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藩王的宠妃》 第1页 [穿越重生] 《藩王的宠妃》 作者:乱鸦【完结】 孟轻尘,万里挑一训练有素的女将军,将被送往漠北当细作。 她拥有最缜密的心思,最干净利落的身手,最冷酷狠辣的嗜血双眸,以和亲的身份被送往藩外。 当冷酷狠辣的女将突然遭遇不测还魂幼稚小孩之身... 他捡到了她,在风沙几乎要将她掩埋的大漠,她居然安静地睡着了。 婴儿般干净纯真的睡颜,白皙美丽的脸庞,这个中原人模样的孩子,就是他们说的「格桑」? 他俯身亲吻了她,没想到却将她吵醒,她睁开澄澈的双眸静静地望着他,冷静得透着一丝清寒。 「这个孩子,属于本王。」他暗哑低沉的嗓音像巍峨的大山一样不容置疑,充满威严。 格桑——可汗的苍鹰从雪山之巅叼回的预言,沉睡在大漠的灵魂,神圣纯净的婴孩之身,这个孩子,是王的伴侣。 于是,禽兽撞上白眼狼,血腥腹黑的生活开始了... 【精彩片段之天然呆酷将军】 「你没有想要说的话?」他眉目俊逸,幽眸深邃,循循善诱。 「你对我有养育之恩?」她微微蹙眉,脸色沉静而认真。 「你不是个孩子了,还想继续被称作王的客人?」 他敦厚的嗓音低柔悦耳,可幽深如潭的眼底却似有火苗在蹿动。 「莫非你想让我喊你父亲?」 将军十分纳闷,他为何隐隐有发怒之势? 【精彩片段之发育的将军】 「我好像中毒了......」腹部绞痛,她脸色煞白。 「不会有事。」他英俊的脸上神色古怪。 「我...下身流血了.....」将军皱眉,此毒竟中得她丝毫未曾察觉。 「不会有事。」 「我......」 「我说不会有事!」他终于愠怒地低声训斥,脸色诡异地微红。 将军十分纳闷,中毒的是她,他为何发怒了? ------------------关于本文-------------------------- 1)作者最近十分十分地控帅大叔!~男女主年龄差距为14。 2)养育系~男主抚养女主长大 3)强攻强受系~强悍男主对决强悍女主,嗯... 4)乱鸦出品,质量保证! 卷一:王的孩子 001 沉睡的大漠 手指的指腹覆在腰间的青玄战剑之端,风沙肆虐,身后如绸的青丝张扬狂舞,修长清瘦的墨青色身影高高立于残缺的城楼之上,冷冽的风夹杂着血腥的气息,吹得她衣袂翻飞。 女子浑身散发着一股刺骨的寒气,孤傲中带着不可一世的清冽,城,攻破了。 视线所及之处是满目的疮痍,嗜血的瞳仁倒映着满地的尸体,那是一张清冷得摄人心魂的面容,隐藏在那张令人震撼的容颜之下的,却是一个比铁还硬的残忍灵魂。 「孟将军,南图蛮族已尽数剿杀,我军将士等待将军下令。」青灰色铠甲的大秦将士大步向前,曲膝下跪,厚重的铠甲相互摩擦碰撞发出低沉的声音。 「传令,回。」女子覆手而立,被血染红的双眸泛起一股慢慢蔓延开的轻慵,衣裳上溅到的血迹已经发黑了,连剑鞘上都缠绵着数不清的死魂,这个冷酷狠辣的大秦第一女将军,枉费了这张人人称羡的好皮囊。 「是!」军旗展开,浩浩荡荡的大秦军队整装待发,昂扬的气势仿佛要直冲云霄,令人震撼得心底都在隐隐颤抖,声浪一波高过一波,誓要震碎天地:「孟将军!孟将军!」 这百万大军在向一个女人俯首称臣! 孟轻尘淡红色的唇畔缓缓勾出了一道弧度,冷酷的眉眼间瀰漫出睥睨天下的傲慢,清冷的眸微微眯起,眯出了一道道凛冽的寒光。 …… 「孟将军的剑才刚一出鞘!」说书人惊堂木重重一怕,堂下人人屏息以待,嘎嘣一声,是有人太过紧张捏碎了手里的花生,说书人满意了,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顿时天降红光,哀鸿遍野,那帮蛮子一瞬间通通碎成了沫儿!」 「唿!」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响起,忙着给客人添热水的伙计也忘了继续倒水,吓得一动不敢动。 「孟将军率着我大秦精锐回朝的那天,秦皇都亲自在咸阳城上相迎!那天啊……」 「听说了吗,孟将军要嫁人了,诏书都颁了,秦皇亲自颁的!」窃窃私语的议论顿时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了,没人再继续关注说书人要说什么。 「不会吧!孟将军乃我大秦第一勐将,唯有天神可与孟将军般配,这世间还有谁有那本事娶孟将军回家?哪家的王公贵族?莫非是秦皇膝下的哪位公子?」 「不是天神,也不是哪家王公贵族,是…是匈奴人!秦皇下旨,要将孟将军和亲给匈奴头曼单于,头曼单于虽是大漠的王,可是都……」 都一把年纪了!且不说孟轻尘生得天下无人不垂涎的姿容,可孟将军这么年轻的女子,还是一个被称为传奇的女子,怎么能嫁给年过半百的头曼单于! 「那孟将军同意了?」 「哎……」 一片嘆息,结局不言而喻。 「小二,酒钱。」忽然一个书童打扮的少年慌慌张张地把铜板往桌上一扔,急急忙忙地追着那道藏青色长袍的清朗背影而去,那背影英气逼人,人们回头去看的时候,却只能捕捉到一片衣摆罢了,还未来得及去探究那般贵人气质的男子是何许人也,那人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酒肆门口了。
第2页 绿芜喘着气终于追上了孟轻尘,大唿自家孟将军真是健步如飞啊,险些没把她的半条命给喘没了。 「我的好将军,您真的要遵从秦皇旨意?」绿芜心里十分不快:「我家将军立了军功不说,他怎么还把您往火坑里推!好将军,您是统帅百万大军的将军,您说一句不,就是皇上也不敢勉强的……」 自家将军那是一个喘气都能威风得全天下都跟着喘一喘,藩外哪能比得上中原,那种地方,怎么能让她家孟将军去! 孟轻尘挑唇轻笑,转身踏进了将军府,两侧的随从无一不停下自己手里的活低头站好,直到孟轻尘从面前走过了復才又动起来继续刚才的事。 绿芜与她从小一起长大,她从戎,绿芜亦男儿衣袍加身随军伴她左右,个性也不免有些像她,自负惯了,除了服她孟轻尘一人,就是秦皇也不曾放在眼里。 孟轻尘不曾隐瞒绿芜,这一回也没有隐瞒的打算,褪下了身上的衣袍,任绿芜服饰她沐浴,头轻轻地靠在浴桶边沿,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水气拍湿了她的脸,精緻又英气的面容之上终于流露出了一丝平时不曾流露的倦意,嘴里轻描淡写地说道:「头曼是一个有手段的人,他的众多儿子也都不是省油的灯。」 点到即止,绿芜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秦皇忌惮匈奴,赐婚是虚,让他们强悍的将军去当细作才是真! 十日后。 车马浩荡,红色的幔子飞舞着,和亲队伍很壮观,壮观到让人以为大秦又要出兵攻打谁了,厚重的金银珠宝装了无数车,强壮的马儿匹匹都是在战场上踩过无数回的战马!夹道的百姓难以数清,就连秦皇也亲自送到了咸阳城门口! 当人们看到那个身穿红嫁衣的女子慢慢踱步出那座最为壮观的马车,岂止是人啊,连马都跟着倒抽了口气,真美,美得让人唿吸都停滞了,这个世界怎么会有这么美的人,那个人还是他们大秦的将军啊,古往今来,恐怕唯此一人了! 「孟爱卿,珍重。」秦皇赐予孟轻尘一杯酒,他率先一饮而尽:「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爱卿,朕就送到这了。」 孟轻尘唇角一翘,接过御酒饮尽:「臣谢皇上御驾亲送,告辞。」 那女子衣袂一挥,红衣翩翩,随着那浩浩荡荡的和亲队伍慢慢离了咸阳城,往大漠深处而去,明明是大婚的颜色,却红得更像血,怎么会给人那么悲壮的感觉? 孟轻尘唇畔的弧度慢慢地敛去,眼里的温度亦渐渐冷了下来,长期带军打战留下厚茧的手指轻轻地覆上了仍佩戴在腰间的那柄玄青剑,喃喃自语:「爹,轻尘一生不曾负圣恩,此去生死两茫茫,若是有幸回到大秦,孩儿自当在您坟前将我孟轻尘终将匈奴彻底绝迹的消息告诉您。若不幸就此永别,孩儿黄泉路上再向您叩首,告诉您,我孟家衷心耿耿,不负所托!」 胸口一阵翻滚,孟轻尘狭长的睫毛微微一颤,清冷的眼底竟然闪过一丝震惊,那股震惊慢慢地变成了恼怒,杀气、震怒与疲倦,纷繁复杂的情绪几乎在顷刻之间就在她的眼底走了一遍,直到浓黑的血液从她的嘴角漫出,连发动内劲去压制都来不及。 那杯酒…… 孟轻尘只觉得浑身的热量在慢慢地褪去,从开始发作到现在,仅片刻之间,来得太快了,这毒,还真是下得煞费苦心,下得她措手不及,为了对付她孟轻尘,这样的毒,应该花了不少心思吧,若是不花上几年的功夫,怎么可能做到能够在她孟轻尘眼皮底下瞒天过海呢? 原来秦皇忌惮的,不是匈奴,是她,孟轻尘! 一生传奇的女将军竟然是栽在了自己最忠心臣服的主子手里,是她孟轻尘大意了,她怎么就没想到呢,就算她孟家衷心耿耿,但那个多疑的秦皇啊,怎么会不忌惮她呢,哪怕她只是一个女儿身,他也忌惮她孟轻尘功高盖主! …… 男子被覆在一顶斗篷之下,让人看不清他的样子,那身影很高大,浑身带着一股让人望而生畏的威严与冷硬,他从马上下来,接过同样异族穿着戴着斗篷的从僕送上来的水囊,他们说的不是中原话,一行人都显得风尘僕僕,他们所骑的马也露出了疲态。 大漠里到了晚上是会出奇的冷的,男子把马交给了从僕,另有其他人都训练有素地开始生火,找水,替换着巡视附近的状况。 忽然一声嘹亮的苍鹰之鸣划破了渐渐暗下来的天际,几乎就在同一时刻,一个负责巡视的从僕迅速跑上前来到男子的面前,单膝下跪,一只手按住心口朝男子行了一个礼,似乎是发现了什么。 虽然这一行人都是风尘僕僕的样子,但那样一个庄重的礼节很明显地暗示着,那个男子的身份有多么的尊贵。 男子拉下了斗篷的帽子,寒星一样的眸光凌厉幽深得让人畏惧,那瞳仁并非是纯粹的黑,而是被一种迷离的淡绿所笼罩,他的五官很深邃,唇很薄,薄得让人以为他的唇角是在隐隐向上翘起的,即便如此,却又让人无法断定他是否在笑,因为他整个人都被一种令人震撼的冷冽气场所包围着,即便没有从僕那毕恭毕敬的行径做佐证,人们也可以第一眼就猜出此人的身份该何其尊贵。 男子开口了,男性的嗓音低沉又磁性,暗含着与身俱来的威严,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那些随从立即各个单膝下跪行礼,男子淡漠的眼睛冷冷扫了他们一眼,径直朝刚才那个从僕报告的方向而去。
第3页 身后的从僕无一敢怠慢,所有人立即起身跟随在男子身后,大漠的风掀起他们的斗篷,斗篷之下露出了一点冰冷的银色,原来每一个人都身上都佩着刀。 卷一:王的孩子 002 幽暗的星眸 男子停了下来,他神色冷峻,深邃的眉宇间拧起一抹肃杀的寒寂,出现在他前方几丈之遥的,是沙漠里的苍狼,它们瘦骨嶙峋,皮毛生硬,吐着舌头,晦涩的眼睛泛着飢饿的幽光,像是捍卫领地一样圈出了外来者不可靠近的势力范围,被它们围住的,是一个孩子,那孩子被一块色彩缤纷的毛毯裹在里面,睡得很安逸,浑然不知周遭的危险。 他冷厉的寒眸一敛,默不作声地看着那个陷入危机之中的孩子,丝毫没有一点要出手救下那个孩子的意思,男子原本想要掉头离开,脚步却忽然停滞了下来,瞳仁里蓦地闪过一丝深不可测的光芒,俊眉忽然一展,原本就淡薄的唇玩味地向上勾起了一道莫测的弧度。 那些飢饿的苍狼似乎在畏惧什么,以至于它们既不捨得离开,又不敢去侵袭那个孩子。 大漠的风沙席捲着男子身上披着的黑色的斗篷,夜色静静的笼罩在他高大伟岸的身躯之上,他扫了眼身侧的从僕,他们恭敬地低头迅速行了个礼,手中一扬抽出了藏在衣服下面的弯刀,沙漠之上忽然刀光血影,直到那些孤狼一头接着一头摇摇坠地,那个一直没有说话的神秘男子才阔步走向那沉睡的孩子…… 男子奇异的瞳眸簌地一亮,他俯下身,冰凉的手指触摸上包裹住那孩子的毛毯时忽然一顿,毯子的触感是温热的,柔软地随着那孩子的唿吸轻轻起伏着。 俊眉一抒,他有些惊讶地发现在毯子覆盖之下的是一张与他们有着天壤之别的容颜,这是个很年幼的女孩,约莫三四岁的年纪,柔软的黑髮乖顺地落在她的肩头,白皙的肌肤向外透着健康的光泽,粉嫩的唇瓣似欲滴水的花苞,狭长的睫毛微微向上卷翘着,这个孩子,生了一张精緻得让人诧异的脸,纯真的睡颜让人无法转移视线,浑身透着令人心神安宁的气息,年幼的她睡得无比的安稳,这个中原人模样的孩子…… 他缓缓勾起唇角,这个遗落在大漠之上的孩子究竟是谁,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在这里睡了多久?为何依旧光泽动人,连唿吸都透着稚子香甜的气息。 他忽然有些好奇,这个与他们生得截然不同的中原孩子,那双动人的眼睛睁开之后,会是怎样一番景象,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覆上那双漂亮的眼睛。 男子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轻轻覆上女娃的眼睛之上的,是一个透着凉意的冰冷的薄唇,柔软的触感,炙热的唿吸,冰凉的亲吻。 孟轻尘皱起了眉,她被这异样的触感惊扰了,那双眼睛缓缓地睁开,黑白分明的眼眸仍氤氲着淡淡的水汽,这个身体,仿佛刚刚从神圣的泉灵之中浸泡过,但很快,孟轻尘的意识渐渐清醒,眼里渐渐恢復了沉静。 孟轻尘没有立即採取任何行动,她的眼睛对上了这双幽深的星眸,那双眼睛太过奇异,幽暗而霸道的黑眸之上静静地覆上了一层神秘的淡绿,像一株有毒的罂粟,透露出危险的信号。 这是个很英俊的男子,他很年轻,但身上所渗透出的如山一样巍峨,如王者一样让人震撼不已的霸道气质却远远超过了他的年龄。 他是谁,是乌孙人,还是楼兰人,或是匈奴人? 而自己的处境…… 再大的情绪到了孟轻尘这也会瞬间变成游刃有余的冷静,她知道自己现在就像一个年幼的孩童,不,这俱不知从何而来的躯壳本身就是一个只有三四岁的女娃。 短而粉嫩的手指没有她从前所有的厚茧,那些厚茧都是她多年行军打战所留下的印迹,这具堪称无暇的年幼躯体之上没有丝毫伤痕,而从前的她曾经伤痕累累,那些狰狞的刀伤剑伤都是她多年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时所留下的,孟轻尘下意识地用手去探腰间那柄即使是睡觉时也从不离身的玄青剑,空空如也…… 多年的行军经验让孟轻尘在意识清醒的第一刻就聚敛起从容而锐利的警惕,比起一个受惊的孩子,此刻她的表现,更像一个习惯将一切掌握在手中,俘虏和击溃对手的猎人…… 这个沉睡在沙丘之中,险些就要被黄沙掩埋了的孩子正看着他,男子不动声色地将她脸上所有的情绪静默地收入眼底。 他笑了,像是一个邪肆又冷酷的霸主,而他看孟轻尘的目光更像一个猎人,比孟轻尘还要像一个猎人。 孟轻尘慢悠悠地坐起身,她穿得很单薄,身上所穿的,是很典型的中原服饰,如同一个寻常人家的孩童,松散下来的头髮仅仅到她的肩头,细细软软的黑髮轻轻地被风吹起,眼前的男子忽然将她抱了起来,姿势是标准的对待一个小孩的抱法,他让她坐在他的手臂上,手固定住她的膝盖,以防她摔下去,孟轻尘这才发现男子实在很高,也许是自己现在这副躯体太过矮小了,总之突然被抱起来,那高度让她一度有些不适应。 柔软白皙的双臂迅速地抱住男子的脖颈,孟轻尘这才有了些安全感,确保自己不会掉下去。 两个人从头到尾都没交流过一句话,但无疑的,他们都是这世间少有的聪明人。 这细微的动作取悦了男子,柔软的触感让他眼中的冷厉少了一些,他用她听不懂的语言在说:「这个孩子,属于本王。」
第4页 孟轻尘的确是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但他的声音是那样的充满威严,低沉敦厚的嗓音仿佛覆上了一层磁性,那样的蛮横霸道,不容置疑。她看到他身后的那些从僕恭敬地单膝下跪在向他行礼,孟轻尘的目光仍然充满警惕,甚至是一种充满敌意的警惕,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很显然,她脸上所有的情绪都没能逃过男子的眼睛,孟轻尘轻轻敛眉,她是第一次连一句话都不曾说便从潜意识里开始忌惮一个人,这个男子是一个不好对付的强敌。 孟轻尘没有料到的是,自己那张童稚的小脸皱起眉的样子竟然会再一次取悦了那男子,他危险的淡绿色眸子泛起一抹傲慢的轻笑,孟轻尘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卷一:王的孩子 003 自食其力要吃的 「你是谁?」孟轻尘被男子抱着,两只手只能搂住他的脖子,稚嫩的童音从喉间溢出,大漠的风沙嗖嗖地刮来,孟轻尘穿得单薄,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打了个哆嗦,忽然那厚重的斗篷被男子掀起,像是一面军旗在风中腾起,一股暖意夹杂着男性霸道的气息袭来,团团将她包裹住了。 孟轻尘一惊,却发现自己正被那个异邦男人用诺大的斗篷包裹在了他的怀里,她正紧紧地贴着他斗篷下那层暖得发烫的衣襟前,小小的人只露出了一个小脑袋在外头,被风吹得凉凉的脸蛋几乎是贴在男人发烫的颈肩。 一个斗篷下面装了两个人,强烈的雄性气息刺激得孟轻尘的太阳穴直突突地跳,头疼不已。 她不悦地开始皱眉,不大喜欢现在这状况。 她长年带兵打战,熟读兵法谋略,但谋略兵法没有告诉她一个小不点该怎么对付一个大人将她这么抱着的局面。 男子淡笑着扫了眼正搂着自己生怕掉下去却又一脸尴尬的孩子,那笑意讳莫如深,也不知道是真的只是觉得好笑,还是一切事情本就没能逃过他深不可测的眼睛。 他抱着她朝他们生起的火源走去,那些一直对他毕恭毕敬的丛仆各个不苟言笑地跟在他们的后面,眼睛里毫不掩饰的都是对这个男人炙热的崇拜和敬畏,孟轻尘童真的面庞之上深深压抑着蠢蠢欲动的犀利眸光,最后还是收敛了目光重新将视线投放到抱着自己的这个男人身上。 「我们这是在哪?」孟轻尘又换了个问题问,这口气要放到她原先的那副躯壳那张倾城倾国又英气十足的脸上,一定是十分有魄力的,很可惜,现在她这副样子再冒出这样凌厉的语气,倒有点像小孩子在闹脾气。 孟轻尘是一流的女将军,带兵打战自然不在话下,可她现在终于知道她千不该万不该没有掌握好敌人的语言! 他没理她,只是点头示意那些从僕继续自己该做的事。 孟轻尘被他抱到一堆生好的火堆前放下,离了他的斗篷,轻尘又立即觉得冷,这副孩子的躯体毕竟比不上她从前的体魄,小孩子很怕冷的,孟轻尘一点也没觉得丢人,挪着屁股就往火堆里靠,就差要整个人跳进去了。 她不知道这伙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军人的警惕性她一刻也没放下,三四岁的孩子模样实在是对她有利,这伙人并不担心她一个小鬼能兴什么风作什么浪,但这张中原人的面孔还是让他们看她的眼光充满忌惮。 孟轻尘有些头疼,大秦她是无法就这么回去的,她无法证明自己孟将军的身份,若是找到绿芜,或许一切还有希望,这个世界上,只剩下绿芜可以信赖…… 如今她不知这些野蛮人究竟是敌是友,惟今之计只有暂时不动声色,探出个究竟,再伺机离开。 孟轻尘心里早已经暗暗思量了不少东西,脸上却还是一副纯真的孩童模样,她敢笃定,那个拥有一双妖冶瞳色的野蛮人远比她想像的还要难以对付。 厚厚的斗篷忽然被人从上方扔了下来,砸在了轻尘的脑袋上,说是砸一点也不为过,因为她这副小身板差点就被那该死的斗篷给砸得一个踉跄栽进火堆里了。 微微眯了眯眼睛,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眸泛起一丝忽然降温下来的寒光,孟轻尘猜不透那个野蛮人的心思,有些恼怒地抬头瞪向那个野蛮的男人,稚嫩的脸庞在火光的照耀下散发着红色的光晕,那神情十分生动,男子冷笑了一声,眸子涌起一股不浓不淡的怒气,似乎不大满意孟轻尘以这样傲慢的神情瞪着他。 孟轻尘有些肚子饿了,男人不再看他,也不跟她说一句话,他的从僕回来了,都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了下来,拿出干粮和水开始充飢,没有那个妖冶眼睛的男人的命令,那些人不敢拿东西给她吃。 她侧过脑袋看向自己身侧的那个男人,他英俊冷硬的侧脸线条在火光的映照下更加稜角分明,背靠着身后只剩下残骸的枯木而坐,一只膝盖慵懒地曲起,闭上眼睛休憩,就是始终无视孟轻尘的目光。 轻嘆了口气,这个绷着一张小脸满是酷酷模样的小傢伙忽然站了起来,她决定自食其力。 「给我。」走向离她最近的一个从僕面前,孟轻尘伸出了一只手,目光落在那人手里的干粮上,一刻不曾转移。 那从僕有些不解地停下进食的动作抬起头看她,虽然没听懂这个中原女娃说的是什么,但孟轻尘那张分明幼稚偏偏又拥有一股从骨子里透出的冷淡劲愣是硬生生地把人给唬住了,这个小鬼淡漠的神情和理所当然的语气让那从僕不由得一愣,竟会感觉这个个子小小的,连走路都有些踉跄的小东西浑身上下都流露出威风凛凛的气场……
第5页 「给我。」孟轻尘又重复了一遍。 从前她是统帅百万大军的孟将军,早已习惯了这样笃定又强势的说话风格,尽管这幼稚的童颜和细嫩的童音实在和已往那个酷到骨子里的孟大将军相去甚远,但这气定神闲又一脸沉静的模样依旧威严十足。 那从僕有些困惑地看向孟轻尘口里的野蛮人,见他依旧闭着眼睛一动未动,看来是已经默许了,只好有些愣愣地交出了自己手中的那块干粮,又愣愣地目送着那个小鬼一脸冷淡地接过,往回走。 回到火堆旁,孟轻尘开始一声不吭地解决自己得到的干粮,然后又一声不吭地裹着那个野蛮人丢给她的斗篷将自己小小的身子缩成了一团开始养精蓄锐。 不知是过了多久,孟轻尘的唿吸开始变得均匀绵长起来,夜已深了,从僕们开始轮换着守夜,小半部分的人也和孟轻尘一样随意往地上一躺就开始休息。 那原先闭着眼休憩的男人冷冷地睁开了眼睛,那双妖冶的瞳仁泛着一层锐利的光泽,深不可测的目光落在孟轻尘那张再度恢復童稚的纯真睡颜。 卷一:王的孩子 004 他叫岩止 「唔……」被冻得受不了的孟轻尘又蜷了蜷身子,下意识地,她开始缩向身侧的热源,小小的身子像一只小野猫一样蜷缩成一团,小手拽住他胸前的衣襟,把冻僵的小脸贴在了那个温热而又结实的胸膛之上…… 孩子的身体天生有一种软软的香气,小东西不安分地靠近自己,最后极其准确地把她自己缩成团全部塞进了他的身体和臂弯之间,男子皱了皱眉,最终还是没有把这个拿他取暖的小东西给丢出去,健硕有力的手臂一搂,将她更加紧密地揽入自己的怀中。唿吸再次变得均匀而绵长,小傢伙再一次沉沉地睡着了,直到天渐渐地开始泛白…… 前半夜她被冻得直哆嗦,直到滚到了那个温暖的怀里,她才算真正地睡去。 宽阔的胸膛真的很暖和,圈住她的手臂也暖得发热,越到后来,孟轻尘越觉得热得几乎要冒汗了,从喉间溢出一声憨懒的吐气声,孟轻尘转了个身,面向另一侧,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两只细嫩的胳膊搭在了那个抱住她的手臂上…… 抱、住、她、的、手、臂?! 电光火石在脑中快速一闪,孟轻尘清醒了,泛着雾气的水眸瞬间凝聚起一股凌厉的戒备,待发觉自己竟然被一个男人紧紧抱在怀里而眠,孟大将军稚嫩的童颜上爬上了怒气,刚想起身,头顶却撞上了身后那个男人的下巴…… 「该死!」捂着自己的脑袋坐起身来,小傢伙满脸充满杀气。 被这小东西重重撞击到下巴的男人不悦地皱起眉,他睁开慵懒而邪肆的幽瞳,浑身散发的冰冷怒意让四周的空气再一次瞬间降温,冷冷地看着正捂着脑袋瞪他的小傢伙。 她在做什么,找死吗。 今时不同往日,一向傲慢又嚣张的孟大将军很清楚地意识到他们之间实力的悬殊,小胳膊小腿实在不是那个人的对手,满脸怒意地哼了一声,她别过脑袋去不看他,一脸恼怒。 竟然敢漠视他!以如此傲慢的神情! 危险的火焰在那双幽暗而又诡异的淡绿瞳眸中跳跃,像一头隐隐就要发作的狮子,他忽然揪着孟轻尘身后的衣领就把她给拽了起来,从来没有受到这样无礼对待的孟大将军怎么可能乖乖就范,大骂一声「放肆」就开始挣扎。 「该死,我再说一遍,你给我放手!」他没理她。 「放肆!你把我放下来!」他还是没理她。 「该死的野蛮人!」一向冷酷的孟大将军这一回没能压抑住自己满腔的怒意。 男子的面色突然一沉,可怖得让人无法唿吸,就像一只无形的手伴随着男子的怒气扼住了所有人的咽喉,他被孟轻尘弄烦了,沉声对那些正战战兢兢不敢抬头直视他盛怒的眼眸的从僕们吐出了两个字,惜字如金:「启程。」 他低沉暗哑的声音落地,仿佛腊月里忽然刮来了凌厉如刀的寒风,又如一只令人胆战心惊的勐兽在低低的咆哮。 孟轻尘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但那些异邦人在他开口之后各个大气不敢喘一个,手脚麻利地牵马安鞍。 这个野蛮人想做什么,是要将她绑在马尾后折磨她抑或是想直接把她丢在这茫茫大漠中! 从不吃败战的孟大将军可一点也不怕这个野蛮人,她蹬着腿让自己转身,两只手紧紧抓住他的手,一口狠狠咬了下去…… 啪! 男子不耐地把她咚地一下重重摔上了从僕牵来的马背上,面朝下,屁股朝上,紧接着就抬起手毫不怜惜地一巴掌打在了她的屁股上…… 他竟然敢打她孟大将军的屁股! 孟轻尘安静了,但是脸色比之刚才更加难看。 这副孩子的身体实在是娇嫩,孟轻尘也没料到会这么疼,果真是毫不怜惜,一巴掌把她给打老实了,因为一向威风凛凛的孟大将军总算意识到这副年幼的躯体何止是不是他的对手,随便一个大人都可以把她轻松地拎起来,随便地往哪一丢,再随便地给她来一巴掌! 孟轻尘一脸阴沉,那该死的野蛮人见她不闹了,这才轻蔑而不屑地冷哼了一声,翻身上马,在她身后稳稳入坐,然后大发慈悲地大手一捞替孟轻尘换了个坐姿,让她背靠着他的胸膛屁股向下地坐在了高头大马之上。
第6页 身后的男人低喝了一声,身下的骏马骤然向前飞奔而出,马蹄将黄沙高高地向上踢起,同样穿着奇怪的那些异邦人也马不停蹄地在他们身后追赶上来。 看得出来,这一行人这一路上都在匆忙地赶路,不是万里挑一的好马是绝对经不起他们这么折腾得。 这个长着可怕的妖冶眼睛的男人一只手拽着缰绳,一手紧紧攉住孟轻尘细嫩的腰,把她紧紧地固定在他的怀里,手劲大得生疼,孟轻尘一点也不怀疑自己这副没用的小身板会不会被他捏碎。 像刀子一样的冷风颳在孟轻尘这张嫩得都可以掐出水的孩童肌肤上十分地疼,风沙灌进她的喉咙里,呛得孟轻尘不住地咳。 这副孩子的身子实在娇嫩得让孟轻尘颇为头疼,小屁股在马鞍之上摩擦颠簸着,都蹭破了皮,每一下都疼得她感到一阵涩疼,但孟大将军毕竟是孟大将军,这点苦都吃不下是绝计不可能的,她怎么可能唿痛失了颜面? 男子低头看了怀里这个总算老实的小东西一眼,这小傢伙一脸痛苦的神色,却又倔强地咬住了粉嫩的唇,硬是一声不肯吭出来,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他大手一挥将她整个人包括脑袋都裹到了他厚重的斗篷之中,屁股下面也垫了一些斗篷厚重的料子,总是可以缓解一些。 眼前忽然一片漆黑,孟轻尘又一次紧紧地贴上了那道温热的胸膛,不再受肆虐的风沙侵扰,但她却更加坐立不安起来,每一口唿吸满满的都是他男性强硬而又霸道的气息。 「喂!你到底是谁!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孟大将军从来没有尝试过这种一切不在她掌握之中的感觉,顿时有些焦躁起来:「喂!」 「岩止。」男子丢给她两个字。 低沉敦厚的声音忽然从头顶传来,孟轻尘一愣,簇起了眉,岩止?这个野蛮人的名字吗? 「餵……」这一个「餵」字才刚一说出口,她屁股下突然一疼,是这个该死的男人故意把她垫在屁股下的布料给抽走了,疼得孟轻尘猝不及防地倒抽了口凉气,孟大将军纯真的面容之上是一脸的阴沉和不快,但再开口时她还是很明智地改口了:「岩止,我、还、没、吃、东、西!」 小孩子是很容易肚子饿的,尤其是正在长身体的四岁小孩! 他没理她,连她乖乖妥协喊他名字了他还是没理她! 孟轻尘不知道这伙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要一路上如此匆忙的赶路,他们是从哪来的,目的地又是哪里,他要把她带到哪里去,目的是什么,他打算怎么处置她,一系列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困扰得饥寒交迫的孟轻尘再一次昏昏欲睡,靠在他的怀里,小傢伙开始不住地点头瞌睡了…… 醒来的时候孟轻尘还是在这个男人的怀里,他们赶了一天的路,到了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才像前一天一样找了个背风的位置卸下马鞍生火休息,他们就着冷水吃了点干粮,赶了一天的路德孟轻尘也和他们一样疲惫不堪,庆幸的是,这一回她不必自食其力从别人手里抢干粮,岩止对她还是不冷不热,丢了半块干粮给她就不再理会她了。 和他们一样就着冷水吃了点干粮,疲惫不堪的孟轻尘倒是不再去牴触被岩止揽在怀里入眠,否则以她这副小身子板,也的确是耐不住夜里降温的大漠带来的刺骨寒冷。 每天都这样重复着做着赶路的事,孟轻尘都尽力不与这个叫岩止的霸道的野蛮人有任何正面冲突,她每天上了马背就在他怀里睡,精神好的时候会观察太阳的方位,大致猜测他们正前往的方向,暗自揣测着这伙人的身份和他们正要去的目的地,到了晚上就老老实实地吃岩止丢给她的食物,然后爬到这个男人的胸膛和臂弯之间找个舒服的位置养精蓄锐。 这段时间她做的最多的一件事除了养精蓄锐便是竖起耳朵听他们任何一句对话,渐渐的,虽仍然一知半解,但也能透过说话的神态,联繫前因后果,再利用从他们话语里捕捉到的关键词来揣测他们正在说些什么。 卷一:王的孩子 005 王的回归 一路上,这个叫岩止的男人一点也没有惯着她,天不亮,他便会把还在迷迷煳煳的孟轻尘给丢到马背上,到了晚上他会丢给她半块硬得她连啃都啃不动的干粮,这么长时间的风尘僕僕,原本生得白皙细嫩,精緻得让人惊嘆的小女娃已然成了一个灰头土脸的破乞儿。 这个孩子从头到尾都沉着一张脸,一次也不曾对他笑过,但她也同样不会喊一声苦一声累,她的毅力和耐性超出了他的预料。 只是…个性不大讨人喜欢。 看着不远处一脸疲惫抱着水囊咕噜咕噜喝水的孟轻尘,水囊的水被她喝光了,她伸出殷红的舌头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唇,冷着脸把水囊挂回了马背上,一脸不快地把冰冷的视线打到了他的从僕身上,开始打他们水囊的主意。 他们所带的干粮和水有限,尽管那个孩子还很年幼,但自家主人不曾惯着她的态度是那么的明显,从僕们自然没有一个人买这傢伙的帐。 岩止幽深的瞳眸缓缓爬上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莫测,但他的面孔依旧冷漠如冰,冷眼旁观着孟轻尘陷入的困境,依旧没有要给她特殊待遇的意思。 好在到了第八天的时候,这片一层不变得令孟轻尘反胃的景致总算有了变化,她率先看到的是自由翱翔的苍鹰盘旋在蔚蓝的天际,远处出现了成群的牛羊,地上长着一望无际的绿草,明镜一样的湖泊倒影着天上白绒绒的云团和少女年轻的笑颜,然后他们进入了一个城镇,四周变得嘈杂起来,参杂着各种各样不同的语言,偶尔她还能从耳边熙熙攘攘的对话中捕捉到一两句熟悉的中原官话,那是些游走在外的中原商人。
第7页 这座城镇并不大,但这片绿洲十分丰沃,城池的规模也是罕见的壮观,这片领地的实力应当是不弱的,尤其是内城里的属民数量之多让孟轻尘意识到,这里虽然只是一块小小的封地,但实力或许是可以与楼兰、唿揭那样的小国相媲美的。 只是壮观归壮观,孟大将军攻下的城池数不计数,眼前这个藩地的规模还不入她的眼,充其量只是一个让一些北方游牧小国不敢小觑的领地罢了,在她孟轻尘抑或是大秦眼里,实在是不值一提。 身后那个冷酷又傲慢的男人下了马,他们一行人都换作了牵着马在城池中步行,只有她一个人高高地坐在马背上,任由岩止在身侧牵动着缰绳,一张童稚的小脸出人意料地并未露出好奇而又新鲜的神态,反而是一脸冷静地慢悠悠观察四周的地形和人。 越往里走,周遭到处是一片繁盛的景象,孟轻尘这张罕见的中原孩子的脸庞和这身打扮吸引了一路上数不胜数的好奇目光,这里的人不是没有见过从中原来的人,但见到一个中原孩子倒是稀罕,尤其是这个中原孩子是跟着那个英俊而又冷漠的男人进入这座城池的。 孟轻尘一脸淡然地漠视四周打量她的探究目光,她神情严肃地凝眉思索,大秦的疆域虽然辽阔,但对云中以北的势力范围却是所知甚少,不出几年,中原以北的这些蛮族定会成为大秦颇为头疼的劲敌!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这里应该是属于匈奴和月氏两国疆界之间的领地,岩止和他的从僕为什么会来这里,他们与匈奴抑或月氏国之间是什么关系。 不知不觉间,周遭嘈杂和热闹的声音慢慢地变小了,路上来往的平民也越来越少,到了后面,一路上竟然只看到拿着刀神情严肃的巡逻兵卒,恍过神来一看,孟轻尘这才发现,他们竟然进了平民的禁地——王的都城之中。 王的都城…女娃清澈的瞳眸骤然一敛,凌厉无比,这伙人究竟是什么人! 「这是哪?」孟轻尘明知故问。 岩止抬起那双诡异得摄人心魂的眸,淡淡扫了她一眼,代替他回答她的,是都城真正的内城守卫既惊恐又畏惧又恭敬的举动——刷刷刷立刀跪成一片,瑟瑟发抖…… 孟轻尘不禁暗暗称奇,饶是她这位堂堂的孟大将军也吃惊不已,她早就猜到岩止这个可怖而又冷漠的男人定是拥有一个极尊贵的身份,可她不知道这傢伙竟然尊贵到让所有人看到他都吓得瑟瑟发抖? 「恭迎王的归来。」侍卫们开口了,几乎在这附近的人都齐刷刷地跪成了一片…… 王?! 孟轻尘心中一嘆,她的确是没有猜到,原来这个傢伙的身份尊贵至此,他是这片丰沃而又强大的领地的王,那么,他和匈奴王或者月氏王又是什么关系? 更让孟轻尘想不通的是,他既然是他们的王,为什么这些人看到他的出现会是那样一副惊恐得好像震惊万分的样子? 他修长的墨眉紧颦起来,从喉咙间淡漠地吐出了一声:「嗯。」 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地起身,恭敬地退至两侧,无一敢挡在这位冷酷霸道的男人面前,他像这一路上做了无数遍的动作一样,伸出手把还在坐在马背上的孟轻尘抱了起来,固定住她的膝盖,让她的小屁股坐在他的手臂上,这一回孟轻尘已经熟能生巧地在第一时间抱住了他的脖子,任由他这么抱着她。 「王…这个中原人……」像是首领模样的守门人额头冒着冷汗,他畏惧岩止那令人胆战心惊的威严,却又忌惮于那个被他们的王抱在胸前,歪着脑袋一脸冷傲睨着他们的小女娃。 怎能让异邦贱民进入大贺城,即使她是王的客人…… 周遭的空气骤然冷得刺骨,那英俊的男人面色徒然一沉,阴沉得如同江面突起的风暴,没有丝毫预兆,他幽碧的眼底泛起危险的冷彻,眼底沉处的阴鸷深不见底,让人身心俱颤:「她是我的。」 低沉冰冷的回答,简短却又那样的不容置疑。 「请王恕罪……」 岩止的暴怒像一阵狂风骤雨一样让人猝不及防,这一回他没有给这个人把话说完的机会,冷冷地丢下一句「斩!」便抱着孟轻尘阔步往里走。 那守卫顿时瘫倒跪下,岩止从他面前走过时,带起的一阵凌厉的风颳得他全身血液都在冻僵,不由分说地,王的从僕抽刀从天噼来,那人几乎还处于惊愕之中便已经血溅当场…… 卷一:王的孩子 006 将军shou惊 石砌的通道迎面走来的妇人见到岩止后立即垂眉俯身行了个恭敬的礼节,这个中年的女人穿着亚麻色的长袍,个头比中原女子都要高大许多,肤色是蜜色的,头髮捲曲,五官立体,但从她面对岩止时那泰然的气度不难看出,这个女人在这王都里至少有些地位。 她身后还跟了众多侍女,同样的蜜色肌肤,高挑的身段,深邃得充满异域风情的五官,随着领头的那个女人俯身向她们的王致以最崇高的礼节,侍女们纷纷退至两侧,两膝着地,行的是更为庄重的礼节。 孟轻尘的目光公然放肆地打量着这个妇人,妇人抬头看了眼正被王抱着的这个中原孩子,只一眼便又低下头去,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表情。 孟轻尘缓缓收敛了目光,心中有所瞭然,这个妇人行事稳重,似乎是一个让岩止较为信任的人,若放在大秦宫中,身份大约和内务总管无异。
第8页 「王。」妇人毕恭毕敬地开口。 「贡桑,带她去洗干净。」岩止体型高大,面容俊美如斯,只是神情冷漠,让人看不出喜怒,幽深的淡绿色瞳眸冰冷得如一汪静潭,眉宇间是一个睥睨天下的君王才有的王者之风。 他将轻尘交到这个叫贡桑的妇人手里,然后便阔步向都城内部走去,继而贡桑带来的那些侍女也都恭敬而谨慎地尾随而去。 又被这个叫贡桑的妇人抱在怀里的孟大将军并没有什么异议,她已经能很自然而然地像一个小孩子一样搂住大人的脖子任人抱着,只是神情有些在走神,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贡桑一句话也没和轻尘说,只是沉默地抱着她往浴殿走去,这座大贺城是属于岩止的,每一木一石都是,包括这里的女人,是的,孟大将军在这短短的一路就见识到了不少各式各样的女人,她们都住在宫殿的西侧,每一个王都会圈养着数不胜数的奴,看来岩止也一样,这些都是她的女奴。 这座大贺城由宫城、内城和外廓城三部分组成,她现在所在的这座位处宫城里面的这座城就是属于岩止居住的王城,内城则是贵族与富人居所,她最先所看到的外廓城则为平民的居住区。 浴殿处于岩止的王城之中,离他的宫殿并不远,孟大将军被带到了浴殿的时候,那令人嘆为观止的浴池竟是由大规模的羊脂玉所砌的,整个浴殿都瀰漫在飘飘似仙的水汽之中,脏得像个破乞儿的孟大将军被贡桑剥了个精光放到了一个较小的浴池之中,因为担心这个年幼的孩子够不着底会沉入池中,贡桑在为她洗澡的时候不得不和衣入水,让这孩子站在她的大腿之上。 孟轻尘出生将门世家,虽多年在外行军打战,但还是相当习惯于被人伺候着沐浴,倒也不觉得什么,只是这副孩子的躯体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赶路,疲惫不堪,一入水,屁股上被磨破的嫩皮立即涩得生疼,贡桑沉默地用细盐搓孟轻尘满是泥垢的身子,小傢伙已经累到直接靠在贡桑的身上就睡着了,连那细盐搓到了她磨破的嫩肉上都浑然未觉。 一觉睡醒以后,孟大将军才有了一种脱胎换骨之感,整个人神清气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搓掉了一层泥的缘故,她觉得整个人都轻了不少。 小傢伙迷迷煳煳地睁开眼睛,肌肤已经恢復了最初的白皙细嫩,向外透着健康的粉嫩光泽,她抬起小手揉了揉眼睛,大概是刚睡醒,还有些混沌,慢吞吞地站起来,她才发现自己身上被人套了一件软绵绵的袍子,只是袍子下面什么也没有,大概是初来乍到,这里并未准备孩子的衣物吧,如此说来,这座诺大的宫殿,恐怕并无岩止的子嗣…… 光着小脚踩在地上,一股沁凉顺着脚掌心贯穿全身,受了这迷濛的雾气影响,一向精明的孟大将军竟然也有些云里雾里的感觉,清澈的水眸酝酿着纯真的困惑,细细软软的头髮耷拉在肩头还很湿润,贡桑已经不在了,换了一个侍女在一旁看着她,见她醒来了,立即张了张嘴,可又万分犹豫不知该如何开口。 语言出现了障碍。 孟轻尘的个子小,那张小脸真真是精雕细琢而出,果真是一个漂亮的中原孩子,令侍女更为惊讶的是,这个生得粉嫩的孩子仰起了脑袋,还未完全恢復清明的眼睛纯澈地看她,软绵的孩童嗓音虽然生涩,但说的竟然是他们的语言! 「岩止在哪?」孟轻尘开口问。 很快,侍女脸上惊喜的表情幻化万千,最后惊恐不已地看着这个孩子,她…她…她竟然直唿王的名讳!还是…还是那个名字…… 没有得到答案的孟轻尘有些困惑,侍女惊恐得说不出话的表情实在是让她不耐烦,孟大将军火爆的脾气说上来就上来了,一脸冷酷地绕开了侍女,径直走开。 光着脚拖着明显不合身的宽大衣服穿梭在雾气蒙蒙的浴殿之中的孟轻尘显得更加娇小,白皙粉嫩的肌肤仿佛可以掐出水来,抬起手揉着惺忪的睡眼的小动作反倒收敛起了这孟大将军凌厉的稜角,露出了一丝稚子的纯真与迷茫。 绕过一间浴殿,又走过同样雾气茫茫的玉阶,她听到了哗啦啦的流水声,这里竟然奢华得比她方才所见的更加过分,石柱上镶嵌的青绿色夜明珠发出明晃晃的白光,那光被雾气打散,呈现出一股不真实的乳白色光晕,水声钻入耳中,孟轻尘更加困惑了。 走进浴殿中,孟轻尘的动作被顿在了原地,一个健硕的背影正对着她,他坐在浴池中,背靠着边沿,岩止微微侧过头看到了穿着宽大衣服,手脚都被藏到衣服下面的她时,诡异如罂粟般危险的淡绿色幽眸微微眯起,慵懒中带着一种蛊惑,太危险了…… 可……可是……一……一丝不挂!孟大将军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刺激,气得她快要炸开来了,不该误闯敌阵啊! 他不知是不是在笑,但那淡薄的唇却是向上漫不经心地一翘,哗啦从水中起身,孟大将军那张稚嫩的童颜上立即又气又恼涨得通红,血气翻滚,仿佛受到了惊吓…… 卷一:王的孩子 007 将军抓狂 岩止从水中迈步而出,两名女奴正习以为常地拿着软绵的干布为他擦试身上的水珠,岩止的肤色比起这里的其他人都要更白一些,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之上,水珠顺着健硕的肌肉纹理往下滑,他高大的身躯一览无余,淡漠的面容上是难得的慵懒和温和,擦干身子后,两个女奴拿着白色的罩衫侍候他穿上……
第9页 孟大将军看的乍舌,脸颊热得灼人,火辣辣地烧着,万幸的是她的手脚全部被藏在了宽大的衣服之下,没有将她的手足无措暴露在岩止面前。 「退下。」清冷的声音响起,两个女奴立即小心翼翼地退出浴殿,连头也不敢抬。 孟大将军还处于脑充血的状态之中,一定是这里的雾气太大了,以至于她刚进入这里时完全没有注意到这里还有别的人,一定是这样的。 他穿上一件白色长袍,未经整理,随意地在身上松垮闲适,俊美的面容之上不知是在笑还是完全是她的错觉,总之这个叫岩止的傢伙洗去了先前的风尘僕僕,更加显得俊朗不凡了。 「过来。」岩止似笑非笑地扫了眼那个涨得满脸通红的小傢伙,视线停留在她湿嗒嗒在往下淌水的细细软软的黑髮,双眸微敛,两个发音相当纯正的中原官话从那张淡薄的唇中发出。 过…过来……?! 孟大将军顿时感到一波惊吓未平,一波惊吓又起,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什么意思,神情古怪,精緻的脸蛋上暗自强压下脾气要上来的冲动。她觉得自己的手脚竟然都在发凉,英武不凡的孟大将军结巴了:「你你你……」 竟然会说中原话! 那这一路上对她的所有问题和所有困惑以及遇到的所有麻烦都不理不睬是什么意思! 见这小傢伙一脸复杂又隐约要暴怒的表情,岩止幽深的眼眸敛起一抹莫测,重复了一遍:「过来。」 毋庸置疑的命令语气,却和他对那些从僕和奴隶说话时又有所不同,具体要分却又分不开,因为他的神情依旧淡漠,语气依旧冷硬,连眼神的变化都没有。 孟大将军强制压下心中的那团又震惊又恼怒不已的情绪,小手抓着拖到地上的衣服慢吞吞地走过去,一个软软的干布突然从上被丢了下来,覆盖在她的脑袋之上,孟轻尘还未做出反应,一只有力的大手已经抓着她的小胳膊往他面前一带,孟轻尘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着,像一尊石像一样…… 岩止往玉阶上一坐,修长的腿随意地伸直,孟轻尘就站在他的跟前,脑袋只到他的胸前,他手中执着干布,沉默地替小傢伙擦干每一寸细细的头髮,神情认真,动作也下意识地放轻。 孟大将军已经彻底石化了,完全摸不清头脑,这个傢伙到底是要做什么,竟然那么有闲情逸緻在这帮她擦头髮照顾小孩? 「王……」是贡桑来了,还暗暗喘着气,手里捧着刚做好的属于那孩子的衣服,按照王的吩咐,全是按照中原衣着的款式所做的,她将衣服送来,却发现那个酣睡的孩子竟然不见了,一通好找,所有人都知道那个孩子是王的客人,因为她,差点捅出了大事,没想到竟然在王这里。 「拿来。」岩止眼睛也未抬,轻轻吐出两个字便不再说话了,全神贯注地都在替这个小傢伙擦干头髮,那神情很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极其易碎的至宝…… 「是。」贡桑行礼,低着头踏入王的浴殿之中,将那孩子的衣物轻轻地放在王的身侧,然后又恭敬地退了出去。 此时孟大将军整个头皮都在发麻,眼角的余光不安分地去瞥贡桑送来的衣物上,全是孩子的衣物,小小的中原衣裙,淡黄的可爱颜色,的确很适合一个年纪如此幼小的女娃,粉色的头饰……孟轻尘眼角的肌肉一阵抽搐,她堂堂孟大将军,统帅百万大军,浑身上下向来是干净利落英气逼人的装扮,她最…最…最讨厌的就是这两种颜色了,这回还到齐了! 万幸的是,他们没有再给她一双让她全身抽搐的绣花锦鞋,那双干净利落而又精巧的小胡靴是唯一让她欣慰的事了…… 头顶的干布终于撤离,她的脑袋恢復了自由,面前那个男人霸道的气息让她坐立不安,一得到自由,立即像被火烫到一样往后躲去。 岩止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地把孟轻尘这些小动作尽揽眼底,那双幽深的眼睛竟然似有若无地闪过一丝玩味的笑意,那张俊朗不凡的面容似乎很有耐心,他用曾经让孟轻尘感到十分挫败的纯正官话再次命令她:「过来,穿衣服。」 「你你你……」孟轻尘受惊不已,小脸涨得更加通红,虽然是孩童之身,可他莫不是要亲自帮她穿衣服吧?孟轻尘的指尖都在颤抖:「我不穿!」 对付小孩他岩止还是头一遭,这个孩子片刻犹豫也没有的回绝让这个强硬又冷酷的男人不悦地敛起了眉,幽深的瞳眸逐渐染上了一层让人心惊的危险寒光。 这一回他没有再给孟轻尘说不的机会,大手一揽把这个小傢伙给抓了过来,孟轻尘挣脱不得,急得整张脸从红转黑又变红,血气上涌,浑身暴怒残酷的好战因子都在蠢蠢欲动着,但这个男人一只手轻而易举地一扯就把她身上那件不合身的衣袍给扯开了,然后将贡桑送来的那些衣服往她手里一扔,站起身往外走:「穿上。」 孟轻尘窘迫不已,却又万分庆幸岩止并没有要亲自帮她穿衣服的打算,只是她那句「我不穿」惹恼了他…… 在与岩止的正面冲突和那身让她相当不自在的衣物之间,孟轻尘明智地选择了后者。 当她走出浴殿的时候,贡桑已经在外候着了。 「岩止呢?」孟轻尘一脸不快地走出来,开口就问了这么一句,贡桑面上虽没有任何表现,但心中却是被孟轻尘好生一惊。
第10页 「王命老奴领姑娘用餐歇息。」贡桑没有回答孟轻尘的问题,只是面无表情地交代了这么一句话,牵起孟轻尘的小手再一次恢復了沉默。 孟轻尘这下知道岩止为何要让贡桑来照顾她了,贡桑也说了一口标准的官话。 卷一:王的孩子 008 王的女奴 浓烈的奶膻味让孟轻尘忍不住皱起了眉,这就是他们的食物,羊奶熬出的稠汤,完整的烤羊腿就这么放在她的面前,孟轻尘轻嘆了口气,最终还是蹙着眉头一声不吭地往嘴里塞。 孟大将军虽出生将门世家,但好歹也在外行军多年,并非娇生惯养,对这种刺激得她胃部不住翻滚的食物虽然反感,但也好过当年被困嘉峪关之时与将士们杀马取生肉充飢的待遇。 贡桑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看着这个来自中原的孩子蹙着眉头把羊杂汤往嘴里灌的模样,倒有点像壮士扼腕,相当悲壮,不禁让人好笑,小傢伙的个子太小了,直接就站在了椅子上,两只小手抱起羊腿,凑进小嘴就开始啃,满嘴油光。 见孟轻尘皱着一张小脸跌回了椅子上,像是刚打完一场战似的,贡桑微微躬了躬身:「老奴侍候姑娘净手漱口。」 喉咙口总有一股噁心劲要往上冒的孟轻尘艰难地点了点头,用过了食物,洗尽了双手,她被领进了卧房,卧房的地面上铺着厚厚的毛毯,似乎不曾有人在这住过,虽打扫得一尘不染,但缺少了一股人味儿。 「这是给我的?」孟轻尘仰着脑袋看向身旁那个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妇人。 贡桑恭敬地点了点头:「这是王的吩咐,姑娘与王的寝宫相邻,不必担忧。」 言下之意,有他岩止在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是他的王宫,他是这里的王,可为什么她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呢,否则贡桑又是何出此言? 爬上榻打了个盹,漠北的夜透着一丝清寒,白日里还是烈日骇人,到了夜晚却又是另一番景象,外头的动静渐渐小了,榻上的人蓦地睁开了眼睛,眼底一片清明,哪里是刚睡过的样子。 孟轻尘轻手轻脚地翻身下床,穿上小靴子走到门边,这扇门对她来说太过高大,孟大将军需要踮起脚尖才能勉强够到凹槽,轻轻地掰开了一条门缝,那双清亮的眼睛微微一眯,贡桑已经不在了,一个人也没有。 今天的月色有些朦胧,天空昏暗无光,厚厚的云层模煳了那弯新月的轮廓。 整个王宫都显得分外空旷,岩止的寝殿在西侧,王殿西侧这一块是不准随意靠近的,王的从僕和王的奴隶通通都住在王殿的东侧,孟轻尘所见到的那些风姿妖娆的女奴们便是住在那,如此一来,这个西殿便显得更加冷寂了,看来岩止今夜并未回西殿入寝。 孟大将军凉凉地勾起唇角,王不在他的寝殿,就是个傻子也心知肚明其中的原因。 夜风袭来,轻轻吹起轻尘的衣摆,她双手环胸,抱着胳膊的手稍稍紧了些,漫无目的地晃荡于这个到了夜里空旷得有些不真实的王殿,偶尔碰到了带着兵刃的守卫,他们也都目不斜视地从她面前走过去,像是没有看到她一样。 很显然,岩止并未禁锢她的行踪,恐怕就算她现在要大摇大摆地走出王都都未必会有人拦在她面前,岩止根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如果她真要跑了,估计那个男人还会冷眼在一旁欣赏一场一个四岁的孩子是如何自作自受死在荒漠里的好戏。 不知走了多久,孟轻尘出了西殿,西殿外头又是另一番景象,她这才知道,并非整个王殿都是那样空旷死寂,只是王的西殿太过戒备森严罢了,连只苍蝇都别妄想飞进去。 走过了一条长廊,出现在孟轻尘眼前的俨然是一个热闹非凡的百雀笼,这里是女奴的住处,这些女奴各个风姿绰约,身材高挑丰满,衣着暴露,虽然为奴,但这些女人似乎又挺会为自己找乐子的,她们唯一的乐子就是翘首以盼得到王的青睐,摆脱女奴的身份…… 虽然已是深夜,但这些女奴却格外地斗志昂扬,三五成群地在石廊之上徘徊着站着或坐着,似乎在期待着什么,看来就算是奴也是分了派互相勾心斗角着,女人间的斗争就是翻越了一个沙漠也不见有丝毫不一样啊。 这也难怪,奴毕竟是奴,除了讨好那个掌握着她们生杀大权的男人,她们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踩下比自己更加落魄更加不堪的同类来获得生存。 见到一个长相和她们完全不同的异族孩子正饶有兴致地靠在石柱上,双手环胸神情懒散地打量着她们,只是一个连捅水都提不起的小孩,眼底放肆张狂的却分明是一股戏嚯笑意。 「你,过来。」 这一句孟轻尘听懂了,微微挑眉,她有些诧异,竟然有人敢用这样的口吻对她说话?有意思! 慢悠悠地站正了身子,孟轻尘一脸淡定地走向那个开口的女人,这边出了动静,几乎所有女奴都停下了手里的事情围了上来,说话的是一个肤色偏黑但生得颇有风情的高个女人,虽然为奴,但骨子里的一股傲慢劲还是有所残余,看来成为岩止的女奴前,这个女人至少在她原先所在的部落里也曾高高在上过。 「曲尼,这是什么东西?」有人问那个叫曲尼的女奴,所有人都对孟轻尘充满了好奇。 「你,是谁?」这个叫曲尼的女奴居高临下地指着孟轻尘的鼻子问。
