成亲需要注意的事情简单说完,已经过去小半刻钟了。 “念念你真厉害。”燕骏吞了口唾沫,酝酿半天才吐出这么一句感叹。 燕凌则是苦笑着:“没想到成个亲竟然这么麻烦。” 燕准也沉默了,他这辈子就只成了那一次亲,大多数的事情都是老夫人在安排,他只负责猎了一对大雁,便稀里糊涂把他这辈子最爱的女人给娶回了家。 自从谢氏去世,他便觉得大大小小的事情有他这个父亲便能办好。可到了这个时候,才让他深切体会到,没有主母当家,事情该有多难办。 没娘的孩子早当家,念念懂事得早,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哀叹了。 燕清歌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神情。 大哥成亲的事情必须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来办,否则以二夫人的性子,只怕会在聘礼上动手脚,张家与大房交好,想必是二房最不愿意见到的局面。 还未 结亲便惹得张家不快,想必之后也会有各种问题接踵而至,一个闹不好,亲没结成却结成了仇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她必须在父兄面前露一手。 燕清歌放下茶盏,接着道:“为保稳妥,还望爹爹去请老夫人出面,毕竟是陛下赐婚,由老夫人来安排才能显得重视,有我在旁协助老夫人,又有管事妈妈们在,想必是出不了差错的。” 有她前面那么长的铺垫,此时她一个十岁的孩子提出来要替自己大哥张罗亲事也不算太过突兀。 于是燕准点头应了她的要求,倒是燕凌有些不好意思,问道:“念念不是说要考女学吗?再过不到一个月便是入学校验的时候了,还要为大哥的事情操心,会耽误你的功课吧?” 燕清歌笑了,冲着自家大哥挤了挤眉:“什么事都没有我大嫂进门重要。丁姐姐去年可是得了魁首的大才女,我还指望着她成了我们燕家人指点我功课呢。大哥你就放心吧,念念像你,自然是最聪明的了。” “就是就是,念念最聪明了。”燕骏无条件的附和着燕清歌。 她这一句话夸了自己也夸了燕凌,燕凌只得无奈的笑了笑,伸手揉着她毛茸茸的小脑袋,说道:“要说像,是念念像娘亲,跟娘亲一般聪明。” “娘亲”这个词的出现,给屋子里的气氛染上了一丁点的哀伤。 燕清歌握住燕凌的手,笑着点了点头。 说实话,燕清歌对着自己的娘亲是没有记忆的。 她刚出生没多久,谢氏便去世了,留给她的只有一些死物。从小她就被袁嬷嬷带大,有爹爹大哥二哥陪伴着,倒也不觉得少了什么。甚至午夜梦回时,连娘亲的模糊影子都没有梦见过。 但大哥不同,娘亲死的时候,大哥已经到了知事的年纪,他们三兄妹里,最思念娘亲的大概就是大哥了吧。 “大哥放心,丁姐姐聪明贤惠,长得漂亮又是管家的一把好手,娘亲知道了肯定高兴的。” 她又开始调侃起了燕凌,燕凌便呛了回去:“娘亲要是知道从前只会上房揭瓦的念念如今这么能干了,肯定更高兴。” “念念哪有上房揭瓦?”燕骏不同意了,煞有其事的反驳道:“上房揭瓦的那是我,念念最多就拆两间屋子。” 前半句燕清歌还十分认真的点头同意,后半句就被噎得一个手抖,差点没握住茶盏。 她直跺脚:“二哥!我哪有拆 屋子?!” “怎么没拆屋子?马棚不是屋子?” “马棚是马棚!” “那你也拆了马棚!” “……我那时候才多大啊……” 燕骏和燕清歌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辩着,最终还是燕清歌败下阵来。 无奈,她七八岁时胡闹,的确命人拆过马棚。 瞧着她吃瘪的样子,其他三人都笑了,气氛便慢慢又热络起来。 燕清歌为了掩饰尴尬干咳了两声,连忙把话题又扯回燕凌的婚事上。 成亲一事自然不能只让女眷忙活,燕清歌把需要他们爷仨办好的事情一一安排下来,又说了好一会儿话,便叫了守在门外的青兰进来。 青兰手里抱着三个不大不小的木匣子,一一摆放在燕准燕凌燕骏面前。 “这是我送给爹爹和大哥二哥的贺礼。你们回来得比我预想的要早,这东西昨晚才做好,所以便迟了几天拿来。” 青兰在一旁提醒着:“将军少爷小心着手,这东西淬了毒的。” 听了这话,三人神情皆是一怔,也没多问,纷纷打开木匣子,接着便不约而同的变了脸色。 第五十六章 贺礼 燕骏最先喊出来:“念念你从哪里弄来的这等好东西!”他一把抓住匣子里的匕首,双眼发亮的盯着那冒着寒气的刀刃,随手往木几上轻轻一划,便是一道豁口。 他们都是与兵器打交道的人,自然一眼就能看出这把匕首的不同来。 匕首大概有人的小臂一半那么长,通身黑色,泛着金属特有的寒光,刀身薄而利,做工极佳,在木头上轻轻一划都有那么大的威力,定是用精铁做的利器,削铁如泥。 “二哥喜欢吗?”燕清歌微微笑了。 燕骏连忙把头点得跟捣蒜似的,把玩着匕首不松手了。 燕凌也拿着当宝贝看,燕准则点头道:“的确是好东西,你从哪里得来的?” “琳琅阁。”燕清歌回答:“京城里有一间琳琅阁,专门卖稀奇东西的。我听说他们那儿有削铁如泥的匕首卖,所以便去定了几把。想着爹爹和哥哥们应该会喜欢。” 不过上一世这匕首也没卖出去几把,一是太贵,二是拿着这种杀器来做买卖实在不妥当,燕清歌还记得上一世二哥没能买到这种匕首,遗憾了好一阵,于是这一世留意将这匕首买了下来。 “我让人在这三把匕首上都淬了毒,见血封喉的那种。爹爹和哥哥们上了战场,记得随身带着,万一手头没了能用的东西,拿这个也能抵挡一阵。”燕清歌淡淡的说着,语气里的郑重叫人无法忽视。 燕清歌不想看到父兄在沙场上被压倒性的数量围困,无法突围而丢了性命的事情,再也不想了。 彻骨的痛意在她乌黑的眸子里一闪而过,燕凌似乎看出了什么,又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头:“别太担心。” 除此之外,却是再也说不出别的安慰的话了。 …… …… 燕准当天就去找了老夫人,请她出面,由燕清歌协助着张罗燕凌的婚事。 老夫人虽然在病中,但养了这么些时日,也快大好了。况且大房这样的要求是在抬高老夫人在府里的地位,她何乐而不为。 于是老夫人叫来燕清歌和二夫人,把燕凌亲事由她来办的决定当面告诉了二夫人。燕清歌在一旁瞧着,二夫人根本没有做出她想象中的反应,反而十分平静的接受了这件事,并顺从的答道:“有母亲张罗自然是好的,儿媳没有意见。” 二夫人低眉顺首的样子,似乎心中真的没有一丝不虞。 这 让燕清歌心里起了一个疙瘩。 她叫来青兰和紫萝,让她们两人打听二房这几日的动静,二夫人会如此好说话,肯定是燕允又吩咐了什么。她会轻易放开这个搅乱燕凌亲事的机会,只怕是有了新的打算。 接着,袁烈那儿也传来了消息,夏王每日都看起来正常得很,得了传召便进宫,根本没有丝毫要生病的迹象。 燕清歌就真的郁闷了。 她记得,夏王重病不醒的消息是在大军班师回朝那一日传来的。 原本打算大摆贺宴给将士们接风洗尘的皇帝,得了这个消息立即取消了宴会,摆驾到夏王府去探病。此事还引起了朝臣的不满,说皇帝为了宠臣而轻待有功将士,实为不妥,好几个言官都上了折子,要皇帝以安稳军心为重。最终燕家军得了比平时丰厚几成的赏赐,这件事才算过去。 眼看着离大军进京只剩不到两日的时间了,夏王还跟个没事人一样,根本没有要重病的迹象。 难不成觉智真的搅和在里头,帮夏王躲过这一劫了? 不过世事无常,等到那一日再看吧。 燕清歌只得让自己再耐心等两日。 恰好这日,徐太医背着药箱来了府上给燕清歌请脉。从她装病到现在过了好几日,理应大好了,所以燕清歌便祛了脸上苍白病弱的妆容,稍稍梳洗过后去花厅见徐太医。 徐太医行礼道:“前几日老夫不得空,不知郡主身子有恙,未能前来请脉,还请郡主恕罪。” 燕清歌笑着请他坐下,道:“徐太医多礼了。徐太医是奉旨来给我治伤的,只要伤治好了便是功德圆满,旁的徐太医不必过虑。本就说好了今日再来请脉,哪里还能为了一点小病劳动徐太医。” 她说起话来就像潺潺流水一般,叫人听得心里舒坦。 徐太医看了看她仍旧少了些血气的脸色,替她把起了脉。 “郡主的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恢复速度极快,可是用了什么好药?”徐太医不愧是多年的老太医,一看便知燕清歌用了别的药。 燕清歌点头:“爹爹他们征战沙场,刀剑伤是再常见不过的了,所以给了我一些好用的药。我便试着用了几天,瞧着效果的确不错。” 她自然不会把夏攸宁抖出去,便拿自己爹爹做一做挡箭牌吧。 徐太医点头:“效果是极好的。老夫看郡主脉象,郡主似乎有些忧思过重,平日 里还要放开心思才是。” 闻言燕清歌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其实是前些日子从我二哥那儿听来一些稀奇事,胆子小便吓着了,这才病了一场,现在虽然好些了,但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徐太医也听过传闻,说是被夏王的残忍给吓到了。别说郡主这么小的姑娘了,便是徐太医听着都觉得骇人。 “对了。”燕清歌问道:“听说十殿下的腿伤现在仍旧是徐太医在诊治,不知现在恢复得如何了?” 徐太医恭敬答道:“十殿下腿伤的骨头已经接好了,只是伤筋动骨一百天,暂时还不能下床走动。不过出行都有软轿抬着,也不算不便。” 现在听燕清歌问起十殿下,徐太医可不是当初那副不赞同的态度了。 自从十殿下被明婉郡主救了之后,不知道得了什么运气,从一个无人庇佑出身微贱的孩子,变成了正正经经的皇子,陛下一改对十殿下的厌恶之态,甚至给十殿下安排了开蒙的先生。 在这皇宫里,可没有人能做到无缘无故的翻身。 徐太医在宫里当差当了一辈子,比旁人多了一分敏锐。直觉告诉他,十殿下的际遇或多或少跟这位明婉郡主有关。 第五十七章 有变 这样想着,徐太医对燕清歌不知不觉中又多了一分恭敬。 接着便听燕清歌问道:“软轿出行?十殿下既然伤了腿,为何还要在寒冬腊月的出门去,可不多的伤了风?” “陛下给十殿下安排了开蒙的先生,每日都要从皇子所去南书房上课。”徐太医解释道。 “那真是极好的。”燕清歌笑道,心中欣喜。 她送的那本三字经竟然真的派上了用场。皇帝安排给成儿开蒙,便是将他当做正经的皇子来看待,至少以后那些宫女太监应当不会再肆意欺负他了。 话题很快从十殿下身上移开,徐太医又叮嘱了几句要注意的地方,便背起药箱离开了。 有了徐太医的诊断,燕清歌便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大好了。不用窝在院子里养伤,她便往老夫人处跑得勤了一些。 燕凌成亲的事情安排起来千头万绪,不过这也难不倒她这个重活一世的人,做起事情来有条有理的,连老夫人看了都十分放心,于是交了许多事到她手上来办。 而二房的燕清楣和燕清悦似乎是得了吩咐,也不再惧怕燕清歌那一日说的那些骇人的话,跟个没事人似的,专门挑着燕清歌在藤青院的时候来套近乎,一人一句“三姐姐”喊得亲热极了,不过只要没有妨碍到燕清歌做事,她便随着她们去了。 时间很快就到了大军回京那一日。 燕凌和燕骏奉命去到城外迎大军进城,听说百姓夹道欢迎,年轻的将领们威风凛凛,得了不少绢花香包和瓜果。 正如燕清歌担心的那样,夏王果然没有出事。 现下她人都已经到了宫里,却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传来,燕清歌不由得捏紧了手心。 究竟是什么事情让夏王的人生轨迹发生了变化,难不成真的是觉智? 这是不是意味着接下来的事情都将与前世变得不一样? 燕清歌不得解。 眼下还是要专心应对贺宴上二房安排的好戏才行。 如今她已经是郡主之尊,又有那一日温公公的提点在前,燕清歌便与燕准一同,早他人一步进了宫,在御书房见过皇帝,并将佛经呈了上去。 皇帝接过佛经翻看了一番,字迹工整大气,上面还熏了淡淡的檀香,显然是十分用心的,于是点头道:“你有心了。” 语气里竟然比平时的波澜不惊多了一丝柔和。 可能是因为燕准也在场的缘故,皇帝对燕清歌不能表现得太过冷淡,所以燕清歌也没有觉得受宠若惊,不卑不亢的应了之后,便移步到了陈贵妃的和顺宫中。 陈贵妃执掌六宫,燕清歌进宫理应要去拜见一番,不过今日有庆功宴的事情要忙,陈贵妃也腾不出多的时间来与她交谈,怕她无聊,于是安排了一个小宫女带着燕清歌在宫里转一转,离贺宴还有一个时辰,看一看风景聊做打发时间了。 以燕清歌现在的身份,能逛的地方甚少,小宫女也清楚这一点,便带着燕清歌往御花园的方向走着。 仍旧是上一次救下成儿的亭子,小宫女安排人放置了炭盆熏香,还上了茶点水果,看着御花园的景色,品一品茶,在这冬日里也算惬意。 “有劳贵妃娘娘费心了。”燕清歌笑道。 站在一旁的小宫女有些惊讶,随即颔首退到了一遍。 像明婉郡主这般年纪的小姐,得了这番款待,一般开口便是“谢谢这位姐姐”。但燕清歌不同,她早已摸透了宫中的路数。在这宫里,得了什么帮助,也得谢对了人才算礼数周全。 这名小宫女不过是得了吩咐在办事,要谢,也得谢人家背后的主子才行。 光这一句谢,便能让宫里人看出你的深浅来。 燕清歌抿了一口茶,是上好的太平猴魁。她做出正在观赏风景的样子,实际上已经陷入了沉思。 青兰和紫萝已经打听到了二房的消息,听说自从燕清媛被关进祠堂之后,燕允便发了好大的火,甚至开始过问许多从前不曾关心过的后院事务。 二夫人那里,燕允再也没有留下过夜,每次过去也只说了说话,便很快离开。为此,二夫人心情难免烦躁,但在燕允面前变得谨小慎微起来。 燕清楣则得了燕允的准许,开始出入他的书房。燕清媛已经被二夫人养废了,燕清楣却还可用,燕允打算亲自教导这个女儿。 燕允如此动作,便直接影响了二房众人,二夫人不再浮躁,燕清楣也眼看着越发乖巧懂事起来。 燕允的确是个没有疏漏的性子。 燕清歌所期盼的二房后院起火的事情刚开了个头,便被燕允压了下去。燕允与普通的男人不同,他并不觉得男人插手后院之事有何不妥,他只关心这件事对于他自身有没有影响,一旦发现不利便立刻解决。 这个二叔向来就是不好糊弄的。 燕清歌并不在意二房这样的变化,引起她的重视的是二房这两日的动作。 青竹将这些日子府里的书信帖子都记录下来送到了燕清歌的案前,燕允暗地里跟赵修齐的联络变得多了起来,应是有要事在商讨着。燕清楣这些日子也写了两封信给林霏霏,应当是在恭贺她喜得良缘。 这些都算常态,让燕清歌留意的,是二夫人身边的林妈妈着人悄悄递出去给远方亲戚的书信和银两。 这位林妈妈,燕清歌很记得她。 上一世林妈妈曾经失手打碎过二夫人极为珍爱的五色山水瓶,价值千金,但她并未受到惩罚。 事后燕清歌路过下人的院子,曾经听她在里头吹嘘道:“若非我那乖侄女在宫里头当差,一顿板子肯定是跑不过的。” 林妈妈口中的侄女,便是陈贵妃身边的大宫女锦芳。 陈贵妃执掌六宫,她身边的红人自然水涨船高,这位锦芳姑姑又是个能干的主,有时她说的话,比有位分的妃嫔还要管用。 燕清歌的直觉告诉她,林妈妈的书信和银两一定到了锦芳的手里。 二房又想到了什么招数,竟要用到宫里的人。 就在她越想越深入的时候,忽的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她眼耳微动,立即回过神来。 “咳咳。” 听见那熟悉的咳嗽声,燕清歌的身子立即绷紧了。 第五十八章 再遇 来人一身白衣,宽袍长袖的,腰间一根莲青色蛮师纹犀带,缀着简单的麒麟纹玉佩。如此素雅的穿着衬得他温润儒雅,偏面色苍白单薄,令人平添一分怜惜。 正是如今病弱无势的八皇子,赵修齐。 他走近几步,站在亭外,微微笑着:“原来是明婉郡主。” 赵修齐面皮本就长得好看,这般笑起来倒是扫去了苍白之感,特别是那双桃花眼,含情似语,如同海棠一现,绚烂得叫人挪不开眼。 曾经的燕清歌便是被他这般无害的笑容给诓骗了去。 而如今,只觉得这人面目可憎。 燕清歌施施然起身,垂眸向他行了礼:“见过八殿下。” 今日进宫,她穿了一件墨色暗绣芙蓉花交领云锦长袍,身披白狐皮大氅,头发仍旧只挽了一半起来,堆云砌黑的长发铺泄而下,轻拢慢拈的云鬓里缀了点翠雕花钏,腰系孔雀纹束腰,只挂了一块凤凰纹的鸽子血。 一眼望去,只见女子肤白如雪,明眸樱唇,那双凤眼若有似无的上扬着,白墨两色相间,竟因着她端丽而又不失明艳的容颜,叫人品出了几分浓墨重彩的味道。 她虽然垂首行着礼,整个人却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冷意。 “郡主不必多礼。”赵修齐上前,状似关切的问道:“郡主的伤势如何?可大好了?” 燕清歌站起身来,视线仍旧朝下,淡淡回道:“有劳八殿下关怀,明婉已经无碍。” 她这般安静的站着,态度疏远,给人一种想要探究一番的神秘感,但赵修齐从她的言语中似乎感受到了一丝,敌意? 不过他也不是那般脸皮薄的人,接着道:“说起来除夕那日若非六妹无礼,郡主或许也不必受那血光之灾。我身为兄长,在此替我六妹向郡主致歉,还望郡主海涵。” 说着便拱手垂下了头。 燕清歌冷冷瞧着,只觉得他这般惺惺作态令人恶心。 于是回答:“八殿下何出此言,明婉倒是觉得庆幸,那一剑是扎在明婉身上,而非陛下身上。否则奸人得逞,岂非是我大夏之祸?” 这话已经带了刺了。赵修齐只当燕清歌是受了六公主刁难,连着对他也有了意见,所以十分耐心,仍旧微笑着,丝毫不改翩翩君子的风度:“郡主大义,我实在佩服。” 燕清歌却不想再与他周旋,刚要告辞,便听见一道稚嫩的声音传来:“ 姐姐!” 燕清歌眼前一亮,立即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了过去。 方才还冷若冰霜的少女,仿佛一瞬间便活了起来,她的侧脸线条柔和,眸子里流转的光辉竟比那星空还要璀璨,映在赵修齐的眼里,不由得愣在原地,看得入了迷。 燕清歌对赵修齐简单施礼后便走到了十殿下的软轿旁。 “见过十殿下。”她行礼道。 好些时日没见,十殿下脸上看着圆润了一些,小小的身子被裹在灰鼠皮大氅里,也不知出来多久了,鼻头和耳朵都冻得发了红。 “姐姐,你真的来看我了!”十殿下朝着燕清歌伸出双手,想求个抱抱。却见燕清歌把自己手里的青瓷山水纹暖炉塞到了他手里,然后用手捂住了他冰冷的耳朵。 热意传来,十殿下舒服的眯了眯眼睛。 “这么冷的天,出来怎么也不戴个帽子。”燕清歌捏了捏他的脸,柔和的语气中似乎还带了一丝……慈爱? 跟在十殿下身后的宫人都傻了眼。 明婉郡主跟十殿下非亲非故的,怎么这般亲近?虽说十殿下年纪还小,两人如此也并无不妥,但这画面看起来怎么就这么诡异呢? 只有小颜子上前道:“都是奴才的疏忽。” “原来你到了十殿下身边伺候。”燕清歌说。 “是。郡主出宫之后,温公公便把奴才调到了十殿下身边。” 燕清歌笑了:“温公公的安排自然是极好的,瞧十殿下的脸色,便能知道你十分用心,哪里还能怪罪于你?把十殿下抱去亭子里吧,那儿有炭火,暖暖身子要紧。” 小颜子应声,抱起十殿下跟在燕清歌身后走到了亭子边。见赵修齐还站在原地,便行礼道:“十殿下见过八殿下。” “八、八殿下……”被小颜子抱在怀里的十殿下一改见到燕清歌时的欢欣雀跃,缩着脖子小声唤了一声。 赵修齐点了点头,算是回应,接着便对燕清歌道:“没想到十弟与郡主关系如此之好,叫旁人好生羡慕。” “明婉家中没有幼弟,十殿下天真可爱,明婉便斗胆将十殿下当弟弟一般看待。”燕清歌仍旧低头恭顺的回答着,仿佛刚才的温软笑语都是镜花水月一般,又变回了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赵修齐心里生出一丝不悦来。 在燕清歌的心里,他这个贵妃所生的皇子竟然 比不上出身微贱的十弟?好没有道理! 面上却笑得越发如沐春风:“既然郡主与十弟情同姐弟,那与我便也能算得上是兄妹了。为兄手头恰好有些用来哄妹妹玩儿的小物件,作为见面礼,还请明婉妹妹收下。” 说着便拿出一盏小巧玲珑的白兔灯,递到燕清歌面前。 燕清歌眼角一抽,周身的气氛刹那间变得尖锐起来。 不过这也只是一瞬,下一秒便听她淡淡开口道:“八殿下不必费心,明婉高攀不起。殿下事忙,请便吧。” 这样不留情面的逐客令,立刻让赵修齐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不识抬举的女子。若非她是燕准唯一的女儿,赵修齐怎么可能如此百般讨好?为了大业,他的手里必须得到足够的筹码,燕家就是最重的那一个。 无论如何,眼下只能徐徐图之,总有一天,燕清歌会心甘情愿成为他手中的那颗棋子的。 赵修齐深吸一口气,看着燕清歌干脆走进亭子里,瞬间又恢复了那个温润无害的八皇子,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转身离开。 燕清歌走进亭子里坐了下来,双拳藏在袖子里捏得死紧。 白兔灯,这一世竟然还是白兔灯。 第五十九章 白兔灯 她嫁入八皇子府后,一直没有机会去见识一下京城的花灯节,为了弥补她的遗憾,赵修齐亲手做了一盏白兔灯送给她。 燕清歌视若至宝,一直放在内室里,直到她当上了皇后,白兔灯变得发黄,她也舍不得扔。 而在她被一刀一刀凌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时候,燕清楣身边的心腹太监,将这些年二房和赵修齐做过的事情一件一件、事无巨细的说给她听。 无非就是为了让她死得更加痛苦,看着她有仇却不得报的样子,让燕清楣无比的痛快。 不过也多亏了那个太监说的话,让燕清歌知道了许多自己根本连想都不敢想的真相。 她嫁入八皇子府,曾经怀过两次身孕,两次都没能生下来。其中原因,就是赵修齐亲手做的那盏白兔灯! 虎毒尚且不食子,赵修齐却因为忌惮她背后的燕家,担心她生下孩子后,燕家会挟天子以令诸侯,所以在那盏灯里下了伤胎的东西! 两次没能保住孩子,大夫都只说是她太不小心,身子没养好才会落胎,这让燕清歌无比自责,对赵修齐也充满了愧疚。于是在助他登基的路上,越发尽心尽力。 可她腹中成了型的胎儿,竟是折在赵修齐手中的啊! 杀子之痛,让她恨不得将赵修齐千刀万剐。 仇恨再次凝聚在她眼中,忽的一只小手抓住了她的,立即将她的思维拉了回来。 “姐姐……”十殿下有些担心的看着她。“姐姐你没事吧?” 燕清歌愣了愣,接着展开笑颜道:“我没事。” 十殿下从她的笑容里似乎看出了一丝牵强,便拉着她的手,让她低下身子来,附在她耳边小声问道:“姐姐讨厌八殿下吗?” 燕清歌一怔,对上十殿下清澈的眸子,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不着痕迹的把话题转移开:“他是你八皇兄,与你一样都是皇子,你不必尊称他为八殿下,知道吗?” “可是,宫人们都说成儿与其他皇子不一样。成儿比他们都要差……”十殿下瘪了瘪嘴。 燕清歌拍了拍他的头:“不要理会旁人说的话,你是尊贵的皇子,不可自轻自贱。你几个皇兄有的,你都会有。你要做的,就是好好读书,争取成为栋梁之才,姐姐听说你开始跟着先生上课了,学得怎么样?” 被人问起学业,十殿下立即掰起了手指:“先生教了成儿写大字,还教成儿背了姐姐送 来的三字经,前面几段成儿已经会背了。成儿背给姐姐听!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幼儿稚嫩清脆的读书声响起,给这冬日平添了一丝温馨。 …… 与十殿下待在一块儿,很快就到了庆功宴开席的时辰。十殿下年纪太小,又有腿伤,多有不便,所以皇帝并未安排他出席庆功宴。 两人依依不舍的道了别,小颜子便带着十殿下回了皇子所,燕清歌也跟在小宫女身后来到了举办宴会的永华殿。 “明婉郡主到——!” 伴随着尖细的通报声,燕清歌带着红柚青兰走进了永华殿。 她的席位比上一次除夕宫宴之时要往前了许多,而二房一众女眷也安排在了她身后,老夫人身子不适合外出,便只有二夫人带着燕清楣和燕清悦出席,她们三人已经规规矩矩的落了座,见着燕清歌款款而来,立即露出了可亲的微笑。 “郡主。” 二夫人三人站了起来,迎她入座。燕清歌也微微笑道:“二婶婶,坐吧。” 这次庆功宴除了有功将领及其家眷出席之外,张大学士府和林尚书府也都带了自家姑娘来。想必是为了让燕家和八皇子相看一番,如此也能算得上是皇恩浩荡,至少结亲的双方都能在成亲之前看一看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边林霏霏派了人来请燕清楣去她那一桌,虽说是宫宴,随意走动也不算失了规矩,二夫人点头之后,燕清楣便欢欢喜喜的跟了过去。 而燕清歌也在看见张老夫人带着丁怜卿在她下首落座之后,起身过去打了招呼。 “张老夫人,丁姐姐。” 女孩儿清脆软糯的声音传来,和蔼端庄的老妇人和清丽温婉的女子同时回过头去,便见一个十岁出头的女娃儿盈盈行了个半礼。 “这位是……”张老夫人没有见过燕清歌,便有一问。 燕清歌甜甜一笑:“小女在燕家行三,名叫清歌。因着祖母身子不爽,便只有我这个小辈来与张老夫人见礼,还望张老夫人莫要怪罪。” 她不疾不徐的道来,神情举止落落大方,虽然穿着一身墨色长袍,却也能将那样沉的颜色生生压住,穿出高贵却不傲然的味道来。 “原来是明婉郡主。” 张老夫人连忙扶她起身。这小女娃身为郡主,本是尊贵之人,却只执晚辈之礼,自称“小女”,自然是给予了 张家足够的尊重,这让张老夫人顿时对她生出莫大的好感来。 “见过明婉郡主。”丁怜卿也十分从容的回礼过去,便见燕清歌友好一笑,不由得怔愣了一瞬。 她的眉眼,怎么与那人这般相像…… “丁姐姐不必多礼,将来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拘泥。” 燕清歌这话让丁怜卿悄悄羞红了脸。这让燕清歌心中越发高兴,丁姐姐会不好意思,也就是说她心里其实对这门婚事还是挺满意的。 而张老夫人看着燕清歌对丁怜卿的态度,也暗暗放下了心。 她这外孙女毕竟是嫁去燕家做媳妇,虽说上头没有婆婆要侍奉,省了婆媳之间的纷扰,但有明婉郡主这么一个身份高贵的小姑子,若碰上性情不好的,丁怜卿这大嫂便十分难做。幸好燕清歌看起来十分懂礼,即便没有母亲教导,也出落得如此大方,性情也很和善,想必她大哥燕凌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如此想着,张老夫人悬在心里的那块石头便落了地。 张老夫人接着礼貌性的问候了一下燕老夫人的身子,便由着燕清歌与丁怜卿两个小辈在一旁说话去了。 丁怜卿喜欢什么,燕清歌知道得一清二楚。棋艺、琴艺、茶艺都是丁怜卿的强项,其中燕清歌的棋艺便是在她的指导下慢慢进益的,所以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丁怜卿便打开了话匣子,与燕清歌相谈甚欢。 第六十章 丁怜卿(推荐票120加更) 两人正说着棋谱的话题聊得投机,却听身后传来带着几分奚落的话语:“今儿个是吹的什么风,我们眼高于顶的丁大才女,竟然不问才学,屈尊降贵的与那等资质平庸之人相谈甚欢。” “林二姑娘。”丁怜卿看清来人后,便站了起来。方才还挂在脸上的和煦表情已然换成了清丽孤傲的样子。 燕清歌望着她的侧脸,这样的丁姐姐令她感到无比的熟悉。 丁怜卿性子温婉,却绝不软弱。 在燕清歌进八皇子府之前,她把府中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有哪些个喜欢做妖的姫妾出来闹事,她便能用雷霆手段把事情摆平,对着府里那些虎视眈眈不安分的女人,丁姐姐时常都是这样一副姿态。 虽然燕清歌没有听说过林霏霏跟丁怜卿有什么纠葛,但光看她神情的变化,燕清歌便能猜到,丁姐姐不乐意对付她。 “这是在宫中,我不愿与你多言,还望林二姑娘自重一些。”丁怜卿的语气淡淡的,落在林霏霏耳朵里则变成了她目中无人的表现。 林家与张家都是文人世家,在京中地位相当,分庭抗礼。可自从崇武帝登基,张家出了个大学士之后,便隐隐压过了林家的势头。这让林家人对张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对抗心理。 林霏霏便是如此。 她从前就看不惯丁怜卿,明明是个孤女,却得了众人的喜爱,被所有人都捧得高高的。 明明她才是从文人世家里出来的那个,丁怜卿不过占了外祖张家的名声,骨子里还是粗野的将门女。而在女学里,那个将门女竟然处处压了她一头,就连毕业时的魁首也被丁怜卿抢了去。 这让心高气傲的林霏霏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不过幸好,老天还是有眼的。让她嫁进了皇家,而丁怜卿则只能配一介武夫。叫人好不痛快! 可方才听燕清楣说大房的那个大少爷,长得一表人才,竟也博读广记,若不是走上了从军这条路,只怕连状元郎都能考回来。 这便让林霏霏心里又不平衡了起来。 燕凌可是燕清歌的大哥。有个不知礼数,连舞都不会跳的粗鄙妹妹,这人怎么可能好到哪里去? 定是燕清楣受了大房人的威胁,要在外头编造些好话来说。否则她刚才说话的时候神情为何那般闪躲? 林霏霏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便迫不及待的跑来丁怜卿面前,想要看一看她落魄狼狈的模 样。谁知这人仍旧是那副瞧不起人的清高样子,气得林霏霏差点就要跳起脚来。 “你……!” 被她指着的丁怜卿还未说什么,便听到旁边一声嗤笑传来:“林家真是好教养。不懂尊卑不说,指着人的鼻子这般泼妇行径,只怕在京城贵女之中难得见到。” 听见燕清歌这般发话,原本缩在林霏霏身后的燕清楣便露出半个身子,怯怯的拉着林霏霏的袖子,望着燕清歌赔罪:“林姐姐不是这个意思,三姐姐你别生气。” 这小白莲花的架势,瞬间弄得好像是燕清歌的不对了一般。 而林霏霏被她激得更加火大,猛地把袖子一甩,怒道:“谁让你道歉了?难不成我做错了什么吗?” 丁怜卿不由得皱了皱眉,她上前半步,把燕清歌护在身后。 局面顿时剑拔弩张了起来。 燕清歌拍了拍丁怜卿的手,对着她微微一笑。 接着把林霏霏上下来回打量了一圈:“林二姑娘,有句话本郡主不得不提醒你。人是什么样的身份,就得做什么样的事,还没嫁进八皇子府,就别摆出皇子妃的架子。你见着本郡主不行礼,难道不是不懂尊卑?本郡主宽宏大量,不与你计较。现在带着你的人退下,否则本郡主很乐意去陛下面前说道说道,你们林家是如何藐视天恩的。” 这一番话如流水一般说下来,她嘴角始终含着笑。听不见说话内容的人还只当一群女孩子在聊天叙旧。 而林霏霏脸上的颜色却由黑变红,再由红变黑,咬牙切齿的狰狞样子映在旁人眼里实在有违美观,哪里还有半分世家女子该有的端庄? 最终,她只得扔下一句:“燕清歌,你等着瞧。”便带着身后几个姑娘离开了。 场面再次恢复平静,方才的那一场小争执根本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都是有教养的世家小姐,哪个愿意没脸没皮的把矛盾闹到众人眼皮底下,所以动静小得很。 丁怜卿与燕清歌复又坐了下来。 她望着燕清歌沉静如水的样子,说道:“她本是冲着我来的,多谢郡主解围。” 燕清歌却嘟起了嘴:“丁姐姐你还在叫我郡主,就跟我大哥一样唤我小名念念就是了,郡主听起来多生疏啊!” 丁怜卿笑了,燕清歌这副样子倒是根本看不出来方才与人针锋相对时的戾气,不过是个娇养着的小姑娘罢了。 丁怜卿很欣赏 她这样的真性情,于是改口道:“念念。” “诶!”燕清歌干脆应了,接着说道:“丁姐姐你也别觉得我是在帮你,那林二姑娘上一次把我弄进了水池里,害我病了好一阵,我不过是替我自己出气罢了。” 听她这么一说,丁怜卿便想起来,上一次林尚书府的宴会上的确是有个姑娘掉进了水池里,只不过她向来不关心这些事,便没有留意,谁知道竟是燕清歌。 “她怎么敢?”丁怜卿皱眉抓住了燕清歌的手臂。 这是关心人的下意识动作,燕清歌心里不禁一暖,可说到上次落水一事,她的脸色难免沉了下来:“她与我也没有过节,不过是帮别人对付我罢了。丁姐姐觉得我那五妹妹如何?” 丁怜卿也是聪明人,听她这么问,立即便想到了一块儿去:“是你那五妹妹设计的你?难怪方才说话阴阳怪气的。” 燕清歌也不说明,只神情肃然的小声道:“丁姐姐,有了陛下那道旨意,你便也成了那些人算计的对象。在这里我不方便详细说与你听,我只能提醒你一句,千万小心燕家二房的人。与其等你过了门稀里糊涂被人算计,我宁愿现在告知你真相,也好心里有个底。” 第六十一章 庆功宴(推荐票150加更) 闻言,丁怜卿便愣住了,显然没想到燕清歌会这么突然的就告诉她燕家里头的黑暗。 一般结亲,人未过门之前,都只会让亲家看到自家好的地方,否则对方怎么会安心把女儿嫁过来?所以有了很多嫁过去之后才知道里头腌臜不堪的例子。 但像燕清歌这般,人还没嫁过来,便仗着圣旨已下无法收回,把府里的斗争扒拉开给未过门的媳妇看的,还真是闻所未闻。 不过燕清歌会选择在这个时机告诉丁怜卿,也是经过几重算计了的。 她先摆出尊重的姿态来接近张老夫人和丁怜卿,在与她拉近了距离的基础上,恰好碰上林霏霏的刁难,于是燕清歌与丁怜卿站到了同一战线,并且替她解了围,这样的举动便获取了丁怜卿的信任。 所以燕清歌才会趁热打铁,趁二房还没有做什么的时候,先在丁怜卿心里立下一道防线。 即便现在丁怜卿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但燕清歌知道,很快她就会接受这个现实,开始提防二房。 这一切都归功于张老夫人的用心教导。 张老夫人清楚这个外孙女儿的身份特殊,将来不管嫁到哪一家,都逃不过后宅的纷争,所以纵然丁怜卿得了众人的万般宠爱,也没有养成天真烂漫的性子,而是学会了如何在后宅中生存下去。 否则,上一世丁怜卿也不会在八皇子府稳稳立足。 这时,传来太监的通报声:“皇上驾到——!” 燕清歌便拍了拍还在发愣的丁怜卿,回到自己的席位上,与众人一同跪迎崇武帝。 这次贺宴的主角是有功将士,所以男宾那边热闹得很,皇帝也是罕见的心情大好,与人把酒言欢。 相比之下,女眷这边不过是陪衬,于是随意了许多。 燕清楣一直在林霏霏的席位那边没有回来,二夫人也忙于在贵妇人之中周旋,燕清悦倒是一直安静的坐在原地,存在感微弱得不行。 燕清歌是新封的郡主,也不在京中走动,所以很少有人认识她。倒也偷闲,坐在席位上安安稳稳的品尝着美味佳肴,红柚和青兰则站在她身后,不动声色的盯着几个人的动静,时不时的俯下身来告诉燕清歌。 宴席正酣,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燕家男儿便好好出了一次风头。 此番鞑子得以驱逐,多亏了燕凌的计策和燕骏的英勇。 要知道崇武帝登基以来,鞑子 虎视眈眈,而大夏国力还未恢复,国库亏空,打起仗来往往力不从心。这么多年来能牢牢守住北疆,很大一部分都得归功于燕家军的骁勇善战。 而这一次把鞑子赶出了百里之远,是从未有过的大战果,皇帝大悦,便封了燕凌为从四品宣武将军,燕骏为正六品昭武副尉。 两人上前谢恩时,让人好一阵惊叹。一个十七岁的儒雅少年,长得丰神俊朗,若非他那身武官的打扮,只怕会叫人误以为是风流探花郎。而另一个十四岁的英气少年,剑眉星目,一举一动都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潇洒利落,跟年轻时的燕大将军如出一辙。 两人都是少年英才,相貌又生得极好,一时间引得女眷这边惊叹连连。不少夫人都在可惜,燕凌得了皇帝的赐婚,已经没了自家姑娘的机会,这反倒让燕骏成了众人心中的香饽饽。 “姑娘。”青兰俯下身子凑到燕清歌耳边道:“丁家姑娘看咱们大少爷,看得都眼睛都直了呢。” 燕清歌听了一笑,正要望过去,却见不远处林霏霏的席位那边,燕清楣已经脸颊绯红,连眼神也有些飘忽了。 她皱了皱眉。 燕清楣作为林霏霏的小跟班,为了巴结这位将来的八皇子妃,便替她挡下了不少酒水。只不过这是宫中宴席,为了阿谀奉承而把自己弄得失了仪态,可就太丢燕家的面子了。 但二夫人那儿也忙于逢迎,根本没有注意到燕清楣的样子,于是燕清歌转过头去对燕清悦说:“你去带五妹妹下去休息,她喝得有些多,别叫她失仪。” 燕清悦应下,便往燕清楣的方向去了。 燕清歌捏起一块点心,慢条斯理的吃着。 宴席已经开了这么久,二房还是没有动作,他们这一次的目标,究竟是自己,还是丁姐姐? 倏地,燕清歌一愣,抬眼望了过去。正对上夏王淡淡的视线,眸底是看不清的情绪。 也不知是不是皇帝有意安排,他的坐席与燕清歌相对,穿着漆黑天香绢长袍,用金线绞边绣了云滚潮涌的花纹。与燕清歌今日的打扮是同一色,眉目间的清冷也透出与她有些相似的味道。 燕清歌一愣,随即做出慌乱畏惧的样子,连忙垂下头,还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空酒杯。红柚上前替她整理一番,待燕清歌再抬起头,夏王便已转移了视线,只能瞧见他俊逸的侧脸。 她悄悄松了一口气。 那样一双眼睛,乌黑得 仿佛看尽人间黑暗,却又耀眼得仿佛星河璀璨,在他的注视下,燕清歌有了一种自己所有的秘密都被人一窥无余的错觉,没由来的心慌。 夏王这个人有多出色,燕清歌上一世只道听途说,却从未当面领教过。 如今光这一眼,便能让燕清歌心里警钟连连,这绝对不是个简单的人物。而这一世夏王的轨迹显然已经发生了改变,多了他这样一个变数,会不会再对她的计划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燕清歌摇了摇头,将这些胡思乱想尽数驱散。事情还没有到麻烦的地步,走一步且看一步吧。 忽然,下首处传来一声低呼,随即变得有些嘈杂起来。燕清歌目不斜视,装作没有注意到异动一般,听红柚在她耳边说道:“送酒的宫女把酒打翻在丁家姑娘身上了,正要带丁家姑娘下去更衣呢。” 燕清歌“嗯”了一声,仍旧不动。 接着青兰便道:“二夫人好像也要出去。” 燕清歌这才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摆道:“里头闷,你们跟我出去醒醒酒。” 第六十二章 鱼死网破 出了永华殿,燕清歌主仆三人并未跟在二夫人身后,而是抄着小路疾步往更衣的院子里来。 这皇宫里她少说也住了十年,对这些近路了如指掌。 她们在小路上穿梭了好一阵,夜色正浓,没有人注意到她们的身影。 刚靠近院子,便见一道灰色的身影闪了进去,那人摸着墙角,径直进了最角落的一间屋子里,想必那就是丁怜卿更衣的地方。 红柚掩嘴低呼:“那不是大少爷身边的长柳吗?他怎么会来这里?” 燕清歌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真不愧是燕允,出的招比她想象中还要恶毒百倍。 算一算她们出来的时间,二夫人应当没多久也要到了,燕清歌当机立断,拉着青兰耳语了几句,只见青兰重重的点了头,然后也十分小心的走进了院子里。 大约是有锦芳姑姑的安排,此时的院子周围少了不少人,要掩人耳目偷偷溜进去几个人还是很容易的。 “我们走这边。”燕清歌带着红柚,轻车熟路的往院子背后绕了过去。 而此时的丁怜卿躺在榻上一动也不能动,心跳如擂鼓,只能睁大眼睛警惕的看着周围。 方才有个倒酒的宫女把酒洒在了她的裙摆上,无奈只能过来更衣。 谁知刚走进屋子里,那宫女就拿帕子捂住她的口鼻,不过顷刻的功夫,她就成了这副不能动弹不能言语的样子。 她的贴身丫鬟月蝉去拿更换的衣物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那名宫女把她挪到榻上之后便退了出去,留她一人在这空荡荡的屋子里。 夜里正是安静的时候,一丁点风吹草动都会传到丁怜卿的耳朵里,放大了数百倍交织着未知的恐惧向她袭来。 她很奋力的想要挪动,却连手指头尖都不受自己的控制,想要呼救,也仍旧只能徒劳的张着嘴喘气。 忽的,什么人推开门的声音将她的心脏高高提了起来。 她努力的将视线挪向门口的方向,只见一道人影关上了房门,而后一步一步向她逼近。 是个男子,竟是个男子! 丁怜卿急得想要尖叫,却根本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走到榻前,神情惶恐的伸出颤抖着的手,嘴里不停的说着:“丁小姐您千万别怪奴才,都是我家大少爷的吩咐,奴才不得不做。我家大少爷不愿结这门亲事,奴才也是被逼无奈的……” 她睁大了双眼。 眼前这个十六七岁左右的小厮正是服侍在燕凌身侧的人,宴席上,她控制不住的往燕凌的方向看了好几次,所以记得有这么个人。 当燕凌受封谢恩的时候,丁怜卿看清了他的容貌,认出他就是当年救过她的那位公子,她几乎要欣喜坏了。 自己将来要嫁的夫君,正是她恋慕多年之人,这叫人如何不欢喜? 可眼前这个小厮说的话,叫她一瞬间掉入万丈深渊。 燕凌不愿意结这门婚事,燕凌看不上她丁怜卿,所以就要让身边的下人来污了她的清白?! 丁怜卿又怒又伤心,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却也根本无法反抗,只得任由那小厮将她的衣服给解开。 一种莫大的哀伤与绝望涌上她的心头。 女子的名誉何其珍贵,燕凌竟是要毁了她这个人,毁了她一生吗?! 她眼里的光迅速黯淡了下去。 接着便听见门口的方向似乎有人正朝这间屋子走来。 外头那人道:“你可看清楚了,真的是大少爷派了长柳来这里?” “是,奴婢看得真切。” “凌哥儿也太没规矩了些,怎么能如此不顾及人家姑娘的声誉。” 这样的对话渐渐逼近,眼看那人就要推门进来,而那小厮明明听见了外头的动静,仍旧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 若是叫人看见她被小厮轻薄的模样,她的颜面何存?张家的颜面何存? 既然燕凌如此无情,那她也要拼个鱼死网破! 丁怜卿的眼神瞬间变得狠厉起来,她在算着来人推门进来的时间。 还有三步、两步…… “走水啦!燕五姑娘被困在屋子里啦!走水啦!快来人啊!” 一声尖锐的呼救声响起,顿时划破了这片院子里不寻常的寂静。 “什么?楣儿!” 门外之人惊呼一声,便迈着急匆匆的步子离开了,丁怜卿听着她那杂乱的脚步声,仿佛能瞧见她提着裙摆快步离开的样子。 而小厮听见这一声,弯腰解着衣裳的动作也停了一瞬。 接着,便有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不准出声,否则我杀了你。” 丁怜卿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 多出来的那道细瘦身影。 竟然是念念!竟然是她! 这都多亏了长柳太过紧张,根本没有注意到燕清歌从后面的窗户偷偷爬了进来。 此时的燕清歌脸上一片肃杀,根本没有方才与丁怜卿谈笑间的天真稚嫩,那双凤眸里似乎蕴了几簇火光,蓄势待发,丁怜卿曾经见过许多这样的眸子,她的父亲、伯父、叔父、丁家所有的男儿都有着这样的眼神,那是在战场上拼杀突围、竭尽全力想要活下来的人才会有的眼神。 于这个十岁的小女娃而言,此时竟是置身于战场之中吗? 丁怜卿呆愣愣的望着她。 “现在乖乖给我跪下,你见过这把匕首的,知道它上面的东西有多毒。”燕清歌轻声命令道。 长柳小心翼翼的把视线挪到那把匕首上,吓得腿一软,立即跪了下来。 这跟大少爷新得的那把匕首一模一样,难不成上面也淬了见血封喉的毒? “三、三姑娘饶命……”他颤抖着声音求饶。 燕清歌并不理会,扯起一个笑容对着丁怜卿道:“丁姐姐,没事了,我这就让丫鬟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跟在她身后的红柚上前,替丁怜卿整理好衣物,见她哭成了泪人,却一动不动的,也没能发出声音来。 燕清歌微微蹙眉,显然丁姐姐这是被人下了药,动弹不得。 若不赶紧把丁姐姐带走,若是让人撞见这个情形,不管怎么样都会惹来流言蜚语的。 恰好这时青兰从窗户外翻了进来,道:“姑娘,事都办好了,没人看见。” 第六十三章 遮掩 方才叫走二夫人的那一嗓子便是青兰喊的,并且她也真真切切的在燕清楣旁边的空屋子里放了一把火。 事情紧急,燕清歌也只能想到这样冒险的法子来引走二夫人。 在皇宫内院放火,一旦被抓到便是杀头的死罪,真是多亏了二房的安排,把这院子里清了场,这才让燕清歌有了可钻的空隙。 如此大胆的安排,大概也只有燕清歌敢吩咐,青兰敢去做了。 不过这也只是权宜之策,二夫人发现燕清楣没事定会立即折回来,先把丁姐姐安置好才是上策。 于是燕清歌让青兰和红柚一人一边,把丁怜卿搀扶了起来,带离这个房间,并把房门掩好。 丁怜卿经过燕清歌身边时,视线一直停留在她身上,眼神里似乎有许多话想说,燕清歌便笑了笑,道:“这里有我,丁姐姐先顾好自己,稍后我再好好与你说一说。” 于是屋中只剩下燕清歌与长柳两人。 冷汗渗出额角,长柳整个人抖得跟个筛糠似的,不自觉的吞了一口吐沫,眼下这个情况,他根本没有精力去思考三姑娘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是在担心着,这把匕首什么时候会划破自己的皮肤,让他一命呜呼。 “你怕死吗?”燕清歌问着,声音中的冷冽就如刀子一般:“有胆子来算计我大哥和丁姐姐,我看你是活腻了。” “奴、奴才不敢……”长柳的声音如同蚊蝇一般。 燕清歌笑了:“你当我不知道你是谁的人?城郊陈秀才家的姑娘倒是出落得水灵,也不知她那老古板的酸儒父亲,知不知道她肚子里多了个来历不明的野种。” 长柳身躯一震。若说方才他心中还有一丝侥幸,那现在便只剩下绝望了。 “所以你清楚了吧?就算你现在打算从我手里把匕首抢回去,投奔二房谋得一条生路,你那相好和孩子的性命,还是捏在我手里。这件事,我身边的两个丫鬟都知道。” 燕清歌淡淡的说着,那云淡风轻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是恶鬼的呢喃,轻而易举便夺了人的心智。 长柳几乎不假思索便道:“奴才听三姑娘的,求三姑娘高抬贵手!” “很好。”燕清歌得到满意的答复,便收了匕首吩咐道:“现在,你跟我回到宴会上去,待在大少爷身边不准离开,等出了宫,你也别想跑。我手下的人既然能查得到你跟那陈姑娘的事情,便也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那陈姑娘带 过来,你若是哪一点没做好,那就等着你心爱的姑娘被卖到最下等的窑子里去吧。明白了吗?” 最下等的窑子,便是供三教九流泄欲的地方,身子稍微差点的,只怕连十天都熬不过去便被折腾成了一块破布,扔到乱葬岗了事。三姑娘这个法子可比直接要了陈姑娘的命还要狠毒。 长柳立即把头磕得直响:“是!奴才谨听三姑娘吩咐!” 燕清歌听着外边的嘈杂声越来越大,想必是那把火引来了不少人。此地不宜久留,便带着长柳翻窗出去,身影飞快的抄着小路往永华殿去。 阴影处,夏王长身玉立,望着燕清歌离去的身影,听着手下人来报:“主子,方才放火的正是明婉郡主身边的丫鬟。” “嗯。”他收回视线,声音仍旧清冷,却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把痕迹抹干净。” 这是要替明婉郡主遮掩了? 半跪在地的玄乙愣了一瞬,随即飞身消失不见了。 …… 燕清歌把长柳带到了燕凌面前,说道:“方才带着两个丫头去散步,正巧碰上长柳在外头迷了路,大哥可要看好他,否则在这宫里冲撞了什么贵人,丢的可是咱们燕家的脸面。” 燕凌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异样,看了明显脸色发白的长柳一眼,对着燕清歌点头道:“是我的疏忽,我会看好他的。” “嗯。我听说更衣的院子里走水了,丁姐姐才刚过去没多久,有点担心,所以想去看一看。大哥可有什么话要带到的?”说到最后一句,燕清歌冲着燕凌挤了挤眼睛。 见自家小妹又这般打趣他,燕凌干咳了两声:“多事。” “那我就跟丁姐姐说,大哥很是牵挂丁姐姐的安危。”见燕凌作势要敲她脑门,燕清歌便嬉笑着快步退了出去。 再说丁怜卿这边,她被红柚青兰一左一右搀扶着挪到另一间屋子里,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原本不听使唤的四肢渐渐恢复了过来,也能好好说话了。 刚刚才躲过一劫,丁怜卿止不住的后怕,手指尖冰冰凉,止不住的颤抖,眼泪也扑簌扑簌往下掉,哭得好不可怜。 红柚一直在低声劝着她:“丁姑娘可别再哭了,等会儿要是被人瞧见眼睛肿了,还不得问出了什么事儿啊?” “姑娘这是怎么了?”月蝉刚一进屋便看见自家姑娘哭得如此伤心,连忙提高了声音问。 青兰连忙 做着噤声的手势:“嘘!嘘!我的小姑奶奶你小声点,可别把人引过来了。” 要不是方才看见月蝉抱着衣服在角落那间屋子面前急得团团转,眼看就要把事情闹大,青兰才不会把她带过来。 见青兰如此郑重,月蝉这才压低了声音,望着丁怜卿也红了眼眶:“姑娘这是遇上什么事了?怎么哭得如此伤心?” “我来说吧。” 燕清歌快步走了进来,在这院子与永华殿来回跑了一趟,她还有些气喘,脸上浮起两分不自然的红色。 丁怜卿见到她,立即盈盈拜倒:“多谢郡主救命之恩。否则我今日,只能自弑以全名节了。” 听她这么说,月蝉倒抽一口气,连忙捂住了嘴。 燕清歌上前扶了她起来:“丁姐姐不肯叫我念念,可是信了那贼人的话,在怪我大哥?” 丁怜卿全身一僵,随即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眼泪也流得越发厉害,哭得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我特地折回来,便是为了向丁姐姐解释这件事,丁姐姐可愿意信我?信我大哥?”燕清歌搀着她坐下,又示意让青兰守在门口。 丁怜卿神色挣扎,泪眼朦胧间对上燕清歌的黑白分明的眸子,犹豫片刻道:“我信你。” 第六十四章 解释(推荐票180加更) 方才面对那贼人,燕清歌毫不犹豫就选择了让她先离开。要知道,即便是只有十岁的燕清歌,若是被人瞧见与小厮单独待在屋子里,也是会被损了闺誉的。 但就这份心意,丁怜卿也愿意信她。 “多谢丁姐姐。” 燕清歌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望着丁怜卿笑了笑,其中带了一丝苦意。 “燕家,虽然人丁单薄,但并不是个简单的地方。我们大房嫡出从武,多年来都居于北疆,偶尔才会回京来一趟,就连我,也不过回京堪堪三个月罢了。而庶出的二房从文,京中的燕府实际上是二房的地盘,由二夫人掌管中馈,我身边可信的,也只有几个从北疆带回来的丫鬟。更别说我大哥了,他是武将,平日里不习惯带着下人小厮,今日那叫长柳的,也是二夫人安排在我大哥院子里的,因为要进宫才带了进来,根本算不得心腹。这些,丁姐姐都可以叫人去查,绝无虚假。” “丁姐姐可还记得,我说我曾经在林尚书府落水?” 燕清歌问,见丁怜卿点头,她便接着说:“那件事,是我二婶婶与林家一同设计的,其实事情根本不止落水那么简单。我身边的这个丫鬟会游水。” 她指了指红柚:“所以林二姑娘便找了送礼给众位小姐的借口,把我这个丫鬟给支开了。接着她们顺利让我出了丑,掉进了水池,谁知我身边另一个小丫鬟,也是会水的,在她们安排好的男子跳下水之前,将我救了上来。” 男子这个词,让丁怜卿睁大了双眼。 “与今天的事情很像对不对?”燕清歌嘴角噙着微笑,却如同漂浮在水面上的冰渣一般寒冷刺骨。“如果不是我那小丫鬟手脚快,我只怕会被男子衣衫不整的救上来,失了清誉不说,这辈子大概就这么完了。” 燕清歌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平复自己的情绪,压下自己眼中迸裂而出的恨意,语气仍旧平缓的道:“从那件事以后,我便处处提防着二房。可我们大房无限风光,先是我被封了郡主,爹爹和大哥二哥立了大功,皇上甚至把丁姐姐你都许给了我大哥。二房如何咽的下这口气?要知道,若是丁姐姐与我大哥的亲事成了,张家与燕家交好,那二房想要扳倒大房,可得费好大一番功夫了。” “这……张家与燕家交好,难道对二房就没有益处吗?你二叔从文,官场上的事情或多或少都要依仗我外祖父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他们何必算计至此?”丁怜卿到底是聪慧的女子,立刻就发现 了说不通的地方。 “丁姐姐觉得,今日若我没有出现,没有放那把火把人引开,二婶婶若是进了那间屋子,瞧见了那番情景,她会怎么做?”燕清歌问道。 “……大声喧哗,把人引来?”丁怜卿猜测。 “不。”燕清歌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仿佛在自嘲一般:“我二婶婶最高明的地方,便是她会让你相信,她永远都站在你那一边。” 丁怜卿一愣,显然没有想到燕清歌说的这种可能。 “若我是二婶婶,我走进屋子先会惊讶,再第一时间把丁姐姐你护在身后,并让丫鬟守住门口,不让任何人进来。接着,长柳就会良心发现,把我大哥给供出来。而二婶婶自然要做出气愤非常的样子,将我大哥痛骂一顿,言语间影射出我大哥心有所属,瞧不上丁姐姐你孤女的身份。然后转过头来安慰丁姐姐,说此事一定会让燕家给姐姐你一个公道,只要是丁姐姐想做的,我二婶婶一定满口答应。” 她不疾不徐的说着,接着又问:“丁姐姐你实话告诉我,当时,你心里是如何想的?是不是想着,既然事已至此,何不拼个鱼死网破?” 丁怜卿心里惊讶,随即反应了过来:“这便是二房这番设计所想要的结果?” “没错。”燕清歌点头:“只要二婶婶在姐姐你面前做足了好人的模样,那这局棋他们就赢定了。因为,就算姐姐你以名誉为先,顾全大局,选择把这件事压下来,装作没事人的样子嫁进燕府,二房也可以用这个把柄拿捏住你,让你按照二房的吩咐做事。” 丁怜卿微微摇头,燕清歌便顿了顿,接着道:“不过我想,以姐姐你刚烈的性子,必定会选择自杀以全名节。而我大哥因为不愿与你结亲,便让小厮来轻薄姐姐的消息马上就会传遍天下,并且是由我二婶婶大义灭亲去张老夫人面前捅出来。” “如此一来,我燕家不仅得罪了天下的武将和张家,还会扣上抗旨不尊的罪名。而二房,有了二婶婶的大义灭亲,相信张家会照拂一番的。如此分析下来,姐姐还觉得,二房的这个法子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吗?” 这一番分析有理有据,叫人听得目瞪口呆,就连站在燕清歌身后的红柚表面上故作镇定,实际上已经在心里为自家姑娘鼓起了掌。 天知道姑娘是有一颗多玲珑的心,才会从那些蛛丝马迹中识破二房的阴谋。 事实上燕清歌还是小看了二房,否则今日这局不会破得那么险 。要知道,在燕清歌看见长柳溜进院子里,并想通二房的计划的时候,着实出了一身冷汗。 这便是二叔与二夫人深浅的不同。 幸好,幸好还没有因为她的轻敌而造成太大的损失。 燕清歌不由得捏紧了双手。 “丁姐姐,至于那长柳……”话说到一半,燕清歌立刻停了下来,竖起耳朵听外头的动静。 “青兰,你怎么在这儿?郡主呢?可曾见到丁家姑娘?”那仿佛真心担心的语气,正是二夫人。 燕清歌看了丁怜卿一眼,见她不由自主的瑟缩了一下,眼里的迷茫也开始逐渐清明,本能的透出对门外之人的抗拒。于是小声道:“我去打发她走。” “二婶婶也是来醒酒的吗?”燕清歌走到门口,对着二夫人微微一笑。 二夫人站在门外,不动声色的往屋子里探了一眼,根本看不见里头是不是有人,眼里便浮起几分焦虑不安来。 第六十五章 居心 原本计划好了的,只要她推开门看见长柳在轻薄丁怜卿,就一定能达到他们想要的目的。可一听见燕清楣被困在起火的屋子里出不来的消息,她便立即赶了过去。 幸好火势不大,很快就被扑灭了,但这一场骚动引来了神机营的人,说是怕有人意图不轨,把在场的所有人都扣了下来,要找到真凶才能放她们离开。 若是寻常宫中侍卫,那她们这些贵妇小姐闹一闹还能提前离开,但偏偏是神机营的人在盯着,二夫人便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好不容易查出来走水的原因,是烛火太旺烧着了窗幔,神机营的人这才放她们离开。二夫人连吓哭了的燕清楣都没来得及管,便立即赶到了丁怜卿的那间屋子,谁知人去楼空,丁家姑娘不见了,长柳也不见了。 这下二夫人便慌了神。 慌乱之中瞧见青兰守在这间屋子门口,心里便咯噔一声,难不成那件事被燕清歌知道了?于是上前来问。 可眼下燕清歌的神情看起来并无不妥,二夫人便露出几分担忧道:“我倒也不是来醒酒的,只不过有人瞧见凌哥儿派了身边的长柳来找丁家姑娘,模样还鬼鬼祟祟的。我便有些担心他们小年轻的,会做出什么不合规矩的事来。” 燕清歌冷冷瞧着二夫人在那儿露出忌讳莫深的表情,仿佛自家大哥已经跟丁姐姐做了什么不可见人的事情似的。 于是皱眉道:“二婶婶这是说的什么话?丁姐姐与我大哥由陛下指婚,喜结良缘,我大哥派身边的人来送个东西,说两句话,也并无不妥的地方,怎的到了二婶婶嘴里,便成了鬼鬼祟祟不合规矩的事情了?说句不好听的,虽然我娘亲去得早,但我们兄妹都是饱读诗书,知晓礼仪廉耻之人,行事说话皆是有度,容不得旁人这般捕风捉影的来诋毁我们燕家大房没有家教!” 二夫人本就心急,被燕清歌这样义正言辞的喝了一通,便连忙圆场道:“我不是怀疑凌哥儿的为人,只是那长柳行事实在可疑,落在旁人眼里会如此猜想也不奇怪。” 燕清歌几乎要气笑了。 院子里的人也还未散去,听了方才那一番争论,都将视线投了过来。 只听她冷笑道:“二婶婶,我记得这长柳是您选出来放到我大哥书房里的,我大哥一年最多回来一次,每次也就待那么一小段时日,这长柳行事可疑,怎么就扯到我大哥头上来了?再说了,您口口声声说瞧见了长柳去找丁姐姐,长柳人呢?丁姐姐又在哪儿 ?您这无凭无据的,可知方才那番话是在抹黑我大哥和丁姐姐的名声?若是叫旁人听见了,岂不要说我大哥行事轻浮,有愧于皇恩?若是叫张家人听见了,岂不要怪我燕家人败坏人家姑娘名声?本郡主虽然年幼,却也不是那般好糊弄的!” 她这一番话字字铿锵,叫周围竖着耳朵听八卦的人都不禁点头,深以为然。 那燕二夫人确实说话太轻浮了些,明婉郡主会如此愤怒,也是为了维护燕家名声。 众人不仅不觉得她摆出郡主的身份呵斥长辈失了礼数,反而觉得她这样作为才是世家女儿该有的样子,心中对那燕二夫人都鄙夷了起来。 二夫人怔愣在地,她何曾想过这燕清歌的口齿会如此伶俐,不过简单几句话,就让她变成了那个居心叵测的恶婶娘。 从前只当这丫头不爱亲近人,心防很重,好好哄一哄便是,如今看来,这怎么可能是个哄一哄就能糊弄过去的天真孩子?这言辞,这气度,便是老夫人都得甘拜下风啊! “燕清歌!”女孩子尖利的怒斥声传来,只见燕清楣满脸灰土的提着裙摆气势汹汹的冲了过来:“谁给你的胆子当众训斥长辈,如此不孝不仁,我娘做错了什么你要如此对她!” 她狼狈的样子引得燕清歌有些诧异。 青兰不是在燕清楣旁边的屋子里放的火吗?怎么她会弄得跟刚从火场里捞出来的一样? 不过吃惊也只是一瞬,燕清歌冷冷道:“五妹妹刚受了惊,我便不与你计较。若五妹妹心有不平,觉得本郡主德行有亏,本郡主也很愿意去陛下面前说道说道,让陛下来评评理。” “你!”燕清楣气得跺脚,却被二夫人手快拉住。 二夫人知道今日一事已经满盘皆输,不管眼下长柳和丁怜卿在何处,若她无法将燕清歌的情绪给安抚下去,此事只怕不能善了。 说到底,是她太轻看了燕清歌这个小妮子,这才被她抓住把柄,着了她的道。 二夫人将牙咬得嘎吱嘎吱响,却也不得不扯起嘴角表示歉意:“是我的疏忽,听信了下人们的胡言乱语,差点酿成大祸,还请郡主恕罪。” 眼看着二夫人就要拜下去,燕清楣在一旁急得直喊着:“娘!” 她虽然不清楚这里发生了什么,但她看见自己的娘亲竟然被燕清歌一个晚辈当众呵斥,当下就气血上涌,不管不顾的冲了上来,谁知娘亲还要给那个小贱人赔礼道歉! 燕清楣瞪着燕清歌那张故作高贵的脸,眼里几乎能喷出火来。 燕清歌连瞥她一眼都觉得麻烦,此时的燕清楣还太年轻,太无趣,与此时的她计较实在太没意思。 便听她对二夫人道:“二婶婶日后慎言便是。我的酒还未醒,进去休息片刻,青兰,送客。” “是。”青兰应声,浅浅笑着道:“二夫人,五姑娘,请吧。奴婢这就安排人来,打水给五姑娘洗漱,眼下这模样,实在是有些不妥呢。” 燕清歌听见青兰的话,微微笑了笑,便走进屋子里去了。 被留在外头的二夫人和燕清楣,看着青兰半讽半嘲的微笑,终于将脸沉了下来。 而那些围观留意着这边动静的贵妇小姐们,皆都戳着那对母女的脊梁骨。 自己女儿才从火场里逃生出来,做母亲的不去张罗带女儿洗漱,倒是想着先来戳穿大房哥儿和丁家姑娘的丑事,也不知安的是什么心。 大家想起燕凌那丰神俊朗的模样,和明婉郡主刚才那番无懈可击的应对,皆都对燕家二房鄙夷了一番。 有儿子的夫人们则暗暗把燕家二房的姑娘给剔除了备选名单。有那么一个丢人现眼的娘,能教出什么好女儿来? 第66章 落空 丁怜卿坐在榻上,情绪已经稳定下来,眸中沉淀了几分了然与怒火。 方才外头两人的对话已经说明了一切,今天这件事,不用怀疑,正是二房搞的鬼。那些人为了自己的利益,竟敢毁她名节,要她性命,还要让燕凌背上万夫所指的罪名。 想起那年春日出游,她被林霏霏找来羞辱她的无赖堵在灰暗空旷的巷子里,是燕凌从天而降,不过两三招便把那些人击倒在地。 那时的他穿着竹青色直裰,腰间束着一条青色祥云宽边锦带,头戴镶玉银冠,真真是读书少年郎的俊朗风流,可那干脆利落的动作里又透着十足的男子气概,根本不像丁怜卿见过的那等白面书生一般孱弱。 只那一眼,丁怜卿便将燕凌望进了心里。从此,再也容不下旁人。 四年了,她每一日都在期盼着能再见燕凌一面,可这个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结果,她等来了陛下赐婚的旨意。 丁怜卿心里不是不落寞的,少女情怀已然成为了奢望,很快她就要冠上燕家的姓氏,成为燕家的儿媳。但现实就是现实,她必须接受。 谁知兜兜转转,天大的惊喜突然就掉在了她面前。 燕凌就是那人,她心心念念了那么久的男子将要成为她的夫君。她又惊又喜,若非多年的好教养,只怕要在宴席上痛哭出声。 可现在看看,二房那些人都做了什么? 若今日事成,她必定恨燕凌入骨,恨燕家入骨。只要她含恨而死,便能将燕凌、将燕家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二房真真是好算计。 可她丁怜卿也不是被人算计了就忍气吞声挨过去的性子! 见她双拳紧握,眼神已然坚定,燕清歌满意的勾起唇角,她蹲下身子仰头望着丁怜卿,拉住她的手道:“丁姐姐你放心,今日之事不会再有任何一人知晓,那长柳,我会处理得干干净净的,绝不会让他活过天明。” 眼前的小姑娘说着要取人性命的话,面孔却稚嫩得如同幼犬一般无害,而那双凤眸正如寒潭一般,叫人没由来的心里一紧。 “……燕大少爷……” 丁怜卿踌躇斟酌着话语。燕清歌知道她要问什么,于是回答:“我大哥并不清楚二房的狼子野心。整个大房里也只有我一人明白,表面上燕允是个饱读诗书的正人君子,可二房偏喜欢用那后宅里的阴私手段来对付敌人,叫人难以察觉。再者,后 宅是我们女子的战场,是以,我并没有透露太多让爹爹他们知道。” 燕清歌一顿,有些抱歉的看着丁怜卿:“所以,我擅作主张,没有把今日之事告诉我大哥。丁姐姐,终究是我们连累了你,才让你遭此无妄之灾。” 丁怜卿对上燕清歌那双与燕凌有几分相似的眸子,心里没有来的涌起一丝怜惜。 她软声道:“终究是不光彩的事情,你不告诉燕大少爷,也是为我着想。婚事已定,何来连累之说?我也情愿在嫁进去之前便知道敌人在哪儿,而不是受了暗算、丢了性命才反应过来凶手是谁。只是你一个小姑娘,把这一切都堆在心里,怕是吃了不少苦的。” 感受到丁怜卿似曾相识的神情,燕清歌愣了一瞬。 随即她淡淡笑开不语,眼中有着叫人参不透的沧桑。 …… 等燕清楣梳洗完毕,二夫人便带着她回到了宴席上,方才在院子里与燕清歌的那番争论似乎已经传到了在座的贵妇人耳中,不少人瞧着她们母女的眼神都有些奇怪。 不过二夫人根本无心理会这些,她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燕凌身边的长柳身上。 她又惊又骇,实在想不通长柳为什么会回到燕凌身边,想让身边的人去找长柳出来问个究竟,长柳便像是根本没瞧见暗示一般,立在燕凌身后一步也不肯动。 二夫人只能故作镇定,接着她便见到本该被人轻薄的丁怜卿换了一身衣裳,莲步款款神色自如的带着月蝉走了进来。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丁怜卿根本就没有见着长柳? 如果是这样,二夫人反倒还可以松下一口气。 她在一旁暗暗观察着,丁怜卿的确没有一丝破绽,沉静端庄的样子与方才没有任何改变。或许,真的是机缘巧合失了手? 二夫人心里确信了几分。 燕家军将鞑子驱赶至百里之外,本就是普天同庆的喜事,所以这庆功宴也闹到了较晚的时辰。 