第11页 孟大将军有些不悦地簇起了眉,顿时兴致全无,她很不喜欢有人趾高气扬并且居高临下地指着她的鼻子说话。 「我要回去睡觉了。」孟大将军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神情清冷,转身就要往回走。 「你!」那古铜色肌肤的异邦女人忽然气恼不已,抓住这个嚣张的小鬼,对旁边的人说:「把蜡烛给我!这是妖怪,妖怪被烧得滚烫的烛油沾身后就会现出她可怕的原形,她会成为天神的祭品!」 这里恐怕也只有这些消息闭塞的女奴才有胆子去招惹这个被王抱进王都的孩子了…… 被抓住手的孟轻尘面色骤然一沉,这张纯真白皙的小脸绷着,她胳膊上的袖子已经被人扯开,露出了白如碧藕的小手臂,她没有一丝要挣脱的意思,只是一脸沉静地抬起了脑袋,眼底闪过一丝让人胆战心惊的锐利,慢悠悠地开口:「最好不要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 语气平静得好像在叙述一个即将发生的事实,神色清冷,半点慌张和恐惧也没有。 蜡烛已经在曲尼手中,她不曾想到自己竟然在这个时候瞬间被这个孩子可怕得如魔鬼一样冰冷的眼神给吓到了,是的,这个孩子不是人,那样可怕的杀气,那样冷酷的神情,怎么会是一个孩子能有的! 那一刻,她竟然一点也不怀疑这个孩子口里所说的那句话的真实性,或许,真的会,后悔… 嗒嗒…… 发怔之间,滚烫的烛油还带着兹拉兹拉的火星子滴落在了孟轻尘细嫩白净的手臂之上,这细嫩的肌肤太过敏感,几乎是顷刻间便泛红灼伤,可怖得很! 「曲尼。」铛的一声,厚重的铜锣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声响,有人念到了曲尼的名字,女人美丽的面庞之上顿时闪过一丝无法抑制的欣喜,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其他女奴的脸上都一一露出了失望的神态,三三两两垂头散气地往回走…… 刚刚还沉浸在孟轻尘所给的恐惧中的女人顿时高兴得完全忘记了孟轻尘的存在,整顿了一番自己身上妩媚弄人的衣衫,婀娜的身段若隐若现,无暇去顾及孟轻尘的事,这个女人带着期待和羞郝的神态匆匆往廊外另一个方向走去。 被烫了一通又莫名其妙被所有人忽略的孟大将军一脸平静地开始整理自己的袖子,一寸一寸慢慢往上折,好像被烫伤的那只手臂完全没有丝毫知觉似的,她脚下已经不紧不慢悠悠然然地跟了上去,唇畔轻轻向上勾起,那双水眸一闪一闪的都是一股带着算计意味的寒光,明明是一个生得如此精緻的孩子,却让任何人看到她都会觉得不寒而慄,直觉大事不妙…… 卷一:王的孩子 009 岩止发怒 宽敞的大殿,气魄雄伟的雕柱,披着一层几尺之宽的银狐软裘的软榻高贵而奢靡。 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支着自己的头,斜斜卧在软塌之上的,赫然就是那个叫岩止的男人! 他体型高大,神态淡漠而慵懒,俊美如斯,唇畔似在笑又似非地隐隐向上勾起一个莫测的弧度,这弧度是危险的,却又如蛊毒一样让人又畏又痴。 「尊敬的王,曲尼来侍候您。」女子还未触及他,美丽的面庞上却已经流露出喝醉了一般痴迷的红晕,美丽的眼睛被请欲浸染,身子娇软地倚靠了上去,瘫倒进男子的怀里,殷红饱满的唇轻轻地凑上…… 岩止半眯起眼睛,那自若的神态看上去是十分习惯这样的事情,大手一揽,霸道的男性气息惊得那女子一下惊唿出声,他的大手已经肆虐地探进女子的衣襟,引得那女子娇嗔不已。 「王,您真坏……」 「嗯。」还是那样冷漠的声音,不带一点怜惜,他随意嘲弄把玩着瘫软在他怀里的女人,身下女人的身子变得越发滚烫,这个英俊的男人却始终冰冷如斯。 孟轻尘就站在大殿门口,脸色微红,她没有料到会看到这样精彩的一幕。 岩止冰冷的薄唇缓缓向上翘起,那双幽深的眼睛似有若无地扫过那个站在大殿门口一脸黑气不知该进还是该走的小傢伙,怀里软香在握,极尽所能地献上自己的曲尼不会知道,这个冷漠的男人深不可测的眼眸中根本就是无情的。 轻嘆了口气,孟轻尘决定对这种场景视而不见,蹋入殿中,她一屁股就直接在殿门口坐了下来,两只胳膊曲起支在膝盖上托着自己的腮部,袖摆顺着她的手臂滑下来,白皙光滑的手臂上触目惊心的烫伤红印就这么露了出来。 岩止淡绿色的瞳眸蓦地一沉,那双本就冷漠的鹰眸顿时透出令人胆战心惊的锐利锋芒,不怒而威。 「王?」察觉到周遭的空气骤然降温的女子不解地抬起了头,身子仍依偎在岩止的怀里,面色潮红。 岩止没有再看那个一脸悠闲蹲坐在门口的小东西,他垂下视线看瘫软在自己怀里的女人,眼底越发冰冷,只是那张淡薄的唇却是在缓缓上挑着。 曲尼一愣,她的王刚才是在笑吗? 面色越加潮红,曲尼低低地申吟了一声,心中仿佛被洞开了无数朵花一般,那异样又痒得难耐的感觉是如此的美好,她的王在笑,这是天底下唯一一个能笑得如此俊美的男子,无人能够匹敌,他是太阳之子,是真正的天神。 曲尼抬起手卖力地攀向岩止的肩膀,令她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事发生了,眼前这个英俊得犹如天神一般的男人前一刻分明还在笑,下一秒竟冰冷得让人感受到刺骨之寒,仿佛全身都要冻僵了一般,剧烈的疼痛袭来,女子这张迷人的面庞顿时疼得扭曲了起来。
第12页 她的手…她的手…… 岩止幽深的眼底闪过一丝嫌恶,只听一声响亮的骨裂声,曲尼的手竟然硬生生被他给卸了下来,剧痛让这个女人疼得喘不过气来,岩止顺势将她一甩,冷冷地抽离自己的身体,将她甩下了台阶,已经扭曲的手就这么无力地垂在身侧,这个叫曲尼的女人就这么以最丑恶的姿势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虚弱地唿吸着…… 「拖下去,祭火神。」男子冷漠地拢了拢衣襟,拂袖回身重新坐下,他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冰冷气息吓得殿上的守卫都在瑟瑟发抖。 「王,王,求求你,不要杀曲尼,曲尼…曲尼不想死,求求你,王,我尊敬的王,救救曲尼,曲尼不要死……」听到自己的审判的女人出人意料地有了嘶吼的力气,声嘶力竭地在哭喊着,挣扎着,人却已经被殿上的守卫给抬了出去,而殿上那个最尊贵的男人却是连眼睛都不曾抬一下。 戏看完了,孟大将军爽了,拍拍屁股起来就幽幽地往回走,打算打道回府。 在这里,她的确是不能随便收拾他岩止的人,这副身子也不够本事去收拾任何人,不过是谁收拾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目的达到了,使完坏的人没理由还留在那让那个男人意识到自己这把「刀」被她孟轻尘给借去杀人了。 事实上孟轻尘也没有意料到岩止会直接让那个女人去「祭火神」,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她孟大将军这辈子杀敌无数,断不可能心怀任何愧疚,她并非不信鬼神,只是不畏而已。 她警告过那个女人的,不要轻易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 「过来。」 身后忽然传来那个男人磁性的声音,还是她已经不再陌生的那两个字。 孟轻尘的背嵴忽然一僵,脸色不大好看,今天自己频繁听到这两个字,真是令人心情不大愉悦。 磨磨蹭蹭地转过身,孟轻尘硬着头皮朝那个男人走过去,这把「刀」开口了,明智如孟大将军自然是不会干出假装没听到的傻事。 岩止冷冷勾起唇角,眼底泛起淡淡的威严和锐利,不浓不淡的怒气却足以让人心惊。 看着这个小东西磨磨蹭蹭地走过来,他如刀削般深邃隽永的面容之上是讳莫如深的神情,那神情是危险的,这个孩子,聪明得让他有些意外,她很懂得如何保护自己,也懂得察言观色,甚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学会了利用他。 孟轻尘来到了他的面前,浑身上下都处于一种相当警惕的状态,看来她是已有所预料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了。 「你也知道害怕了?」他嘲弄的语气透着一层危险的冷彻,鹰眸一敛,直要穿透孟轻尘娇小的身体。 「我什么都没做。」孟轻尘恼怒地鼓起了腮帮子,也不知是不是受了这个幼稚的躯体的影响,这个孩子气的动作连她自己也不曾意识到。 「什么都没做。」岩止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孩子,重复了一句她的话,末了,点评了一句:「很好。」 很好…… 明明是两个用来赞扬的字眼,为什么从岩止的口里说出,可以让人感到一阵阵的僵冷呢? 岩止生气了,孟轻尘现在的确是有些后悔了,她怎么忘了,这个自负又傲慢的男人怎么可能容忍自己被一个年仅四岁的异邦孩子算计了? 卷一:王的孩子 010 王被取悦 「我又没说是你的女奴将我弄伤的。」孟轻尘纯澈的眼睛里写满了倔强和傲慢。 他冷笑了一声,这个孩子的确是聪明,但她万不该试图用她的小聪明来肆意揣测他的心思。 她是不曾说过是曲尼烫伤了她的手臂,但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曲尼,又时不时抽回视线看几眼自己手臂上的伤,如此方式也不甚委婉。 「你的名字。」他忽然开口。 「嗯?」孟轻尘愣了愣,莫非他不打算追究此事了?孟大将军自然是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稚嫩的童音自负无比地道出了自己的名字:「孟轻尘!」 「孟轻尘……」他敦厚的嗓音轻轻地重复了遍她的名字,继而双眸一敛,淡声问道:「为什么会受伤。」 孟轻尘心中狐疑地偷偷抬眼去观察岩止的神色,但却一无所获,只好一面警惕一面如实交待,末了还补充了一句:「非我挑衅在先。」 岩止淡漠地睨了眼这个孩子,沉声向正站在殿侧下首的从僕命令道:「莫,取蜡烛。」 「是。」莫低头迅速领命,从殿侧取下了一节蜡烛。 「看着她,今天晚上就站在这里捧着这节蜡烛,直至烧尽,不准睡觉。」说罢,岩止拂袖起身,高大的身躯从孟轻尘身侧走过,阔步往殿外而去。 风带着她已经不再陌生的他的气息从她身侧掠过,孟轻尘感到一阵寒冷,他的口气威严,比当年爹爹教她武功时还要严厉…… 等这节蜡烛烧尽必然已是天亮了,莫非她要就这么捧着它,彻夜受罚? 孟轻尘面色一沉,但始终没有开口告饶,很快,这个诺大的金殿就只剩下她和那个叫莫的从僕,孟轻尘冷着脸皱着眉接过已经点燃的蜡烛,就这么赤手捧着它,滚烫的烛油不断地向下流淌,滴落在她细嫩的手上,白嫩的小手一下一下地被滴落的烛油烫得通红。 她就这么捧着正在滴油的蜡烛站着,这个叫莫的从僕也默不作声地与她一起站着,一句话也不曾对孟轻尘说过。
第13页 这个傢伙她是认识的,岩止的从僕,在大漠之上遇到他们时,这个人就同岩止在一起。 夜里的金殿格外冰冷,孟轻尘已经累得疲惫不堪,眼皮越发地厚重,瘦小的身子有些瑟瑟发抖,小脸也被冻得苍白,那滚烫的烛油早已经将她的小手烫得红肿不堪,渐渐的,反倒没了知觉…… 蜡烛终于烧到了尽头,天也在渐渐地泛白,双腿已经麻木了,双手也通红得可怕,莫沉默地往外走,那意味着岩止的惩罚算是执行完毕了。 孟轻尘实在是困得不行,双手双脚也实在僵硬得没有了力气,小胳膊小腿颤颤巍巍地爬上岩止那张铺着厚厚狐裘的软塌,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几乎人才刚一躺下她便睡着了……。 漆黑的夜色中,唯有这座金殿仍被烛光照亮了这一室的金碧辉煌。 「王。」 岩止淡淡地扫了身侧的莫一眼,莫立即心领神会,禁了声。 那个孩子正蜷缩成一团趴在软塌上睡着了,露在外面的两只小手被烫得又红又肿。 恍惚之间,似乎有一股熟悉的气息在向她靠近,孟轻尘缓缓地撑开了睏倦得不行的眼皮,视线里两道模煳的影子正朝她而来,轻尘一下就认出了那道高大俊朗的身影就是岩止,他来到了她的面前,孟轻尘习惯性地朝男子伸出两只胳膊,神情纯真憨懒,岩止微微一怔,然后轻轻挑起淡薄的唇角,顺势就把躺在软塌上的小东西给抱了起来。 浑身一轻的孟轻尘重新又闭上了眼睛,两只胳膊往岩止的脖子上一抱,脑袋趴在岩止的肩膀上就又睡过去了。 岩止淡绿色的星眸微微一敛,孟轻尘这一连串下意识的举动取悦了这个威严而又冷酷的王者,他抱着轻尘的右手轻轻地往小傢伙的肩膀上一揽,让她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躺在了他的臂弯之间。 孟轻尘极其熟练地便往那个温热的胸膛缩去,冻僵的脸蛋也顺势贴了上去,紧紧皱起的眉缓缓地舒展开来,沉沉地睡去…… …… 天渐渐地亮了起来,孟轻尘不安分地动了动身子,慢悠悠地睁开了一片惺忪的睡眼,下意识地抬起手便要揉眼睛,却发现自己的小手正被一只宽厚温热的大手给禁锢住了,她困惑地眨了眨眼睛,这里不是贡桑带她去的那间卧房,这张床塌也不是她先前睡过的那张,软绵绵的触感,身下铺了一层厚厚的毛毯,而她自己正完全缩在一个结实的怀里,脑袋趴在那个人的胸膛上,顺着他的唿吸上下起伏着,一只脚也不安分地搭在了岩止的身上。 这种状况……就像一只猫趴在了岩止的身上,细细软软的头髮还不安分地扫到他的下巴,男人炙热的唿吸扫过她的头顶,全是他霸道残酷的男性气息。 自己这副身子实在是太小了,对岩止这个高大的男人来说,实在是轻得微不足道,他虽在休憩,但宽厚温热的掌心还是轻而易举地固定住了轻尘的两只小手,不让她乱动。 大概是自己的动静吵醒了岩止,他微微蹙眉,然后睁开了那双幽深而莫测的眼睛,即便是睡着了,也不曾有过一丝软绵,俊美的下巴抵在孟轻尘的头顶,知道这个小东西醒了,他把她抱了起来,然后自己也顺势坐起了身。 「手疼……」孟轻尘歪着脑袋打了个呵欠,尚未完全清醒的她晃了晃自己这两只红肿不堪的手,那轻轻软软的童音更像是在撒娇,但这绝对完全不是孟大将军的本意。 她的手似乎是已经上过一次药了,消了不少肿。 岩止没有理她这看似在撒娇的埋怨,起身重新拿来一罐药膏,抓过她的小手,自己用指尖挑了一些出来便轻轻覆在她的手上,均匀地抹开,顿时一股沁凉的触感覆在了她红肿的手上,冰凉凉的,很舒服,好像才刚一涂上去,涩涩的疼痛感就立即消减了不少。 男人那张英俊如刀削般的面容还是那样认真,就像那次在为她擦试湿漉漉的头髮时一般,专注得少了一丝他惯有的凌厉。 孟轻尘有些困惑了,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湛蓝色单衣的男人,罚她的是他,现在帮她上药的也是他,她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实在是太累了,睡到现在还没醒,此刻正在做梦呢。 看这小东西一脸苍白又困惑地样子,岩止收起了药瓶,淡淡扫了她一眼:「不准碰水。」 岩止对她是严厉的,不等孟轻尘张口又要说些什么,他便有些不耐烦地皱起了眉,打发贡桑进来把她抱回她的卧房。 卷一:王的孩子 011 杀鸡儆猴 被岩止赶了回去,一向作息严苛的孟大将军索性洗了把脸清醒过来了。 贡桑盯着轻尘喝下一整碗羊奶乳之后便不再管她了,这也是王的命令,孟轻尘年幼,正是长身子的时候,除了饮食上必须对她严加监督之外,其他任何方面岩止对她实行的都是放养政策,随她想如何便如何。 孟大将军的行动是相当自由的,只是无论她去哪,贡桑都会或远或近的出现在她一定范围内,孟轻尘虽有不快,但也并未受到太大的困扰,依旧我行我素,看似每天都在无所事事地闲逛,但她一刻也没有放松警惕,那双眼睛总是冷静而又精睿地暗暗观察着。 她不知道岩止为什么会把一个陌生的孩子带回他的王都,对于岩止,除了知道他是这里的王,她对他一无所知,她不知道这座大贺城究竟是哪一方的势力,也不知道大贺城的具体地理位置,甚至无法准确地估摸出岩止和他的部落真正的实力如何,孟大将军还有许多困惑需要解开,并且早晚是要回到大秦的。
第14页 这座王殿很大,分东西格局,若从天上俯瞰下来,就会发现这座王殿的铸造实在是大有讲究,如同周易里面的八卦阵,东殿是王的寝殿和办公之地,西殿的划分就更为复杂了,各司各部皆有其职,昨夜里她孟轻尘所经过的地方只是西殿的一个小小角落罢了,那里正是女奴居住的地方,也是她们唯一被允许的活动范围,作为女奴,她们的任务除了取悦这座王殿的主人,其他时候就跟犯人无异。 孟轻尘有些乏了,就在八卦阵中央的那座花园里找了块石头坐下,她高高坐在巨石之上,双腿离了地悬在半空中前后晃荡着,两只手撑在两侧,仰起脑袋眯了眯眼睛,灼眼的太阳像一颗巨大的火球,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忽然一阵又一阵的嘈杂惊扰了正懒洋洋坐在巨石上面休憩的孟大将军,从王殿西侧涌来不少人,他们都在往王殿中央的这座花园聚集而来,原本空无一人的诺大花园忽然间变得热闹了起来,王的从僕在外圈出了一个密不透风的人墙,人墙中央搭建起了一个火架子。 孟轻尘微微眯了眯眼睛,她在这堆人之中看到了那些美丽的女奴,她们似乎是被王的从僕强制带到这里来的,这些美丽的女人此刻一个个面露惊惶,脸色难看得仿佛随时可以呕吐出来,她们想往后缩去,却撞上了身后巍然不动的人墙,他们亮出了刀,吓得这些可怜的女人立即尖叫出声,浑身颤抖,不再有人试图逃跑。 「贡桑,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们要做什么?」孟轻尘低下了那张生的粉嫩的面孔问贡桑。 听到稚嫩的童音从上方传来,贡桑伸出手做出要抱这个小傢伙下来的动作:「不是什么好看的东西,太阳太大了,我们该回去了。」 「哦……」轻尘狐疑地哦了一声,温顺地伸手要让贡桑将她抱下来。 就在贡桑的双手快要碰到孟轻尘软软的身子成功将她抱下来之时,这个中原孩子忽然改变了身子的重心,两颗像黑耀石一样晶莹的眼睛忽然一眯,整个人站在了石头上:「不对,贡桑,他们把曲尼……」 「王,你们不能杀我,我无罪,救我,啊!」 孟轻尘话未说话,剧烈的惨叫声和哀嚎声骤然爆发了出来,把轻尘稚嫩的嗓音给覆盖了过去,浓烈的烧焦味夹杂着刺鼻的恶臭飘散过来,不少在场的人当即蹲下身吐成了一团,胆小些的甚至当场被吓昏了过去。 这就是…祭火神…… 曲尼浑身赤果地被缚在了火架上,披头散髮,双眼冒着血丝,火龙顷刻间攀附着她光洁的古铜色肌肤而上,将她活生生烧死…… 孟大将军双眸一沉,背嵴僵硬,整个人呆住了。 她也杀过人,并且杀敌无数,也惩戒过冒犯军规的将士,甚至处死过叛变的士兵,对于曲尼的死,她并不意外,只是不曾想到竟然是活生生地被烧死,这样的死法,实在是太残忍了。 原来祭火神的含义是这样的…。 一言不发地收回视线,孟轻尘乖乖地把手伸给了在下面等她的贡桑,小脸沉静,没有被吓坏,也没有哭闹,这让贡桑惊诧不已,她以为这个孩子看到了这样可怕的场景,至少会被吓得嚎啕大哭,但现在却什么事也没有。 要回东殿,不可避免地要经过那火势渐小的火架子,孟轻尘被贡桑高高抱着,一只小胳膊抱着贡桑的脖子,小小的身子侧着,安静地看着一路上这些人千变万化的表情,孟大将军的出现,立刻一石激起千层浪。 那些女奴就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那反应比亲眼看着曲尼被烧死时还要激烈。 孟轻尘那张粉雕玉琢的童真小脸却是一片淡定,漆黑水润的眼睛一眨一眨地,无辜地从所有人的眼皮底下幽幽经过…… 所有人都浑身颤抖地缩成了一团,满是惊恐地看着被贡桑抱在怀里的孟轻尘,这个孩子,被王亲自抱进王都的中原孩子,成功地在一夜之间成为所有人的恶梦,没有人会愿意再成为第二个曲尼…… 「贡桑,岩止一直都是这样的吗?要让所有人都来观刑?」轻尘歪着脑袋问贡桑。 好在贡桑已经习惯了这个孩子对王的大胆的称唿,很镇定地继续抱着轻尘,连手都没抖一下:「王若是希望姑娘知道的,一定会亲自告诉您。」 言下之意,最好不要试图去揣测那个人的心思…… 孟轻尘又从贡桑这碰了一颗软钉子。 双眸微敛,孟大将军火爆的脾气又上来了,澄澈的瞳仁里闪过一抹不悦,黑着脸不再说话了,看过去完全就是一个孩子在闹别扭的模样。 绕过中间的花园,她们才刚一进入东殿,孟轻尘便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正迎面走来,今天他穿了一件英气不凡的银白色长袍,墨绿色的腰带中央镶嵌着一颗不菲的玉石,线条利落的领子衬得他整个人更加高大英挺,深不可测的鹰眸犹如碧幽的湖水,泛着冷冽之光,淡薄的唇畔隐隐向上勾起,却凛冽得让人莫名地生畏。 与岩止一同走出来的是一个生了一头银白色长髮的男人,那人不如岩止高大,但也算相当俊挺,那头银白的长髮美得不像话,在金色的太阳照耀下,比丝绸还要光滑鉴人,那个人的眼睛,是诡异的银灰色,像狼的眼睛。 危险。 孟大将军阅人无数,看人的眼光最是准,她不知道这是什么人,若是岩止的人,那她不得不惊嘆岩止和他的部落的实力该是如何的强大,若这个人与岩止对立……
第15页 坏心眼的孟大将军顿时不怀好意地弯起了唇角,如果这两个人是对手,那就有趣了。 卷一:王的孩子 012 银狐狸容和 见岩止和那个银髮男人出来,贡桑连忙将孟轻尘往地上一放,躬身行礼:「王,容和大人。」 「嗯。」岩止的视线扫了眼穿着鹅黄色衣裙,正仰着脑袋盯着容和看的小傢伙,这个英俊如雕塑一般尊贵的王漫不经心地从鼻息间嗯了一声,那双墨黑中隐隐藏匿着一抹幽秘淡绿的眼睛像一座深潭,看不到底,好看得让人挪不开眼睛,却又冷彻得让人不敢直视,高大俊逸的他覆手立在那,浑然天成一股不可漠视的王者之风。 「你叫容和?」孟轻尘捕捉到贡桑话里的信息,敛眉沉思起来,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看着这个生得粉雕玉琢的中原孩子白皙红润的小脸上冒出一副老成的思考模样,这个被叫做容和的银眸男人俊朗的面容之上泛起一抹温煦如风的笑容。 见这个人笑了,孟轻尘下意识地浑身一抖,孟大将军素来对危险的气息极为敏锐,这个人笑起来的时候,那张生得俊朗的容颜会顷刻间化做一滩温柔的泉水,但偏偏那双银灰色的眼睛像死寂的岩石一样没有半点笑意。 这个危险的男人只是徒有其表罢了,生了一张像面具一样的温柔俊容,但骨子里却是带阴骛的,他和岩止站在一起,给人的感觉是极具反差的,和岩止的星眉朗目不同,银眸男人像是一条随时可能让你大惊失色却生得异常美丽的响尾蛇,而岩止却像是太阳,他冷漠但却强硬霸道,这样傲慢的人不屑任何伪装,从外到内都是彻底的威严与凛冽。 「岩止大人,这就是你从中原带回来的孩子?」容和银白的长髮像丝绸一样柔和,像他此刻唇畔的笑容,细长的银灰色眼睛幽幽向上翘起,眯成了一条狭长的线。 岩止没有说话,稜角分明的深邃俊容之上漫不经心地勾起了唇角,但眼神却是冰冷的,盛气凌人。 容和也不在意,看似在笑却有如一汪死潭的眼睛看向孟轻尘,那神情讳莫如深,透着一股危险的气息:「岩止大人的格桑姑娘果真是秀气动人,见到您是容和的荣幸。」 「孟轻尘。」孟轻尘很不给面子地打断容和的话,她孟大将军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银眸男人微微一怔,不曾想到这个孩子竟然还有如此傲慢的脾气,跟岩止那个傢伙还真是如出一辙呢,他死寂的眼底蓦地泛起一抹笑意,唇角倏然上挑,俊朗温煦的面容之上笑意更深:「岩止大人,您已经把这孩子宠坏了!不过……」他双眼一眯:「格桑姑娘,相信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不知是哪一句话惹怒了那个冷酷寒歷的王,周遭的空气突然瀰漫着一股冷意。 「容和,你今天说的话太多了,我并不喜欢割下你的舌头。」岩止淡绿色的瞳眸霎时一敛,一抹彻骨的寒气骤然凝结成冰,但脸上却依旧冷峻如斯,让人猜不出喜怒。 岩止的反应有些出乎容和的意料,但他却更加意味深长地看了那个孩子一眼,然后俯身向岩止行了个礼:「这段时间岩止大人恐怕要辛苦了,那么容和就告退了。」 岩止淡漠地扫了眼容和:「多谢提醒,不送。」 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容和一点也不怀疑像岩止这样残酷的人会不会临时改变主意将他的舌头割下来,他悻笑着行了个礼便打算离去,临走之前,那双眼睛再一次意味深长地扫了眼孟轻尘,这让孟大将军顿时感到浑身不自在。 岩止却什么也没说,大手轻而易举地将还在若有所思的小傢伙给抱了起来,转身往东殿走,动作像是做过了无数次一样自然,仿佛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淡声对孟轻尘说:「从西殿来的?」 孟轻尘习以为常地勾住了岩止的脖子,婴儿般纯真澄澈的黑眼睛忽闪忽闪着,稚嫩的嗓音带着些心不在焉:「嗯,我看到那个女人被烧死了。」 「以后不准去那里。」岩止微微眯起了幽深的眸,有些不悦地蹙起了眉,跟在他们身后的贡桑不自觉地便浑身一颤,大气不敢喘一个。 「好。」这一回孟轻尘出奇的乖巧,因为她满脑袋的心思还仍然停留在刚才那个让她浑身不大舒服的危险傢伙身上,忽然之间,孟轻尘漂亮的眼睛骤然一敛,灵光闪过,心中忽然明了了些什么,她脸上的表情慢慢地从最初的震惊转为沉静,只是看着岩止的目光渐渐变得越发凌厉起来,高深莫测。 容和…容和……那个傢伙,匈奴王头曼身边的第一军师,原来是那只老狐狸,难怪她始终觉得这个名字似乎在哪听过,原来竟是当年那个让爹爹颇为忌惮的狡猾人物,那个银眸男人竟然就是银狐狸容和!她险些要被他那张年轻的面具给骗了! 这是第一个能让她英明睿智的爹爹一再战败的劲敌!他是头曼单于的军师,这个匈奴人的军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和岩止又是什么关系? …… 今夜的大贺王都格外的戒备森严,早早地用过晚餐,贡桑便不让孟轻尘出门了。 夜色静谧,整个王殿看似一如往常,但敏锐如孟大将军怎么可能察觉不出这里里里外外实际上已经暗暗加重了多少兵力,只是岩止什么也没说,她自然也不好多问,即使是问了,他也不会告诉一个只能攀到他大腿的小屁孩任何事。
第16页 躺在床上,孟轻尘只露出了个小脑袋在外面,乌熘熘的眼睛一点睡意也没有,就这么看着笔直站在她床榻旁的贡桑,神情相当郁闷。 大概是本就不把她一个小鬼头放在眼里,岩止虽暗暗加重了王殿的戒备,但面上仍然不动声色,就是很多身处王殿中的人都浑然未觉,但是贡桑在她面前却一点想要掩饰的意思都没有,大概是觉得没有必要高估一个孩子的心思,她就这么直白地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孟轻尘想不觉得奇怪都难。 轻嘆了口气,孟轻尘无法倘然在贡桑的眼皮底下睡着,今夜註定无眠。 就在此时,屋顶上方忽然响起一声异动,继而一抹黑影迅速从外头闪过,很快便淹没在静谧的暗夜之中,甚少有人察觉,贡桑迅速回过头去时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这位中年的异邦女人神色一敛,警惕起来,低头看了眼一脸纯真安分地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的轻尘,她并未伸张,只是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屋外,然后身影向上一跃追着那影子闪过的方向而去。 孟轻尘已经撑着手臂坐起来了,眼中精光一闪,似笑非笑地眯起了眼睛,果不其然,贡桑身手不凡,难怪这些日子她一直寸步不离地跟在自己身边,想来应该是岩止的命令。 岩止? 忽然想到什么的孟轻尘手脚麻利地爬出被窝跳到地上,她穿着一件白色的单衣,这些新做的衣服还是太大了,她的小胳膊小腿全都被罩在里面,走起路来动不动就踩到裤管险些跌倒。 深夜的王殿之中,一个四岁大的孩子两只小手抱着一个与她整个人差不多大小的枕头,光着小脚踉踉跄跄地来到王的寝殿前,伸出小手推开了门…… 卷一:王的孩子 013 同褟而眠 轻轻推开岩止的门,轻尘光着的脚丫踩上了柔软的地毯之上,寝殿内没有点灯,光线昏暗,只有清幽的月光稀稀疏疏地从上方静静笼罩下来,像乳白色的牛奶朦胧神秘,轻尘一惊,她这是第二次踏入岩止的寝殿,先前却从没发现他殿中竟然大有玄机! 抬头望去,大殿中央竟是一个圆形的镂空,旁有牛皮板可放下遮挡住这个镂空,此刻她抬头看到的便是满天的星斗,一颗颗镶嵌在漆黑的夜空中,壮观至极,实在是不可思议! 岩止的寝殿其实相当空旷,摆设简单,除了一张大床,最多的竟然就是整柜整柜的书籍,嵌满了整面墙,一个异邦野蛮人竟然也会看那么多书,甚至还有很多早在秦皇登基初年焚烧绝迹的中原典籍在他这也能找到,孟轻尘从前只看兵书,但岩止所阅涉猎之广让她都立刻自惭形秽。 早在轻尘的小手悄无声息地触上大门之时,榻上的男人就已经蓦地睁开了眼睛,浓黑的眉毛下是那双诡异莫测的幽眸,他英俊的脸上尚未流露出任何端倪,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个小东西穿着大大的衣衫,抱着枕头走了进来,她只到肩头的细细软软的黑髮乖顺地散落了下来,那张小脸又是惊奇又是大胆地东张西望着。 「看够了?」 带着磁性的嗓音附着些令人着迷的慵懒,床榻上的男人半支着身子坐了起来,神态惬意而轻慵,胸前的衣襟随意地半敞着,矫健的肌理若隐若现,他唇畔似笑非笑地向上挑着,淡绿色的瞳仁依旧是他所惯有的冰冷和傲慢,像一只半睡醒的狮子,野性而危险。 「我要和你一起睡……」双眼一眯,精光盎然,孟轻尘已经开始习惯这副幼稚的身子了,并且开始学会充分利用这个小鬼头身份的优势,简直可以堪称临危不乱,孩子气的表情说来就来,她抱着枕头弯起唇角,纯真的小脸上绽起一抹灿笑,小小的身子几乎全部藏在了大大的枕头后面,只探出了个脑袋,充满期待地忽闪忽闪着眼睛,像一朵蓦然盛开在夏夜的昙花,孩子的软绵和娇憨让人猝不及防。 岩止微微敛眉,未等他开口,那个小傢伙已经屁颠屁颠地跑过来,枕头往床上一甩,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床,动作还有些吃力,一轱辘就钻进被子往内侧躺了下来。 身侧突然多了个娇小的孩子,香软的稚孩气息让岩止微微一顿,最终还是手下留情,没有把这个小东西给拎起来丢下去,她倒是挺会适应的,最初在他怀里醒来时,气得差点没把自己的眼睛瞪坏,后来倒是越来越习惯缩在他怀里睡觉了,如今给了她一张床,她反倒不要,如此自觉地就跑过来了。 熟悉的气息让原本一点睡意也无的孟轻尘终于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这副没用的身体一定是被惯坏了,算起来,从在大漠里醒来的那一天开始,她几乎每个晚上都是被这个野蛮人抱在怀里入眠的,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岩止的气息的确让她养成了依赖,非把这个手臂与胸膛的方寸之地作为床榻不可入眠。 困意袭来,轻尘微微动了动身子,整个人都在往岩止的怀里钻,脑袋几乎都攀到了岩止的肩头,她千辛万苦抱来的枕头也被她弃如敝履地丢到了一边,入夜极冷,加上刚才都是光着脚丫一路走来的,轻尘的双脚冰得难受,竟然胆大包天地硬是缩进了岩止的身子下面,拿他取暖。 突然被冰冷的感官刺激到的岩止皱起了眉,低头一看,孟轻尘的小脑袋正爬在自己的胸口,整个人像一把弓一样地躺法,弃诺大的床榻不躺,整个人都缩进了他的怀里,细细软软的头髮散发着清幽的淡香,白皙的小脸比初带她回王都之时要圆润了许多,这孩子睡得倒是极快,睡颜比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还要纯真。
第17页 就如同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时他就下意识地想要亲吻她的眼睛一般,这个孩子睡着的样子安静得像一只憨厚的小猫,缓缓勾起薄唇,眉间的皱起也渐渐地抚平,他重新闭上了那双似深潭的幽眸,再一次放弃将这个胆大的小东西给丢出去的想法,转而轻轻吻她头顶的发,手臂一揽将这个怕冷的小傢伙给紧紧带进了他的怀里。 手脚渐渐回暖的孟轻尘总算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不知是过了多久,她迷迷煳煳地抬起手揉了揉眼睛,睡眼朦胧间却发现身侧的这个男人身子一动,此刻正一手按在毛毯下方一块突起的弯月形金属之上,暗夜里那双锐利的鹰眸泛着冷厉的寒光,神色冷酷,但唇角却像是一只勐兽看到了即将成为他的食物的猎物一般轻轻向上勾起的…… 孟轻尘心里一惊,惺忪的睡眼顷刻间一沉,眸光也变得凌厉谨慎了起来,有刺客潜伏在这附近,实力还不弱,在这样戒备森严的王殿里竟然还能掩过所有人的耳目走到了这里。 看岩止的神情,他并未做出任何举动,只是神情莫测冷厉地等待着猎物冲进他的领地之内,莫非他早有所料今夜会发生何事? 「岩止?」怔了怔,轻尘眼中的凌厉终于不动生色地收敛了起来,转而恢復原本那一脸的睏倦和惺忪,扯了扯岩止的衣角,软绵绵的童音像是从鼻息里哼出来的。 藏在她那双纯真水眸之下的,赫然是一片懒乏的睏倦和坏心眼的阴险精光…… 果不其然,孟轻尘的声音就像是一个信号,击碎了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相当沉得住气的不速之客,不管来人的目的是什么,这是最好的时机,在不确定里面那谨慎又莫测的王者是否有所察觉的时候,这是唯一一个他有可能分神的时机,那不速之客自然不会再沉得住气。 岩止霍然皱起了眉,眉眼中令人胆战心惊的冷厉顿时像无数根冰针一样刺得人体无完肤,几乎是在同一瞬间,破风的声音从上方传来,短箭反射着月的冷光,笔直地朝榻上那个高大的男人而去…… 岩止冰冷的唇一挑,寒彻的幽眸迅速泛起一抹轻蔑和不懈,他冷哼了一声,似在嘲笑那人的自不量力,毛毯下的佩刀出鞘,寒光一闪,短箭突然改变了方向,这个诡异的空间里忽然响起了一声闷响,继而是带着腥味的液体嘀嗒嘀嗒地打在地上的声音…… 卷一:王的孩子 014放走刺客 血腥味让孟大将军的眼里迅速闪过一丝惬意,继而又懒懒地打了个呵欠,与其让一个潜在的危险持续存在着,她宁可添油加醋点爆它,她可不想因为一个刺客让自己整晚处于警惕状态影响睡眠。 小傢伙盘着腿坐着,那双黝黑的眼眸如一汪静谧的泉流轻轻漾起一圈圈涟漪,忽闪忽闪着懒散顽劣的漫笑。 忽然一记冷光扫来,轻尘嘴角的弧度一僵,偷偷撇了眼神情冷峻莫测的岩止,然后心虚地收敛起来,小手抱着枕头,慢慢地垂下了脑袋,粉嫩白皙的小脸上立即恢復了一脸的无辜。 岩止冷然敛起幽眸,视线轻轻从这个一本正经垂下脑袋的小东西的头顶扫过,他缓缓收刀入鞘,声音清冷傲慢:「找死。」 那冰冷的两个字霍然落地,像勐兽的低吼,冷得仿佛让人顷刻间坠入了冰窖。 就连孟轻尘也猝不及防地被岩止浑身上下冰凉彻骨的厉风给扫得浑身一颤,稚嫩的童音在他身后响起,是孟轻尘的声音:「岩止,好冷……」 她的话音刚落,头顶的光线顿时一暗,一道黑影倏然从上方迅速扫过,哗的一声,又一发利箭破风而出,那个生得一双冰凉幽眸的男人轻蔑地从喉间冷哼了一声,薄唇一抿,勾起了一抹冷酷的弧度,袖摆忽然一扫,轻而易举地扫开了那气势兇勐的短箭,就在此时,那道黑影突然间破开了寝殿的窗户,黑衣黑鞋黑面,只露出一双充满杀气的冰冷的眼,那人手背上束了一架手弩,短箭迅速从弩上发出,另一只手执着一把锋利的弯刀,执刀的那只手犹在滴血…… 充满杀气的眼睛忽然扫向那个躲在冷峻伟岸的男人身后,缩着脑袋的异邦女童,黑影忽然转了方向朝孟轻尘而去。 孟轻尘浑身一凛,秀气的眉眼间忽然一皱,小傢伙跳了起来,欲躲,一向身手敏捷甚至堪称狠辣的孟大将军竟被这不甚熟悉的身子摆了一道,笨拙的小胳膊小腿突然被厚厚的毛毯绊倒,孟轻尘满脸黑气,气急败坏地嚷了起来:「喂喂餵…打错人了吧!」 周遭的空气骤然一沉,岩止半眯起眼睛,杀气骇人! 那双眼睛墨黑中夹杂着诡异森冷的淡绿,没有一丝温度,就是那双漠然得令人心底发颤的眼睛忽然间沉了下去,凌厉的寒光迸射而出,杀气徒生,浑身都被笼罩在这层不可靠近的森冷之中。 「死不足惜!」冰冷的字眼几乎是从牙缝间迸出的,话音未落,寒光骤起,这个霸道冷厉的男人忽然一个大手扣住了那黑衣人执刀的手,那黑衣人还未来得及靠近那个直直往床后栽去的小傢伙,他就已经死死地被岩止给往后拖去,嘎嘣一声,黑衣人的手竟然硬生生被岩止单手给卸了下来,弯刀脱手落地,发出清冽的金属声响。 这个浑身冰冷肃杀的王者蓦地眯起了眼睛,黑衣人想破了脑袋也不曾意料到,自己竟被这个大贺城的王徒手狠狠摔了出去,砸在了满壁的书柜之上,一声重重的闷响,黑衣人砸落在地,身上压着堆叠如山的书与柜。
第18页 孟轻尘拍着胸口,童稚的小脸上依然满是黑气,恨不得抽出岩止手里的刀将那分不清主次竟卑鄙地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攻击的刺客大卸八块。 「主人低估了你……」黑衣人沙哑的声音在这安静得诡异的空间里响起,然后唰地一声夺门而出。 岩止英俊的容颜上依旧淡漠冷凝,让人看不出喜怒,他高大的身影依旧站在那,甚至脚下连一步都不成移动过,潇洒恣意,透着寒气。 「放他走。」听到声响的王殿侍卫赶来了,欲追拿黑衣人,却被岩止给阻喝住了。 他幽幽将那双诡异的眼睛眯成一条线,唇角轻挑,竟没有一丝要将那刺客赶尽杀绝的意思,甚至就这样眼睁睁放那刺客走了。 若非岩止刻意放人,就凭那刺客怎么可能像刚才那样在岩止的眼皮底下带伤逃脱?可是岩止放那刺客走的原因是什么呢?以岩止这样的人,冒犯他从来只有死路一条,怎么可能大发慈悲放他一条生路? 孟轻尘踢开了险些害她遭殃的毛毯,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站在床榻上跑到岩止身边,眼里的疑惑并未流露出来,小脸上是相当的委屈和恼怒,两只小手轻轻拽住了岩止的袖角,嗓音糯糯的:「为什么不杀那个人,他差点伤到我了!」 「不会有下次。」岩止淡淡扫了这个撅着小嘴鼓着腮帮子抱怨的孩子,语气平淡,没有安抚她,但只是这么一句看似随意的话却莫名地让人定心。 孟轻尘动了动嘴唇,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一脸郁闷地垂下了脑袋,。 那些赶来的侍卫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见王的寝殿中一片狼藉,他们的王虽没有受伤的痕迹,但所有人还是被岩止浑身散发的微凉淡漠地吓得浑身发抖,哗啦啦跪倒了一片:「请王恕罪。」 岩止没有说话,只是威严的目光冷冷地扫向跪在其中的贡桑,贡桑跪倒的身子一僵,知是逃不过去了,低头道:「贡桑失职了。」 她不该将那个中原孩子独自安置在屋中却擅自离职去追黑衣人,此乃死罪。 孟轻尘慢悠悠地眯起了眼睛,躲在岩止身后,清明的眼睛微微一敛,清楚地看到贡桑起身去抽身侧侍卫的佩刀,就在她要将刀往脖子上抹之时,轻尘忽然抱住了岩止的手臂,稚嫩的嗓音透着无比的坚定:「不要她死!」 末了,这个孩子的声音一软,憨软的童音似是在撒娇:「岩止,好不好?」 稚嫩的嗓音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岩止却是微微眯了眯眼睛,他看了孟轻尘一眼,脸上虽没有什么表情,但手下的动作已经表示了王的允诺。 他淡淡抬起了手,在场的侍卫得令,立即将欲自尽谢罪的贡桑给压制在了地上…… 卷一:王的孩子 015 岩止身份 贡桑被夺去了刀制服在地,她有些诧异地抬起了头,这位年近半百的妇人侍奉了岩止那么多年,他一向赏罚分明,纪律苛严,而今天她却在王的手下捡回了一条命,究其原因…… 只是那个孩子开口一句不要她死。 那个被王带回来的中原孩子…… 岩止对孟轻尘的态度虽依旧不冷不热,但明眼人都能看出王对那个中原孩子的纵容简直是要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了! 殿中的侍卫垂着头不敢肆意窥探王的心思,他们大气不敢喘一个,神色恭敬,气氛微凉,直到一声欢乐的童音响起,打破了这样的微凉。 这里只有一个人敢这样随意忽视王的威严…… 小傢伙满意了,双手往胸前这么一环,下巴微抬,倒有些霸气,只是这样威风凛凛的动作出现在一个站在床榻上都不够岩止肩头高的小东西身上,显得十分滑稽,孟轻尘高高翘起唇角笑了:「我喜欢贡桑!」 她当然喜欢贡桑,任何一个统帅都喜欢好把握的棋子和对手,贡桑平日对她照顾得一丝不苟,但却并不刻意与她示好,个性死板了些,但心思却极好猜透,孟大将军可不喜欢自己身边出现一个太过聪明的人。 岩止锐利得仿佛可以洞穿人心的幽眸讳莫如深地扫了眼这个小鬼头,英俊的脸上阴晴难辨。 「都退下。」 「是。」 得了王的命令,王殿侍卫的身影很快尽数撤离,孟轻车眨巴眨巴着眼睛,若有所思地盯着这个男人的背影,有些劫后余生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看众人对岩止毕恭毕敬的态度,这个傢伙好像很可怕的样子…… 重新缩回岩止怀里的孟轻尘翻来覆去地就是不老实,明明睏倦得不行了偏偏却无法入眠,岩止微微敛眉,这个不安分的小东西似乎没有要老实下来的意思。 「再动就下去。」 男人低低的声音响起,声音虽轻,却威严骇人。 孟轻尘的身子僵了僵,没敢再动,就这么缩在那,炙热的男性气息暖得她都要闷出汗来了,不知是过了多久,身旁的人的唿吸频率渐渐变得平稳,她小小的身子此刻正缩着脚收着收恭着背团在岩止的臂弯间,孟轻尘偷偷动了动脑袋,抬起头去看他,借着乳白色的月光,轻尘能看到淡淡的光晕打在男子睡着的脸上,勾勒出利落深邃的侧脸线条,浓黑的眉毛,狭长的眼睛,比女子还要浓密的睫毛,高挺的鼻樑,微微自然向上勾起的薄唇…… 应该是睡着了吧? 孟轻尘暗自在心里确认了一番这个结论,然后悄悄抬起那只早已经蠢蠢欲动的手去摸岩止放在身侧的宝刀,碰到了,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传达到大脑,硬硬的,向上突起……
第19页 「别动,睡你的觉。」 耳际响起男子冷得彻骨的警告,那么的清醒,那么的威严,那么的…骇人…… 孟轻尘被吓得刷地一下收回了手,缩了缩脑袋,抬起眼去看他时,却发现他依旧闭着眼睛,唇角线条依旧淡薄而自然向上,邪戾凛然。 他甚至连眼睛都没睁开,这让轻尘不禁怀疑刚刚那一声冷得让人忍不住打哆嗦的警告是否出自他之口。 是她低估了他,像他这种人,怎么可能让人有机可趁,他无时无刻不这么防备着,即使是睡着了,却依旧比任何人都清醒! 养成这种习惯与警觉性非一朝一夕可成,孟轻尘从前也是如此,行军打战不是儿戏,半分松懈都有可能断送自己的性命。那么岩止呢?他是否也无时无刻不生活在这种一招差错便满盘皆输的环境里? 即便是睡着了,他的佩刀也从不离身,是了,像他这样的人,绝对不可能轻易在任何人面前暴露自己的破绽,即使躺在他身侧的是一个连一把刀都未必拿得动的孩子。 这一回孟轻尘不再打着去碰他那把刀的主意了,只是一动不动地缩着身子,怎么也睡不着。 她先前不曾想到岩止竟连睡着了也依旧带着佩刀,但如今她知道了,试想一个曾经朝夕把脑袋提在腰间生活的孟大将军,在知道自己身旁竟然随时有一把可能抽出来砍她脑袋的东西,怎么可能睡得着? …… 在这样胆战心惊中,孟轻尘还是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岩止已经不在了,这让孟大将军懊恼不已,且不说她多年锻鍊出来的警觉性不復存在,现在竟然还真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孩子,竟睡到了日上三竿,甚至连岩止什么时候走的她都毫无察觉。 依旧是贡桑进来侍奉她洗漱用餐,贡桑神色如常,一字未提昨夜生死之事,孟轻尘压根未把此事放心上,自然也是未提。 「岩止去哪了?」吃过了早膳,孟轻尘边用湿布擦手边问道。 「王正在接见单于的使者。」这一回贡桑没有用一句「此非姑娘该关心的事」来打发孟轻尘。 「单于的使者?」孟轻尘擦手的动作停了下来,眉头微微蹙起:「头曼单于的使者?他为什么要来大贺城?」 匈奴王的使者为何要来拜访岩止? 贡桑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恭敬地接过轻尘擦手的布,如实回答她的问题:「王自回到王都,还未向单于拜谒,单于得知殿下安然回到大贺城,亲自派使者来探望殿下。」 殿下? 莫非…… 岩止是匈奴的皇子!他是头曼的儿子!大贺城既然是岩止的属地,那么这座城池竟也是匈奴的势力范围! 「我想去找岩止,可以吗?」孟轻尘不动声色地敛起了眼中一闪而逝的精光,仰起脑袋问贡桑。 此刻的她看起来就是一个极其依赖岩止,甚至有些寸步不能离他的孩子,这个年纪的孩子大抵如此,贡桑并未对孟轻尘有半丝起疑,更别提能捕捉到她纯澈的瞳眸中那一闪而过的精明。 「王并未允许……」 「这么说他也没反对!」孟轻尘高兴了,咧着嘴沖贡桑一笑,贡桑微微一愣,那聪明得有些让人头疼的中原孩子已经跑了出去,阻止都来不及。 卷一:王的孩子 016 使者试探 噔噔噔跑入正殿区域,此前依旧是一路畅通无阻,无人敢干涉这个中原孩子的行动,但刚踏入正殿区域一切就不同了,孟轻尘一进入这里就立即察觉到正殿的侍卫果然与其他宫殿的侍卫有所不同,这里的人是严格执行岩止的命令的,只听他一人的话,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一样。 「站住。」 轻尘被拦了下来,看似与其他殿的装扮大同小异的侍卫抽刀一左一右地拦在了她的面前,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嘴里说着胡语,面无表情。 孟轻尘脚下一滞,紧急剎住了脚,面色有些不快地拧起了秀气的眉:「为什么阻我去路?」 在这里生活了一阵子,简单的胡语她还是听得懂的,但说起来就生硬得很,尽管生硬,但她自认为还是勉强地把要说的意思表达清楚了,可这两个侍卫就像压根没听懂似的,语气充满警告地重复了一遍:「站住。」 「是只会说这两个字么?」 孟大将军嘴角一斜,不满地嘀咕。 直到他们看到贡桑追了上来,生硬的态度才有所缓和:「没有王的手令,恕不放行。」 贡桑一把抱起一脸郁闷的孟轻尘,语气微愠,厉色训斥道:「这是王从中原带回来的客人,把你们的刀收起来!」 「是,请贡桑阿妈即刻带走这位中原客人,王正在接见单于最亲信的使者。」两名侍卫刷地一下利落地收了刀,但态度依旧不卑不亢。 贡桑没有说话,但刚才微愠的厉色已经稍稍缓了些,对着孟轻尘微微点头:「姑娘,我们该回去了。」 「可是我想去岩止那里。」这个中原孩子有些委屈地厥起了嘴,声音糯糯的,水汪汪的眼睛充满期待地看着贡桑,抱着她的小手也稍微紧了紧,那谁见了都会怜惜的模样实在是让人无法拒绝。 孟轻尘当然不可能就此打道回府,不见到那所谓的使者她绝对不可能善罢甘休。 不知她的猜测是否是正确的…… 「这……」贡桑面露为难,但最后还是横下心拒绝:「除非姑娘获得王的允许。」
第20页 「放行。」忽然一声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孟轻尘与贡桑的交涉。 听到那声音,两名守卫立即二话不说各自往旁一侧为孟轻尘让出一条道来。 微微挑眉,轻尘抬起头看去,刚才发话的男人穿着淡蓝色的侍从装,转过身径直往回走,看也未看孟轻尘一眼,不过孟轻尘自然还记得他,岩止的侍从,那个叫莫的异邦人,他是岩止的近身侍从,莫开口,那定是王的意思,谁敢违抗? 孟轻尘下巴一扬,跳下贡桑的怀里就往里跑去,经过那两个侍卫时还有意无意地哼了一声,简直是典型的狐假虎威,给了点阳光就开始趾高气扬了。 贡桑静静地看着那孩子往里蹦去的身影,眼神微闪,然后恭敬地侧到了一旁,在外等候孟轻尘。 踏入正殿,迎面而来的空气瀰漫着美酒的气息,吹奏的是孟轻尘在中原不曾见过的乐器,金殿中央灿笑妩媚的女人跳的是草原上的热舞,这些人有些是面生的,有些能被孟轻尘认出来的,大多是岩止的女奴,胡人女子喜欢穿对比度强烈的鲜艷颜色,身上的衣服红、绿、蓝交错相间。 「好!」大声喝彩的是一个穿着虎皮坎肩留着络腮鬍子的胡人,身材不算魁梧,但满脸都是鬍子,衣料也是极好的,连虎皮都穿上了,那人就坐在金殿的最下首。 金殿之上,岩止的身子是懒洋洋斜靠在座上的,他正执着酒杯,嘴角噙着一抹笑,幽深的墨黑淡绿眸中一片潋滟,让人以为他欣赏的是殿上的乐舞,实际上他的目光根本就是漫不经心的,反而像是胜券在握的散漫。 「能生活在岩止殿下的大贺城真是人生一大快事!」使者朗声大笑,看似在享受这场隆重的礼遇,实际上那双狭小的眼睛正暗自汹涌着冷冽的厉气。 「本王有今天,与父亲大人的栽培分不开关系,乌赫使者是父亲大人最信赖的人,若是愿意,本王很乐意好好招待你,长住下来也无妨。」岩止缓缓勾起唇角,鹰眸幽深而莫测。 被叫做乌赫的使者浑身一僵,眼神一灰,但长满鬍子的面上依旧大笑出来:「多谢岩止殿下盛情款待!」 「客气了。」岩止唇畔的笑意更深。 他分明在笑,但却让人觉得莫名地寒冷,那是危险的气息慢慢地渗透你的毛孔,让人忍不住手脚冰凉,动弹不得。 孟轻尘跑里进来,没人注意到娇小的她快速在热舞的女人中间穿梭了进来,然后欢快地跳上最上首的位置,脑袋一下子栽进了岩止的怀里:「岩止!」 脆声响起,软软的身子栽进了他的怀里,岩止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孟轻尘会突然蹦出来,他似笑非笑地拎着她的衣领使她站正,眼神讳莫如深,只是懒洋洋地训斥了一句:「没规矩。」 孟轻尘咧着嘴笑了,然后歪着脑袋一脸好奇地看向那个单于的使者,屁颠屁颠地蹦了下去,抓着乌赫的右臂,粉嫩的小脸上疑惑地咦了一声:「这真的是从老虎身上剥下来的皮吗?」 这个中原孩子的手一碰上乌赫的右臂,穿着虎皮的中年男人立即几不可察地暗暗抽了口凉气,但身子依旧一动不动,声音粗犷:「勐虎败阵便是如此下场,哪能有假!」 孟轻尘微微眯了眯眼睛,清澈的水眸里敛着意味深长的精芒,但小脸上却是一副童叟无欺的纯真,童音欢快地向上一扬:「真的?!好威风!」 似笑非笑地收回了小手,她那一下看似软绵无力,却是极其精准地直握要害,怕是这位可怜的使者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又要裂开了。 脸上噙着笑意,精明的寒光已经被收敛起来了,她不动声色地跑回岩止身边,专心地吃他桌前的瓜果,双手并用,也不去关心他们在谈论些什么。 岩止怎么会轻易放走任何一个胆敢冒犯他的人呢,除非…… 他本来就在等着那个人送上门来! 岩止心思深沉,作风果决,只怕将来等他坐大,整个漠北都会成为大秦不敢小觑的对手! 青出于蓝胜于蓝,头曼不是他这个儿子的对手。 卷一:王的孩子 017 将军阴险 说到匈奴,这座大贺城既然是匈奴的领地,为何不曾听闻半点关于匈奴与大秦和亲的事?数月前她以和亲的身份被送往藩外,不幸途中毒发命毙,以秦皇的作风,应当会藉故制造匈奴违背盟约害得大秦第一女将毙命的假象,藉此掩盖毒害她的事实,还可激发百姓愤恨与将士锐气,然后大举进攻才是…… 好一个一箭双鵰! 孟轻尘剥葡萄的动作慢慢地就停下来了,继而又马上推翻了自己先前的设想,她似乎从匈奴王的使者与岩止的对话中听到了一个关键词…… 咽下最后一口葡萄,擦干了小手,孟轻尘似有若无地轻轻翘起了唇角,眼里精光荟萃。 原来数月前就在她的和亲队伍出了嘉峪关不久,匈奴与月氏国就突然结了盟!两个漠北大国的突然结盟应该是秦皇始料未及的,完全打乱了他堪称完美的计划,难怪秦皇不敢肆意进攻。如此说来,秦皇定是不敢在秦国公布她孟大将军毙命的消息,那么和亲之事必然也得继续进行,是谁取代了孟将军的位置瞒天过海…… 「单于听闻岩止殿下您带回了一个中原孩子……。」乌赫的目光忽然落在坐在岩止身旁的那个孩子身上,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着她:「想必这个孩子定是为岩止殿下您带来了不少好运,让您安然从月氏逃回了大贺城,乌赫相信,单于会很高兴见一见这位给殿下您带来好运的孩子。」
第21页 逃? 孟轻尘眨巴眨巴着眼睛抬眸看向身侧这个淡漠而又莫测的男人,他冷峻的侧脸线条紧绷着,由内而外散发着一股刺骨寒气,他是那样威风凛凛,浑然天成的王者之材,这样的岩止也会有需要狼狈逃命的时候吗?真是不可思议! 莫非匈奴与月氏国结盟后不久就立即出现了军事冲突?那与岩止又有何关系?难道…… 被匈奴王送到月氏国当质子的皇子就是岩止?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岩止不是他最出色的儿子吗?! 两国结盟,多会交换质子,质子通常是地位尊贵的王族,一旦一方违背盟约,为质的皇子便会面临窘迫的生死困境……。 乌赫似乎是在刻意挑战岩止的权威,他的话音刚落,一道危险的寒光霍然从岩止那双慵懒的淡绿色星眸中闪过,凌厉得如一把刀一样当头噼下来,他缓缓眯起了双眸,那双诡异得如罂粟般危险的眼睛顷刻间变得浓黑深沉,漩涡着莫测的幽绿,寒彻锐利。 孟轻尘的头皮一麻,她离岩止是那样的近,很清楚地感受到了他周遭忽然刺骨的降温,她以为岩止会发怒,但他却没有,他的唇畔蓦地向上勾起,墨黑的眸中突然泛起少见的蓝紫光泽,孟轻尘看得呆住了,如此…危险的气息,冷冽得让人心惊。 岩止若是笑了,那这个愚蠢的使者在不久的将来只会死得更加惨烈。 「乌赫,勐虎也会败阵,那是因为它以为自己不会败。」岩止优雅淡笑,那双原本渐渐变得森冷的眼眸此刻却泛着耀眼的慑人光芒。 乌赫的背嵴微微一僵,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莫名的,殿上那个年轻的王者分明噙着抹笑意,说话的语气也依旧那么漫不经心,却着实让人心底发颤。 孟轻尘微微眯起眼睛,缓缓地收回了视线,她被岩止检到时,岩止和他的从僕一路上都在沉默地赶路,风尘僕僕,那一路上只有所剩不多的水和冷硬得让人咬不动的干粮,以岩止那样尊贵的身份,出现在那样的地方的确是古怪。 「咦?你能打死勐虎?」 稚嫩的童音适时地响起,打破了这样冷凝的气氛,那个被王带回来的孩子好奇地站了起来,一脸惊喜地看着单于派来的使者乌赫,然后神情纯澈地仰起头,那好奇又惊喜的模样很是可爱。 乌赫微微一愣,最后还是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压根没把这个中原孩子放在眼里:「打死勐虎有何稀奇,我们匈奴人各个都是英勇的勐士。」 「真的吗?」孟轻尘一脸无害地抬起了头,冲着岩止裂着小嘴就笑了,露出了一口的小白牙:「岩止,他真的这么厉害吗?」 岩止淡淡扬起薄唇,目光慵懒地扫了眼这个不知又在打什么主意的小傢伙,虽没有说话,但态度明显是在纵容。 孟轻尘笑了,跳下椅子就跑了下去,小手指向正在向外冒着薄雾的三脚金兽青铜鼎,满眼纯真期待地看向乌赫:「那你能把这么重的鼎给抬起来吗?」 那鼎千斤重,孟轻尘显然是在故意刁难人。 乌赫下意识地抬起左手覆上了自己的右手手臂之上,目光霎时间变得凌厉起来,但这个孩子却是无辜地笑看着他,乌赫久久说不出话来。 「咦?是抬不动吗?还是你的手受伤了?」小傢伙歪着脑袋,视线停留在乌赫按住右臂的那只手上。 殿上那个男人正神情莫测地懒懒看着下面,乌赫浑身僵硬,但却拒绝不得,此刻真真是进退两难,昨夜奉单于之命夜探大贺城王殿,探岩止安然回来之事是虚是实,不料右臂不仅中了自己发出的短箭,还被岩止殿下硬生生只手卸了下来,如今虽已勉强接好,看不出端倪,但却连举杯也困难,更何况抬起那尊千斤重的鼎? 倘若拒绝,岂不是自投罗网,着了他的道?! 心下一横,乌赫面色难看,推开笑眯眯看着他的中原女娃,啐了两口唾沫在手上,双腿下弯,大喝了一声:「这有什么难的!」 又一声大喝,乌赫果真将青铜鼎给抬了起来,孟轻尘哇地一声仰起了脑袋,童音惊奇地高声喊了出来:「真的抬起来了,好厉害!」 看着乌赫藏在络腮鬍子下却依旧明显的脸色发白,满头虚汗,抬鼎的两只手在隐隐颤抖着,唇色也完全毫无血色,孟轻尘似笑非笑地勾起了唇角,拍手叫好。 趴的一声,巨鼎重重着地,乌赫后退了一步,垂下了头,隐去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怒光,他的右手背于身后,脸色难看,语气僵硬:「乌赫在岩止殿下面前班门弄斧了。」 「无妨。」岩止轻眯起眼眸,似醉意微醺,星眉朗目一片兴致阑珊,尽管如此,他色彩诡异的眼底却是一片深沉,泛着锐利的清明光泽。 孟轻尘亦是浅浅巧笑,绽出美丽的梨涡,慢悠悠地走回岩止身边,笑意盎然,参杂着一丝不怀好意的揶揄。 乌赫那只手怕是要废了,打蛇打七寸,孟大将军乃行军打战之人,自然深知如何将对方打得溃不成军还得若无其事地强撑着。 「单于得知岩止殿下安然从月氏国脱身,实再是骁勇得让人惊嘆,秋猎之期请殿下务必率领您的部下一展身手。乌赫还得向单于復命,恕不久留,告辞。」 「不送。」岩止笑意深沉地勾起了唇角,大手一挥恩准乌赫离去,眼底讳莫如深,泛着让人胆战心惊的莫测寒光。
第22页 笑眯眯地看着匈奴王的使者背嵴僵硬地撤离大殿,孟轻尘这才懒洋洋地收敛起脸上的纯真和烂漫,眼神一沉,若有所思…… 卷一:王的孩子 018 彪悍登场 万里荒漠,如火骄阳。 这样的荒凉一直蔓延到额布根山脚下才豁然变了景致! 山丘低矮,草场广阔,夏秋的湖泊反射着太阳的碎光,绵泽耀动,一眼望去,鼓声雷动,蓝黑色旗帜威风凛凛地在风中张牙舞爪,啪啪作响,四周戒备森严,骏马嘶叫,秋猎乃漠北游牧大国向天神展示他们有雄伟的体魄和强大的力量来获得资格统帅众生的大日子,这是一大盛事,八方部落皆来贺。 草场中央立着一顶大圆顶帐篷,外围是各个部落的图腾连成了一面色彩艷丽的墙面,开阔的篷前摆放着三面坐席,每个坐席边侧都奉上了美酒瓜果,各部落的领袖相继入帐,向至高无上的大单于拜谒,然后他们的妻儿便会被领到别的帐篷里,唯有部落领袖才有资格在这个主帐中入席。 头曼单于不过五十出头,皮肤黝黑,五官立体,鹰锐的眼睛已有皱纹,但威风凛凛的霸气丝毫不减当年,帐中唯有各部当家的男人,即使是单于的阏氏也不得不移驾另一个帐篷,与各部女眷在一起闲话家常。 各部青年才俊已端坐马背蓄势待发,鼓声轰雷誓要撼动天地,单于领着众部首领来到烈日当头之下,这位年过半百正在衰老的昔日强者眯起了眼睛:「殿下们可都到了?」 站在单于身侧的银髮男人笑着弯起了唇角,说话慢条斯理,有着这里的人少见的儒雅和睿智:「岩止大人还未到。」 头曼单于皱起了眉,却什么也没说,只用眼神扫了眼银狐狸容和,示意秋猎开始。 容和领会,笑着垂首行了个礼,然后亲自接过侍从奉上的鼓槌,砰的一声,鼓声擂动,草场之上立即口哨声唿声马嘶声连绵不绝,场面一下子热了起来,侍卫纷纷开笼放闸,放出的全是饿疯了的豺狼虎豹苍鹰勐兽! 各部女眷孩子都纷纷挤出了帐外,在安全区域内翘首观望,不知今年会是哪一格部落派出的年轻勇士拔得头筹! 「图格殿下真是好本事!」与单于一同的部落首领大喝了一声,他的话音刚落,一只身中数箭的勐虎终于轰然倒地,最后射中的它的赫然是一个年级轻轻不过十四五的少年,少年眉眼嘴角都挂着一副盛气凌人的张狂,高高坐在马背上,刚刚收回弓,立即就有从僕替他将战利品拉出了场外。 「图格年纪尚轻,有这番本事的确是不错!我头曼的儿子理当如此!」头曼单于朗声大笑,也不推辞,这是他心爱的儿子,自然不是等闲之辈。 「岩止殿下第一次打死勐虎时似乎也是这个年纪!单于大人真是好福气,两个儿子将来都会是我们匈奴不可多得的人才!」 岩止? 头曼单于的脸色一沉,不似刚才那般引以为豪与君心大悦,黝黑凌厉的眼睛微微一敛,沉声开口道:「岩止是不错。」 就在此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整个场地上顿时混乱了起来,一只硕大的兇勐雄鹰竟然从高高的天际俯冲了下来,那只兇勐的畜牲已经出了狩猎区,正朝头曼单于的头顶俯冲下去! 「保护单于!」 没有人敢将弓箭对准单于的方向! 场上的勇士们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眼见着那只畜牲就要袭击到单于了…… 顿时,破风的声音响起! 一支黑羽利箭刷地一下划破了风从天际擦过,直往单于所在的方向而去,顷刻间所有人皆脸色煞白,但那发生得太快了,快得不足以让人做出任何反应,噗—— 一声闷响,那只畜牲兇勐的攻势忽然减弱了下来,身体失去了平衡,摇摇晃晃地扑腾了几下,最终直直地从半空中摔了下来,砸到地上时,一支利箭贯穿了它全身,濒临死亡的雄鹰在地上匍匐着,挣扎了几下最后就一动不动了,那支箭的箭尾是被血沾湿的黑羽,箭端赫然刻着岩止殿下的太阳图腾。 岩止殿下来了! 不远处的山丘上立着一匹黝黑的骏马,高头大马的背上端坐着一个英挺的身影,大风吹得男子墨黑色的披风在风中拍打,墨色长髮在脑后随风飘扬,唇畔那灿如星辰的弧度令人惊嘆,威风凛凛! 是岩止殿下! 那是一个貌美的男子,五官深邃得如篆刻出来的一般,如此冷硬完美的线条,衬上一双正泛着淡笑的墨绿色星眸,绝世无双! 那支射杀失控雄鹰的利箭正是出自岩止大人之手,那样精准无比,那样气势宏发! 但那是谁? 与岩止大人同坐一骑的娇小身影是谁?那人看上去根本就还是个稚嫩的孩子!太远了,众人看不清那个孩子的模样,因为那个孩子正被裹在岩止大人墨黑色的斗篷里,她靠在岩止大人的胸膛里,似乎还在唿唿大睡,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竟然一点也没被惊动? 就在众人惊唿不已时,那道俊挺潇洒的身影已经驾马朝这边而来,侍从接过岩止大人坐骑的缰绳,这个高大年轻的男人风度翩翩地从马背上跨下,被扬起的衣袍在扫起了一阵风,他噙着淡笑,俊朗不凡。 「父亲大人受惊了,愿太阳神永远守护您的安康。」岩止阔步上前,然后单手按住左胸俯身行礼,一举一动都是那么的英气逼人,他虽在恭敬地向匈奴的王者头曼单于行礼,但浑身上下内敛的高贵与霸气却分毫不少,不卑不亢。
第23页 太阳是岩止大人的图腾,太阳神是岩止大人的守护神,他的确是太阳的象徵,有着足够的魄力来守护伟大的匈奴国。 身后的温热骤然消失,知道岩止已经下马的孟轻尘打了个呵欠,醒了过来,小小的人儿还坐在马背上,双眸氤氲着刚睡醒的水气,轻尘抬起白皙的小手揉了揉眼睛,有些茫然地四下看了看,她的视线最后落在了那个正接受岩止行礼的老头身上,年过半百,眉宇间依稀可以看到与岩止相似的凌厉与莫测,这就是岩止的父亲,匈奴的王,头曼单于。 「岩止,我要下来。」孩子娇憨的声音响起,她旁若无人地伸出双臂,做出要让人抱下来的动作,即使有谁想要斥责她不懂规矩,但一对上这个孩子满是理所当然甚至一脸无辜的表情时,竟然也怪罪不起来她了。 直到这个孩子娇嫩的声音响起了,众人这才注意到,这个生得一张与众不同的脸的孩子…… 卷一:王的孩子 019 傲慢岩止 头曼紧绷着脸,神色不大好看,从来没有人敢将弓箭对准单于! 岩止状似恭敬地在向他行礼,但他却看不透这个儿子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太像年轻时候的自己了,同样的危险,同样的野心勃勃! 单于没有恩准岩止起身,周围不仅有各个部落的首领,还有他们的家眷,大人小孩这么多双眼睛都在那看着,这位单膝跪在单于面前的英俊的岩止大人却依旧泰然自若,唇角淡漠地向上勾起,星辰一样的眼睛深沉从容,这样的气度…实际上是一种内敛的傲慢! 孟轻尘已经被岩止的随从扶下了马,被带到了岩止身旁站着。 「这位是?」头曼脸部的轮廓刚硬,依稀可以看到当年是如何扫平西域坐拥为王的风彩,当这位正在衰老的王者锐利的眼睛看到这个长得与众不同的孩子之时,眼睛毫无意外地一亮,有些诧异。 孟轻尘就这么站在岩止身旁,岩止正单膝跪着,她此刻站着,脑袋正好可以够着岩止的肩膀,那双沉稳的乌黑水眸淡定地直视单于的目光,精緻的脸蛋上有着这个年龄所没有的老练和锐气。 岩止的随从在拼命挤眼睛示意孟轻尘跪下,就连站在单于身边的那个正笑得莫测的银髮男人也在有意无意地示意她跪下行礼,孟轻尘有些不悦地皱起眉来,她堂堂大秦将军,不曾率百万大军踏平他的单于庭就不错了,竟还想要她跪? 「轻尘,跪。」身侧的岩止忽然开口了,他抬起一只手轻轻地搭在孟轻尘的肩膀上,英俊的面容上噙着一抹莫测的轻笑,似乎是在很有耐心地哄这个不懂事的年幼稚子。 孟轻尘顿时感到背嵴一僵,岩止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低沉的声音带着性感的磁性,听起来十分悦耳,却带着一股威严。 这是岩止第一次喊她的名字,从他嘴里吐出这两个标准的中原音字,孟轻尘说不清此刻是什么滋味,简单的一个单音,那一声「跪」明明轻轻落地,但却让人觉得有着莫名的不容拒绝的威严。 在旁人看来他的确是很温柔的,但孟轻尘知道,他那只有力的大手看似轻轻搭上她稚嫩的肩膀,但却让她动弹不得,硬生生被岩止给原地按了下来,膝盖着地标准地跪了下来。 孟轻尘有些恼怒,但又不好发作,最后只好黑着脸不说话,反正她生了一张中原人的面孔,没有人要求她一定要听得懂单于的话。 周围的人也起了一件轻微的骚动,似乎在等待岩止大人开口,人人都在揣测这个被岩止大人带来的中原女娃到底是什么身份? 岩止半眯起眼睛,扫了眼身侧这个正在闹脾气的小东西,白皙的肌肤,不悦地撅起的小嘴,狭长的睫毛,黝黑的眼睛,秀气的鼻子,隽秀精緻的中原面容,这个孩子看似娇气,实际上骨子里的傲慢却一点也不亚于他,他不曾试图打击这个孩子的傲慢,也不曾试图驯服她的脾气,因为他岩止看中的孩子,不需要太温顺,她可以有她自己的稜角。 「她是我的人。」岩止淡笑地勾起唇角,用胡语对单于说。 孟轻尘有些惊讶地挑起了眉,岩止怎么这么对单于说话?这样的答案明眼人都能听出他的敷衍,孟轻尘幽幽眯起眼睛,岩止还真是傲慢。 岩止对待头曼单于的态度很微妙,看似恭敬,甚至挑不出错来,但他似乎只要一站在那便从内而外散发出一股强势高贵的气场,即使是单于也需忌惮他,真是有趣! 「多亏你及时射杀了这只以下犯上的畜牲,起吧。」果然,单于的注意力不再停留在这个中原人模样的孩子身上,他意味深长地赞许了岩止的功绩,恩准他起身。 「父亲大人的安康乃头等大事,儿臣理当如此。」岩止只当听不懂,依旧笑得风度翩翩。 他本就生得英俊,一笑起来那双深沉的鹰眸竟是十分魅惑的,在场的但凡是女子,无论年轻貌美抑或年老位高,一个个早就被岩止给迷得神魂颠倒了! 孟轻尘撇了撇嘴,很乖地拽着岩止的衣角一直跟在她身边,那双眼睛却是相当不安分地东张西望,岩止竟敢在这样重要的盛会上姗姗来迟,一来竟就做出惊人之举,虽是为救驾而为,但他确实将弓箭对准了单于的方向,只要稍有偏差,刚刚那一箭就是冲着单于的项上人头而去的! 不仅如此,他在单于面前的一言一行虽看似恪守礼节,但言行之中一股隐约的威严分明自眉宇之间悠然而出,那样的目中无人,实在是够嚣张的。
第24页 孟轻尘如今敢用她孟大将军的人格担保,在场这些部落的首领,至少有一半早已经暗中倒戈,效忠岩止了,即使没有一半,至少也有四分之一! 嚣张是要有资本的。 「兄长!」 一个身穿高贵华服的少年跃下马背上前来,那少年虽身穿狩猎装,却酷爱奢华的装饰,从腰间玉器到指上金环,无一不彰显着他的身份有多么的高贵。 见这少年来了,两侧包括岩止的从僕在内都躬身低头:「图格殿下。」 这个叫图格的少年上前来,率先向头曼单于行了个礼,头曼笑着恩准他起身,他才立即上前来向岩止行礼:「兄长大人,你来得正好,我刚刚打死了一只勐虎,大家都说兄长你相当厉害,敢不敢与图格一较高低?」 原来是来向岩止挑战的。 不等岩止点头,头曼单于便满意地朗声大笑:「图格,敢向岩止挑战的,你还是第一个,好好向你的兄长讨教,拔得头筹者本单于自当重赏!」 既然单于都开口了,岩止幽深的星眸缓缓敛起一抹淡笑,眼神倘然,王者之威顿时倾泻而出:「儿臣只好在父亲大人面前献丑了。」 岩止要下猎场,那她怎么办?! 孟轻尘的小手拽了拽岩止的袖子,晶亮透彻的水眸一闪一闪地看着她,岩止朗朗翘起唇角,他虽翩翩带笑,但眼底深处分明是一如既往的冰冷与强硬,他微微敛眸扫了眼跟在他们身旁的从僕,立即有人恭敬地上前将这个孩子拽着他袖摆的小手松开,抱走了一脸不快的孟轻尘。 卷一:王的孩子 020 妄想杀他 孟轻尘被带到了家眷那一堆,这样的安排算是极其客气的了,即使是在这里最末的一个帐篷,今天能跟来的也都是各个部落的贵族,身份卑微的侍妾和奴僕是根本没有资格入篷的,孟轻尘生了一张一看就知道是异族的脸,对于她这个来歷不明的人,若不是看在岩止大人的份上,是不可能被安置在这甚至算得上厚待的。 家眷阵容中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谁身份高贵谁地位卑微,那位为首的美妇人衣着华贵,气度沉稳,眉眼之间皆漫出一股盛气凌人的锐利,这样美艷的女子,可惜也敌不过岁月的公允,眼角已不可避免地钻出了些细细的纹路,这位美妇人恐怕就是头曼单于的阏氏了。 听闻单于年轻时的原配阏氏早在十几年前就病死了,如今这位阏氏嫁到匈奴前乃乌孙长公主,如今在这一国之母的位置上坐了这么多年,也难怪孟轻尘在看到她第一眼时就会下意识地排斥,她看人的眼光太具有侵略性了。 除了这位匈奴主母之外,在场的妇人女子和那些年纪尚幼不足以下猎场的各部子嗣也大多衣着华贵,穿金戴银,看来身份皆为金贵。 孟轻尘的眼光迅速在这些女人孩子之中扫过一遍,却发现这里除了她之外并没有任何一张中原面孔,有些失望地收回视线,看来她还是无法获知匈奴与大秦和亲的后事究竟如何了,此事若是问岩止或许更容易些,但她身份微妙,自然不可能开口问这个问题。 岩止大人和图格大人下猎场了,多么轰动人心的消息啊,这些女人孩子们得知消息后皆争先移步到了外面,猎场周围几乎站满了人,鼓声雷动,一片欢腾! 又一批勐兽被放出来,如此血腥的场面,这些生活在西域的游牧民族,无论是女人还是小孩无一害怕,他们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那两道年轻的身影之上,共同陪猎的还有各部的勇士,即使是强大的岩止大人还有后起之秀图格大人,想要拔得头筹并非一件容易的事。 场外忽然更加沸腾了,令人惊讶的是,竟然连不再年轻的单于大人和单于的军师银狐狸容和都亲自下了猎场,今年的这场盛事,前所未有的壮观! 孟轻尘一脸沉静地站在帐篷前,视线所及之处是一个接着一个的背影,狩猎场上极为兇险,安全区离得极远,又有武装好的侍卫在两地之间把守,孟轻尘就这么被丢在了后方,自然是百无聊赖地神情淡然,远远地坐在草地之上,对这场盛事并不热衷。 反正岩止会赢。 「好!」一片一片叫好声此起彼伏,不知是谁又捕获了一只勐兽,孟轻尘打了个呵欠,索性小小的身子往后一倒,枕着自己的小胳膊,面朝天上碧空白云,小脸有些睏倦。 「伟大的岩止大人真是威风!殿下一定会是今天的赢家。」 「岩止殿下一来就射杀了一只兇勐的苍鹰,连苍鹰都逃不出殿下手中的利箭,没有人会是殿下的对手。」 「你们听到刚才那阵叫好声了吗?是哪一位殿下率先捕猎到勐兽呢?」 「图格殿下才是最厉害的!我阿兄刚才早就杀死了一只勐虎!」 「对,图格殿下才是最厉害的,他是单于最宠爱的儿子!」 「单于最宠爱的儿子是岩止殿下!」 孟轻尘蓦地睁开了眼睛,眼底一片火爆的愠怒,睏倦的孟大将军发起脾气来是完全不受道德标准约束的。 吵起来的都是些和她一样年纪太小身板太矮被丢在后面的人,这些贵族孩子基本上分裂成了两个阵营,那方对岩止崇拜到几乎奉之为神的男孩们都穿着各个部落的猎装,各不一样,其中不乏一些单于的妻妾所生的年幼的子嗣。 另一方为首的一个少年看起来生得十分漂亮,眉眼之间与那位酷爱奢华装饰的年轻殿下图格长得极为相似,说起来,他们又和刚才那位单于的阏氏生得有几分相似。
第25页 两方吵得不可开交,几乎要动手打起来了。 「幼稚。」孟大将军黑着一张脸,两个冷冰冰的字眼凉飕飕地从牙缝间挤出,低低的,并未引起人的注意,她起身拍了拍沾了草屑的小屁股打算换个清静的地方睡上一觉。 幼稚二字从一个这么年幼的小东西嘴里说出来,不免有些滑稽。 「谁都知道,父亲大人根本不喜欢岩止兄长!」 「你瞎说,岩止殿下是单于的长子,是匈奴王的继承人,是最尊贵的王,岩止殿下还会是未来的匈奴王!」 那生得相当漂亮,穿着相当华贵的男孩不屑地哼了一声,小小年纪,那盛气凌人的模样竟然丝毫不亚于他的母后和兄长:「如果父亲大人喜欢岩止兄长,为什么要把岩止兄长送到月氏国当质子,随即就发兵攻打月氏?」 孟轻尘的脚下忽然顿住了,意味深长地敛起了双眸,眸中清明锐利,精光闪闪。 匈奴与月氏国结盟,随即就违背盟约发兵攻打月氏,如此一来月氏肯定恼怒,欲杀身为质子的岩止! 头曼单于这分明是要借刀杀人啊! 可惜他一定没有料想到,以岩止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轻易想除就能除掉的?! 一声狂傲揶揄的嗤笑声让这些差点打起来的孩子消停下来了,所有人都一脸好奇困惑地朝这个长得如此奇怪的女娃身上看来,刚才那声冷笑是出自这个小毛孩之口吗? 这个孩子长得好奇怪,跟他们完全不一样,可是,她的样子好漂亮,真好看,他们从未见过比她更好看的女孩了,她是谁? 「哼,你在笑什么!你是在笑话我的图格兄长赢不了岩止兄长吗!」那个为首的男孩漂亮的脸上忽然显露出了怒气,指着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鬼头,连口气都是趾高气昂的。 孟轻尘可不想跟一群幼稚的小鬼纠缠不清,微微挑眉,一向傲慢的孟大将军很淡定地饶恕了这个匈奴人的无理,转过身去要走。 「你!」那个匈奴男孩恼怒了:「你这个低贱的外邦人,给本殿下过来!」 男孩一声令下,他的那些小手下们立即围了上来,亮出拳头要教训这个竟敢漠视瑞详殿下的低贱的异邦人。 他可是最英勇的图个殿下的弟弟,单于最宠爱的小儿子! 孟轻尘那双清澈的黑眸忽然一沉,一股危险的寒光倏然扫过,她不耐烦地沉下脸来…… 卷一:王的孩子 021 打成一团 孟轻尘那双清澈的黑眸忽然一沉,一股危险的寒光倏然扫过,她不耐烦地沉下脸来…… 有完没完?! 这些孩子们论个头个个都比这个还没断奶的女娃高大,论地位也绝对比这个来歷不明的异邦人尊贵,但令这些少年没想到的是,她只是停下身转过头扫了他们一眼,却像有一座大山从头顶压下来似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孩子们又惊又愕! 「把拳头都收回去。」孟轻尘眯了眯眼睛,慢悠悠地开口。 命令的口吻,就像在统帅百万大军,那样的简练,带着毋庸置疑的说服力。 他们已经挥起的拳头就这么硬生生僵在了半空中…… 真是太诡异了,为什么他们会被这么个小鬼头给唬住了!气势如山来,这话要是传出去,鬼才会相信一个比他们都矮的外邦女娃会有这么强大的魄力,那一刻,他们是真的被她给唬住了! 「都愣着干什么!本殿下要这个低贱的异邦人马上跪下来为她无礼的行为道歉!」瑞祥不过八九岁的年纪,但自小在母后和图格兄长的光环之下早就养成了这样目中无人的嚣张。 瑞祥殿下的声音响起,他的这些小跟班们才如梦初醒,正要动手去按倒这个奇怪的异邦人,不料却被刚才差点和他们打起来的那几个年龄相仿的少年们给拦住了。 「以大欺小,算什么英雄好汉!」贺达是另一伙少年阵营的小头目,肤色较黑,个头清瘦高挑,面容隽秀,也不过十岁左右,算是这些孩子中年龄最大的一个。 贺达一把挡在了那个长得和他们不一样却异常漂亮的中原女娃面前,少年年纪虽轻,但面对趾高气扬的瑞祥殿下时却毫无畏惧。 在贺达的带动下,原本是话题中人的孟轻尘反而成了局外人,场面一瞬间发生了变化,变成了两方年龄不过八九岁的少年们互相推搡打架的局面了。 孟轻尘眯了眯眼睛,很自觉地后退了一步,以免遭到误伤。 尽管孟大将军火爆的脾气已经涌到嗓子口了,但最终还是被她强制压了回去,这里是西域人的地盘,她不能生事。 况且她对这些小孩间幼稚的拳头架没有丝毫兴趣,隐隐颤了颤嘴角,唯恐这边的阵势闹大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孟轻尘终于忍无可忍地大喝了一声:「通通给我停下!」 稚嫩的嗓音气急败坏地从她喉咙间蹦出,突然之间,这些打得鼻青脸肿的少年们都愣愣地停了下来,各自或多或少地都青一块紫一块,草原上的小勇士出手和那些中原人的花拳绣腿绝对不能相提并论的,即使只是一些孩子们。 对于今天这场「战役」,开始得实在是莫名其妙,孟轻尘极其头疼地抬起手扶了扶自己的额头,这就是她很、讨、厌、和小鬼头待在一起的原因! 只见这个生得粉嫩的中原女娃似乎表情极为痛苦地扶了扶额,贺达不解,难道她被误打到哪里了吗?
第26页 「你怎么样?」孟轻尘走到那个曾护在她跟前,此刻却狼狈地坐在地上的少年跟前,蹲下小小的身子与他平视。 此刻这个生得清瘦隽秀的少年已然被打得有些狼狈,嘴角还是青紫的,孟轻尘的手才刚一碰上去就疼得他倒抽了口凉气,身上合身的狩猎装也被扯得变了形。 贺达一愣,这个好看得只在画中看到的小人儿此刻正凑他那么近,小手碰到他脸上的肌肤时,那温度是暖暖的,触感是光滑细嫩的,小傢伙说话时,他甚至能看到她漂亮得像星辰一样的眼睛一闪一闪的。 孟轻尘却是默不作声地皱起了眉,更凑近了一些,不耐烦的脾气又上来了:「我在问你话!」 口气听着虽霸道,但声音却是香香软软的,她一靠近,年少的贺达唰地一下便红了脸:「我没事。他们以大欺小就是不对,你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就像一个小勇士一样,孟轻尘原本就被这帮小鬼头闹得心情郁闷,此刻却被这个少年天真却真挚的模样给逗得噗嗤一笑,她弯着嘴角站起身来:「我才不怕他。」 这些孩子都一愣一愣地看着这个皮肤又白又嫩的中原女孩笑起来的模样,就连刚才一直跟她不对盘的瑞祥殿下也一样,直到孟轻尘娇憨的嗓音慢悠悠地吐出那句话,瑞祥才立即回过神来,见她悠然地拍拍屁股就想走,瑞祥当然不能答应,手里拿着不知是哪里来的马鞭,他竟然刷地一下跳了起来,不由分说地就挥了出去。 「本殿下还没允许你告退!」 哗地一声!那是马鞭的末梢抽到地面的声音。 那个原本背对着他们悠闲地向前走的女娃忽然身子一侧,堪堪躲过了那一鞭,惊得贺达整颗心都要蹦出来了,万幸的是瑞祥殿下的那一鞭竟然被她给躲过了! 这一下孟轻尘冷酷暴躁的脾气是真的上来了,想压也压不下去,她精緻的孩童面庞上蓦地涌起一股危险的气流,那气流似电光火石般在空中啪啦啪啦作响,孟轻尘的身手虽不如从前,但基本的感知意识还是有的,尤其是对危机的逼近甚为敏感,那不由分说地一鞭分明就是在挑战她的耐性! 「不是我没忍住。」孟大将军生气了,脸色阴沉。 「卑贱的异邦人,别说本殿下不愿宽恕你的无礼,你若能赛过我,本殿下就承认你比其他中原人尊贵一些,有资格成为本殿下的奴僕,侍候本殿下。」瑞祥不屑地哼笑了一声,不知道这个大胆的异邦人在叽里咕噜说些什么。 在他的命令下,两匹不算高大的马儿已经被牵来了,安着金光闪闪的马鞍的那匹,一看就知道是瑞祥的马,另外一匹稍矮些的,是牵给孟轻尘的。 贺达原本想阻止,却被孟轻尘一个漫不经心的眼神给堵了回去,小傢伙是在贺达的帮助下才爬上马背的,她个头虽小,但坐在马背上时,气势却是那么的傲慢,那么的轻狂,威风凛凛的孟大将军,不屑地扫了眼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匈奴皇子。 卷一:王的孩子 022 将军闯祸 今日的额布根草原上空是骄阳烈火,那位年幼美丽的中原女娃仰起脑袋,眯了眯眼睛,炙热的阳光洒落在她精緻的面庞上,金色的光泽染上她狭长的睫毛,健康殷红的唇在隐隐向上翘着,看得这些少年们都痴了…… 她忽然低喝了一声,清冽的童音响起,身下的小马儿仿佛有了灵性似的,驮着她蹬蹬蹬跑了出去,尊贵的瑞祥殿下一急,想也没想就一鞭子抽在了马身上紧追上去…… 「卑鄙,我还没说开始!」 孟轻尘没理他,她半眯起眼睛,身下这匹小马明显还是小崽子,跟岩止骑的那匹阿迪纳汗血宝马根本没的比,瑞祥那小屁孩骑的倒是好马,只可惜太过温顺,大概那些人是知道他好勇斗狠的脾气,压根不敢给他弄一匹烈马来。 包括贺达在内的少年们都看呆了,九岁的瑞祥殿下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的,会骑马一点也不奇怪,可是那个女孩年纪那么小,就连那匹还没长大的小马儿对她来说都是庞然大物,但她骑马的姿势竟然那么的帅气,英姿飒爽! 草场上气氛欢腾,一阵又一阵勐兽的悲鸣呜咽之声传来,紧接着就被欢唿叫好的声浪给掩盖过去了,猎场上正上演着秋猎的重头戏,自然没有人注意到这些孩子们幼稚的较量。 尽管如此,一直落在孟轻尘后面的华服少年仍然面色一阵红一阵白,他的小跟班还有贺达那些傢伙们都在看着,他怎么可能输给一个卑贱的异邦人,还是个女人! 一抹傲慢与阴狠竟然从这个十岁不到的皇族少年的眼里闪过! 瑞祥一发狠,重重一鞭子抽得他的马儿嘶嚎了一声追上前面那道娇小艷红的嚣张身影,见他赶上来了,孟轻尘微微挑眉,神情竟然相当悠闲,顺便还抽空赏了他一个漫不经心的眼神。 这个生得极为漂亮的男孩狠狠咬了咬牙,一只手紧抓着缰绳,另一只手反手就把鞭子往那娇小的身影抽去,惊得一直为孟轻尘捏把汗的贺达担心不已,急得几乎想要立即飞奔过来挡住那一鞭…… 那个孩子才那么小,那一鞭要是打在她身上,那还得了! 令众人始料未及的是,那个女娃竟然一点要躲的意思也没有,她紧紧地蹙起了好看的眉毛,白嫩的小手一下子迎着扫过来的马鞭抓过去……
第27页 孟轻尘双眸一敛,一抹锐利的寒光骤然闪现,手心处突然一阵火辣辣的疼,但她却仿佛没有知觉似的,连声痛都没喊,拽住马鞭的末梢,迅速绕了几圈,然后重重一抽。 小傢伙的力道是极小的,自然不能和孟大将军从前的体魄相提并论,但完全没料到孟轻尘会来这招的少年竟然在发怔之间,那马鞭就脱了手…… 「马鞭不是用来抽人的。」她生硬的匈奴语清晰地钻进他的耳朵。 少年只觉得大事不妙,果不其然,下一秒,这个可怕的中原女娃竟然反手就把那一鞭还了回来,使鞭子的手法还相当熟练! 砰的一声! 瑞祥重重地从马背上摔了下去,连带着他的那匹马被马鞭勾住的后腿一折,重重往地上栽去,向外拖出远远的距离。 瑞祥怔怔地睁大了眼睛,也忘了哭,只觉得自己的腿突然毫无知觉,好像已经离开了他的身体似的,他的腿被马儿直直踩踏了数次,脑袋一阵地疼,大概是摔下来的时候砸到了石子上,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已经不省人事了…… 神志恍惚之间,仿佛听到无数的人朝他围了上来,大唿大叫,有人在哭,有人害怕得大声在嚷他的名字,有人急急跑开去找大夫,然后母后和图格兄长也来了,他被人抬了起来,就连父亲大人也从猎场上下来了…… 「马鞭是用来抽马的。」清冷的童音凉飕飕地钻进他的耳朵,好像是那个卑贱的异邦女人在说话,逆着光,他阖上眼睛的最后一秒,仿佛看到了那个女娃居高临下地睨着他,神色淡定,还有一丝让人害怕的冷厉…… …… 孟轻尘一声不吭地下了马,沉默地看着坠马的少年被人围拥,然后又被人抬走。 匈奴皇后,那个美艷的妇人终于脸色一沉,那张美丽的面容上爬上了怒气,她冷睨着这个从始至终都不曾面露一丝畏惧的异邦女娃,低喝了一声:「大胆!」 孟轻尘被带到了王帐进行审判,坐在最上方的是匈奴的单于和他的阏氏,下放是各个部落的首领和单于的儿子们。 「你可知谋害殿下是什么罪名?」那位年过半百的老单于敛起威严的厉眸,声音徒然一沉。 「单于大人,贺达以谷神的名义担保,此事与她无关,是殿下自己不慎坠马……」叫贺达的少年突然从帐外沖了进来,喘着气,生怕这个无辜的女娃真的被处死了,就是外面的侍卫想拦也拦不住。 「贺达,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滚出去!」 头曼单于面色一沉,没有说话,为首的八部首领已经恭敬地低下头,为他的儿子无礼的行为向头曼请罪,然后低声训斥,命人将贺达带出去,不准他再踏进王帐一步。 孟轻尘只当听不懂匈奴语,从进来到现在一直一声不吭。 且不说瑞祥坠马的确是咎由自取,就算她有意要害他性命,她堂堂大秦孟大将军怎么可能屈尊向一个野蛮的匈奴人开口讨饶! 即便盛怒于心,有匈奴至高无上的单于在侧,那位美妇人依旧沉着脸没有发作出来,只是眼神越发阴鹜,厌恶与杀意尽现。 大概是年纪大了,又刚从猎场下来,终于,有些疲倦的头曼单于大手一挥,沉声下令:「瑞祥仍昏迷不醒,危在旦夕,加害皇储性命死罪一条。来人!把她拖出去祭……」 「父亲大人。」就在此时,一道低沉悦耳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头曼未说完的话。 随着所有人的视线,孟轻尘也回过头去看,只见守在帐篷外面的侍卫恭敬地掀开了帘子,背着光,那倒高大俊挺的身影进入了视线之内…… 他逆光而来,身形高大,气质凛然,金色的光晕在他身后晃得人睁不开眼睛,此刻的他就像一个让人敬畏的天神承着太阳光而来。 他语气温沉从容,不急不迫,英俊的脸上那双墨绿色的幽眸噙着一抹让人心惊的王者锐气,莫测而深沉…… 是岩止殿下! 卷一:王的孩子 023 吃顿鞭子 孟轻尘的眼睛蓦地一亮,却对上岩止严厉冷彻的墨色瞳仁,她眼中那抹不经意间闪过的光彩瞬间就被一盆凉水给浇灭了,小脸沉了下来。 不寒而慄。 冷冷扫了眼这个闯祸的小东西,岩止阔步上前,也不向单于行礼,只是用那双莫测的星眸意味深长地迎上单于的目光,神色平静,就连语气也不曾加重半分,就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儿臣管教不善,父亲大人与母亲大人息怒。莫,把这个孩子带出去,以下犯上,鞭笞三十。」 莫是跟在岩止身后进来的,此刻听到自己的王发话了,立即恭敬地上前一步,低头:「莫谨遵王命。」 鞭笞三十?! 孟轻尘咬了咬牙,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克制住没有当场给岩止惹麻烦,莫上前要将手扣住她的肩膀往外拖时,她几乎是铁青着一张小脸的。 岩止殿下的从僕就这么把那个几乎犯了死罪的孩子带出去了,单于没有发话,这里更是几乎根本没有人敢阻拦! 听到岩止这么不以为意的口吻,坐在头曼旁边的美妇人终于忍不住不怒反笑:「殿下真是赏罚分明,也难怪大贺城能有今天。」 他也弯起唇角笑了:「多谢母亲大人赞许。」 轻描淡写地就把谋害皇储的罪名说成一句以下犯上!
第28页 好一个赏罚分明! 美妇人的脸色明显阴沉许分,浑身都在隐隐颤抖着,是被激怒了。 整个大帐内顿时死一般沉寂,气氛有些僵冷,各部首领皆不敢轻易发话,岩止殿下这是公然在挑战头曼单于和皇后的权威啊! 「岩止,你的兄弟正危在旦夕。」头曼单于终于发话了,他的态度虽克制,但对岩止公然为了一个卑贱的外邦孩子不顾手足情谊的举措甚感不满。 岩止漆黑中泛着诡异淡绿的瞳眸中勾起一丝凉薄的笑意,面上却依旧是万年不变的沉静表情,举止尔雅,英俊如斯:「儿臣正要去探望瑞祥,请父亲大人允许儿臣告退。」 头曼的眼神闪了闪,最终还是不顾妻子恼怒的眼神,点头允诺岩止的请求。 「多谢父亲大人。」岩止似笑非笑地勾起了唇角,左手置于胸前,微微俯了俯身便在所有人又畏又惊得目光中走了出去,举手投足间皆是从容恣意的王者气魄。 …… 孟轻尘被带了出去,刑具很简单,一根木桩,一条牛皮鞭子。 岩止大人亲自下令要惩罚那个他带来的异邦孩子,妇人孩子们有些畏惧,但又抵不过好奇之心,不远不近的地方,那些西域人皆面面相觑,小声议论,那些孩子们更是好奇这个号称轻而易举就把瑞祥殿下扫下马的异邦人究竟长什么模样。 「听说单于大人本来要杀了她的,可是后来岩止大人进来了……」 「她可真是幸运。」 「不过三十鞭子,她那么小,等打完了,说不定也活不下来。」 「开始了开始了。」 孟轻尘的手脚被捆了起来,面朝里,背对着外面,莫在一旁看着,挥鞭子的是一个妇人,穿着僕人的装束,梳着两个粗粗的辫子,身材微胖,个头较矮,三十来岁。 啪! 牛皮做的鞭子抽在了这个孩子的细皮嫩肉上,她背上的衣服立马就裂出一条缝,皮开肉绽,周围所有旁观的人都瞬间倒抽了口冷气…… 女人下手一点也不比男人轻啊! 孟轻尘闷哼了一声,疼得她整张脸都要扭曲在一起了。 「继续。」莫冷冷扫了这个脸色煞白的孩子一眼,直到见她缓过一口气来了,才淡淡开口丢出一个指令,语气生冷,简直像块没有人性的石头! 孟大将军恨不得他们直接上军杖,她宁可英勇地像个男人一样死个痛快,也不要一鞭一鞭被抽得皮开肉绽,这该死的野蛮人,也不知是确定她没有被打死,还是成心要等她缓了口气再下手,打也不让人打个痛快! 「嗯……」又一鞭子抽了下来,打得她整个背都泛血水了,小傢伙咬着牙依然还是低低地闷哼出了声,实在是惨不忍睹! 也不知是那鞭子抽得太狠了,还是这个孩子的肌肤实在是太细嫩的,那每一鞭抽下来,几乎才刚刚触到她,她那白皙细嫩的肌肤就立即开裂,血肉绽开来,一条又一条的痕迹,触目惊心! 原本那些来看热闹的人忽然也有些不忍了,虽然正在受罚的是一个异邦人,可眼睁睁看着这么年幼的孩子一鞭一鞭吃下来,就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不忍再看了。 施刑的妇人眼见着这个孩子就快不省人事昏过去了,踯躅着不敢下下一鞭,直用目光向莫请示,莫朝她点了点头,妇人是专职负责实施对犯错的女人的刑罚的,就是见过无数这样的场面的她拿鞭子的手也有些发颤了,啪啪啪,剩下的几鞭走得很快,几乎不打同一个位子,这样虽然会加剧这个孩子的痛苦,但总不至于让她送了命。 三十鞭终于打完了,孟轻尘早已经汗流浃背,汗水混着血水,皮开肉绽,连背上的衣裳都没一块是完好的,小傢伙被缚在木桩上,脸色苍白,头髮却被汗水浸湿了,闭着眼睛早就昏厥过去了…… 「给她一顶帐篷,把衣服换了,把身子擦干净,我去请示王。」莫目不斜视地用匈奴语对妇人下了吩咐,然后径直离开,去向岩止復命。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草原上点起了篝火,僕人侍从们正手忙脚乱地准备晚上的草原盛宴。 「那孩子如何。」岩止覆手而立,身后的那片热闹非凡和冰冷的幽碧湖岸形成巨大的反差,莫还没开口,他低沉悦耳的嗓音便清冷地响起了。 莫低声回道:「昏过去了。」 片刻的沉默,岩止转过身来,深邃的脸部轮廓一半陷入明亮,一半陷入夜的阴影之中,讳莫如深,喜怒不明。 「让柯曼大夫替她看看。」岩止开口了。 「是。」 「等一等。」身后的男人皱起了眉:「让容和亲自过去。」 莫领了命,就要告退,岩止忽然又改变了主意。 单于的军师容和大人,不仅用兵如神,还精通医理,就是草原上最好的柯曼大夫也不及他,只是容和大人并不替人医病,恐怕也只有凭着岩止大人和他的交情作筹码才叫得动他。 卷一:王的孩子 024 脾气不好 夜空昏暗,新月被薄薄的白雾挡住了,只有些微朦胧的光穿透层层淡雾倾洒下来,地面上篝火连天,气氛如火如荼,一派欢声笑语。 各个部落的勇士们不分辈分尊卑,坐在一起烧羊肉,喝多了酒就朗声高歌,那些歌声嘹亮而豪壮,祝酒歌这么一唱,喝醉的人就更多了,一片欢腾,这是在庆祝天神的赐予。
第29页 草原的少女在载歌载舞,处处都是人,走到哪都是一片的酒肉飘香,哪个部落的勇士要是看上了哪家的少女,就会大胆地上去和她一起跳舞,要是两个或几个勇士看上了同一个女人,他们就会进行公平的决斗,或摔跤,或比武,无论哪一样都能引来一片叫好声。 与外面的热闹相比,孟轻尘的处境竟显得凄凉许多,光线昏暗,只点了一盏灯,帐盆是临时搭建的,自然显得简陋了一些,但还好,身下的毛毯甚是轻软,经过一个多时辰的恢復,孟将军终于缓过了这口气,颤了颤睫毛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背上凉飕飕的,还有一只手在她背上轻轻地游走,那只手的触感是温热的,指尖却泛着凉意,孟大将军勐然打了个激灵,虽然伤痕累累,但眼睛里的清醒意识一点也不含煳。 「醒了?」轻笑声响起,那只游走在她背上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力道虽轻,拍的却是她的伤口!疼得孟大将军怒气未发就先皱着小脸倒抽了口凉气。 银白色的长髮,一身灰色长袍,那张脸生得比一个女人还要妖冶!银灰色的狭长凤眼夹杂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电光火石之间,孟轻尘就认出了这个人,银狐狸容和! 「把你的手拿开!」孟大将军闷哼了一声,恶狠狠地警告,可惜那张小脸却是涨得通红的,虽是一个孩子之身,但她此刻正赤果裸地背朝上躺在那,身下的毛毯软软的,轻轻地往上掀起,只遮到了她细嫩的小屁股,上半身却是一丝不挂,轻尘的整张脸已经火烧火燎快要炸开了。 若不是此刻一动就扯得背上生疼,她一定立马跳起来了挖出那双银灰色的眼睛! 「岩止大人可真是把你给宠坏了,若非看在岩止大人的交情份上,现在你想见都见不到我。」容和笑着收回了手,在这个脾气不大好的小傢伙闹别扭之前,又坏心眼地迅速在她的小屁股上拍了拍:「我可救了你一命呢,亲爱的格桑姑娘。」 「你这个——」孟轻尘黑着一张脸。 「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大动肝火可不好,易伤身。」察觉到大事不妙的容和笑眯眯地跳了起来,在这个孩子发脾气之前迅速地说完闪人。 岩止大人带来的人,各个都不是好惹的,即使是一个孩子,这个孩子的脾气可真不大好。 …… 容和走后,孟轻尘像滩烂泥一样整个人趴在那静静地喘着气,好半会才重新积累了些力气似的,慢慢的,小心翼翼地坐了起来,干净的新衣已经折好放在旁边,小傢伙吃力地一件一件套上,每一个动作都会疼得她不住地往外冒冷汗。 这一顿鞭子果真是把她的半条命都打掉了,这要是换作从前,一顿鞭子算什么,她孟大将军有深厚的内劲护住命脉,只要不是一箭穿心,她就有本事活着取下敌将首级再一命归西! 她虽险些没了半条命,但此刻却还能吃力地坐起身,可见老狐狸容和的确是有些真本事。 穿好衣服已经费了她好大的劲,苍白着小脸低低喘着气,累得堪比刚打完一场恶战回来! 「你在里面吗?」细细簌簌的脚步声响起,最终停在了她所在的帐前,继而是清润的少年的声音,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欲询问却又生怕惊动了里面的人。 孟轻尘皱了皱眉,仍大汗淋漓,好在已经将衣服穿上了,她又喘了几口气,才有力气开腔:「是谁?」 好冷静的声音,甜甜的稚嫩的嗓音,一点也不像刚刚挨了一顿打的人,她不疼吗?他还担心她会哭呢。 少年探了探脑袋,见孟轻尘没有反对,这才走了进来,正是那个曾经护在她面前,叫贺达的男孩。 少年全身脏兮兮的,不知道是刚从哪回来的,孟轻尘眯了眯眼睛,小小的身子正坐在床上,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只是这不哭不闹的模样反倒让贺达震惊不已。 更让贺达惊喜的是,这个漂亮的中原孩子此刻竟然穿着他们西域的服装,即使脸色有些苍白,但骨子里却透着一股英气,真是英姿潇洒极了。 「这个,给你。」很生硬的中原官话,短短四个字却被少年说得磕磕巴巴,还没说完脸就已经红了,大约是觉得不好意思,挠了挠脑袋:「说,不好。」 他手心里正躺着一颗小石子,和普通石子没什么两样。 见孟轻尘的视线正盯着他手心里的那颗石子,神情有些困惑,贺达这才又用结结巴巴的中原话解释道:「苍鹰,叼着,不疼。」 苍鹰嘴里叼着的小石子,西域人会用它来哄骗受伤的孩子,说是天神送来的灵丹妙药,只要捡到它,放在身边,无论受什么伤很快就能好了。 孟轻尘的眼神闪了闪,还是伸出了小手,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给我的?」 见孟轻尘接过去了,贺达十分高兴:「这样,不疼。」 难怪他全身脏兮兮的,或许在追着苍鹰跑的时候摔了无数跤,也不知道追到了哪里,清隽的脸上,手背上,胳膊处,还有好几处擦伤。 孟轻尘笑了,实在是被贺达蹩脚的中原话给逗笑了,贺达红着脸,最后还是放弃了,改用匈奴语对孟轻尘说话:「你好些了吗?我看到容和大人刚刚离开,有容和大人在,你一定没事的。」 「死不了。」孟轻尘撇了撇嘴,一想到岩止竟然下令抽她一顿鞭子,她心里的火起就上来了,别说瑞祥那小子还没死,就是真死了,她孟大将军的性命还能比他一个野蛮人轻贱不成?