二夫人心里牵挂着今夜的事情,只想早些回府叫来长柳仔细询问一番,接着便有下人来报,说长柳在回府的路上失踪,仿佛是喝醉了酒,一个人晃晃荡荡不知道去了哪里。 二夫人心里咯噔一声,知道事情可能不妙,于是等燕允回房,便立即把今晚的事情说给了他听。 “这样的事情你怎么不早点派人来告知我一声?!”燕允大怒。 二夫人被他喝得脖子一缩,心里又急又委屈。 要知道燕允再三吩咐过,庆功宴正是他结交大臣的好时机,不得轻易打扰。这些日子二夫人对燕允是做小伏低,他吩咐的事情自然不敢违抗,谁知还是做错了。 燕允发了一通火,稍稍冷静下来看着自己发妻胆怯畏缩的模样,倒是冷静了些。 他眼底闪过一瞬厌恶,随即坐了下来,神色凝重的道:“反正今日的谋划已经失败,若长柳没死,那便还算好办,若长柳死了,事情必定泄露了出去,那丁怜卿与张家必定不会为我所用。” “这……”二夫人的脸色煞白,是啊,若是长柳死了,那必定是因为他轻薄了丁怜卿,才会有这杀身之祸。 “老爷,若是长柳供出咱们来怎么办?” 燕允瞥了一眼二夫人急切之中抓住他胳膊的手,冷冷道:“无凭无据,哪里就能扯到咱们头上来?别忘了长柳如今是谁的人。” 二夫人这才冷静了些。 是的,老爷做事向来稳妥,根本不会留下痕迹,即便有长柳的一面之词,没有证据,这盆脏水也是泼不到他们身上来的。 就算是张家的人擒了长柳,也只会觉得长柳护主心切,是在替燕凌开脱。 总归还是会让大房与张家生出嫌隙,即便事情未成,这也是二房乐于见到的结果。 第六十七章 缓和 今夜丁怜卿能全身而退,燕允和二夫人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张家头上,听说张家极其疼爱丁怜卿这个外孙女,会安排一两个能人守在她身边也是正常。 除此之外,根本没有其他合理的解释了。 “只不过……”燕允皱起了眉头:“神机营会出来搅局实在是令人费解。我怎么觉得这不像是巧合呢……” 最后那一句话音量太小,二夫人只见燕允嘴唇嗫嚅,却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可惜了。”二夫人还没琢磨明白燕允刚才说了什么,便听他一声叹。“这一次没能达到目的,下一次还要再好生观望,规划周全才能动手。你给我看好几个子女,不准再闹什么幺蛾子出来。” 想起燕清媛那丢人现眼的模样,燕允便觉得心中不快。等二夫人应了声,他便甩袖阔步离开了二夫人房里,往新收的姨娘院子里去了。 第二日,长柳半夜被马车撞死的消息传来,二夫人心慈,唏嘘了一阵便着人安排厚葬了他,在下人里头博了些好名声。 这个消息传到张府,丁怜卿便派人送了一本她在女学时的策论笔记给燕清歌,并附信让她专心于功课。 丁怜卿这样的动作倒是让二房不解了一阵。不过见后来她们两人再也没有通过书信,那一本策论也是庆功宴上丁怜卿自己提过要送给燕清歌的,燕允与二夫人便猜想,这应当是张家不希望被人看出端倪,用来维持表象的动作罢了。 于是二房这些日子又安静了下来。 燕清歌大概猜到了燕允心中所想,她也乐于让张家替她背这个锅。过早把自己暴露在燕允面前,可不在她的计划之内。 而她之所以没有再与丁怜卿通书信,是因为她忙于替燕凌筹办婚事,丁怜卿忙于准备出嫁,两人都不得空罢了。 如今知道二夫人有燕允在上头压制着,不敢轻举妄动,燕清歌便趁这个机会,把原先御赐的许多好东西都加到了燕凌的聘礼单子上。 二夫人瞧见那张单子上的内容,差点没气歪了鼻子。那里头的许多东西都被她内定着打算将来做燕清媛和燕清楣的嫁妆,燕清歌手里又没有账册,她怎么知道府里有这么多好东西的? “二婶婶兴许不清楚,咱们大房这些年收过的赏赐都是单独记录在册的,由外院燕总管保管。就怕东西太多,将来少了一样、坏了一样,都是藐视皇恩的大罪。这回为了大哥的聘礼,我便去求了爹爹把那本子拿了出来, 一看果真有不少好东西,抬去张家一是显得我们重视丁姐姐,二是感谢皇恩浩荡。二婶婶,您说是不是啊?” 燕清歌笑盈盈的说着,二夫人却差点没被她气得呕出血来。 她能说一句不是吗?她要是说了这句不是,那便是二房不重视丁怜卿这个长孙媳妇,那便是二房不谢皇恩! 这丫头果真是不简单,在宫中住了几日竟变得这般伶牙俐齿起来! 即便二夫人的心在滴血,她也不得不扯起微笑称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金银财宝往府外抬。 …… 燕清歌每日忙着张罗燕凌的婚事,还要准备女学校验的功课,真真是忙得天昏地暗。 二房这段日子也算是安分,即便燕清歌从二夫人嘴里抢了那么多好物件,也没有激得二房跳脚,反倒在老夫人面前越发乖顺恭敬起来。 每一日的晨昏定省二夫人都来得勤恳,面对老夫人的冷言冷语也没有露出半分不虞,做足了一个知错能改的孝顺媳妇模样。 而燕清楣与燕清悦也十分殷勤的侍奉在老夫人面前,与草包的燕清媛不同,她们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老夫人本就对燕清楣青眼相待,再加上老人家上了年纪,自然是喜欢儿孙绕膝那般热闹,渐渐地,对二房的不满便消散了许多。 眼看着二房的人在老夫人面前得的好脸色越来越多,燕清歌也不动声色。 她心里清楚,要让老夫人厌弃二房,单靠这点小打小闹是没有用的,蛇打七寸,必须找出最痛的地方下手。 正好袁烈那边传来了消息,燕宁当年带去何家的陪嫁心腹都被放出了府,并未跟着何家一同抄家,从这些人嘴里并未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而燕宁去世那夜,特地放了四个丫鬟出府,派出去的人打探了半个多月,这才摸到一些蛛丝马迹,只找到了其中一个丫鬟竹意的踪迹,说是竹意已经逃出了京城,往她老家河间的方向去了。 “看来其他三个已经凶多吉少。追着竹意的肯定不止我们一批人马,务必要在二叔的人找到她之前把她带到我这儿来。” 燕清歌细长的指尖在茶几上有节奏的敲着,眉目稚嫩,却透着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威严。她的嘴角微微勾起,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闪着不知名的光:“这个竹意或许能帮我一个大忙。” “是,属下这就安排。”袁烈应下此事,又道:“主子,陈秀才那里有动静了 。他把陈姑娘沉了塘。” 燕清歌挑了挑眉。 上一世就是陈秀才发现了发现了两人私通的事情,要把自己女儿沉塘,长柳为了保住她腹中的胎儿,便去求了二夫人,如愿将那陈姑娘救了回来,但他也被燕家扫地出门,这件事在下人之间传得很凶,燕清歌也是偷偷听了仆妇们议论才知道的。 如今长柳死了,不代表二房就会歇了算计大哥亲事的心思。若让二房的人再利用长柳的死来做什么文章,燕清歌不觉得自己能及时应对,她现在忙得跟个陀螺似的,很多事只能防范于未然,所以她让袁烈派人盯着所有与长柳有关的人的动静。 眼下已经过去了好几日,一切都风平浪静,那陈姑娘也按照上一世的轨迹被她爹沉了塘。 想来这件事应该可以放一放了。 燕清歌便让袁烈撤了人手,不再把心思放在长柳这件事上。 只是可惜了陈姑娘一尸两命,倒是无辜得很。 如此唏嘘一番,燕清歌便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却不料就是这么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在不久的将来会将她打个措手不及。 第68章 慈母心 这一日,下起了丝丝小雨。 眼看着快要开春,花园里的枝蕊纷纷都冒了个尖儿,但终究还在冬日里,这么一场小雨下来,瞬间又变回了阴冷的样子。 在这种天气出门,可有得受。不论穿得有多厚实,那湿冷的水气都会往里头渗进来,叫人忍不住的打寒战,就算进了屋子,也得在炭火边暖好一阵儿才能缓过来。 二夫人才刚从燕允的书房回到自己屋子里,带了一身寒气,丫鬟上来要替她更衣,却见她摆手吩咐道:“让小厨房备下的饭菜都好了没?拿食盒装起来,我去祠堂看看媛儿。” 小丫鬟得令便退了下去,而二夫人身边的心腹鹂儿奉上一杯热茶,道:“可怜夫人一片苦心,二爷总算松口让夫人去看望二姑娘了。” 二夫人接过茶喝了一口,让人把炭盆往自己这边挪了几分,想起方才燕允那冷心冷意的样子,半是埋怨半是心疼的叹气。 “二爷向来是个心狠的,把媛儿关在祠堂里整整二十日,还不让我这个当娘的去探望。祠堂湿冷,也不知媛儿的身子受不受得住。” “二姑娘也是二爷的女儿,二爷定不会让人怠慢了二姑娘,只不过是想让二姑娘记个性,也是为了二姑娘好才如此严厉的。”鹂儿在一旁宽慰道。 “无论如何,我得想个法子让媛儿早些出来才是。” 为母之人关心则乱,二夫人显然听不进去,她催促着小丫鬟拿来食盒,让人拎着大包小包的被褥衣裳往祠堂去了。 燕家祠堂建在西北处,高墙竖立,日头难得晒进屋子里,一走进去便觉得冷风刺骨,二夫人拢了拢衣领,快步走到安置燕清媛的屋子里。 刚推开门,便觉得热浪阵阵,不大的屋子里摆了三个银丝炭盆,那股子暖气把二夫人冻得发红的皮肤都给窝热乎了。 她简单打量了一下屋子里的摆设,的确是简朴了些,但媛儿用惯了的东西是一件不落都备齐了的。 这儿的环境比她想象中的要好很多,至少二爷还没有无情到苛待燕清媛的地步,这让二夫人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正在书桌旁一脸木然的抄写着经书的燕清媛,瞧见自己娘亲带着那么多人走了进来,呆愣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立即扔下笔,扑进二夫人的怀里便嚎了起来。 “娘亲你来救女儿出去了是不是?女儿不要待在祠堂里,这里根本不是人过的日子!”燕清媛抓着二夫人的手臂,隔着厚厚 的袄子,都能感觉到指甲深深嵌了进去,可见用了多大的力道。 被关在祠堂里的整整二十天,燕清媛哭过闹过威胁过,可二老爷派来的嬷嬷就是铁了心的不松口,一日的经文没抄完,那便别想睡觉,除了抄经,那嬷嬷还变着法子的逼着燕清媛学规矩,只要有一丁点没做对,便动辄打骂。就连出去替她递消息的丫鬟,都被嬷嬷抓了起来,好一顿毒打,下手狠得燕清媛都不敢睁眼看。 在这样的雷霆手段之下,燕清媛的大小姐脾气被生生压了下去,她每日乖乖的抄经学规矩,掰着指头数日子,盼望着爹爹开恩,能提前一些将她放出去。 眼下见到自己娘亲,燕清媛一颗担惊受怕的心忽然有了底,心里的委屈一股脑全都涌了上来,抓着二夫人不依不饶哭得撕心裂肺。 二夫人见自己女儿清瘦了许多,下巴都变尖了,心里也是一阵疼,好言好语的让燕清媛止住了泪水,便让丫鬟张罗着把膳食摆了出来。 燕清媛一见到那两盘她最爱吃的水晶肘子和酥皮鸡,立刻移不开眼了。 虽然燕允没有短了她的穿用,但吃食这一项把得非常严。毕竟是在祠堂里替燕宁诵经祈福,那自然要斋戒,每日的伙食里见不到一丁点荤腥。这让无肉不欢的燕清媛生生饿瘦了一圈。 二夫人何曾见过自己女儿这般好吃的样子,鼻子一酸,心里对燕允又生出几分怨气来。 原本把燕清媛关进祠堂就是做戏给外人看,何必真的把孩子逼到这等境地。 “好媛儿,放开肚皮了吃。以后娘亲每日都让人送你爱吃的过来。” 二夫人把筷子塞到自己女儿手里,却见燕清媛一愣,随后面上浮起几分怨恨,她拔高了音量,声音有些尖锐:“我在这鬼地方都待了这么久了,爹爹还不放我出去吗?!” 二夫人忙宽慰道:“别担心,娘有办法,你只需再忍两天,很快你就能离开这里了。现在先吃饭,有话也要等吃完了再说,这些大菜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娘亲真的有办法让我离开这里?”燕清媛眼前一亮,语气急切却又带着一点小心翼翼。 二夫人笑着点头,瞧见她眼里的自信与笃定,燕清媛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心里没了顾虑,肚子里的空城计便闹得凶了起来,燕清媛抓起一只水晶肘子,丝毫不顾形象,大口大口的啃了起来。 二夫人去了祠堂看望二姑娘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燕 清歌的耳朵里。 紫萝机灵,在府里人缘都还不错,打听消息是把好手。二房有什么动向,几乎是第一时间,紫萝便打听得清清楚楚,一五一十的报给燕清歌听了。 燕清歌正慢条斯理的喝茶,听到紫萝回话,嘴角微微勾起。葱白手指捏起杯盖,轻轻吹着茶面,袅袅热气涌起,氤氲了她此时的神情。 “二婶婶向来疼爱二姐姐,定是带了许多东西过去吧。”她淡淡道。 “可不是嘛。”紫萝回忆着那阵仗:“二夫人自以为做得隐秘,可那么大的几个包裹又怎么是藏得住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在搬院子呢。” “旁的倒不重要。”燕清歌一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情,眼里闪过一丝嘲讽,接着道:“二叔向来是个周全的人,诵经祈福可少不了斋戒。以二姐姐无肉不欢的性子,被拘在祠堂里清汤寡水二十日,只怕已经清瘦了一圈,二婶婶定是带了不少肉食进去。” 紫萝眼前一亮,凑上前道:“要不我们去告诉老夫人,抓个现行?” 燕清歌笑着摇头,对着紫萝招手,让她附耳过来。 紫萝听着吩咐,最后竟吃吃笑了起来,她说道:“还是姑娘的法子好,奴婢这就去安排。” 第69章 暴怒 不出两日,原本就忙得团团转的燕府变得越发热闹了起来。 这一日,二夫人服侍老夫人用午膳时提起被关在祠堂的二姑娘,说二姑娘已经知错,心中愧疚难当,愿自请去庵堂为大姑奶奶祈福一年。 二夫人说得恳切真诚,拿着帕子抹泪,最后竟是把二姑娘变得通透懂事的功劳都堆到了燕宁的庇佑之上,接着把自己这个不称职的娘亲好一通骂,又把死去的大姑好一通夸,做小伏低唱念俱佳,惹得老夫人心头松动了许多。 再加上,待嫁的姑娘家去庵堂可不是小事,一般若非染了恶疾或是犯下大错,是不会把好好的姑娘送去庵堂祈福的。 若老夫人真的同意让二姑娘去庵堂,那便是毁了二姑娘的前程。为了当日燕清媛对燕宁的一句不敬,便将小姑娘逼迫至此,外人只会说老夫人苛待晚辈,不通情理。 这一招以退为进,着实有效,既哄得老夫人心里舒坦,也让燕清媛从责罚中解脱了出来。 老夫人当下便松了口,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宣布解了燕清媛的禁足,让她好好回自己院子里养着,也不用动那去庵堂的念头。 二夫人感恩戴德,又给老夫人说了一通好话,还送了不少珍贵药材。 老夫人心里被哄得高兴了,于是安排身边的李妈妈去接二姑娘出来,这便是老夫人给二姑娘的脸面,能让府中上下都看清楚,二姑娘得了老夫人的宽恕,这才能劳烦李妈妈亲自来接。 谁知李妈妈前脚刚走没多久,后脚就有下人在嚷嚷:“不好了!不好了!二姑娘被狗咬了!” 这下可就惊动了府里的所有人。 据下人来报,是后院养着用来看门的狗,不知道怎么的找到一个极为隐蔽的狗洞溜进了祠堂里,见着二姑娘便往上扑。 李妈妈刚到祠堂外头就被人拦了下来,那些婆子们支支吾吾的说二姑娘在午睡,不便惊扰,接着便听见二姑娘一声尖叫。李妈妈立即带着人往里闯,一进祠堂就瞧见二姑娘被一条大狗扑倒在地,发出凄厉的尖叫。 那场面吓得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几个胆子大的仆妇反应得快,手忙脚乱的找起了棍子要打狗,却见那条大狗自己从二姑娘身上挪开了,嘴里似乎叼着什么东西,走了两步便摇着尾巴埋头啃了起来。 李妈妈定睛一看,那正是一块肥美的肘子,而用膳的桌上还摆着没有吃完的水晶肘子和酥皮鸡。 难怪 刚才她要进来,外头的婆子百般阻拦,原来是怕被人瞧见二姑娘在里头吃香喝辣的场面。 李妈妈命人抓了狗,安顿好吓晕过去的二姑娘,脚步匆匆的赶回了藤青院复命,把方才看见的场景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了老夫人。 原本听见燕清媛被狗咬了的消息,老夫人心中还有几分焦急,可听了李妈妈这一通禀报,她只觉得可笑。 二房的人真是把她这个老婆子当猴儿来耍啊! 什么诚心祈福,什么心中愧疚,不过上下动一动嘴皮子来糊弄她这个老婆子罢了! 便是泥糊的菩萨也有三分气性,为着二房不亲不敬燕宁这事儿,都请罪几回了?又有哪一回是真正做到了的? 事已至此,老夫人算是看透了二房那两面三刀的模样,也懒得再与那些人虚与委蛇,省得再被那些花言巧语蒙骗了去。反正燕宁已经过世,她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干脆撕破脸皮,好好出了这口气再说。 于是老夫人下令,关了藤青院的门,吩咐只要是二房的人过来,一律不见。 并让李妈妈去了燕允当差的地方,把她的原话带到:“你不亲嫡妹,你养出来的女儿不敬姑母,这都罢了,人心本就不可强求。不过既然你连做一做表面功夫,应付我这个嫡母的心思都没有,那就干脆一点,别摆出那般孝贤的模样,做着阳奉阴违的事。我燕家男儿自当堂堂正正顶天立地,燕二爷这般行径,着实叫人看不上。” 李妈妈得了吩咐,当着燕允众多同僚的面把这些话给扔了出来,简简单单就在燕允钻营多年才建立起来的孝贤清流形象之中,划出了一道裂痕。 燕老夫人早些年在京中也算得上是德高望重的贵妇人之一,因着身子不好才深居浅出了起来,但凡京中人家都听过燕老夫人的好名声。这燕允究竟是做了什么混账事情,逼得燕老夫人这般不留情面,命奴仆在大庭广众之下将他呵斥了一番。 要知道,阳奉阴违两面三刀,是文人最看不上的小人行径。而庶子不敬嫡母,也是不重孝道,有违纲常伦理的。 顿时燕允周遭的议论声就变成了指指点点,饶是他再能忍耐,也黑了一张脸,匆匆告假便赶回了府中。 待他弄清楚事情经过,一阵暴怒席卷而来。 原本只要燕清媛安安分分祈福四十九天,这件事情便能简单揭过去。这才过去多久?二十天而已!这些个没用的东西就不能忍一忍,从长计议吗?! 若是没有这个自作聪明的女人,没有这个贪吃又一事无成的女儿,他今日何必受如此大的屈辱?要是一个处理不当,只怕他的官途,也会因为今天的事情而被记上一笔。 一个文臣毁了名声,便是最致命的打击。这意味着朝中清流不待见你,权贵看不起你。而燕允做梦都想得到的“位高权重”四个字,离他还太远太远,他岂能容忍自己的妻女在这个时候拖自己的后腿! 暴怒之下,燕允的拳头劈头盖脸的就往二夫人和被抬回来的燕清媛身上招呼。他着实是气急了,丝毫不顾妻女凄惨的求饶声,下手极狠。 等他发泄完自己的怒火,二夫人和燕清媛都已经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燕清楣躲在屏风后面,看着自己的爹爹在暴怒中打折了姐姐一条腿,踢得娘亲都吐了血,然后又恢复了那副儒雅君子的模样,只觉得背后猛地蹿起一股寒气,她的全身都在发抖,却本能的不敢哭出声来。 燕允瞥了一眼燕清楣,如往常一般温和的笑了,道:“楣儿是个聪明孩子,千万别像冯氏和你姐姐这般,要乖乖听爹的话,知道了吗?” 燕清楣的牙齿都在打颤,好几次想说话却根本发不出声音来,她只能用力的点着头,生怕燕允看不出来她听懂了似的。 “那就好。”燕允满意的点头,随后离开了一片狼藉的屋子。 第70章 吉日 燕允回来之后,立即让人把燕清媛送去了庵堂,而冯氏则被他关进了后院偏僻的小佛堂里。安排完这一切之后,他便穿着一身素色衣裳,跪在了藤青院前,替妻女请罪。 老夫人根本不想搭理他,便任由他跪着,燕准来劝过燕允几次,却根本劝不动他。这一跪便从下晌跪到了夜深时分,最终还是燕准一个手刀,把他敲晕了扛回西院才算消停。 “姑娘为什么让将军去打晕二老爷啊?” 今夜是紫萝守夜,她正举着拉住伺候燕清歌看书。 燕清歌正半靠在床头,停下手里翻书的动作,抬头看向紫萝:“你觉得让二叔跪上一整夜才是好的吗?” “奴婢也不知道,只觉得这样会解气一些。”紫萝回答。 “若真让二叔跪上一夜,可解不了气。”燕清歌淡淡说着,晶亮的黑瞳在夜里显得越发澄澈,倏地,似乎闪过了一丝嘲讽,转瞬之间立即又变回了那平静无波的模样。 她接着道:“二叔若是跪上一夜,寒气侵体,必定病倒,接着就会有流言传出来,说是老夫人这个嫡母故意为难二叔这个庶子,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二叔诚心请罪却不得谅解,老夫人霎时就成了恶人。流言愈演愈烈的时候二叔再撑着病体去当差,在众人面前为老夫人辩解一番,就更显得二叔孝心难得,老夫人刻薄寡恩。如此,你觉得能解气吗?” 紫萝目瞪口呆,姑娘这话说得好像她亲眼见到了这件事一般,分析的头头是道。 “再加上二叔处置二姐姐和二婶婶的动静那么大,外头人只会以为是冯氏教女无方,二叔不过是有些疏忽罢了。无论如何,还是影响不到二叔的根本。” 燕清歌脸上浮起几分冷冽。 “就算爹爹今天敲晕了二叔,二叔还是会想办法做足这场戏的。我不过是不想让二叔在抹黑老夫人的时候,把爹爹也说成那苛待庶弟的人罢了。” 燕允的确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为了往上爬,哪怕是自己的妻女也能毫不犹豫的牺牲掉。 要知道,被送去庵堂过的女子,将来议亲都会带着这个污点,燕允等于是亲手毁了燕清媛的前程。 而冯氏那边,燕允连痴傻的燕盛都一起扔进了小佛堂,可见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不会再给冯氏出来的机会了。 或许老夫人从一开始的打算就是让燕允自己处理掉那对上不得台面的母女,顺带往燕允身上泼点脏 水,正是一举两得的好主意。 但对于燕清歌而言,老夫人的这番动作替她解决了冯氏和燕清媛两个麻烦,已经十分令人满意。燕允也不是什么一朝一夕就能扳倒的简单人物,等她从长计议便是。 眼下燕府的管家权全部交到了藤青院,而老夫人力不从心,燕清歌自然是要帮把手的,无论如何都得在丁姐姐嫁进来之前把燕府上下理一理,才好把中馈交到丁姐姐手上。 如此想着,燕清歌便早早歇了下来,明日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她去做。 …… 果然,燕允按照燕清歌的猜想,把戏码做了个全套,在这场闹剧中成功脱身。 老夫人也在之后一边倒的流言蜚语中,稍稍退让了一步,同意让燕清楣出入藤青院。也算是可怜这个小女娃没有娘亲教导,念在燕清楣向来懂事的份上,把她放在身边,耳濡目染的学着管家的事宜。 忙碌的时间过得很快,马上就到了钦天监定下的燕凌和丁怜卿的大喜日子,二月二十。 这一日燕府来往络绎不绝,因着燕家眼下没有了主事的夫人,燕准便请了燕家二老夫人坐镇,由董侯爷和薛将军的两位夫人过来帮忙。 董夫人陆氏和薛夫人董氏是姑嫂关系,听说当年都是燕清歌娘亲谢氏的手帕交,听说是来主持燕凌的婚事,毫不犹豫便答应了。 从前燕清歌也是见过两位夫人的,都是薛董两大家族的当家主母,十分重情义,把谢氏的三个孩子都当做自己的孩子看待,以往燕清歌回京,总能收到两位夫人送来的礼物,样样精致,没有一件是不用心的。 有了二老夫人和两位夫人坐镇,燕清歌肩上的担子便轻了许多。她只需把控好全局,与燕清楣燕清悦姐妹一起引宾客入席便可。 燕府门前锣鼓震天,鞭炮噼里啪啦作响,实在热闹得不行。 外头看热闹的百姓也聚了不少,当日从燕家往张家送聘礼的队伍便叫人开了眼界,那满满当当的六十八抬,金银、珠宝、家具、田庄、铺子应有尽有,里面还有好几样是御赐的物件,那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荣宠。 而昨儿个张家送嫁妆的阵势也让人惊叹,足足凑了一百二十八抬,那可是郡主出嫁才有的仪仗,听说是皇帝特许的,可见这新进府的媳妇儿有多受人看重。 可前些日子燕家二房闹出来的事情还没消散,这让众人都存了一分看热闹的心思,要知道燕家大房主母早逝, 二房夫人又被关进了佛堂,只剩下一个身子不好的燕老夫人,没了女人在后院主持大局,大家都在猜测燕家这门亲事会不会办得纰漏百出,贻笑大方。 谁知今日这么一看,府里上上下下都有条有序,放眼望去尽是周整知礼的下人,处处都显出百年世家的底蕴,哪里有半分像是无人主事的模样? 可燕老夫人眼下都还未露面,显然是身子不适,精神不足以支撑下这整场喜宴。不少人留意打听了一番,这才知道原来燕家的管家权落在了年未十一的明婉郡主身上。这下可真在众多贵妇人之间炸开了锅。 明婉郡主这般贤惠能干,瞧着也是个端庄有礼的,的确是个做高门宗妇的好苗子。可光是燕家大房嫡女这一层身份就已经让众多世家望而却步,更别说她还是陛下亲封的郡主了。 什么伯侯爵位的府第只能眼巴巴的瞻仰瞻仰,想来只有国公亲王这类的人家才有那个福气了。 坐在高位的几位亲王妃和国公夫人都替自己适龄的儿子盘算了起来,而门第稍逊一些的夫人们则把主意打到了出身稍为逊色,却也容姿端丽、举止有度的燕清楣和燕清悦身上。 第71章 入学校验 燕清歌浑然不知已经有人盯上了自己的婚事,一边与燕清楣燕清悦分工合作安排好宾客落座,一边留意着府里全局的运作,真真是忙得成了个陀螺。 就在宾客到齐,燕清歌好不容易能喘口气的时候,迎亲的队伍回来了。 大哥燕凌穿着大红的锦袍,长身玉立,绸缎另一头正是顶着盖头的丁怜卿,虽然看不见容貌,却也是风姿绰约。 两人一前一后慢慢前行,燕凌顾及着新娘子,步子迈得极慢,过门槛时还低声提醒了一句。 燕清歌望着两人渐渐走近的身影,不禁有些出神。 这一世,她终于看到了大哥穿上喜袍,娶了娇妻回家。不知怎的,眼睛似乎被那热烈的红色给晃着了,燕清歌只觉得鼻子一酸,几乎就要掉下泪来。 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她将泪意逼回去,莞尔一笑,看着新人三拜礼成,目送他们入洞房。 喜宴之上觥筹交错,宾主尽欢,燕府娶亲的热闹直到夜幕渐深才慢慢散去。 …… …… …… 第二日应当是新媳妇给长辈敬茶给小辈见礼的日子。不巧每年二月二十一正是女学入学校验的时候,燕清歌与燕清楣早早就赶去了考场,这见新嫂的日程只能往后推一推。 女学校验总共分两日,第一日考四门,上午策论、经义,下午算学、礼仪,这是所有报名者都要参加的考试科目,录取时也优先按照这四门的总和排名。 第二日则任考生在画、书、舞、棋、射、音律之中随意挑选,可以一门都不考,也可以六门考全,这六门单纯作为辅助的参考项目,不过在这六门夺得魁首之人,不论前一日的四门如何,都可入学。 并且,在这六门中获得先生认可的学生,可以取得一枚珠花,入学时簪在鬓间,头上珠花越多的人,便越受人瞩目,名声也会打得越响,是以,往往第二日比第一日要热闹得多。 在去学子监的马车上,燕清楣似乎有些紧张,小嘴抿得发白,手也攥得紧紧的,脸上有着难掩的僵硬。 燕清歌淡淡瞥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因着入学校验共有两日,第二日的校验又开始得十分早,燕清歌与燕清楣便打算在学子监附近的客栈住一晚,省得来回奔波。 谁知在考第一门策论时,燕清楣就出了状况,她腹痛难 忍,最终晕倒在考场里,脸色惨白的被人抬了出去。虽然安排了大夫诊治,但等她苏醒之时,第一日的四门已经尽数考完,这一次的校验与她失之交臂。 燕清歌刚下考,就得了燕清楣出事的消息,她连忙赶过去,只见燕清楣呆傻了似的坐在榻上,怎么叫也不应声。 无奈之下,燕清歌只得派人通知了老夫人和燕允,让府里来人把燕清楣接回去好好诊治。 而她则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第二日的校验。 在画、书、舞、棋、射、音律之中,燕清歌只选了三项参加。她的剑伤刚好,不能动弓箭,也不能跳舞,所以舞与射被排除在外,而音律这一项,却是燕清歌不想碰的,所以报了画、书、棋三项。 画这一项,她以一副墨竹图得了一枚珠花。棋则收敛锋芒稳扎稳打也得了一枚珠花。重要的在于书这一门,燕清歌夺了魁首。 这意味着不必等前一日的四门分数出来,她已经确定是将来的女学生了。 与她一同先人一步崭露头角的另外五人分别是,画之魁首李峦箐,舞之魁首何姝,棋之魁首张澜心,射之魁首薛荷鸢,音律魁首林晓儿。 其中张澜心正是丁怜卿的表妹,张大学士的嫡孙女,薛荷鸢也是薛将军的小女儿,小时候与燕清歌玩过一两次的。除此之外,林晓儿是八皇子妃林霏霏的妹妹,与燕清歌也是在林尚书府打过照面的,就连何姝,都能与燕清歌算得上是熟人。 那一日被众人推出来的倒霉的何小姐,正是何姝,她是没落伯府的姑娘,性子懦弱,这才被一众贵女排挤欺负,却没想到她能一舞惊为天人,可见是下过苦功夫练的。 以上这些人都数得出来家世,唯有那位李峦箐,听说是从江南富商出身,特地赶来京城考女学,初出茅庐便一鸣惊人,在众多世家小姐之中突围而出,算得上是今年的一匹黑马了。 旁人对这李峦箐不了解,燕清歌却很了解。 前一世李家在短短几年之内就发展成了大夏数一数二的富商之家,大多都得益于燕允和赵修齐的推动,而李家捞来的众多财富,则供与赵修齐用来谋筹大业。 从女学毕业后,李峦箐也作为侧妃嫁入了八皇子府,后来被封为淑妃,育有一子一女。 若说燕家为赵修齐登基提供了权,那么李家就为赵修齐提供了钱。 李峦箐入京其实是赵修齐已经拉拢李家的一个讯号,无论如何,燕 清歌都会替赵修齐把这条财路断得干干净净。 如此想着,燕清歌深邃如古井一般的瞳仁里折射出几分锐利的光。 …… 燕清歌夺了书之魁首的消息早早就传到了府里,老夫人十分高兴,越发肯定自己当初没有看错这个丫头,吩咐让人准备了好些菜式给燕清歌补一补。 谁知马车刚到府门口,便见红柚急急忙忙跳了下来,神色慌张的喊道:“姑娘刚才晕过去了,快去请大夫!” “什么?!” 这可把前来迎接的大房众人急坏了。燕骏手脚最快,他第一个冲进马车里,把浑身发烫昏迷不醒的燕清歌打横抱了出来,瞧着自家妹妹虚弱的脸色,他一步也不停的抱着人就往安歌院里去。 而丁怜卿则制止了燕准要派人出去请大夫的吩咐,微微一礼道:“媳妇已经请了大夫在院子里候着了,这入学校验就跟秋闱下场一般,每年都有身子撑不住的人,媳妇也经历过,以防万一,便早早备下了。” 听了她的话,燕准便点了点头,而走出去好大一截的燕骏还转过头来大喊:“多谢大嫂费心!” 丁怜卿抿唇一笑,便见燕凌正望着自己,立即红了脸低下头来。 燕凌伸手握住她的,稍稍凑近了低声道:“真的多谢你了。” 跟在两人身后的奴仆都不约而同的挪开了视线,丁怜卿便把头埋得更深了些,用蚊蝇一般的声音回答:“……你我夫妻,何必言谢。” 第72章 真心 安歌院那边,丁怜卿请来的刘老大夫替燕清歌诊了脉,只道她是劳累过度才感了风寒,必须好好调养,不可再强撑着不休息,否则恐怕将来会伤了底子,落下病根。 听了这话,在场的三个燕家男人都难掩心疼的神色,最终还是丁怜卿以妹妹要安心养病为由把那三个不会照顾人只会添乱的爷们儿给赶了出去,亲自在榻边照拂。 待到暮色渐深,屋子里点起蜡烛的时候,燕清歌才悠悠转醒,尚未清明的视线里映出一个绰约的身影。 “丁姐姐?”她的声音还很沙哑,用手臂支撑着上半身坐了起来,似乎想不通丁怜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未脱稚嫩的脸上尽是迷惑。 此时的她看起来,倒真像是个还没长大的女娃娃,没有了平日里半分的锐利。 丁怜卿端了热水过来,递到燕清歌嘴边,喂她喝下,又拿出帕子替她擦了擦嘴角,浅浅笑道:“大夫说醒了就好了,肚子饿了没?可要吃些东西?” 燕清歌的头昏昏沉沉的,呆愣愣的反应了几秒,才对着屋子里的丫鬟有气无力的喝道:“怎么什么都让大嫂来做,养你们还有什么用?” “好了。”丁怜卿抬手制止了红柚她们往下跪的动作,对着燕清歌眨了眨眼,道:“是我让她们别插手的。你一个小丫头为了迎我这个大嫂进门都累得生了病,我还不来表示一番,外头岂不要说我这大嫂不知好歹了?要怪只能怪你这屋里的丫鬟太得用,我若不拦着她们,哪里还有我的用武之地啊?” “哪里就能累病了,不过是我昨晚睡觉不注意,着了凉罢了,大嫂别放在心上。” 燕清歌说着,又想起一件事,道:“不过大嫂来了也好,正好把府里的账册对牌拿过去。本该昨天就给大嫂送过去的,但我人在外头,还有好些事情都得跟大嫂说明白了才好办……” “这些你都别急。”