第30页 「是岩止殿下让容和大人来看你的,岩止殿下要罚你,单于和皇后就不能要你性命。」贺达有些语无伦次地解释着,见孟轻尘似乎不爱听,担心她一个人待在这里无聊,贺达这才察言观色地转移了话题:「今天岩止殿下在猎场上拔得了头筹,外面可热闹了,单于要赏赐殿下呢!大家都在庆祝,有酒喝,有肉吃,还有篝火,你从中原来的,一定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走,我带你去看看。」 「怎么去?」孟轻尘皱了皱眉,她连动一下都得喘半天的气,更何况走路? 「我背你。」 卷一:王的孩子 025 将军没学过跳舞 头曼单于嘉奖岩止殿下神勇,赐予一万铁骑。 所有人都沸腾了,纷纷向岩止祝酒,单于既然将一万铁骑赐予了岩止殿下,那是不是意味着这是岩止殿下将重新掌握兵权的开始? 岩止本就是头曼的长子,但这十几年来的情势却很微妙,微妙到让各部首领都毫无头绪,如今头曼先以岩止为质,明显欲除之性命,如今又赐以一万铁骑,究竟是什么意思? 一阵叫好声从地面腾起,又有几十坛好酒被奴僕扛了上来! 贺达小心翼翼地将孟轻尘放到了地面,又扶着她坐了下来,周围都是与他们一般大小的孩子,似乎都是以贺达为小头领的,这个位置也是专为贺达留的,位置在最前面,视野又好,最好吃的最好喝的也都放在贺达前方。 大家都在闹腾,喝酒,大声笑,大口吃肉,一片欢腾。 「到了明年,我也可以下猎场了。」贺达笑着说着。 「那到了明年,你一定会拔得头筹,接受嘉奖。」孟轻尘微微勾起唇角,她从来不打击任何一个有上进心的人。 「那明年你还会来吗?」贺达小心翼翼地看着这个生得粉嫩,身上却透着一股和别的孩子不一样的冷酷潇洒的女娃。 惊鸿一瞥,孟轻尘漆黑纯澈的眼睛微微一眯,注意力已经被那道明耀的身影给吸引过去了,耳边一片嘈杂,哪里注意得到贺达说了些什么。 只见岩止已然换过了一身衣服,玄色金边的宽大衣袍穿在外面,里面是清冷的白,火光映照在他脸上,勾勒出了深邃英俊的轮廓,薄薄向上挑起的唇似乎正噙着一抹漫不经心的淡笑,瞳眸中的那抹淡绿隐藏在灼黑的瞳色之下,不易察觉,但却像蒙上一层雾一样透着诡异。 他就坐在众人中间的位置,众星捧月一般,各部勇士不断地向他敬酒,他也不推辞,喝了一杯又一杯,不,那哪里是该称作杯啊,每一杯都比碗还要大!但双眼却依然清明,没有丝毫醉意,看来这个绿眼睛的野蛮人酒量真的非一般的好。 篝火四周是身姿曼妙的少女,就在此时,一道红艷的少女忽然翩翩而来,引得满场叫好,那些勇士们一个个都站了起来,眼睛都快要看直了。 少女一身火红,身姿绝妙,纤细的腕上脚踝上都圈着金铃铛儿,走起路来每一步都发出悦耳的声音,乐声骤然一变,女子的身影忽然动了起来,热情昂扬,之前的一切舞蹈顿时与之相比黯然失色。 孟轻尘的眼里闪过一丝悠然:「她是谁?」 被孟轻尘这么一问,贺达也愣了愣,想了好半天才一拍手掌:「对了,是她!鬲昆族长的女儿佐伊姑娘!他们都说她是草原上最美的女人。」 但贺达却硬生生把下面那一句话给吞了回去,因为他觉得佐伊并没有这个她生得好看。 「哦——」孟轻尘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便又不说话了,注意力全在那道美丽的红色身影之上。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个时候会有这么一场重头戏,摆明了是给岩止看的,岩止的王殿中虽有众多女奴,但尚无王妃,头曼单于虽赐予岩止兵权,但始终是对他有所忌惮,恐怕是打着要将这个美丽的女人赐予岩止做王妃的主意呢吧? 「佐伊好漂亮。」 「瞧,她在向岩止大人敬酒…岩止大人喝了!」 「你看她,生得真好看。」兴许是太过亢奋了,孟轻尘旁边的一个男孩忽然捅了捅她的手臂,非要跟她说话。 「嗯。」孟大将军黑着脸,但还是忍住没有给男孩难堪,毕竟是贺达的朋友,她能坐在这,也是贺达带她来的。 「你看你看,屁股好翘。」 「嗯。」孟将军脸色阴沉。 「腰好细!」 「嗯。」年纪小小就是一色鬼。 「胸部好大!」男孩吹了一声口哨,激动得抓着孟轻尘的肩膀就要摇晃。 刚刚吃了一顿打的孟大将军哪能经得起这小色鬼这么一折腾啊,终于沉着一张脸,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胸部要那么大做什么!」 四周顿时安静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并不明白这个孩子为什么突然发怒了。只有贺达知道这个孩子该是伤口又疼了,这才训斥了小伙伴几声,男孩们也不在意,注意力又放到了那道美丽的红色身影之上。 场地中央,红衣的少女笑着接过了岩止递迴的酒杯,纤腰缦回,和着歌声舞动着曼妙的身姿,周围叫好声一片,她的确是美丽,皮肤是白皙的,眼睛大而深邃,女子的眼睛少有如此的深邃,她唇畔含笑,并未刻意讨好岩止,但意图却又那么的明显,根本不屑隐藏。 「岩止,我将草原上最美丽的女子佐伊赐予你。」头曼单于朗声大笑。
第31页 岩止既然喝了佐伊奉上的酒,可见是允诺了要将佐伊带回他的大贺城。 岩止漫不经心地勾起了唇角,幽深的眼底是一片清明,从始至终未曾看过那个美丽的女子一样,让人猜不出他究竟是喜是怒:「多谢父亲大人的赏赐。」 就在岩止承诺要将佐伊带回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欢唿了起来,又是一桩喜事,酒肉更欢。 孟轻尘的那张小脸却已经平静得过分,她忽然有些疲倦地打了个呵欠,背上隐隐作疼,有些犯困了,贺达将她扶了起来要将她背回去。 孟轻尘这才刚一站起来,一捆艷丽的彩球就从天而降,划过了一道光滑的弧度,正好落在了她的脚边,这下所有人的视线都朝她这看过来了,只见这个孩子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困惑,沉静着一张小脸,最终还是慢吞吞地把脚边的彩球给捡了起来,还没搞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又一片叫好声此起彼伏,起闹着,吹着口哨,一道道目光都在看着这个长相奇特的中原孩子。 佐伊也是一笑,没想到竟然是被一个如此年幼的孩子捡到了这个彩球,她朝那个一脸困惑但却冷静得过分的漂亮孩子走过去,笑着看着她:「听说中原女子的舞都跳得极美,即使是很小的孩子也都请了老师习舞,和我们不一样,她们的舞尔雅华美,我很期待见识见识。」 岩止目光一敛,看着这个小傢伙有些不悦地皱起细细的眉,他英俊的面容上却是讳莫如深,竟也没有开口为孟轻尘解围。 孟大将军这会算是知道怎么回事了,佐伊即将结束少女的身份,那彩球便是祝福的赐予,期望拾到彩球的女子也能继承它原主人的福分,只是拾到彩球的女子都必须还以一支舞作为谢礼,同时也是对她的祝福,难怪方才所有人都屏息注视着她。 孟大将军的脸色一黑,没有说话,秀气的眉紧紧地蹙了起来,别说她现在浑身是伤,动一动都疼得直倒抽冷气了,就是她没受伤,她孟轻尘自小习武行军,连诗词歌赋都没耐心看,哪里还可能习什么舞! 此刻所有人都吹着口哨大声嚷嚷着,以示对她的邀请,跳还是不跳,这是个问题。 卷一:王的孩子 026 惊yan四座 「她……」 贺达挡在轻尘面前,欲帮她推辞,可他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少年回过头看了眼这个孩子,面色有些为难,她一定不喜欢别人谈论她受罚的事。 孟轻尘淡定地低下头扫了眼躺在手掌上的那颗彩球,又抬起沉静的小脸看了这个美丽的红衣女子一眼,浓密的睫扇缓缓垂下,殷红的唇畔终于轻轻张开:「不会。」 言简意赅。 孟大将军绝非对红衣少女存在任何负面情绪,她只是很平静地陈述了一个事实,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 佐伊有些讶然,但很快便恢復如常,她的确是被这个孩子直得有些不近人情的性子惊讶到了呢。 听到孟轻尘这么直接地就拒绝了,好歌擅舞的西域人难免有些失望,佐伊淡笑,为孟轻尘解围:「真是遗憾,如果能看到如此漂亮的孩子跳舞的样子,我想大家都会感到惊喜的,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教你。」 「不用了。」轻尘的面部表情很平和:「没什么兴趣。」 她的口气冷淡得过分,小小的身子站在那,眉眼间皆透着一股从骨子里而来的冷酷和傲慢。 佐伊微微一顿,这个孩子,的确是十分不近人情味呢。 周围的气氛骤然一冷,低低的窃窃私语声时而传入耳中,就连贺达也有些无措地看着孟轻尘。 孟轻尘微微挑眉,漆黑纯澈的水眸泛起一丝困惑,并不觉得自己的言行有何不妥。 孟大将军的确是不存在任何恶意,只是她并不甚懂什么人情事故,也没耐心去了解什么人情事故,她自小不是在练武就是在带兵打战,面对的都是直来直去的人物,自然而然地养成了这样不甚近人情味的个性。 佐伊却并未在意这个孩子有些冷酷的个性,意味深长地挑唇轻笑,她对这个孩子倒是十分感兴趣。 「这么多人盛情相邀,亲爱的格桑姑娘,你怎么忍心让我们白白期待一场呢?」带笑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一刻的冷凝,只见那银头髮的男子俊美的面容上闪过一丝促狭的恶作剧之意,他宽大的袍子罩在身上,走起路来东倒西歪,披散而下的长髮随风肆意扬起,一靠近,满是酒气。 孟轻尘有些不悦地蹙起眉来,没有说话。 银狐狸容和究竟多少岁,她也说不清,只知道自爹爹还是大将军的时候,容和就是颇让爹爹头疼的一个劲敌,孟轻尘从一开始在岩止的王殿里见到这个孽障之时就本能地警惕厌恶他,此刻更是脸色一沉,不大愉悦。 「来来来,去跳一个,嗝,跳一个。」容和跌跌撞撞地走过来,险些就被自己给绊倒了,他打了一个嗝,似笑非笑地浑身一软坐了下来,正好盘着腿坐在孟轻尘旁边,伸出食指去戳这个黑着脸的孩子:「岩止大人这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在这,那说明你一定有过人的本事不需要任何人操心,去跳一个吧,嗯?」 孟轻尘双眸一敛,十分不耐烦,眼中寒光顿现,只是仅瞬间,她漂亮的水眸里便闪过一丝错愕,这只该死的狐狸也是做了什么手脚?! 她手臂上一麻,竟感觉仿佛有一股热流走遍她的全身,孟将军是习武之人,自然很快便知道了自己的身体里发生了什么事,各处要脉都被封住了,浑身失去了触觉。
第32页 是的,失去了所有触觉,此刻就算有人立即给她一刀,她也能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这种手法她也知道,只是从来就不轻易使用,在战场上为了保住性命杀出重围,也会有重伤的将士用这种方法封住自己各处要脉,这样便对浑身上下任何足以疼得让人窒息的伤势毫无感知,只是这种做法也是极其危险的,因为失去感知,很可能随时猝死当场而不自知。 这该死的银狐狸! 啪的一声,容和一个大掌拍在小傢伙的背上,力道大得让她当即踉跄了好几步被推了出去,小脸阴沉,浑身散发着让人胆颤的杀气。 一抹不怀好意的笑从这个银髮男子的眼中闪过,大有恶意起闹的意味。 见这个孩子出来了,众人皆有些困惑,但很快,不知是谁大叫了一声好,连带着所有人都吹着口哨欢唿了起来。 孟大将军神色冷酷,精緻粉嫩的童颜都掩不住她从骨子里冒出的酷劲,她冷得刺骨的目光扫了眼那个恶意的男人,冷哼了一声,孟轻尘别过脸,欲收回视线,却对上一双慵懒深邃的眸…… 岩止的目光正落在她的身上,淡漠英俊的面容上慢慢泛起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他缓缓勾起唇角,深不见底的妖冶星眸微微敛起一抹邪肆的氤氲,慵懒的姿态随意而优雅,手里执着的酒杯微微向上一抬,似乎也很期待她会如何收场。 周围的唿声一片,除了那个眼光冰冷泛着不屑的嘲弄的匈奴皇后,就连先前本想要杀她的头曼单于也意味深长地眯起了眼睛看了过来。 骑虎难下的孟大将军冷着小脸,目光随意地在地上扫了一遍,见她似乎有所行动了,所有人都来了精神,乐声骤起,大家都安静了下来。 小傢伙很快收回了目光,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只见到她慢悠悠地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弯下腰,拾起了一根枯木枝,就在所有人都困惑不已之时,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这个换了一身胡服的中原女娃精緻的面容上没有笑容,但认真的神情却让人惊艷得说不出话来,让人觉得此刻的她竟比任何一个巧笑嫣然的少女还要耀眼,举手投足间皆英气逼人,怎么可能,只是一个四岁的孩子! 娇小的身影在跃起,手中刚劲有力,那木枝到了她手中仿佛立刻化身成了一把利剑,可以斩断风和空气,她身姿轻盈,那身子无骨般柔软,却又透着潇爽锐气,认真的眸,微抿的唇,目光凌厉,却又顾盼生姿…… 好奇秒的舞,和想像中中原华美的舞风不同,这个孩子的舞实在是大气,英姿潇洒,即使是那么小的年纪,那么娇小的身子,但那气势却是毋庸置疑的。 连乐声都停了下来,一片寂静,无人吭声…… 卷一:王的孩子 027 岩止捉弄 孟大将军自小就是个女英雄,爹爹是统率百万雄师的大将军,娘亲过世得早,爹爹便醉心他的丰功伟业,将军府中自此没有一个新主母,孟轻尘作为孟老将军的独脉,自然是成日带在身边,当作男儿来养。 她从小就没耐心看那些无用的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更是被视作最多余的东西被摒弃,自小跟着爹爹在军中长大,看的都是兵书论战,玩的是舞刀弄剑,跳舞她不会,耍招式倒是手到擒来。 这些浅薄的野蛮人真是无知,如今她孟大将军虽记得招式,但毕竟没有内力,耍出来的顶多是一些花拳绣腿,中原武学博大精深,只是这些花拳绣腿竟已经把他们给唬得口不能言,实在愚昧! 孟轻尘冷哼了一声,干净利落地收了招,将手中的那根木枝随意往地上一丢,转身就走。 周遭仍然一片寂静,直到她走出很远的距离了,才听到身后那片篝火热烈的地方响起了零星地几下掌声,然后是一片…… 背上的衣服已经开始粘稠地贴在皮肤之上了,应该是伤口通通开裂了,但她却毫无知觉,没有内力,她无法靠自己沖开被容和封锁的要脉,这样下去很危险。 夜晚的草原开始降温了,天上的夜幕却是镶嵌着数不胜数的繁星,风声在耳际唿唿作响,她也感觉不到一丝寒冷。 嗒嗒嗒,是血水渗透衣服向下滴落的声音。 「就是你,中原人,我要跟你单挑!」 孟轻尘忽然被几个年约八九岁的少年堵住了去路,他们一个个站在轻尘面前都高出她许多,这些少年都是瑞祥殿下的小跟班,就是这个中原人把他们的瑞祥殿下扫下马,让瑞祥殿下到现在还昏迷未醒,作为瑞祥殿下忠诚的拥护者,他们当然要找这个中原人算帐! 她白皙的面庞上没有什么血色,被挡住去路的孟轻尘微微蹙眉,背上的伤口不断向外渗血,血水顺着手臂从袖口淌了下来,整个掌心都被染红了。 她低下头把袖子别了起来,认真地捏着袖摆擦试白藕似的手臂上触目惊心的血迹,面无表情,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边认真地处理自己的伤,边还抽空赏了他们一眼,很平静地问了句:「你们要和我打?」 冷风嗖嗖地钻入衣领里,气温骤降,毛骨悚然…… 孩子们忽然浑身一颤,面面相觑,气势顿时萎靡了下来,不敢吭声了。 他们苍白着脸纷纷向两侧退去,给她让出了道,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孟轻尘微微挑眉,不明白这些孩子为什么前一刻还气势汹汹地拦住了她,临时却又变了主意。
第33页 忽然之间这些刚刚受到惊吓的孩子仿佛见到了什么更恐怖的东西,刷刷刷,顿时通通被吓得双腿哆嗦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不敢抬头。 「岩…岩止殿下……」 一道影子从上方而来覆住了她,熟悉的气息在身后袭来,孟轻尘歪过脑袋要去看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整个人已经被抱离了地面。 「岩止?」孟轻尘有些意外,岩止竟然提前离座出现在这里。 他将她抱了起来,视线却扫到孟轻尘沾着血的小手臂,这个小东西浑身衣服都被血水浸透了,岩止那双幽深冷厉的鹰眸忽然聚敛起一抹不浓不淡的怒气。 他抱着她阔步向他的营帐走去,一句话也没说就突然向前走,猝不及防的孟轻尘立即抬起两只小胳膊抱住了他的脖子才稳住了自己的上半身。 「我们去哪?」稚嫩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 岩止没有理她,但覆在她背上的那只大掌却炙热得发烫,源源不断地在向这个小小的身子输送冲破要脉的真气。 「唔——」突然之间恢復感觉的孟轻尘顿时觉得疼得要昏厥过去了,小小的胳膊抱着岩止的颈部一紧,闷哼了一声,不住地喘气。 但很快,那股源自岩止有力的大掌的真气变得温柔起来,慢慢地游走她的全身,镇住了剧痛,浑身一暖的轻尘忽然觉得眼皮沉重得快要阖在一起了,她的脑袋靠在岩止的肩膀上,喘息慢慢地平和下来,睏倦袭来…… 她被带到了一个新的帐篷里,大大地床上铺着厚厚的裘毯,白色的皮毛很柔软,也很暖和,孟轻尘一沾到这舒服的皮毛上就醒了。 突然变换了环境,天生警觉地孟大将军当然会醒。 「岩止?」只是困顿不已的轻尘还是有些迷煳,声音糯糯的,带着娇憨,她是绝对不会发现自己此刻有多惹人怜爱,因为清醒时候的孟大将军绝对不会出现这讨人喜欢的一面。 「容和干的?」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脸色苍白的小东西,封住经脉,对这么一个受重伤的孩子是极危险的,若非他及时发现,她恐怕已经失血过多死去了。 他让容和给她医治伤口,不是让他来捉弄她的。 他原以为这个孩子够聪明,足够有能力自保,处理好那一个场面,天知道在这个该死的小东西竟然拾起木枝舞起招式来的时候,他倾刻间冷下来的脸色吓坏了多少人。 孟轻尘没吭声,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就那么趴在床榻上,不那么稜角扎人的时候,这个小傢伙看起来倒是可怜兮兮! 冷哼了一声,岩止淡淡扫了孟轻尘一眼,大大的手掌却贴着她的背,动作很轻,嘶的一声撕裂了她被血水浸湿的衣裳,露出了伤痕累累的背部,亲眼看到这个孩子可怕的伤势,这个冷酷莫测的王者还是蓦地皱起了眉。 他命人端来了热水,继而竟亲自拧了一条湿布擦拭她可怕的背,神情虽冷,但动作却很轻,每一下都极其耐心,光是擦干净她的身子就已经耗费许久的时间。 这一回轻尘倒是很温顺,任由岩止替她擦药,换上干净的衣服,连一句疼都不喊,乖巧得让人惊讶,只是从头到尾那张本毫无血色的小脸却很不自在地涨得通红,直到衣服都穿好了,那道红才有所消缓。 「殿下,容和大人求见。」 就在此时,帐外的侍从的声音响起。 岩止淡绿色的瞳眸里忽然闪过一丝寒光,清冷磁性的声音溢出他的喉咙,命令道:「让他等着。」 让他等着? 孟轻尘眨了眨眼睛,看岩止的表情,哪里有半点要召见容和的意思,分明是故意让那只老狐狸白等,夜晚的草原是极凉的,老狐狸竟然在这个时候自己撞了上来,岩止命他等着,就是岩止一整晚都没有要召见他的意思,没有岩止的命令,他也不能离开。 一抹促狭的笑意瀰漫出来,轻尘弯起唇角无声地笑了,岩止这是故意在折腾容和呢! 淡淡扫了眼这个弯着唇在笑的孩子,岩止便知道这个小东西虽什么都没说,却分明讨厌容和讨厌得紧,知道容和要吃苦头了,她的心情倒是愉悦。 卷一:王的孩子 028 我不喜欢 「你真的要娶她了吗?」 静谧的空间里,那精緻得几乎没有一点瑕疵的小脸轻轻地仰起,纯真的黑瞳仿佛一眼就能望到底,毫不避讳地直视着他。 岩止淡淡地勾起了性感的薄唇,看着这个大胆的孩子,喜怒不明:「这不是你该操心的。」 他试图从这个孩子的眼睛里捕获一些有用的信息,即使这个孩子的身份的确与众不同,但凡他从她眼睛里捕捉到一丝想要从他这得到些什么的贪婪,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收回他如今所赐予她的一切自由和纵容。 孟轻尘自然不会知道那一刻自己竟然几乎与致命的危险离得那么近。 「那她以后会成为大贺城的女主人吗?」轻轻蹙眉,这个孩子的眼睛太纯粹了,清冷,但直接,此刻她的神情,太过纯粹,反而让他无法猜透她的心思。 既不是出于嫉妒,也不曾掩藏半点贪婪,但不贊同之意却唿之欲出。 「你不希望她成为大贺城的王妃?」岩止深邃的幽眸里忽然闪过一丝戏嚯,他唇畔的弧度更深,似乎在等着这个孩子说出些什么能够取悦他的话。 轻尘的神情忽然变得极为认真,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投射出了一道扇形的影子,白皙小脸上竟是认真思考的模样,他就这么不急不躁地凝视着她,很有耐心。
第34页 经过一方认真的思考,轻尘眨了眨眼睛,很严肃地点了点头:「嗯,我不喜欢。」 「为什么?」岩止很有耐心地循循善诱,脸上绽放出眩目的笑容,悦耳的嗓音低沉磁性,连那双时刻冰冷锐利的眼睛都闪耀着柔光。 「因为……」孟轻尘嘟囔了两句,却发现这个问题并不好回答,小脸一垮,她耐心不佳的脾气又上来了,赌气道:「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岩止的心情似乎十分愉悦,这个孩子虽然年幼,但性子脾气上像一个真真正正的孩子的地方实在太少了,此刻难得孩子气的表现,彻底取悦了这个莫测的王者。 她今天的表现很不错。 流了那么多血的孟大将军有些郁闷,所幸岩止似乎对这个问题并不是很感兴趣,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只是把厚裘往她身上一丢,很自然地熄灭了蜡烛在她小小的身子旁躺了下来,他的大手有力地禁锢了她的小身子,让她一动也不能动,只能老老实实地维持着那个背部悬空的姿势侧躺着,躬着身子,将小脸埋在那个结实的胸膛前,任由困意袭来。 她的确是不喜欢岩止娶王妃,倒不是因为佐伊不好,孟轻尘自小与女人接触得不多,不知道什么叫好什么叫不好,偶尔也听过军中将士们谈论「最毒妇人心」,她从来就不以为然,人心都是一样的,女人和男人又有什么差别? 但在岩止的王宫里短短的几个月,她却见到了数不胜数的女人,即使都是一些生活在最底层的奴隶,但心机手段却是无所不用其极,真是比唱戏的还要精彩,她开始相信以前所听到的那些将士们对女人的评价果然不是无的放矢的,女人要真发起狠来,心眼比他们这些行军打战的人还要复杂。 可就算王殿之中的女奴再有心机,再会耍手段,也招惹不到她,跟她没什么关系,但若是岩止的王妃,那就不一定了,她宁可再打十场战,也不想去猜测女人的心思,实在令人头疼。 如此胡思乱想着,本就疲惫不堪的孟大将军很快便安分地睡着了,一动不动地让那个姿势维持到了天亮。 …… 寒风瑟瑟,连残余的篝火都渐渐黯淡下去,最终彻底熄灭了。 岩止殿下的王帐外,站岗的侍从已经换了一批又一批,暗夜的天空薄雾浓云,月影婆娑。 一阵又一阵的风颳得人直打哆嗦,容和已经在帐外等候了大半夜了,王帐里却一点动静也没有,欲再派人前往请示,却被人告知一层不变的答案:「岩止殿下有令,请容和大人稍候。」 「请问岩止大人还要我『稍候』多久?」容和的酒气早就被冷风吹得烟消云散了,此刻冻得脸色发青。 「请容和大人少安毋躁。」 「岩止大人应该已经就寝了吧?要不我明日一早再来向岩止大人禀告要事好了。」今夜大概是见不到岩止了,王帐中连灯都熄了。 「容和大人不能离开,请静候殿下召见。」 「你……」 「请容和大人静候殿下召见。」 容和还欲再说些什么,侍从已经恭敬地俯了俯身,没有商量余地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风萧萧,冷若冰霜,处境凄凉,唯有孤狼低啸的声音时而为伴。 容和就这么白等了一晚上,直到天色渐渐泛白,岩止才大发慈悲地让他回去,这一晚上的风算是白吹了,容和拖着摇摇晃晃的身影从帐前挪步,脚底发虚地往自己歇息的帐篷走去。 「容和大人。」天一亮便起来干活的下人见到他皆有些惊讶,连忙避路行礼。 一向儒雅的容和大人却脸色不大好看地铁青着一张脸,更是让人莫名其妙了。 「容和大人,您的脸色看上去不大好看。」 「吹了一晚上的风,你试试脸色还会不会好!」 「这……」 这一晚上的风算是把容和给吹明白了,这女娃了不得啊,绝对不能惹,只不过让她流了点血,岩止大人就折腾他吹了一晚上的风,这要再怎么着,他一点也不怀疑岩止大人会让他的遭遇更加惨烈。 真是不念旧情啊,怎么说他也救回了那个小鬼头一条小命呢…… 卷一:王的孩子 029 回大贺城 秋猎盛事为期半个月,半个月之后,岩止便带着鬲昆族长的爱女佐伊与单于的赏赐返回大贺城,由尚无封地的图格殿下与单于的军师容和大人护送至出了额布根区界。 「兄长大人,下一次,我一定会赢你。」图格驱马上前,金色的猎装衬得那张年轻的面庞气宇轩昂,对于岩止,他向来是又敬又恨。 敬他的出类拔萃,也恨他的出类拔萃! 岩止虽是长子,但父亲大人却从未将他视为将来统领整个匈奴帝国的储君,而他图格,才是唯一一个有资格取而代之的人。总有一天,岩止会一无所有,因为他图格才是父亲大人最爱的儿子! 那高大冷漠的男子漆黑瞳仁里缓缓聚敛起那抹诡异的淡绿,他高高坐在马背上,身子健硕而挺拔,清风袭来,他的发微扬,衣袂也微微飘起,俊朗不凡。 岩止没有回答图格,他的嘴角浮现一丝傲慢的淡笑,微微眯了眯眼睛,恣意慵懒。 「岩止大人,我们就送到这了。」容和的脸色仍然不大好,这段时间以来,岩止一直没给他好脸色,这让他吃了不少苦头,此刻见到岩止时,他的嘴角仍会忍不住地抽搐,避之还来不及。
第35页 「就此别过。」岩止淡笑着拍了拍图格的肩膀,就像一个称职的兄长,但眼底却一片冷漠和寡情。 「再会。」岩止转而看了容和一眼,那眼底讳莫如深,容和亦不露声色地敛了神色,银灰色的眼睛定了定,沖岩止点了点头,似乎藉此签订了某种承诺。 …… 马车里,刚刚睡了长长一觉的孟轻尘终于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来,两只小胳膊支着脑袋靠在窗口上,双眸微眯,过眼的全是一片金黄色的景致,黄沙漫漫,山丘低矮,早已经离了额布根很远。 她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段时间以来容和似乎好好被岩止整治了一番,并不怎么找她麻烦。 她不知道容和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他分明是单于的军师,与匈奴皇后所出的皇子图格殿下也走得极近,但又似乎在暗地里是效力于岩止的,这样的人,若不是太过愚钝,便是太过聪明,他永远不可能让自己的势力倒塌,八面玲珑。 岩止却是这个世界上少有的聪明人,他与容和,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 一个能够咽下被自己的父亲送到敌国当质子,转而又发兵攻打敌国,置他生死于不顾德这样一口气,岩止的手段和能力,远远高于她所能想像到的。 他想要的是什么呢?兵权?匈奴王位?抑或者,他的野心根本不在于漠北之地,而是吞併整个中原,将来甚至要挥军攻向中原大国? 懒懒地打了个呵欠,孟轻尘有些乏了,这段时间自己的身子经过岩止的调养,恢復了不少,以前在大贺城的时候,岩止就总让贡桑逼着她咽下那些不合胃口的食物,仔细一看,她似乎比初被岩止捡到的时候长高了不少。 经过鞭打一事,她似乎有必要将重新拾起武功的计划提前了。 到目前为止,岩止的确一直都是她坚固的靠山,但世事变化莫测,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真正能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的,唯有自己。 眼皮渐渐地开始变得沉重,孟轻尘放下了帘子,窝回了铺在马车上的厚厚的狐裘毯中,软软的触感很是舒服,让人一躺下便困意阵阵,即使马车在黄沙之中颠簸得厉害,却也一点都不打扰她的睡眠质量。 按道理,那一顿鞭子吃下来,活下来机率已经是很小的了,但那只老狐狸的本事确实不小,让她在短短的时间内便恢復得差不多了,只是他用的药难免有些歪门邪道了,让她总是犯困,好在从此以后便可不必再碰他的药了。 不知这一觉睡了多久,虽疲惫,但轻尘还是时刻保持着警惕性,被岩止抱起来的时候她就醒来了,睁开惺忪的睡眼,一只小手困顿地揉了揉眼睛,另一只小手很自然地勾住了岩止的脖子,小屁股坐在岩止横着固定住她的手臂上:「到了吗?」 「嗯。」岩止低声回应了一句便没有再理她,转而对恭迎王回归的奴僕吩咐道:「带佐伊入住东水殿。」 「东水殿?」贡桑早就收到消息,王要带回一个美丽的女子,那女子是单于大人赏赐的,鬲昆族的贵族,只是东水殿?那是管理东殿的女主人才有资格入住的宫殿,莫非…… 以前单于大人也曾赏赐给王女人过,不过那些女人也不过成为这万千奴隶中的一员罢了,没有想到,这一回却是如此尊贵的王妃。 岩止似有若无地扫了眼抱着他的孩子,似笑非笑地勾起了性感的薄唇,低沉如附着上一层魔力的声音清晰地钻入了孟轻尘的耳朵里:「本王的王妃。」 果不其然,入住东水殿的,唯有这座宫殿的女主人。 轻尘微微蹙眉,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那天夜里,岩止曾许诺她,如果她说得出一个具有说服力的理由,告诉他她不喜欢佐伊成为他的王妃的理由,他便考虑让她想法成真。 但她思前想后,却不知岩止要的理由是什么,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她想不出来。 岩止将轻尘交到贡桑怀里,丢下一句「带她去歇息」便阔步朝前走去,高大的身影从身旁经过时,甚至带起了一阵风,风中夹杂着男性霸道强硬的气息。 那美丽的女子也下了马车,得到王的亲口许诺之后,她成为王的王妃,整座宫殿的女主人似乎已经是一件铁板钉钉的事了,顿时所有奴僕皆下跪臣服,致以王妃理应接受的礼节:「恭迎王妃回到大贺城。」 被下人搀扶下来的佐伊美丽得让人惊讶,她五官立体,肤色白皙,身材卓越,是难得一见的美女,即使是岩止的众多女奴中恐怕也难以挑出一个能与之一较高低的人,更何况佐伊是单于大人亲自所赐,其地位自是不必说了。 她美丽的脸上带着无懈可击的微笑,大气却没有贵族女子所有的盛气凌人,孟轻尘微微眯了眯眼睛,那双眼睛却是精锐清明,仿佛可以穿透人心,没错,佐伊看似无懈可击的微笑之下,实则是令人不得不深思的清冷。 她的目的性不强,王妃这个头衔,甚至能让所有人都沉沦迷恋的岩止,似乎都不能引起她的兴趣,这个女子…… 孟轻尘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对贡桑说道:「贡桑,我饿了。」 卷一:王的孩子 030 同池沐浴(上) 秋末的漠北已经大有踏入寒冬的趋势,贡桑为轻尘准备了不少过冬的衣物,服侍这个孩子用食完毕之后便是沐浴更衣。
第36页 还未走到浴殿,温热的雾气便迎面而来,孟轻尘并不长的如绸黑髮已经放了下来,比她离开大贺城之前要长长了不少,已经超过肩膀了,垂放下来了时头髮的末梢还会俏皮地翘起来,狭长的睫毛也沾上了水雾,细瓷般精緻的小脸在雾气中更显得朦胧而不真切。 她的脚步在浴殿的台阶入口处却忽然停顿了下来,贡桑就静默地跟随在她身后,见这个孩子停下来了,她也跟着停住了脚步。 「贡桑,你能在外面等我吗?」孟轻尘微微蹙眉,转过身来,说话的语气很认真,出口的分明是一个问句,但从这个孩子的口里说出来,却带着一股莫名的威慑力,像是在发号施令,让人无法拒绝。 贡桑微微一愣,有些犹豫。 这个孩子虽然不知不觉间长高了不少,但就是最小的一座浴池,对她来说还是够不着底,贡桑有些不放心,若是稍有差池,王定会怪罪。 「我没事,不要让任何人进来。」孟大将军哪里需要贡桑答应?严肃而认真地交待了一句之后便迳自踏上了台阶,小小的身影消失在了雾气蒙蒙之中。 贡桑张口欲言,但最后还是保持了沉默,侧身站到了台阶下方,守在一侧,以免那个孩子随时会召唤她。 浴殿之内温度很高,轻尘走到浴池边沿,双眸微微敛起,眉眼之间神情凝重肃然,并不急着下水。 她最初学武是八岁那年爹爹亲自教授,彼时有爹爹相助,要打通她的各处脉络并不困难,但如今爹爹早已不在,她无人可依靠,要重拾内力,不是一步就可登天,这里的环境很适合助她起步。 定了定神,轻尘慢条斯理地褪去了身上的衣衫,初踏入池中之时,那冒着热气的外引温泉水几乎要将她给淹没了,浓黑的睫毛被打湿,光滑的泉水轻轻地抚摸过她秀气白皙的脸,细细软软的发沾了水,服服帖帖地沾在小脸上,热流顺着手脚率先钻遍了全身。 干表天,坤表地,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是故虚胜实,不足胜有余…… 孩子的身体至纯至净,轻尘已经能感受到小小的身体里面正慢慢聚敛起的精气伴随着那热源,一点一点地冲破了闭合的静脉,打通各处愚钝,游走全身。 随着精气的慢慢聚敛,每沉淀一分,皆可从她越发容光焕发的粉嫩肌肤上有迹可寻,这是上层的内功心法,孟家九代单传,自她学会起,便丝毫不敢忘记。 这一趟却足足在里面待了半个多时辰,守在外面的贡桑不免有些着急,正要进去一探究竟,便看到那个有如神邸般莫测强大的王者正朝这里而来。 「王。」贡桑连忙躬身行礼,脸色苍白。 只随意披了一件薄衫的岩止显得恣意慵懒,英气逼人眉毛下那双幽深的眼睛微微一敛,淡漠的英锐与恣意的邪肆顷刻间交错混合,让人胆战心惊。 他蓦然敛起的鹰眸透露了王者的不悦,仿佛有一簇燃烧的绿色火焰在那幽暗的黑瞳中跳跃着,优雅而危险。 「为什么站在这。」这个令人心惊的男人开口问了。 贡桑霎时间面色一白,恭敬而畏惧地低低垂着头:「孟姑娘命老奴守在外面。」 「孟轻尘?」他忽然冷哼了一声,宽大的袖摆倏然一拂,掠过贡桑便踏上了台阶,只冷冷丢下了一句:「去刑司领罚。」 「是。」贡桑不敢有疑。 岩止大步朝里走去,眉间微皱,眸光如寒星深沉,严厉肃然。 他命令贡桑侍奉那个孩子,没有允许贡桑听命于那个孩子,任她为所欲为。再怎么聪慧也不过是个无知稚子,若是有个意外,贡桑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踏入浴殿之中,水气立即瀰漫蒸腾,遮挡住人的视线,但岩止那双锐利的眼睛却仿佛根本不受半点影响,轻而易举地便在这浴殿之中找到了那个小小的身影,她整个人浸泡在炙热的泉水之中,肌肤在向外散发出健康的粉嫩光泽,白皙的小脸上细细密密的不知是这里的水汽还是她的汗水,她就这么一声不吭地浸泡在水池中,神色平静,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突如其来的脚步声让孟轻尘有些猝不及防,她刷地一下睁开了泛着雾气却比以前还要精光闪闪的眼睛,运到一半的精气被强制中断了,她立即不动声色地收敛所有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微薄内力,然后噗嗤一声呛进了好大口水,整个身体的重心开始往水里栽去。 「咳咳咳……」 一只有力的大手轻而易举地抓住了她的小胳膊,把她捞出了水面,轻尘不住地往外呛水,满脸无辜甚至有些恼怒地瞪向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的岩止。 轻尘很狼狈,却又羞恼交加,小脸火烧火燎,怒气上蹿。 万幸的是,她收敛及时,岩止似乎并未发现有何端倪,孟轻尘确定了这一点以后更是肆无忌惮起来,抱怨道:「你进来干什么!」 卷一:王的孩子 031 同池沐浴(下) 岩止倒是不恼,他漫不经心地勾起了唇角,戏嚯地看着这个小东西,她靠着他拽着她一只胳膊才没能沉到水里去,另一只小手却手忙脚乱地试图遮住自己幼稚得什么都没有的小身板。 岩止笑了:「为什么不让贡桑服侍你。」 「我……」轻尘一时语塞,顿了顿,很快地丢出一句:「我不喜欢。」
第37页 她当然不可能告诉岩止,自己不希望任何人看到她暗自慢慢拾起从前的武功,可岩止并非好煳弄的人,多说多错,对付他,最好的办法就是少说少错。 岩止意味深长地扫了她一眼,这个孩子最近倒是很喜欢用这四个字来搪塞他。 令孟轻尘没有想到的是,岩止这一回似乎没有要简单放过她的意思,他半眯起眼睛,嘲弄道:「为什么?」 为什么? 孟轻尘小脸一沉,颇有些愠怒,但这个野蛮人却是极有兴致地追问下去,以此刻这种尴尬的局面,她大半个身子藏在水里,另一只小胳膊落在他长了厚茧略有些粗糙但却温热无比的大掌里,他就坐在岸边,刚刚沐浴过的衣衫半敞,星眼淡笑地低下头看着她。 轻尘有些急了,简直是要恼羞成怒:「我不喜欢别人盯着我沐浴!」 言下之意,你也该走这了! 「是吗?」这个慵懒邪肆的男人闻言,勾起一抹轻笑,大手一松,毫无预兆地松开了孟轻尘,起身欲走。 毫无预兆的松手,小傢伙重心不稳,猝不及防地就要一头栽进水里去,好在孟大将军身手敏捷,小手迅速地拽住了岩止的衣摆,此时岩止正处于身体重心向上站起的起势,别看这个小东西个头小,那一下拽住他的力道倒是不小,以岩止的身手,本可以轻而易举地甩开她,但仅瞬间的犹豫,砰的一声,他竟被这个小东西给拽进水里去了…… 若是刚才那一下岩止顺势甩开这个小东西,以他的作风,势必伤了她,但如今这个狼狈的情况…… 身上的衣服已近浸湿沾在身上,那水池对于岩止来说是极浅的,只到他胸口不到,但对孟轻尘这个小傢伙来说却足以将她淹没。 孟轻尘挣扎了两下,总算重新破出了水面,两只小手紧紧抱住岩止的脖子才没有让自己沉下去。没错,孟大将军不识水性,若用真气运功,倒可以使自己的身体变得轻盈不会沉下去,但眼下这种情况,岩止还在那,她定然是不可能做到的了。 重重粗喘着气,但孟大将军很快就意识到此时的情况比先前更加荒唐! 轻尘刷地一下脸色涨红。 「看来你已经不想继续沐浴了。」岩止似笑非笑地扫了眼此刻安安份份抱着他不敢轻举妄动的小东西,大手随意一扯将自己的衣衫脱了下来,包裹住她小小的身子,轻而易举地将这个孩子抱了起来。 顿时间,岩止健硕清晰的肌理暴露在空气之中,水珠顺着那流畅的线条慢慢滑下,孟轻尘早已是满脸泛黑,怒气隐隐就要跳蹿上来。 卷一:王的孩子 032 唯有依靠我(上) 被岩止抱出浴殿,却不见原本守在外面的贡桑,轻尘有些诧异,但转念一想便知是怎么一回事了,岩止既然会出现在这,想来贡桑应该是被她连累了受了罚,岩止一向是赏罚分明的人。 回到她的房间里,岩止将她放在床上,轻尘正觉得情况窘迫之时,岩止原本温和的眼睛里忽然敛过一抹厉色。 「把衣服穿上。」他迅速丢给她一句话后便起身往外走去,离开时顺带着还把门给带上了。 孟轻尘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吭声,直到门被他带上以后,她才慢条斯理地爬了起来,身上还裹着那件岩止的衣裳,孟轻尘光着小脚丫跳下地面,她小小的个子有些吃力地搬了张椅子过来,然后踩在那上面,打开了叠在上面的木箱子,踮着脚尖探着脑袋给自己翻找出了一套衣裳。 低着头很专注地系好自己的腰带之后,轻尘偏过脑袋看向外面,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地等待了片刻。 她的小脸从容冷静,倒也不急着做任何事,很淡定地坐了下来把自己的头髮擦干,理顺,房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面铜镜,足够大到照应出她小小圆润的童稚面庞,镜中这个孩子和她孟大将军可一点都不像,大概是被岩止调养出来的缘故,这个孩子生得白皙细嫩,眉眼有神,唇瓣嫣红。 想她孟大将军当年可不是如今这番样貌,当年她成日被爹爹当作男儿来养,风吹日晒,五官虽精緻,但更多的是锐气。 大约等待了好一会,确定岩止已经走远了,轻尘才从容不迫地跳下椅子扒开门钻了出去,不远不近地走岩止走过的路,倒也不是刻意跟上去,只是连她都看得出来佐伊与那些寻常女人不一样,她看着岩止的眼神没有爱慕,甚至坦荡得一点也没有要试图掩藏目的的意思,岩止不可能看不出来。 …… 轻尘边沉着眉想着,边慢悠悠地迈着脚走着,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很快穿过了长长的迴廊,他的从僕边加快脚步跟上岩止,为他递上干净的衣裳,岩止脚下连一丝停顿也无,几乎是一气呵成地接过衣裳,在半空中扫过一道流畅的弧度,然后腰间一束便已经重新恢復玉树临风俊朗不凡的模样了。 他幽绿的眼睛微微一敛,眸如寒箭飞射而出,修长的指间不知何时竟捏了一颗石子,簌的一声破空朝上打了出去,几乎是同一时间,先是几滴血从天空上方滴落了下来,然后是一只脖子上挂着信箴的黑鹰落了下来。 立马有侍从从黑鹰脖子上取下信箴恭敬地呈给岩止看,只见岩止莫测的鹰眸迅速地在信箴上扫了一遍,那封信转眼间便已被揉成团丢弃,这个凛冽霸道的男人蓦地幽幽勾起了唇角,满是轻狂与傲慢。
第38页 孟轻尘很想知道那封信箴里到底写了些什么,顿了顿,她没有再继续追下去,只转了个方向便离开。 再跟下去,岩止一定会发现的,她虽不知信中内容为何,但如果猜测没错的话,岩止接下来定然是要去那…… 「孟姑娘。」 轻尘忽然被叫住了,回过头去,来的正是贡桑。 她弯起唇乖巧地走向贡桑,仰起脑袋,眼睛纯澈:「贡桑,你还好吗?」 贡桑的情况确实不大好,脸色苍白,衣裳已经换过一件了,连嘴唇都被自己给咬破了,嘴唇上干涸的血迹犹在,显然是刚受过罚。 妇人微微一愣,随着年纪的增大,越发混浊的双目隐隐闪烁着不知名的光彩,好半会,她才低下头来:「老奴很好。」 「我想要吃冬虫草四物汤,可以吗?」轻尘依旧淡笑着对贡桑说话。 「要入冬了,夜凉,请姑娘回屋休息,老奴为姑娘准备。」 轻尘的饮食一向是由贡桑亲自经手的。 轻尘高高扬起了唇角,点了点头:「多弄点,或许你也需要。」 孟大将军虽不精通医理,但简单的治伤与恢復精气神的药理还是略知一二的。 说罢,这个聪慧得惊人的孩子便自顾自地往回走,唇带淡笑,眸若星辰。 直到完全看不到这个孩子小小的身影了,贡桑才恍然回神地收回了思绪,不知名的情绪在心底蔓延,不知为何。 但贡桑不会知道,轻尘看似是往回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事实上却是另有目的,她不急不缓地绕过了长廊,天际已经寸寸压黑,月色朦胧,不知何时已经从弯弯的弦月慢慢变得丰润起来,天空星辰璀璨,只是温度却骤降不少,寒风从袖口里灌进去,的确是有些冷。 东水殿,据说是岩止的王妃才有资格居住的宫殿,虽是王妃的寝殿,但却居于东侧,而岩止的寝殿和他所有办公最常待的地方却都在西侧,离得甚远,也不知是岩止的意思还是这座宫殿本就如此构造。 佐伊所住的东水殿,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岩止正要去那…… 孟轻尘早就对岩止的王殿再熟悉不过了,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她正慢悠悠地朝东水殿走去,一路上依旧还是没有任何人会插手她的行动,王殿里的侍卫们早就熟悉了她的特殊存在,就连原本住在东侧的女奴们远远见到她了也都很识相地躲了起来,看来曲尼之死对她们的震慑力犹在。 卷一:王的孩子 033 惟有依靠我(下) 初见时,佐伊一身曼妙的红衣,姿态娇美,眼睛含笑。今夜的她却是化繁从简,只穿了单薄的白裙,更显得清瘦纤长,美丽的侧脸在月华下绽放出素雅光泽,她仰着头看着天际的那轮淡黄的月,眼神里有一股落寞。 良久,佐伊终于收回了目光,眼睑微垂,指尖执起挂在颈间的无音哨,置于唇边轻轻吹动,等了许久但却一点反应也没有,按道理,今夜应该能收到头曼单于派苍鹰捎来的消息才对。 「不用等了。」 男人的语气很平静,却冷漠万分,让人心底一颤。 佐伊一惊,这个男人不知是何时来的,他冰凉的目光正落在她的身上,淡薄的唇畔隐隐向上勾起一道轻狂冷漠的弧度,讳莫如深。 见岩止来了,佐伊明显眼神颤了颤,但顷刻间便又恢復如常,镇定自若地顺着岩止的目光看了回去,既然已经到了大贺城,她自然改口称他为「王」:「佐伊见到王,实在受宠若惊。」 岩止似笑非笑地冷哼了一声,身材挺拔磊落,月光仿佛在他英俊的脸上罩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更显寒彻:「鬲昆族的存亡在你的一念之间。」 他话音刚落,佐伊的背嵴顿时一僵,眼神一黯,反倒勾起唇角笑了:「我族人在鬲昆界内生活得好好的,阿爹的身体也很好,多谢王的挂念。」 「是吗?」岩止却是极有耐心,幽眸里泛起一抹危险的淡笑,他高大的身影迫近了佐伊,逼得佐伊不得不后退了一步,但是尖俏的下巴还是被岩止冰凉的手指戏嚯地微微挑起,他眸光看似含笑,却冷厉如刀:「鬲昆族上下六千条人命,生死只差一线,父亲大人以你的部落作为要挟,逼得你不得不离开鬲昆部落远嫁给一个你并不爱的男人,你确定你的族人都生活得很『好』?」 「你……」倔强的火光在佐伊漂亮的眼睛里跳跃,但很快,那火光便刷地一下被熄灭了,这个男人太过危险了,果然,他什么都知道,佐伊笑了:「那又如何,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要答应单于将我赐给你。」 「你是聪明人,要对付你或者利用你,我可以有很多种方法。」岩止根本毫不掩饰他眼里的野心勃勃,他淡笑肆虐,邪气凛然:「但我忽然改变主意了,你若愿意为我效力,我保证你的族人不会有事。」 「我凭什么相信你。」佐伊的确是聪明人,她知道,比起头曼,其实岩止也光明磊落不了多少,他同样是在以她族人的安危在威胁她。 岩止却是不可一世地微敛眸光,神情淡漠而慵懒,口吻相当漫不经心:「你惟有依靠我,才能实现你的愿望。」 「你是在跟我谈判?」佐伊有些惊讶,终于知道头曼为何要对这个儿子如此戒备,他的野心昭然若揭! 「不,你没有任何筹码,我只是惜才。」岩止松开了佐伊,眼神已经渐渐冷了下来,威严顿现。
第39页 终于,佐伊的眼神闪了闪,向后退了一步,像是在挣扎,但最后还是黯然地垂下了眼帘:「我要怎么做。」 「你知道该怎么做。」 岩止语气平静,仿佛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诸如天气或是时间。 佐伊沉默了,他却悠然从容得很,仿佛对于这样的结果早有预料,眼神淡淡地扫向了身后的那片漆黑一眼,似乎在笑,但神情并未似刚才那般凌厉或莫测:「看来你的精神很好,一点也不困。」 孟大将军本欲走了的,但没想到还是被岩止给发现了,轻嘆了口气,轻尘倒是镇定得过分,从容淡定地走了出来,面不改色地看着岩止:「现在困了。」 高深莫测地扫了这个说得仿佛理所当然的孩子一眼,岩止朝她走了过去,英俊的脸上恣意勾勒起一抹淡笑。 轻尘被岩止抱了起来,他给了她一个台阶下,此时孟轻尘自然是不敢吭声了,很自觉地噤了声,乖乖任由岩止将她带回西殿。 卷一:王的孩子 034 西域冬灾 对岩止来说,佐伊的确是个人才,她有胆识,但却又不够有胆识。 头曼用鬲昆族的安危来胁迫佐伊可以算是这位英明的匈奴王这一生最失败的决策,像佐伊这样的棋子,只要内心里残存着一丝无助与懦弱,她就永远逃脱不了做一颗棋子的命运——头曼的棋子,或是他岩止的棋子。 一个玩弄权势的政治家,并不惜才,只惜能够被他操纵的聪明人,她的聪明只需能取悦他就够了,太多,累赘。 今年的冬季很长,漫长的冬季灰沉沉地,连下了好几场大雪。 中原人常说瑞雪兆丰年,但对这些西域漠北的游牧大国来说,却是一场大灾难。大雪冻死了大批大批的牛羊,大量的平民没能熬过这个冬天。尤其是匈奴与月氏两国深受其害,大贺城位于两国疆界,这个冬天一过,面临的将是接下来很长时间的不安定。 …… 单于庭。 单于帐内,虎皮座之上,年过半百的头曼正坐在那上面,比起去年秋猎之时显得更加苍老,身形也渐渐消瘦了过去,就是任何一个大英雄在时间面前也必须落败。 座下两侧的各部首领都面色凝重,无人发言。 就在此时,帐帘被掀开了,进来的正是银狐狸容和,风尘僕僕,似乎是刚从马背上下来的。 一进入单于帐内,容和的脚下一步停歇也没有,径直上前行礼:「单于,月氏边界叛变军向我们匈奴挑衅了。」 容和奉上了两封信函,均来自大贺城的方向,一封来自佐伊的密报,一封乃岩止殿下亲自执笔的发兵请求。 冬天的大灾让月氏国陷入了混乱,月氏内部发生兵变,叛乱军要入侵匈奴抢夺领地和资源,第一个遭殃的必然是岩止殿下的领地大贺城! 头曼迅速扫过一遍佐伊的密信,顿时怒不可遏:「混帐!」 月氏胆敢向他们匈奴帝国挑衅!如今大贺城危在旦夕,月氏军兵力雄厚,咄咄逼人! 「单于大人,请发兵援助岩止殿下。」容和又上前一步,低声请示道。 头曼明显有些犹豫,座下各部首领更是乱城一团,争议颇大。 容和乃匈奴帝国的第一军师,此时说话自然颇具份量,他用低到只有头曼能听到的声音分析道:「佐伊是单于大人您的亲信,既然连佐伊都这么说了,那么月氏攻打大贺城之事必然不会有假,如今大贺城情势紧迫,您去年秋猎之上虽赏赐岩止殿下一万兵力,但岩止殿下所掌握的兵权有限,定是抵挡不住叛乱的月氏军的入侵。」 况且,连岩止都亲自发函请求单于出兵守卫大贺城了,此事必然不会有假! 「图格,你怎么看。」头曼似乎有些动摇,昔日雄风振振的眼睛犀利如猎豹,如今却有些混沌迟疑。 图格就站在头曼的身侧,容和在对头曼说话时,音量拿捏恰当,似乎本就有意让图格也听到刚才他所说的一切。 「父亲大人,今年大雪灾冻死了无数的战马,这里离兄长大人的大贺城距离甚远,待我们发兵支援兄长大人,到时我们的兵力也耗损大部分精力,不利于作战。况且大贺城有一万精兵镇守,兄长大人雄才伟略,区区月氏叛乱残兵,兄长大人一定有办法对付他们。」 「单于大人……」 「图格说得有道理,此时发兵支援,精力大耗,区区叛兵不足为惧。」头曼脸色一沉,话已出口,没有挽回的余地,苍老的身子慢慢起身,在侍女的搀扶下慢慢往下走:「岩止的求援信,退回!」 「单于大人……」 「容和大人,你是不相信父亲大人的决断,还是不相信兄长大人的能力?」年轻的图格挡在了容和的面前,清俊的脸上满是傲慢。 无论是图格还是头曼,岩止均是他们眼中的一根刺,如今形势如此严峻,休养生息一举歼灭企图挑衅匈奴国的月氏军才是首选,至于岩止和他的大贺城,即使牺牲了也是死得其所,他和他的大贺城为匈奴赢得宝贵的喘息时间,即使他图格今日不这么说,父亲也会如此选择。 「是。」容和的脸上看似焦急,但那双银灰色的眼睛却平静得很!似乎隐隐跳跃着带笑的精光,越发浓烈。 …… 「父亲大人那没有任何回应?」 金碧辉煌的金殿之上,男子高大的身子斜卧着,唇畔含笑,斜斜地向上勾勒起一道性感的弧度,声线慵懒。
第40页 对于这样的结果,他似乎早有预料,正座宫殿被镶嵌在墙上的夜明珠照得熠熠生辉,他唇角的笑容更深了。 「王,他们想要袖手旁观。」莫言简意赅地总结了一句。 「那就不要让父亲大人和我的好兄弟们失望了。」岩止幽幽眯起了那双危险如勐虎一般锐利的眼睛,他微微正了正身子站了起来,风度翩翩,气度非凡。 如此气定神闲得样子,哪里像是正面临着大贺城四周的危机重重! 莫低下了头,没有作声。 最近大贺城周遭的确摩擦不断,那些难民和根本不成气候的沙匪也不知是从哪里逃窜过来的,这场冬灾让月氏国和匈奴都自顾不暇了,谁会在这时候发起战事? 「王。」 佐伊微微俯身,施施然一侧身,淡妆素饰,很是清丽。 佐伊身后的侍女见到了岩止,自然是很识相地退避了。 岩止微微敛眉,看了眼出现在金殿门口的佐伊,淡笑道:「你做得很好。」 佐伊没有吭声。 岩止却是耐心十足,他眼中精光湛然,锐利得仿佛可以洞穿人心,没有人可以在他眼前隐匿丝毫半寸。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这个帮了他不少大忙的女人,倒是要看看她专程来这,到底要说些什么。 佐伊终是不如岩止沉得住气,咬了咬牙,悦耳动听的女声清晰落地:「我的族人……」 「他们很好。」岩止蓦地勾起了唇角,已然从她身旁走了过去,衣袍被风扬起,轻轻地擦过了她的肩膀。 莫依旧沉默地跟上了岩止,仿佛没有看到矗立在那里的那位美丽的女子。 莫是岩止的近身侍从,除了岩止,即使是王妃,他也可以不用行任何礼,唯独效忠岩止殿下一人。 「那个孩子最近在忙些什么。」岩止正往办公的宫殿走去,眯了眯眼睛,他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淡声问道。 说起来,这一整个冬季他都忙于公事,那个孩子也极少给他惹事端,安静得过分了,反而让人不得不好奇,这个小东西究竟能忙些什么。 「孟姑娘这几个月常待在房中,其次最常去的便是浴殿。除一日三餐由贡桑阿妈送进去,并不见她去任何地方。」莫如是禀告。 卷一:王的孩子 035 岩止计策 这一整个冬天岩止似乎都很忙,受灾部落的面积很大,大贺城多次遭到动乱的灾民的骚扰,摩擦不断,大量灾民涌入了大贺城,使得岩止不得不动用武力限制大贺城外的灾民涌入城内。 这种时候,倒是没人在意这个奇怪的中原孩子究竟在做些什么。 从浴池中起身,雾气朦胧中,一道娇小的身影慢条斯理地擦干了身子,白皙的肌肤泛着健康的柔光,她一层一层地为自己穿上了干净的衣服,系好了腰带,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贡桑就守候在浴殿之外,看到孟轻尘时竟然仍感到惊讶不已,开春了,孟轻尘脱去了冬日里厚重的装束,变化更加明显了。比起去年冬天,这个孩子长高了不少,那轻柔细软的黑髮也长长了不少…… 虽每天都能见到这个孩子,但为何她总会觉得每一次这个孩子从浴殿里走出时都有些不一样?浑身上下仿佛经过神圣泉灵的浸泡,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加容光焕发,熠熠粉嫩,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呢? 依旧还是那双冷静聪慧的眼睛,精緻完美的中原面容,但举手投足之间却不可抑制地从内而外散发出一种奇妙的光泽…… 「你怎么了?」轻尘从浴殿中走出,身上穿的依旧是中原的服饰,月白色长裙恰到好处地衬出了她娇小的身型,腰间是藏青色的佩带,绣着金丝祥云的图案。 轻尘的喜好贡桑已经相当了解了,为她准备的都是些剪裁利落颜色素净的衣服,她总算摆脱了那些曾一度让她颇为头疼的粉裙黄裳。 清润悦耳的童音蓦然响起,贡桑顿时回过神来,掩去了眼里的惊讶:「老奴送姑娘回房。」 「嗯。」孟轻尘倒也不甚在意,淡淡应了一声,很乖巧地由贡桑将她送回房间。 这个漫长的冬季,她最常去的地方便是浴殿,否则便会长时间地待在自己的屋里,这个孩子的身体很神奇,比之当年的她更有慧根,重拾内力的过程竟然无比顺畅,短短数个月,她便已恢復了从前的二层内力,莫说她孟轻尘了,就是爹爹在世也定然会惊讶不已! 「岩止呢?」 说起来,她这段时间都醉心于武学,只知道岩止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到寝殿,她不知道他究竟在忙些什么,有时他会径直回到浴殿沐浴,然后便又往办公的西殿而去,日復一日地忙于公务,如果不出意外,他定然已经成竹在胸,不用多久便可收穫成果了。 眯了眯眼睛,孟轻尘的脚步忽然停滞了下来,若有所思地望着天上那轮还不大刺眼的太阳,金色的光细细碎碎地洒落在她的脸上,勾勒出的,是一幅金色的水墨画,画中是这个孩子从发梢到足尖流畅的线条,还有一日日越发出类拔萃的侧脸轮廓。 孟大将军本来就是个武痴,不碰武就算了,一旦碰了,便会废寝忘食,天塌不惊。她不知道岩止究竟在部署些什么,也不知道现在城外早就乱成了一团。 如今若问贡桑,或许她会告诉她吧?贡桑是这座王殿的老人物了,她是岩止的乳娘,岩止虽待人严厉,即使是贡桑,也在他那吃了不少狠亏,但毕竟是岩止信任的人,她应当是知道些什么的。
第41页 这个中原孩子的年纪虽小,但经过这段时间亲眼所见的一步步变化,贡桑待轻尘却不似对待一个小孩,她心里莫名地对这个来自中原的孩子有一丝敬畏。 「王刚与克涅、支罗两位部落首领见过面,上午时已经出了城,亲自视察受灾部落的情况。」贡桑将近来发生的事简单地向轻尘说了一遍。 岩止发函请求头曼单于出兵援助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这大概本来就是岩止想要的结果吧。 孟轻尘漆黑的瞳眸里忽然闪过一丝灿然精芒,她高高翘起了唇角,心中却是不得不对岩止的手段惊讶不已,岩止果然是个出色的王者,他野心勃勃,忍了这么多年,竟然是为了今天! 贡桑虽叙述得并不完全,但聪明如孟大将军,怎么可能猜不透如今这情势! 这场漫长的冬天大雪对整个西域来说都是一场大灾难,但却被岩止着实利用了一番,大贺城周遭的确面临不少难民动乱,但却被岩止故意夸大为月氏国侵犯大贺城的危急局面,加之佐伊的帮助,头曼更是对此事深信不疑。 岩止要的就是头曼拒绝出兵援助的结果,如此他才能名正言顺地游说各部落与之结盟并建立自己的军队,名之为抵抗月氏入侵以此得到各部的支持,实则却是一步步地在掌握兵权! 即使头曼想通了这一切,想要扼制岩止急剧扩张的势力之时也已经来不及了! 岩止啊岩止,他部署这一切恐怕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贡桑,我们也去看看。」轻尘仰起脑袋,淡笑地看着贡桑。 「这……」贡桑有些犹豫:「城外恐怕不那么安定,姑娘还是安心在王殿中等待王回来比较好。」 「没关系的,你不是也会与我在一起吗?」 贡桑凝眉犹豫了片刻,却敌不过这个孩子冷静睿智得过分的眼睛微笑地看着她,如此平静,如此自信,她虽在笑,骨子里却向外透着一股不容人拒绝的威严。 顿了顿,贡桑终是点头,王并未限止这个孩子的行踪,况且她贡桑也身怀武功,外面再怎么不安定,到底也是王的领地之内,确保这个孩子的安全定是不成问题的。 岩止正在克捏与支罗两大部落视察情况,孟轻尘想去看看,倒不是对岩止的计划进展如何甚感兴趣,只是克涅与支罗两大部落与她颇有渊源,当年她与百万大军受困嘉峪关之时,克涅与支罗就曾暗中以五千战马作为援助助她脱险并反败为胜,爹爹在世时曾与两部的老首领一同在塞北豪饮七天七夜,交情颇深。 无关种族和国家,纯粹是她孟家曾受两位老首领的恩,如今西域受灾,他们的情况应该也不大好,即使是出于这份恩情,她孟轻尘也应该去看一看。 卷一:王的孩子 036 红眸少年 燕歌未断塞鸿飞,牧马群嘶边草绿。 初春的风掠过崭露头角的嫩绿,化了雪的绿洲镜湖也跟着泛起了层层涟漪,午后的太阳明晃晃的,照得人睁不开眼睛,寥寥可见瘦弱的牛羊赢得了新生。 这样的光景,若不是城内治安的混乱,城门森严的戒备,城外多得让人乍舌的难民,孟轻尘很难想像到在这个和煦的春天到来之前,整个漠北都曾陷入一场巨大的灾难之中。 贡桑与轻尘各乘一骑穿行于大贺城外城廓,外城廓是平民的居住地,内城的治安尚可,那里毕竟是富人与贵族所居住的地方,但一到了外城,轻尘便发现当初初踏入这里时所见到的繁华景象仿佛只是一个错觉,此时街道两侧的店铺大多停止了生意,没有来自各地讲着不同语言的商人,没有卖艺的异邦人,更没有沿街叫卖宝石的波斯人,只有一副刚经歷过灾难后的景象,到处都是牛羊尽数冻死后流离失所的难民,飢饿的西域人坐在路边休息,偶尔有光着脚的小孩吵吵打打地跑过…… 看着这一副景象,孟轻尘坐在马背之上,安静地看着,并没有说话,就连贡桑也猜不透这个孩子此时此刻正在想些什么。 忽然一阵骚乱几乎要挡住了轻尘的去路,这也难怪,此时这个长相奇异但却精緻无比的异邦孩子正坐在马背上,她身上的衣饰虽简单利落,但腰带上镶嵌着的玉石无一不能称得上是奇珍异宝,她身下的小棕马虽不高大,但纯色的毛皮油光闪亮,刚直的鬃毛在风中飞舞,一看便知出生富贵人家! 「走吧。」轻尘缓缓垂下了眼帘,面上却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她低喝了一声驾着小棕马飞奔了出去,她身后的贡桑也立即催促着马追了上去。 …… 克涅是一个很小的部落,依附着大贺城生存,这里离大贺城并不远。 轻尘进入克涅的时候,头顶的太阳正烈,部落里所有有身份的族人似乎都被召集出来了,妇人牵着孩子的手,来来往往的年轻人正忙碌着,绿草上一座座帐篷有序矗立着,偶尔有低头吃草的牛羊慢慢地踱步走过。 「孟姑娘,这里就是克涅。」贡桑恭敬地为孟轻尘介绍。 「贡桑,那是什么。」孟轻尘眯了眯眼睛,有些疑惑地侧过头看向草原的某个方向。 顺着这个孩子所示看去,贡桑看到的正是一座由两匹骏马拉着的铁笼囚车正往这过来,左右还有六个穿着胡服的大汉看守着,囚车里关着的似乎是个人,还是个年约十四五岁的少年,身上穿着已经破旧的兽衣,披头散髮坐在那,让人看不清他的样貌,就连是死是活都不得而知。
第42页 「老实点!」运铁笼的大汉不由分说就给了那个被关在笼中的少年一个鞭子。 「都打起精神了,这卑贱的奴隶发起狂来就是个野兽,听不清人话的!」有大汉在厉声警告着同伴。 「哈哈哈,兄弟们,你们说一会是这半人半兽的奴隶被勐兽给吃了,还是就连勐兽都不是这个奴隶的对手?」 「咱们是没这机会看斗兽了,不过老首领为了款待岩止殿下,一定备了许多酒肉,熬了一个冬天,咱们可得好好吃一顿了!」 「啊!」忽然一声撕裂的吼叫声震得人心底都在发颤,铁笼中的人发了狂,他的手脚都被铁锁铐住了,但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这个发狂的少年情绪激烈得像一只受伤的勐兽! 砰的一声,他竟然扯断了铁链,力大无穷,铁笼子顷刻间四分五裂,吓得运囚车的六个大汉霎时间中断了所有的对话,手忙脚乱地扑上去企图制服他。 「不好!」 「啊!」 发狂的小兽一样的少年就连行径也像一只勐兽,他勐地一下扑了出去,一瞬间便与六个大汉打成了一团,披散下来的头髮被风吹起,露出了他那一张满是血迹污秽的脸,出手狂辣,力气大得让六个大汉都不是他的对手,他几乎要咬断了大汉的脖子! 「贡桑,去叫人帮忙。」轻尘双眸一敛,皱起了眉,厉光顿现。 贡桑也不敢迟疑,只见这个孩子朝她微微点头,保证自己就在这里等着不会轻举妄动之后,贡桑才立即一抽马身飞奔了出去,欲喊救兵来制服那个发狂的小兽。 直到贡桑驾马飞奔出一段距离以后,孟轻尘才一个利落地翻身跳下了小棕马的背,那披头散髮满嘴是血的可怕少年察觉到有人靠近了,刷地一下抬起了头,那双眼睛惊得轻尘脚下一滞,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充满野性的,无助的,发狂的赤色瞳眸! 孟轻尘看不清他的样子,因为他已经咬断了大汉的脖子,满脸是血。 「救……」六个大汉已经死了五个,最后一个已经被扯断一只胳膊下来的大汉正与少年垂死搏斗着,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这种生死关头,这个正站在离他们两步之遥的五六岁女娃竟然成了他唯一可以唿救的对象! 「你放心死吧,我会制服他。」轻尘的眼神颤了颤,总算从少年那双惊异的充满野性的赤色双眸里收回了目光,她看了正企图往外爬却又被少年给拖回来的大汉一眼,一脸淡定,轻声说道。 大汉满脸惊愕,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已经断气了。 孟轻尘顿时目光一敛,远处被贡桑搬来的救兵正往这跑来,其中有一道高大的身影带着让人心惊胆战的威严与锐利,正是岩止! 「来人!」岩止低沉的嗓音带着震怒! 那该死的孩子在做什么! 在旁人看来,那个奇怪的中原孩子此刻正站在尸堆之中!满地的断臂残骸实在令人作呕,而她却离那个发狂的奴隶离得那么近,那奴隶诡异的红色眼睛正虎视眈眈地警惕地看着她,而她却浑然不自知,一点要躲的意思也没有! 突如其来的人手惊动了那红眼睛奴隶,他突然朝那个孩子扑了过去…… 孟大将军顿时转回脑袋,精緻粉嫩的童颜上并无一丝畏惧,她殷红的唇畔竟然正漫不经心地勾勒起了一抹微笑…… 卷一:王的孩子 036 镇住了他 那双野性残忍的赤色双眸意外地吸引了轻尘,一个人怎么可能在如此狼狈的情况下却仍给她产生绝非池中物的错觉? 那个奴隶,血色的眼睛透着寒气,他是一只发狂的勐兽,不允许任何人轻易靠近,一旦靠近,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去,撕裂,然后咬断脖子! 孟轻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她个子小,那红眼睛奴隶朝他扑上来的速度实在是太迅勐了,几乎轻而易举地就将她给扑倒了…… 红眸少年砰的一声将轻尘压倒在了身下,后背着地,有点疼,但孟轻尘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红眸少年像一只勐兽一样覆盖住了那娇小的人儿。 他披散的头髮之下惟有那双眼睛是清晰可辨的,充满杀气和嗜血的狂性,冷冷地盯着被他压倒在身下的女娃。 孟轻尘微微眯起了眼睛,眼里出人意料的竟是精光璀璨! 她有些惊喜地勾起了唇角,难怪这个少年浑身是伤,瘦弱不堪,却能有惊人的神力,就连六个大汉都不是他的对手,原来这个红眼睛奴隶身上根本就蕴藏着深厚的内力! 不过…… 孟轻尘的目光落在红眸少年被血染得有些模煳的脸上,他面部表情狰狞,狂性,一举一动就像一只兽类,好像根本不会运用那股内力,或者该说,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有这么深厚的力量。 「啊!」 这个奴隶像一只孤狼一样嘶吼了一声,手指弓了起来,做成一个力爪状要挥下来,力爪起落间带着厉风,风中参杂着紊乱的内力,力大无穷,相当具有攻击力! 孟轻尘唇角的弧度霎时间变得更加深邃了,她不动声色地运劲保护自己,使她不被他的威力殃及……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太快了,让人措手不及,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那个孩子一定会被这个卑贱的红眼睛奴隶伤害之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个孩子,她竟然伸出两只胳膊轻轻地抱住了那个奴隶!