丁怜卿打断她的话头,“你浑身都烫得跟个火球似的了,还不知道好好休息,管家的事你若放心得下,就先派个熟手的丫头来帮一帮我,想着有老夫人在,前院也有燕总管看着,管个几天也是出不了大错的,等你身子好一些再来跟我细说,如何?” 丁怜卿说得在理,再加上燕清歌实在低估了自己这病的严重程度,不过说了几句话便觉得疲惫不堪,于是点头应下,吩咐红柚去协助大嫂。 丁怜卿见她面露疲色,便扶她躺下,说道:“你先养好病才是正事,外头一切有我,怎么也不会让 人钻了空子的,放心就是。” 燕清歌的眼睛都已经半眯了起来,嘴里还在说着:“有大嫂在……真好……” 话未落音,她便已经沉沉睡去。丁怜卿替她掖好了被角,又叮嘱了丫鬟们几句才回了栖霞院。 刚进院子,陪嫁的杨嬷嬷便迎了上来,凑到丁怜卿耳边小声道:“这些日子燕家发生的事老奴都打听清楚了。” 丁怜卿不动声色的问:“爷呢?” “还在书房。”杨嬷嬷答道。 “嬷嬷跟我进来吧。” 杨嬷嬷跟在丁怜卿身后走进内室,服侍她更衣洗漱一番,便将二夫人和二姑娘受罚的原由一五一十的道来。 外头流传着燕家二房和燕老夫人的过节,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可谁又能猜到竟是意外出现的那条狗挑起了争端? 丁怜卿听嬷嬷说完,只低声叹了一口气:“真是难为念念了。” 杨嬷嬷不解:“此事难道与郡主有关?” “不然嬷嬷以为那条狗为什么会那么巧就出现在祠堂?”丁怜卿端起茶盏小抿一口,“二夫人既然算计好了要让二姑娘脱罪,又怎么会让二姑娘在那个时辰进膳吃肉?定是有人猜到了她的计划,才好让李妈妈抓个现行。” 听了解释,杨嬷嬷便也想通了其中关窍,叹道:“郡主果真聪慧,轻而易举就打发了二房。” 丁怜卿的眉头却微微蹙了起来,烛火摇晃着洒进她那双带笑的眸子里,折射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 “念念这是在为我铺路。”她轻启薄唇,吐出这几个字。 杨嬷嬷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是啊!郡主这么一算计,燕家的管家权就空了出来,二房没了主母,自然成不了气候,只要等少奶奶一进门,便能把整个燕家握在手中。郡主对少奶奶真是好啊!” “不止如此。”丁怜卿的视线在屋子里转了一圈,问杨嬷嬷:“嬷嬷不觉得燕家与其他世家不同吗?” 杨嬷嬷想到了什么,道:“少奶奶是想说栖霞院太干净了吗?可姑爷不是说他从来不用丫鬟服侍,所以才……” 丁怜卿轻笑一声:“相公不用丫鬟服侍,不代表从前二房就不会放丫鬟去他院子里。” 一想到燕凌身边的长柳都是二房安排的人,丁怜卿的眼里就闪过一丝厉色。 “就连小叔院子里都有两个丫鬟做摆设,怎么偏偏栖 霞院里没有?自然是念念清理干净了的。” 杨嬷嬷点了点头,也佩服道:“郡主的确手段厉害,从接手管家权到少奶奶进门,不过十几天的样子,就把后院换了次血,重要的位置上都安排了妥帖的人,竟是半点岔子都没出,否则成亲那日也不会将喜宴办得那般出色。不过老奴发现,唯有大厨房那儿的人没有动过,全是二夫人掌权时的老人,老奴猜想,这应当是郡主留着给少奶奶杀鸡儆猴立威用的。” “所以你看,念念什么都为我打算好了,自己却累得病倒在床,你让我这心里怎么过意得去。”说着丁怜卿的眉头又蹙了起来。 杨嬷嬷一笑:“原来少奶奶是在挂心这个。长嫂如母,有了少奶奶在,郡主便也多了个依靠。郡主还小,原先一个人扛起来的东西,有了少奶奶帮忙分担,自然会轻松许多的。” 想到心怀不轨虎视眈眈的二房,丁怜卿脸上多了一丝决意,她点头道:“那是自然。” 第73章 明白人 第二日,在老夫人坐镇之下,丁怜卿很快就上手了燕府的诸多管家事宜。未出阁前原本就由张老夫人细心教导过,眼下又有红柚在旁细心解说,自然是开了个好头。 但刚过下晌,就传来二房闹起来了的消息。 五姑娘特地遣了身边的玉儿来找丁怜卿,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要丁怜卿这个管家人拿出惩罚大厨房管事的章程来。 事情要追溯到女学校验的头一天。 这一日燕清歌与燕清楣两人虽然出门出得早,却也是在家中用过早膳了的。 送进西院的那份吃食里,被大厨房的管事李婆子动了手脚,这才引得燕清楣腹痛不止,最终误了头一天的校验。 燕清楣回府之后,自然是吩咐人手仔细调查,最终查到了李婆子身上,有大厨房里烧水的小丫头作证,定是跑不了的。 这李婆子原先也是效忠于二夫人冯氏的一员,但眼看着冯氏倒台,一个个老人都被拔除,李婆子便早早向接手中馈的燕清歌投了诚,燕清歌看着大厨房事多,燕凌婚期又近了,若贸然换人上去恐怕事情做不周全,便放了这李婆子一马。 燕清楣一开始听见是这背主的东西做下的事,第一个就想到了燕清歌头上,她定是嫉妒自己的才华,担心自己考上了她却落了榜,这才用了那下作的手段。 接着便听小丫头说,这段时间李婆子与林姨娘身边的杏儿走得很近,前一日杏儿还偷偷递了个纸包给李婆子,这才算是真相大白。 林姨娘不就是四姑娘燕清悦的生母吗? 感情这个贱婢做出了害人的事还不够,竟要把罪名扣到燕清歌身上。 燕清楣冷静下来想了想,父亲每日耳提面命的叫她拉拢燕清歌,若是自己一时脑热真的与她掐了起来,只怕会惹得父亲不喜。 光是这一条,便让燕清楣心里冷不丁的一抖,对那林姨娘和燕清悦越发恨了起来。 于是燕清楣立即把此事告诉了燕允,一番审问下来,林姨娘背下了所有的罪责,被送去了庄子上,而负责下药的李婆子,由于好歹是个管事,便还是找丁怜卿说明原委,由她来安排才是。 听了玉儿带来的话,丁怜卿二话不说,命人不仅撸了李婆子的差事,还把李婆子一家人都发卖了出去,并叫大丫鬟月蝉把李婆子一家的下场说给大厨房的众人听,好生敲打一番后,提拔了副管事崔氏顶替李婆子的位置。 一 时间,这位大少奶奶的果决手段便震慑住了下头的人,做事越发恭敬了起来。 处理完这些事,丁怜卿请了红柚入内室饮茶,以示对燕清歌的尊重。 “今日之事,是念念一早就安排好了的吧?”丁怜卿浅浅笑道。 红柚只半坐着,规矩的垂着眼,恭敬回道:“是。郡主说大厨房里出来的东西都得进主子们的嘴里,需得早些整治了才行。” “诓我。”丁怜卿半嗔道:“若真觉得要早些整治,以念念的手段,还用把那李婆子留到我进门之后?” 见丁怜卿是个明白人,已经猜出了其中关窍,红柚便坦然道:“李婆子是郡主特地留下来的。李婆子本就是个趋炎附势的,儿子又看上了林姨娘身边的杏儿,如今二夫人倒台,就算郡主暂时同意留下她来,她只怕心里也在惶惶不安。而林姨娘是二房里唯一一个有所出的姨娘,自然以她为大,李婆子想为自己多抓一个靠山十分正常。恰好四姑娘似乎对五姑娘去考女学一事有些意见,为了显示诚意,李婆子这把刀便自请动手。再加上,这种事情她也不是第一次做了,从前没被揭穿过,便心安理得了起来,连被人抓了尾巴都不知道。郡主任由她们闹了这一出,再由大少奶奶来收场,是最好不过。” 丁怜卿仔细咀嚼着红柚的话。 她不仅把燕清歌的谋算说了出来,更是在告诉丁怜卿府里的人际关系,要管好一个大家,若是忽略了仆妇之间或亲或远的关系,必定是不成的。而这些,并不是她一个初来乍到的媳妇在短时间内能打听出来的东西,这显然是燕清歌特地吩咐红柚来的目的。 丁怜卿心里越发感激,想到红柚说的“这种事情她也不是第一次做了”,立即明白过来,念念也曾受过李婆子的暗害。 红柚把大厨房里几个重要职位的婆子关系又仔细分析了一遍,待说得差不多了,便听丁怜卿道:“念念为我用的心,我都记着,你且让她好生休息,我这个大嫂定会竭尽所能护大房周全。” 听着大少奶奶这简单却真诚的话,红柚的眼眶不自觉的红了起来。这些日子姑娘是如何劳心劳力,她都看在眼里,甚至有时还觉得姑娘这般掏心掏肺,嫁进来的新媳妇不一定能领情。人心隔肚皮,更别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姑嫂了。 幸好,幸好大少奶奶是个明白人。 但终究红柚是个稳重的,只起身行礼道:“那便有劳大少奶奶费心。”便退了出去。 …… 外头有自家大嫂把持,燕清歌便彻底清闲了下来,好吃好喝的养足了几日精神,总算能下地走动了。 这一场病来势汹汹,就连她自己都没有预想到。说到底还是她太勉强了些,顶着一个还未长成的身子,便去做那些叫人累得吐血的事,只得了一场风寒还算便宜她了。 重生了这么些日子,燕清歌总是会不小心忘记自己还只有十岁的事实。不过也好,借这病避一避风头,不然外头的人都觉得这燕三姑娘能干过了头,怕是会看出什么猫腻来。 此时她正焚着檀香,坐在案前挽袖抄写佛经。 不为别的,只因她得了书之魁首和累得病倒的消息一同传进了宫里,引得陈贵妃叹了几句燕家长房独女才干过人实属不易,便又是流水般的赏赐和好话流进了府里。 而在送来的东西里可以看出,显然不止陈贵妃一人手笔。除开陈贵妃送来的名贵药材和养身方子之外,三皇子生母淑妃送了好些料子头面,四公主生母德妃也让人送了不少文房四宝,就连十殿下也塞了一封写得歪扭却用心的信来,叫燕清歌好一阵欢喜。 第74章 各有心思 眼下燕家越发炙手可热,又是不偏向任何一方势力只效忠于皇帝的纯臣,而她作为燕家长房唯一的女儿,自然成为了众人巴结的对象。 那些人心里头的小九九她都看得一清二楚,自然不会在意,但那一日送来赏赐的是温公公,这便叫她不得不琢磨琢磨了。 温公公是皇帝身边最得力的太监,若非重要事宜,根本用不着他出面。 那么这一次由温公公送来赏赐,燕清歌便直接理解为这一切都是皇帝授意,只不过借着各宫嫔妃的名头来行赏罢了。 皇帝终究没有放弃把她嫁给夏王的念头。 燕清歌后来自己想了想,丁姐姐已经嫁给了自家大哥,燕家与张家的关系近了几分,而燕清歌原本打算好的,由她嫁入文臣之家的计划已经变得可有可无。 有张家这个带头的清流文臣在,若燕家还要费心钻营,只怕会引来过多的猜忌,反而不美。 如此看来,嫁给夏王也是一个极好的选择。 他位高权重,既然不用担心被克死,那燕清歌便也没了多的顾虑。 至于燕准说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燕清歌上一世便没有信过,这一世自然也不会在这个问题上较真。 最重要的是,看着宫里那群女人的动作,只怕是动了让燕清歌嫁给皇子的心思。 不论是三皇子还是八皇子,都已有正妃,而此时的她与上一世不同,德行上佳,又考上了女学,以燕家的地位,怎么可能容许她屈做侧妃之位。 然而后宫里的女人最擅长的便是毁掉一个女人,只要她们动了心思,那么往燕清歌身上泼污水只不过是动一动手指的事情。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嫁给夏王便能从夺嫡的圈子中脱离出来,绝了她这一世再嫁给赵修齐的可能性。 不过在敲定嫁给夏王之前,她还有不少事情需要弄明白。 比如为什么这一世夏王没有病重,再比如为什么那一日青兰在后宫放火,神机营明明发现了猫腻,却帮忙掩盖。 如此思量着,燕清歌已经抄完了一篇佛经。 她放下笔,唤了青兰进来净手。葱白似的玉指浸入温水里头,倒真有了几分晶莹剔透的模样。 “宫里来的帖子是几时的?”她问道。 今日已经到了二月二十八,是女学放榜的日子,也是宫里迎春宴发放帖子的日子。 作为 考上女学的奖励,所有女学新生都能得到帖子入宫参加迎春宴。 这其实也是一场变相的相亲宴,女学生们各展才华,与王公侯府的公子哥们斗一斗才艺,好让权贵公卿早一步看一看各家女儿的芳华,并早早把姻缘定下来。 要知道女学生可是炙手可热的存在,说是千家求都不为过。看见好的便要及早定下,否则后悔都来不及。 青兰用帕子把燕清歌手上的水擦干净,回道:“迎春宴定在了三月三。” “想必今年要出不少互赠兰花的佳话了。”燕清歌淡淡说道。 三月三是年轻男女少有能放肆一回的日子,宫里的迎春宴本就不甚在意男女大防,碰上这样一个日子,自然是更加自由了。 “红柚要留在大嫂身边,你和白芷随我进宫吧。”燕清歌没有形象的伸了个懒腰,道:“养了这么些日子的病,也该出去活动活动了。” 青兰好笑的看着自家姑娘放肆的样子:“就知道姑娘闲不住。听说那迎春宴上每人都要表演才艺,姑娘何不准备起来?也省得每日这般懒得都忘了形了。” 燕清歌伸完懒腰,仍旧软趴趴的靠在椅子上,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姑娘我就这样了,松懈片刻不行啊?整日绷得那么紧,我都绷病了。至于那才艺,不准备也罢,多少人等着出风头呢,我就不凑热闹了,随便弄个糊弄过去便是。” “知道姑娘厉害,随便糊弄都能撑过场面。”青兰不走心的奉承着,惹得燕清歌跳起来就要掐她:“好你个小妮子,都知道敷衍我了。” 青兰连忙笑着躲开,两人闹成一团,弄得都气喘吁吁的了才罢休。 又养了两日,等大夫说燕清歌真的痊愈了,她才被放出院子来。第一时间正式与丁怜卿交接了中馈,燕清歌肩上才算真正少了一个担子。 按照前世的轨迹,不到四月爹爹他们就又要上战场了。 燕清歌恨不得每日都腻在前院,燕准也随得她在书房服侍。有些运兵行阵的问题,听一听燕清歌的意见,反倒有茅塞顿开之感,这让燕准无比惊喜,立即扔了三本兵书给燕清歌去钻研。却不知这都是她上一世已经翻烂了的东西。 燕清歌说她从前一人在家,又不爱做女红,除开骑马射箭就只能窝在家里看书了,所以把北疆府里能搜罗到的书全都看了一遍,这些兵书她都已仔细读过了。 于是燕准问了好几个问题,见燕清歌答得还算 通顺,便仔细与她分析了起来。 燕清歌站在一旁虚心听着,心神却飞得远了些。 上一世爹爹用书信教她行兵打仗,却是被逼无奈,赵修齐手下无人可用,她做为燕家嫡支长女,是能挂帅上阵带领燕家军的。 燕家与其他世家不同,秘传之术不仅会传给继承族长之位的嫡长子,更会教给嫡支长女,以防男丁全部战死沙场,百年将门积累下来的瑰宝后继无人。 不过燕家嫡支已经好几代没有断过香火了,所以对于嫡长女的教导也变得松懈了许多。 上一世燕清歌虽然在出嫁前囫囵把那些知识硬背了进去,却并未像大哥那般得到用心教导。 幸得燕家人擅长用兵布阵的优点也传到了她身上,在短短几场小战役中,她便摸清了里头的门道,不比年轻时的燕准差,最后更是生生把谢氏留下来的兵书都啃了下来,这才大破叛军。 从前大哥燕凌总说念念是燕家最聪明、最像娘亲的那一个,燕清歌原本不觉得,只当这是哥哥溺爱她,才觉得她什么都好。直到她真的在极短的时间内摸透兵法,她才发现,原来自己真的是最聪明的那个,所以才能把娘亲那几本不明所以的兵书读通读透。 第75章 兵书 要知道,就算是燕准去看那几本兵书,也只得一知半解,上面写满了奇奇怪怪的符号,若发现不了其中的规律,是根本看不懂的。 燕清歌忽然想起,若自己把娘亲的兵书整理出来,写成爹爹和哥哥们也能看懂的文字,说不定上一世与鞑子打了整整十几年的战争,能早一步结束。 如此想着,她便开口打断了燕准的话:“爹爹,娘亲是不是有留兵书下来?” 燕准一愣,问:“你如何知道的?” 燕清歌吐了吐舌头道:“爹爹你别忘了,娘亲留下来的书都在我那儿收着,字帖、琴谱、诗集、就连药方都有,就是没有兵书。娘亲也是将门之女,陪嫁里总得有几本兵书在啊。所以我就猜,兵书是被爹爹你收着了。” 谢氏的嫁妆早在燕清歌五岁时就已分成了三份,交到他们兄妹三人手里。除开田庄铺子这些东西,剩下的书画物件都入了燕清歌的私库。 “的确是被我收起来了,只因你娘亲的那几本兵书上头写的东西太重要,却无人能真正看懂,为了稳妥,还是放在我这里为好。” 燕清歌眨了眨眼,拉着燕准的衣袖道:“爹爹把那兵书借我钻研几天吧?我那么聪明,说不定就能看懂了?” “胡闹。”燕准轻斥了一句:“这兵书若是落到敌人手里,还不知道要掀起多大的血雨腥风。怎么能说给你就给你?” 燕清歌撅起了嘴,轻哼了一声:“爹爹就是不信我聪明,爹爹就把兵书拿出来给我看一看又如何,我不拿走就是。反正就在这书房里,有爹爹在,旁人还能抢得走?” 燕准拗不过她,便从暗格里把兵书拿了出来,发黄的纸页上并没有积灰,显然是燕准经常拿出来看的。 燕清歌接过兵书,做出目瞪口呆的样子:“这哪里是兵书啊?鬼画符还差不多。” “越来越没规矩了。”燕准抬手在她额头上敲了一记:“这是你娘亲手写的,怎么能说是鬼画符!” 不能怪她,上一世见到这些兵书的时候,燕清歌也是这样的反应,若非燕准打了包票说这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兵书,她一定会当做鬼画符烧掉的。 但最后真正上了战场,好几次被逼到绝地,她才狠下心来把这几本兵书从头看到尾,即便如此也花了她半个月的时间才发现其中规律。 燕准见她被敲了一记也没反应,似乎是沉浸到书里去了,便不再管她,复坐回书案前处理起事 情来。 如此几日下来,燕清歌就跟那些兵书卯起了劲儿,用过膳就往燕准的书房里钻,跟她说话都听不见。终于在一日的下晌,听她跳起来大喊一声:“我知道了!” 吓得燕准手里的笔一晃,滴下一滴墨来。 “快快快拿纸笔给我。”燕清歌一把抓过燕准手里的笔,就着那张被墨染脏了的纸写了起来。 燕准在一旁看着她奋笔疾书,没看两行便变得严肃起来。 这个小女儿真的看懂了兵书! 燕清歌聚精会神的写了整整两个时辰,终于把几本兵书都写了出来。 待她抬起头,不止燕准,燕凌和燕骏都到了书房里,而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大哥二哥怎么都来了?”她伸手揉了揉酸胀的眼睛。这些日子在燕准面前演戏,可把她憋坏了,要死死盯着兵书不放,又写又画的,眼睛难受死了。 燕凌扑哧一声笑了,上前拉开她揉着眼睛的手,道:“你这一揉,脸上就看不得了。” 燕清歌看了一眼自己手上晕开的墨迹,想象了一下此时自己脸上的模样,连忙捂着眼睛转过身去,跺脚道:“大哥还笑,还不让人打水来!” 见她窘迫,笑声越发大了起来。 候在门外的青兰打了水过来,伺候燕清歌把脸上的墨印洗干净,便道:“姑娘还没用晚膳,饿着了可不行。奴婢是把晚膳拿到这里来,还是姑娘回院子里吃?” 燕骏大手一挥:“就摆在正厅,我们一起吃。” 青兰应声退下。 不再是小花猫的燕清歌挺直了腰杆,下巴微扬,得意洋洋的样子仿佛在说“你看我多棒”。 原本这时候燕凌和燕骏都会好好夸她一顿的,但此时的燕骏却苦着一张脸,有些纠结的道:“念念你跟大哥都那么聪明,怎么只有我这么笨呢?大哥博闻强记,念念聪明透顶,就只有我这个脑袋瓜子跟个榆木似的,也帮不上你们的忙。” 说着还敲了两记。 原来燕骏这是自卑了。 燕清歌跟燕凌交换了个眼神,随即上前道:“二哥哪里就笨了?骑马射箭、刀枪棍棒,哪一样不是二哥最厉害?” “真的?”听燕清歌夸他,燕骏眼里亮了亮。 燕清歌重重的点头:“真的,大哥跟二哥都是念念心中的英雄。将来,念念要嫁的人,头脑要跟大哥不 相上下,还要能跟二哥打成平手才行。” 听到这句话,燕骏立即咧开嘴笑了,他握紧了拳头道:“那是,武艺比不过我,哪里能保护念念?” 见燕骏打起了精神,燕清歌便转身对着燕凌眨了眨眼,两兄妹相视一笑。 所谓打虎还得亲兄弟,上阵须教父子兵。燕凌善于谋划,燕骏善于冲锋,而燕准则坐镇全军,这样的布置何尝不是燕家军坚不可摧的原因之一。 二哥其实算不得蠢笨的人,他只是性子简单,脾气急了些,在燕凌和燕清歌这种异于常人的头脑烘托下,显得他资质平平罢了。实际上跟旁的世家子弟比起来,燕骏实在当得佼佼者,年过十四便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可算得上是习武的奇才。 是以燕清歌方才提出来的“头脑要跟大哥不相上下,还要能跟二哥打成平手”这样的要求,实在是天方夜谭。她自己只当玩笑话说了出来,却不想入了燕准的耳,当真仔细思考了起来。 把兵书写出来之后,燕准爷仨便抱着兵书钻研了起来,而燕清歌也被老夫人拉着又是做衣服又是打首饰的,好一通忙活。虽然燕清歌并没有打算要在迎春宴上艳压群芳,但看着老夫人难得兴致这么高,便也随着她去了。 很快便到了三月三。 第76章 春日宴 很快便到了三月三。 燕清歌穿着老夫人叫绣坊新做的衣裳,特地去了一趟藤青院,让老夫人瞧了一瞧,又得了好一阵夸赞,才启程去宫中。 燕清悦亦步亦趋的跟着燕清歌,一直把她送到了马车旁,才带着拘谨柔柔弱弱的开口:“三姐姐,五妹妹她身子不适,这才没来送你的,你别在意。” 燕清歌淡淡一笑,反问道:“我有什么好在意的?不过是进宫,哪里就需要两位妹妹巴巴儿来送了?” 燕清悦被她的话一噎,连忙低头扭起了帕子。 燕清歌瞥了她一眼,便转头进了马车。 这种小把戏,想在她面前上燕清楣的眼药,不就是想告诉她,燕清歌考入了女学,燕清楣心里不舒坦,所以装病不来吗? 这个四妹妹,也是个眼界低的。 太不够看了。 燕清歌暗自摇了摇头,马车渐渐跑了起来。大约一刻钟后,她便进了宫。 迎春宴只邀请了女学新生、适龄未婚的男子以及有品阶的命妇,所以整个燕府只有燕清歌与燕骏两兄妹结伴入宫。 迎春宴在御花园的南隅举行,男宾与女客所在的地方由一条小溪隔开,随意走动起来十分方便。光天化日之下,有许多宫人看着,世家子弟与女学生都是知礼守礼之人,自然不必担忧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燕清歌与燕骏在御花园南门口分开,各自向着男女宾客所在的方向走去。 她穿着霜色卷云暗纹绣素雪绢裙,花纹繁复迤逦却低调而奢华,裙摆曳地,质感十足,腰上裹着巴掌宽的黛蓝嵌金丝锦带,显得身量纤纤,盈盈一握。燕清歌缓步走来,下巴微微抬起,脊背笔直,含着淡然的笑,一步一步都让人觉得有些心颤,不由自主的,竟让人会忍不住用仰视的目光看她,仿佛她是什么高不可攀的贵人一般。 “明婉郡主到——!” 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一众少女才缓过神来,纷纷行礼:“见过明婉郡主。” 燕清歌浅浅一笑,语调平和又不失高贵,道:“将来便是同窗了,可得免了这些虚礼才好,各位快快请起吧。” 考进女学的人里头,只有她一人有品阶,本来武家女进女学就已经十分惹眼了,若将来人人见了她都得行礼,还不知道要被排挤到什么地方去。趁现在把规矩都撤了才是上策。 少女们纷纷起身,那头站着的薛荷鸢 正要上前来打招呼,便听见有人在阴阳怪气的说话:“郡主好大的阵仗,也不知是什么家教,进了御花园不知道先向皇子妃见礼,倒是让旁人先拜起她来了。” 燕清歌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便见后方贵妇人的席位上,正坐着八皇子妃和她堂妹林晓儿,方才开口的正是这林晓儿,两姐妹用如出一辙的傲慢表情睨着她。而三皇子正妃和两名侧妃也在亭子里,波澜不惊的旁观着。 为了方便贵妇人们将场上的情况尽收眼底,女学生的席位被安排在了前方,贵妇们则在后方围成半圆,所以燕清歌刚进来,并未注意到坐在后面的众人。 林霏霏这么快就来找场子了。 嘴角勾起一抹得体的微笑,燕清歌上前款款行礼:“见过三皇子妃,见过八皇子妃。” 她这个礼行得端正自然,赏心悦目的同时又透出一种莫名的高贵来,仿佛行了礼燕清歌才是身处高位的那个。 “明婉郡主,本皇子妃现在把这句话还给你,人是什么样的身份,就得做什么样的事,如今你是郡主我是皇子妃,你见了我,就得恭恭敬敬的行礼,不可怠慢,你可记住了?” 林霏霏坐在上头,态度倨傲的说着带刺的话,那言语中的火气,叫在场的所有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明婉郡主,仿佛她真的就是那般不知礼的人一样。 燕清歌不为所动,摆出十分受教的样子垂首道:“八皇子妃英明。难怪林家能养出晓儿姑娘这般知礼法、懂尊卑的好姑娘。” 扑哧! 下头不知道是谁笑了出来。八皇子妃抓着明婉郡主刁难,可明婉郡主也不是什么好欺负的,开口便是说那林晓儿越俎代庖,狗仗人势,可不把林家姐妹气得满脸通红。 还是三皇子妃出来打了圆场:“好了好了,今日迎春宴是为了众多女学生而举办的,你们一个皇子妃一个郡主在这儿说话,旁人连嘴都不敢张了,这可不厚道。” 林霏霏知道现在不是教训燕清歌的时候,便撇过头去哼了一声,燕清歌则淡淡一笑,称是便退到了一旁。 而从她进来开始,就想抓住机会去找她说话的薛荷鸢终于凑了上来,拉着燕清歌的手道:“清歌你总算来了,我一个人在这里也没个人说话,可憋死我了。” 说起薛将军这个小女儿,也能算得上是燕清歌的闺中好友了,只不过薛夫人管她管得严,平日里不让她出去蹦跶,所以燕清歌与她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 燕清歌伸出手指推她的额头:“现在知道憋屈,去考女学的时候怎么不多想想?你以为我们将门女儿进去女学是好玩儿的吗?等开始上学了,有你更憋屈的!” “啊?”薛荷鸢立即苦了一张脸,“我、我没想那么多。我听说你要考女学,就想跟着你一起去,这便急急忙忙报了名,我要是以后被憋死了怎么办啊?” 燕清歌无奈的看着她,这个小丫头性子比自己还跳脱,至少燕清歌小时候还能静下心来看一看书、学一学女红,她却是根本一刻都闲不下来的,每日都在舞刀弄剑,长这么大若不是薛夫人逼着,只怕连女戒女训都读不下来。 不过这样养出来的薛荷鸢跟她二哥倒是天生一对,两个人在一块除了骑马就是练剑,所以上一世薛荷鸢做了她的二嫂,刚守寡没多久,就被燕盛那个好色的混蛋逼得投了缳。 燕清歌的眼里闪过一丝阴霾。 幸好,燕盛已经成了傻子,再没有作恶的可能了。 只是一瞬,燕清歌便恢复了过来,她有些狡猾的笑着道:“还能怎么办?乖乖的每日对着你最讨厌的琴棋书画还有女红算学调香管家,一样一样学着来呗。” “我那么笨,我学不来的。”薛荷鸢听着这些就觉得头大,连连摆手,忽的她灵光一闪:“要不我不去读了吧?” 第77章 何姝 “你想得美!”张澜心的声音传来,她穿着一身藕荷色对襟散花锦裙,一双杏眼极其灵动,浓密的睫毛扑扇着,稚气未脱的脸上透出几分灵气来。“多少人呕心沥血就为了挤进这三十个人里来,你夺了射之魁首,说不读就不读,你就不怕那些没考上的去找你麻烦吗?” “我、我不怕!我会功夫,打得赢她们。”薛荷鸢梗着脖子。 张澜心嘿嘿一声笑得阴森森的,道:“若我是那些人,我才不跟你对打呢,在你被子里放毒虫蝎子、半夜扮鬼来吓你都是好主意,还怕玩儿你不死吗?” 这话吓得薛荷鸢的脖子立即缩了回去,她不怕打,但是怕虫怕鬼啊。 燕清歌看着张澜心把薛荷鸢治得死死的,不禁头疼。 张澜心年仅九岁,便得了棋这一门的魁首,真真是个鬼才。燕清歌想起来上一世张澜心嫁入荣亲王府,把温和有礼的荣亲王世子整得鸡飞狗跳的事情,不由得抽了抽嘴角。但愿这个小丫头不要把薛荷鸢当成了整蛊的对象,否则,她只能自求多福了。 好在张澜心对燕清歌还是十分客气的,礼貌的见了礼,道:“多谢郡主照拂我家表姐。” 燕清歌摇头:“哪里轮得到我照拂大嫂,自然是大嫂照拂我才对。” 张澜心盯着她,一双眸子里满是笃定的道:“是你照拂她,我知道的。” 燕清歌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张澜心便转头离开了。 薛荷鸢扯了扯燕清歌的衣摆,道:“这个人好奇怪,我们离她远点吧。” 两人朝着花开的地方走了没几步,便又有一位熟人站到了她面前。 “见、见过郡主。”来人垂首有些结巴的开口。 燕清歌淡然:“何小姐不必多礼。” 倒是薛荷鸢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长大了嘴惊呼道:“她就是那个推你下水的何姝?” 这一声引来了周围的许多目光,何姝的脸都快埋到胸口了,燕清歌便看了薛荷鸢一眼,示意她闭嘴,接着含笑将还在行礼的何姝拉了起来,道:“鸢儿说的什么话呢,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何小姐也不是故意的,我早就忘了那一茬了。” 听见这话,何姝惊讶的抬起头,便对上了燕清歌盈盈的凤眸,浑身一震又低下头去,道:“那一日是我不小心,才冲撞了郡主,郡主宽宏未曾怪罪,但姝儿每每想起那日的事便觉得内心不安,想着还是要当面道歉才是,只 不过……拖到了今日才见着郡主,还望郡主恕罪。” 燕清歌落水出事之后,二夫人便下令,凡是何家来赔罪的都不见,为的就是把燕清歌的名声抹得更黑。再说了,何家不过是个落没的伯府,拂了面子也不碍事。所以何姝今日会来找燕清歌道歉,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左一个郡主右一个郡主的叫得我头疼。说了都是同窗,不拘礼数,你要是再多叫一声郡主,那我可要怪罪了。”燕清歌俏皮的说着玩笑话,落在旁人眼里,便觉得她的确宽容大度。“那时我还在病中,并不知道府上来人的事情,这才让何小姐日思夜想的,倒成了我的不是。” 何姝连道不是,被燕清歌这么一番打趣,她也松了一口气,浅浅笑开,又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仍旧是那副懦弱畏缩的样子。 燕清歌双眼微微眯起,她凑到何姝耳边道:“不过何小姐需得记住,正是因为你总低着头,人家才会踩在你的头上来,让你担了不该担的罪责。何小姐何不试着昂起头来,看看那些人的嘴脸,你会发现,不过如此而已。” 何姝一怔,便见燕清歌退了回来,对她浅笑告辞。 众人在御花园里赏了一会儿花,皇帝便领着后妃入了席。 给燕清歌送了赏赐的陈贵妃、淑妃、德妃、贤妃、柳嫔都带着公主出了席,而三皇子妃和八皇子妃也坐到了各自夫君的身侧。 这次六皇子并未参加,是以也没有见到六皇子妃的身影。 三皇子的生母淑妃率先开口:“前些日子明婉郡主生了场病,本宫还十分挂心,今日瞧着,竟是清瘦了许多。究竟本宫还是没有众位姐妹用心,净送些料子头面有何用,正好本宫那儿收了一支上好的山参,便送给郡主补补身子吧。” 燕清歌出列,不卑不亢的道:“多谢淑妃娘娘费心,明婉病已大好,只是大夫说明婉虚不受补,便不能收下娘娘的山参,还望娘娘见谅。” “如此,倒是本宫弄巧成拙了。”被拒绝了赏赐,淑妃也不恼,拿起帕子遮住半张脸盈盈笑开,做出寻常女人羞怯的样子。 燕清歌行礼道:“明婉病中多谢各位娘娘牵挂,但无功不受禄,明婉心中惶恐,只得沐浴斋戒,抄了几本佛经,赠与各位娘娘。” 青兰将佛经呈了上来,便有太监拿了一一送到各宫娘娘面前。 此举一出,几位给了赏赐的嫔妃脸上都有些不自然,心叹这明婉郡主好不识抬举,但那又如 何,人家是燕家的女儿,只要皇帝抬举她,便没有人能奈何她。 燕清歌一句无功不受禄,点明了各宫嫔妃的用心,稍稍明白些的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而每人一本佛经送回去,便是不偏颇任何一方势力,以示燕家对皇帝绝对的忠诚。 果然,皇帝脸上多了几分笑意。 众妃嫔观望着皇帝的脸色,都拿着佛经翻阅了起来,一时间赞叹之词不绝。 燕清歌退了回来,迎春宴刚开始,她便出尽了风头,女宾席里一群少女的脸色各异,有羡慕的,有嫉妒的,有不屑的,有漠然的。只有薛荷鸢一脸崇拜的看着她,眼睛里几乎要泛出光来。 这厢闲聊过后,便到了众人表演才艺的时候。八皇子妃林霏霏站了出来,这次迎春宴是由陈贵妃安排,她这个儿媳妇来主持大局也是合理的。 林霏霏宣布了此次的规则。 男女交替着上场展示自己准备好的才艺,待所有人都表演完毕,魁首由男女互相投票产生,方才入园的时候人人都拿到了一朵兰花,若姑娘觉得哪位公子才华过人,便把兰花亲手交到他手上,公子也是如此。 按照得到的兰花数量选出男宾女客的前三共六人。 只一点,在校验六艺上拿了魁首的六人,不能表演自己最擅长的那一门,需得抓阄决定自己要表演的才艺,否则这比赛就没得看头了。 第78章 才艺 听了这样大胆的规则,许多姑娘都红着脸捏着手里的兰花垂下了头。若是觉得他好,便要亲手将兰花交给他,这样大胆的行径,这些闺阁女子即便是在私底下也不敢做,更别说在众目睽睽之下了。 至于针对魁首六人的那条规则,虽然有些不公平,但除开燕清歌和薛荷鸢,其余四人都是精通六艺之人,便也没有谁提出异议来。 燕清歌在听见抓阄的时候,眉头稍稍皱了起来。林霏霏那志在必得的样子,肯定在里头动了手脚。只是可怜薛荷鸢,除开骑射,书、画、棋、舞、音律,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要表演什么才不会丢脸。 如此想着,她便紧紧抓住了燕清歌的衣摆,露出可怜兮兮的求助神情。 燕清歌只好拍了拍她的手,小声道:“等你抓了阄,我再帮你想办法。” 众人先各自抓阄定顺序,这时才发现,女子这边有三十人,男子却只有二十九,还差一个。 往年迎春宴都是凑足了人数的,怎的今年少了一人? 就在众人疑惑的时候,一道墨色的身影走了进来。 那人身材颀长,一步一步都迈得极稳,像是猛兽踩着优雅的步子接近猎物一般悄无声息。最先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张俊美无方的脸。男子约二十出头,剑眉入鬓,鼻梁笔挺,一双眸子墨色无波,如同一片叫人不敢想象的黑暗,看似平静却含着无限暗涌。那人五官如刀削斧凿般深刻,只看那一眼,便再也挪不开视线。 燕清歌一惊,立即垂下视线。 只听那名男子冲着皇帝行礼道:“臣来迟。” “来了就行。快去抽签,只剩你一人了。”皇帝的语气里带了些许欣喜,丝毫没有怪罪来人的意思。 还是三皇子与八皇子最先反应过来,朝着来人行半礼道:“夏王殿下。” 这一声,让众多少女脸颊上浮起的红云霎时间褪了下去,一眨眼的功夫,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比那纸还要白了。 夏王怎么会来参加迎春宴? 难不成皇上还没有打消给夏王选妃的心思吗? 这两个问题一冒出来,不少人都倒吸一口冷气,瞬间连手里的杯子都握不稳了。 她们呕心沥血考进女学不是为了做那夏王府的亡魂的啊! 皇帝淡淡瞥了一眼那些女儿家惊慌失措的样子,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陈贵妃更是轻咳了两声。这便拉回了不少 人的理智,立即恢复了原来该有的姿态,但脸颊的苍白和颤抖的双手暴露了她们心里的恐惧。 燕清歌始终眼观鼻鼻观心的坐着,连身旁薛荷鸢抓痛了她的手腕都不动声色。 那头夏王抽完签便走到了男宾的地方。于是林霏霏宣布让六个拿了魁首的女学生抓阄选择将要表演的才艺。 燕清歌拉着薛荷鸢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不同于薛荷鸢有些乱了的步子,那少女一举一动都极端正,却也不生硬,仿佛早已做了千遍万遍烂熟于心,即便是随意的抬手垂眸,也精准到毫厘不差。 在座的人们都是高门世家出来的,与那其他几位姑娘比起来,孰高孰低一眼便知,却也忍不住惊讶,听说明婉郡主畏惧夏王的残暴手段,此时一见,倒觉得她的胆子比其他贵女都要大多了。 果然,燕清歌刚在抓阄箱前站定,便听皇帝轻飘飘的来了一句:“明婉倒是胆子大,没有失仪,不愧是将门虎女。” 燕骏在下头暗暗焦急,他不知道为什么妹妹突然就不装害怕了,或许是见到真的夏王,吓傻了? 燕清歌却像是刚刚反应过来一般,呆愣愣的看了皇帝一眼,随即脸色有些发白的扯起一个微笑道:“是,爹爹常教导明婉,将门虎女应当镇定大气。” 众人立即反应过来,原来明婉郡主不是不怕,而是谨记着燕大将军的教导,在克服恐惧呢。 皇帝脸上浮起几分奇怪的神色,最终面无表情的淡淡应了一声。 燕骏却愣了,他不明白妹妹为什么要这么说,二丈摸不到头脑说的就是他此时的心境。 夏王出现带来的风波已经渐渐平息下来,六人都各自抓了阄,其中李峦箐抽到的是琴,林晓儿抽到的是书、何姝抽到的是画、张澜心抽到的是射,而薛荷鸢和燕清歌抽到的都是舞。 她瞬间就明白了林霏霏的打算。 视线扫过搭在湖边供众人表演的高台,林霏霏这是打算重演林尚书府上的一切,不仅要让燕清歌跳不出好舞来丢脸,只怕还要让她再次掉进水里,皇宫之中白芷不能轻举妄动,这一次,又会是谁来救她? 燕清歌的眼底沉了几分。 同样的手段她怎么会再次上当,还真把她当傻子看了啊?! 许是察觉到她身上迸发出来的煞气,薛荷鸢伸手推了推燕清歌,关切的问道:“你没事吧?表演都开始了,你怎么不看啊?” 燕清歌回过神来,睨了她一眼道:“我这不是在帮你想等会怎么过关吗?你还要不要听了?” “要!”薛荷鸢双眼一亮,立即坐得端正了起来。 燕清歌小声道:“寻常的舞只怕你舞不来,你便找人借一把花哨点的剑,把你平日里练的剑法速度放慢点,不就成了剑舞吗?” 薛荷鸢连连点头,恨不得抱着燕清歌狠狠亲一口,接着她又想起来:“可是你怎么办?上次在尚书府里你不是还不会跳舞吗?” “我刚刚就想问了,你又没去尚书府,怎么对那一日发生的事情这么清楚?”燕清歌挑眉问道。 薛荷鸢往八皇子妃的方向看了一眼,愤愤的道:“你没来之前,那两姐妹把你那一日出的丑仔仔细细全都说了一遍,我上去理论,她们还说我也是武家的女儿,没教养,这才让我被孤立起来的。” “不奇怪,文人总以为自己清高。”燕清歌冷冷的说。 “你别气啊。”薛荷鸢有些担心的道:“我娘说,千万别去硬碰硬,她是皇子妃,你是郡主,光身份她就压你一头,若真争论起来,你讨不到好处的。” 燕清歌笑了,拍了拍薛荷鸢的小脑袋:“我当然不会去硬碰硬,你放心好了。” 只是我也不会让她好过就是了。 第79章 一舞 因着夏王的出现,本来卯足了劲要好好表演的女子都变得有些畏缩起来。只需细心观察便会发现,这些女子或多或少都被动摇了心神,影响了发挥。 反而男子那边的表现不错,秦国公家的公子泼墨一副叫人眼前一亮,张家公子一首回文诗令人叫绝,燕骏则展示了一番百步穿杨的箭术,引得连连叫好。 很快就到了顺序十二的薛荷鸢出场。她按照燕清歌的吩咐借了一柄长剑,把剑舞得行云流水,总算是有了个出彩的表现。 而接着的李峦箐弹了一曲高山流水,琴音袅袅,美人抚琴,赏心悦目。林晓儿则写了一副咏梅诗,皇帝连看都没看一眼,气得她脸色发青。何姝画了一副春景图,也还算是差强人意。张澜心则是拿到弓箭就往靶子上射,总算全都没有脱靶,在女子里面算是不错的了。 这样轮流下来,女子这边只剩下燕清歌,男子那边也只剩下夏王,可见今日就是靠这两人压轴了。 在薛荷鸢担忧的目光下,燕清歌换了一身玄色的长袖舞衣,长裙曳地,肩披长巾。这般重的颜色不仅没有为她增添一丝柔和,反而多了几分肃杀和不可侵犯的威严。 不少人已经掩嘴笑了起来:“穿着这黑不溜秋的舞衣,能做出什么好看的舞来。” “想必是在粗鄙蛮夷之地呆的久了,出了一次丑还不够,打算出这第二次呢。” 与女子那边的低声嘲笑相比,男子这边没有人敢有多的动静,被燕骏那张凶神恶煞的脸一瞪,谁还敢说多话。 林霏霏十分享受的看着燕清歌被众人嘲笑的模样,却见那小贱人不动声色,还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当真是脸皮厚到家了! 便道:“明婉郡主真是运气不好,不擅舞艺却抽到了这一门,幸好在座的各位都是宽容有礼之人,想必就算郡主舞出了什么不妥当的,大家都会当做没看见。郡主且放下心来,为大家舞一曲吧。” 这话让不少人都皱了眉头。 八皇子妃这是把明婉郡主当做取悦众人的舞姬来看待了吗? 燕骏当即就要暴起,却听八皇子咳了两声喝道:“不得无礼。” 林霏霏冷哼一声,扭着身子坐了下来,八皇子便替燕清歌解围道:“旁人比试都是扬长避短,偏你们六人是扬短避长,这本就不公平,郡主肩上才受过伤,怕是起舞会扯动伤口,依我看,便算了吧,不舞也罢。” 林霏霏瞪圆了双眼,指 着赵修齐就要反驳,却见燕清歌轻笑一声,半是嘲讽半是不屑:“八殿下与八皇子妃似乎意见有些不统一啊,俗话说夫妻同心,八殿下还是与皇子妃商量好了再说吧。” 这便是说他赵修齐想要做好人,也不看看事情是谁挑起来的。他们八皇子府打了人一巴掌再来道歉,自己戏足得很,也要看看别人愿不愿意陪他演。 赵修齐当即脸色就僵硬了起来,林霏霏更像是点燃了的炸药,随时都会开骂。 皇帝重重咳了一声,道:“老八媳妇,你过分了。”林霏霏这才意识到自己差点失了态,立刻偃旗息鼓规矩起来。 燕清歌双手相扣,高举于头顶,道:“请奏十面埋伏。” 乐手得令,紧促的琵琶声响起。随着燕清歌的第一个动作,众人便明白了她选择玄色舞衣的目的。这是两军决战的场面,声动天地,屋瓦若飞坠,徐而察之,有金鼓声、剑弩声、人马声。若用寻常颜色艳丽的舞衣,必定成不了如此杀伐果断的效果。 她猛地抬臂,甩出如黑夜般浓稠的墨色,复又抬腿旋转,带起曳地的裙摆,勾勒出令人心醉的弧度。 琵琶声生生催急,如同金戈铁马踏着黄沙而来,气势凌厉扑面,仿佛能让人感受到其中的切肤之痛。她的动作越来越快,甚至叫人只能看清那一道纤弱易折,却刚强如刃的身影,在春色满园中,独立于世,美得惊人。 她舞得张扬肆意,到了霸王别姬的那一段,乐声陡然变得悲歌慷慨,声声若泣。众人仿佛看出了力拔山兮,虞姬奈何兮的悲怆。 那是长达数十年的谎言与背叛,一朝揭开真相,世间已然只剩她一人独活。哥哥们英年早逝,父亲蒙冤而死,为了那一人苦心孤诣,却得来鸟尽弓藏的结局。 倏地,她的动作又变得凌厉起来,舞动的身姿仿佛在宣泄着心中的痛与恨,她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美,极具侵略性,让人心惊,让人害怕。 不知不觉中,众人再也无法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仿佛眨一眨眼睛都是罪过一般。 一曲奏完,风中飞舞的长袖渐渐落下,少女肤白胜雪,侧过身去,只露出线条柔和的侧脸,柳眉弯弯,凤眸上挑,樱红的唇瓣微微张开,急促的喘息着,透出与她年纪不符的妩媚妖艳。 视线若有似无的滑过赵修齐,她嫣然一笑,仿若一条美人蛇,悄悄吐出了信子,让赵修齐没由来的心底一惊。 再一看去,少女的视线已然移 开,那笑靥宛若朝阳一般耀眼,哪里有刚才那般半分的阴狠冷冽。 御花园里安静了片刻,随即爆发出少年人雷鸣般的叫好声,其中燕骏伸长了脖子,吼得最大声。 萧立坐在一旁,气质仍旧清冷,看着燕清歌的方向,轻轻扬了扬眉。 燕清歌静静立在高台之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要把这么激烈的十面埋伏给跳下来,着实是为难她现在的身子了。 当年为了替赵修齐求医,夏攸宁那个不正经的曾经提出要她舞一曲令人满意的十面埋伏,燕清歌便请了先生苦练了许久,最终只得了一句“有形无神”的评价。 不为旁的,那时的她心中毫无丘壑,没有经历过真正的喜怒哀乐,如何舞得出曲子中的铿锵杀伐、铮铮铁骨、霸王意气尽的沉雄悲壮和凄楚婉转。是以,即便她把每一个动作都做到了完美,仍旧舞不出其中的神韵。 但现在的燕清歌可以,她比谁都更加了解霸王自刎时的豪气与不甘。 今日这一舞,舞的是她上一世的怨与恨,舞的是她这一世的杀与伐,如何不精彩,如何不叫人惊叹。 第80章 意外 赵修齐神情复杂,没有想到燕家这个女儿竟然优秀至此。他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身旁脸色铁青的林霏霏,眼底闪过一丝不悦。 若能让燕清歌替代林霏霏……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赵修齐便控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若能将燕家的女儿收进囊中,若能将燕家纳入麾下,他就等于拥有了半壁江山。 可方才那少女冷冽的眼神,仿佛与他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一般,让人觉得摸不着头脑,却又有几分忌惮。 赵修齐笑了,他与燕家何来的仇恨可言,必定是他想多了。 他对自己身后的太监招了招手,低声吩咐了几句话,那太监便悄悄退下了。 坐在上位的皇帝并未注意到这些动静,他怔愣了好一阵,才慢半拍的道:“明婉这一舞,当得起才艺精绝这四个字。” “才艺精绝!”秦国公世子率先大声道:“明婉郡主当是京城第一美人!” “京城第一才女更为恰当!”又有人喊了出来。 “才貌双全!才貌双全!”秦国公世子喊道。 不少人跟着秦国公世子齐声喊了起来,热血少年们这般行径,皇帝也没出声制止,他们便越发大胆起来,有好几个要上前迎接燕清歌下台,都被燕骏没好气的拦了回去。 燕清歌对着他们有些抱歉的腼腆一笑,这一笑与方才的妖媚风情不同,仿若海棠暗香,绝美的容颜带着青涩的味道,倾国倾城。少年们脸都红到了脖子根,目光刹那间痴迷,任由燕骏推着他们回了席间。 就在燕清歌走到高台边侧,正要下台阶的时候,猛地从花丛里窜出一条通体纯白威风凛凛的大狗,速度飞快的朝着燕清歌飞扑过来。 林霏霏这次准备的竟然是条狗! 燕清歌眼底变冷,即便她随时提防着,动作也快不过体型这么大的畜生! 于是她咬咬牙,决定将计就计,急忙往靠近湖水的方向一避,干脆跃进水里,也可免了被那血盆大口咬伤的局面。 “啊——!” 女宾席上传来惊叫声。 不少人都捂住了双眼,生怕瞧见燕清歌被那大狗咬住的血腥样子。 而男宾那边,燕骏最先反应过来,他步法暴起,直直朝着妹妹的方向冲过去,却有一道身影比他更快,从他身旁略过,如鬼魅般飘到燕清歌身旁,长臂捞起她还未跌落入水的身子转了几圈,避开那 只大狗。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便只听那畜生哀鸣一声,已经被那人一记空掌打入了水中。 而那高台之上,只见萧立长身玉立,单手抱着毫发无损的燕清歌。两人皆是一身墨色,男子相貌清冷,女子容颜绝色,这般美好的风景叫人忍不住看呆了一瞬。 燕清歌刚才的确被吓着了,脸色有些发白,急促的呼吸还未平缓下来,双手本能的勾住了萧立的脖子,此时反应过来,她连忙撒了手。 “多谢王爷。”燕清歌的身子有些僵硬,特别是那双手尴尬得不知道要往哪里摆。 萧立不言不语,轻飘飘的瞥了她一眼,然后弯腰把她放了下来。 “妹妹!”燕骏下一秒就冲了上来,抓着燕清歌好一阵打量,确定她真的毫发无伤,才长长松了一口气,转过身来把燕清歌护在自己身后,对着萧立恭恭敬敬的拱手行礼道:“多谢王爷出手相救,燕骏感激不尽。” 燕清歌也一同福着身子垂首道谢。 感觉到萧立的眼神在自己身上停留了片刻之后,便听他淡淡嗯了一声,迈步下了高台。燕骏也紧紧拉着燕清歌的手,护着她走了下去。 而远远看着的林霏霏,几乎要把手里的帕子给绞碎。 燕清歌不仅没出丑,那一支舞还跳得惊为天人,怎么她就那么好命,刚好有夏王出手相救,这让林霏霏安排的英雄救美的戏码还怎么演? 英雄救美! 林霏霏眼前一亮,是了,夏王不是救了她吗,她的命再好,难不成能破了夏王的克妻命? 如此想着,她便轻笑出声:“明婉郡主真是好福气,能得夏王殿下出手相救,方才两人相拥站在那儿,真真是一对璧人,我差点都看呆了呢。” 方才惊险,没人会注意到夏王与燕清歌刚才的姿势有多亲密,现在经八皇子妃一提醒,便有人觉出不妥来。 八皇子妃这是要把明婉郡主往夏王那个火坑里推啊? 秦国公世子秦炎生最先开口:“迎春宴上竟有恶狗袭来,八皇子妃不去追究这恶狗是钻了哪个侍卫的空子进来,反倒注意起旁的事情来了,在下以为不妥。” 燕清歌没想到秦世子会替她说话,于是报以感激的一笑,竟又惹得少年人脸色绯红。 林霏霏顿时觉得有些尴尬,正要反驳,便听皇帝冷声问道:“哪里来的疯狗?” 噗通一声。 “皇、皇上……”是柳嫔惨白了一张脸,跪了下来:“是三公主养的雪儿……” 三公主也跟着把身子伏低,整个人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她的眼泪涌了出来,哭诉道:“女儿已经养了雪儿多年,雪儿最通人性,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往人身上扑啊!请父皇明察!” 皇帝不耐烦看她们哭,便摆手让她们闭嘴,转而看向萧立的方向。 萧立微微点头,击掌两下,便有穿着玄衣的神机营侍卫带着太监打扮的人走了上来。 “回禀陛下,正是此人将发狂的狗引来了御花园。他是淑妃娘娘宫里的小旗子。” 淑妃见到小旗子那张脸,立即变了脸色,正要下跪申辩两句,却被皇帝打断:“你说,是谁指使你的。” 小旗子把头磕得砰砰响,很快就见了血色。他已然吓破了胆:“是淑妃娘娘指使奴才的,是淑妃娘娘!” “你胡说!”淑妃尖声喝道:“本宫与明婉郡主无冤无仇,为何要指使你这个死奴才去害她!是谁让你来诬陷本宫的!是谁!” 女人这般歇斯底里的模样着实难看,皇帝瞪了她一眼,也用眼神逼退了三皇子打算求情的话语,对着神机营的侍卫道:“你问。” 那侍卫拱手道:“遵旨。”便弯下身子凑到小旗子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接着便见小旗子几乎嘶吼着喊出来:“是八皇子妃指使奴才做的!八皇子妃许了一百两银子给奴才,让奴才给雪儿吃下会发狂的药,再把雪儿引来御花园,把明婉郡主惊下水,八皇子妃还吩咐奴才万一事情败露,便要推给淑妃娘娘。奴才这次说的都是实话!银子还在奴才屋子里放着,一分未少,求皇上开恩!饶了奴才的家人!求皇上开恩!” 第81章 处置 林霏霏没有想到小旗子这么简单就倒戈了,霎时间头脑里一片空白,脸上的血色褪尽,怔怔然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是闺阁女儿,对神机营的手段不了解。只要是在神机营手下问话,不怕吐不出真话。对那些隐藏多年的细作尚是如此,更别说知根知底的小太监了。随便把他家人的住址说出来,立刻就招了。 “你!你怎么能!”赵修齐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指着身侧的林霏霏,气得直喘粗气,一张俊脸被憋得通红,显然是发病了,这下惹得陈贵妃一阵惊呼,身后的丫鬟又是喂药又是顺气,忙活了好一阵才消停。 “林霏霏!”淑妃指名道姓的喊着:“本宫好歹也算是你的庶母,竟不知哪里得罪了你,你竟要如此陷害于我!” “……我没有……”她喃喃着,随即眼前一亮,大声喊了出来:“是他!是这个侍卫陷害我!你收买了这个侍卫!父皇,儿媳根本没有做这样的事情啊!”最后一声跪地喊得凄厉,连燕清歌都皱了皱眉。 皇帝却对她这般胡乱攀咬十分不满,神机营里的人百里挑一,哪里就能这么简单的被人收买了去。 就在这个时候,御花园角门处突然之间喧哗了起来,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去。 “怎么回事?”皇帝不悦。 燕清歌便往角门的方向看了看,行礼道:“回禀陛下,似乎是臣女带来的丫鬟,与人起了争执。” “带上来。”皇帝大手一挥,便有太监将青兰和一个侍卫给带了上来。“你们为何喧哗?” “启禀皇上。”青兰跪了下去,大声禀报:“奴婢方才去净房,回来便见此人穿着打扮很奇怪,嘴里还扯着明婉郡主骂骂咧咧的,说着怎么没掉下去之类的话。” 于是有人立即发现了不妥。那人虽然是侍卫的打扮,却已卸下了外头的软甲,连佩刀都没见到,这般轻便的打扮…… “难不成是打算等明婉郡主落水,他便下去救人吗?” 何姝捂嘴惊呼,这个猜测让众人都变了脸色。 皇宫内院,女眷落了水自然最好是由宫女去救,其次才是太监,为的就是避免坏了人家姑娘的闺誉。 这侍卫早早卸甲,打的是什么龌龊算盘,一看便知。 “啪”的一声,皇帝的大掌落下,指着那个侍卫怒道:“说!不说实话,朕让你生不如死!” 侍卫立即跪地求饶:“陛下 饶命,陛下饶命!是八皇子妃让属下守在湖边,说等明婉郡主落水,就由属下去救她起来。” 第二个人的证词,等于是在林霏霏身上敲了一记重锤。 燕清歌露出惊诧的神情,柳眉微蹙,轻轻咬着下唇,那受了委屈的样子几乎要把少年人的心都瞧碎了。 “皇上,臣女不知如何得罪了八皇子妃,竟要陷害臣女至此。”她盈盈拜倒,声音里有着微微的颤抖。 “陛下,方才还未开宴的时候,八皇子妃便出言诋毁明婉郡主,字字诛心,想是嫉妒郡主才貌,如此恶毒行径,万万不可轻纵啊!”秦世子满腔愤怒,只想替燕清歌出了这一口恶气。 好几个公子都点头附议,他们所有人都听见了八皇子妃说明婉郡主一舞不会,粗鄙无状,可事实上明婉郡主才貌双绝,八皇子妃可不就是嫉妒吗! 皇帝冷冷的看了林霏霏一眼:“八皇子妃林氏德行有亏,实难当主母之责,着降为侧妃,禁闭三月不得出府,关禁闭前,先给朕滚到燕家去道歉。至于那两个奴才和畜生,杖毙。” 不过言语之间,便有两人丢了性命,不少女学生脸上都有些发白,承受力稍稍差一点的几乎要晕过去。 体弱的八皇子苍白着脸向皇帝请罪,说自己管教不好妻子,才让她如此嚣张,皇帝看在他那副痛心疾首又犯了病的样子,便没有怪罪于他,只让他赶紧带着林氏回府,莫待在宫里丢人。 无缘无故被人泼了一身脏水的淑妃娘娘此时哭得梨花带雨,皇帝便不耐烦的安慰了几句作罢。只有痛失爱犬的三公主整个人像丢了魂似的,哭也哭不出来,只呆呆坐着,什么反应也没有。 燕清歌此时已经收了脸上委屈的神色,冷眼看着这一出拙劣的戏码,悄声问青兰:“方才为何会在角门闹开,不是让你去湖边抓人吗?” 青兰回答:“奴婢碰到那人的时候,他已经离开湖边了。拉扯之下这才到了角门。” 果然如此。 燕情歌垂下眸子,掩去一切神色,复又抬起头来,望着已经空了的八皇子席位,勾起一抹冷笑。 人心不足蛇吞象。赵修齐,一个林家果然满足不了你。我倒要看看,你这装乖扮好人的戏码,能演到什么时候。 “陛下,明婉郡主受了惊,这宴会……可还要开下去?”皇帝刚刚才发作了她儿媳,陈贵妃一张脸都没了血色,却还是不得不强撑着战战兢兢的问道。 “明婉,”皇帝叫她,“你可还好?要提前散了吗?” “回陛下,臣女无碍。”燕清歌回答。皇帝问这话,自然是不打算提前散了,她肯定是要顺水推舟的。 “将门虎女,果真不错。”皇帝点头,又问萧立:“立儿,就差你了,你打算耍个什么给众位姑娘看。” 女子们的心不由得又提了起来。 给众位姑娘看,这果然还是打算给夏王选妃啊! 萧立懒懒的道:“臣方才已经露过一手了,便不再画蛇添足。” 众人一愣,他是说方才救了明婉郡主的那一手? 那几个被燕清歌的风采迷倒的少年顿时有些气结,夏王若用英雄救美这一招参加比试,那么于情于理,明婉郡主的兰花都只能给他!哪里还能轮得到他们去争取? 而女子这边则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看来夏王的目标已经定在了明婉郡主身上,如此一来,她们就算是暂时安全了。 这么想着,女学生们看向燕清歌的目光不由得带上了几分怜悯。 明婉郡主真是可怜,八皇子妃处心积虑的败坏她的名声,还弄了那么大一条狗来要害她,就连夏王都看上她了,明明是个才艺精绝的妙人儿,真真是可惜了。 第82章 道谢 燕清歌不知道,此时女学生们对她的怜悯已经越过了对武家女儿排挤心理。人们总是如此,当这个人处于弱势的时候,便能瞧见她的许多优点,甚至能盖过一些之前她们斤斤计较的缺点。 是以,当男女双方开始互赠兰花的环节的时候,不少女学生都凑到燕清歌面前来由衷的赞叹了一番她的舞艺超群,并对于自己之前听信谣传而感到抱歉。 燕清歌只觉得莫名其妙,面上却不显,进退有度的对应让她又收获了一批好感。 “念念。”刚送走两个女学生,燕骏便迎了上来。他手里也已经收了三朵兰花,于是举起一朵塞到燕清歌手里,道:“念念是最棒的,二哥这朵给你。” 燕清歌却有些抱歉的笑了:“二哥,我的这朵却不能给你了。” “啊……”燕骏有些遗憾的摸了摸鼻子,又道:“没事,我已经有了这三朵了。” “明婉郡主。”跟在燕骏身后却迟迟得不到介绍的少年们有些急了。还是秦国公世子最先开口,他拱手行礼道:“在下秦炎生。” “在下彭达如。” “在下……” …… 五六个少年一一向燕清歌见了礼,燕清歌也含笑一一回礼,这群少年人见着她笑便立刻像是脑子卡壳了一般,话都说不利索了。这般青涩的模样,倒引得燕清歌笑意更甚。 收了他们的兰花,又简单寒暄了一阵,燕清歌便告辞朝着萧立的方向走来。 “王爷。”她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把兰花递了过去:“多谢王爷出手相救。” 萧立长得很高,燕清歌要高高仰着头才能看着他的脸与他说话,他的眸子微微垂下,黑得纯净,燕清歌几乎能在里面看见自己的影子。而他就这样淡淡的看着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萧立的眼神一如既往的令人无所遁形,就在燕清歌心虚的快要放弃的时候,他伸手接过兰花,启唇道:“你不怕我。” 燕清歌露出得体的笑容,垂眸道:“从前怕,现在不怕了。” “从前你也不怕。”兰花被萧立捏在手指之间转动着,纤细的花茎在他的手中显得格外脆弱。被人点出心思,燕清歌也从容泰然,她仍旧是那副完美到赏心悦目的样子。 沉默了片刻,燕清歌仿佛听到萧立轻轻的笑了一声。 “多谢。”他的声音一掠而过,等燕清歌反应过来他说了什 么,萧立已经消失不见了。 燕清歌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谢什么?谢那朵兰花?还是谢她从前就不怕他? 不论是哪一条,都无法让燕清歌心安理得的接受那一声多谢。心里就像多了个疙瘩似的,解不开谜底便总有一件事留在那里,不舒坦得很。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统计兰花数量的时候了,燕清歌把手里的兰花交给宫女,总共九朵。宫女清点好了数量正要离开,却被薛荷鸢叫住:“等等,清歌头上还插了一朵。” 燕清歌一愣,把自己头上那朵兰花拿了下来,递给宫女,却说不出是谁送的。 “计较那么多干什么,总共就三十朵兰花,总归不会是风吹到你头上的吧。”薛荷鸢拉着她的手往前走。“我们去看看结果,你得了十朵,肯定是魁首没得跑了。也不知道男子那边的魁首是谁。” 不出意料,女子这边的魁首是燕清歌,共得十朵兰花,其次便是李峦箐,得了七朵兰花,第三则是薛荷鸢,误打误撞也得了五朵。最不服气的就是林晓儿,只得了孤零零的一朵,气得她直跺脚。 而男子那边的魁首是张五公子张昔微,共得八朵兰花,其次秦炎生,得了七朵,第三则由舒小侯爷夺得,有五朵兰花。可惜燕骏只得了四朵,燕清歌不由得遗憾,若是她把自己那朵给了二哥,二哥也能挤上前三,风光一把了。 比试结果一出,便由陈贵妃把赏赐一一发了下去。除开魁首比旁人多了一副名贵的文房四宝之外,每人都拿到了一方端砚。也算是宫中贵人对这些年轻男女学业的鼓励。 宴席散了,众人三两结伴的出了宫,此次迎春宴比往年的都要刺激,夏王、大狗、处死奴才这三桩事情连着来,胆子再小的人,也硬撑着练出了些许胆量来。 八皇子妃谋害明婉郡主又栽赃给淑妃娘娘一事,想必明日就会传遍京城。 …… …… …… 迎春宴后,明婉郡主一跃成为京中最炙手可热的贵女。 第一,她身份高贵,是燕大将军的独女,又是陛下亲封的郡主。第二,她才貌双全,一曲琴音、一笔好字、一支舞曲,皆都令人叹绝,人更是长得国色天香,雍容天成,迎春宴上收获了不少公子的爱慕。 至于那第三,便是燕家人把她当做眼珠子一般护着的态度。 且说迎春宴那日,八皇子带着侧妃去 燕府致歉,不仅没见着燕老夫人和燕大将军的面,就连燕大少爷也不肯赏脸,最终是大少奶奶丁氏见了他们。不过话没说两句,大少奶奶便端茶送客,一个好脸色没给,八皇子带来的好些礼品都被原封不动的扔了出来。 面对皇家子弟也是这般态度,嚣张吧? 还有更甚的。 燕大将军第二日便参林尚书教女无方,引得群臣呵斥,说燕家不知好歹,燕准不分轻重,将家事与国事混为一谈,更有甚者,还说燕家不敬皇室,嚣张跋扈,有违为臣之道,恐有异心。 面对这样一边倒的局面,燕准毫不动摇,只道:“明婉郡主是内子留给臣的唯一一个女儿,臣长年在外征战,但若臣连一个女儿都护不住,岂非那软弱无能的懦夫?更别谈保家卫国这四个字,也没有脸面挂帅出战,统领千军了。” 闻言,皇帝眸子里的神色变得幽深了些,他问道:“那爱卿想要如何?” 燕准拱手跪下,声如洪钟:“臣上这道折子不是为了让陛下出面处罚何人,只为求一个公道。既然各位同僚心中没有公道,那臣也不说废话,只希望陛下做个见证。” 第83章 护女 “见证什么?”皇帝问道。 燕准转过身,大刀阔斧的朝着林尚书的方向走了过去,杀伐果断的气势压得那些弱质文人都不由自主的后退,不知不觉竟给他开出一条道来。 他在林尚书面前站定,字字铿锵,掷地有声:“若今后还有人敢欺我燕准的女儿,她放一条狗,我便放一群狼,既然有人动了害人的心思,就别怪我燕家出手太狠。” 这便是赤裸裸的威胁了,并且是在九五之尊面前。这样嚣张的行径,只怕除开那凶残无道的夏王之外,无人能及。 燕准本就是在刀口上舔血活下来的人,说起狠话来叫人止不住的害怕,那林尚书已经被吓得冷汗直流,双腿打起了摆子。许是被燕准发狠的样子镇住,方才那些聒噪的文臣们此时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个,朝堂上安静得令人害怕。 “哈哈哈哈!”皇帝的大笑声突然响起,打破了这片刻的沉默。他连连称好:“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加倍奉还!燕爱卿一颗拳拳爱女之心,朕自叹不如啊!爱卿放心,明婉郡主蕙质兰心,也深得朕意。爱卿长年在外征战劳苦,朕便当做多了个女儿,替爱卿护她周全便是。” 没想到燕家如此嚣张,不仅没有招来皇帝的斥责,还给自家女儿又挣来了一个天大的荣耀。 皇帝都说要护明婉郡主周全了,从此谁还敢轻易动她? 如此殊荣,自然是京中贵女的头一份了。 而此时正在安歌院里一个人下着棋的燕清歌,早就猜到了燕准的动作。 从前开始,爹爹就舍不得她受一丁点的委屈,会这样干脆的跟林家对上也在她意料之中。不过这也算是个好机会,让陛下看一看,燕家如今在朝中是个什么样的局面。 燕准是纯臣,这就意味着他不可以偏向于任何一方的势力。 自古纯臣最难做,朝中鱼龙混杂,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关系紧密的利益圈子存在,比如三皇子麾下的王家和一干小将领,比如八皇子麾下的林家和包括燕允的一众文臣,再比如已经失势却仍旧存在一定影响力的五皇子余党。 要想在政治这个复杂的圈子里混下去,除非你有绝对强大的能力,否则只能选择一方阵营抱团存在。 燕家的军功便是不可动摇的实力,所以燕家可以做那只效忠于皇帝的纯臣。 眼下皇子越来越大,国内也趋于安定,像燕家这样的纯臣眼下只剩下寥寥几家。 由于五皇子倒台,三皇子的优势凸显,自然加快了拉拢朝臣的步伐。而八皇子打着病弱的幌子,蛰伏在暗处,也在不动声色的招兵买马。 与这两人的势力相比,燕家顿时就势单力薄了起来。 想必看着今天朝堂上一边倒的场面,皇帝心里思虑良多吧。 林家的当家人一代不如一代,教养出来的子女更是金絮其外败絮其中,在朝中的势力也在渐渐衰退,怎么今日这般一呼百应?相信皇帝能够想到背后的原由。 再加上林霏霏在宫里安排那一手,三公主宫里的狗,淑妃宫里的人,还有大内侍卫,她不过是个小小皇子妃,竟能把大半个后宫算计进去,皇帝不可能不忌惮。 就算赵修齐能忍,林家却不是上一世的张家和燕家,沉不住气是很正常的事。更别说燕清歌特地安排人去挑拨了几分,林家的气焰便越发收不住了。 燕清歌捏起白子,下在南角,棋局刚起,局势未明,这看似毫无意义的一步棋,让棋盘之上多出了几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感。 她微微一笑,把剩下的棋子都放了回去。 “不急,慢慢来。” …… …… …… 夏王府内。 玄丙匆匆走进书房,将一份有些褶皱的信呈了上去。 萧立拿起来扫了一眼内容,不过是一封再普通不过的家书。于是问道:“就只拿到了这个?” “是。”玄丙低下头,显然是对自己办事不利感到羞愧。“那竹意虽然是何二夫人身边的丫鬟,重要的事情却根本不知情,只有她身上的这封家书,何二夫人再三叮嘱要她千万小心保管好,务必亲手交给燕大将军。” 他提到的何二夫人正是燕家姑奶奶燕宁。若是燕清歌在这里,肯定会十分诧异,本该在河间四处逃窜的竹意怎么会落入夏王府的手里? 可事实上,燕宁偷偷将四个丫鬟放出去的当晚,就有三个被燕允手下的人诛杀,剩下一个竹意身受重伤,奄奄一息之时被夏王府救下。 不仅如此,为了引开追杀的人手,夏王府还特地派人伪造出竹意逃窜的踪迹,将燕允和燕清歌的视线都引去了河间。 竹意受伤太重,命悬一线,那时玄丙就从她身上搜出了这封家书,但不管怎么看都只是一封普通的家书,所以就没有放在心上,只等竹意醒来,仔细盘 问,看能不能拿到有用的信息。 谁知竹意昏迷三月,醒来后告诉他有用的就只有那封家书。 在神机营的盘问手段之下,竹意不可能有所隐瞒,是以玄丙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疏漏,连忙把信呈到了主子面前。 