第43页 像是在安抚一只受伤的野兽一样,她轻轻地抱住了他,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这一个小小的动作竟然使那个发狂的奴隶停止了攻击! 那双戾气很重的红眼睛顷刻间呆滞住了,似乎有些惊愕,还有些恐惧,然后是茫然,最后竟然成了…温顺! 孟轻尘突然之间抱住了这个少年,她的手指快速地运劲在他背部找到要害,红眼睛奴隶顿时觉得浑身发麻,使不上劲,甚至有一股涓涓细流一样的气息在游走他的身体,化解他身上的疼痛,少年呆滞住了,接着是惊愕,待回过神来本能地想要自保,攻击这个奇怪的孩子之时,他却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少年开始恐惧,但却发现这个孩子只是这样抱着他,没有要伤害他的意思,那恐惧仅瞬间便化为了茫然…… 「你不能伤害我。」清脆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香甜的气息喷洒在他的颈颊,她小小的身体温柔地抱住了他,那触感软软的,带着稚子的温暖,她散落的黑髮细细软软的,香气盎然,紧接着,那好听如泉涧溪流的声音又响起了:「因为我不会伤害你。」 那么霸道,但却莫名的让人安静下来,她说的话,他听得懂! 红眼睛奴隶出人意料地温顺了下来,不再具有攻击力,赶上来的侍从很快重新镇压住了这个失控了的奴隶,将他这个危险的傢伙彻底带离那个险些受伤的孩子。 红眼睛奴隶才刚刚被扒离她的身上,轻尘就已经被岩止给抱了起来,落入了他冷硬巍峨的怀里,轻尘顺势抱住了岩止的脖子,一脸平静,好像刚才那让人几乎要喘不过气来的一幕只是一个幻觉。 岩止的眼睛冰冷得像是坠入了冰窖,带着浓烈的盛怒之气,就像一个深不可测的潭水里正隐隐酝酿着一场巨浪,就连他从不轻易出鞘的宝刀都险些被他给拔出来了! 「让岩止殿下受惊了。」 红眼睛奴隶很快被重新铐住了手脚关进了铁笼子里,赶来的克涅首领和同行的支罗首领立即向岩止请罪。 「不敢。」岩止冷冷扫了眼被自己抱在怀里的这个一脸无辜的孩子,淡淡地收敛了那几乎要发作出来的怒气,英俊的脸上恢復了淡漠,平静地说道。 这两位克涅和支罗的首领都有一些年纪了,他们的年纪都在半百之上,克涅首领个子高些,身子较瘦,头髮已经发白了,连走路都需要柱着拐杖。支罗首领较为年轻一些,身体也较为硬朗,但脸上的络腮鬍也隐隐有发白的趋势了。 两位皆是老辈分的人物了,部落虽小,但也算是岩止的长辈了,况且这个孩子到底是没有事,岩止并未将怒气转嫁到两个部落之上。 那红眼睛少年不再发狂了,却似乎要继续被运到哪里去,孟轻尘有些好奇,勾着岩止的颈部垂下头来问他:「他们为什么要把他关起来?」 「这是勇士们要献给岩止大人的奴隶,为了款待岩止大人,我们准备了斗兽的好节目,一会这个奴隶和飢饿的狮子就会一起被放下场子。」说话的是那个慈祥的老者,克涅首领十分示好地向这个被岩止殿下抱在怀里的孩子解释。 「为什么?」孟轻尘微微皱眉。 「这个奴隶已经发起狂来害死了好多人命,就是不下斗兽场,他也理当处死的。」这一回说话的是那个留着络腮鬍子壮实些的老者支罗首领。 「走吧。」岩止磁性清冷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这段没有意义的谈话。 轻尘点了点头,没有拒绝,她就这么被岩止抱着,坐在他的手臂上,铁笼里的红眼睛少年忽然抬起头来,没有唿救,也没有刚才的狂性,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轻尘,那双可怕的红眸始终落在她身上,让人根本看不透这个奴隶到底想做什么,他就一直看着她,一直看着她,直到铁笼子已经被运出了好远,他再也看不到她为止…… 孟轻尘缓缓收回了目光,亦没有说话。 卷一:王的孩子 037 谈及往事 今天部落里的年轻人和老人都停下了工作,不分尊卑地坐了下来,这是他们的荣幸,一场灾难过后,竟然能够得到尊贵的岩止大人的亲自探望。人们在碧绿的草原上坐了下来,头顶着温暖的旭日,吹着和煦的春风,谈论过去几个月他们部落遭受的损失和灾后重新开始生活的情况。 岩止是以亲民的形象出现的,并承诺予以相当大方的庇护条件,轻尘眨了眨那双璀璨如星辰的眼睛,歪着脑袋十分安静地坐在岩止的身旁,有些诧异地望着他,岩止英俊得如一尊雕塑一般完美无瑕的脸上此刻正噙着温和的淡笑,轻尘心中不禁犯嘀咕,那样冷酷强硬的人,此刻怎么能有如此儒雅温和,风度翩翩的一面。 岩止毫无疑问的是一个蛮横莫测的人,但他竟会以如此谦逊的姿态游走各部,如此看来,玩弄政治的人,果然无所不能…… 孟轻尘不知道这段时间他已经以同样的方式游走过多少个部落,揽货了多少民心。岩止正是以这种温柔如春风的方式慢慢地虏获各个部落的支持,先是这些弱小的部落,然后是那些力量强大的东南十八部,而另一方面,他正成功地并光明正大地获得了大量的支持组织起自己的军队,一步步地在兵权上大为发展。 岩止的势力正在急剧膨胀,而他的态度却是不急不躁,从容恣意得很。 似乎是察觉到了轻尘的注视,岩止似有若无地淡淡一笑,这个孩子似乎有些讶异于他的和善,岩止有些又好气又无奈,难道他在她眼里就是个十恶不赦冷酷无情的人吗?
第44页 「岩止大人雄才伟略,又予以我们强大的庇护,真是我们匈奴百姓的福分。」年迈的克涅首领敬了岩止一杯。 「像我们这样的老傢伙,还劳岩止大人您记挂着,我以支罗族人的名义敬您一杯。」支罗首领亦举起了杯。 「两位都是岩止的长辈,该岩止敬你们。」这个看似谦逊的莫测男人缓缓勾起了唇角,覆上一层迷幻的淡绿色的幽眸淡淡地瀰漫出了慵懒俊邪的笑意。 「敬岩止大人。」 「向尊敬的岩止殿下敬酒。」 「岩止殿下,岩止殿下……」 两部百姓纷纷向岩止祝酒,坐在岩止大人身侧的那个孩子从刚刚开始就一直乖巧得有些不可思议,此时她也默默地拿起了侍女奉上的羊奶,缓缓垂下了眼帘,一声不吭地往自己嘴里送。 说到辈分,年迈的克涅首领自然有些沾沾自喜了,话匣子便也打开了。 纵观整个匈奴帝国,他在单于庭上也算最有资歷的一位了,想当年他跟着头曼单于打天下的时候,岩止殿下还未出生呢。若谈论起往事,他的记性好得简直可以与年轻人相比。 「我如今这年纪是大了啊,比不得岩止大人您年轻勇勐,帮不了您太多,只能尽我克涅部绵薄之力,但无论如何,您都是我们心目中的太阳之子。」克涅并未明说,但话中的意味已经再明显不过了,他们已经认准了岩止作为他们心目中下一任伟大的匈奴王。 「您见多识广,岩止自愧不如。」岩止淡笑地再一次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以示尊敬。 「说到见多识广,不是我支罗自吹自擂,这辈子,我们就承认了两大英雄好汉。一个是您的父亲单于大人,一个却是远在中原的孟广威。如今我们还得再承认一个,就是您,岩止大人!」支罗首领一拍膝盖,朗声大笑。 「孟广威是中原的常胜将军。」岩止漫不经心地勾起了唇角,回应了一句。 「可不就是!」也许是谈论起了这位年轻时曾与他们在草原上狂饮七天七夜的英雄,克涅与支罗两位首领不免有些感伤,一晃眼,竟过去了二十年,昔日与他们不分种族不分异己不打不相识的大英雄,如今却已先他们而去,长埋黄土之下。 英雄惜英雄,那位大秦将军是一个真正的英雄,他治军严谨,却心怀仁慈,即使是对异邦百姓,也决不自负蔑视,可惜啊…… 「若孟广威将军还在世,即使是岩止殿下您也一定会欣赏他的。」克涅有些唏嘘不已,这位年迈的首领似乎有些怀念当年醉卧草原谈古论今的经歷:「好在虎父无犬子,他的女儿统帅百万大军,立下战功赫赫,在马背上的样子,一定和他父亲当年一样。只可惜……」 只可惜,听说这位年轻的女将军竟也出了事,英年早逝了! 「陈年旧事,两位首领不必太过感伤。」岩止淡笑地安抚两位老人。 「让殿下您见笑了。」克涅抹了抹满是褶皱的眼角,待他的视线忽然扫过坐在岩止殿下身旁那个长相精緻的中原女娃之时,眼前竟是一亮! 这女娃生得粉嫩,但骨子里却有一股英气斐然,他年近七十,阅人无数,绝对不会看错。此刻这个女娃正抬起眼看他,眼光中竟有些动容,不知是勾起了心中的何事,那双眼睛太过动人了,清眸水亮,像月亮一样。 「你可是中原人?」 孟轻尘微微一愣,这才发现克涅正与她说话,点了点头,她轻轻启齿:「嗯。」 「那你也一定知道你们中原的孟将军吧?」克涅问道,但转而便又笑自己真真是老煳涂了:「你还年幼,恐怕是不知道哩。」 「我知道。」轻尘沉静的双眸精光明亮,精緻粉嫩的面容上轻轻地扬起了唇角:「孟老将军是个英雄。」 她并未评论自己,因为她知道,比起爹爹,她远远不如。 「说得对说得对。」克涅与支罗对望了一眼,两人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说也奇怪,这丫头竟很和我们的眼缘,岩止殿下,您和这个孩子是……。」 孟轻尘正在低头喝那羊奶,此时忽然听到克涅的发问,噗的一声,她险些将入口的羊奶给喷了出去,硬生生咽下之后,胸腔一烫,忍不住咳了起来:「咳咳咳……」 岩止似笑非笑地扫了眼这个冒冒失失的孩子,依旧漫不经心地回復了个最简练的答案:「她是我的。」 那样的毋庸置疑,甚至连说话的口气都那样倘然自若,一如当初对头曼单于的回答一样。他从来不必向任何人解释这个孩子的来歷。 卷一:王的孩子 038 危险目光 「殿下,首领,斗兽场已经准备好了。」 忽然有下人上前禀报,克涅点了点头,与支罗相互搀扶了一把起身,朝岩止恭敬地邀请道:「岩止大人,好戏开锣了,这奴隶不简单,一定能让您大开眼界。」 将被判以死刑的奴隶放下场与野兽赤手空拳相互撕咬,这样野蛮的娱乐节目在中原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但在匈奴帝国却是常事。奴隶与平民不同,平民至少还是自由身,而奴隶,运气好的,他们或许还可以为奴为婢,运气不好的,命运便与畜牲无异,根本没有人在意他们的生死。 斗兽场建于一处高地,那高地中间是被挖空了的,中央低地自然而然地圈成了一座空旷的斗兽场,野兽和奴隶会被放出闸,而两侧的高地上便站满了前来观赏的人,有老人有小孩,这样的好戏可是好久没发生过了,没有人会愿意错过。
第45页 岩止就坐在视角最好的观赏席上,克涅和支罗两位首领一左一右落座于他的两侧,都在等待他点头。 岩止大人的心情似乎并不坏,他轻轻勾起唇角,墨黑的长袍一挥,下令开始。 忽然一阵狼的嘶吼嘹亮威勐,笼子开了闸,一只皮毛刚硬的黑狼一步一步踏了出来,虎虎生风,那狼一看便知兇勐,眼厉爪硬,恐怕是一个常胜将军。 孟轻尘被贡桑牵着,她并未与岩止坐在一块,此时站的地方有些远,但视角却是恰恰足以时刻关注那个刚刚被推出铁笼的红眼奴隶的一举一动。 那少年似乎是恢復了体力,血红的赤眸正燃烧着熊熊的烈焰,那黑狼见了他竟也不屑得很,哼哼地朝外吐着气,少年殷红的血眸虎视眈眈地盯着对手,杀气浓烈! 整个斗兽场静得就连人的每一声吐气都能听得一清二楚,黑狼突如其来的迅勐攻势吓得所有人都忍不住心头一抽,只见那抹黑色如闪电一样气势汹汹地朝红眼睛的少年扑了过去,獠牙森森,厉爪闪闪! 少年眼中一沉,咆哮声惊天动地!此情此景,就跟他先前发狂杀人时的模样一模一样! 轻尘被贡桑牵着的小手不由得一紧,小脸沉静,略微有些紧张。 「姑娘,你是不是不舒服?」贡桑极少见到这个孩子如此严肃的神情,她虽有些人小鬼大,显得极沉稳,但像现在这样紧张的样子是根本没有出现过的。 轻尘摇了摇头,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了:「贡桑,你说,他会不会死?」 贡桑微微一愣,才知轻尘指的是那个奴隶,虽然有些困惑,但贡桑还是想了想便回答道:「不好说,黑狼虽厉害,但那个奴隶却也在我们眼皮底下徒手杀死了六个勇士。」 「如果他就在这里死了,那便是可惜了。」轻尘慢慢地眯起了眼睛,脑袋里迅速闪过的是那一双一直盯着她的血红色赤眸,那么不安,疯狂,与信任。 她不知道这个傢伙究竟是什么来歷,但那双红色的眼睛却实实在在地吸引了她,那个傢伙绝对不是寻常人,为何会沦落为西域人的奴隶? 就在此时,斗兽场上的战况顿时让所有人都惊唿了一声! 那个瘦弱的奴隶,他…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竟然把屡战屡胜的黑狼将军的獠牙硬生生地拔了下来!还是徒手拔下的!黑狼原本已经把他骑在身下了,眼见着就要一口咬断他的脖子,但几乎电光火石之间,大家都还没看清楚,那个奴隶竟…竟逆转了局势! 此时的战况真如贡桑所说,胜负难分,黑狼的牙断了,血流不止,可它的厉爪正硬生生按住了那少年的头! 他在看她! 红色的眼睛隐隐闪烁着一抹不知名的东西,那个红眼睛奴隶竟然在看她!他被黑狼按着脑袋压在了身下,黑狼的血从上方滴落了下来,落入他的眼中,将血红双眸染得更加猩红了,而他却连眼睛也没眨一下。 孟轻尘默不作声地垂下了眼帘,寒光一闪,指尖不知何时竟已夹着一根金刚针,袖子下的小手轻轻地抬起,运气集中于两指之间,白皙的童颜上却是一脸平静,就连就站在她身旁的贡桑都没察觉到丝毫端倪。 清亮的水眸中顷刻间光芒四绽,她英气凛然地微微将眉毛上挑,迎面而来的风轻轻地扬起了她如丝如绸的黑髮,袖摆轻扬,衣袂翻飞,她几乎要将指尖所夹的金刚针松出去了,就在此时,轻尘的心头却蓦地一跳,仿佛感受到有一道微凉的视线正注视着自己,让她手中不由得一滞,只觉四周的空气都压抑了起来…… 顺着那视线,轻尘侧过头欲去探究,结果却是一无所获,那股浓烈的危险的气息究竟是从何而来的? 她什么也没看到,只见到那道在熟悉不过的英俊的身影,他的视线正落在斗兽场上精彩的表演,金色的阳光勾勒出他挑不出丝毫错误的侧脸线条,俊俏的脸上正挂着凉薄的微笑,简直就是一尊由天神篆刻出来最完美的雕塑。 「姑娘,那奴隶反败为胜了!」 贡桑惊讶的声音惊醒了出神的轻尘,轻尘不动声色地收敛了内劲,将还未来得及松出去的金刚针收了起来,眨了眨那双困惑不已的眼睛朝场中看过去……。 四周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唿,那声音和贡桑方才的反应一样,惊讶不已! 那奴隶…他他他…他竟然赤手空拳地把黑狼将军给打死了! 轻尘慢幽幽地眯起了眼睛,不禁放下心来,此时那个红眼奴隶正坐在地上,他赤瞳泛着狂野的杀气,冰冷得不带一丝人味,抬起手抹了抹流血的嘴角,他低喘着气,而那头黑狼早已经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血水沖洗得少年的面庞露出了一些本来的面貌,眼睛还是那双冰冷得一点也不像个人的血色瞳眸,但那张脸却让人惊讶不已! 孟轻尘眼中的瞳孔骤然一缩,似乎也有些出乎意料,她没想到竟然能够在这里见到这样一张熟悉的面容! 浓黑的剑眉,血色的瞳仁,俊挺的鼻樑,被咬破滴血的唇…… 这个俊俏的少年,生了一张与所有人都截然不同的模样,眉眼之间,竟是一个中原人! 这个中原少年,为何会成为他们的奴隶? 卷一:王的孩子 039 再抱我一次 竟然有奴隶在黑狼的獠牙下活了下来?!
第46页 这在克涅是绝无仅有的一件事!可那少年这一回没有在野兽的口下丧命,并不意味着他便逃脱了死亡的命运,奴隶的命运只有一个,他在这一场活了下来,还会被扔到下一场斗兽里,至死方休! 「果然精彩。」岩止淡漠慵懒的嗓音在这些接连暴出的惊唿声中显得格外有辨识度。 「托殿下洪福,老傢伙我也是头一回看到这么精彩的比赛。」岩止大人满意了,克涅和支罗两位老人自然也是满意不已,他们也是第一次在看到斗兽场里奴隶跟野兽较量,结果竟然是奴隶赢了。 「你们能把那个奴隶送给我吗?」 清越的声音悦耳动人,岩止与克涅支罗三人皆回过头去看,只见那个漂亮的中原孩子正背着双手站在他们后面,仰着脑袋微笑着看着他们,态度不卑不亢,就连长时间负责照顾她的贡桑都习以为常了轻尘的性子,一脸淡定地跟在身后。 这个孩子看似谦逊有礼,实际上却酷得很,但她的个性好就好在直来直往,懒得与任何人耍花招,有些霸道,但总是有什么便会直接说出来,尽管大多时候她看似询问的句子通常都不容人拒绝。 按道理,贵族之间将奴隶当作牲畜一样互相赠送或随意变卖都是常有的事,并不稀奇,但由这个孩子开口,克涅与支罗二位首领不免愣了几秒,纷纷看向岩止,揣测他的意思。 岩止却是笑了,他笑起来的样子像是一尊美丽的雕像,不带一丝温度,看得人心里都跟着冷起来。 「理由。」 轻尘知道,岩止没有直接拒绝那便是有戏了,她很乖巧地上前,两只小手拉住了岩止垂放在身侧的大手,仰起脑袋看她,那双水亮的眸子亮晶晶的:「我对他很感兴趣,他连那只兇勐的黑狼都能打赢,有趣极了,送给我,好吗?」 她不否认她对这个血眸少年相当感兴趣,但真正的原因她当然不会告诉岩止。 她不会告诉岩止她孟大将军向来对这种狠辣的小禽兽感兴趣的恶趣味,当年她带兵的时候,身边的大将没有一个不是从狠辣的江洋大盗或是恶名在外的强盗马贼之中收服从良的,他们不仅能力强,最后还个个威勐无比,立下不少汗马功劳。 感兴趣? 岩止慵懒地眯了眯眸子,也许是觉得区区一个奴隶根本不足挂齿,也或许是觉得这个孩子折腾不出什么大乱子,最后竟是同意了轻尘的要求:「如果克涅首领不介意的话。」 岩止点头了,克涅又哪里会反对,连忙笑着对这个喜好奇怪的中原孩子道:「区区一个奴隶,自然不在话下。不过…这个奴隶很是危险,你若想要他,必须答应老傢伙我一个条件。」 克涅毕竟一把年纪了,察言观色几乎已是本能,岩止大人对这个中原孩子的重视态度是那样的明了,克涅自然要顺着岩止大人的心意办事。 「你说。」轻尘微微蹙眉,只觉得麻烦,送便送了,还附带条件的?堂堂一个部落的首领竟是如此小器。 「这奴隶是个疯子,没有人性的,你要把他带回去,以免伤人或是伤到了你自己,必须把他锁进铁笼子里。」老人笑着说道,心中却是暗暗无奈,这个孩子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拿这么危险的傢伙当作玩乐之物,可不得小心嘱咐着?如果出点乱子,岩止大人恐怕是会发怒的。 …… 回到大贺城已是当日黄昏,金灿灿的沙漠被太阳光照得耀眼得很,让人睁不开眼睛。 岩止还要启程去其他部落走访,并未同轻尘一同回来,只派了他的近身侍从莫亲自领十名精兵护送这个孩子和运送那座关着奴隶的笼子回大贺城。 那红眼睛奴隶一到大贺城就被关进了天牢里,手脚都被千斤重的镣铐铐住了。 轻尘刚刚从浴殿出来,洗去了一天的劳累,此时整个人比之先前又更加粉嫩白皙,举手投足间英姿潇洒,酷帅十足。 她的个性并不算讨人喜欢,也不擅懂什么人情世故,平日要么懒得说话,要么就霸道得不行,总是冷冰冰的样子,偶尔心情好时微微一笑,却又乖巧美丽得让人的魂都跟着丢了,她的名声在大贺城内也算响亮了,除了贡桑,别人倒是也难和她亲近一些。 此时照例还是贡桑守候在浴殿之外,轻尘一出来便觉察到贡桑有些不对劲:「怎么了?」 「姑娘,老奴按照你的吩咐让人给那奴隶送去食物和水,但那傢伙却像发狂了似的,谁也不让靠近,谁靠近了都得受伤。」 「我去看看。」轻尘却是一脸淡定地点了点头,和她预料的一样。 「姑娘……」 「没事的。」轻尘挑了挑眉,打断了贡桑要说的话:「他不会伤害我。」 她显得自信满满,贡桑自然是不再阻拦了,只是仍不放心,寸步不离地跟了上去。 天牢内潮湿阴暗,建于王城地底下,构造复杂,戒备森严,就是一只苍蝇也休想从这里飞出去。 那个少年正是被关在这样一件冰冷的天牢里,他披头散髮,浑身是血,一声不吭地坐在那,但所有人都远远躲着,地上是碎碗的残骸和被打翻的食物,可见刚才这里曾经发生过多么惊险的事。 那娇小的中原孩子穿着合身的月白色衣裙,刚刚沐浴过,身上正带着一股幽然淡香,她殷红的小唇轻轻向上翘着,正朝那个可怕的疯奴隶走去……
第47页 那还得了!那个孩子一旦靠近了那个疯子,那定是凶多吉少的啊! 看守人慾阻止,却被跟在这个美丽的中原孩子身后进来的贡桑阿妈一个眼神给喝止住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孩子朝那扇铁囚门靠近。 听到脚步声,少年忽然抬头,却见到眼前正站着一个不大的孩子,她微笑着勾着唇角看着他,精緻的面容竟完全与白天那个突然抱住他的温暖的人儿一模一样,不,就是她! 「为什么不让他们给你送食物?」她开口了,声音和当时的一样清脆悦耳,带着一种让人莫名心定地蛊惑力。 这个红眼睛少年的眼里闪烁了些她看不懂的东西,但和面对别人时发狂的模样不同,此时的他温顺得很,就像一只收起厉爪的狮子。 「你能不能再抱我一次?」 轻尘的身子微微一怔,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少年开口说话,他竟是会说话的,只是声音沙哑,也许是长时间没有进食的缘故。 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要她再抱他一次? 那双赤红的双眸有些揣揣不安,暴躁的野性被压抑着,狰狞的杀气在见到她之时也被深深地收敛了起来,此时的少年,不安极了。 卷一:王的孩子 040 他叫景项 轻尘的眼睛闪了闪,终于眸光一柔,命人打开了牢笼走了进去…… 贡桑等人紧张得简直差点要透不过气来了!只要那小子有个轻举妄动,有性命之忧的可就不只是孟轻尘一人了。 轻尘睁着那双澄澈的双眸,两只小手搭在膝盖上蹲在了少年面前,小小的身子在少年面前显得十分娇小,她微微歪了歪脑袋,狭长的睫毛像一面扇子一样一扇一扇的,清新的香甜气息随着她的靠近钻进了少年的鼻息之中。 少年血红色的瞳孔顿时一滞,竟然微微往后仰了仰,只觉得这个女孩的心思古怪得很,让人捉摸不透。 见少年这躲闪的动作,轻尘轻轻笑出了声,这个少年就像一只误闯人世的小兽,全身戒备着,拒人于千里之外,对于她却是又畏又信赖,如此小心翼翼的样子逗乐了孟轻尘。 「你的名字?」轻尘挑了挑眉,问道。 少年依旧满脸疑惑地看着面前这个双眸澄澈,五官精緻的女孩,讷讷而谨慎地开口:「景项。」 「你是何人,从何而来,为何会沦落到这番田地?」轻尘眯了眯眼睛,神色沉静,眸光清冷精湛,仿佛要洞穿他的心底。 忽然一阵剧烈的疼痛侵袭这个叫景项的红眸少年的脑袋,他顿时浑身冒冷汗,手背上青筋暴起,眼见着就要有发狂之势,眼底好不容易出现的片刻温顺顿时又被野性和冷厉取代,就像顿时变了一个人一般。 「不好!」见到这种情况,贡桑顿时面色一变欲将那个孩子给带出来。 「你回答不出我的问题?」轻尘却是一脸淡定地幽幽勾起了唇角,一只小手轻轻地覆上了景项紧紧抓着头髮的手背上,源源不断地温柔气流缓缓地流淌在他的全身,一如当时在克涅时一样,奇妙地缓解了景项所遭受的痛苦,让他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贡桑等人倒是莫名其妙得很,这心一提一掉的,这时也不知该进还是该退了。 孟轻尘敛了敛双眸,心中却是瞭然。果然,景项根本不能控制自己,恐怕那个杀人疯子并非他自己愿意成为的样子,他身怀深厚内力,身份定是不简单,是谁向他下了毒手,让他变成如今这番模样? 除了自己的名字,他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残存野兽的本能去保护自己,杀了所有靠近他的人。 轻尘最终还是没有拥抱景项,她命人送来了一桶热水,就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中亲自拧干了湿布仔细地擦拭那个奴隶满是血污的脸和手。 这一幕是多让人惊魂不定啊!平日连一桶水都没提过的中原孩子,竟然亲自侍候起别人来了?还是个卑贱的奴隶! 孟轻尘却是怡然自得,浑然不觉有何不对劲。 「我叫孟轻尘。」轻尘认真仔细地擦拭景项的脸,轻轻地擦干他脸上的每一寸血污,越到最后,她唇畔的笑容便越发深邃,果不其然,景项生了一副好容貌,眉宇之间英气逼人,鼻樑俊挺,眼神凌厉,这样的人,无论多么落魄,他与神俱来的强者气息却是掩藏不了的。 景项的目光一直定定地落在轻尘的身上,没有反抗,也没有再吭声回应轻尘,但他独独在轻尘面前才会有的温顺就足已经惊坏了所有人。 夜渐渐地降临,这个潮湿阴暗的天牢安静得让人闷得慌。 按照那个孩子的意思,贡桑命人全都撤了出去,在天牢外守着,而她自己也寸步不离地守在外面,没有轻尘的命令,贡桑也不催促,她早已经习惯了那个孩子的性子,催促对她来说一点用也没有,若是她想走了,不用任何人开口也自然会从那座让人闷得慌的天牢里出来。 但出乎贡桑意料之外的是,夜越发深邃了,就连守天牢的侍卫都换过班了,那个孩子似乎还没有要离开天牢的意思,直到眼见着天色渐渐由漆黑变得深蓝,慢慢地亮了起来,贡桑终于待不住了…… 整个王殿里顿时忙乱了起来,天还没完全亮了起来,王殿里的从婢从僕却突然忙碌了起来,一批捧着衣物要侍奉王沐浴更衣的从婢匆匆走过。 贡桑顿时一皱眉,便知是王回来了,若是王知道孟姑娘一整夜都待在天牢里,恐怕会怪罪下来,贡桑有些焦急,探了探头往通往建在地底下的天牢的阴森通道望了望,最后还是决定打着火把走了进去。
第48页 再一次踏进天牢,这位年过半百早已见识无数的妇人也不禁惊讶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才不让自己惊唿出声,只见那个已经擦洗干净露出一张清俊面容的少年正安静地背靠着一面墙坐着睡着了,他的大腿上正枕着一个小小的脑袋,正是那性格古怪的中原孩子! 此时孟轻尘竟然随意地就在天牢的地上躺着,大约是累了,她竟然直接将头枕着少年的腿上睡着了,而那少年也一动不敢动,维持着那个坐着的姿势,似乎生怕惊动了这个照顾了他一晚上疲惫不堪的女孩。 贡桑有些头疼地嘆了口气,轻手轻脚地打开了牢门走了进去,不料才刚一踏进这间关着红眼奴隶的铁牢之中,那个少年竟然蓦地睁开了那双可怕得让人心底一凉的血色瞳眸,他的眼睛泛着狂野的杀气,虎视眈眈地盯着贡桑,饶是贡桑这样的老人物了也不由得脚下一滞,警惕了起来。 孟轻尘的警觉性依旧,周遭顿时变得不同寻常的气氛惊醒了她,她慢慢地睁开了那双还泛着雾气的美目,慢吞吞地坐了起来,抬起一只手揉了揉眼睛,发现是贡桑之后,才有些懒懒地抬起眼去看她:「天亮了吗?」 「姑娘,王回殿了。」贡桑恭敬地回答道。 「岩止回来了?」轻尘顿时清醒了过来,睡意一扫而光,她很乖巧地站起来朝贡桑走过去,伸出一只手交给贡桑牵着。 景项就像一只护犊的勐兽,在确定了轻尘并无危险之后,便再次默不作声地闭上了那双诡异森冷的血眸,好像从未从睡眠中清醒过一样。 …… 浴殿。 岩止已经长时间地奔波忙碌,没有好好睡过一觉,即使几次回到大贺城也都行色匆匆,但毋庸置疑的,这一次对他来说,可谓是收穫颇丰。 「王,孟姑娘回来了。」莫低声禀报。 水汽瀰漫的浴殿之中,温热的雾气几乎遮蔽了人的视线,只听到哗啦哗啦的流水声潺潺不断。 赤果着身子坐在浴池之中的男子蓦地睁开了那双深邃淡漠的眼睛,唇角似有若无地缓缓向上翘起,他似乎,忽略了那个孩子许久,越发不了解她了。 卷一:王的孩子 041 是鸿门宴? 轻尘的住处离浴殿不远,回去的路上不可避免地要经过那。 说起来,她也的确有很长时间没有在这座大贺城里见过岩止了,听贡桑说,这段时间他很忙,忙于应对大贺城周遭的叛乱和视察各个部落的受灾情况,除此之外,岩止更多的时间是花在了训练一批忠于他的军队之上,还得承受着要随时对付头曼、他的兄弟们、并不支持他的部落势力以及月氏等野心勃勃的国家的风险。 经过浴殿之时,轻尘的脚步不自觉地停了下来,天还没亮,天牢那种地方也的确让人不舒服,轻尘的小脸显得有些睏倦,她下意识地侧过脑袋看向浴殿的方向。 一日之始的太阳带着醉人的橙红光晕,慢慢地拨开深蓝色的夜空钻了出来,暖色调的光静静地洒落在整座王殿之上,像是给这座恢宏的宫殿再一次上了一层金碧辉煌的色彩。 轻尘眯了眯眼睛,浴殿的台阶两侧矗立着一个个美貌的侍女,场面壮观,一看便知是岩止回来了,并且正在浴殿之中沐浴。 「姑娘?」贡桑轻轻唤了一声,不知这个孩子为何突然停了下来。 「贡桑,我饿了。」轻尘眨了眨眼睛,平静从容地收回了走神的思绪,随口丢出了一句。 「是,老奴稍后便去准备。」贡桑不疑有他,正耐心地安抚这个孩子。 就在此时,轻尘本欲继续往回房的方向走,不料却正好撞上了在侍女的服侍下正走出浴殿的男人…… 他沐浴过后换上了干净的衣衫并穿戴整齐,湛蓝色的衣袍穿在他的身上,衬得本就高大挺拔的岩止更加气宇轩昂,英俊的五官也因梳洗过后露出了难得的慵懒与惬意,金线勾勒的领子上绣的是苍龙环日的图腾,胸口衣襟处那颗闪闪的黑耀石夺目高贵,一如他的身份——太阳之子。 只是比起几个月前,岩止明显消瘦了不少,脸部的轮廓变得更加刚硬凌厉了,眉宇间还是透着这么长时间不曾好好休息过一晚上的疲倦。 岩止似乎是看到了正被贡桑牵着手走来的小傢伙,他漫不经心地恍然挑唇,也停止了前行,随身侍奉的侍女立即毕恭毕敬地退到了两侧,不知道他们的王要做些什么。 看着这个笑容淡雅,姿态悠闲的男人正看着她,轻尘也有些微微一怔,然后撇了撇嘴很自觉地朝他走了过去,脚步慢吞吞的,就连跟在她身后的贡桑也觉得好笑,却又不敢催促。 轻尘虽自负,但在这王殿之中也待了不短的时间,也知道在这王殿之中岩止的权威是不容冒犯的,即使再不情愿,她也得和所有人一样,不可能在见到岩止之后还能装做没看到做自己的事。 「可真是辛勤,嗯?」岩止低沉的嗓音从头顶传来,带着戏嚯之意。 轻尘面色一窘,微微皱眉,只好老老实实交待:「我从天牢回来,原想看看景项,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景项?」岩止拧起冷峻的眉,眼中微沉。 「克涅送给我的奴隶,他叫景项。」轻尘仰着脑袋看岩止,这样的沟通方式真是让她脖子疼。 只见岩止忽然之间眯起了那双幽深的鹰眸,凛然间一抹令人不由得心底一颤的危险气息迅速闪过,性感的薄唇缓缓吐出的话语带着阴晴莫辨的口吻:「你一夜未归便是待在天牢?」
第49页 「岩止,你不高兴吗?没有人告诉我那里不能去。」轻尘有些摸不着头脑,满脸困惑地仰着小脸,清晨的阳光洒落在她的脸上,让她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反而显得有些懵懂懒憨。 见这个孩子不自觉地便流落出少见的娇憨神态,岩止讳莫如深地扫了她一眼,还未开口,天际便划过一声响亮的鸣叫。 岩止深邃的俊容之上顿时闪过一丝冷峻,星眸一敛,向外放射出道道寒光。 莫领会了王命,伸出手臂横于胸前两个拳头之远,吹响了口哨,果然不出一会儿功夫,那只盘旋在头顶那块天空的苍鹰便落了下来,莫迅速解下苍鹰带来的信函,恭敬地上呈于岩止。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孟轻尘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但那双清澈动人的眼睛却是清醒无比,不动声色地观察岩止的神色,暗自揣测那封信函的内容。 岩止当场便拆开了信函,迅速扫过一遍后,竟是漫不经心地笑了,那双如罂粟一般有毒神秘的幽眸缓缓流淌过一层恣意与傲慢,他将信函随意交给了莫,淡笑道:「父亲大人为嘉奖本王平定月氏叛乱之兵,设宴重赏。」 「王,您已经好几天没有休息了……」明明是嘉奖宴赏的好事,莫却表情严肃得很。 孟轻尘的表情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岩止分明是借着这次叛乱的机会将了头曼一军,虏获各部支持,名正言顺地组建军队平定「叛军」,看来头曼总算反应过来自己竟然遭了这个儿子的算计,又怎么会如此好心设宴重赏呢? 只怕不过是一场鸿门宴罢了! 这个儿子迅勐发展的兵权和民心已经使头曼万分不安了,不只是头曼,恐怕此刻那位匈奴皇后和他们最宠爱的儿子图格殿下也已经急得恨不得时光能倒流,当初能够说服父亲大人出兵援助,以绝岩止作祟的野心! 「父亲大人有令,岂能耽搁?」岩止似笑非笑地勾起了唇角,狭长的星眸微微上挑,寒光阵阵:「莫,吩咐下去,我们即刻出发。」 「这…是。」莫点头称诺,不敢违抗。 他望向了东方太阳升起的方向,英气凛然的俊容之上是讳莫如深的笑意,那股毫不掩藏的雄心让人惊讶,他的野心,才刚刚开始而已。 「带轻尘回去。」岩止忽然丢出了这一句话,只是这一个命令,是对贡桑说的。 带她回去? 轻尘顿时皱起眉来,那岂不是意味着他没有要带上她的意思? 「为什么要我回屋?我也要和你一起去。」轻尘拽住岩止的袖子,不满地说道,顿了顿,她似乎觉得有些不妥,只好补充道:「不是说有宴会吗,为何有如此好事却不带我去?」 他散漫地扫了她一眼,并未理会,只是略显凌厉的目光迅速地扫向了贡桑,贡桑心底一惊,连忙领命,不敢有半丝违抗。 卷一:王的孩子 042 将军郁闷 岩止的神色淡漠,探不出究竟,但他只是漠然扫了贡桑一眼,却足以让贡桑大惊失色,王根本就是不怒而威啊!何须他发怒,单是如此就已经让人感到压抑得喘不过气来了。 「姑娘,请随老奴回去。」贡桑低声对孟轻尘说道,面无表情。 这不软不硬却又看似恭敬的态度,明显是容不得轻尘耍小性子的。 轻尘微微皱眉,有些不悦,抿着唇并不说话。 周遭的空气骤然间变得沉闷了下来,那位莫测冷厉的王者蓦地敛起了幽眸,他看似温和耐心地淡笑着,实际唇畔上那慵懒的弧度之下隐隐要散发出危险的气息,他的目光如刚硬的铁锁一般锁住了孟轻尘的一举一动,微凉的星眸中讳莫如深。 这片刻的沉默,就像她架了把利刃于自己的脖子处,只要一不小心那便是性命之忧。 岩止就算再纵容她,但这王殿之内,还从来没有一个人有资格肆宠而骄,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他的意思。 孟轻尘左思右想,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想无误,岩止只当她是小孩心性,有热闹的事向来带着她去,但这回却不允许她随同,看来就连他自己也认为绝对不会只是设宴嘉奖那么简单。 看岩止这态势,定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孟轻尘缓缓地扬起了唇角,笑得浅淡,终于乖巧地应了声:「嗯。」 这个孩子沉默的那两秒,贡桑看似面无表情,实则那颗心脏都快要从嘴里跳出来了! 直到现在,贡桑心里才总算稍稍松了口气,方才她可是好生替这个孩子捏了把汗,生怕她会在这种时候忤逆王的意思。还好,孟姑娘远比她想像的聪明。 轻尘有些不以为然地眨了眨眼睛,并不明白贡桑为何如此神色慌张。 …… 回到屋里,孟轻尘一切都表现得十分安分,这反而让贡桑感到莫名的不安。 今日,岩止天刚亮的时候才回到大贺城,还未歇息便要备马赶往单于庭赴宴,整座王殿又再一次陷入了可怕的寂静之中,尤其是这座王所居住的西殿之中。 但这一回岩止并非独自前往,作为岩止的王妃佐伊也不得不盛装打扮了一番陪同随行,东水殿那早已高兴坏了,人们都说佐伊王妃这一回一定能够得到王的宠幸,如此绝佳的机会,王又只带了王妃一人,怎么可能是不宠爱她呢? 月色静谧,朦朦胧胧的月光透过窗户的薄纱洒落了进来,温柔地拥抱住那位正坐在桌前的美丽的中原孩子。
第50页 孟轻尘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银勺,另一只小手支在脸颊处,若有所思地垂着眼睑认真思考着些什么,时而轻轻挑眉,时而有些困惑地鼓起了腮帮子…… 岩止平定叛乱有功,头曼单于设宴嘉奖,作为王妃的佐伊陪同在丈夫身旁并不奇怪。 只是岩止既知此番前去或许会有危险,怎么就放心让她的王妃置身危险之中呢?他的行事作风向来强硬果决,若想保护一个人并无能不能的问题,只有想不想的问题,但他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带着佐伊与他一同前往赴宴,莫非是他早已有周全的安排?还是根本就另有打算? 东水殿那的侍女们各个都在谈论着她们的王妃即将受宠,可孟轻尘却想像不出像岩止那样冷漠残酷的人,又怎么会真正把一个女人放在心里呢?他野心勃勃,醉心的只有权位罢了。 真是令人想不通。 …… 贡桑有些看呆了,她不知道这个孩子在想些什么,但那醉人的月华却像飘散着酒香一般,让人有些沉醉了,此情此情,岂不就像一幅画一般吗? 这个倍受王纵容宠爱的中原孩子正一身汉家长裙的打扮,纤腰楚楚,姿态悠然,此刻正半身沐浴于淡如牛奶的朦胧月华之中,更显得肤若凝脂,娇粉细嫩,狭长浓黑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墨黑的髮丝乖顺如绸…… 只是如此稚嫩小儿便让人惊嘆不已,长大了又该如何了得? 「贡桑,把窗户打开。」 忽然一声清晰悦耳的嗓音打断了妇人的思绪,贡桑即刻回过神来,才知是孟姑娘开口了。 孟轻尘玩转银勺的动作停了下来,双眼微眯,眸如盈盈秋水,唇畔挂着浅笑。 「窗户?」贡桑有些不解,顿了顿,但还是毕恭毕敬地点了点头,转过身去…… 就在此时! 寒光霎时一闪,贡桑只觉得颈间顿时一下刺痛,还未来得及给她时间去反应,一抹酥麻之感便从那痛觉引发的地方蔓延向全身,这位妇人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几乎只是片刻之间,她便砰的一声栽倒下去,不省人事。 孟轻尘缓缓地垂下了眼帘,那双漆黑的眼眸里一片平静,半点愧疚之意都没有! 她轻轻一跳便从椅子上下来了,殷红的粉唇微微抿着,从容淡定地朝倒在地上毫无知觉的贡桑靠近,蹲下身,小手慢条斯理地摸向贡桑的颈间,快速而准确地取下了那根刺痛贡桑的金刚针,手中轻轻一反,那根金刚针便没了踪影。 孟大将军从前便对医理略知一二,虽称不上精通,但关于这些邪门歪道的医药之理她却过目不忘,还能无师自通。那金刚针出手的力道她控制得当,并未伤及贡桑性命,只是那针上早已淬了足以让她睡上十日十夜的醉生梦死之药,轻尘迅速封锁了贡桑的各处大穴,如此一来,即使十日十夜不曾进食,也不会害及性命。 夜已深了,左思右想之后,轻尘还是决定前去探一探。 并非担忧岩止的安危,以岩止的本事,何需她去为他忧心?这段时间她潜心拾起内力,这副孩童身体纯净圣灵,让她短短数月之内便有如此成效已是一大惊喜,只是欲速则不达,让她如今遇到了瓶颈,再难轻易提升。 单于庭那有她要的宝贝,本想趁着这次有机会能跟着岩止去那,说不定她还能有所收穫,但没想到岩止居然宁可带佐伊去也不肯让她跟着…… 孟大将军相当郁闷,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卷一:王的孩子 043 翘家遭伏 今夜的月色十分惨澹,薄雾遮蔽住了原本就微弱的月光,整座王殿显得神秘而昏暗。 哗哗声自上方传来,似乎是风擦过衣裳的声音,融入这静谧的夜里,并未引起人们的注意。 一道纤细瘦小的黑色身影快速地在婆娑月影之间闪过,最后准确无误地停留于天牢的入口处,正职守卫换班时间,这道黑影轻而易举地闪进了天牢之中,刷地一下便消失无踪了。 天牢外守卫森严,若非对这极为熟悉之人,是极难找到空隙熘进来的。 踩着天牢潮湿昏暗的阶梯,身穿黑色夜行衣的纤小身影慢慢地走了下去,来人的个子并不高,甚至瘦小得很,黑布掩面,露在外面的唯独那双清澈灵动的水眸,只一双从容沉静的眼睛,竟已是光彩灼灼。 孟轻尘只觉得那娇小的身子穿着夜行劲装实在滑稽,便早已准备了一双厚底足靴,垫高双足,虽仍娇小,但一眼看过去竟也如一小少年一般,那双平静如水的眼睛沉静睿智,如此装束,眸光犀利从容,衬得她整个人英气凛然,借着她对这里的熟悉度,穿行于王殿之中竟没有引起丝毫骚动。 一双黑色锦靴忽然出现在了那个背靠着天牢发潮长霉的墙,闭着眼睛,浑身散发出刺骨冷意的少年面前,孟轻尘还未靠近,少年勐兽般的极高警觉性就已让他蓦地睁开了那双散发着寒意的嗜血红瞳。 景项睁开眼睛的剎那,杀意几乎就已瀰漫而出,但仅瞬间,他似乎便认出了来人,尽管她身穿夜行衣,掩了面,但景项凭藉着本能还是迅速便认出了孟轻尘! 刺骨的杀意像是潮水退去一般慢慢地收敛了起来,景象俊秀的脸上微微闪过一丝错讹,若非他对气息本能的敏感,光凭肉眼,他是无法轻易辨认出眼前这个人竟然就是孟轻尘。 轻尘幽幽然眯起眼睛,拉下了面巾,将背上背着的一包包裹解了下来递给景项:「换上,随我去个地方。」
第51页 她知道景项天生神力,内力深厚,而她自己的能力她还有自知之明,若非此时还有景项可随她身边,她也不会不自量力轻易冒险。 正值寒春,虽是漠北,但大贺城位于绿洲之上,到了春天还是潮湿得很,这座天牢里更是湿气极重,散发着难闻的味道。 景项红眸冷如冰霜,不起波澜,但对于轻尘的话,他竟然意外的温顺得很,一句话也没有问便沉默地接过了包袱,那里面是一套干净的衣衫和靴子,而他身上所穿的那件兽衣早已破烂不堪。 …… 寒风阵阵,像刀刃一样迎面刮来,虽是入春,但夜里却依旧寒冷得让人瑟瑟发抖。 孟轻尘与景项各乘一骑,想要在大贺城里弄两匹马来并非难事。 脱去那身陈旧破败的衣衫,换上一身夜行劲装之后的景项果然是清俊潇洒,只是他身上的戾气太重了,那双可怕的血瞳又森冷得让人畏惧,不苟言笑的他就像一个没有喜怒的苍狼,永远只有冷戾警惕的一面,就连他身下的马都害怕得双腿打抖,跑得极为不稳。 轻尘无奈地扶了扶额头,生怕景项这只单纯的小兽会一怒之下发起狂来杀死那匹马,好在景项似乎已经开始慢慢学会了压抑自己的戾气,尽管这种情况只有在她孟轻尘在的时候才可能发生。 他就像一只护犊的公兽,驾马的速度始终与轻尘持平,不肯离得她太远,紧紧保持着一段距离跟随着,他的话并不多,即使有时候轻尘与他说话,他也未必会给予回应,但那双可怕的赤眸里少见的信赖与温顺却是无可否认的。 他们已经离了大贺城有一段距离了,离了大贺城,便进入了一片绿洲外的荒漠之中,更是寒风刺骨。 孟轻尘眼中忽然一敛,锐利寒光顿现,整个人骤然警惕起来。 长时间与野兽为伴的景象感官先于她,在她之前便本能地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他低吼了一声,在轻尘察觉到不妙之前就已经从马背上跳起,直接扑向了轻尘,将她从马背上扑倒,两个人一起摔到了沙漠地上…… 饶是如此,黑暗中突如其来破风擦出的利箭还是狠狠地在轻尘的脸颊上划过,划出了一条浅浅的血线,伤口上顿时向外渗出了血液…… 这一箭,她是堪堪躲过,暗箭难防,是谁设下了埋伏,要阻她去路? 不,应该不是为了阻她去路,也许这埋伏并不是为她准备的,只是她恰好先于某些人闯入了这埋伏之中,是谁,在堤防着谁? 抑或是,是谁,在阻止岩止的人继续前行? 「嘶——」轻尘闷哼了一声,只觉得脸上一疼,就连原本遮掩在面上的黑布也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而自己白皙的面颊上更是被划开了口,虽不深,但孩子的肌肤本就细嫩,这一划,溢出的鲜血倒是极为可怕,顺着脸颊向下滑落。 孟大将军脸色一沉,冷意骇人,刚才自己若是迟了那么一点,那坐在马背上的那个人可就身首分家了。 将军遭偷袭,这虽然并非没有遇到过,但脸上受袭还是头一遭,她该庆幸自己还魂到这个矮小的孩子身体,使得原本该对准心脏的射箭反而擦过她的脸上了吗? 闻到血腥味,少年血色瞳孔骤然一缩,开始不安起来,他覆在轻尘身上,看到这触目惊心的血从她白皙的脸颊上滑下,取代发狂与杀戮,这一回景项最先的反应是恐惧。 他恐惧自己竟然没保护好孟轻尘,让别人杀死了她。 「我没事。」轻尘黑着脸抬起一只手,用手背往脸颊上一擦,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好象那可怕的血不是从她身体里流出来似的,她声音平静,依然中气十足,不像是受到重伤的样子? 「我要杀了他们。」景项喃喃地出了声,与其说是在与轻尘说话,倒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兽类本能的反应让他第一时间想要杀死伤害他们的人,通通杀死。 卷一:王的孩子 044 暗潮云涌 暮色渐渐降临,金色的光芒照耀着整个草原,整个草原广阔无垠,静静流淌的沱河像一条闪光的长蛇一样一直延伸到地平线的彼端。 一行人行了几个时辰的路,稍作歇息后便又要继续前行。 岩止一手执着缰绳,高高坐在高大黝黑的骏马之上,墨黑色的厚重斗篷覆住了他俊朗挺拔的伟岸身躯,斗篷下,那双冰冷威严的星眸微微敛起,风中隐约可以嗅到火烟味。 「王庭要到了,沿着沱河继续北行。」低沉冷峻的嗓音响起,岩止下令继续前进。 「是。」随从领了命,将佐伊扶上了马背,这位王妃大人也和所有人一样骑在马背上,精緻的妆容下也掩不住这种高强度的奔波所带来的疲倦,但好在从头到尾她都没有给岩止大人添任何麻烦,即使侍奉王妃的侍女都难以忍受露出了苍白的脸色,这位出生金贵的美丽女人却仍然微笑着鼓励着这些侍女,反倒让她们惶惶不安起来。 微凉的风迎面而来,鼓动那英俊的王者身上厚重的斗篷,偶尔掀起斗篷的一角,露出他刚毅冷峻的下颚和淡薄的嘴唇。金灿灿的落日余晖似乎也膜拜于他稜角分明的深邃线条,他是如此地俊朗,以火球一般硕大的落日为景,明暗交接处勾勒出他完美的轮廓,无论怎样的光线怎样的角度,他都是完美的。 这让人望而生畏的俊美男人一双星眸淡淡扫了眼后方那个刚刚被侍从扶上马的女人,佐伊身为女人,虽得不到他的宠爱,但在他的王殿之中,比起那些更加可悲的女人,她已算幸运的了。这个女人够聪明,不曾像其他女人一样企图爬上他的王榻,她算是有自知之明的女人了,如今一切暂得的安逸,都是她自己争取到的。