原本何家落罪之事就由主子全权负责,虽然皇上已经发落了背后的五皇子,但重要的账册和兵械的来源都没有弄清楚,皇上如何睡得安稳?所以就把这件事交给了主子来办。 但这件事的痕迹被人抹得干干净净,账册还可以说是被一把火烧了,可那么多兵械总不可能是凭空冒出来的。 毫无线索之下,竹意身上的这封信就显得无比重要了。 只是这信早就到了自己人手里,却被压了三个月,玄丙觉得自己的脖子有些凉飕飕的,说话都没了几分原先的底气。 “这封信的内容实在普通,根本看不出什么东西来,属下便找裴先生看了一下,裴先生也觉得这就是一封普通的家书……” 越说到后面玄丙的声音越小,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被关入刑塔的情形了。于是一咬牙,直接请罪道:“属下办事不利,请主子责罚。” 萧立原本盯着信纸,听见玄丙这么说便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道:“把这封信和那个丫鬟都送去燕家。” 玄丙一愣,立即松了一口气,忙问:“是送去燕大将军那儿还是燕大少爷那儿?” 第84章 骑马 玄丙一愣,立即松了一口气,忙问:“是送去燕大将军那儿还是燕大少爷那儿?” 燕家眼下能当事的也就这两位了,这件事又是皇上让主子悄悄查的,要是不能捅到燕大将军那儿去,那就只能找燕大少爷了。玄丙暗暗推测着。 谁知萧立又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说了一个让他根本想都想不到的人名。 “送给明婉郡主,她有用。” 主子要把好不容易得来的线索和丫鬟都送给燕家,已经让玄丙很想不通了,现在居然还要把这些送给一个十岁出头的女娃娃,玄丙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但他好歹是主子身边的心腹,虽然胆子小了点,人怂了点,但也不会质疑主子的决定,所以他十分干脆的应了是,转身就要去办事,却听萧立道:“这件事办完了去刑塔领罚一个月。” 果然还是逃不过刑塔啊! 玄丙一张脸瞬间就垮了下去。 …… 时入三月,过了倒春寒的日子,天气可算是真正暖和了起来。 得了太医的许可,燕清歌总算能够把丢了三个多月的晨练给捡起来。 这一日她与二哥燕骏约了要比试射箭,于是她卯足了劲,早早就去了藤青院给老夫人请安。 现在老夫人见着她去晨练,可不会再多说什么。 燕清歌虽然是将门女,却靠着书法一门进了女学,可真真是给燕家争了一大口气,再加上她听话懂事,又能干得很,自然是知道轻重的,老夫人便也不会用那些陈词滥调来限制她,拉着她叮嘱了几句不要受伤之类的话,便随她去了。 而坐在一旁一直没有吭声的燕清楣和燕清悦则破天荒的提出来要跟燕清歌一起上校场,学习骑马射箭。 “三姐姐,从前是我们胆子太小,怕这怕那的,前些日子四姐姐受了风寒,我也身子不适了一阵子,爹爹便训斥了我们一顿,说骑马射箭能强身健体,要我们向三姐姐学习,不求精于此道,至少得把这风一吹就倒的身子给练好了才行。所以我们想跟着三姐姐去校场练习骑射,不知会不会打扰到三姐姐?” 燕清楣有些小心翼翼的问着,那份恰到好处的羞赧,更让人觉得她是真心想去,却担心给燕清歌添麻烦。 燕清歌冷冷看着。 自从老夫人跟二房撕破脸皮之后,燕清楣便由二叔亲自教导,原本就说话好听的人儿现在更是能吐出蜜来 ,每日来老夫人这儿哄得老夫人没了脾气。 就连燕清悦下药让她考不成女学的事,她都能咽下这口气,在老夫人面前做出姐妹和睦的样子来。 燕清歌很是期待,燕清楣在二叔的手里能长进到什么程度。 “四妹妹与五妹妹倒是打扰不到我,只不过校场上可不止我一人,还有大哥二哥和他们手下的小将们。四妹妹与五妹妹深居闺中,不像我在军营里调皮惯了,若是被人冲撞了可如何是好?” 燕清歌将自己的担忧缓缓道来,燕清楣正要接着她的话说,却被她打断继续道:“再者,这骑马射箭起初都得摔一两跤,起几次水泡,府里又没有专门的师父来教,四妹妹与五妹妹娇生惯养细皮嫩肉的,要是受了伤留了疤,我可担待不起。还是等过几天请了师父来,再让两位妹妹上校场吧。” 她这话说得合情合理,老夫人刚要点头,便听燕清楣软声求着:“我与四姐姐也没说要学到百步穿杨、御马如风的地步,只学些皮毛,权做强身健体了。为了这么一些小事就特地请个先生回来,多的给公中平添一笔费用,我们心里也是过意不去的。不如就让三姐姐教我们,再多带几个人在旁看着,想来也是不会有事的。” 燕清楣想得可好,爹爹不是让她们与三姐姐套近乎吗,由三姐姐亲自教她们骑射,即便不乐意也得跟她们凑在一块儿。 反正要的就是大房与二房看起来交好,只要达到这个效果便是了。 燕清悦也在旁点头:“我与五妹妹会仔细着,不会给三姐姐的添麻烦的。” 燕清歌朝天翻了一个白眼,都让我来教你们了,还不给我添麻烦。 听她这话燕清歌就知道她是铁了心的要跟去校场,多半是得了燕允的吩咐,要想尽办法跟燕清歌套近乎。 眼下二房与老夫人生了嫌隙,为了燕允的官途,他也必须要让二房看起来与大房关系紧密,毕竟少了燕家大房的支撑,燕允根本算不了什么东西,没有前头那个燕字,以他的资历,哪里能爬到从四品这样的位置。 想到这些日子燕允常常去前院找燕准,燕清歌就猜到燕清楣也会来找自己。 只不过回燕家这么好几个月,燕清歌一向都对二房十分冷淡,见面了可能会说上两句不冷不热的话,不见面的时候若没有燕清歌的允许,二房的人连安歌院都进不去。 而燕清歌又不是一个喜欢串门走动的人,仿佛是那一次在林尚书府丢 脸丢大了,任谁来的帖子她都不去,只有宫中宴会才会出席。 所以二房想要跟她套近乎,只能去校场上了。 老夫人觉得让燕清悦和燕清楣去见识一下也不算什么,她们都是娇养的女儿家,知道辛苦去个一两次便会知难而退,于是把这个意思跟燕清歌说一说,燕清歌也就勉为其难的同意了。 “我丑话说在前头,四妹妹和五妹妹要我来教,那我只能是自己当初怎么学会的就怎么教你们,若是我教的不好,或是两位妹妹受不住,随时可以不学了。只是一点,是你们执意要跟我学的,如果受了伤,我可不负责。” 她再三强调着,燕清楣和燕清悦连连点头,三人这才结伴往校场去。 到了校场,燕凌和燕骏已经带着两队小兵练得热火朝天了。为了顾及燕清歌也要上校场,他们便只占了东边的大部分地方,西边的靶子和马场便供燕清歌使用。 对上燕骏的视线,燕清歌指了指身旁的两个妹妹,做了个抱歉的手势,便吩咐小厮牵了三匹马上来。 第85章 出事 燕清歌又从中间挑了两匹相对温和的马给燕清楣和燕清悦,然后抓着缰绳飞身一跃就稳稳当当的坐在了马背上。 “四妹妹和五妹妹也上来吧。”她云淡风轻的道。 燕清悦和燕清楣傻了眼,望着那身材高大还散发出些许臭味的畜生,不知所措。 上去?怎么上去? 燕清歌不耐烦的拧起了眉头:“自己爬上来啊。不上马怎么学骑马?” “这……这马这么高……”燕清悦懦懦的犹豫着,一旁燕清楣也不自觉的吞了口唾沫。 她们把骑马想得那样简单,可事实上真正瞧见这庞然大物,还是十分令人发憷,毕竟是不过十岁的小女娃,胆子小得厉害。 “我刚刚不是示范给你们看了吗?一手抓缰绳,一手抓马鞍,左脚先上脚蹬,用力的同时右脚跨过去。” 你说得倒是轻松! 燕清楣在心里忍不住咬牙,面上还是柔柔弱弱的道:“这,我们都是第一次见马,不太敢上去,三姐姐你能帮帮我们吗?” 燕清歌叹了口气,从马上跳了下来:“真是拿你们没办法。” 她拉着燕清楣走到马儿面前,抓着燕清楣的手就要往马儿脸上摸,燕清楣脸色一变,立即把手抽了回来,尖声质问:“你要做什么?!” 就连燕清悦也被燕清楣的声音吓得倒退了几步,她的脸色没有比燕清楣好到哪里去,退了血色泛着白,真真是胆小得可以。 燕清歌好笑:“你不是说你们怕马吗?我让你摸一摸它,跟它熟悉了自然就不怕了。怎么?还怕马儿吃了你?放心,它吃草,不吃人。” “可是、这……”燕清楣意识到自己刚才反应过度了,但她怎么也忍受不了去摸那畜生,方才靠近那畜生的脸,一股子热气朝她手心喷来,似乎还带着若有似无的骚臭味儿,这让她如何忍受得了? 燕清歌看着她下意识的抽出帕子用力的擦自己的手,只觉得好笑。 燕清楣这个人的性子她还不清楚吗?洁癖,尤其怕碰活物。 当年在宫里,便是陈太后养的狗儿碰了她一下,她都得回去沐浴,更何况是马了。 于是她哼了一声:“怕马怕到这种地步,又何必来硬逼着自己学骑马。要强身健体法子多的是,为什么硬要跟这马过不去?” “我、我不是……”燕清楣下意识的反驳,却被燕清歌接过话头 :“是你们要我教骑马的,来了校场不敢上马,我让你们熟悉马儿却又不敢摸,你们到底还要不要学了?” “要!自然是要的!”燕清悦生怕燕清歌不让她们学,鼓起勇气上前道。 接着就听见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视线移过去一看,众人的脸色都变了。 那马儿 竟然 拉屎了 燕清楣当时肚子里就一阵翻江倒海,转头猛地吐了起来,偏那马儿听见动静,还往她们的方向走了两步,燕清悦避之不及,猛地往后退了好几步,结果一不小心撞上了正在呕吐的燕清楣,撞得她一个踉跄,摔倒在了自己的呕吐物之上。 “啊!!!!!!!!!!” 一声震天的尖叫穿透众人的耳膜,燕清歌也傻了眼,她不过是让人给马下了点催泄的东西,好让燕清楣知难而退,怎的这么巧就让燕清楣出了这么大的丑。 听见尖叫声,本来守在外围的丫鬟婆子们全都涌了上来,七手八脚的把燕清悦和燕清楣给拉了起来。 “我的手!我的手!” 燕清楣被拉起来之后,竟也顾不上自己身上的秽物,身子歪了一边,右手捂着左手叫疼。原来是燕清悦倒下的时候,压着了她的手腕,顿时一阵剧痛袭来,她才发出那般惨烈的尖叫。 燕清楣哭喊着,情绪激动得厉害,最终往后一仰晕了过去。跟在她身边的丫鬟婆子手忙脚乱的接住她,根本没人在意一旁手足无措的燕清悦。 燕清歌冷眼看着,一抹鲜明的恨意从燕清悦眼中闪过,不由得扶额。 真是麻烦…… “赶紧把两位妹妹送回去,叫大夫来看一看。”燕清歌吩咐着,让小厮把马牵了回去,然后跟着一众人离开了校场。 大夫来看了燕清楣,只说她是急怒攻心又受了惊吓才会晕过去,手腕受了重击脱臼了,替燕清楣把错位的手腕接回去后,便开了两副药。 老夫人也去了西苑,问清楚事情经过之后便摇头,也没多说什么,谁能料到那畜生刚好在两位姑娘面前排泄。于是吩咐下人好生照顾五姑娘,等五姑娘醒了让四姑娘去给她道歉。虽然是无心之失,但也让五姑娘受了伤,赔一次罪是免不了的。 有老夫人这句话,也就没了燕清歌的事情,她早早回到自己院子里,找来紫萝一问,发现果然前些日子燕清悦受风寒的事不是偶然。 以燕清楣的性子,别人搅得考不成女学,怎么可能咽的下这口气? 她本来就打的十岁考入女学的算盘,被燕清悦算计一回,就拖到了十一岁入学。 女学难考,虽然八到十一岁都可以考,但大部分女学生都是十一岁入学,那些小小年纪便考入女学的人若非天赋异禀就是勤勉过人,总归是能得旁人侧目的。 燕清歌去年十一月就过了十岁生辰,所以是十一岁入学,而燕清楣的生辰在五月,是以还有一次考女学的机会。但少了引人注目的机会,燕清楣总归是气不顺的。 最可恨的是,自从处置了二夫人和二姑娘,燕允对仅剩的两个女儿越发看重了。燕清楣是嫡出,自然要留着好生挑选,将来能为燕允铺路。可就连燕清悦这个庶出,燕允似乎都为她打算好了。 前些日子若不是燕清楣让燕清悦染上风寒,只怕燕允就要带着燕清悦去陈家串门了。 即便陈家不过是二流世家,但那也是陈贵妃的娘家,若燕清悦能嫁给陈家嫡孙,那便是宗妇,在家族里说话都是有分量的。 燕清楣怎么可能看着害了自己的人活得如此风光。 于是一出手,就让燕清悦错失良机,那陈家长孙定了林家旁支的嫡女,燕清悦知道这个消息,只怕恨得帕子都要绞烂。 今天燕清悦往后退的那几步,说不是故意的,谁信呐! “二房真是热闹。”燕清歌笑着摇头。 燕清悦丢了亲事,燕清楣今日也出了丑,紫萝不由得幸灾乐祸了起来,她吃吃笑着道:“什么时候能把二房搅得更热闹点就好了。” 燕清歌也想让二房再热闹点,但重要的竹意还没有找到,离爹爹他们再次出征只剩下不到半月的时间了,无论如何都要在半个月内抓到竹意,用这颗棋子把二房的根基断掉才行。 似乎是上天猜到了燕清歌的想法,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没过半晌袁烈就匆匆求见,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竹意找到了! 第86章 玄丙 准确点说,并不是袁烈派出去河间的人抓到了竹意,而是有人把竹意特地送到了京郊的宅子里,点名就要见明婉郡主。 而那个将竹意送来的人,竟然是夏王府的暗卫统领之一,玄丙。 燕清歌不由得头疼了起来。 竹意这个丫鬟燕清歌调查过,并不算燕宁的心腹,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怎的只有她一人运气那么好逃过了燕允的追捕。 燕清歌先前便猜到了竹意背后有人相助的可能性,但这背后之人竟然是夏王,还动用了暗卫统领之一的玄丙来亲自送人,燕清歌便琢磨起了其中的原由。 前世,燕清歌虽然没有跟夏王府的四大暗卫统领打过交道,但也听说过他们的名号。 夏王昏迷之际,是玄字辈甲乙丙丁四大统领联合掌管神机营,牢牢守住了夏王的这份势力,在三皇子与八皇子夺嫡之时两方都想拉拢神机营,却无法撼动其分毫,加之神机营有先帝圣旨,只要夏王一日不死,便没有人能取而代之。 是以直到赵修齐登基,神机营也还是一块硬骨头,啃不动,也毁不掉。 究竟是什么原由能让玄丙亲自带人来找她? 燕清歌百思不得其解。但眼下怎么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总之先见了人再说。 于是下晌,燕清歌就乘着马车出了府。 …… …… …… 京郊宅子里,身子单薄,脸上还带着些许病气的竹意坐在正堂里,有些局促不安的搓着手。而坐在一旁的玄丙则十分悠闲的喝着茶。 在这地方等明婉郡主已经等了快半天的时间。想来从这偏僻的地方传消息去燕府,再让明婉郡主准备好一切赶到这里来,是得花上许久。 玄丙并不是闲得慌才选择了这个地方与明婉郡主见面,以他们神机营的行事风格,直接拎着人送去闺房都是稀松平常的事。 但玄丙是甲乙丙丁四个人里胆子最小的那个,也是最谨慎的那个,所以他提前找其他人问了些明婉郡主的事,这才决定在这个京郊的宅子里见她。 其实这不问还好,一问吓得玄丙都要跳起来了。 皇帝有意给明婉郡主与主子赐婚,主子还曾经三番两次出手维护明婉郡主。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明婉郡主就是将来的夏王妃,铁板钉钉的事! 他要是把竹意直接扔到明婉郡主的闺房 里,只怕主子会把他的一层皮都刮下来。直接去燕府求见那也是不行的,打草惊蛇。把明婉郡主叫到夏王府来,也不合规矩。 于是玄丙就想到了前些日子刚查到的这间宅子——不仅房契和地契动了手脚,里头每一个人的身份都经过了重重伪装,即便是宫里的人来查,也绝对查不到源头是燕家。 这还得多亏了神机营的手段不一般,却也花了许多功夫才弄明白这间宅子真正的主人,竟是十岁出头的明婉郡主。 这样的隐秘性,只有神机营的据点能比得上了。 所以玄丙觉得在这里把人交给明婉郡主十分安全。哪怕多等一会儿也无妨,总归不能坏了主子和郡主的事。 又过了两盏茶的时间,外头传来马车辘轳的声音。不一会儿,玄丙便见一个娇小的身影走进了正堂。 燕清歌穿了一件黛色曲水纹妆花绣春衫,梳着简单的宝髻,缀了些许绢花,从头到脚都打扮得规规矩矩,却无端透出一种端庄大气来。 她跨过门槛,一步步走来,裙裾纹丝不动,明媚皓齿之间行的却是云淡风轻之态,一双凤眸纯净无瑕,但里头蕴着的沉静与冷冽,让玄丙不由得想起自家主子来。 他稍稍一愣,随即起身抱拳行礼道:“夏王府玄丙见过郡主。” 燕清歌稍稍打量了他一番:“不必多礼。你找我有何事?” “还请郡主屏退左右。” 燕清歌便对跟在自己身后的袁烈点了点头,示意他把竹意也带下去。 正堂里很快只剩下他们两人,门窗都大开着,袁烈和宅子里的其他人都守在外头,只是听不见屋内说话,却也能将里头的动静瞧得一清二楚。玄丙若要意图不轨,也得问问守在正堂周围的这群人才行。 所以燕清歌十分放心的坐在了上座。 玄丙也不多话,直接把怀里的信递了上去:“这是何二夫人让丫鬟送给燕大将军的家书,请郡主过目。” 燕清歌接过,仔细看了起来。 这是燕宁写给老夫人的家书。 与其说是家书,倒更像是遗书。燕宁自知大限将至,便写信给老夫人感叹女儿不孝,劝慰老夫人不要太过悲伤,又提醒老夫人早日分家,莫让庶出的二房把持中馈,苛待了母亲。字句恳切,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落在旁人眼里,这肯定是一封再普通不过的家书。可燕清歌第一眼就看懂了燕 宁想要说的东西,也明白了玄丙来找她的意图。 难怪不是送给老夫人,而是点名要送给爹爹了。 这封信用了燕家秘传的暗号,除开有资格继承族长之位的嫡长子之外,便只有嫡长女知道如何使用了。 燕家秘传的东西太多,燕清歌上一世从这次爹爹出征后开始背,直到出嫁前才堪堪背完,里头的兵法布阵奇门遁甲暗号等等东西都只是囫囵硬记进了脑子里而已,直到她真正开始带兵,才将那些东西又挖出来,在燕准一封封信件的指导下钻研吃透,这才算是真正得了燕家的真传。而燕宁作为燕家的嫡长女,会用暗号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即便是神机营的人,解不开燕家的暗号也是自然。 看完信,见燕清歌眼底多了一丝了然,玄丙便清楚明婉郡主已经知道了信上的内容,正要开口,就听燕清歌问:“夏王殿下打算拿什么东西跟我换?” 燕清歌淡淡的看着玄丙,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内敛而不张扬。她的语气十分自然,像是如此随口一说,也有了些许俯瞰众生的威严。 此时的她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个十岁出头的女娃娃,燕清歌连装都懒得装了。 第87章 交易 此时的她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个十岁出头的女娃娃,燕清歌连装都懒得装了。 她让袁烈陆陆续续在外头布下了许多眼线暗桩,这间宅子是耗费了最多心血的地方。 夏王既然已经知道了这间宅子是她的东西,自然就能查到至今为止她做了哪些动作,该做的不该做的,都落入了人家的眼中,她也没必要再藏着掖着,直接摊开来说更为省事。 玄丙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从来还没见过谁能如此理直气壮的跟主子提条件,就连皇帝都不行,明婉郡主是第一个。 他如实道来:“主子说,竹意于郡主有用便送与郡主。郡主若还有别的要求,可与主子见面相谈。” 燕清歌思忖了一会儿,点头道:“嗯,东西在百里庄,但你们要拿到这个东西还得有我在场。我的要求也就是这个,我要一起去百里庄,看看我姑母藏的究竟是什么。” 玄丙记下地点,便道:“多谢郡主相助,至于郡主同行之事,我会禀报主子的。” “有劳。”燕清歌点头,又道:“你从竹意嘴里问到了些什么,都说与我听吧。与其浪费时间再去问一遍,不如直接捡个现成的。想来我手下的人,怎么也是比不过你这位刑讯统领的手段的。” 玄丙有些讶异的对上燕清歌的目光,盈盈淡淡,竟有些让人望而生畏。 郡主如何知道他是刑讯统领的? 神机营甲乙丙丁四个统领各司其职,与其他三人不同,最没有存在感的就是玄丙这个刑讯统领了。他不常在外露面,有什么事也是直接与主子禀报,手下的人也极少。 郡主一句话就点明了他的身份,从来都只有神机营摸清楚别人的底细,今儿还是第一朝被别人摸清了底细。玄丙心里的震撼可想而知。 但这些情绪并不会显露出来,玄丙不卑不亢的应下,将问出来的东西一一告知。燕清歌仔细听了,知道他并未隐藏什么,便放他离开了。 玄丙走后,袁烈便把竹意带了上来。 她显然是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才走了几步便有些喘了起来。毕竟之前受了重伤,昏迷了整整三个月,能活下来便是万幸了。 尝过死亡的滋味的人都会比较惜命。于是燕清歌道:“我给你一条活路,你替我办好一件事,如何?” 竹意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透出掩盖不住的欣喜。她十分清楚自己眼下已经被那个玄 丙送给了明婉郡主,也只有明婉郡主能给她一条活路。她什么都不求,只要能平平安安过完这一生,便是最大的愿望。 于是竹意把身子低低的伏了下去,十分诚恳的道:“任凭郡主吩咐。” …… 翌日,燕清歌去校场里与燕骏比试射箭,十箭有九箭中了红心,却也比不过自家二哥的十箭全中,与燕骏讨教了好一会儿,她才回安歌院梳洗。 换上舒适的居家服,燕清歌吃起了白芷新剥的核桃。 看一看天色,此时竹意应当已经进了藤青院了。 也不知是怎么样一个热闹场景。 这样想着,燕清歌又塞了一块核桃进自己嘴里。 藤青院内屋,老夫人颤抖的手里攥着一张薄薄的信纸,正是燕宁亲笔的家书。里面一字一句都是自己女儿临终前的嘱咐,老夫人又想起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场景,哭得肝肠寸断。 竹意跪在下头,也抹起了眼泪:“都是奴婢不好,带了信出门却被马车撞得差点没了命,大姑娘的这封家书差点就到不了老夫人手里,都是奴婢的错。” 李妈妈和张妈妈两人立在老夫人身旁,一人劝着老夫人,一人对着竹意道:“哪里能怪你呢,瞧你的脸色,身子定是没好全的,你吃了这么大的苦还记得把信送来,真是难得的一片真心啊。快起来快起来,老夫人不会怪罪你的。” 这两个妈妈都是老夫人身边极得力的,她们都发话了,竹意自然不会推辞,她站起身来,见老夫人哭得差点背过气去,也连忙劝道:“老夫人莫要太过伤心,大姑娘叮嘱过奴婢,无论如何都要劝着老夫人,一切以自个儿的身子为重。老夫人若是哭出个什么好歹来,奴婢愧对于大姑娘啊。” “是啊,老夫人可别再哭了,一切对大姑娘想啊。”张妈妈也紧跟着道。 把燕宁搬出来劝的效果还是很不错,老夫人渐渐的收了哭声,擦去眼角的泪水,总算能看清信纸上写的内容了。 “宁儿句句都是为我,就连燕家将来如何都替我打算好了,我却什么都没能为她做啊。”老夫人长叹一句,似乎要将这满心的苦楚都叹出来。 “大姑娘一片孝心,奴婢们都看得清清楚楚。那时何家落难,大姑娘分身乏术,却丝毫不敢忘了老夫人在燕家处境一样艰难。这才急急忙忙修书一封,让奴婢带出来。”竹意也抹了泪,站在下首说着燕清歌吩咐过的话。 果然 ,她这一提就让老夫人注意到了信上所说的分家之事。 想起前些日子二房的那般作为,老夫人就如鲠在喉,再加上燕宁信上这么一提,老夫人便越发难受:“宁儿在何家过得苦,二房是些什么东西,她看得竟比我这个老太婆还清楚。” “大姑娘是好性子的人,但也不是瞎子。大将军一家都在北疆,不常往来,但每次回京却也不曾忘了给大姑娘报平安送年礼,可二老爷就住在京城,也只在大姑娘刚嫁过去时与何家走动过几次,后来便不再有什么联系了。奴婢斗胆说一句,若二老爷还记得大姑娘嫁去了何家,便是与何家多走动走动又如何?二老爷那般,只叫人以为大姑娘不得娘家看重,何家便越发轻贱起大姑娘来……” 竹意一脸不忿的说着,老夫人脸上的哀伤便渐渐由怒气所取代。 张妈妈瞧着老夫人的脸色,打断了竹意的话:“事情都过去了,你也别再说出来让老夫人心烦。” “无妨。”老夫人摆手,阴沉着脸对竹意道:“你接着说。” 第88章 分家 有老夫人这句话,竹意便将燕清歌让她说的全都说了出来。 她在这边倒豆子似的说着二房如何凉薄,张妈妈便适时的劝上两句,将老夫人的怒火撩拨得更旺。 最终,老夫人黑着一张脸,让李妈妈亲自送竹意出府,内屋里只剩下她与张妈妈两人。 “你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处处向着二房?若你想去做二房的管事,我让丁氏安排就是,不必你在我面前说这些多话来存心气我。” 那两人刚走,老夫人便冷着脸发作了张妈妈。 张妈妈做出认错的模样,垂手跪了下去。 她心里闪过一丝得意,果然按照郡主的安排来,竹意倒苦水,再由她在旁唱反调,只会将老夫人对二房的怒气撩拨得更甚。 不过心里这么想,张妈妈不会表现在脸上。她微微拧起了眉头,一副很担心老夫人的样子,道:“奴婢是担心老夫人一时冲动,这才劝了两句。分家一事可不算小事,当初老太爷走的时候没有分家,眼下就得找出一个好理由来,才能让这家名正言顺的分下去。否则二房那么狡猾的人,怎么可能乖乖的同意分家?” 听她这么辩解,老夫人这才消了几分气。 的确,老太爷去世的时候正值夺嫡之乱,燕准在北疆死死抵御着鞑子来袭,哪里分得出心思来分家。 好不容易等到崇武帝登基世间太平,燕准也没有提出要分家,倒是二老太爷提过几次,不过老夫人听了二夫人的话,觉得燕准远在北疆,有什么事也护不住燕宁,还是有二房留在京中,有什么事也可以为燕宁撑腰,便说了暂时不分家的话。 现在想起七年前的事,老夫人心里恨啊! 二房何时给宁儿撑腰过? 张妈妈说得对,二房那么狡猾的人,怎么可能乖乖同意分家。 老夫人便道:“那你有何想法?” 张妈妈立即换上了谄媚的笑容,迎了上去:“奴婢哪儿有什么想法啊?只要老夫人不气上头,多少好办法拿不出来?” 她变化这么快,老夫人倒也拿她没办法,这么多年了,张妈妈也就只有爱奉承这一个毛病,否则老夫人也不会留她在身边如此之久。 “要名正言顺的分家,只能请老太爷再出一次山了啊……”老夫人幽幽的声音回荡在内屋里。 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张妈妈的嘴角已经勾起了一个令人满意的弧度 。 …… 不久后,姑奶奶身边的丫鬟入府了的消息便悄悄传到了燕允的耳朵里。 “哐啷!”一声,梨花木桌上的方竹雕刻云纹笔筒被燕允拂了下去。 “废物,废物!”他低声咒骂着。 刚才藤青院里的眼线带来消息,说那竹意带着燕宁的亲笔信去见了老夫人,引得老夫人抹了好久的泪,最终还是张妈妈在里头劝了许久,这才平静下来。 前一日在河间的人才传来消息说又找到了竹意的踪迹,今天竹意本人就到了燕府里头,燕允如何不知他此番是被人愚弄了。 而那始作俑者……除开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大房,还能有谁! 眼下燕府中馈握在丁氏手里,里里外外的下人都被换得差不多了,今日竹意入府一事被人故意掩去了动静,若不是在门房和藤青院里还堪堪留下了几个眼线,只怕这个消息还要晚个一天才会传到他耳朵里。 燕允恨得几乎要咬牙切齿。 但眼下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夫人看了燕宁的信。 那上面写了什么燕允十分清楚,前头抓住的三个丫鬟身上都带着一模一样的东西,无一不是在劝老夫人小心二房早日分家。 以老夫人爱女成命的性子,定会想尽一切办法要把二房从燕府里头分出去。 燕允前些日子才见识过老夫人撕破脸皮的手段,这次若真的按照老夫人的意思来办,只怕会更加难看。 此时分家对于二房来说意味着失了燕家这个姓氏的庇护,燕允目前都还只爬到从四品的位置,他想要往上,就绝对不能在此时离开燕家。 一抹狠色从他眼中掠过。 燕允唤了自己的心腹进来,道:“老夫人那边尽快动手,留着一口气就行。至于那竹意,两个时辰内我要看见她的尸首。” 之前追着她,就是为了阻止她将信交到燕家人手里。现在老夫人连竹意的人都见到了,便也没有了任何留着她一条命的必要。 “是,属下这就去办。” 如此安排一番,燕允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坐回太师椅上,书房的门被虚掩着,里头安静得可怕。 燕允思索着今天的事。 大哥燕准不是一个心眼多的人,若是他抓住了竹意,只怕会直接提着人来质问自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必定不会用这等拐弯抹角的做法,而燕骏 也是个直肠子,剩下的只有燕凌和燕清歌…… 这对兄妹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一个在战场上运筹帷幄,一个在内宅里呼风唤雨,再加上今日之事明显有丁氏参与的痕迹在里头,燕允便把这三人当成了重点防备对象,他可不会因为对方年纪小就掉以轻心。 若竹意这件事就此了结,他倒也还愿意慢慢周旋。如若不然,那也就别怪他出手不客气了。 …… …… …… 用过午膳,燕清歌便午休了半个时辰。这一觉她睡得极安稳,醒来后整张脸泛着十分好看的粉色,人看起来都精神了几分,令白芷不停的叹着午休的好处。 刚梳妆完,就听袁烈前来复命。说是平安把竹意送到了京郊,竹意按照燕清歌给的路线走,刚过西街拐进八方胡同就把燕允派来的人给甩掉了。竹意在八方胡同失了踪迹,而三皇子府与五皇子府都落于八方胡同,以燕允那么多疑的性子,未必不会把视线转移到两位皇子身上。 若单因着竹意进府一事就让燕允盯紧了大房,燕清歌行事起来就不太方便了。多给他几个目标,分散一下注意力也是好的。 袁烈走后没多久,燕清歌正研究着从大嫂那儿借来的棋谱,就见紫萝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连连道:“不好了不好了!老夫人中风晕倒了!” 第89章 中风 “好好的怎么会中风?!” 站在一旁的红柚青兰皆都捂嘴惊呼,燕清歌眼底一沉,不愧是二叔,动作真是快得惊人。 她放下手里的棋谱,理了理身上春衫的褶皱,让红柚拿着她的帖子去请徐太医,然后带着青兰紫萝来到了藤青院。 “郡主来了。”小丫鬟打起帘子往屋内通报一声,大少奶奶丁怜卿便走了出来。 “大嫂,你怎么会在这里?”燕清歌问。 从栖霞院到藤青院可比从安歌院过来远多了,丁怜卿怎么来得这样快? 丁怜卿好看的烟眉拢起,拉起燕清歌的手小声道:“是老夫人找我来的,为的是说老太爷托梦要燕家分家的事,可说到一半老夫人便中风了。大夫还在里头,我便在这里守着。” 想起方才老夫人突然瞪大了双眼,直挺挺倒地的模样,丁怜卿仍旧心有余悸。 太吓人了…… “大嫂,老夫人具体是如何与你说的,你详细些告诉我。” 见燕清歌听见分家也不诧异,丁怜卿心中便有了一丝了然。今日老夫人突然提出要分家的事,只怕多半是她的安排。 燕清歌虽然年纪小,但心思手段不必丁怜卿的外祖母张老夫人差,所以只要是燕清歌的主意,丁怜卿多半都是支持的。 她拉着燕清歌走到一旁,如实道来:“老夫人说从前几日起就频频梦见老太爷,老太爷似乎有什么话想跟她说,她却听不真切,今儿老夫人午睡时,总算能听清老太爷说的什么了。老太爷让老夫人尽快分家,否则燕家气数将尽,会有大祸。老夫人这才急忙将我叫去,商量安排分家的事。” 把老太爷搬出来,的确是个好主意,有老太爷托梦,二房想找什么借口都敌不过孝道这顶帽子。 燕清歌想到上一世,老夫人去世后,燕家还是没有真正分家,只因燕准在外并不在意这些事情,而燕清歌又与二房十分亲厚,便也没有提这件事。 直到她嫁入八皇子府,二房这才从燕家搬了出来。那时燕允已经进入内阁,稳定了势力,而她这个大房的独女也落入了八皇子的股掌之中。 对于二房来说,燕家这个名头不再有用,便十分干脆的将两房分得干干净净,以至于后来燕家满门抄斩,丝毫没有牵连到二房。 借着燕家名头往上爬的时候便死死赖在上头,一旦无用便弃之如敝履,世上哪里有这么好的事? 燕清歌的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她凑到丁怜卿耳边道:“老夫人中风中得这么巧,只怕是二叔得知要分家而搞的鬼。” 丁怜卿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微微笑道:“你放心,先有老太爷托梦,又有老夫人中风,岂不就是应了那句会有大祸吗?任凭二房怎么折腾,这家都分定了。” “大嫂办事我放心,只不过大嫂要千万小心。”燕清歌往屋内看了一眼,有些担忧的叮嘱着丁怜卿。 她早就料到竹意进府会引来二房对老夫人的暗害,所以派人在藤青院里处处盯着,想不到还是这么快就被二叔得了手。若是分家一事闹大,二叔指不定也会对大房暗下毒手,特别是促成这件事的丁怜卿。 