第52页 那道冷漠得不带一丝情感的目光顿时让佐伊微笑的唇畔微微一僵,不待她回应那道令她五味杂陈的淡漠视线,他便已不再在她身上停留一分了。 此次岩止带的人并不多,只有莫和几个值得信赖的下属。 莫为人不苟言笑,却行事缜密,洞察眼光犀利,深得岩止器重。此刻王妃脸上错愕而复杂的情绪自然没能逃过莫的眼睛,但他却是面无表情地扫开视线,对除岩止的命令之外的一切事情都不甚感兴趣。尤其是这么多年,他早已看惯了王身边形形色色的女人,无论是谁,即使是这个或许可以称得上有些特别的女人,到最后无一不归咎于同一种女人——妄想成为王之所爱。 确认一切就绪之后,莫驾马上前,低声欲向岩止禀报,还未开口,他忽然警觉了起来,手里拈着一把硬弓,箭已经搭在上面,眼睛一直盯着山丘后不寻常的情况,那鬼祟的黑色身影正策马而回:「王,要离开射程了,要杀吗?」 「不用担心,那只是父亲大人防我带大队人马过来的。不用管,全速前进。」岩止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淡笑,眸如寒星,深不可测。 莫对于岩止的命令向来是彻底执行的,他面色依旧不变,面无表情地收起了弓箭,恭敬道:「是。」 …… 到达王庭时已是夜幕降临,火盆已经点起来了,月色清冷,空气中瀰漫着啪啦啪啦作响的火星子散发出的火烟味。 岩止一骑当先,风吹得他衣袍翻飞,凉薄的唇慵懒散漫地隐隐向上翘着,额前的发微乱,遮掩不住他那双越发诡异冰冷的淡绿色幽眸,他就像一个天神一样,浑身散发着让人不可直视的威严霸气。 此时岩止的随从更是各个警惕起来,因为经过帐门的时候,他们发现王庭多了不少帐篷,里面不知道埋伏了多少刀兵,看来单于大人果真是对他们的王起了警惕。 就在此时,单于庭的侍臣忽然拦住了岩止大人的马匹,岩止定睛一看,幽冷的眼中竟是冷笑之意更深。 「殿下请止步。」侍臣看似态度恭敬:「单于有令,刀兵不得进入王帐,随行的侍从请随臣下到王庭北边歇息。」 头曼竟已怕他到这份上了,竟连对他所带的区区几个侍从都不放心。 「大胆!」莫率先皱起了眉,他向来侍奉王左右,寸步不离,自然是不肯,低声喝道:「我们要留在王的身边。」 侍臣斜睨了莫一眼,态度依旧看似恭敬,但语气却带着冷笑之意对岩止道:「单于有令,臣下做不得主,望殿下恕罪。」 岩止却似心情极好,他蓦地一笑,醇厚的嗓音仿佛愉悦至极,可幽深如潭的眼底却毫无笑意:「父亲大人的命令便是本王之命,莫,带王妃前往北庭歇息。」 「是。」莫低声应道,只好命人下马迎王妃:「王妃,请随我来。」 即使是对佐伊,莫的态度也依旧不冷不热,他只效命于岩止,自然只在岩止面前自称下属。 「有劳。」佐伊目光微闪,虽是在对莫说话,但那双盈盈似水的美目却染上了担忧始终追随着那道冷峻的背影。 是的,岩止的成败关乎她与她的族人的生死存亡,她既已与他为盟,会担忧他是理所当然的,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 「莫,还不快随大人去。」岩止忽然意味深长地扫了眼莫,他脸泛淡笑,但眸光却犀利得骇人。 莫自然能领会岩止的意思,顿了顿,他亦恭敬地点头,以示请王放心之意。 他们的王,又怎么可能无备而来呢?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罢了…… 对于岩止看似极其尊重单于命令的举措,那侍臣冷哼了一声,只假装没看见。 若非授意于头曼,区区一个侍臣又怎么敢在岩止面前如此放肆? 岩止并未在意,他眉目俊逸,慵懒带笑,如此漠然冷酷的人,举动之间竟是如此风度翩翩,让人惊嘆。他下了马,将缰绳交给其他侍臣,淡声道:「父亲大人王帐何在?」 「单于正在居中的大帐中歇息。」 「嗯。」岩止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解下随身携带的佩刀,走进了王帐,此时头曼侧卧在座上假寐,眼皮里面隐约有眼珠的光芒闪烁。 岩止不动声色地微微俯身,悠然道:「儿臣见过父亲。」 头曼似乎是醒来了,咕哝了一声,睁开了那双日渐年迈此刻却厉光犹存的眼睛:「刚才帐外好像有人喧嚣,所为何事。」 「不过是部下与近臣争吵,扰了父亲大人歇息。」岩止回答得云淡风轻,哪里有半点愧疚之意? 「一条好狼身边就得有几条忠心的助手才能在草原生存,你管教得不错。」头曼说。 岩止只当听不懂,似笑非笑道:「父亲大人说得有理。」 「你不是还有一个得力的手下叫莫吗,怎么,竟未在你左右?」 「宴会未开始,儿臣命他随您的近臣前往北庭,保护王妃。」 头曼嗓子咕哝了一声,像是含着一口浓痰,说:「这种人日后多加小心,虽是你的近身侍从,但难免掌了权就得意忘形,想自己当主人,我年轻的时候可杀过不少这种人。」 「父亲大人教训得是。」他一张俊俏的面孔,挂着凉薄的微笑,越发深邃:「外人难免生异心,还得是与自己流着一样的血的亲人才能放心交代啊。」
第53页 「小狼养大了还是会不乖,得好好管教一下。你下去吧,待会到宴会上去吧。」头曼微微敛眉,此次见他,更是苍老了不少,未说几句便又低低咳了起来,他们之间的对话看似无关痛痒,但却真真是暗潮云涌,别有深意。 卷一:王的孩子 045 单于老了 走出王帐,单于的守卫早已没了身影,为岩止奉还上佩刀的竟是军师容和。 容和早已在外久候多时,见到岩止出来了,这只懒散的狐狸银灰色的眼睛泛起一层狡猾的光彩,他可不敢怠慢可怕的岩止大人,不过佩刀于岩止大人其实并不十分重要,岩止大人若是想要对那位正在帐内休息的单于不利,就是孑然一身也够了。 「岩止大人,你就这么来王庭了,可真够胆大的。」 岩止扫了容和一眼,接过他奉还上的佩刀,轻轻一挥便又隐于披风之下了:「不是还有你吗。」 「呃…您可真是器重我。」容和悻悻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项上人头尚且安好…… 岩止大人还真是让人颇感压力呢,要真出什么事,以他的人格担保,他可是会选择明哲保身的! 岩止轻轻挑眉,毫不遮掩他的莫测狂放,他唇角一扬,悠然说道:「父亲大人老了。」 言下之意…… 此刻他忽然一笑,俊逸绝伦,美比春光,天地间美景千千万,与之一比竟也赫然失色。一时之间,竟令容和呆了一呆,紧接着浑身一抖,为何感觉…寒意蔓延至手脚…… 岩止的冷是属于骨子里的,即使他举止闲适,唇角带着笑意,可依然会让人感到畏惧不已。 容和极少这样失神,待他回过神来,岩止大人早已经慷慨得只赏给他一个渐渐走远的背影。 好一句父亲大人老了,岩止大人这话说得随意,却是意味深长,耐人寻味…… 容和欣赏岩止,正因为他从来野心勃勃,但是比起年轻时候的头曼,岩止大人可就优秀得多了,优秀的猎豹往往比其他狩猎者更有耐心,它可以紧紧盯着猎物而心不浮气不躁,依旧优雅自得。 「岩止大人,这回怎么不见您将最宠爱的小野猫带在身边。」容和谄媚地追随了上去,比起这个,容和对那个脾气不大可爱的又不解风情的中原孩子更感兴趣。 危险的寒光一闪,岩止冷冷地扫了容和一眼,这一眼不打紧,容和的背嵴一僵,顿时感觉他才更像一只猫,此时已经被岩止大人的冷光吓得浑身的毛都立起来了。 …… 宴会还未开始,匈奴各部领袖就已经早早抵达王庭了。虽是嘉奖设宴,但气氛却一点也欢愉不起来,反倒十分像紧绷着的弦,沉闷微妙得很。 没有人不知道,此次明着说是要嘉奖岩止殿下平乱有功,但实际却是头曼欲向他施压,打击其不安分的野心,削弱其势力,尤其是兵权之举。 就在此时,众人所见的却是那位年轻尊贵的太阳之子风采卓然地翩翩而来,步履之间皆是闲适却又自信在握的气度,他神情淡然,仿佛对今晚自己即将面临的处境毫不在意,那凛冽却又气定神闲的王者霸气,让人不得不忌惮三分。 在座各部领袖代表的是各方势力,无论才能或是手段,岩止殿下都是成为未来匈奴王的不二人选。但所有人都对头曼单于的心意瞭然于心,头曼更加钟爱的是二皇子图格殿下,毕竟图格殿下是他亲自培养出来的,比起岩止殿下这样野心勃勃却又手段卓越的儿子,自己亲自培养的孩子始终更加好掌控些。 岩止殿下入座不久后,图格殿下也到了,随之头曼单于也蹒跚而来,疲态未退,显然大病未愈。 与其说这是一场宴会,倒不如说是一次男人之间的对峙,各部首领皆不敢轻易表态,只好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愿第一个为自己带来不利的局面。 头曼由侍女搀扶着入座,侍女立即在他肩上盖了一件毛毯,头曼眼白略带混浊,身形也佝偻了不少。 「单于大人,不好…不好了!」 砰的一声,一名侍突然然慌慌张张而来,一路上跌跌撞撞的,就连一个像样的礼节都来不及行便狼狈地栽倒在地,浑身是伤。 原本沉闷的气氛也因这一变节突然有些骚乱起来,各部首领面色皆是一变,有些按耐不住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头曼心下一沉,原本就蜡黄的脸上顿时变得更加苍白,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盘旋上了心头,急火攻心,头曼来不及张口就已经抑制不住咳了起来:「咳咳…你…咳……」 「大胆!」见父亲的情况不大好,图格厉喝了一声,眉宇间依旧傲慢张狂,但比起数月之前相见,这位年轻的少年又挺拔卓越了不少:「发生了什么事,满堂大人皆在,岂容你如此无礼!」 「王庭…王庭遭袭……」一句话好不容易说完,那名侍卫头一歪,竟已断气了。 王庭遭袭?! 这一句话犹如平地惊雷,炸得所有人的脸色皆大变,脑袋顿时一片空白! 竟敢袭击匈奴王庭,这对堂堂匈奴帝国来说是莫大的耻辱!该死的! 此时不用侍卫禀告,众首领也知情况不妙了!王庭内一片混乱,好在王庭兵力集中,还可抵挡一时,但这场突袭竟然在匈奴王的眼皮底下发生,耻辱,实在是耻辱! 「单于大人,该死的乌赫叛国了!」
第54页 「单于大人,乌赫勾结了东胡国,东胡袭到王庭来了!」 「单于大人,一定是乌赫带着我匈奴帝国的疆域图逃到了东胡!」 「单于大人,请尽快下令……」 接二连三的噩报传来,头曼的脸色越发难看,就连图格也惊惶得说不出话来了,他虽算得上少年英雄,但这样的场面却从未经歷过! 席位之上,岩止却从一开始便一直未发一言,他悠然自得地执起一杯酒,这种时候了,竟然十分气定神闲地在那品酒! 容和眯了眯眼睛,那双银灰色的狡猾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岩止大人那张深邃英俊的脸上,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此时他竟真想敬可怕的岩止大人一杯酒,怪不得他要说单于已老,头曼单于是真的老了,他根本不是可怕的岩止大人的对手啊! 岩止大人可真是相当的坏心眼呢,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场好戏要上演,却能表现得那么悠然自得,一点口风都不漏,就连他容和也吃了好大一惊呢!此时岩止大人那双幽碧的深邃星眸里赫然是精光璀璨!那张淡薄性感的唇竟漫不经心地缓缓向上勾起,没有丝毫意外的神情。 难怪!难怪! 岩止大人这么心思深沉的人,怎么可能会无备而来?今夜究竟是头曼单于为岩止大人准备的鸿门宴,还是岩止大人为头曼单于准备的一场惊喜,谁也说不准呢! 卷一:王的孩子 046 弓青王子 「单于大人,请赐予岩止殿下二十万匈奴精兵对付东胡。」一身灰布衣衫,银白长发的精明男人适时地开了腔,此人正是容和。 此话一出,头曼顿时面色一沉,却又无法立即斥回容和的提议!今夜他原本就意在削弱岩止掌握在手中日渐膨胀的权力,如今怎么可能反倒赐予他二十万精兵,再给他一个立下大功的机会?可现在有资格掌握兵权对阵大胆的东胡国的皇族,除了他头曼,便是年轻的大皇子岩止与即将成年的儿子图格,他年事已大,身体大不如前,图格虽优秀,但头曼心里却是一清二楚,岩止的能力远在图格之上! 岩止是一步步如履薄冰生存到现在的,他如今有本事有野心打着这匈奴王位的主意,头曼虽忌惮他,但却不得不承认岩止的手段了得!图格虽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儿子,但毕竟年轻,不曾有过这样的经验。对付东胡,岂能儿戏,况且成者功名显赫,败者便是性命之忧! 此时当真是进退两难! 「单于大人,请赐予岩止大人精兵,保卫王庭,绞杀叛徒乌赫。」一名方脸虎眼的大汉正是八部首领中最有声望的一个,此时竟也开口站到了岩止殿下这一边。 「单于大人,请赐予岩止大人精兵。」 「单于大人,请赐予岩止大人精兵。」 「相信岩止大人一定能为我们带来胜利。」 「阿蒙克愿为岩止大人的胜利担保。」 「请单于大人下令。」 「好了!」头曼终于沉声说道,那双越发混浊年迈的鹰婺厉眸不比当年,但依然威严得很,他严厉而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岩止,从前他竟一直不曾发觉,这个儿子竟如此野心勃勃,具有如此手段!竟连各部首领都支持着他!是他这个儿子心机太过深沉了,还是就连上天都眷顾着日夜生存在刀锋上的他? 「岩止,速速绞杀叛徒乌赫,取其首级来见,捍卫伟大的匈奴帝国的威严,好好教训胆大妄为的东胡人,不得有误!」头曼冷声下令,即使图格再不高兴,此时也不敢有半点违抗之意,事关重大,他并无自信能比兄长大人做得更好。 「岩止领命。」 岩止从容淡笑,但那笑意却分明未及他的眼底便消逝无踪了,他的眼底,始终冷彻如寒冰,让人心惊胆战! …… 二十万精兵整装待发,岩止披上了铠甲,端坐于黝黑的骏马之上,黑色的披风被风吹起,在身后张扬鼓动着,他神色淡然慵懒,唇含幽深莫测的弧度,狭长的眼线轻轻向上敛起,他一出现在二十万精兵之前,那浑然天成的王者气度带着让人臣服的自信,霸气得好像只要有他在,无论前方是何牛鬼蛇神,也定能屈服于岩止大人的面前,永远不会失败! 真是让人不可思议,披上铠甲的岩止大人,分明漫不经心得有些傲慢,但却强悍得没有一丝软绵。 此次乌赫叛国,受到东胡三王子的重用,侵犯匈奴王庭的正是东胡王的三儿子弓青,此人心思莫测,主意多变,但却是个不可多得的聪明人物。东胡与匈奴各自为漠北一方大国,素来关系紧张,但这一次大张旗鼓的挑衅还是头一遭,不知道弓青打的是什么主意,他向来不按常理出招,这一次更是擅自主张,说不定就连东胡王都不知道,这个傢伙又捅了这么大的篓子! 两军对峙于地形地势极为复杂的鬼盪山,鬼盪山地势低矮,但却草木丛生,沟壑纵横,复杂难测,这种情况在以草原和沙漠居多的云中以北的西域地区是极为罕见的。 鬼盪山以东的东胡主帐中,年约弱冠的男子一身青衣,脚踏马靴,身上尚未上甲,眉眼柔和温煦,后脑松松垮垮地束着他的头髮,身形不比一般东胡人高大,乍一看,还会让人误以为是个女子,此刻他竟然正极其兴致高昂地细细描绘作画,这个总让人捉摸不透的男子正是弓青! 弓青旗下的大将早已焦急不已,命人通传了许久却仍未得到弓青王子的召见,说是作画最忌旁人叨扰,急得大将军最后不得不推开守帐侍卫闯了进去,直接请罪:「王子,末将有要事禀告,非立即见您不可!得罪了!」
第55页 男子手中一抖,一幅即将要完成的画就这么坏在了最后一笔,他有些不满地放下笔,深感可惜:「大将军,你来得可真不是时候,坏了我一幅好画。」 东胡大将哪里还有心情陪他们性情古怪的王子谈什么画,这都火烧眉毛了! 「匈奴国出兵的是大皇子岩止!王子,我们何苦因为一个乌赫吃这吃力不讨好的战?」这一次弓青王子也不知道是突然起了什么兴致,竟然重用了那个从匈奴投靠过来的乌赫,还不顾众人反对,非要在这时候去夜袭匈奴王庭,说是要吓他们一跳! 这个纨绔的三王子啊,这一玩可是玩出火来了!人家匈奴哪能咽下王庭被袭的恶气,直接把大皇子岩止给派出来了! 「岩止?」弓青似乎来了兴致,却依旧一副温火不急的模样:「他不是头曼最不宠爱的儿子吗?去年头曼还将他当作质子送到了月氏国。除了一座领地,便只剩下一个皇子的空名而已。出战就出战了,你们怎么急成这个样子?」 「弓青王子,那个傢伙…哎!怕就怕在是他啊!此人心思深沉,手段了得,能屈能伸,既能忍辱负重,又冷酷残暴得很!」就是如此,才更加说明岩止的可怕啊,他能从一无所有却能到如今依然屹立不倒,可见此人难以对付! 「这么可怕?」弓青挑了挑眉,当真是王子不急急死将军:「那我们就投降吧。」 「投降?」这名大将错愕了,他来这,可不是为了让弓青王子下令投降的,而是要让他及早下令如何对付匈奴国的岩止殿下啊! 「不能投降?」弓青双手插着腰,依然一幅玩世不恭的模样:「那就议和吧?」 「议和?」要如何议和?挑衅的是他们,要议和的也是他们,若没点诚意,人家未必肯干呢! 「把乌赫献出去,还给那个岩……」 「岩止!」大将流汗了。 「对,岩止。这样我们就很有诚意了吧?和我们打起来,岩……」 「岩止!」大将汗流浃背了! 「对,就是说他,你既然说他厉害,那他自然会选择与我们议和,这才是最明智的决定。就这样吧,派人通知乌赫,让他乖乖待着,我们要将他献出去。大将军,你来看看我这幅画……」 「弓青王子……」大将已经血气上涌,险些要昏厥过去了:「若要看画,只怕乌赫早已经跑了!」 王子殿下说得那么大声,乌赫肯定接到了消息,若要耽搁了,只怕要让人跑了,哪有人会乖乖在那等着送死? 「跑了就再捉。先过来看画……」弓青有些生气了,今日他麾下的这位大将军怎么如此啰嗦? 卷一:王的孩子 047 要杀吗 王庭北。 女子梳洗过后换了一套暗红色长袍,袍子长而宽大,服饰华丽,领口处高挺下折,领口袖口、衣边都以亮金色丝线绣以花边装饰,足蹬云菱靴,头戴玛瑙金银头饰,无一不彰显其高贵的身份。 「王妃,您真美。」侍女早就听闻佐伊王妃乃匈奴帝国第一美人,大概也只有这样的美人,才配得上他们的王——岩止殿下。 只可惜今夜的宴会不能如期进行了,可恶的东胡人居然夜袭王庭,好在有他们的王在,北庭已经加强了戒备,她们与王妃一同留在这,不会有任何危险。 比起这身华美的衣饰,佐伊绝美出尘的脸上却是淡然温和得很,若不是这身份这命运的羁绊,她或许会是个十分豁达洒脱的女子,但她又不够豁达洒脱,因为她并不在乎荣华俗物,却又太易被情所羁绊。 从前是割捨不断的亲族之情,如今或许又多了一样…… 忽然砰的一声巨响打断了佐伊的思绪! 是侍女掀帘入帐的时候不小心拌到了脚,将手中的水盆子给打翻了。 「王妃恕罪……」侍女状似恐慌,但开口说话时分明气息平稳得很。 佐伊微微蹙眉,忽然面色一变,但这慌乱很快便消失无踪,她依旧显得落落大方,不失身份,命其他侍女退了出去,唯独留下那名还跪在地上低着头的侍女,待帐中无其他人之后,佐伊才连忙朝那侍女走了过去蹲下身来,她美丽的眼睛里始终闪烁着颤动的光芒。 「王妃恕罪,奴婢再去打盆水来。」侍女慌乱地朝她手中塞了个什么东西,便连忙收拾地上摔落的水盆往外跑。 「你……」佐伊张了张嘴,那侍女跑得极快,很快这帐中便安静得只剩下她一人,佐伊怔了怔,最终还是缓缓垂下眼帘来,什么也没说。 她手心之中赫然是一张信条,字迹极小,是阿爹的字,上面只有四个字:「鬼盪山西?」 阿爹怎么会在这时候要见她?莫非是族中发生了什么事? 大业未成之前,岩止允诺她的部族的安全,但不允许她与她的部族有任何联繫,男人间的较量部署她不懂,但此前阿爹也从来不曾写过密信要求见她,此次突然提出要见她,究竟为何? 佐伊百思不得其解,她咬了咬唇,起身迅速换了一身侍女的衣饰,最终还是决定违背岩止的命令,去见阿爹一面。 …… 鬼盪山,西。 佐伊低喘着气抄山道而来,深夜的鬼盪山森冷诡异,风萧萧,林瑟瑟,举步维艰,忽然一阵剧烈的撞击从后颈处袭来,佐伊惊愕地睁大了美目,眼前骤然一黑……
第56页 「就是她?」一共有八名大汉,皆黑衣人打扮,只是没有蒙面:「乌赫大哥,你可真神了,这下我们有救了!」 「弓青那小子想过河拆桥,想也别想!」男人络腮鬍子,眼睛细小阴寒,他的右手垂在身侧,看上去与常人无异,那只手却实实在在是一只废手! 佐伊就在这样的颠簸之中缓缓醒来,当她醒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副景象,八个黑衣人浑身冒着阴冷的邪气,她被丢置在杂草荆棘丛生的暗处,手脚都被束缚住了,这是怎么回事?这是哪? 「王妃大人,您醒了?」听到动静,乌赫阴冷的眼睛眯起,他左手拿着刀横在她的脖子前,另外两名黑衣人一左一右将她拽起,乌赫就凑到她的耳边,低声说话:「岩止殿下就在你前方,只要你向他唿救了,他一定会来救你的。」 弓青想要将他乌赫过河拆桥,献出去与岩止谈和?想也别想! 佐伊的眼睛一颤,顿时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们的位置竟然就在杂乱幽暗的密丛之后,而她的前方正是岩止殿下的军队与东胡人的军队在对峙着,岩止一身黑色铠甲立于军前,冷峻威风!双方主帅下马位于军首,军队皆后退十丈,佐伊虽是女子,却也对打战之事略知一二,这是双方主帅谈判议和的架势! 她知道乌赫在打什么主意!双方虽有谈判之意,能够促成谈判的首要条件,一定是东胡人愿意把叛徒乌赫给献出去,但现在乌赫分明就在暗处挟持了她,此时只要其中一方主帅动手斩杀了任何一人,另一方便会认为对方拒绝议和,谈判失败,两军必然交战!他想让她唿救,逼岩止殿下率先拔刀,如此一来,便会让东胡误以为岩止殿下不愿议和。 乌赫为了自保,竟然挟持了她! 岩止定是不畏惧交锋的,但这绝对不是他最好的选择,他只有二十万人马,非他亲自训练所出,若真动起手来,只怕即使是胜利,他也会打得相当艰难,议和,是他最想要的结果。 佐伊的面色沉了下来,她紧紧地咬着自己的牙,脸色苍白…… 岩止就在她的前方不远之处,他高大的身影浸在冰冷的夜月之中,风颳起他的战袍,逆风狂舞,更显冷漠霸气。 岩止是冷漠理智的人,绝对不可能会为了她佐伊动手,但她不想冒险,绝对,不会! 「休想。」终于,这个美丽的女子决绝而坚定地吐出了两个字。 乌赫有些诧异,他没料到这个女人竟然会这么做,他以为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了,这样的变故顿时让乌赫有些暴躁起来,一手捏住了佐伊白皙的脖子,表情狰狞:「你不喊,我就杀了你!」 佐伊面色苍白,一言不发。 这样的不识好歹彻底激怒了原本就狰狞的乌赫,这个阴婺阴冷的人似乎忽然响到了什么,眼睛里忽然透露出了更加森冷奸险的光芒来,他忽然抹了抹嘴巴,大手哗地一下撕裂了佐伊的衣襟,骤然之间,身下这位美丽的女人白皙秀人的肌肤就已经暴露在了空气中,这一撕不要紧,那几个黑衣大汉顿时各个狠狠咽了口唾沫,蠢蠢欲动起来…… 佐伊浑身一颤,她瞪大了眼睛,绝望盛满了她的双眼,就连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她宁可死了,也休想再被任何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喊啊,喊了你就能得救了。」乌赫忽然笑了出来,兽性的眼睛可怕得让人作呕,他率先冒犯了这个堪称完美的女人,欣赏着她挣扎与愤恨的表情,痛快的感觉让他不由自主地浑身跟着轻颤起来,另一方面却又愤怒得恨不得杀了这个就是不肯顺从他们之意的女人,原本,她可以不必遭受此罪的,都是自找的! 如果喊了他就能知道…… 撕裂的感觉让佐伊美丽的面庞也变得扭曲,她不知道这一夜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但是她没有让这些该下地狱的野兽顺从了心意!尽管他们一个一个轮流着折磨着她,她是快死了吧?快结束了吧?要结束了吧…… …… 忽然一阵诡异的风袭来,风中带着令人胆战心惊的肃杀之息,黑衣少年生得英俊绝伦,却唯独那双可怕的红色眼睛冰冷得没有一丝波动!这是人类的眼睛吗?只需看一眼,便让人感到肝肠寸寸冻寒…… 在这红眸少年身后缓缓而来的却是另一道瘦小的身影,她面蒙黑巾,但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却好看得让人窒息,清澈从容,风轻轻地拂过她有些零乱的发,那双冷傲却不嚣张的眼睛,竟然难得地爬上了一丝丝酝酿在平静幽湖之下的不悦,她秀气的眉间终于轻轻地拧起。 来人正是景项与轻尘,他们此趟原本另有目的,不料却遇上了匈奴国与东胡国的摩擦,岩止坐镇,轻尘本就无需好奇结果,本想不动声色地撤离鬼盪山,没想到竟让他们撞见了如此不堪的一幕! 那个人……轻尘的反应还算淡定,她并非好管闲事之人,只是那乌赫,她却恰巧还记得这号并不怎么让人喜欢的人物,卑鄙小人! 「要杀吗。」黑暗中,冷硬的低沉男声响起,让人不禁心底一寒,恐惧便蔓延上来,紧紧的缠绕着你。 景项浑身上下充斥着冰冷孤傲的气息,他血红的眼底并无半分同情与愤怒,没有丝毫情绪,只是感受到了轻尘的不悦和她这个小小的身子向外泛起的危险与寒意,景项很善解轻尘心意地问了一句。
第57页 卷一:王的孩子 048 眸的对视 「杀了吧。」轻尘原本不想多管闲事,但偏偏她为人极有原则,若是厌恶一个人,她绝对会厌恶他到底,更何况如今乌赫竟然还干出了如此令人不齿的事来,轻尘不大高兴地皱起了眉头,回应了景项的询问。 轻尘话音刚刚轻然落地,景项的身影就已经像一把利剑一样直取人性命,他的眼睛始终是冰冷的,即使是炙热的血水溅到了他的眼睛里,他也依然冷然得毫无感情。 有景项在,她到现在为止却都一直没机会出手,景项解决麻烦的速度惊人,每一次杀完人回来,他都会安静得像回归的小兽,任何多余的话都不愿意讲,有时候甚至会沉默得让人忘记他的存在。 轻尘十分闲暇,她一步步走向那个备受欺凌的女子,当轻尘近距离见到她被欺负后遗留在身上的可怕痕迹之后,她皱了皱眉,慢条斯理地从离她最近的一具尸体之上拨下一层衣服盖在了佐伊肿胀可怕的身体之上,等她做完这一切时,景项已经把该杀的人通通杀光了。 当初乌赫竟然有本事潜入大贺城袭击岩止,可见他身手不凡,虽然被她折腾得废了一只手,但景项在对付他的时候还是耗了点时间。 …… 匈奴军与东胡军原本是要对阵的,就算不会导致两个大国之间的战争,至少也会有些摩擦与小交锋,但令所有人都意外的是,他们还没开始对峙,东胡国的三王子弓青就急急忙忙地命人送来了求和议书,要求双方主帅阵前议和。 弓青临上阵前才发现还真让乌赫给跑了,他麾下的大将军急得就快把身上的铠甲都汗湿了:「王子,既然我们主动议和,哪有交不出乌赫的道理?」 「那就换个议和的条件。」弓青依旧一副天塌不急的模样,慢条斯理地说着。 穿上铠甲之后,他竟也有几分主帅的英姿。 「还有别的可行条件?」大将军灰败的眼里终于重燃了希望。 「让他们也袭击我们东胡的王庭一两次,不就扯平了?」弓青懒洋洋地笑着,不等大将军回过气来,他就已经轻喝了一声驾着马冲到大军阵前去了。 「王…王子……」这位弓青王子实在令人哭笑不得,当真是王子不急,可要把他们整个东胡都给急死了! 就在此时,忽然一道瘦小的黑色身影踏着鬼盪山沿低矮的树枝从上方掠来,弓青顿时眯起了眼睛,只见那道身影的目标正是他们东胡,这个黑衣人是谁? 弓青忽然勒住了马,视线紧紧追随着那道令他好奇的身影,他勾魂摄魄的唇角忽然幽幽盪起了促狭的笑意…… 那黑衣人身形矮小,手中似乎拎着一颗脑袋?她蒙着面,那双眼睛冷傲又沉静,看那样子,分明还是个孩子!她竟然公然落地于他们东胡的大军面前,丝毫不畏惧,有趣,实在是太有趣了! 轻尘这一落地,黑暗中,立即有利箭刷刷刷朝她破风而来,她那双清澈而严肃的双眸似乎有些生气地冷凝了起来,但却急而不乱,面沉如水,她的脚下瞬步连闪后退,犀利威严的眼睛顿时扫向了坐在马背上正勾着唇看好戏的弓青,冷哼了一声,轻尘一甩手,将乌赫的脑袋朝他丢了过去,然后也不恋战,立即离开,以最快的速度撤离。 乌赫的脑袋? 她是专程来送这个的? 弓青更加好奇这个出奇大胆冷静,但明显功夫还不怎么样的小鬼头究竟是何方神圣了。 注意到这道身影的自然不只弓青一人,岩止幽深的眼睛微微一敛,他的目光锐利得如一道道寒箭一般,似乎是察觉到岩止的目光,轻尘原本要撤离的,却下意识地偏过头迎向了岩止的目光。 漆黑澄澈的眸对上了幽深莫测的眼,轻尘忽然一顿,竟忘了挪开视线,时间仿佛是静止了一般,岩止的眼太过威严摄人了,有那么一刻,她竟有些慌乱起来,可自己分明是蒙着面,垫高了双足的,他不可能将她认出的才对?!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轻尘几乎算是落荒而逃的,这个结论让她无比挫败!难道岩止比她还厉害,难道他有不需要做任何事,光是那么霸道而冷峻地看你一眼,便可让人方寸大乱的本事不成? 待那道有些惊惶的娇小身影彻底消失在暗夜之中,岩止冰冷的薄唇才轻轻扬起,冷声下令:「莫,去探一探。」 「是。」莫应声而退,立即追着那道瘦小的黑色身影而去。 就在此时,岩止的下属突然向他禀告了鬼盪山西侧的发现,这位莫测的男人冷峻的脸上骤然一沉,蓦地敛起了一抹令人胆战心惊的怒气! 「传令,进攻!」他冰冷骇人的声音字字落地,仿佛一块一快沉重的石头敲击在了所有人的心头,此刻他浑身上下散发的冷厉霸气根本让人不敢违抗他的命令! 连议和都拒绝了!可见岩止大人当真是怒了! 这一次交锋,弓青本就无意与岩止交恶,但岩止会突然下令拒绝议和,这让弓青十分摸不着头脑,他这方分明率先示好了,究竟又是怎么惹怒了岩止? 弓青认输认得很爽快,这让东胡军十分错愕,但他们的三王子却一点也不以为然地样子,虽只是一次小小的交锋,但率先招惹对方,又立即要求议和,议和遭到拒绝后不出多久就马上投降了,这样有失东胡国颜面的事,恐怕也只有弓青王子干得出来了!东胡王若是知道了此事,指不定得赏这个无法无天的纨绔儿子一顿棍子不可!
第58页 卷一:王的孩子 049 岩止怀疑 大贺城。 棋局收关,这段时间的忙碌算是有了收穫。 从浴殿出来,岩止的脚步忽然停滞了下来,侍奉他的女奴侍从纷纷毕恭毕敬地退避了两侧,低低垂着头,大气不敢喘一个,眼睛更是克尽职守地盯着自己的鞋面,不敢随意抬起。 岩止只随意披了件暗灰色的长衫,黯淡的颜色,但却依旧没有人能忽视他的浑然天成的耀眼与威严,站在冰凉的白色大理石铺就的地面之上,他宽大的衣袍轻轻被风扬起一角,整个人显得潇洒而霸气,完美的五官,鲜明挺立,就连那件灰色长衫穿在他的身上,竟也增添了几分风华。 他幽眸深邃,此时薄唇正似有若无地向上勾起…… 与此同时,一道黑影匆匆落地,似乎是刚刚赶回王城,倏然落地,明显带来了一阵寒春的冷风,莫一身黑衣,气息内敛,脸上虽是面无表情,但神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冷肃,开口的第一句便是:「莫愿领罪。」 王命他追查那日突然出现的黑衣人,但结果却是一无所获,他追了一夜,却是空手而回,这是莫第一次没有完成王的命令。 那个黑衣人看上去年纪应当不大,但警觉性却极好,是莫大意了,低估了他。 岩止微微凝眉,深潭静月般幽深惑人的眼蓦地一敛,只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周身却已蔓延出让人心底一震的威严,莫垂下了头,一身不吭。 但出乎莫意料之外的是,王似乎没有要继续追查此事的意思,反而问道:「佐伊如何了。」 王妃? 莫万年不变的冷峻脸上终于有了些波澜,他匆匆赶回王城之时,下属便向他禀告了王妃受伤的事情,无论如何,佐伊毕竟是王的人,王妃竟会受辱,那分明是对王的挑衅,也难怪王会突然拒绝议和,怒而进攻。 「已经醒了,东水殿的下人正在照料,只需好生调养便无大碍。」莫据实禀告。 「我不希望听到任何关于此事的议论。」顿了顿,岩止锐利的星眸一沉,冷声说道:「违者,杀。」 那一字「杀」,从他口中说出,分明连语调都是平静的,却让人感到一股寒气从脚根一直向上钻,不寒而慄。 王似乎打算封锁与此事有关的一切消息,如此看来,王虽冷漠无情,但这次对于佐伊王妃,已算是仁慈的了。 …… 青竹碧水,绢丝屏风上画的是一幅极其清幽的绿竹之景,轻尘的房间内皆是在中原极其常见的摆设。红木桌案前正摊开着一卷洁白的绢纸,案角压着一方墨砚与沾湿的马鬃毫。 一道娇小的身影正安静地站在案台前,她一身精神奕奕的墨绿色长裙,衣饰再简单不过了,腰间还十分潇洒利落地束着月白色腰带,浑身上下仅有的纹样便是着月白腰带上用细线描出的叶纹模样的边。 轻尘素来不爱读那些矫揉造作的诗词典章,看的都是些将帅豪杰论战议政之作,久而久之,她的字迹竟也颇受影响,此时淡墨在绢纸之上落下最后潇洒的一笔,诺大的一张纸,竟只写了一个字:谨。 虽只有一个字,但笔锋起落间竟是极其的苍劲狷狂,狷狂之间,却又笔笔清晰,狂放而又严谨。 她始终在为那次被岩止的目光看得落荒而逃之事气恼不已,她处事向来是严谨从容的,很少有这样挫败和慌乱。 「姑娘,该上药了。」贡桑走到轻尘身侧,见她放下笔了,才出声打扰。 说起来,贡桑仍十分纳闷自己为何突然晕倒在地上,待她醒来之时便见到这个孩子正一言不发地站在案前给自己研磨,她看似在沉心静气地写字,但贡桑却从未见过她如此如此焦躁的神情,似乎在为何事气恼。 更令贡桑惊讶的是,孟轻尘娇嫩白皙的脸上不知何时竟多了一条触目惊心的伤痕,那伤是一条不算长却极深的锋利线条,本也不算什么,但出现在她几乎没有丝毫瑕疵的粉嫩童颜上,才显得可怕得多。 若是不好好处理,怕是会留疤的,好在这个孩子虽不愿多谈,但对于上药,却是乖顺配合得很。 「让我来。」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贡桑一惊,待她看清来人时,顿时恭敬地垂下头来,将青瓷药瓶轻轻地放在桌上,侧着身向外退了出去。 就连孟轻尘也吓了一跳,勐然抬起头来,只见岩止幽深的眼睛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他阔步走来,吓得轻尘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神色警惕。 竟像只生气的小野猫? 岩止意味深长地轻轻勾起了唇角,很长时间没有如此温和过的淡绿色瞳眸顿时轻轻地泛起一层愉悦的光彩,他的视线似乎漫不经心地从那张狂霸气的手书上扫过,唇畔的笑意竟是更深……「过来。」岩止并未理睬轻尘似乎有些不悦的情绪,对于这个孩子,他的语气总是温和许多。 轻尘轻轻地蹙起了眉头,她对这两个字相当不喜欢,顿了顿,她并未给自己太多时间犹豫,还是不情不愿地走过去,绷着一张小脸在岩止面前站着,那笔直的站姿,若是让人看去了,定会以为是岩止在罚她站呢。 轻笑着扫了这个越发乖巧的孩子一眼,岩止轻而易举地一只手将她给抱了起来,微凉的手指忽然抚过轻尘左脸颊上的那道擦伤,这突如其来的触感顿时让轻尘闷哼了一声,身子微微往后躲了躲。
第59页 「这是怎么回事?」岩止微微眯起了眼睛,语气平和,甚至算得上是极其耐心地在哄这个似乎在闹别扭的孩子。 轻尘突然有些慌乱,但这股慌乱也仅是瞬间而已,她小脸沉静,目光倘然,但藏在袖子下的那只小手却有些紧张地紧紧捏着袖角:「被树枝刮到了。」 「是吗?」岩止眸中竟突然聚敛起一抹深不可测的危险气息,他问得漫不经心,但此时谁也无法忽略他淡笑的唇畔之下让人畏惧的严厉。 「嗯。」轻尘原本还并不觉得岩止十分可怕,可她如今却有些讨厌他这双让人无地自容的眼睛,莫非他真有本事可以看穿所有人? 卷一:王的孩子 050 赏花赏树 「莫,找出那棵刮伤她的树,砍了。」他忽然眼睛一敛,轻喝出声,威严骇人! 「是。」忽然一道黑影出现在他身后,领了命令之后便迅速撤离。 轻尘心底一寒,进入胸腔的空气也仿佛瞬间降温了一般,凝结成冰,扎得她连带着一直平静从容的眼睛也跟着微微颤动。 危险的气息在蔓延开来,他,这是在警告她? 轻尘郁闷,莫更苦恼。 王这命令可苦坏了莫了,他虽面无表情地领了命,可任谁都知道,王哪里是要砍那棵树啊,分明是在警告那个孩子罢了!可命令毕竟是命令,王要砍了那棵「刮」伤她的「树」,那他就是上天入地也得找出这么一棵树来。 …… 岩止的目光淡笑着凝视着这个孩子明显有些闪烁的深黑色瞳仁,轻尘藏在袖子下的小手更是不自觉地捏紧,背嵴僵硬,莫不是他那双眼睛只要光看着你就能知道你到底说没说谎? 那一瞬间,在孟轻尘看来却是异常的漫长,漫长到甚至让她怀疑他是不是神通广大到连时间也被他静止了,周遭的空气变得凝固不动。 万籁俱静…… 他的视线忽然挪开了…轻尘忍不住要松口气,可这口气还没完全放掉,另一轮可怕的压迫感又席捲而来,那道深邃的幽然目光只稍稍挪了挪,扫到了她左脸颊上的擦伤来了…… 他要如何罚她?要罚便罚!也的确,那伤口整齐锐利,一看便知是被利器所伤,那谎话,就连她自己也不信,更何况是他! 「贡桑给你拿来的药效果很好,不准闹脾气,按时上药,以后不会留疤。」 岩止润泽性感的薄唇忽然向上一翘,并冰凉凉的指腹轻轻地抚摸过她脸颊上的那道伤。 呃?! 上药?他不追究了……还是…真的相信了? 轻尘有些惊讶地微微张了张嘴,那张粉嫩的唇儿轻轻地开启,神色还有些惊惶未定,好半晌以后,这个总是少年老成,冷静得不大可爱的孩子终于露出的难得的恼怒之色再一次取悦了岩止,这是颇具孩子气,不压抑,不内敛,而是满脸满眼毫不刻意却意外流露出的讨人欢心的羞恼郁闷。 这日子没法过了! 轻尘羞恼不已,和岩止相处,竟比打一场恶战还劳心劳力! 岩止的心情似乎不错,他的眉角也轻轻地扬起,俊美的脸上毫不掩饰他愉悦的心情:「这段时间总是忙于公事,许久未顾及你。」 这个孩子最初被他带回来时,还不能习惯这里昼夜急剧反差的气候,到了夜里甚至必须钻进他的床榻之上才肯睡着,如今看来,似乎已经能很好地适应这里的生活了。 「贡桑将我照顾得很好。」轻尘有些摸不着头脑,并不知道岩止究竟要做什么,只得沉静地回答道。 「跟我去一个好地方。」 「好地方?」轻尘有些愣愣地眨了眨眼睛,岩止的提议其实根本无需她回答好或不好,他只是心情极好,愿意知会你一声罢了。 岩止忽然往外走,轻尘险些低唿出声来,赶紧伸出两只纤细柔软的手臂勾住了岩止的颈部,以稳住自己被岩止抱着的身子。 她惊讶地轻颤轻羽般弧度优美的睫扇,越发精緻甚至隐约已有清雅脱俗的轮廓的小脸上写满了惊讶,怔怔地看着岩止刚毅俊美的侧脸,英气桀骜的眉,幽深内敛的眼,高挺而直的鼻子,还有惑人心神的性感薄唇像钩子一样向上翘着…… 岩止似笑非笑地扫了她一眼,抬起一只手弓起食指抵于唇边,一声哨音吹响,一匹黝黑的骏马哼哼地吐着气,撒欢似的奔了过来,在原地有些急躁兴奋地踏着圈儿,似乎是在催岩止赶紧上马。 岩止将这个满脸惊讶与困惑的小傢伙丢上了马背,是的,「丢」! 轻尘还没坐稳,便感觉身后一道温热又坚硬的墙靠了上来,带着男性炙热而蛮横的气息,他一声低喝,甚至不需用鞭子来抽,这匹黝黑的马儿就像有心灵感应似的跑了出去,连缰绳几乎都是虚设的,这匹马好像很懂得岩止想要做什么,想去哪。 真是一匹好马! 体态高大健硕,鬃毛硬而发亮,全身黝黑,眼睛桀骜傲慢,马蹄强劲有力,孟轻尘爱马成痴,一看便知这是一匹身经百战的战马,大概是岩止的坐骑,所以与岩止的默契极佳,说起来,这匹黝黑的骏马她也总共只见了它三次。 轻尘早就打岩止的坐骑的主意许久了,真不知道他是从哪弄来的这匹好马。天下好马极多,即使是一匹野性十足的烈马,被人征服之后便会黯然失色,但像它这样仍旧保留自由不羁的灵魂的,却是少见。
第60页 骏马的速度极快,轻尘整个人被颠得猝不及防往后栽去,那一栽便栽进了岩止温热得充满蛊惑力的怀里,他一只手随意地绕着缰绳,抽空伸出另一只手绕住轻尘的腰,有力的大手轻轻一带,竟像铁链一样紧而稳地固定住了她,将她整个人藏进了他的臂弯与胸膛之间。 轻尘许久未与岩止同乘一骑,虽是孩子的身体,却仍然觉得十分不自在,就在此时,忽然一阵清幽的香气钻进轻尘的鼻子,起先还是淡淡的清香飘忽而来,淡得有些不真切,待靠近了,那香气更加浓郁了,轻尘整个人为之一振,出现在视野里的,竟是一座被晶莹碧水环绕孤立的碧洲,那上边是一整片正在开花的桂树,桂花正开,嫩黄色的花穗子像倒挂着的碎金一样一串串地镶嵌在绿叶之中。 这片长着桂花树的碧洲面积虽不大,但每一颗树皆是风姿飘逸,碧枝绿叶,飘香怡人…。 「这是……」 轻尘清澈的水眸一亮,震惊不已! 他带她出来,就是要带她来赏桂花香的吗?为什么? 说不震惊是假的,她始终是中原人,这一片桂花香出现在她眼前,就像做梦一样,那是她家乡的味道,年幼时,爹爹在树下教她用剑,那时候爹爹很年轻,舞剑的英姿十分潇洒,漫天落花飘零,片片夹带着醉人的花香,娘亲未逝,便命将军府的丫头们拾了桂花做桂花糕吃…… 看着这个孩子久久不语地盯着那片飘香的桂花看着,岩止悠然漫笑,神色温和。 「岩止…这…这是怎么做到的……」轻尘好半天才从这股震惊中回过神来问道。 桂花树喜温性,即使是在中原,也只在南方一带才可常见,可这里是漠北苦寒之地啊!岩止的领地虽暖,但毕竟是西域之地,他是怎么做到的?! 「世上没有绝对无法做到的事。」磁性的嗓音低沉悦耳,他唇畔带笑,眸光深沉,那深沉之中,是无尽的霸气与凛冽。 是没有种不来的桂花树,还是没有他岩止无法成就的野心大业? 轻尘愣愣地回过头看向仍旧坐在她身后那个高大俊朗的男人,他的星眸熠熠深沉,交杂着太阳的光辉与星辰的璀璨……美奂绝伦。 卷一:王的孩子 051 十年之约 轻尘愣愣地回过头看向仍旧坐在她身后那个高大俊朗的男人,他的星眸熠熠深沉,交杂着太阳的光辉与星辰的璀璨……美奂绝伦。 看她这样发愣的表情,岩止笑了,眸光柔和:「这也并非难事,只是等它们长大,需要耐心。」 桂花长得精緻,成熟后十里飘香,要等那一串串嫩黄花穗子长大,的确是需要耐心。 轻尘原本觉得岩止说得有理,但她分明见到岩止说这番话时,深邃的眼中竟噙着一抹戏嚯的笑意,这样意味深长的眸光看得轻尘的耳根子蓦地一热,可又十分摸不着头脑,他们正谈论的明明是桂花。 见这个小傢伙一副苦大仇深的困惑模样,岩止轻轻挑眉,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要天黑了,我们回去。」 话一说完,岩止便轻轻拍了拍身下那匹正努力嗅着花香的黑马的背,马儿似乎是领会了他的意思,长嘶了一声便转身踏蹄顺来时的路往回跑。 轻尘轻轻皱起眉来,嘴上虽什么也没说,但那张沉静的小脸却不断转回去看,显然是不愿意那么快就离开,看来她很喜欢这片桂花林。 岩止唇畔的笑意更深,想要让这片桂花林在这里存活下来,的确不是一件易事。 回到王城之中,已是夜幕降临,漠北的天黑得早,王城中皆掌上了灯。 轻尘随着岩止回到西殿,她很乖巧地坐在他的对面。 这是岩止第一次与她一同用膳,但她的表现却是十分优秀,用膳时干脆利落,从不挑食,也不露喜恶,这对一个孩子来说是极为罕见的,即使当初他在大漠上捡到她时,给她的都是一些硬得难以下咽的干粮,但这个孩子也依旧一声不吭地往肚子里咽,从不挑剔。 轻尘解决完自己的食物之后,却发现岩止并没吃什么东西,他只是有些慵懒地靠在椅子后面看着她,就像一尊美丽的雕像,眉目俊雅,堪比春光。 轻尘有些不解地蹙了蹙眉,莫非岩止这一整天丢下了所有的事情,就是为了专程陪她玩乐?这是极为罕见的,今日一整天他都屏退了所有守卫和下人,就连贡桑也被屏退了下去,不在她身边侍候着,连岩止的近身侍从莫都被他吩咐去找那棵让她受伤的「树」了…… 忽然砰的一声巨响,轻尘顿时小脸一沉,警惕了起来……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从上而下破梁而来,轻尘面色一变,但岩止却是依旧那副淡笑自若的模样,但一股令人胆颤的危险和凉意却分明从他的周身迸射而出! 岩止唇畔带笑,但眸光却犀利如寒刀一般几乎要将人射穿,他高大冷峻的身影倏然起身,他的宝刀从不轻易出鞘,而此时却已被他扬起显刃,一掌打在刀柄尾处破风杀出,那刀深泛着凛冽的寒光,强劲的罡风波及到轻尘近在咫尺处的面前,她轻轻扬起的发梢竟是不幸被削去了一截,但她却浑然未觉,显然那劲力拿捏得极好,未伤及到她…… 岩止的身手竟是如此出神入化,或者该说…这一切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这一整日,他竟就是在等着那黑衣人送上门来!他是早就知道他会来,还是故意设此局逼那人动手?