丁怜卿知道燕清歌在担心什么,她捏了捏燕清歌的手,说了让她安心的话,便转身安排自己身边的人把老太爷托梦的消息散布出去。 很快燕清楣与燕清悦也得到消息赶来了藤青院,听见大夫说老夫人今后都只能卧病在床,两姐妹还装模作样的抹起了眼泪。 今天并非是休沐,燕家的男丁都在外头当差,等他们接到消息赶回来,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情了。 恰巧徐太医与他们四人前后脚进府,徐太医再次替老夫人诊治之后,在所有人面前宣布了老夫人中风的事实。他开了几个方子后,便由燕总管亲自送了出去。 一时间藤青院里的气氛有些沉重。 老夫人这一病,就意味着她事实上没有几年好活了。 若老夫人去了,燕准和燕允都将面临为期三年的丁忧,燕凌和燕骏也要按规矩在府里守孝一年。对于燕准父子三人来说,只要北疆战事未歇,无论发生什么他们都是要上战场的,所以他们并不是为了丁忧一事而面露苦色,只是单纯为老夫人的病担忧。 可燕允不同,丁忧三年,朝廷里会有大把的人顶替他的位置。如今露出那副同样低落的神情,摆出孝子的模样,落在燕清歌眼里,实在虚伪透了。 丁怜卿清了清嗓子,把老夫人中风前后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包括老太爷托梦和老夫人打算分家的事都开诚公布的说了个明白。 燕清歌在旁默默观察着二叔燕允的神情,他除开有些惊讶之外,便没有了再多的情绪,似乎分不分家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一般。但他膝上一瞬间握紧的手,暴露了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既然是父亲托的梦,自然要按照老人家的意思来。眼下母 亲也的确遭了病灾,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大哥,我们分家吧。” 燕清歌与丁怜卿相视一眼,她们两个都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同意分家的人竟然会是燕允。 涉及到了他的官途,即便是老太爷的意思不得不从,一般人都会想要挣扎一下,但燕允十分干脆理智的选择了支持分家。一切以父母为天的这种做法,想必能成全他孝子的名声。 这人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掩盖真实情绪并做出理智的选择,以图后事,实在叫人无法不忌惮。 大房对于分家自然是没有异议的。 只有燕清楣在听见燕允这么说的时候,无比诧异的抬了头,眼看着就要出口反驳,却在燕允冰冷的视线下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吞了回去。 “那就这么办吧。”本来分家就是燕准和燕允两兄弟之间的事,燕允都没意见,燕准自然也没有意见。他在军营还有事要办,扔下这句话就带着燕凌燕骏风风火火的又回了军营。 分家之事就交给丁怜卿来全权处理了。 第90章 夜访 是夜,紫金鎏铜香炉里,燃着清新的茉莉香。香雾袅袅升起,又渐渐消散。 刚用过晚膳,燕清歌在外散步消食了一会儿,此时正倚在榻上,拿着一本史书就着屋里的烛光看得津津有味。 红柚这些日子已经从丁怜卿那儿回了安歌院,她向来担心姑娘天黑了看书会伤了眼睛,所以姑娘看书的时候都是她伺候在旁,由她掌灯。 燕清歌翻了一页,便听见青兰有些凌乱的脚步声传来,她掀起帘子走进屋里,一张脸上是掩盖不住的慌乱。 “姑娘……”青兰压低了声音,这一声唤里的焦心与无助没有躲过燕清歌的耳朵。 她放下书,问道:“出什么事了?” 青兰走到榻前跪了下来,眼看都要哭了:“外头、外头来了个神机营的人,悄无声息的就出现了。他说他手里有奴婢在宫里放火的证据,如果奴婢不进来通报,就、就……” 青兰哽咽了起来,她几乎要支撑不住自己的身子。 方才她守在门外,差点被突然冒出来的玄衣侍卫吓个半死,正要大喊有贼,却被那人说的话真真吓掉了半条命。 在宫里放火,还好巧不巧被神机营的人抓到了。 她没了活路没关系,问题是不能牵扯到姑娘,可那人已经知道是姑娘指使的她,逼着她进来通报,否则就把证据上交朝廷。 青兰只得硬着头皮进屋,三言两语把事情禀报了,就扯着燕清歌的袖子哭道:“要不姑娘你逃吧,我进来就是报信儿的,我这就去拦着那人,大不了跟他同归于尽……” 这小丫头情急之下连奴婢都忘了说。 红柚在一旁脸上的血色也褪了个干净。却听燕清歌噗嗤一声笑了。 “哪里就有你想的那么严重。神机营手眼通天,自然早就知道火是我们放的了。不仅如此,他们还帮我把五妹妹拎到了起火的那间屋子里,免了二婶婶的怀疑。若他们真要算账,我们那一日早就没了性命,还会留你喘气儿到现在?” 青兰听得目瞪口呆,顿时也不哭了,喃喃道:“真是他们把五姑娘扔进火场的啊?奴婢还以为是自己太紧张,进错屋子直接在五姑娘那儿放了把火呢……” “你当五妹妹是个死人啊,看见你进来放火也没反应。”燕清歌笑道。 红柚听燕清歌这么说,也悄悄松了一口气,她注意到的地方与青兰不同:“神机营无缘无故为何会帮 姑娘瞒下这件事?在宫里纵火可不是小罪。” 燕清歌摇了摇头:“关于这一点,我也想不明白。不过今日神机营的人来吓唬青兰,就是为了见我一面。是我的失误,忙得太过就忘了告诉你们,这两日夏王会派人来找我。这才让我们青兰吓得不轻。” 说到最后,燕清歌有些歉意的拍了拍青兰紧紧拽着她的袖子的手。 有这么忠心的丫鬟,是她的幸运。 青兰有些不好意思的收回手,本想起身,却着实吓软了腿,一时间站不起来。还是红柚搭了把手,她才颤颤巍巍的站直了身子。 “红柚,你去把人请进来吧。” 燕清歌也没说要梳妆去花厅见人的话,天已经黑了,一个神机营的侍卫无缘无故出现在她院子里,自然不能惊动任何人,否则她的名声就尽毁了。 虽然在闺房里见外男也于规矩不合,但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 青兰也考虑到这一点,于是摆了个屏风出来,挪到最前头,聊胜于无。 待里头一切准备好了,红柚便推门出去。谁知她刚推开门,就倒吸一口气,生生把到了嘴边的尖叫吞了进去。 她连连往后退了几步,几乎是条件反射的跪下来行礼,道:“见过夏王殿下。” 虽然红柚见到夏王的次数屈指可数,但长得那般妖孽的一张脸,即便想忘也忘不掉,再加上夏王那通身的气势和流传已久的凶煞之名,让红柚心生畏惧,一向稳重的她才会这般失态。 隔着屏风听见红柚的声音,燕清歌才从榻上站了起来。 她皱起眉头,实在没料到夏王会亲自过来。 “见过王爷。”即便两人之间隔了屏风,根本看不见对面的动作,燕清歌还是行了礼。“怎会劳动王爷亲自过来?” 进了屋的只有夏王一人,他稍稍挥袖,门便自动掩上了。 燕清歌见一道高大的身影简单几步就越过屏风,走到她面前。 那双眸子仍旧是那般叫人无所遁形,深幽的黑色中似乎包含了一切,又似乎空无一物。不算明亮的烛火打在他精致的容颜之上,更添几分深刻,轮廓如同雕刻品一般完美。 “百里庄。”他说:“我带你过去。” 燕清歌仰起头,毫不避讳的对上萧立的视线,眉头依旧拢着没有散开,眼里有着疑惑:“王爷如何带我过去?” 她本以为去 百里庄的事夏王会让人先给她个信儿,好让她安排出府的时间和方法。谁知这人连招呼都不打就直接过来了,还说要带她过去,怎么带? 萧立对上她那双极清澈的眸子,盈盈水光间蕴着内里的张扬。明明还那般稚嫩,却摆出大人的姿态来,看着她,萧立似乎看到了一只自以为凶恶的幼兽。 倒是有趣。 面对燕清歌的疑问,萧立直接用行动回答了她。他大手一揽,就把燕清歌娇小的身子单手抱了起来,一如那日迎春宴上他救她的姿势。 燕清歌发出一阵短促的惊呼,仍旧下意识的环住了他的脖子,即刻她便反应了过来,面上染了薄怒,挣扎道:“你!快放我下来。” 可惜她那点力道根本奈何不了萧立,他轻飘飘的扫了她一眼,那双眸子里冒着的寒气可不比燕清歌自己的少。 “事情紧急,容不得郡主挑三拣四。”萧立淡淡的说着,语气里的气势却是不容忽视的。 被他这么一提醒,燕清歌立即不挣扎了。 她方才不过觉得两人这般不合规矩,一时有些抵触罢了。 既然萧立说了事情紧急,那她也不是扭扭捏捏的小姑娘。况且方才好歹他是经过青兰通报才进来的,也算是知晓礼节,眼下这样的姿势不过是事从权宜,总比一棍子敲晕她再扛走要好吧。 第91章 百里庄 如此想着,燕清歌便褪去了脸上的怒色,不仅安安分分的被萧立抱着,还语气淡然又不失威严的对两个跪着的丫鬟吩咐道:“我有事外出一趟,你们守好院子,莫让别人察觉我不在屋子里。” 这短短片刻间的变化,令萧立侧目。 红柚和青兰得了燕清歌的吩咐,碍于夏王在场,实在是说不出劝阻的话,只得乖乖领命,眼睁睁看着两人消失在屋子里。 萧立抱着燕清歌越过无数个屋顶,他的步伐又轻又稳,燕清歌从未练过轻功,但也是习惯了纵马的人,只当萧立是一匹飞得高一些的马儿了,便也神色淡然。 她瞥见紧跟在萧立身后的几个侍卫,问道:“王爷当初在宫中为何帮忙瞒下纵火一事?” “别说话。”萧立一顿,接着道:“小心咬到舌头。” 好吧。 燕清歌只得闭嘴,把一肚子的疑问咽回肚子里。 好不容易能跟夏王打交道,还是站在平等位置上的交易,不趁现在把她心里的疑问一一弄清楚,实在浪费了这次机会。 不过眼下还是先把百里庄的事处理好,再想办法问吧。 …… 萧立一行人陆续落在百里庄的院子里时,几十个穿着玄衣的神机营侍卫已经在里头静候多时了。 看见自家主子怀里抱着一个大活人,还是个尚显稚嫩的女子,那几十双眼睛不约而同的闪过一丝错愕,但下一秒就恢复了正常。 而燕清歌顶着那么多人的视线,面不改色,十分自然的从萧立怀里下来,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丝毫不见羞赧扭捏,只有一份淡然大气,令人侧目。 众人向他们两人行礼后,一个相貌硬气的侍卫上前禀报:“按照主子的意思,属下们把这庄子上下都搜寻了一番,什么都没找到。不过东南角的林子前有一处地方被很巧妙的错开了,可以从旁边经过,却怎么也靠近不了。应当就是主子说的阵法所在,仅凭属下们的本事根本无法破阵。” 燕清歌挑眉,道:“王爷竟已知道东西被阵法藏了起来。” “猜的。” 萧立吐出简单的两个字,说得云淡风轻,但燕清歌知道,仅凭她说给玄丙的那几句话,萧立就能猜到燕宁用了阵法将那些东西藏了起来。这不仅要对奇门遁甲有所涉猎,还要对燕家十分了解,便是燕家旁支的人,都鲜少有人知道燕家秘传之术里有奇门遁甲这一门。 难怪他会那么干脆的用竹意来做交易,萧立从一开始就知道燕家人能让他达到目的,而眼下的燕清歌又需要竹意在老夫人面前烧一把火,这场交易真真是互利互惠,对他们双方都有好处。 只不过……燕清歌眸底一沉,萧立对燕家的事情也了解的太过了些。 分家的念头一直只存在于她的计划里,连身边的丫鬟都没看出来。这个人竟然能轻而易举的看透,还一针见血的抓住了关键。 上一世若是他没有陷入昏迷,只怕朝廷上的局势要清明得多,哪里还轮得到三皇子八皇子轮番上阵用尽了手段夺嫡。 燕清歌的眼底闪过一丝嘲讽,随即上前道:“带我过去吧,不是说事情紧急吗?” “是。”方才回话的侍卫,也就是玄甲应声,领着燕清歌往东南角的林子走去。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一个久未修缮的破落园林就映入了燕清歌的眼里。 只需简单一眼,燕清歌就知道燕宁在这个阵法上用了多少心思。错落的假山、肆意生长的树木,乍一看上去杂乱无章,实际上排列有序,即便从高处往下看,也是看不出来这个阵法里藏了什么东西的。 “我先进去看一看。”燕清歌说着,萧立让身边的侍卫给了她一个火把,便见她径自走了进去。 这个阵法叫归元阵,意思是不论你从何处进来,都会从原处走出去。其巧妙之处在于,进了阵的人根本不会发觉这是个阵法。燕清歌相信,若非事先有萧立的提点,即便神机营的人武艺高强,也绝对发现不了这个地方的异样。 她走得很慢,过了大约一刻钟才出来。 “阵法倒是不难破,就是费功夫了点。还请王爷带十个人跟我一起进去。”燕清歌稍稍行礼道。 对于她的要求,萧立自然没有不同意的,于是点了十个侍卫一同跟着她走了进去。 燕清歌指挥着他们,又是移栽树木,又是挪动假山的,忙活了大半个时辰,直到移开最后一块大石,被阵法藏匿的地窖口才露了出来。 燕清歌的视线落在地窖口上,黝黑的眼眸里看不出她的情绪。 上一世神机营没有救下竹意,百里庄的这个地窖从未被人发现。也不知里头究竟藏了什么东西,竟给燕宁惹来了杀身之祸。 玄甲率先跳了下去,确定底下一切安全之后,萧立便带人下了地窖。燕清歌紧紧跟在他身后,显然也是要下去一 探究竟的。 玄甲一愣,觉得有些不妥,但看主子的神色,又见玄乙对自己摇头,便任由她去了。 地窖不大,里面积了一层薄薄的灰,燕清歌抬起袖子轻轻掩住口鼻,静静跟在萧立身后,不出声也不乱走,就像是个透明人一般。 她很有自觉,这里是他们神机营办事的地方,萧立能答应她的要求,让她在旁看着已经很难得了,所以她乖乖的立在一旁。 地上摆了十几个大箱子,侍卫们一一打开,里面竟满满的全是黄金白银。 “主子,粗略算了一下,这里应当有一万两黄金和十六万两白银。”点过数后,有人报了金额。 萧立听了,拧起眉头,便见玄甲在第二个箱子里发现了暗格,打开一看,正是一本账簿。 “主子,发现了一本账簿。”玄甲呈给萧立,他简单翻了一下,好一会儿没说话。 燕清歌站在一旁,仰头看着他的侧脸,除了眉头微微皱起之外,他似乎就没有了别的表情,叫人读不出他此时的情绪。 忽的,账簿被递到了她的眼前。 燕清歌愕然,道:“王爷,这不合规矩吧。” 第九十二章 交易 燕清歌愕然,道:“王爷,这不合规矩吧。” “你不想看吗?”萧立挑眉问。 燕清歌不说话,她当然想看,但这好歹是皇帝让神机营在查的事情,她这样贸然深入,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事情,皇帝还不得灭了她的口? “上面有何二夫人写的暗号。”萧立接着道。 燕清歌这才接过账簿,仔细翻看了起来。 这本账簿的金额流动非常大,经常以数十万计。进帐的名头有很多,但出账的地方只有一处。而燕宁做了批注的两个地方,都是钱州通源钱庄的进账,一笔是一万两黄金,一笔是十六万两白银,刚好跟地窖里的金额对上。 燕清歌仔细琢磨着那意义不明的批注,一一解开拼起来,就是燕宁写给爹爹燕准的话:“燕允可能是东家,但苦于没有证据。若事发,望大哥借用这本账簿和宁儿藏起来的金银大义灭亲,保燕家周全。” 原来这才是燕宁被灭口的原因。 燕清歌猜想,燕宁发现了燕允的产业,在何家落难之时走投无路,用这个去威胁燕允,以求自保,才会惹得燕允发狠,“急病”去世。而在燕宁威胁燕允之时,也料到了自己会被灭口的情况,这才留了一手,以确保燕家不会受燕允的拖累。 燕清歌很清楚,眼下的燕允不可能拥有这么大手笔的产业,那么就只可能是八皇子赵修齐的东西了。 钱州通源钱庄…… 上一世燕清歌根本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也没听说八皇子曾在钱州拥有过什么产业。八皇子麾下的东西,她肯定会记得清清楚楚。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性,这是个假名。甚至于,这本账簿上的所有名头是伪造的,只有流动金额是真的。 难办的是,这里头出现了燕允的名字。还刚好是燕宁写的,她布下重重阻碍都要保护起来的这本账簿,即便没有证据,可信度也非常高。 燕清歌皱起眉头,究竟要不要把燕允掺和在里头的事情告诉萧立呢? 她不动声色的抬眼,正好对上萧立的视线。 刹那间,她就已经做出了决定。 “王爷,明婉有个不情之请。”她行礼道。 “你说。” “明婉想跟王爷再做一次交易。”她半福着身子,袖子里的手已经攥紧了。她这样做其实已经算得上是得寸进尺了,她不确定萧立会不会发怒。 “交易?”萧立顿了一下,道:“上头写了不利于燕家的事。” 他的语气十分笃定。 这让燕清歌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既然神机营能查出是自己在追踪竹意,那么肯定也能查出燕允同样派了人去追她。 自己一个小女儿去追自己姑母的丫鬟,可以有很多种解释,但燕允堂堂官员去追一个带了密信的竹意,这就令人生疑了。 神机营既然带了密信来找燕清歌,觉得她是可信的,那么也就意味着,在神机营眼里,燕允是不可信的,甚至,燕允是引人怀疑的。 那么,燕清歌何不利用姑母留下的东西,往燕允身上狠咬一口呢? 她似是无奈似是坦然的笑了笑,道:“事关燕家,还请王爷同意了明婉的要求,明婉才敢将上头的内容告知王爷。” “好。”萧立的语气淡淡的,却答得十分干脆。 燕清歌有些不可置信,抬起头看向他,确定萧立的确是同意了她提出的交易,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姑母批注的两笔进账,似乎都与我二叔有关。姑母在批注里说了,她怀疑二叔是钱州通源钱庄背后的东家,但苦于没有证据。这本账簿半真半假,里头的所有名头都经过伪装,只有流动的金额是真的。姑母说从账目的流向来看,何家做的应该是倒卖军械,军械的源头极有可能是某个有封地的王爷或者公主。这些黄金白银都是我姑母瞒着何家人藏起来的,为的就是一日事发,能借由这本账本和金银保全燕家。批注里写的就是这些。” 燕清歌把自己的想法说成了是燕宁的意思,反正这批注很长,旁人也看不懂,用这个名头糊弄过去也不会引人起疑。 “王爷或者公主。”萧立重复了这一句,挑眉道:“你姑母倒是有见识。” 燕清歌一噎。 萧立显然已经察觉到这一点是燕清歌的猜测,这才挑出来说的。 大夏经历过夺嫡之乱,到了崇武帝便没有把众皇子下放到封地的习俗,是以眼下有封地的王爷不过寥寥几个守着弹丸之地的郡王,而有封地的公主,便只有当今陛下的庶妹——康和公主了。 这位康和公主可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 她身为先二皇子的胞妹,曾经是站在与崇武帝对立的阵营里的,但由于她老实本分,没有做过任何参与夺嫡的事情,所以在二皇子一派败落之后,为显仁慈,崇武帝还是留了她一命, 将她软禁在了封地里。 随着崇武帝登基的日子变长,京中不少人已经忘记了这个曾经是叛党的公主的存在。 一直以来,康和公主都表现得如同她的封号一般和顺,但燕清歌知道,这位公主骗过了天下所有人,她是先二皇子的策士军师,即便被软禁在封地也不安分,干起了私造军械的勾当。 上一世,赵修齐买下徐意,就是为了让他潜入康和公主身边,成为最受宠的面首,引得康和公主心甘情愿与赵修齐合作,为他的夺嫡大业提供了又一大助力。 而赵修齐登基后,立即卸磨杀驴,命徐意杀了康和公主,再将康和公主的那块封地和几座富饶的铁矿山都纳入囊中。 对于康和公主,燕清歌虽然只是略有耳闻,但在何家以私囤军械落罪之时,燕清歌就怀疑起了康和公主,更别说燕允还参与其中,今日见到这本账簿,那么大的军械流动,更是让她确定了心中的猜测,这批军械的来源就是康和公主,错不了。 不过这么有模有样的猜测,需得对朝堂之事了解甚深,不像是燕宁一个内宅妇人能有的见识。 会被萧立看破也是正常,但燕清歌不会这么简单就被他诈出来,便挺直了腰杆,道:“姑母是燕家嫡长女,有些过人的见识也不奇怪。” 第九十三章 连夜 燕家嫡长女是有资格带兵的,把这个名头摆出来,饶是萧立也不会固执的追究下去。 “何二夫人的猜测我知道了。说你的要求吧。”他道。 “军械一事是燕允一人所为,但只要找到证据,燕家少不了要抄家流放。燕家大房无辜受累,明婉不能帮了王爷却坑了自家人。是以明婉想尽快分家,将二房逐出族谱,自此大房二房井水不犯河水。为此,需要找王爷借个得力的人,帮明婉把戏给做全了。” 燕清歌本来不想那么快就动二房的,但这本账簿一旦牵扯出来,大房必定会受牵连。 所以她决定,不仅要分家,还要彻底将燕允一房逐出族谱,彻底断了他与燕家的关系才行。 “可以。”萧立也没问她借人要做些什么,又十分干脆的答应了下来。 北疆战事未歇,若此时闹出什么事情动摇了燕家大房的地位,于朝堂不利。只要查出来真是燕允一人所为,那么燕清歌的这个要求也不算过分。 燕清歌再次施礼道谢,起身后才道:“明婉前后几次得王爷相助,心内感激,却想斗胆问王爷一句,王爷为何会出手相帮?” 说起夏王,人人都只道他凶残暴戾,燕清歌却得了他明里暗里几次帮助。还有上次萧立对她说的那句“多谢”,她实在想不通其中的原由,只得当面来问一问了。 萧立望进她那双疑惑的眸子里,确定她是真的不知道缘由,于是也不点明,答道:“不过是随性而为。” 这根本不是燕清歌想要的答案,但萧立没有给她再问一次的机会,转身吩咐了神机营的人几句,便把她带到了地面,一如来时的姿势,单手抱起她就往回赶。 时辰已经不早,略过屋顶时,燕清歌还恍惚听到了打更的声音。在百里庄里耽误的时间实在久了一些,也不知道红柚青兰两个丫头会不会急得哭出来。 就在她走神的时候,萧立忽然开口了:“明日我就要出京去剿匪,我让玄乙守在你在院子里,有什么事你吩咐他就是。” 剿匪? 燕清歌隐约记起来,前世的这个时候似乎有听过匪贼猖狂的风声。不过她活在内宅,那些山匪也只敢在京外嚣张,与她没什么关系,便也没有留意过。至于后来这些匪贼如何被打压,她也记不清楚了。 这一世的萧立没有昏迷,以皇帝对他的器重,让他出京剿匪也是自然。难怪他说事情紧急,原来是有这一层原由。 燕清歌点了点头:“好。” 接着便是一路无言,萧立将她完好无损的送回房,又留了玄乙在院子里,便立即带着人消失了。 燕清歌实在忍不住,用袖子掩着打了一个哈欠。 这一折腾都快三更天了,红柚和青兰无比煎熬的等了这么久,总算盼着燕清歌回来,两人都好一阵哭,过了一会儿才发现姑娘身后多了一个人。 “玄乙大人是王爷派来帮我的。”燕清歌解释道。 玄字辈四大统领虽然是暗卫,却也是在神机营里有实职的武官,燕清歌这一声大人并不唐突。 青兰见这人正是将她吓唬得半死的那个侍卫,不由得怒目相视。 她也想明白了,这个玄乙就是想让她乖乖进屋通报,可不管怎么说,也不用拿她的小命来开玩笑吧。好好说明来意,她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 如此想着,青兰憋了一肚子的火。却碍于姑娘的面子,只得悄悄跺脚,把这口气咽了下去。 不过青兰忘了,大晚上的在姑娘院子里看见一个外男,任谁都会大喊有贼,哪里还会等他说明来意。玄乙用的虽然是下下策,但也是唯一能不惊动任何人的法子。 但青兰可不会这么想,她受了好一通惊吓,对玄乙彻底没了好印象。 玄乙并不知道青兰心下的波动,面无表情的拱手道:“当不得郡主一声大人。” 脸上的困意实在太过明显,燕清歌扯起嘴角笑了笑,道:“虽然时辰已经不早了,但我有些事要麻烦你连夜去办。” “郡主请吩咐。” 燕清歌轻声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红柚和青兰两人听得睁大了双眼,就连玄乙毫无波澜的表面之下,都对这位明婉郡主的手段感叹了起来。 高,实在是高! “在下这就去办。”眼看没多久就要天亮了,玄乙留下这句话便离开了安歌院。 燕清歌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该安排的都已经安排,便让两个丫鬟张罗梳洗入睡了。 …… 这一日早晨,燕清歌罕见的晚起了半个时辰。昨夜在百里庄的那番折腾着实累着她了,直到红柚说玄乙已经回来,她才打着哈欠起身。 接下来的每一刻,都容不得她松懈。 梳洗完毕后,用过早膳。燕清歌带着青兰紫萝一起去了藤青 院看望老夫人,丁怜卿早早已经守在了那里,而伤了手腕的燕清楣和唯唯诺诺的燕清悦也都到了老夫人床前。 见一向请安最积极的燕清歌来得最迟,燕清楣本想讽刺她几句,却记着燕允的教导,甜甜的唤了一声:“三姐姐。” 燕清歌点了点头,给丁怜卿行礼道:“见过大嫂。”又道:“两位妹妹早。祖母如何了?”最后这一句问的是张妈妈。 张妈妈行礼答道:“回郡主的话,老夫人昨日夜里醒过一次,喝了药又睡下了,早晨刚用了些清粥。大夫来把过脉,说暂时只得卧床养着,等元气恢复了,或许还能下床走动走动。大夫还吩咐了,老夫人需得静养,众位姑娘一片孝心的确难得,但一切还是以老夫人身体为重,有大少奶奶在旁看着就行,日后就免了晨昏定省的请安吧。” “大夫说的自然是有道理的。”燕清歌点了点头,对着燕清悦和燕清楣道:“我们还是先回去吧,可不能扰了祖母养病。尤其是五妹妹,身上有伤就别出来走动了,万一又有什么不长眼睛的惊着了你,再摔一次可怎么是好?” 燕清歌故意提起她那一日丢脸之事,燕清楣顿时恨得牙痒痒,她扭头瞪了燕清悦一眼,干巴巴的说着:“多谢三姐姐关心。”便跺脚走远了。 第九十四章 道士 燕清歌则不急不慢的向丁怜卿告辞,还对张妈妈叮嘱道:“李妈妈既是病了,就有劳张妈妈好生照顾着,这藤青院上下都指望着张妈妈来整合整合,莫要生出什么乱子来才好。” “不用郡主吩咐,这也是奴婢应该做的。”张妈妈立即讨好的笑了,眼里的那一抹意味深长却没有逃过丁怜卿的眼睛。 原来这张妈妈早就成了念念的人…… 丁怜卿一颗通透玲珑心,立即就猜到了燕清歌这么说的意图,也笑道:“李妈妈是老夫人身边的老人儿了,爱主心切,一时病了也是值得称赞的事,我也会派人去好生照顾一番,张妈妈有什么难处,只管说与我听就是。” 有她这个执掌中馈的大少奶奶在后头撑腰,张妈妈行事会更加方便。 燕清歌不由得心里一热。丁姐姐还是这般不遗余力的对她好。 于是深深福了一礼,告退。 今天已经耽误了不少时辰,燕清歌便也不打算去校场了,正巧在回安歌院的路上,被燕准派来的人叫去了正堂,说是今天二老太爷和四老太爷会来看望老夫人,让燕清歌一起过去迎一迎。 燕家是个百年大族,极注重嫡支的正统。 燕清歌的祖父,便是大老太爷,与二老太爷是同母兄弟,而四老太爷则是庶出。大老太爷死后,族长一位由燕准继承,二老太爷也成为了族里德高望重的长老,四老太爷则与旁支的几位老太爷一同把持着族里的庶务。 因着嫡支的族长长年在外征战,族里许多大事的决策权便落到了几位长老手中,尤其以嫡支嫡出的二老太爷为尊。 若要把燕允逐出族谱,没有二老太爷在场可是不行的。 燕清歌勾起一抹笑,款款迈着步子往正堂去。 与此同时,燕家大门外头忽的热闹了起来。 燕府的位置正处于人流来往较大的热闹之处,由于燕家数百年来保家卫国征战沙场,百姓们对燕家都怀有一种说不出的敬重。每逢燕家打了胜仗,便经常会有三三两两的百姓到燕家门口跪拜称谢。而燕家的家丁也从未驱赶过这些人,百姓自发的行为,拦也拦不下来,再者这也不是今时今日才开始的事,而是近百年来都有的,也不会引来上位者的忌惮。 事情就发生在燕家热闹的大门处。 一个仙风道骨的道士踱步路过燕家大门口时,忽的驻足掐指算了起来。他算卦时的神情着实算不上明朗, 这便引得不少人都停了下来,投来或是好奇或是关切的目光。 好一会儿,这个道士才放下手,径直上前对着燕家守门的家丁道:“贵府可是打算要分家?” 多亏了丁怜卿安排人传出去的流言,不过一日的光景,不仅燕家上下知道了燕老太爷托梦说要分家的事,连外头不少人都听到了风声。 “对,燕老太爷托梦来说要分家,不分家就会有大祸哩!”不知是谁,在人群里替家丁回答了道士的话。 闻言,那道士立即露出焦急的神情,连连道:“不能分家不能分家!燕家时运不济,正好碰上个不大不小的劫数,撑过这段时日便可,也不会伤了燕家的根本。若是此时分家,散了燕家的气数,那才真真是大祸临头!” 这话一出,围观的百姓都议论了起来。 现在人人都知道燕老夫人中风了,之前听了燕家传出来的意思,是因为没有分家而引来的祸端。而这个道士竟然说不能分家。名不见经传的道士说的话,哪里能跟燕老太爷亲自托梦相比。 只见燕家家丁怒目相对:“你这道士,竟敢质疑我们老太爷的意思!先人托梦,还能有假?” 道士连忙打了个手势道:“无量天尊,贫道并无冒犯贵府老太爷的意思。只是方才掐指一算,发现燕家时运不济,极有可能是动了祖坟风水的缘故,敢问是否出现过挪动棺位的事情?” 守在门口的两个家丁对视了一眼。 的确出现过……半年前族里的三老太爷下葬,本来看好的安棺位置里有一块坚硬无比的岩石,便换了块地方。 这件事应当只有燕家人知道才对。这道士居然能算出来。两人看向道士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慎重。 “正是因为风水有变,才导致邪祟入侵,缠了燕老太爷的气,使得燕老太爷在托梦时做出了对燕家不利的指示。这并非是燕老太爷的意思,而是邪祟的意思啊。” 道士说得郑重其事,而燕家家丁的神情变化也落在了众人眼里,顿时,道士的话变得可信了起来。 悄悄听着人群中对自己有利的议论,道士心中暗暗得意,面上却更加深沉,他一甩拂尘,道:“燕家男儿保家卫国,贫道不能眼睁睁看着燕家迎来祸事,于百姓不利,于天下不利,这才斗胆道破天机,信与不信全在燕家,贫道仅言于此。告辞。” 最后光风霁月的这一番话,让众人对他的信任度从五成变成了九成。 立即,就有百姓劝起了燕家的家丁:“这位道长说得不无道理,不如先告诉燕大将军知道,要是燕家真的出了什么事,我们老百姓心中也不安啊!” “对啊对啊!”不少人都附和了起来。 而那道士一如他来时的飘然模样,端着仙风道骨的架子缓缓踱着步子,眼看着就要离开。 就在家丁要叫住他的时候,人群里陡然冒出一个充满怒气的声音:“你们别信那个假道士的话!他就是个骗子!前些日子他去我家说家妹命苦,克夫克子,这才搅得家妹跟李秀才的婚事都黄了,结果家妹在齐光寺算了一卦,说家妹旺夫旺子,是难得的好命相。我这才知道,这道士是收了李秀才家的十两银子,故意抹黑家妹,好让李家退婚的!今天这道士在燕家门口装神弄鬼说这一番话,指不定收了谁的银子,要让燕家分不了家,好大祸临头呢!” 说话的正是城东临水楼的王副掌柜,不少人都认识他,也知道王家姑娘跟李家的婚事告吹的事情。 听王副掌柜这么一说,所有人都反应过来,自己是被那个道士忽悠了! 第九十五章 二老太爷 毁了王家姑娘的名声和婚事不说,竟然还要让燕家大祸临头,这个道士,真该狠狠揍一顿。 可还没等义愤填膺的百姓们追上去,那道士就跟脚底抹了油似的,一溜烟儿就跑得不见了。 而这一幕正好落在准备进府的二老太爷和四老太爷眼里。 二老太爷是个炮仗性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的,立刻就吩咐人下去捉拿那个道士,还是四老太爷在旁边劝了好一会儿,这阵怒气方才下去了一点儿。 此时在正堂等待着的燕准和燕清歌两人,还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 燕清歌早膳用得不多,此时就着热茶吃了两块点心,觉得肚子差不多饱了,便问燕准:“爹爹,大哥和二哥不来吗?” “他们今日要当差。”意思是燕准特地请了假。 燕清歌“哦”了一声,心下了然。爹爹这是打算传授她燕家的秘传之术了。 凡是燕家嫡长子女,都需在族长和长老的见证下,跪在祠堂前头立下血誓。 保证会牢记燕家教导,将所学之物传承下来,并且只传与下一代的嫡长子女,不得泄露半分给除此之外的任何人,否则就会不得善终。 看来二老太爷并不只是为了探望老夫人才过来的。 没过多久,便有人来报说两位老太爷进府了。 燕清歌立即跟着燕准迎了出去。 按照身份来说,燕准是族长,不必去二门迎接两位老太爷,但他是晚辈,为表尊敬,从正堂出去迎接的礼数还是该有的。 刚走出去没多远,就见二老太爷气冲冲的往正堂来,那健步如飞的样子,连府里的小厮都跟不上,而四老太爷则拄着拐杖落在后头。 “二叔,四叔。”燕准不慌不忙的行礼。燕清歌也跟在后头福身叫着“二爷爷、四爷爷”。 二老太爷见了燕准,脸上的怒色才缓了一缓,往正堂里头走去,待两位老太爷都进了正堂,燕准和燕清歌才跟进去。 下人上了茶,二老太爷端起来喝了一大口,总算把心里的那股子火气给压了下去。 燕准坐在下首问道:“二叔这是怎么了?” 二老太爷黑着脸,还是四老太爷把外头的事情说了一遍。 燕准听了,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显然是没放在心上,二老太爷便哼了一声:“准儿,我不是我说你,你带兵打仗是厉害,但也不能太 忽视这些算计,今天这个道士,府外的人只当是谁跟燕家有仇,但你还不清楚吗,跟燕家有仇的人家谁会用这么拙劣的手段?依我看,此事十成十的,就是你那清贵弟弟搞的鬼!” 清贵弟弟。 燕清歌不着痕迹的笑了。这位二爷爷说话还是那么刻薄。 燕家分明是权贵,如今的地位都是一刀一枪打出来的。偏偏权贵家里出了个要标榜自己是清流文人的燕允。 燕准不在意,觉得自己的庶弟只要不给家里人添乱,便随他去了。但二老太爷看不习惯,他也是上过战场立过军功的人,以自己的武家出身为傲。若燕允是自己考上的功名,他也没话说。 偏偏燕允的官位是靠着燕家的荫荣和他原配岳家的关系才谋来的,这就让二老太爷看不上了。 再加上这么些年,燕允在官场上的动作,他一边靠着燕家的名望往上爬,一边尽力撇开燕家的武人做派,竭力往清流文人那边靠。即便燕允给自己赚来了好名声,还是瞒不过二老太爷,他吃过的盐比这些小辈吃过的米都多! 燕允这种阳奉阴违的人,为了往上爬什么都做得出来,他怎么可能会同意分家一事!所以今天大门外的那场闹剧,二老太爷第一时间就猜到了,一定是燕允搞的鬼。 偏偏燕准是个不想事的,二老太爷便摆出了二叔的架子,把燕准教训了一顿。 “这个府里除了他,还会有谁不想分家?少了燕家的庇护,他那官位难不成还能像之前那般顺畅的往上升?要我说,在大哥走的时候这家就得分干净,要不是那时候世道乱了,哪里还有他燕允借着燕家往上爬的日子?” 二老太爷反复敲打着燕准:“二叔把话撂在这里,无论如何尽快分家,出了天大的事都得分家。” 长辈发话,燕准自然只有应下的份。 二老太爷见燕准听话,心里的火也消了不少,四老太爷便趁这个时候把话题引到了老夫人身上,询问老夫人如今的情况。 燕清歌上前一一答了,最后还感叹道:“祖母身子弱,最是注重养生的了,吃食从来少油少盐,竟还是中了风,可见祖父托梦所言不虚。” 这话引得四老太爷摇头唏嘘,却让二老太爷的心思顿了一顿。 几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便有小厮带四老太爷去院子安置。两位老太爷会在燕家住上一晚,明日再回府。 四老太爷走后,燕准和二老太爷便带 着燕清歌去了祠堂。 按规矩来说,女子是不得入祠堂的,但燕家嫡长女身份特殊,是以燕清歌再一次走进了祠堂。 与上一世一样,燕清歌先在祠堂内焚香、滴血立誓,聆听族长和长老的教导,再从燕准手里接过她需要记住的第一本书——燕家特有的暗号。接下来,她的任务就是想办法把这本书啃透。 要想掌握燕家其余的秘传之术,必须先学会破解暗号。因为其他的内容全部是用暗号写的,就藏在燕准书房的密室里。 不过燕清歌早已将书上的内容背得滚瓜烂熟了,就不用像上一世那般,想尽办法防着自己的两个教养嬷嬷,半夜偷偷将书硬塞进脑子里。 幸好,即便上一世单纯如她,也还是分得清轻重,将燕家的秘传之术守得死死的,并未叫任何人诓骗了去。即便是后来赵修齐对她所学之物起了觊觎之心,也没能从她嘴里抠出半个字来。 “这三天你且将书背下来,三天后来书房验收。”燕准道。 燕清歌知道,等她把暗号全部背下来,这本书就必须立即销毁,不能留下任何痕迹。于是点头应下,二老太爷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了些鼓励的话。 从今天起,她便成为了燕家真正意义上的嫡长女。 第九十六章 蹊跷 再说燕允那边。 今日上首突然派了成堆的差事给燕允,把他忙得团团转。他知道,燕家将要分家的消息传了出去,那些看他不爽的人立马出来蹦跶了。 一想到燕老夫人中风前都还要摆他一道,燕允就气得牙痒痒,那药怎么没让那老太婆早点闭嘴。还有大房丁氏让人传出去的流言,他根本来不及阻拦,一天的时间就传得沸沸扬扬。他只有主动提出要分家,才能留下一个好听的名声。 燕允回想起今天同僚对他的冷嘲热讽,眼底闪过一丝阴狠。 分家了又如何,只要他们二房跟大房关系紧密,总归他还是能得到助力的。为了达到目的,奉承逢迎又有何不可? 咽下自己心中那一口无法疏散的郁气,燕允投入到了工作当中。 等到夜幕渐深燕允回府,听手下的人把今日之事禀报上来之后,燕允才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那个道士是怎么一回事? 这件事看起来像是与燕家有仇的人花钱请了道士来搅和分家一事,目的是让燕家大祸临头,但真的会这么简单吗? 有胆子与燕家结仇的人家,怎么可能会用这么拙劣的手段?还那么巧,当场就被人揭穿了。 燕允的直觉告诉他,那个一直看他不爽的二老太爷已经把疑心指向了自己。 究竟是谁要算计他,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他已经十分干脆的同意了分家一事,就算有人攀咬起来,他也根本不会畏惧。难不成,是后面还有什么他想不到的事情在等着他? 燕允的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他把自己的心腹叫进来:“你暗中去查一下那个道士,不要叫人发现。” 心腹应声退下,燕允的眉心却久久没有散开。 …… …… …… 事情很快就有了进展。 这日半夜,燕家突然热闹了起来。 门房的小厮被人吵醒,肚子里窝了一团火,打开门一看,竟然是一个官老爷打扮的人领着一小队官兵站在外头,小厮立即一个激灵,醒过神来。 那个官老爷十分客气的开口道:“下官乃京兆尹赵泉。有急事求见燕大将军,劳烦通传一声。” 什么样的大事,竟要京兆尹连夜亲自来访? 小厮可不敢耽误,立即跑去通报。 玄乙隐在暗处, 发现另一个小厮趁所有人不注意,偷偷往西苑的方向跑,便出手一个石子,把他砸晕在了路上。 果然如郡主所说,门房有燕允的眼线。 燕准原本已经睡下,听人通报说京兆尹有事,便立即派人将赵泉一行人请了过来。 赵泉也是从睡梦中被人吵醒,知道这种烦躁的心情,于是第一时间上前赔罪:“惊扰燕大将军安眠了,下官实在心中有愧。” 燕准摆手:“在军营里已经习惯了,不知道鞑子什么时候会打过来,得随时准备着才是。赵大人不必介怀。不知大人深夜来访,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说来话长,事关贵府二老爷,下官只得冒昧一回。”赵泉话音刚落,就有官兵把人带了上来。 一个是被放在担架上的重伤男子,一个是已经没了气儿的黑衣人。 燕准顿时皱起了眉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赵泉清了清嗓子,将事情原委道来。 原来,夜晚官兵巡城的时候,在一间小屋附近发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跟过去一看,便见那人跳进了小屋里。 原本这么点事情,并不会让他们追上去,但那屋子里传来的救命声,却是不能忽视的。 官兵闯进去,便见一个黑衣人正把剑从地上不停哀嚎着的男人身上抽出来。 顿时黑衣人和官兵好一通搏斗,最终还是让黑衣人逃了出去。官兵们立即出去追捕,只留了一个人下来替地上那个挨了一剑的男人请大夫。 那个挨了一剑的男人,正是昨日上晌在燕家门口招摇撞骗的道士。 幸好那一剑没有要了他的小命,大夫给他止了血,上了药。那个道士便死命拽着官兵的袖子,说他要报官,要告燕家二老爷谋杀。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燕家二老爷是正经的朝廷命官,最重要的,他还是燕家人啊! 官兵本想甩袖走人,却见自己兄弟走了过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这下官兵可不敢走了。 那个逃跑的黑衣人手脚非常快,眼看就跑得不见了踪影,但没过一刻钟,便有人拎着昏迷的黑衣人交到官兵手里。 那人正是拿着神机营令牌的玄乙。 他冷冰冰的道:“这人是燕家二老爷身边的。叫你们大人去给燕大将军卖个人情。” 玄乙的意思,就是夏王的意思。 京城里大大小小的事没有能瞒过神机营的,玄乙既然把黑衣人给抓来了,这就说明他不仅清楚事情经过,还亲眼看到了他们这群官兵如何办事不利的。 再加上他说的这句话,顿时就有聪明人听懂了话里的意思。 这是让京兆尹悄悄把人送去燕家,交由燕大将军定夺呢。 说得也是,燕二老爷手下的人犯下命案,若不闹出去,便是京兆尹和燕允官官相护,若是闹出去,便是燕家颜面无存。折中一下,交由燕大将军处理是最好的。 于是有人立即禀报了京兆尹,连夜带着人就往燕家来了。 “事情就是这样,下官无能,那黑衣人在路上醒了,发现被抓立即就咬舌自尽,没能活着带到大将军面前。但黑衣人的身形和凶器都是对得上的,有一队官兵作证,错不了。” 赵泉说着,额头上滑下一滴冷汗。 燕大将军不愧是上过战场的,方才听了事情经过,脸黑得吓人,就跟煞神一般。即便是身处高位的京兆尹,都觉得心惊肉跳。 此时躺在担架上的道士被人弄醒了。 他刚才痛晕了过去,眼下京兆尹已经说明了事情经过,接着就要听他的证词了。 “你既说燕二老爷派人来取你性命,就得说出个所以然来。否则,本官治你个诬告朝廷命官之罪。”赵泉摆出了公堂上的架势。 道士立马知道这个就是京兆尹,挣扎着朝赵泉叩首,把一早就准备好了的说词声泪俱下的表演了一遍。 第九十七章 对峙 原来燕二老爷担心分了家会影响到自己的官途,就花了一百两银子请这个道士来燕家门口装神弄鬼,谁知当场被王副掌柜识破,便没有成事。 燕二老爷担心这件事攀扯到自己身上,当晚便派了人去痛下杀手,却碰上官兵巡城,道士这才逃过一劫。 “那一百两银子就放在小民的屋子里,分文未动。大人可以派人去查。” 话刚落音,就有官兵把一个包裹捧了上来,正是一百两银子。说来这还是听了玄乙的点拨,他们才想到把那件小屋搜一遍,带上可疑的证据,也好让燕大将军一次性看个清楚明白。 “好!好一个燕允!”二老太爷怒火中烧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二叔,您怎么过来了?” 燕准起身,把二老太爷迎到了上座。 赵泉也对二老太爷见礼。 二老太爷坐下后,冷哼一声:“你这院子里动静这么大,吵得人睡不着,幸得我不像老四那般懒怠,赶来看了一眼,否则还不知道燕允那个混账竟做出这种败坏门风之事!我燕家何时出过这等卑鄙无耻的子孙!” 此事证据确凿,被害人、赃款、凶手全都摆在眼前,燕允怎么都逃不掉罪责。 只不过京兆尹连夜把人送来,自然是为了燕家的颜面着想。燕准对赵泉拱手行礼道:“赵大人的这份人情,我燕准记下了。” 赵泉心里欢喜,面上却摆手道:“多亏了夏王殿下出手,才能抓住凶手。下官不过是跑跑腿罢了。” 即便有夏王的帮忙,燕准心里赵泉那一份的人情还是不会少。于是再次拱了拱手,便让人把赵大人好生送了出去。 待到屋子里安静下来,燕准才沉声道:“把燕允给我带过来。” …… 燕允今日歇在了新收的通房丫鬟处,不知怎的,半夜过去了还是睡不安宁,等到有人把他从温柔乡里叫醒的时候,他的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 似乎有种不详的预感。 听说是大哥叫他去前院,燕允便动了打听的心思,但那人是燕准身边的心腹,嘴严得跟蚌壳似的,一句话也不肯多说。 他只能怀着一颗忐忑的心去了前院。 走进屋子,燕允第一时间就看见了长松那张死不瞑目的青白的脸。他脱口而出:“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二老太爷嘲讽的反问道。“你这 混账,还不跪下!长松没能完成你的吩咐,杀人未遂,被捕之后唯恐牵连到你身上,便咬舌自尽了。他倒是个对你忠心,也不知替你做了多少龌龊事。” 燕允心下一沉,面上不显,乖乖跪下,眼里尽是疑惑,问道:“二叔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谁是你二叔?我没有你这么卑鄙无耻的侄儿!” 二老太爷毫不留情的痛骂,让燕允脸上无辜的神情一僵,顿时恨得牙痒,却立即恢复了正常。 燕准把事情说了一遍,指着地上的尸体和银子问:“证据确凿,你可有什么话要说的?” 燕允挺直了背脊,拱手行礼不疾不徐的道:“小弟知道此事所有矛头都指向自己,大哥和二叔心中定会有所怀疑。但小弟的确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请大哥允许小弟问这个道士几句话。” 燕准点头,那双鹰眸里射出来的光让燕允不由得头皮发麻。 他很清楚这个大哥虽然心眼少,但绝对不是好糊弄的,如果燕允不能顺利从这件事里抽身,他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如此想着,燕允面上还是那副光明磊落问心无愧的样子,他转身问道士:“你既然说是我花钱指使你去弄虚作假,那我便问一问,为何我要找你这个名不见经传、还好巧不巧在别人家行骗出过疏漏的人?” 燕允一针见血的指出了这件事里最不合理的地方。 如果他真的要达到不分家的目的,完全可以花大价钱去找一个德高望重的僧人或者道士来燕家,为什么会选择这个用一百两银子就能收买的小道士? 这说不通。 道士梗着脖子道:“王家姑娘那件事闹出来之前,我的名声是很好的!掐指神算你没听过吗?” 燕准不常在京城,所以不清楚,二老太爷向来对这些不感兴趣,只有燕允偶尔在同僚的闲聊当中听过一两次这个名号。 但此时燕允肯定不会提。 比掐指神算有名的人多了去了,这说明不了什么。 燕允转过头,十分郑重的对着燕准和二老太爷道:“二叔,大哥,今日这个道士上门行骗一事我也有所耳闻,我就是担心这件事会牵扯到自己头上,闹出不必要的误会,才派了长松出去调查这个道士,为的就是揪出这个道士背后之人,谁知反倒被人利用,不仅让长松丢了性命,还一盆脏水全都泼到了我身上,请二叔大哥明察!” 不得不说燕允 的确十分聪明,他先指出这件事不合理的地方,再承认是他派了长松出去,并非杀人而是调查,从而引出背后有人设下这套连环计的结论,配上他这副义正言辞的样子,便是对他有成见的二老太爷,也动摇了几分。 若不是夏王在背后提点了京兆尹,让他把人送来燕家,只怕这件事会闹上公堂,证据确凿之下,燕家肯定会名声尽毁,不知道要引来多少弹劾的奏折。 如此看来,倒像是跟燕家有仇之人在背后运作了。 燕准皱眉一眼,便听二老太爷喝道:“你这道士,我再问你一次,你背后的金主究竟是谁?若还不说实话,休怪我对你用刑!” 道士慌了,连忙叩头道:“小的所言不虚,的的确确就是贵府二老爷派人来找小的,要小的办事的啊!如果不是二老爷心虚了,又怎么会让自己的心腹来杀小的,那么多官兵都看得真真切切,要是他们迟一步,小的这条命就没了啊!” 道士所言也算有理,如果燕允不心虚,长松根本不必对他拔剑相向,但这也排除不了长松被人算计了的可能性。 二老太爷往茶几上狠狠一拍:“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上刑!” 第九十八章 证据 听见上刑两个字,道士的脸变得煞白,才包扎好的伤口随着他刚才的动作渐渐渗出血来。他一咬牙,伸出三指朝天发起了毒誓:“若我今日所言有虚,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那坚定决绝的神情,再配上那渗着血的伤口,倒是真像那么一回事。 就在这个当口,有个小厮进了禀报:“郡主说有急事求见大将军,正在对门那儿等着。” 二老太爷不悦的拧眉:“三丫头这个时候来添什么乱。”正要让人把燕清歌赶回去,却见燕准问道:“她可说了是什么事?” “回大将军,郡主说是跟老夫人有关。” 莫不是老夫人那儿又出了什么问题? “让郡主过来。”燕准大手一挥,没有察觉到跪在下方的燕允眼里一瞬间闪过的慌张。 燕允一事眼下正僵持着,一时半会儿得不出什么结论来,燕准便让人把道士带下去,好生关押起来,同时命人收拾了长松的尸首,也由燕准的人带下去仔细检查。 燕清歌这个侄女要过来,总不能让她看见自己二叔跪着的样子,二老太爷便让燕允起来,坐在了一旁。 大约一盏茶后,燕清歌带着红柚白芷到了正堂。 “见过二爷爷、爹爹。二叔也在这里。”她一一行礼,见到燕允时,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不容忽视的忌讳。 这让燕允心里再次响起了警钟,她深夜赶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深夜打搅爹爹诸位长辈实在不妥,但我看今夜府里异常的热闹,并且事关重大,我丝毫不敢耽搁,这才连夜赶了过来。” 见她进退有度,二老太爷便也收了几分觉得她是来添乱的态度,问道:“有什么事你只管说。” 燕清歌点了点头,将事情一一道来:“其实,祖母中风那日,徐太医来给祖母把完脉之后,曾悄悄告诉我,祖母的脉象有些异样,虽然的确是中风的脉象,却多了些什么,似乎有中毒的迹象。” “中毒?!”二老太爷惊呼出声。谁会给身居内院的老夫人下毒? “其实徐太医也不是非常确定,所以只悄悄的告诉了我这件事。但我多留了一个心眼,想着查一查这件事,若什么都没查出来就算了,若真的查出了什么来,也可以抓住那个下毒之人,以免他继续作恶。” 燕清歌一顿,看她脸上的神情就知道她的确查出了些东西来。 “祖母中风后,李妈妈就跟着病了。藤青院只有张妈妈一人在打理,我心想李妈妈是伺候祖母多年的人,生了病也该多多照拂,便叮嘱了张妈妈派人去照顾李妈妈。谁知派去的丫头小雨看见李妈妈神情紧张的在屋子里一个人念叨着,说的还是什么对不住老夫人求老夫人原谅的话。” 说到这里,所有人都已经清楚了,向老夫人下毒的罪魁祸首就是李妈妈。 “这件事上报到张妈妈那儿,张妈妈又知会了我一声,我便派人盯着李妈妈,终于就在刚才,李妈妈试图服毒被人拦下,经过一番查问,李妈妈招了她背后的人。” 燕清歌说到这里,眼里蓄起一股怒意,她指着燕允的位置,掷地有声的道:“下毒使祖母中风的人,就是二叔!” 面对她的指控,燕允自嘲的笑了:“今夜还真是热闹,这已经是第二次有人指证我了。也不知是谁这么看得起我燕允,竟要把毒害嫡母的罪名栽赃在我身上。” 他说得淡淡的,但任谁都听得出他语气里的不服与不甘,俨然是一个受了冤屈却无处伸冤的弱质文人形象。 这话让二老太爷和燕准的眉头都拧了起来。 究竟是陷害,还是真相? 燕清歌冷冷看着,没有忽视他衣袖之下攥紧的双手。 “李妈妈说,二叔两个月前纳了她的女儿灵玉做通房,用灵玉的性命要挟,逼着李妈妈做藤青院的眼线。那日竹意入府,送了大姑母的信给祖母,信上大姑母劝祖母早日分家,莫让二房把持中馈亏待了老夫人。祖母当时便动了分家的心思。李妈妈把老夫人要分家的消息告诉了二叔,二叔当即便令李妈妈给祖母下了能使人中风的药。这个药是早早就在李妈妈那儿备下的,只得二叔一声令下,便能马上把祖母变成口不能言的废人。可惜这个药起效稍稍慢了一些,等到老夫人找了大嫂过去,说了老太爷托梦的事才发作。是以分家一事已成定局,二叔只得率先同意分家,好博得一个孝名。而李妈妈给老夫人下了药之后,敌不过内心的愧疚,当即就病倒了,熬了两日,实在撑不住,这才打算服毒自尽。” 燕清歌每说一句,燕允的眼神就变得阴狠一分,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不要变得狰狞,问道:“三丫头说得这般有条有理,可有证据?” “李妈妈已经收押起来,二爷爷和爹爹可以随时去问话,看李妈妈说的与我说的有何不同。至于证据,自然是有的。” 燕清歌勾起一抹微 笑:“二叔以为,为何祖母发病的时间好巧不巧就迟了那么一点,刚好坏了你的算计?” 燕允心里一紧,接着就见燕清歌从袖口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白瓷瓶。 “被人拿捏住女儿性命,便是泥塑的菩萨也会有三分气性。再加上李妈妈在祖母身边这么多年,也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她自然留了一手。在给祖母下药时,李妈妈只下了瓶子里三分之二的分量。而二叔派人盯着李妈妈销毁的药瓶其实是假的,真的药瓶就在这里。” 燕清歌把白瓷瓶拿到眼前,似笑非笑的道:“害人性命的毒药并不少见,但像这种能让人中风还叫人察觉不出异样的奇药,天底下只有一个人会做,那就是鬼医。鬼医的药虽然难买,却不是买不到,只要你找到门路。不巧,这个门路我恰好知道。只需拿着这个药瓶,去那儿问一问,是谁买的这瓶药,便可真相大白了。” 夏攸宁对自己每一瓶药的去向都掌握得清清楚楚,鬼医的名望可不是简简单单就积累起来的。 有这个铁证在,燕允再想抵赖,也是不成的。 第九十九章 除族(上) 燕允再也维持不住平静的表象,他抿紧了嘴,那双眼里冲天的怒火和令人胆寒的阴狠一闪而过,直直冲着燕清歌去。 燕准看着他,心里也升起一团怒火来。他的这个好弟弟竟然恨上了燕清歌! 燕允的脑子里转得飞快,这个小丫头布下的局太过缜密,即便是他一时间也想不出破解的法子。接着燕允眼里一闪,唯有毁了这瓶药,只要没有了这个铁证,他就还能将事态掰回对自己有利的方向! 但燕允没想到,他刚朝着燕清歌挪动一步,燕准便立即冲了上去,一把将他撂倒在地,低声怒道:“你想做什么!” 燕清歌身后的红柚白芷发出几声惊呼,连忙上前护着她,燕清歌则下意识的抓紧了手中的白瓷瓶,面上丝毫没有惊慌之色,反倒勾起了一抹令人胆寒的笑意。 成了! 二叔也不过如此,再聪明谨慎的人,被逼到绝路,还是一样只能做出愚蠢的判断。 “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当着我的面就敢伤人!反了你了!” 二老太爷气得吹胡子瞪眼,却见燕清歌走上前来,不急不慢的道:“二爷爷和爹爹都误会二叔了,二叔是想毁了这个瓶子,好让我没有证据去找鬼医核对。并不是想伤我,我猜得没错吧,二叔?” 少女用清亮的声音亲昵的唤着二叔,燕允却从里头听出了字字锋利的感觉。 他被燕准死死按在地上动弹不得,又被燕清歌这么挑衅,一张脸很快就被气得通红。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竟然是大房的这个小丫头盯上了他,算计了他! 而他燕允,虽然没有对大房的人放松过警惕,但终究还是小瞧了燕清歌。 在他心里燕清歌再聪慧能干,也不过个年仅十岁的女孩子,即便性格古怪难接近了一些,但在燕允看来,她燕清歌也是燕家大房最容易拉拢的那一个,所以他才会时刻叮嘱两个女儿要记得讨好燕清歌。 谁知,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啊! 藏得最深的那一个竟然是她! 回想起燕清歌回京后二房一系列的事情,燕允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往头上涌,他近乎嘶吼地对着燕清歌喊道:“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至此!” “我不过是查明了事情的真相而已。二叔若没有动那害人之心,又怎么会落到今日的下场?祖母何其无辜,二叔又为何要害祖母至此 ?” 燕清歌的声音听起来冷到了极点。 上一世赵修齐下旨将燕家满门抄斩的时候,都是燕允在后头推波助澜,大房也与他无冤无仇,他又为何要害大房至此?! 如今听到燕允的质问,她只觉得可笑。 二老太爷见燕允这般执迷不悟,连忙喊人上来:“快来人!把这个混账押下去!这等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徒,留在燕家也是祸害,等天亮后查证了那瓶药的来源,就开祠堂把他逐出族谱!把二房一众人都给我赶出去!” 若说刚才二老太爷对燕允的怀疑有五分,此时的怀疑便达到了足足的十分!他若不心虚,又怎么会想要毁掉燕清歌手里的证据? 再加上刚才那个道士的事,二老太爷对燕允几乎是厌恶到了极点。这样一个狼心狗肺的人若留在燕家,还不知道会给燕家带来多大的灾祸。 于是他当机立断,定下了把燕允逐出族谱一事。 即便燕允如今是从四品司业,在二老太爷眼里看来也算不得什么。燕家在边疆有军功有官身的儿孙多了去了,不差他这一个嫌弃祖业阳奉阴违的清贵! 很快,燕准身边的几个护卫赶来,将燕允带了下去。 正堂里总算平静了下来。 燕清歌脸上淡淡的,心里却不自禁的勾起了一抹笑。 “念念,方才没吓着你吧?”经过那么大的一场变故,燕准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自己女儿有没有受惊。 燕清歌笑着摇头。她将白瓷瓶交到燕准手里,道:“等天亮了,爹爹派人拿着这个去京城南郊的逍遥堂,找金掌柜问就是。” 燕准看着手里的白瓷瓶,有些复杂的问:“你是如何知道这些门路的?” “自然是来京城之后听别人说的啊。”燕清歌眨了眨眼睛,“张家的小表妹最喜欢稀奇古怪的东西,是偶然听她跟她的丫鬟说起这个,我才知道的。爹爹你可别告诉别人,虽然我是无意的,却也算是偷听了呢。” 上一世的张澜心正是逍遥堂的老主顾,所以燕清歌撒起谎来一点都不心虚。 听她这么说,燕准才点了点头。 而坐在一旁的二老太爷则十分赞许的打量了她一番,道:“我们三丫头是个有七窍玲珑心的聪慧人儿。不对,不能叫三丫头了,从明天开始,你就是我们燕家唯一的女儿了。” 燕清歌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此时的她不能表现得太过雀跃,但也不能失了礼数,所以无言微笑是最好的对应。 “时候不早了,你早些回院子歇息,剩下的都交给我和你二爷爷来处理。”燕准催促着燕清歌回院子,她便行礼退下了。 回到安歌院,又梳洗了一番,再躺到床上,燕清歌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终于,终于能把燕允逐出族谱了。不用再虚伪的叫他二叔,也不用对着燕清楣故作温和。从此燕家就只有大房,不再有二房了。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要完成这个连环计,真真是让燕清歌见识到了神机营的本事。 她定的这个计划,不仅不能拖,还要算计好每一个环节不出任何差错。 首先是道士,若没有燕清歌往临水楼安插进去的那颗棋子,她就不可能知道王副掌柜胞妹因为道士而丢了亲事一事。 只要找到这个道士,至于如何让道士按照她的吩咐来办事,那就是玄乙、或者说是神机营的本事了。 其次是长松,燕清歌知道在外头那场漏洞百出的闹剧,以燕允多疑的性子,一定会想派人来查个究竟。 将道士的踪迹暴露一些,好让长松顺利找到他的住处,再由玄乙将巡城的官兵引到那间屋子里。 第一百章 除族(中) 至于长松往那道士身上刺的那一剑,可不是冤枉他,那道士按照燕清歌的安排,在长松面前大放厥词,说要去告诉燕大将军,就是燕允花钱请他去装神弄鬼,要长松拿钱来堵他的嘴。长松跟在燕允身边多年,杀个人已经不算什么事了,这个道士根本就是来讹钱的无赖,他顿时就拔了剑,想一刀结果了道士,却被玄乙暗中打偏了剑锋,是以道士落了个轻伤。 接着他行凶的一幕被官兵看到,好不容易逃走却被玄乙打晕抓了回去,再次醒来就发现自己已经被捕,为了不连累燕允,直接咬舌自尽。却不知玄乙已经在所有人面前点明了他的身份。 再就是李妈妈。 在老夫人中风之时燕清歌就怀疑到了李妈妈头上。她明明吩咐过张妈妈一定要死守藤青院,看好老夫人的衣食住行,但老夫人还是中了招。李妈妈跟张妈妈都是深得老夫人信任的,能避过张妈妈的视线下毒的,只有李妈妈了。 燕清歌让玄乙连夜去李妈妈的女儿灵玉房里拿了一件信物,然后跟李妈妈谈判。 若她愿意供出燕允,那么救出灵玉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若她不愿意,杀了灵玉也简单得很。 李妈妈自然愿意配合,当时就交出了白瓷瓶,将事情经过细细说了一遍。然后乖乖的做出生病的假象,接受张妈妈安排的监视。 接着,只要等事发,再暂且拦住二房的眼线,让燕允无暇思考对策,这个局他就破不了了。 至于她为什么要设下两个局,为的就是让二老太爷意识到,燕允不仅敢在内宅里下毒害人,也敢在外头要人性命。 毒害嫡母,只是燕家内部的事,不论是将燕允关进祠堂还是家庙,都是合理的惩罚。 但京兆尹的出现,给二老太爷敲了一记警钟,如果不把燕允逐出族谱,那么他日燕允做的事情一旦暴露在人前,燕家就会无辜受到牵连。 并不是每一个抓住了燕允把柄的人都愿意与燕家为善的。 只要二老太爷认识到了这一点,他就绝对不会容忍燕允这个祸害有牵连燕家的那一天。 其实,只要燕清歌告诉燕准,燕允牵扯到了军械的买卖里头,燕家肯定也会将燕允逐出族谱,但她不能说,不论是她所背负的秘密还是她与萧立的交易,都不能让旁人知晓。 所以,她只能定下这个计策。 幸好,萧立把玄乙借给了她。这么缜密的安排,光靠玄乙一个人自然 是做不来的,但玄乙是暗卫统领,他可以动用手下的力量在一夜之内完成燕清歌的吩咐。 这便是有暗卫的好处,如果这件事全凭燕清歌一己之力来办,她身在内院,要联系上袁烈怎么也得等到天亮,这样就失去了让二老太爷做主的时机,定是不能成的。 好不容易打完了一场漂亮的仗,接下来只要等爹爹那边的消息便可。 不知道翻来覆去过了多久,燕清歌总算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日,燕家上下都被一个惊天的消息给砸昏了头——二老爷燕允被逐出族谱了,今天下晌二房一家子就得带着包裹滚出府去。 “昨天还说是分家,今天怎么就变成除族了?” “谁知道啊,总归二老爷一家不再是咱们的主子了。” “也不知是犯了多大的事,被除族的人哪里还会有好日子过?” “二老爷瞧着也不像是会犯事的啊……” 就在众人都二丈摸不着头脑的这个当口,有个消息悄悄的在下人之间流传了起来。原来是二老爷给老夫人下了药,被郡主查了出来,这才被逐出族谱的。 毒害嫡母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这么狼心狗肺的人自然是不能留在燕家了。 一时间不少人都对这件事唏嘘不已。 燕清歌窝在安歌院里,听着紫萝打听来的消息,不知道有多自在。 一大清早,燕准的人便去了南郊的逍遥堂,查出来的确是燕允身边的长竹去买了药,这便给燕允的罪名下了重锤。二老太爷和燕准当即开祠堂,将燕允一房人全都从族谱里划了个干净。 接着燕准叫来丁怜卿,让她找出燕允生母冯姨娘名下的嫁妆,再添上城北一座三进的院子,给二房打包好了,让他们带走。 在二房打包的时候,燕清歌特地跟丁怜卿打了招呼,让她跟燕总管一起,将那御赐之物的册子拿着,一件都不许二房带走。 燕清楣和燕清悦没搞懂究竟发生了什么,燕允也被二老太爷扣着,没能出来,所以在看见有人进了她们闺房,把东西一通收拾,又说要赶她们出府的时候,两个人都傻了眼。 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尖声制止都已经晚了,丁怜卿已经吩咐婆子将她们两个牢牢看住了,根本就闹不出事情来。 而那个道士,由燕准打发了一大笔钱财,派人安全送出了京城。 李妈妈被迫下毒害了老 夫人,但后来指认燕允有功,便跟灵玉一起送到了庄子上。 至于燕允身边的心腹,按照二老太爷的意思,一个个都抓了起来,严刑拷打,却没有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可见燕允对心腹的调教的确十分到位。二老太爷气得厉害,吩咐下去把那些人的腿都给废了,即便问不出什么来,也不能让他们再跟在燕允身边作恶。 不得不说,二老太爷这么做实在太合燕清歌的心意了。对这位性子暴躁却手段干脆的二爷爷,她的确生出了不少好感。 很快就到了下晌,二房的东西被打包塞进了马车里,由燕总管亲自盯着二房离开。 燕清楣和燕清悦几乎是被人押着送到门口,她们五大三粗的婆子制住了双手,嘴却没有堵上,哭闹骂喊都使了一通,什么用都没有,还会让下人看她们的笑话,终究是脸皮子薄的女儿家,只得嘤嘤的哭泣着。 刚到门口,便见到了瘸了腿的二夫人、傻了的燕盛、还有被送进家庙瘦了一大圈的燕清媛,两人这才腿一软,她们真的要被燕家赶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