第61页 那个黑衣人还未近身便已被岩止重伤,他闷哼了一声,重重地被打飞出去,砸到墙上,然后颓然倒地,浓烈的血腥味顷刻间充斥着整个空气之中,几乎是同一时间,竟早有几个暗卫在这四周布下天罗地网待命,黑衣人完全被钳制住了。 黑色面部下,那双冰冷的血红色眼镜依旧冷彻得毫无感情,但与平时不一样的是,那冰冷的血眸之下,隐约有一团炙热的火焰在跃动。 轻尘背嵴一僵,骤然间竟有一种脑袋刷然空白的感觉,那双眼睛…景项?! 「恭候多时。」岩止淡绿色的幽深瞳仁泛起凛冽的寒芒,与那团炙热的火在空中碰撞,杀气渐浓,冰寒慑人。 黑衣人蓦地扯掉脸上的面巾,一口浓黑的鲜血破口而出,那张冰冷但清俊的脸,赫然就是景项! 「景项?」岩止似乎在把玩这个名字,末了,竟是轻轻勾起唇角笑了,那笑容傲慢又轻蔑,硬生生地使那红眸少年瞳孔骤然一缩,似乎极为痛苦,但他的痛苦却使岩止唇畔的笑意越发深邃起来:「一日是废物,便终身是废物,你身上的戾气太重了,景公子,你註定沦落至此。」 岩止的语气极为客气,但他傲慢与轻蔑的神情,却像无数利刃一般折磨着这个少年。 「岩止……」轻尘张了张嘴,最终却不知自己要说些什么,岩止没有放过他的理由,而她自己似乎也没有要保他性命的理由。 轻尘那令他熟悉的温柔的嗓音响起……景项冰冷的血眸勐然一怔,他身上浓重的戾气竟有那么一瞬间变得慌乱起来。 轻尘最终还是不言一语,很明显是失望了,她还以为她被那双倔强野性的红色眼睛所吸引,他回报她的是独一无二的温顺和柔和。 方才岩止出手丝毫不留情面,也根本没有要留他性命的意思,那浓黑的血,看来是震断了景项的七经八脉,内脏俱损,死路一条。 「带下去。」见这孩子竟有些失望的神情,岩止眸中一沉,有些不悦地扬起了手,比起这个,他更喜欢她见到那片挂花林时,欣喜而动容的样子。 「岩止!」轻尘忽然回过神来,她仰起脑袋看岩止,月华从头顶破开的檐瓦静幽洒下,她水亮的眸子在月光底下莹莹地荡漾着,亮晶晶地看着他。 岩止的目光缓缓从轻尘的小脸上挪开,淡淡地扫了那些暗卫一眼,暗卫们立即会意收手,刷地一下各自退回位置,消失无踪。 得到岩止的允许,轻尘这才缓步走向面色苍白如冰,几乎奄奄一息的景项,她不知道景项的身份究竟是谁,想必岩止也不会告诉她,轻尘静静地看着景项,那双红色眼睛一瞬不眨地凝视着她,所以她也很想知道,他想对她说什么。 「你能不能…再抱我一次?」同样的请求,如他第一次被她带回来时的一样,但这一回,他血红的眸子深处,却又一丝从未有过的东西在波动着,不是如那个戾气十足的小兽对她的依赖,而是…渴求…… 轻尘怔了怔,鬼使神差地,竟是轻轻地俯下了身,拥住了他…… 就如第一次拥抱他,为他镇下钻心之疼时一样,只是这一次,就算轻尘神通广大,也无法救得了他了。 柔软的触感,香甜的气息,景项的全身微微一滞,仿佛有那么一瞬间,时光停止,空气散发着温柔的软香,星辰耀眼地在天空璀璨着,就连那清冷的月光也变得轻柔如水……这个从未笑过的冰冷的红眸少年,轻轻地扬起了唇角。 「我不会死。十年后,一定令你刮目相看。」像梦呓一般的少年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轻轻地,像是耳鬓厮磨,又像是自言自语…… 砰的一下,孟轻尘忽然被推开了,景项分明已经奄奄一息了,但那一瞬间,他竟是奋力一起,跃身从上方破口处逃离,身形踉跄。 几乎是同一时间,守在各个位置的暗卫无需任何命令便倏然闪过,朝那道逃离的黑影追去…… 他会不会被追到,是死,还是生,轻尘并无把握。 这一变故让她感到有些震惊,甚至到现在还回不过神来,景项不是她救下的奴隶吗?他与岩止究竟有何恩怨?他又为何会沦落至此?他,究竟是谁? 卷一:王的孩子 052 赠送手镯 「属下失职,请王恕罪。」听到动静的侍卫们还是蜂拥赶来保护他们的王,但他们所见到的却只是这一室的狼藉,哪有什么刺客的影子? 尽管是岩止下令屏退他们的,但众人还是面色苍白死寂,各个诚惶诚恐,几乎连唿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了。 「王,老奴立即命人再备晚膳。」相比这些王殿的侍卫苍白的面色,贡桑则显得沉稳许多,这位高瘦的妇人低着头走了进来,恭敬地行过礼,眼睛迅速扫了眼那张碎裂成两半的桌子,低声说道。 「不必了。」岩止淡淡地扫了眼已经回过神来重新恢復一脸平静的孩子,他漫不经心地勾起了唇角,很显然今晚的这段插曲并未影响他的心情。 就在此时,莫越过众人阔步而入,垂首向岩止復命:「王,按照您的吩咐,已经将那棵树砍了。」 「咳咳……」轻尘虽已面色平静,但显然还是心不在焉得很,勐然听到莫又重提那棵害她脸颊受伤的「树」,顿时忍不住被自己呛了一呛,轻轻地咳了起来。 这个孩子就站在他的身侧,见她的小脸咳得通红的模样,岩止悠然加深了唇角的弧度,伸出一只手轻轻地为她顺气:「莫,把东西给我。」
第62页 莫稍稍一怔,似乎这才明白王所指的是何物,此物乃王数月前便下令让他寻找的,前不久他才向王復命找着此物,只是不知王为何现在突然想起要拿出此物来。 「是。」莫依旧不苟言笑,但行事却深得岩止满意,他虽不知王何时要见此物,但此物如此重要,对于王所要的东西,他一向是亲力亲为的,甚至是寸步不离地带在身边。 莫垂手将一个暗红色的盒子奉送至岩止面前,那盒子由暗红丝绸所包裹,面积极小,只莫一个手掌之大,轻尘微微眯了眯眼睛,不明白岩止究竟要做什么,但她的目光还是随之被那神秘的暗红色盒子所吸引。 那绸缎已是上好的天蟾丝绸,千金难买,那纹路她略知一二,但从未有幸看过,究竟是何物竟会用它来包裹着? 岩止如深潭静月般深邃惑人的眼轻轻地向上敛起,他微微一颔首,命令莫将盒子打开。 那盒子一开,顿时间日月失色,就连那一颗颗入宝石一般耀眼的漫天星辰也会跟着变得黯淡无光起来。那是一个墨绿色的手镯,镯子色彩黯淡,一眼看去,只会让人不免失望,但轻尘那双清亮的眼睛却是一瞬不瞬地被它给吸引住了…… 那低调而内敛的光华,最是难能可贵,岂是天下任何一件珠宝玉石可比拟的?这件珍宝的材质为何就连她也不知晓,若是仔细一看,便能看到那墨绿色的镯子体内竟缓缓流淌着流光溢彩的日月光华,镯身边沿镶嵌着一层晶亮的银白,那银白边沿是她看不懂的图腾…… 即使轻尘看不懂它珍贵与否,单从莫与贡桑见到它从盒子中被岩止拿出之时那仿佛朝圣一般越发恭敬地神色就可略知一二了。 「岩止?」轻尘眨了眨眼睛,她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但她纤细的小手还是落入了岩止的掌中,他宽厚的大掌轻轻地握住了她的小手,看似并未用力,但却足以让她动弹不得。 轻尘困惑不已,只见岩止如红梅艷色般瑰丽性感的薄唇轻轻地扬起,那镯子就像自己有了生命一般,只轻轻触到了她纤细的手,便滑也似的落入了她的腕间。 怎么可能?! 方才所见,尺寸分明与她作为一个孩子纤细得不像话的手腕毫不相称,但此时戴在她的腕上,却是如此相衬,它内敛的光泽仿佛为她而生,想脱也脱不下来。 莫非这东西还有灵性不成?还能可大可小随心所欲? 周遭顿时一片寂静,寂静得仿佛连空气都凝结了,所有人皆面色一变,镯子入腕的剎那,他们无一不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但仅瞬间,那惊诧通通变成了复杂得让轻尘看不懂的神色,他们刷刷刷地低下了头,不言一语。 怎…怎么可能…。那个镯子的主人……王将它赐予了那个孩子,那个中原孩子,那岂不是意味着…… 莫看似神色平静,但心里却是着实惊讶不已,别说是莫了,就是侍奉了王大半辈子的贡桑见到了方才那一幕,也是眼神轻颤,看向这个孩子时的目光更是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岩止?」轻尘有些羞恼,急于想把那镯子褪下来,却怎么也不能成功,她素来孑然一身,除却她从不离身的青玄剑,她一件多余的繁琐之物都不带,如今连青玄剑也找不着了,更是一身孑然,一样饰物也不愿意戴,更何况是一个令她烦恼不已的镯子? 「不是什么坏东西。」岩止薄而红润的唇擒着戏嚯漫笑,英俊的面容之上竟是从未有过的温和与愉悦,他低沉悦耳的嗓音响起,不允许孟轻尘再一次试图取下这个镯子。 况且,即使她想,这个世上除非他岩止,再也没有第二个人有本事取下它。 卷二:王的爱奴 053章 呆子将军 碧洲位置僻远,隐于大贺城以东的孤渺山中,极少有人知道孤山环绕之中竟是一片别有洞天,碧水环绕,晶莹如玉,又似一条长长的白练环绕着这块碧洲之地,这美妙的泉河引自地底下,深秋寒冬从不结冰,酷夏旱日从不枯竭,这大概就是这块碧洲之上为何能够成功成活着一片飘香浓郁的桂花林的原因了。 清凉的风夹带着桂花的淡香,拂去了一丝丝夏季的燥热,天际青白,火球似的太阳炙烤着地面,就连空气也被烤得犹如热浪迎面,唯独这片碧洲与姿态清雅秀丽的桂花林可以给孟轻尘带来清静凉和的湿润气息。 一阵风盈盈拂面,吹扬起女子如丝如绸的及腰墨发,女子自水中起身,玉水琼液轻轻地自她白皙若瓷的嫩滑肌肤上滑落,清幽的花香纠缠着她滴水的长髮,她慢条斯理地为自己套上层层叠叠的衣衫,月白裙衫剪彩利落,清雅而潇洒,淡风扫来,裙摆浮动,衣袂翻飞。 这是一张年轻的容颜,漆黑的清眸从容而沉静,女子年约十四五岁,眉宇之间仍有稚气未脱,青涩之中却是令人望而惊嘆的英气潇洒,神奇地融合于她略带清寒却风华卓绝的墨眸殷唇之中。 要问其神若何? 当真是明眸皓齿,质美如兰,月眉星目,风华无限。 轻尘抬起手欲梳理自己的墨色长髮之时,手腕上那墨绿银边嵌着图腾的镯子也顺势微微下滑了两指距离,咯得她微微蹙眉,视线不由得再一次落到了她腕间的镯子之上,自八年前岩止将它戴在她手上,这东西便总也脱不下,当年她还是稚子之身,这镯子便尺寸恰好地绕在了她纤细的腕上,如今八年已过,她虽仍旧娇小,但好歹也是豆蔻十四的少女的身体,它竟仍然尺寸刚好地绕于她的腕间。
第63页 仿佛十年如一日不曾变过,又似日夜随她生随她长,融为一体? 她全身上下素来干净利落,不戴任何纷繁琐饰,就连此时身上所穿的白衫也只是在边沿处有青竹的绣样装饰而已,这镯子是她一大烦恼。 已是将近正午时分,想必贡桑该等急了。走出碧洲,轻尘利落地翻身上马,轻喝了一声驾马而出。 阳光很盛,马背上的素衣女子稍稍眯了眯眼睛,身后的青丝飞扬,裙摆夜跟着被翻飞扬起,刚刚沐浴过的她,浑身带着一股清爽的气息,隐约之间还有桂花香仍旧缠绕着她。 她知道,出了那片碧洲之后便有暗卫一路跟着她,这些暗卫都是岩止的人,孟轻尘也不知他是命这些人保护她的安危,还是顺带着监视她的举动,因为他总是对她所有的事情都了如指掌,因此轻尘也只有趁着在碧洲之中的时候练她的武,累了大汗淋漓了,便会在那的玉河之中沐浴一番。 当年她没能从匈奴王庭那找到可助她突破瓶颈的宝贝,便只能靠日积月累脚踏实地地重拾自己的内力与招式,越到后面,她便越能控制好自己的气息,内敛而不外露,至少与她朝夕相处的贡桑也是身怀绝技,却并未察觉出她与往日有任何不同。 回到大贺城,贡桑已备好午膳。在她看来,这个孩子仍旧是个孩子,只是毕竟是豆蔻年华,这个年纪不免贪玩了一些,尽管贪玩这个词用在自小就沉稳安静的孟轻尘身上有些不大合适,但贡桑始终不曾对她每日都要离开王城的行为产生任何怀疑,况且她根本无需操心这个孩子的安危,王从未禁锢过这个孩子的任何行动,总是纵容她随心所欲,但同时也命身手极好的暗卫专职负责保护她,因此她贡桑更加无需为这个孩子操心了。 侍奉孟轻尘用完午膳,贡桑只觉得天气越发炎热了,她不知道孟姑娘总是往哪跑,一待就会待个半天不见人影,想必是觉得王殿之中实在是把她给闷坏了,尤其是最近,王的公务越来越繁忙了,各部首领、掌管兵权的各位大人,甚至连单于的军师容和大人也都频繁进出大贺城,王自然是无暇顾及孟姑娘,况且这诺大的王殿之中,尚无王的子嗣,自然是没有与孟姑娘年龄相仿的孩子可陪她玩耍,再加上这王殿之中的女奴就算换了一批又一批,但流传在她们之间关于孟姑娘可怕的传闻却仍旧持续的,自然更是无人敢与这个孩子打交道了。 贡桑并不明白孟轻尘实际上相当享受这种无人来烦她的清静日子,反倒担心她会因此而闷坏了,因此好心地提议道:「姑娘,克拾拉一定非常想念您,这个时候,草场上的碧草也长得极好,克拾拉一定会待在那,您不妨去见一见它,说不定,这一回克拾拉就会认可您了。」 克拾拉乃岩止的坐骑之名,那匹黝黑的骏马太过桀骜不驯了,没有任何一座栅栏可以围得住它,岩止大人更是从不用栅栏来限制克拾拉的自由,因此这匹正值壮年的十三岁的骏马,比起从前还未被岩止驯服、仍然是一匹自由奔跑在雪上之上的野马之时还要更加傲慢可恶了,竟是谁也不放在眼里。 克拾拉的年纪与孟轻尘相仿,谁都知道这个来自中原的女孩从很多年前开始就对克拾拉十分感兴趣,极少有人敢打岩止大人的克拾拉的主意,不仅仅是因为岩止大人至尊的威严和地位让人生畏,实在是因为克拾拉太过难缠了,要知道,它可踢死了不少驯马师,就是像莫那样身手极好的人,也都不愿意打克拾拉的主意,甚至连靠近它都要三思。 但孟轻尘的傲慢和大胆却丝毫不逊色于克拾拉,她和克拾拉几乎已经成了有名的死对头,她想要征服它,而克拾拉似乎也对她极其感兴趣,总是与她作对,每次都会将她摔下马,一开始还会不知轻重地给她吃了不少苦头,到后来竟然已经完全是成心捉弄她的状态了。 起初岩止还会亲自陪同在孟轻尘身边,以防止克拾拉不知轻重伤了这个孩子,到了后来,他便也放下了心,只是每次她想要与克拾拉较量的时候,都会派人在暗中保护她,无论是克拾拉还是这个孩子,岩止对他们的纵容都已经到了让人不可思议的程度了。 岩止驯养克拾拉就像与驯养她一样,总是给予足够的自由,保存他们各自天然的个性和自由不羁的灵魂,但那前提是,他十分自信克拾拉和她都不会超出他的掌控之外…… 驯养? 轻尘眯了眯眼睛,忽然有一丝不浓不淡的情绪从她越发清澈凛冽的墨色水眸里闪过,她不喜欢这个词。 她怎么会在自己身上用上了这个词?克拾拉是一匹马,她怎么会将自己与克拾拉联繫到了一起? 见到孟轻尘微微有些不悦的神情,贡桑只当她是想起了那匹总与她作对的克拾拉,不免觉得有些好笑。这个孩子似乎唯独与克拾拉做着持久的拉锯战之时,才会拥有如此丰富的情绪,不免让人觉得相当可爱呢。 轻尘同意了贡桑的建议,因为她也很想知道,那么久未见,那匹该死的马是不是仍然有本事将她甩下背,然后哼哼着气傲慢地扬着头在她四周来回踱步着,以此来嘲笑它又将她甩了下去。 广阔无垠的草场辽阔得与天上的蔚蓝相互照映着,夏末的草场碧绿得有如翡翠,头顶的太阳炙热得让人的脸颊发烫,风中夹带着碧草的气息,贡桑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孟轻尘,年迈的妇人几乎有一些神色恍惚,久久地凝视着那道纤瘦磊落的白色身影。
第64页 也许是日日侍奉着这个身份神秘的中原孩子,自那日王将那镯子戴到这个孩子的手腕上之后,她侍奉孟轻尘的心思就变得更加细緻起来,如此一来反而忽略了她足以令人惊嘆的成长,不知何时开始,她身上从容又桀骜的气质竟然已经如此耀眼了,她的个子虽仍然娇小,但此时一眼看过去,竟觉得美不胜收,纤长而俊逸。 是的,俊逸,贡桑总觉得适合用来形容孟轻尘的词语未必适合用来形容寻常女子,因为她比女子更多了一份洒脱、沉稳和自信,但比起男子来,她又多了几分柔和和出尘脱俗。 轻尘有些慵懒地办眯着眼睛,实在是太阳太过热烈的,夏末的风又带来了稍稍的凉爽,暖洋洋的阳光与清凉的风,让人感觉浑身也变得懒洋洋起来,格外惬意。 她轻轻地扬起了唇角,也许是早就知道今天她会来这里等它,山道上顿时出现一抹闪电一样快的黝黑影子,克拾拉撒欢似的跑了下来,一眨眼的功夫就出现在了轻尘不远的面前,他毛色油光发亮,比起半年前的秋天见到它时,更加健硕高大了不少,那鬃毛刚硬挺立,眼睛锐利张狂,此时更是掩藏不住见到孟轻尘的喜悦和傲慢,似乎想要再一次狠狠地捉弄她。 「克拾拉,我一定会征服你。」孟轻尘爱马成痴,克拾拉对她可相当具有吸引力,她很好奇,岩止当年是如何驯服克拾拉的,没理由岩止办得到,她却办不到。 孟轻尘迅速绕到克拾拉的身旁,纤白的身影一靠近,竟轻扬飘来桂花的淡香,克拾拉也极喜欢这种味道,每次都是被这种味道所迷惑,然后便让这个可恶的女子给得了逞,最开始克拾拉还会生气地长嘶出声,暴跳如雷,可久而久之,它竟然发现这个女子厉害得很,她的每一个动作看似寻常,但周身却泛着一股凛冽的气息与它对抗着,十分具有压迫感和挑战性,这让克拾拉兴奋了起来,越来越喜欢与这个总是比它还内敛傲慢的女子作对,也一次比一次更加期待这个女子想起它来,然后跑来和它对决。 在贡桑看来,孟轻尘并无武功,只是动作比别人灵活轻盈了些,她和克拾拉两个「人」的较量,就像两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在互相斗气一样,她自然是不会知道,孟轻尘与克拾拉之间的较量,实际上比两大武功极好的高手之间的对决还要精彩。 王殿。 岩止从金碧辉煌的大殿中走出,比起多年以前,他冷峻的五官更加深邃刚毅,眸光也变得越发深沉锐利,沉淀着智慧与威严。 他身穿蔚蓝色罩衫,身形高大俊挺,光是站在那什么也没说,就足以给人极其强烈的压迫感,更何况那张俊美如斯的脸庞上是那么的神情冷漠,眉宇之间皆是让人无法忽视的耀眼光芒,那是王者的气魄,越发浓烈,令人臣服。 这么多年以来,岩止大人的实力扩张得实在是令人惊愕,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十分有耐心,比天底下任何一个实力强大的王者都要有耐心,不急不躁,与其说他是步步谨慎,倒不如说他根本就像一个已经成竹在胸的猎人,悠闲地擦亮了他的箭羽,淡笑着欣赏着猎物濒临死亡却浑然不自知的耀武扬威和挣扎,等到他兴致殆尽想要夺其性命之时,那锋利的可夺人性命的利刃便会刷地一下破风杀出,让人措手不及。 一个年轻的男子跟随着岩止从金殿中走出,男子年约十八九岁,虽年轻,但个头已经十分高大强壮,与岩止站在一块时,竟也并不显得个头小,他皮肤呈现健康的小麦色,黝黑但强壮,充满太阳的气息,眉宇之间也越发成熟,出落得挺拔而英俊,眉清目秀的,十分讨人喜欢,办事更是沉稳得力,就连岩止也对他十分满意。 此人便是贺达,八部首领之子,两年前其父亲病逝于肺疾不治,身为长子,十六岁的贺达便继承了首领之位,如今他已十八岁,短短的两年时间,便将他的部落带领得越发强大起来,贺达自小便崇拜身为太阳之子的强大的岩止殿下,如今更是如愿以偿愿为岩止效命,他相信,用不了多久,岩止殿下便会成为匈奴当之无愧的王者,带领着匈奴帝国成为漠北,不,成为这世上最强大的国家! 「岩止殿下,去年我们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尝试着试种改良后的麦种,果然成效极好,解决了困扰大家许久的粮食问题。相信即使今年的冬天再可怕,我们也不会害怕了。」贺达跟在岩止身后沉声说着。 「嗯。」岩止似乎极其满意,他悠然勾起唇角:「稍后你还需与其他首领好好商量,拿出一套推广开的办法来。」 「是。」贺达十分高兴,连忙称诺。 「王,您的信函。」莫面色冷酷,还是和以前一样不苟言笑,甚至还更加变本加厉了起来,若不是他开口,以他这样沉闷和收敛得极其好的气息,足以让所有人都忽略了他的存在。 岩止淡淡扫了眼莫奉上的信函,那信函之中写的似乎是什么好消息,岩止大人的心情看上去不错,他漫不经心地收起了信函,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而问道:「轻儿如何。」 「她?」莫知道王问的是那个中原孩子,虽然她已算不上还是个稚嫩的孩子,但在莫的印象里却仍然还没转换这个概念,他微微思考了一秒,似乎这才想起下属曾向他禀报过些什么,回答道:「她与克拾拉在一起。」 莫知道王虽忙于公务,但有时还是会问起那个孩子的事情,为此他特地命人时刻注意她的去向,以备王不时问起她的行踪来。
第65页 与克拾拉在一起? 岩止墨黑色的瞳仁慢慢荡漾开一抹幽深的淡绿色来,他性感的薄唇蓦地一翘,竟噙着一抹促狭的笑意来,看来这个小东西十分喜欢他的克拾拉,就连克拾拉也意外地喜欢起和她做对来,轻尘每一次从克拾拉那回来都不免磕磕碰碰到一些地方,但她每次都不喊疼,甚至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可见她是十分喜欢与克拾拉待在一起的时光,那些磕磕碰碰她根本一点也不在意。 岩止原本朝西殿的脚步忽然改变的了方向,看来是打算去看一看那个孩子究竟如何了,她打克拾拉的主意他不是不知道,只是克拾拉刚烈得很,两个傢伙竟然硬生生耗了那么久,谁也不肯认输。 孟轻尘? 贺达有些惊讶地微微一怔,他勐然间想起当年那个被他护在身后的娇小人儿来,当年她还那么小,浑身上下却充斥着让人不敢轻易直视的自信与凛冽气息,就连瑞祥殿下她都不曾放在眼里,吃鞭子打之时,他都不忍心看下去,但她却是连一声疼也不喊,好像根本不怕疼似的,但哪有孩子不怕疼呢,他为了她,跑了两座山,就为了去追那只苍鹰,然后捡到苍鹰嘴里叼着的小石子,这样她就不会怕疼了。 现在想起来,从前那举动真是幼稚天真得可笑,他竟会相信起那些用来哄骗小孩子的说法来,但无论如何,那个曾经一度让他产生心中仿佛有花绽开的错觉的女孩,他至今不曾忘记,如今突然听到她的名字,贺达竟然感受到自己心里的那颗东西正在隐隐雀跃着,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她,不知道如今的她是不是已经长大了,容颜是否还和以前一样,他若再见到她,还能一眼就认出来吗?那么她呢?是否还记得他呢? 但贺达知道,自己的公事已经办完,没有理由再继续待在这里,为此贺达不免有些失望,但一想来日方长,他如今已是一部之首,往后一定还有机会见到她的,如此一想,贺达心中便渐渐淡了那股油然而生的失望,更加浓郁了压抑多年的期望。 岩止来到草场后见到的第一幕便是那个长高不少的孩子被克拾拉无情地从马背上甩了下来,这丫头一身清雅的白衣,坐在克拾拉背上时,是说不出的潇洒,但好景不长,克拾拉的反击可一点也不留情面,她整个人正面朝下栽了下去,但她却一点也没有生气,只是有些精疲力尽地手脚并用地重新坐了起来,低低喘着气。 她的脸颊上有些脏,素白的衣衫也沾上了泥土和青草屑,看上去有些狼狈,但越发动人的容颜之上却隐隐有一丝痛快的神色,克拾拉有些得意忘形了,骄傲地昂着头来回在她周身踱步着,时不时长啸一声,哼着气,用尾巴去扫她。 见到这一幕的岩止不由得轻轻勾起了唇角,高大俊挺的身影朝这走来,发现王的到来的贡桑也立即收敛了起来不自觉流露出的笑容,低头躬身行礼:「王。」 「嗯。」岩止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那道英姿潇洒却又狼狈不堪的身影,淡笑着问道:「他们在这闹了多久。」 「已经一个时辰了。」贡桑据实以报。 岩止幽深的眼睛蓦然闪过一丝赞赏之色,眉角轻扬,笑意盎然。 看来这一回是轻尘占了上风,一个时辰,克拾拉应该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劲敌吧? 克拾拉的确是欢喜得很,这个女子实在是太厉害了,把她甩下背,可是花了好大的劲,它雄赳赳气昂昂地在轻尘身边来回走动着,不断用尾吧去骚扰她,催促她快点起来,快点进入第二回合。 孟轻尘沉静的明眸之中亦是挂着张扬的傲气,只是她实在是精疲力尽了,也不管克拾拉如何骚扰她,她也依旧纹丝不动地盘着腿坐在地上低喘着气,也不管身上所穿的可是曾经一尘不染的白裙。 忽然一道影子从上方覆住了她,遮挡住了照得轻尘有些脸色发红的日头,一抹熟悉的男性气息忽然靠近,连克拾拉都霎时停止了用尾巴去扰她的动作,瞬间化身为乖巧的小绵羊。 轻尘顺势仰起头来,她依旧保持着盘腿坐在地上的慵懒姿势,见到岩止的那一剎那,她轻轻扬起唇来,有些随意散漫,但却自然无比:「岩止。」 「摔疼了?」他深邃的五官,鲜明立体,傲眉星目微微一敛,他只是随意地站在那,便让人觉得俊逸而冷凝,浑身上下散发着耀眼的威严霸气,就如头顶那轮炙热而野蛮的太阳一样。 轻尘之所以长久坐着不起,一方面是因为实在太过疲惫了,另一方面也的确是因为摔得不轻,方才被克拾拉甩下来,正面朝下,摔得她胸口有些疼,此时她也正是这么说的:「嗯,胸口疼。」 她面色平静,神色淡定,语气直率,一点也不觉得有何不妥。 胸口疼? 岩止微微皱眉,什么也没说,便一把将轻尘给抱了起来,孟轻尘稍稍惊唿了一声,随后也觉得若是自己,也定然懒散疲倦得一步也不想动了,索性就安分地抱住了岩止的颈部,将脑袋搭拉在他宽厚的肩膀之上,午后的太阳轻轻地落在她的脸上,照得她有些昏昏欲睡。 如今的轻尘若是站在地上,头顶也能够得着岩止的胸口,只是岩止似乎依旧喜欢像抱小孩子一样抱着她,事实上她的那点分量,在岩止眼里什么也不是,他同以前一样,轻而易举地将她抱起,让她坐在他横起的手臂之上,然后两只细嫩的胳膊便会很自觉地环着他的颈部,自己在他怀里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
第66页 有人代步自然是好的,特别是在这种已经体力消耗过大的时候,自己走路更是能免则免,况且轻尘早已习惯了,更不是会扭捏作态的性子。 岩止刚将轻尘抱回王城,莫便向他禀告容和大人来大贺城了。 岩止墨黑淡绿的星眸微微一敛,如雕刻般深邃精美的俊容之上看不出喜怒,他将轻尘交给贡桑之后便阔步回到了他办公所在的金殿。 「王,是不是请容和大人进来?」莫低声请示。 宽敞的金殿之上,深深向前再精美的雕柱之中的夜明珠即使在白天也依旧向外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坐在金色软塌之上的岩止神色慵懒,置身于明暗之中,就像一尊美丽的雕像,俊美如斯,君临天下。 「让他在花园中候着。」岩止闻言,勾起一抹轻笑,但同与那个孩子说话时的笑容不同,大多时候的岩止,仍旧冷酷莫测得让人胆战心惊。 「是。」莫对于王的命令一点也不意外,各部首领早已离开大贺城了,容和大人却是现在才姗姗来迟,王与容和大人的交情虽深厚,但他素来如此为所欲为的散漫态度,在王这可行不通,看来容和大人又有一番苦头要吃了,他可真是从来不长记性啊。 莫离开后不久,一位妇人便笑着踏了进来,人还未到,中气十足的声音便已响起了。 「玉如阿妈的拐杖可不好使了,岩止殿下,玉如阿妈拄着这不好使的拐杖来向您復命了。」 玉如阿妈,乃草原上有名的大夫,自打多年前佐伊王妃的那次不幸遭遇之后,身子便一直不好,她便在王城之中长久待下了。玉如阿妈为人处事有规矩,性情也古怪得很,时常千金相请也依然不肯出手相治,只凭喜好,她能被岩止如此顺利地留在大贺城中,一待便待了八年,正是因为这个年轻的王者身上所拥有的不凡的气度。一个人的身份尊贵与否,并不体现在对平民的无礼态度之上,岩止殿下虽霸道傲慢,但却极其善待她这一介平民,对待他的子民亦是有一套方法,与她相交更是平和有礼。 这金殿之中很快便多出了一位身穿青色布衣,拄着拐杖,但步履却依旧轻松矫健的妇人,此人大约比贡桑还稍稍年长些,身上背着个布袋子,从不离身,此时这位妇人见到岩止,竟也十分泰然自若,只稍稍低了个头便算是行礼。 见了这位妇人进来,金殿之上的侍女便立即为她送上了一方椅子,并为她奉上了茶。 「劳烦玉如阿妈亲自来一趟了。」岩止淡笑着起身,亲自上前来到这位妇人身侧,伸出一只手托住了妇人的手臂,将她搀扶入座。 今日从草场回来,岩止便特意命玉如阿妈去看一看那个孩子,胸口疼痛,可大可小,还是有备无患的好。只是其间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玉如阿妈便回来了,这让岩止一向锐利威严的星眸里也不由得泛起了一层疑惑。 「不劳烦不劳烦。」妇人笑着摆了摆手,只是看着这位谦逊年轻的殿下之时,那目光竟然隐约带了些调侃戏嚯,胆敢这么取笑岩止的,恐怕也只有玉如阿妈一人了。 岩止被妇人看得不自觉地微微挑起了眉,玉如阿妈不说,他便只好亲自开口问道:「不知那个孩子……」 「殿下,您可真是难坏了玉如阿妈了,玉如阿妈这是头一回遇上无法下手的对象啊。」妇人轻轻端起茶水饮了一口,说得煞有其事。 「您的意思是?」岩止冷峻绝美的脸上蓦地一沉,眸光竟也变得深沉冷厉起来。 「姑娘到了十三四岁的年纪,胸口轻轻一碰便会疼,玉如阿妈年轻的那会啊……。」妇人笑得更加欢畅了,只因认识岩止殿下以来,她还是头一回见到岩止殿下的脸上竟然会有如此丰富多采的表情,真是见所未见。 「您的意思是……」岩止轻咳了一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这是他头一回感受到什么叫做无地自容!实在是无地自容得让他觉得十分没有颜面,尤其是玉如阿妈如此坏笑着拿他打趣,岩止英俊的脸上顿时有些不自在起来了。 原……原来如此…… 「不是孩子了,不是孩子了。」玉如阿妈没头没脑地念叨着这一句,岩止被她这么一笑话,俊美的脸上竟然越绷越紧,不自然得很。 也不等岩止作何反应,这位年迈的妇人便笑吟吟地拄着拐杖往外走,嘴里念叨着:「玉如阿妈的拐杖可不好使了,岩止殿下,玉如阿妈拄着这不好使的拐杖回去了,从孩子到姑娘,玉如阿妈年轻的时候也有过。但是玉如阿妈如今正拄着一个不好使的拐杖咯……。」 岩止蜷握起拳头轻轻抵于唇边,低低地清了清嗓子,在他眼里,那个孩子一天天的成长,但不知何时,竟然已经悄然开始发生转变,或许……她已经不是一个孩子了…… 「都退下去。」岩止有些头疼地坐了下来,神色冷峻,甚至有些烦躁地挥了挥手,吓得整个殿上的侍女与侍卫们都忍不住颤抖着身子,恨不得自己刚刚眼睛失明,耳朵失聪,哆嗦着身子连忙毕恭毕敬地退了下去,逃也似的。 岩止当真是被那个孩子……不,那个坏丫头给气坏了,若不是因为她,他今天何至于被玉如阿妈好好地笑话了一顿?! 说起来,这些年来,那个小东西的生活过得似乎十分安逸?现在,是时候结束她被纵容得有些过分的安逸生活了,毕竟,正如玉如阿妈说提醒的,她已经不是个孩子了,是该让她明确清楚地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身份,她该如何报答他,不是吗?
第67页 从浴殿中出来,轻尘总算退去了今日与克拾拉折腾了一个下午所带来的疲惫。 月色渐渐黯淡了下来,她忽然看到一些侍女和侍从惊惶失措地从岩止召见各部首领商讨要事时所在的金殿处逃窜出来。 莫非何时惹得岩止发怒了?才让侍女侍从们如此惊惶地退出去? 微微眯了眯眼睛,轻尘刚刚沐浴过,浑身清爽,姿态慵懒,秀丽的小脸上一片沉静,甚至还有些悠闲恣意地轻轻打了个呵欠,也不知为何,她竟下意识地朝金殿而去,那里她并不常去,但岩止也并未禁止她去。 淡淡的幽香伴随着她的到来钻进了岩止的鼻息之间,整个诺大的金殿,所有人都被岩止给喝斥出去了,唯独剩下岩止一人,轻尘看到这一幕时,还有些惊讶地微微一愣,脚下的步伐也跟着一滞。 「进来。」 她正欲悄无声息地返回,不料还是被岩止给看到了,他似笑非笑地轻轻勾起唇角,那一双皓月般的眼眸似凝着一抹讳莫如深的意味,轻尘困惑地拧了拧眉,竟然有些分不清岩止的心情到底如何了。 有些不情愿地挪了进去,轻尘在离岩止有一定距离的地方站定,她轻轻地蹙起了眉,似乎在暗自思量着岩止将她叫进来的原因。 她行事谨慎沉稳,近来应该不曾犯过错才是?况且与克拾拉较量,分明也是得到岩止默许的啊? 见轻尘一副不远不近地站在那,岩止狭长的眼睛霎时间流光惑人,大手忽然抬起,轻而易举地便扣住轻尘戴着桌子的那只手腕,只稍稍一用力,孟轻尘便猝不及防地被拉了过去,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进他的怀里,狠狠撞上他冷硬宽厚的胸膛来。 也许是岩止太过高大了,也或许是孟轻尘的身子太过纤瘦娇小,即使玉如阿妈不断反覆说她已经不是一个孩子了,但此刻在岩止看来,她还是青涩娇小得很。 孟轻尘更是一头雾水,也不知岩止究竟要做什么,她思前想后,的确是想不出她有什么地方是需要被岩止教训的。 「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岩止漫不经心地勾起了那性感的薄唇,眸光深邃,精光璀璨。 「想说的话?」轻尘眨了眨那双漆黑澄澈的眼睛,刚刚沐浴完,此刻她站在那,幽香四溢。 岩止的确是很有耐心,对于孟轻尘,他可是这天底下最好的老师了,没有人再能比他更有耐心如此循循善诱地启发着青涩的她该有的觉悟 就在这种奇怪的对峙与诡异的沉默之中,轻尘晶亮晶亮的眼睛忽然噌亮起来:「嗯,有。」 「哦?」岩止倒有些期待她思考如此之久的收穫会是什么。 「我方才见到容和在花园里来回踱步,好像着急得很,也许他急着要见你。」 他眼中的淡笑忽然一沉,似有一团冰玲的火焰在跃动着。 「怎么……岩止,你不想见他吗?」轻尘有些不以为然地直视他的眼睛,莫非这就是他今日如此气恼的原因? 「你要知道,在这个王城之内的女人,只有三种。王的妻子,奴隶,和侍女。孟轻尘,你的身份是什么?或者……」他放慢了语速,耐心地带领着她思考:「你想成为什么?」 岩止今日怎么会如此有闲情逸緻和她谈论这些?他不是一向都很忙的吗?这可不像平日的他。 轻尘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身份?的确,这么多年来,她在大贺城的身份一直很微妙,众人只知她是被王带回来的中原孩子,是大贺城的客人,可却无人能说清,她在这王城之中究竟是何身份。 「你对我有养育之恩。」轻尘若有所思地回答,眼睛却是极其专心地观察着岩止的神色。 莫非岩止今日问她这些,是想要让她报答他,为他效命吗? 可看岩止的反应,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轻尘脸色沉静而肃然,竟是十分认真地在思考这个问题,末了,她才有些为难地再次开口:「莫非你想让我喊你父亲?」 岩止虽对她有养育之恩,可他那样年轻,年龄远远不够成为他的父亲。轻尘十分为难,她根本无法将岩止同爹爹联繫起来,在她的印象中,她的爹爹看着她的目光总是严厉又慈爱,即使是小时候,爹爹的胡茬子也总扎得她咯咯生疼,等她到了如今这样的年纪的时候,爹爹已经年上四十,眼角已经有了皱纹,娘亲的逝世让爹爹更加一心专注于事业,当他想起娘亲时,便会用那双粗糙长茧的手轻轻抚着她的脸颊,然后久久沉默不语。 轻尘记忆里的爹爹,两鬓已有白髮,眼睛依旧慈祥,而眼前的岩止…… 关于这个问题,孟轻尘显得相当为难。 卷二:王的爱奴 054 夜半箫声 「孟轻尘。」俊美的男人面色骤然一沉,分明是闷热的季节,但周遭的空气竟然勐地一下森冷了下来,空气凝固,沉闷诡异,悬空之中,仿佛有一道犀利的寒光在滋滋地泛着令人胆战心惊的蓝光…… 「嗯?」轻尘认真思考的思绪忽然被岩止不浓不淡的怒气给打断了,她抬起头来,目光倘然,困惑不已地直视岩止的眼睛,继而精緻脱俗的面容之上也渐渐浮现出一层烦躁,她并不算好的脾气又上来了,尤其是在这种极端摸不着头脑的时候。 岩止极少连名带姓地唤她的名字,孟轻尘也有些恼怒了,她根本不知道岩止为何突然就发怒了,这岂不是无妄之灾!
第68页 见这小女人又郁闷又困惑的神情,岩止垂放在椅子扶栏之上的手徒然握紧,关节处咯吱咯吱作响,仿佛在极力克制着什么,但很快,那只紧握的拳头又缓然地松开了,有些无力,有些挫败感。 他忽然笑了,这一笑,四周的温度骤然变得更低了,他俊美无涛的面孔之上挂着凉薄的笑,但那双幽深的眼睛却缓缓敛起一抹危险的寒光,眼底毫无笑意:「很好。」 那两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顷刻间仿佛寒冰落地,冒着白色的水雾,那是寒气所致。 轻尘蓦然皱起眉来,她轻轻咬了咬嘴唇,身子站得笔直笔直的,即使是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发起怒来十分可怕,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何处惹怒了岩止。 孟轻尘虽困惑,但面对岩止的怒气,却依然面不改色,这过分的冷静反而让岩止毕生以来第一次感到有些力不从心,连怒气都不知道该往哪发,岩止的眉头动了动,面色古怪:「你出去吧。」 他从来不打没有把握的战,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对于任何一件猎物,他向来有充分的耐心去征服它。但很显然,这个小东西不同于那些猎物,这一回是他太过急躁了,这全都该怪玉如阿妈坏心眼的捉弄扰乱了他的心思,这个孩子……不,这个该死的小女人……他真想破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 他只怕她再在他面前待一会,他一定会恼怒得将这口令他自己都哭笑不得的闷气转嫁到她身上,到时候可就不是从这里出去那么简单的了。 轻尘敛了敛双眸,浑身散发着清冷沉静的气质,对于岩止的命令,她虽有些不悦,但这种情绪显然没有在她脸上停留太久,沉默地点了点头,她上身俊挺笔直地转过身去往外走,修长清瘦的身影在这冰冷的金殿映衬下,竟有几分英气逼人与飒爽傲气。 「姑娘。」贡桑微微低了低头,早已在外等候,她有些浑浊却平静无波的眼睛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孟轻尘显然冒着黑气的恼怒的脸,但这位妇人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默不作声地跟在轻尘的身后。 夜幕已经隐隐有沉下来的趋势,迟暮的风有些张狂,带着凉意,风捲起轻尘的衣裙,似在半空中缱绻,墨发时而扬起,时而在风中舞动纠缠…… 轻尘微微眯了眯眼睛,感到了一丝微凉。 这就是漠北,尽管白日里那火球似的太阳将地面炙烤得灼热发烫,可到了夜里,却会出奇不意地降温。出来时轻尘穿得有些少了,单薄的衣裙无法抵御入夜以后的凉劲。 贡桑看着这个中原女子的目光更加蕴含深意了,她是令人着迷的,不是因为她的容貌,毕竟在王的身边,即使是那些卑贱的女奴,也无一不姿容卓越,她们有的是单于大人的赏赐,有的是与之结盟的大人用来讨好王的礼物,有的甚至曾经还拥有十分尊贵的身份,但无论是她们中的哪一个,都必须是美貌的,因为某一些人将这些女奴送至王的身边,目的无一不是为了让这些用来达成目的的工具获得王的宠爱,然后另有所图。 但无论这些女人如何美貌,却没有一人能及这个中原女子的万分之一,与容貌无关,只因她身上低调而内敛的光华,那是足以与月齐辉的风华,娇柔却不羸弱,潇洒而又自信。 忽然一阵似真似幻听得并不真切的箫声幽幽入耳,轻尘的脚步忽然不自觉地停滞了下来,像是受了蛊惑一般,头顶的月影婆娑迷离,微凉的夜风泛着水气,拂面而来,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想要将这飘渺却绵长的箫声仔细收集入耳,神情微凝,认真而投入…… 何处吹箫,脉脉清婉…… 岩止的大贺城,距离中原千万里的漠北,匈奴国的境内,为何会有箫声响起? 轻尘睁开了眼睛,仿佛浓墨重彩一般,带着一股难以抑制的兴奋与急迫,她急切地想要知道是谁在吹箫,他可是来自中原?为何会在王城之内? 金殿,被冷凝的王者之威所笼罩着,无人敢入。 没有人知道,今日他们的王为何会如此愠怒,要知道,近几年来,王可谓是大有收穫,听说王今日还收到了宇贊将军拿下支雅平原的好消息,按道理,此刻王的心情应该十分愉悦的才对啊? 宽敞的大殿,软塌之上,岩止侧身斜靠在那上面,深邃的俊脸轮廓线条以性感的收尾滑入了他光洁的下巴,高大修长的身子侧靠着,一直延伸到他衣摆的末梢。这个威严凛冽的男人,此时微闭着双眸,魅惑至极。 精美壮观的雕柱上镶嵌着奢华的夜明珠,二十八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向外散发出璀璨的光芒,使得这个冷漠莫测的男人几乎是半身置于光明之中,半身却又被黑暗笼罩,这是一种微妙的融合,身为太阳之子的炙热霸道,与王者令人胆战心惊的残酷冷漠,完美地融合于一身,相得益彰…… 忽然一阵压抑而又大胆的骚动打破了这个几乎静止的画面,身穿黑色劲装,腰间配刀,神色冷漠的莫浑身散发着肃杀的气息,出手毫不留情,另一道与之纠缠的灰色身影则显得散漫优雅许多,只是能够看出,他明显被莫纠缠得有些无计可施了,无论如何这个一年到头总是面无表情冷冰冰的石头就是不让他进去就对了! 「莫,你想交手,我改日再陪你比划比划如何?我可是真的有要事要与岩止大人商量。」灰色长袍的男子身型纤长高挑,银白的长髮嚣张而华丽,银灰色的眼睛泛着邪魅的光泽,容和虽是西域人,但在匈奴帝国之内素有翩翩公子之称,无人是谁初见到他,都会被他儒雅温和的外表所欺骗,迄今为止更是没有人见过这个老谋深算的狐狸真正与人交手过,此刻莫处处阻挠他,他也只是不断闪避着罢了,自始至终都一副悠然散漫的模样,只躲不攻。
第69页 「果然不愧是岩止大人如此信任的莫,亲爱的莫,我们打个商量,你别总攻我的脸可以吗?」容和润泽的丰唇促狭地向上扬起,灰衣儒雅,那双眼睛却狡诈阴险得很! 王下令让容和大人在花园里等着王的召见,以容和的身份以及他与王的交情,王城内的侍卫也不敢真的去拦他,只得禀告了莫统领。 容和早有预料这个难缠的莫一定没那么好说话,和他打起来,也许会惹恼了岩止大人,但若不这么做,还不知道岩止大人究竟要将他晾在花园里等多久呢…… 「让他进来。」忽然一声低沉暗哑的嗓音响起,磁性而威严。 岩止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神色慵懒,喜怒莫辨。 「是。」闻言,周身泛着肃杀之息的莫顷刻间收了手,沉默地退了出去,从始至终皆面无表情,神色未变。 总算获得自由的容和似笑非笑地理了理身上的衣袍,闲庭散步般悠然而入,看似恭敬却散漫得很地向岩止行礼:「岩止大人,您可让我好等。」 「说吧。」岩止微微敛了敛幽眸,冷冷扫了他一眼,显然对于容和这样绕圈子的喜好有些不耐烦。 「我特意准备了一个好主意要献给岩止大人。」容和虽行事散漫,但说到正经事时,那双银灰色的眼睛却冷厉阴婺地泛起了精芒,那一身灰布长袍反倒遮掩了一些他锐利的稜角,显得翩翩儒雅得很,若放在中原,俨然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模样。 见岩止并无要追究他找莫的麻烦生闯进来的行径,容和轻轻扫了扫袖摆,探入一只手从衣襟里掏出了一方锦盒,然后亲自奉送到了岩止的面前,打开了它。 岩止的双瞳依旧淡漠深邃,漆黑的双瞳没有一丝感情,他的眼睛漫不经心地在锦盒中所呈的字囊上扫了一眼,那字条很简单,仅仅四字而已,但他的嘴角却更加残酷地勾了起来。 容和似笑非笑地暗自观察着岩止的反应,直到现在,他的全身才骤然松懈了下来,看来岩止大人是很满意他奉上的主意了,可怕的岩止大人发起怒来可真要命,他可没忘记自己在岩止大人这吃了多少苦头…… 「岩止大人,说起来,您不觉得您对那个孩子太过上心了吗?」容和合上了锦盒塞回自己的袖子里,懒洋洋地走到殿阶上坐了下来,反客为主地命令侍女替自己奉上了一壶佳酿,来岩止大人这,可不能什么便宜也没占到。 头曼单于的年纪越来越大了,他即使想对付岩止殿下,恐怕也力不从心。莫说现在了,就是放在十年前,头曼单于的身体健壮,岩止殿下却是举步维艰,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朝不保夕的时候,他都没能成功除掉这个始终被他视为心腹大患的儿子。而他亲手培养出来的儿子图格殿下却远远不是岩止殿下的对手。 一切都那么顺当…… 容和眯了眯眼睛,那双银灰色的眼睛里迅速闪过一抹意味深长的韵味来。若是岩止殿下开始对某一件事物或是某一个人太过上心的话……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或许,您对那个预言太过关心了。」容和笑得更加古怪了,说起来,那位格桑姑娘可真是一块无价之宝啊,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够成功将可怕的岩止大人气得不轻,看来他还真不能小看了那个小姑娘。 岩止幽黑的瞳眸逐渐染上一丝氲气,他润泽性感的薄唇凉凉地向上勾起,就像一轮钩子弦月一样,此时的岩止,就像一只危险的猎豹,优雅却充满杀伤力:「这似乎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容和微微一愣,他可是太了解岩止不过了,危险的气息简直是排山倒海而来,岩止可不喜欢他搅和他私人的事情。 容和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两声,转而说道:「您对这个孩子实在是耐心极了,我只是好奇,以殿下您的作风,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直接告诉那个小傢伙她属于您,必须成为您的女人就好不是吗?」 岩止想要的,从来只需要占有那么简单,至少从这十几年来他对岩止的了解看来是这样的。无论是权力、兵力、甚至是那个匈奴王至高无上的位置,无一不是如此。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容和才会在这么多位殿下之中,唯独看中了岩止。 岩止一只手慵懒地支在自己的头上,半身斜靠地卧在软塌之上,英俊绝伦的脸仿若一件完美无涛的雕塑品,带着一股魅惑人心的气质。 那个险些让他气煳涂的小女人? 他幽深的墨眸顷刻间被一股诡异却曼妙的淡绿所瀰漫,他唇畔的弧度竟也在悄然加深:「她不一样。」 就像保存着这股野性和不羁的克拾拉至今仍旧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神驹一般,那个让人无计可施的小东西,他看中的,正是她同样傲慢而独一无二的灵魂,他会征服她,连带着征服她那颗自由不羁的灵魂,就像征服克拾拉一样。 她总不会每次都成功将他气煳涂的,对她,他有足够的耐心。 「呃……」容和忽然被岩止直接到有些让人措手不及的答案噎了一口。 岩止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袖摆一挥,从软塌上起身,直接将可怜的容和给丢下了。 夜风袭来,轻尘欲寻那箫声而去,贡桑反倒有些担心起她瘦弱的身子会不会被夜里的冷风吹出毛病来,况且出来也没带件斗篷:「姑娘,担心着凉。您若爱听曲,改日老奴给您找几个玩曲子的人进来给您解解闷。」
第70页 贡桑并不懂音律,更别提能听出这箫声的特殊之处,在她看来,这乐声与他们草原上的羌笛牛角吹出的声音没什么区别。 箫这种乐器,盛起于中原,但是出了云中之地便几乎无人会懂得吹奏它了,轻尘也并不很懂音律琴箫,只是当年他所纳入麾下的那些奇葩怪才之中有一位苜夙子,实在是位风雅人物,除却性情古怪一些,她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真正隐于山林暮野,过着闲云野鹤般生活的奇才豪杰,耳濡目染的,她也对这些东西略知一二。 此时这箫声定然是无法与苜夙子相较,但也是悦耳怡人,令她不禁想要探究奏箫之人究竟是谁,就连在岩止那回来后那股莫名其妙的郁闷也都被她暂时忘却,抛诸脑后了。 「贡桑,王城之中可有和我一样的异邦人?」轻尘侧过身看向贡桑。 贡桑生得高瘦,体态比起一般中原女子要高出不少,因此轻尘如今与她讲话之时,仍然需要微微仰起头。 孟轻尘忽然问起这么一个问题,就连贡桑也愣了愣才回答道:「老奴不知,应当是没有。」 这几年她的专职便是负责照顾这个孩子,在王城里,每个人惟有尽心于自己的份内之事,其他事情是不可过问的,就连她贡桑也无法明确回答轻尘这个问题。也许有,也许没有,这几年虽没有什么大的战事发生,但与中原大秦却也发生过不少摩擦,谁知道那些奴隶之中会不会有一两个被俘虏的中原人呢? 「贡桑,随我去看看。」轻尘白皙的肌肤如若凝脂,她忽然一笑,来了兴致,精明璀璨的光华从她的翘起的唇畔流淌出来,稚气未脱的脸上也因这隐秘的箫音而神清气爽起来,墨发如绸,眼如星辰,此时在月华的笼罩下更是明眸皓齿,风华内蕴,就连贡桑一个妇人家也不由得看得一呆,待她回过神来,这个初长成却青涩稚嫩犹在的女子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 她的性子一点也没变,这小傢伙可霸道得很,打定了主意便去做,哪里肯给人拒绝的机会? 轻尘的内力已经大有所成,顺着那飘缈得仿佛只是一场幻觉但却确确实实存在的箫音寻去,并非难事。 走在清幽的石板路上,不知不觉间她便已出了西殿,入了东殿,一路上偶尔会碰到纪律森严的王城守卫正在巡逻着,和往常一样,即使他们见到了她也像视而不见,没有人不知道王对这个中原人就像对克拾拉一样,根本不限制他们的行动。 对于东殿的一切,轻尘并不熟悉,这里她极少去,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竟让她觉得有些陌生。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髮丝,孟轻尘只觉得那声音越发清晰,只是越往后走,她发现这一路越发萧索起来,就连守卫和干活的下人也越来越少了,就连空气中竟也参杂了些许苍茫的气息。 「姑娘,这里是……」贡桑忽然轻轻开口,想要阻止轻尘继续往里走。 「嘘。」轻尘扬了扬唇角,作了个噤声的手势,打断了贡桑未说完的话,只因眼前的景致倏然发生了变化,那是一整片低矮的梅花林,大贺城果然是一片极其肥沃的绿洲宝地,她从来不知道,在这冷寂肃穆的宫殿之中,竟有这样的景致,只是此时正值夏末,梅花未开,可以想像,到了秋末深冬,这里定是一片香雪海…… 轻尘并非懂得浪漫之人,也不像苜夙子那样是个风雅的人物,她只是一个懂得舞刀弄枪的俗人罢了,从前苜夙子每次见了她,都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绕道而行,饶是如此,她也依旧被梅林孤傲的风骨给吸引得驻足停留,不由得沉浸其中。 她不敢再靠近,只这么远远地看着,因为那片重重叠影的梅林之间,一道迎风而立的背影剎那芳华,宽大的衣袍曼妙鼓动着,满头长髮未曾束起,逆风狂舞,那人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始终未曾转过身来,轻尘看不到他的脸,单凭这个背影,她无法知道这个同这片梅林一样孤傲自有其超然风骨的吹箫者究竟是谁,甚至不知道他是男是女。 炽热的红衣穿在那人的身上,竟一点也不让人觉得妖冶,反而有一种随时可以随风而去,淡漠不羁的错觉,夜风浮动,纷飞了那人的红色衣袂,纠缠了他如墨入水的长髮…… 轻尘来时不曾刻意放轻脚步,况且贡桑方才与她说话时也未曾压低声音,那人显然是察觉到了有人到来,但他似乎与轻尘形成了一种默契,他没有停止那曲未完的箫音,而轻尘也未再向前一步扰了吹箫的人。 终于,一曲吹罢,红衣人缓缓垂下了手,那支轻尘没来得及看清的箫便被覆在了宽大的袖摆之下,吹箫人依旧未曾回头看她一眼,恍若未觉般,他侧了个身踏入了梅林间所搭筑的竹屋,就连这竹屋也颇具中原江南特色…… 在那人转身的剎那,虽一眼匆匆,但轻尘还是心底一惊,她没想到自己所以为的「他」竟是「她」。那张绝世的容颜虽美,但却非中原人,她依旧不枉当年匈奴帝国第一美人之称,只是轻尘从来不知道,佐伊竟也会吹奏玉箫? 况且,她为何会住在这?王妃不是该住在她的东水殿之中吗? 今日的佐伊大大出乎了轻尘的意料,为何她会觉得,如今的佐伊,仿佛已经不理俗事,清冷淡漠得似乎完全变了一个人,也难怪方才她看着她的背影,会觉得她随时可以随风而去……
第71页 「我们走吧。」缓缓收回了视线,轻尘沉静的面容之上没有透露出丝毫情绪,梅林之中已经没了那抹火红的身影,箫声也归于寂静,她轻轻地垂下了眼帘,转身往回走,就如同来时一样。 贡桑一路沉默地跟在孟轻尘身侧,皱纹深深的沟壑中沉淀着岁月的风蚀变迁,即使是她这么一位年过六十的妇人,对于佐伊王妃的变化也依然惊讶不已。自打八年前王妃随王回到大贺城,她便请求搬入了这梅林之中,不理俗事,甚至一步也未曾踏出过那片梅林,今日若非孟姑娘误打误撞踏入了这片梅林,恐怕连她这个在王城里侍奉了一辈子的老人家也都忘了佐伊王妃的存在。 夏末的气候渐渐转凉,大概是要入秋了。一入秋,整个西域就都得忙起来了,无论是囤积粮食,做好过冬的准备,还是即将迎来的祭天神行秋猎。 也如往年一样,每到这时候岩止便会变得更加忙碌,尤其是那日容和进殿不知是与岩止商议了些什么,岩止这几日前往军中的时候也更加多了。 轻尘也不知自己那日是如何惹恼了岩止,她一直以为在那之后岩止一定会惩戒她,但接连着几日,她都没有见到过岩止了,也许是岩止该头疼的事情太多了,因此反而顾不上她了,如此也好,轻尘对那日煳里煳涂受气的事仍然郁闷不已,岩止竟然并未放在心上,她若总是惦记着,反而显得自己小气了。 这几年来,天下的局势似乎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如今的岩止已经掌握了大半的兵权,甚至已有大半部落的首领都完全效忠于他,看来不用多久,岩止应该就会有所行动了吧。 「姑娘?」 「嗯?」轻尘微微一愣,才发觉贡桑早已经喊了她好几声了,眨了眨眼睛,原来她手中的那碗羊奶早已经凉透了。 一骨碌把它喝完,轻尘抹了抹嘴,放下了碗,那速度之快,连贡桑想要阻止都来不及。 「姑娘早些休息。」贡桑收起了碗,微微俯了俯身子便退了出去。 直到贡桑已经离开有一会了,轻尘还是按耐不住,抓了件暗黑色的披风披上之后便离开了房间往那片梅林的方向走去。 这几天,她每个晚上都会去那片梅林待一会,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缘故,佐伊仍然会每日在那个时候,就在那片梅林,那座竹屋前,那清幽的月华下,吹奏一曲仿佛可以瞬间令人的心境也安宁不少的箫音,但这几个夜晚,她们一个在林中,一个在林外,一个安静地聆听,一个吹罢一曲便会转身回到竹屋,谁也不曾打扰过谁。 今夜佐伊仍旧穿了一身红衣,只是因为天气渐渐发凉了,比起几日前,身上多了一件同样是火红色的披风。轻尘之所以每夜都来这片梅林外站一会,就那么不远不近地待一会便会离去,只因她实在好奇,佐伊为何会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这样的佐伊十分神秘,会让人不自觉地想要探究她。 她记得九年前的那次秋猎,她第一次见到跳舞的佐伊,当时的佐伊美艷耀眼,但她的注意力却不曾停留过佐伊的身上,而如今在这片梅林里看她,轻尘却觉得这艷丽的红穿在她的身上,竟依旧掩盖不了佐伊身上清冽疏离的虚无感,就像不曾存在于这个世上,可以随时消失于这片梅林中,或是在冬天到来的时候化身为寒梅上的殷红似的,这样的佐伊,反倒让轻尘不得不对她好奇起来。 但这一回,轻尘在听完一曲之后却并未像前几日一样安静地离去,她原本挺拔潇洒地立于暗夜之中,待这一曲落定,孟轻尘轻轻地弯起了唇角,漆黑璀璨的眼睛淡淡地流淌过一抹笑意,她阔步走进了这片梅林,踏上了竹阶,停留在了那座竹屋前,只因这座竹屋前原本空空荡荡的地方,在今夜却多了一壶热炉,两个杯子。 那炉子之中烧的是已经被热烫的羊奶,与不久前贡桑给她喝过的一样,天冷的时候,匈奴的贵族女子总会用温酒煮羊奶,以此来暖身子。 「你竟长这么大了。」率先开口的是佐伊,她置身于红衣之下,衬得她原本有些苍白的脸显得稍稍红润了一些,她在炉子旁坐下,玉箫也轻轻放在了身侧,先为轻尘倒了杯羊奶,又为自己倒了杯。 轻尘也不客气,在炉子的另外一边坐了下来,执起温热的羊奶轻轻地抿了一口,然后清澈墨黑的眼眸里也缓缓流淌过一抹暖意:「你会吹箫?」 佐伊年长轻尘约摸十岁,此时和轻尘并排坐在一起,倒显得一个清冽脱俗,一个潇洒沉静,只是稍显稚嫩。 是的,潇洒和沉静,这两个本该相去甚远的词,却能那么配合完美地呈现在孟轻尘身上,一点也不多余或负担,她形式作风潇洒,就像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但个性却沉静内敛,与夜晚给人的感觉十分相近。 佐伊没有回答轻尘的问题,她的视线反而落在了轻尘无意中滑露在外面的墨绿色镯子之上,那镯子内敛却光华无限,在她纤细白皙的手腕之上,显得十分相衬,这镯子的气质也与孟轻尘十分相近,也难怪它会那么喜欢她了。 「这镯子……」只是当佐伊见到这个镯子之时,眼中不免还是闪过一丝诧异,但这抹诧异并未在她美丽的容颜上停留太久,她红润的唇抿了抿,没有说出下面那句话。 「这镯子怎么了?」轻尘下意识地皱起了眉,若是能将这令她烦恼的东西脱下来,也许她会有那么一点喜欢它?
第72页 美好的东西用来观赏就好了,她可不喜欢将它们通通都戴在身上,多显累赘? 「没什么,很适合你。」佐伊笑了,美丽的眼眸满含深意,殷红的唇畔轻轻向上弯起,她依旧是美丽的,比起九年前那场秋猎上所见,更加美丽。 这是轻尘第一次如此欣赏一个女子,岩止虽下令封锁了当年佐伊遭遇不幸之事,即使是在这座王城里,知道此事的也是寥寥无几,也许是当年那场变故才使她产生如此之大的变化,但孟轻尘仍然对她钦佩不已,没有一个女人能够承受这样的屈辱,她不知道佐伊是如何熬过来的,又是如何劝说自己选择生存下来的。 「听说几日前,王发了一场怒,吓得侍从们全都瑟瑟发抖地从金殿里落荒而逃。」佐伊轻笑着说道,就像在与轻尘早已熟识,闲话家常一般。而事实却是,直道今日之前,她们虽同在一个王城里生活了多年,但两人的交集却少之又少。 轻尘面色一窘,连喝到一半的羊奶也都不再继续了,她皱着眉头鼓着腮帮子,连她自己也未曾发觉这个细微得有些孩子气的动作:「你如何知道?」 见孟轻尘这个反应,佐伊的笑意便更深了:「我虽住在这里多年不曾离开过,但毕竟还是这座王城的王妃,知道此事并不奇怪。」 轻尘神色窘迫,甚至还有些气恼,但还是简明扼要地将那日之事说了一遍,末了,她将羊奶往地上一放,两只手肘搭在膝盖上,垂着脑袋,挫败极了,她实在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惹恼了岩止,此事竟然连佐伊都知道了,如此一想,她就更加郁闷了。 「这一次是他太过急躁了,这可不像他的作风……」佐伊似在说给轻尘听,又似在喃喃自语,眼中酝酿出的是不浓不淡的笑。 「嗯?」轻尘挑了挑眉,不明白佐伊所指为何。 「你可知王为何会恼怒?」佐伊淡笑着看了这个出落得越发动人的孩子一眼,见她满脸困惑的样子,就连佐伊都有些无奈了。 为何会恼怒? 的确,如若是她,也没理由将军饷发给一个连一次战场也没有上过的将士,爹爹从小便告诫她,无论是生存或是荣耀,没有任何人有义务无偿为你提供,惟有依靠自己有所付出,才能换取自己想要的一切。就如他们为将之人,获得生存和荣耀的唯一方式,就是上阵杀敌,担冒着豁出性命的风险,付出的人越多,他获得的便会越多。 「我不会欠任何人的。」良久,轻尘终于幽幽地吐出了这八个字。 「如你所愿,用你的忠诚来报答我。」忽然一声低沉戏嚯的男声响起,霸道强硬的气息突然蛮横地将她包围,是岩止。 他一张俊俏的面孔挂着欺世惑人的温柔淡笑,低沉悦耳的嗓音宛若调情一般,噙着戏嚯的淡笑,他的目光讳莫如深地扫了眼这个明显惬意得有些睏倦的小女人,揽着她的腰将她给拎了起来:「晚了,你该回去。」 听似一句漫不经心的话语,却更像是在教训一个顽劣的孩子一般。 岩止的出现让轻尘有些不自在地刷地一下红了脸,岩止为何会出现在这?他是来找佐伊的吗?这是佐伊的住处,岩止是这里的王,他会来这里,无非是为了…… 自己似乎来得不是时候,一想到这,轻尘便感到窘迫不已。 夜已深沉,佐伊的酒煮羊奶的确功效良好,让她此刻也有些发懒犯困起来,若非岩止的到来,或许她会这么和佐伊聊到天亮。 岩止似笑非笑地勾起了唇角,他淡淡地看了佐伊一眼:「我改日再来看你,不早了,去歇息吧。」 「恭送王。」佐伊淡笑着起身,神色却有些担忧地看了眼此刻正介于孩子与姑娘之间的稚嫩少女一眼,不知岩止会如何折腾她。 「嗯。」岩止并未多说什么,带着孟轻尘便离去,离开这座荒僻却美得让人嚮往的梅林。 轻尘虽有些懒乏了,脑袋却依旧清醒得很,岩止就走在她的前面,宽厚俊挺得背影在清寒的月光下显得有些迷离莫测,他的身上仍旧穿着湛蓝色衣袍,腰带紧束,显得整个人更加挺拔精神,身上的藏青色斗篷还未褪下,穿戴得如此严整,应当是刚刚回到大贺城。 岩止每次回到大贺城所做的第一件事一定是沐浴更衣,这个男人比任何人都要爱干净,为此浴殿内总是时刻保持着干净,并且时刻有专职负责侍奉王沐浴更衣的女奴用细盐将浴殿擦洗得一尘不染,因为这个男人的要求是极其严苛的,若是看到浴殿残留着一丝不洁,他便会大发雷霆。每每沐浴过后,他便不喜欢再穿着这样的华衫王服,但今日为何依旧这身装束出现在佐伊的梅林之间? 「岩止?」轻尘清秀的小脸上越发警惕起来了,虽是回到了西殿,可这既不是回岩止寝殿的方向,也不是回她房间的方向,而是正往必须共同经过一个长廊,但位于相反方向的浴殿而去…… 他要去浴殿,那她应该可以回屋歇息了吧? 「跟上。」岩止没有理会她,只淡淡地丢下两个字,声线平和,但那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魄力。 轻尘有些睏倦地绷着脸,扯了扯岩止的袖摆不愿再走了:「岩止,我困了。」 她素来如此,此刻在任何人看来,都像极了正在娇憨地撒娇着,但这绝非她的本意,同样的神情若是换在从前的孟将军身上,绝对冷酷得像一句容不得人拒绝的命令,但发生在这一具还未完全成熟的半孩童的少女身上,仍旧显得娇俏许多。
第73页 岩止果然如她所想地停了下来,但令轻尘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回岩止并未像往常一样准许她回去休息,他淡绿的幽眸漫不经心地流淌过一抹魅惑人心的光泽,与令人胆战心惊的威严同在,性感的薄唇凉凉地向上翘起:「侍奉本王沐浴,这是你的工作。」 「工作?」 岩止似笑非笑地补充了一句:「完成你的工作,便是对本王的报答。」 报答?! 孟大将军眨了眨眼睛,顿时清醒了…… 卷二:王的爱奴 055 将军失踪了? 侍……侍奉岩止沐浴?! 轻尘被这么一惊吓,睏倦之意顿时彻底烟消云散了,她大多时候总是淡定自信的脸上霎时间飘满了红云,孟大将军很想甩一甩脑袋就把脑海里很不自觉涌现的浮想联翩通通甩出去。 夜晚的浴殿依旧点着通亮的油灯,两名高挑的女子提着木桶、刷子与细盐有些吃力地正朝浴殿而来,这两个女子皆穿着方便干活的轻便胡装,她们光着脚并未穿鞋,袖子与裤管皆挽了起来,别的高高的,她们的肤色是匈奴女子常见的蜜麦色,骨骼宽长,五官立体,头髮蓬松而微卷,一眼望去,竟也极具风情。 这些都是专门侍奉浴殿的奴隶,王喜欢沐浴,若是在王城内,每日几乎都会使用浴殿,为此她们的职责便是每天夜里将浴殿清理得一丝不苟,清理浴殿的工作十分繁杂,她们必须先将浴殿之中的水放空,然后拿着细盐和刷子将白玉砌成的浴池通通刷洗过一遍,直到那白玉维持住其原本的光滑和洁净,在那之后,她们还必须提来一桶又一桶的水将整个浴殿沖洗过一遍,直到这一切都做完了,她们才能重新将源自地低下的温热泉水重新引入浴池之中,并且保证除浴池之外,浴殿其他任何一处都必须擦干并且保证不会残留水渍。 这一切都必须在天亮之前完成,因为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王会在何时需要使用浴殿,一旦这些女奴没能完成自己的工作,很有可能会使王大发雷霆,而她们即将面对的无法兑换一日所需的食物与水,只怕若是犯了错,没有进食的她们便会进入一个恶性循环,最终的下场无疑的将会十分悽惨。 这两名女奴提着工具来到浴殿的时候勐然间见到了让她们趋之若鹜却又深深畏惧的王,她们几乎是立刻僵直地呆立住了,不知是过了多久,两人才面色煞白浑身打着哆嗦地跪了下来,连头也不敢抬起:「王……」 她们没有想到会在这时候遇到王,往常她们也是在这个时间过来开始她们一整夜的工作的,到了夜里,王通常不会再往这来,但今日是怎么回事?她们是否会因此而惹恼了王,为自己带来灾难? 轻尘根本就没注意到这两个女奴如临大祸般畏惧苍白的脸色,她只看到这两个女奴忽然跪了下来向岩止行礼,此时的孟轻尘一门心思都在烦恼着自己该如何应对即将发生的事情,一想到一会自己要面对的画面,轻尘便觉得整个脑袋涨涨的,像是要炸开来,但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她孟大将军亲口说的要付出才能理所应当地获得,绝对不会欠他的,可她有的是方法来报答他这几年的养育之恩,为何偏偏要她干这种事…… 轻尘的小脸发烫,气闷不已,可岩止却是一副仿佛这一切都是她自己提出的似的,而他只是慷慨地满足了她想要报答他的愿望…… 见轻尘窘迫得甚至有些可爱的模样,岩止却颇含深意地笑了,他漫不经心地眯起了狭长的眼睛,对那两名跪在石阶上瑟瑟发抖的女奴说道:「从今往后她要学会的事情还很多,将你们手上的工作交给她,天亮之前,我希望你们能督促她完成自己的工作。」 呃? 不断挣扎斗争的两道光芒忽然停止了纠缠,就在半空中断了线,轻尘如羽扇一般的睫毛轻轻地颤了颤,她墨黑的水眸中骤然一空,然后有些难以置信地抬起了头,怔怔地眨了眨眼睛,不可思议…… 是她听错了吗?岩止命她做的事情不是「侍奉」他沐浴,而是「侍奉」他沐浴? 待轻尘从这股惊愕之中回过神来,岩止却是似笑非笑地淡淡扫了她一眼,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高大的身影将她丢了下来,往另一个方向离去…… 他……不是要去浴殿沐浴吗……。 轻尘有些呆愣地站在原地,不知道眼前究竟是什么状况,天亮之前?那意味着她今天一整个晚上都必须劳作吗? 岩止分明是在故意为难她! 轻尘的拳头一握,隐隐地就要咯吱咯吱作响,她从来没干过这样的粗活,一个晚上完成这些工作,怎么可能?! 直到此时,那两名女奴才发觉站在王身后发呆的,竟还有一人,看来她便是王所说的另一个要来接替她们本该完成的工作的女奴,个子那么小,手脚那么细,一看便知手无缚鸡之力,一点事都办不好的无用之人,若是她完不成工作,连累了她们,那她们一定会要这个傢伙好看! 「喂,你,干活!」其中一名女奴将木桶往前踢了踢,手环着胸,冷眼斜睨了孟轻尘一眼。 「果音,这样……好吗?」另一名女奴显然是无法放心将关乎自己的命运的赌注压在孟轻尘身上,若是天亮之前没有完成工作,那她们可就被她害惨了! 「这是王的命令,王要她一个人将所有的工作做完,必须在天亮之前把这些事情做完,若是我们帮了她的忙,那便是违背了王的命令,莎娜,你不想活了吗?」这名叫果音的女奴显然也不高兴得很,可事实却是,这个无法让人信任的新女奴必须独自完成所有工作,她们也必须加紧监督她才行。
第74页 莎娜听果音这么一说,也觉得事实如此,只好也和果音一样双手环胸,将桶往地上一丢,使唤轻尘道:「我说你,还愣着做什么,快点干活。」 在女奴之间,仍然流传着有一个可怕的中原孩子会使妖术,要是得罪了她,那便会落得像几年前的曲尼一样的下场,会被祭火神的传说。这两个女奴当然也知道会使妖术的可怕的中原人的传说,平日里即使有哪一个女奴不幸远远地见到了孟轻尘经过,在她发现之前自己便会自觉地落荒而逃,但今日轻尘的运气似乎不佳,遇上的偏偏是这两个愚蠢的女奴,她们负责浴殿的工作,晚上出来工作,白天便会一睡不起,从未有机会见到这个传说中可怕的中原孩子,在她们的印象里,那个会使妖术的中原人长得一副小孩子的模样,此时见到了孟轻尘本尊,竟然反而压根没有将她与那个可怕的中原孩子联繫起来。 她们说的都是匈奴语,轻尘对匈奴语不再陌生,她们所说的话她自然也听得懂,只是若是开口说话仍然会显得生硬,为此孟轻尘无论与贡桑或是岩止说话时,从来不用匈奴语,此时更是不愿意吭声回应这两个态度恶劣的女奴。 「难道是个聋子吗?」 「不,我看她是个哑巴。」 轻尘脸色一沉,清澈平静的眼眸里明显闪过一丝凛冽的寒光,不悦之色赫然唿之欲出,两名女奴原本恶劣的态度竟然也在半空中被狠狠地浇了一桶凉水,顿时有些发愣,待她们回过神来,见到的却依旧只是那个绷着一张脸连话都不会说的新女奴像刚才那样站在原地而已,甚至连动也不曾动一下。 可刚才那种可怕的感觉,难道是错觉吗? 看来这个新女奴不仅是个哑巴,就连脑袋也不好使,竟然听不懂她们说的话吗?别看距离天亮之前还有很多时间,但浴殿的工作却是十分繁重的,若不抓紧之间,天亮之前根本无法将事情做完。况且她们一点也不信任这个连一桶水都提不动的模样的新女奴,若不严厉地盯着她,这个傢伙一定会偷懒的! 尽管她们已经快要被这个一动都不肯动一下的懒鬼给气炸了,可也只敢在言语上有所攻击,她们忌惮岩止的规矩,不敢闹事。 「喂,我说你,现在可不是发愣的时候,你这个可恶的……」 「闭嘴。」轻尘黑着脸,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提起其中一个桶便往浴殿里面走,经过她们身边的时候,这两个干净利落的中原官话轻飘飘地从她的嘴里蹦了出来。 这两个女奴实在是聒噪得很,吵得她头疼。 这两个字彻底让果音和莎娜闭上了嘴,她们虽听不懂这个可恶的新女奴到底讲了什么,但刚刚她从自己身边走过去的时候,那轻飘飘的两个发音,带着凉凉的寒气,让人瞬间呆愣,然后石化了…… 孟轻尘开始了这一晚上繁重的工作,她早已经疲惫得连眼睛都要贴在一块了,每一次她快要睡着的时候,果音和莎娜就会气急败坏大吼大叫着将她给叫醒,轻尘每次醒来,都觉得自己长时间浸泡在水里的双脚都快充水了,那两只抓着刷子蘸着细盐的手酸软得一点力气也没有,孟大将军哪里干过这种既让人精疲力尽又极端考验人耐性的粗活? 这岂不是大材小用!她倒宁可岩止再可恶一些,让她去弄一头狮子过来,那也一定好过要在天亮之前把这里全部都清理一遍。 更令孟轻尘恼怒的是,浴殿里明明干净得很,一点灰尘也没有!但那两个聒噪的女奴却烦人得很,非要她拿着刷子蘸着细盐在这原本就光滑的玉石壁上来回刷洗! 「你的动作怎么又慢下来了,这样你可是会害死我们的!」 「该死的哑巴聋子,你再不勤快点,我们就都要被你害死了!」 又来了…… 轻尘缓缓地向外嘆了口气,浓黑的眼眸泛着氲气,右手握着刷子,有那么一瞬间她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但很快其中一方彻底压到了另一方,轻尘修长白皙的手轻轻一反,顿时两道凝聚的气息便滑落到了指尖…… 骤然之间,空气中似乎有两道无形的利器擦过,果音与莎娜忽然觉得脖子上一阵刺痛,但她们却根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阵酥麻之感就已经从那刺痛之处迅速向全身蔓延开来,她们立即闭上了嘴,眼中出现了空洞和迷茫,四肢发软,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了…… 轻尘终于做了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想做的一件事,只见一道纤瘦的身影一手按住边沿,轻松一跃,姿态随意潇洒地便从浴池里面跳了出来,轻尘黑着脸将木桶和刷子往旁边一放,跳过了这中间繁琐的程序,直接将新的泉水给引进了浴殿之中,然后绕过倒在浴殿里昏睡过去的两个人往外走,边走边放下自己捲起的两只袖子,理了理自己有些零乱的长髮。 反正没有人会在意这座浴殿偶尔一两次的没有刷洗,这里的女奴天天都来清理浴殿,她们的工作完成得一丝不苟,孟轻尘却未必有那样的耐心,即使是有,也早已被那两个女奴聒噪的声音给吵得消失殆尽了。 走出浴殿,天色漆黑得像是被一块幕布笼盖,凉意袭来,轻尘忍不住紧了紧自己的领口,坐在石阶上默不作声地将自己的鞋袜穿上,又拾起放在一旁的披风,往肩上一细,又稍微拢了拢,起身欲离开。 「统领,二十名在押秦国俘虏在支罗附近碎锁断链,打伤了押送的匈奴士兵,是不是要禀报王。」
第75页 忽然一阵已经刻意被压低的男声让轻尘的脚步顿时下意识地放轻停滞,她眯了眯眼睛,沉稳的双眸中顿时出现一抹警惕,这样的音量,并不易让人听到,只是轻尘如今的内力已经大有所成,耳力自然也优于常人。 「此事明日我会向王禀报,先调动五十人将俘虏追回,凡违抗者,将其尸体追回。」冰冷的声音,不起波澜的语气,浑身散发着一丝不苟的肃杀气息。 是莫。 孟轻尘眸光一敛,身形迅速一闪,收敛了自己的气息,让自己完全隐于黑暗之中,对于莫,轻尘可不敢懈怠。 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走远了,轻尘才缓缓地垂下眼帘来,抹去了眼中那抹犀利与精芒。 只见一道素白纤细的身影慢慢地走了出来,她精緻无暇的面容之上微微绷着,神色清冷安静,只是眉间微微蹙起,似乎在认真思索着些什么…… 二十个秦国俘虏? 近几年来,越发强大的匈奴帝国与大秦也曾发生过数次摩擦与交锋,秦皇虽生性猜忌多疑,甚至害她性命,但大秦的将士却是真真正正的勇勐刚气,即使是她这个将军不在了,秦皇也不可能随心所欲地拔除她整个孟家军的势力,也许那些不幸被俘虏的大秦将士,就是曾经与她一同并肩作战过的战友…… 孟轻尘犹豫了片刻,始终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支罗是一个平原,他们没那么容易躲过追查,但那附近却有一处地势极其复杂的山峦深谷,若是她能赶得上在他们被追回之前出手相助,将他们引入这片山峦叠嶂之中,即使是匈奴的士兵,一时半会也会难以彻底将他们追回,还得防备他们会不会利用那的地势做最后一搏,以他们大秦将士的能力,定能有办法脱身。 只是颇令轻尘烦恼的是这王城之内森严的戒备,尤其是这几年在岩止的严厉管制之下,王城就像一座密不透风的墙,虽然以她现在拾起的武功内力来说,要出去并不是难事,但要进来,恐怕有她要伤脑筋的了。 除此之外,只要她出了大贺城,便会有暗卫发觉并且一路尾随,要躲过暗卫的眼睛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轻尘眉头紧锁,来不及去思考这么多,趁着夜色正浓,一抹瘦小的身影忽然提气而起,那抹白像闪电一般快,眨眼间便消失在暗夜之中,悄无声息 轻尘一口气出了大贺城,如今她的武功已经恢復了将近八成,放眼整个大贺城,能够在她之上的恐怕也只有岩止与莫了,想要发觉她的行踪并不容易,但令她没想到的是,她的双脚才刚刚落定,就被一双炙热张狂的眼睛给盯上了…… 孟轻尘顿时警觉起来,她面沉如水,急而不乱,早已凝息于掌,随时可能出手,但当她发觉那双炙热张狂的眼睛的主人为谁之后,孟大将军顿时嘴角一颤,面色黑了下来,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为自己感到不幸…… 隐匿在黑夜之中霸道而狂傲的硕大身影正是属于强壮的克拾拉的,见到了她,它欣喜又不屑地哼着气,悄无声息地站在那,四只马蹄时不时向前踱两步,或是原地地绕一个圈子,绕圈子的时候,它刚硬的鬃毛在月光下会显得格外油光发亮,它的尾巴也会炫耀似的左右扫动着,昂着头,傲慢地哼着气,眼睛却又偷偷地在看她…… 这匹目中无人的马怎么在这? 轻尘沉着一张脸,终于缓缓地收敛起了浑身上下危险的气息,绷着脸走近了克拾拉,语气冷硬地开口道:「今天没功夫与你较量。」 克拾拉不屑地摆了摆尾巴,哼了一口气,好像没功夫较量的不是她,而是它。 轻尘冷淡地睨了克拾拉一眼,然后转身要走,可这一步还未踏出,轻尘便又再一次蓦地皱起眉来,神色清冷,她转过头来迅速扫了克拾拉一眼,克拾拉原本要跟着迈出去的一只蹄子也迅速收了回来,昂着头,故意不看她。 轻尘有些疑惑地收回视线,这一回还是一样,她还未走两步,克拾拉便又不依不饶地跟了上来,待她转过头去看它的时候,它却是一幅昂着头哼着气的傲慢模样。 「你保证这一回不将我甩下背。」轻尘忽然眯了眯眼睛,眼中浮现了一层淡淡的迷雾,口吻显得冷静而霸道。 一听孟轻尘这么说,克拾拉立即撒欢似的跳着转了个圈,它有好几天没有见到她了,这可把克拾拉给闷坏了,它原本要跑到大贺城里去找她较量,没想到却在这里见到了这个能在它背上坚持越来越久的利害对手,它的对手似乎要去做一件有趣的事,克拾拉并不懂孟轻尘要做什么,但它已经本能地感受到跟着她走,一定会有好玩的事情要发生。 克拾拉这可是难得第一次用自己巨大的身子去拱了拱孟轻尘,向她示好,顺带着催促她快点上来,得到克拾拉的保证之后,孟轻尘才一个潇洒利落地翻身坐了上来,克拾拉果然是一匹有诚信的马,这一回它果真没有坏心眼地想要把她给甩下去。 克拾拉极通人性,它的本事甚至能够比十个身手极好的暗卫还厉害,不必轻尘交待,它奔跑起来的速度便如一道黝黑的风一般快得让人连眼睛都来不及眨,轻尘翻身躲到了克拾拉的身子下面,而克拾拉也极其配合,即使是大贺城附近的暗卫发现了克拾拉的身影,也不会对它起任何疑心,对亏了克拾拉,轻尘省了好大的力气。 夜风浓烈,张狂肆虐,克拾拉的速度太快了,凛冽的风颳在脸上,让轻尘有些睁不开眼睛,甚至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些涩涩生疼。
第76页 克拾拉的脚程飞快,就连孟轻尘也不得不在心里不住地惊嘆,克拾拉果然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神驹,岩止若是与克拾拉一同出现在战场上,犹如如虎添翼,也难怪她孟大将军会垂涎克拾拉如此之久,有哪一个为将之人不想让克拾拉做他的战马? 但当他们到达支罗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一地的断刀残锁与血迹,克拾拉的嗅觉极为灵敏,它停下来的地方,必定都在不久前发生过激烈的搏斗,一路上他们都没有遇到追捕逃跑俘虏的匈奴士兵,如此一来,答案便只有一个,在她来之前,这些在体力和对环境的熟悉程度方面本就处于弱势的大秦俘将已经被追上了。 克拾拉最后带她所去的地方与之前的不同,并未如先前一样遇上满地的搏斗痕迹或残留下的鲜血尸体,这里大概离大贺城有一段距离,似乎离支罗也有一段距离,四周的环境十分荒凉,夜凉如水,寒星淡月,偶尔有一两声孤狼的嗥叫空荡荡地响起,他们面前似乎是个幽秘丛林,长的都是低矮的植被,但草木纷飞,遮蔽视线。 轻尘下了马,拍了拍克拾拉的背,什么也没说便扒开密丛往里探去,克拾拉晃了晃尾巴,并未跟进去,而是自顾自地踱来踱去,在外面等她出来。 越往里走,轻尘便觉得密林之中树木越发繁茂,长势也越加的好,她正奇怪为何这里会有一片如此幽深的密林,答案很快昭然若揭了,越到了密林深处,她便发觉这里的空气越发湿润起来,隐约间还能听到有水声传来,看来这里面应该藏了个湖泊或潭河才对。 果不其然,轻尘为她的发现而眼前一亮,避开暗夜里脚下那些看不清楚的矮木绊脚石,轻尘竟发现层林包裹之中果然有湖泊的存在!这密林树木繁茂,只有婆娑的零星月影能够穿射进来,洒在盈盈湖面之上,就像度上了一层萤光。 血腥味…… 轻尘浑身每一寸肌肤顿时处于极端的凌厉戒备之中,冰冷的湖泊之中,一个赤衤果着上半身的男人赫然就站在水中,他的全身都湿透了,健硕的古铜色上半身还有水在向下滑落着,水面上荡漾开来的,是鲜红的血! 看来他应当是受了重伤,因为轻尘可以察觉得出此人内力深厚,应当是个高手,可她都走到这里了,他才察觉到她的靠近,不是受了重伤是什么?况且那湖面上触目惊心的血分明是从他身上流出的,此刻他正站在水中清洗他的伤口。 也难怪克拾拉会将她带到这来,原来它闻到了这里淡得人们无法轻易察觉出的血腥味。 察觉到有人靠近,男子非但没有惊慌,反而十分平静冷然地转过身来与她对立而视,冰冷至极! 这……这是什么状况…… 轻尘心中竟是一惊,睁大了那双清洌的双眸,惊讶不已,凌厉冰寒的眸,冷峻得毫无表情的脸,这个冷厉的男人,与她一样是个中原人,此时他沾湿的黑髮肆虐地披散在胸前,寒星一样的眼睛就那么看你一眼,便会让人感觉有一股压抑的恐惧感在顺着手脚向上蔓延,纠缠住了你的心脏,然后扣紧 见到了姿态潇洒俊逸却又瘦小纤细的素衣女子的出现,那个男子竟然一动不动地与她对视着,沉默不语,只是浑身散发着冰寒彻骨的气息,他的胸口仍然在向外淌血,而他如刀削般的冷硬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他浑身伤痕累累,此刻更是脸如寒霜,目光如刃,那双黑色的眼睛更是一片毫无感情的沉黑冰冷,似要在她身上挖出个洞来不可! 这个女人竟然能够出现在这里才方让他有所警觉,那么原因只有两个,她没有武功,或是……她的武功极其深厚,已经足以在他眼皮底下瞒天过海…… 这个男子即使是如此身负重伤,可他身上让人不敢忽视的冷然却依旧让人心惊。 轻尘惊讶的神情没有维持太久,她感觉到有不速之客在靠近,站立在湖中的男子似乎也察觉到有不只一个人在朝他们靠近,他眼神一冷,那双原本就冰冷的眼睛顷刻间变得更加冰冷而深邃,毫无感情。 这个全身腾着杀气和寒意的男人突然破水而出,巨大的水花溅湿了她的衣摆,他从水中沖了出来竟是朝她而来的,他冰冷的眼光锋利如刃,一柄通体赤红的利剑忽然间抵在了她的咽喉处,轻尘感到一股肃杀的冷然气息笼罩了自己,她的背部贴上了男子湿漉壮实的胸膛,滚烫得很,他的脸就在她的头顶上方,贴着她的额角,此时正和他不断起伏的胸膛一样火热得有些不正常,轻尘的背嵴顿时一僵,一动也不动。 男子的靠近使得那股血腥味也越发浓烈起来,他灼热却并不平稳的唿吸喷洒在她的耳际,此时两人的动作,像极了正在耳鬓厮磨的情人,但孟大将军可无暇去想这些,那抵在她咽喉的柄剑险些就要让她脑袋分家了! 「帮我,否则我就杀了你。」黑暗中,冰冷的声音像是从地狱深处发出的,带着刺骨的冰寒,危险的肃杀之意犹如排山倒海而来,他绝非在开玩笑,因为那柄锋利的剑刃上已经染了红,在她的脖子上划了一道血痕,此刻正在向外渗着血…… 轻尘哭笑不得,他凭什么觉得她一个突然出现在这里的来歷不明的人能帮他? 在他破水而出的那一剎那,轻尘便知自己要遭殃了,她的脚步原本已稍稍往后一挪,欲要动手,但仅在那一个瞬间,她忽然又改变了主意,不动声色,任这个受了重伤的陌生而又危险的男人挟持住。
第77页 「我帮你,但是先把你的剑挪开。」轻尘的面色平静而从容,态度是那样不紧不慢,说话的语气神态之间,流露着无与伦比的淡定与自信,分明是一个如此纤弱的女子,却是那样的从容与不迫,极其具有说服力,好像只要她如此说了,那便不是什么难事。 男子的剑丝毫没有放松一些,他的身体时刻紧绷着,只是那一只用力挽住她腰部的刚劲有力的手臂稍稍松了松,让轻尘的唿吸并没那么困难。 不必这个男子说,轻尘便已打算好要暂时保住他性命的,否则此刻身受重伤的他哪里有机会将她给挟持住?只是唯一让她不悦的是,他的剑真的把她的脖子给划出血了,涩疼得很。 六道黑影追随着那个受了重伤应该逃不远的身影而来,这六个人身手皆不凡,他们追到了这片密丛外,竟就断了线索,但一股淡得极致的血腥味却给了他们信号,追入了密林之中。 「他一定在这,不要掉以轻心。」其中一名黑衣人开口了,他们所说的话竟然是中原官话! 看来这伙黑衣人不是西域人,那他们会是谁呢?这个受重伤的冷酷男子又是谁,他们为何要追杀他? 「血腥味从这里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响起,一名黑衣人开口了,另外五人也立即朝这个方向而来,血腥味就是从那片湖泊上传来。 可当他们拔剑进入的时候却惊呆了,只见这盈盈闪耀着晶莹波光的湖面之中,竟隐匿着一道娇小的身影,她如墨如缎的青丝披散开来,美妙绝伦,她浑身浸泡在水中,身上的衣裳全部浸湿了,水珠沾在她的睫毛上向下滑落,清幽的月华下隐约可以看清女子精緻出尘的容颜,这个女子肤若凝脂,秀眉墨眸,身材娇小…… 黑衣人皆是一愣,竟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直到那位浸在水中的女子发现了他们,她美丽的眼睛忽然聚敛起一股愠怒,身子稍稍往下一沉,清越的嗓音响起,女子生气地斥责道:「你们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马上离开这里!」 轻尘浑身湿漉漉地浸在水中,冷得她想打寒颤,而水面之下,一只炙热滚烫的手却紧紧地握住了她的腰,和这冰冷的水温形成了鲜明的反差,那个男子就藏在水面下,她的身子几乎是紧紧贴在了他的身上,一柄利剑也正在水下抵在她的背部。 这些黑衣人看上去竟然是纪律严谨,一举一动皆由领头的那名黑衣人下令,可见非一般人所能使唤得动的,他们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场景,顿时眼神一闪,不敢再将目光投向湖水中:「姑娘……」 这些黑衣人话还未说完就突然受到了袭击,另一伙黑衣人匆匆赶到,眼光迅速扫了眼躲在水中被冻得瑟瑟发抖的孟轻尘一眼,两伙人顷刻间不由分说地就交起手来了,双方都是受过严谨训练的高手,一时之间居然打得难捨难分,谁也无法击溃谁,但却没有一个人能够成功脱身,他们的交手好不精彩…… 这突然冒出的另一批黑衣人有些出乎轻尘的意料之外,她困惑不已地眨了眨眼睛,莫非是克拾拉干的好事?把岩止设在某一处的暗卫给引来了,为她解了围? 不容轻尘多想,那个原本藏在水中的冰冷男人忽然一手禁锢着她从水中钻了出来,他虽身受重伤,但此刻那双方黑衣人互相纠缠着难分上下,反倒给了他绝佳的时机撤离,轻尘被他夹在冷硬的臂弯里,一路低喘踉跄地逃出了密林,他的另一只手紧紧地握着那柄赤红的剑,身上的血仍在流,看来是方才剧烈的动作再一次牵动了伤。 看来他是把她当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也许是看在她帮了他一回的份上,他竟然大发慈悲地没有将她留在那个危险的地方。 轻尘所习的孟家内功心法就是如此,只要收敛得好,不曾出手,就是极其厉害的高手也不会察觉。 轻尘之所以改变主意任由这个男子挟持,该归咎其原因于他所持的那柄赤红剑,她不知道这个冷酷肃杀的男人是谁,那那柄剑她却是认得。 赤红剑与从前孟大将军所用的青玄剑乃同炉同血铸造而出,吞噬沾染的血越多,它就越加勇勐无敌,她的那柄青玄剑用于在战场上冲锋杀敌,染上无数鲜血,而另一柄赤红剑却始终下落不明,听说它落入了云中最为冷酷的杀手炎凌手中。 传闻这个炎凌杀人无数,身手出神入化,但却没有人见过他真正的样子,更没人见过那柄赤红剑,因为但凡见过他们的人,不是还没出生,便是都已经死了。炎凌为人冷酷,只要出得起他要的钱,他便会接下生意,无论杀谁,绝无失手,更无良心驱使分辨善恶可言。 莫非她的运气如此之好,不仅见到了赤红剑,还有幸见到这个冷血杀手身负重伤的样子? 「不想死的话三声内从我眼前消失。」男子松开了轻尘,赤红剑也收了起来,他浑身冷硬僵直,冰冷的声音在这荒凉的夜色里响起,像是随时可能洞开地狱的大门,森冷无情。 这对杀手炎凌来说,已是此生唯一一次例外,但凡见过他的赤红剑出鞘的人,没有人还可能从他手中活下来,更何况这个女人见到了他此刻身受重伤的样子? 轻尘的嘴角缓缓上扬,不是在嘲笑他,也不是在恶作剧,她只是要好心提醒他是三声之内是很难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从他眼前消失的,往后这个标准必须放宽一些。
第78页 「你全身发烫,恐怕不用多久便会再一次被追上。」轻尘双手环胸,神色淡然,很平静地陈述着这个事实。 「不用你管。」男子的神色冰冷至极,低吼了一声,像是野兽的咆哮。 「一。」轻尘却依旧面不改色,就像没有听到男子严肃的泛着杀气的警告似的。 「二。」她面色沉静,轻轻地吐出第二个数字。 「三……」 果不其然,这个早已濒临极限的男人能够坚持到现在已经是奇蹟了,轻尘眼也不眨地便看着这个男人的身体晃了晃,顿时浑身无力地跪倒了下去,支撑着他的赤红剑,眼睛依旧冰冷得让人心寒,冷峻的脸部轮廓冷凝紧绷,像是覆上了一层寒霜。 一股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轻尘的颈肩,轻尘并未回头便知是克拾拉来了,她身姿挺立,她的衣摆纷飞着,半空中与男子扬起的黑髮纠缠在了一块,她轻轻拍了拍克拾拉颈部立挺的鬃毛:「帮忙驼起他。」 克拾拉哼哼了一声,似乎是不乐意听从轻尘的使唤,一副趾高气扬的神情又上来了。 「多谢。」轻尘黑着脸,凉凉地补充了两个字。 这下克拾拉的心情似乎才高兴了一些,用脑袋推了推轻尘,大发慈悲地接受了她的请求。 卷二:王的爱奴 056 岩止生疑 黎明的曙光冲破暗夜的束缚,天还未完全亮,偶尔有孤狼嚎叫的声音绵长不绝,整座幽径山岭被笼罩在一层迷离的虚幻之中,大漠深处的水月洞天幽山静谷,空气潮湿,仿佛与这片苍茫漠北完全隔绝,此山由几座险峰低峦环抱,地势险峻,沟壑纵横,山径蜿蜒曲折,就像苍龙卧眠,神秘而霸气! 孟轻尘站在半山腰的一处凸起高地上,双手背在身后,青丝飞舞,衣袂被山岭间的穿堂风吹得啪啪作响,像一棵劲松一样姿态潇洒,英姿飒爽。 背靠着岩壁的冷峻男人维持着这个姿势坐了一整夜,一言不发,他浑身沉浸在冰冷的气息之中,不容许任何人靠近,浑然而生一种与外界隔绝的凉意。 炎凌已经穿上了一身墨黑色衣衫,他的赤红剑就在手边触手可及的地方,寸步不离,直到感觉胸口险些致命的伤已经停止了流血,稍稍缓过气来的男人才刷地一下睁开了养精蓄锐了一夜,犹如寒星一样的眼睛,他沉默不语地抬起眼,冷峻的脸部线条有那么一瞬间显得不那么僵硬,他的目光落在那个站在高处,背对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纤弱背影。 分明是如此柔弱的一个女子,但给人的感觉却是那么的强而有力,他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丝毫情绪,但目光却长久地停留在她身上,她清雅的素裙之上原本并无多余的色彩,但现在却沾染了不少触目惊心的血红,那是他的血。 直到孟轻尘转过头来,呈现的是那样一张年轻甚至有些稚气未脱的少女的脸,她的表情是那样从容冷冽,但下一秒她手脚并用地狼狈地从那个高处爬下来的动作,彻底打破了原来那个充满意境的画面。 炎凌冰冷的唇隐约有那么几下抽搐,最终还是一声不吭地别开了视线。 「你的伤虽已经止血了,若是轻举妄动就不好说了。」孟轻尘爬了下来,她的心情似乎不大好,眼睁睁地看着天亮起来,一想到回到大贺城以后岩止发起怒来的模样,她就忍不住嘆气,但以孟大将军的作风,怎么可能做了好事不留名就走,保住了那个男人的性命,却不从他身上获得相同的回报呢。 炎凌的左手立即覆在了身侧的赤红剑上,听轻尘这么一说,他的神色更加冷漠,他高大的身躯虽坐在那,却随时可能出手让这个女人一命呜唿。 炎凌出剑杀人的速度,顷刻间而已,他出手毫不留情,并不分对象,就算对方长得漂亮气质凛冽。 轻尘直接在他面前蹲下来,态度仍然清清淡淡的,无视他那个将手覆在赤红剑上的动作与越发冷冽凌厉的危险气息:「你应该问我的名字。」 炎凌浓黑冷酷的眉毛突然间一拧,冰寒彻骨的黝黑眼睛顷刻间陷入一层迷惑,他有些不可置信地冷冷盯着这个行事作风总是不能用常理推测的女人,半晌,才冷冷吐出三个字:「你是谁。」 若非看在她帮了他一个忙,此刻这个女人早就在他炎凌的剑下身首分家了。 「你可以叫我恩人。」轻尘的嘴唇微微上挑,表情淡然,眼带着并不浓郁的笑意,语气认真,并非在调侃他。 炎凌浓黑的眉毛依旧冷酷地拧在一起,直到现在才缓缓地松弛开来,冷笑了一声:「说吧,你想要杀谁。」 眼前的这个女人,虽娇弱瘦小,但却和这世上的其他人无异,她会救他,自然会向他索取回报,没有人会毫无条件地出手救谁,尽管更确切地说,当时她分明是被他胁迫,不得不妥协的。 他炎凌虽无情,但从不亏欠别人,炎陵杀人,价码至少千金,这一回算是便宜她了。 轻尘微微一愣,然后竟然忍不住轻笑出声,原来这就是他报答人的方式?果然是个敬业的杀手。 轻尘摇了摇头,盘着腿就在他面前坐了下来,像个男子一样随时随地就能席地而坐,丝毫不介意自己的衣衫会被弄脏,那坐姿更无一点优雅可言,炎凌神色未变,只是眼中静静地凝结出一道诧异,她哪里像是个女人? 不需要他替她杀人?
第79页 「你想要什么。」炎凌清寒凌厉的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开口说话时,那冰冻三尺的凉意让人忍不住打寒颤。 这个女人不需要他为她杀人,那便是另有所图。 轻尘哪里要他帮她杀什么人?她只是对追杀他的人感兴趣,云中第一杀手,出手冷酷决绝,她虽没有与他交过手,但也知就算是前世的自己竭尽全力,也未必有把握能胜他,更何况杀手炎凌手中还有赤红剑相助,这个世界上有谁有那本事令他重伤,甚至穷追不捨到了漠北,仍然要将他剷除不可? 就算是他的任务失败导致受人追杀,那么对方又是谁,有那本事调动昨日那批纪律严谨训练有素的力量并且让炎凌也无法摆脱? 「是谁要杀你?」轻尘神色一敛,严肃下来。 她眸泛精锐冷傲之气,哪里像是个十四五岁的稚嫩少女! 「帝王。」炎凌言简意赅,神色冰冷。 就是这简单的两个字,犹如平地惊雷,轻尘心中一惊……秦国帝王? 难怪了,普天之下,除了帝王,又有谁能够调动那样一批严谨有素的势力,又令炎凌都难以轻易将对方杀掉呢? 秦皇……那是孟轻尘心里的一根刺,此时她再看炎凌的眼光,竟也变得万分复杂起来! 这个傢伙果然是只要收了钱,什么任务都敢接吗?一个被秦皇杀死,一个险些被秦皇杀死,他们这样算不算同气连枝,该同仇敌忾? 轻尘忽然觉得好笑地翘起了唇角,这块寒冰可真是难得如此心平气和地肯回答她的问题,这就是她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决定救他的原因,这种人若是欠了你,上刀山下油锅也定会还清亏欠,不愿意与任何人有过多的纠葛。 「秦将军如何。」 「满门抄斩。」 轻尘微微一怔,脸色一沉:「高将军如何。」 「刺配易水,亡。」 亡…… 轻尘眸色更沉,而与她面对这面坐着的冰冷男人却依旧神色未变,冷冷地看着她,有问必答。 轻尘无需再继续问下去了,当年跟着她的大将无一不被剷除,秦皇忌惮她,连带着忌惮她孟家的势力,这些为大秦抛头颅洒热血立下无数汗马功劳的大将,恐怕无一倖免,而她当年共同并肩作战的兄弟们,恐怕也是被拔除权力,颠沛流离,连带着他们的家眷亲族,也受她所累。 孟将军在大秦颇有威望,秦皇定是不敢将他害死她的消息公诸于众,但他同样不能容忍她孟家的势力继续存在着,这些年来,定是处心积虑,一步步地剷除异己,暴政无道! 炎凌看她浑身散发着刺骨的怒意,盯着她的目光开始有了些微妙的变化,泛着凌厉的寒光,交织着深沉的探究之意,她的年纪分明不过十四五岁,但她所问的那些人,各个都非等闲之辈,她,是谁? 轻尘缓缓垂下了眼帘,良久没有说话,她的身上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这样惊颤人心的刺骨寒气,此时她若不是闭上了眼睛,单凭那双眼中无法抑制的愠怒犹如暴风雨一般席捲那原本平静的墨眸,就足以让人感到无形的压力巨浪一般排山倒海而来。 炎凌如神刀阔斧所筑出的冷峻五官冷凝着,他的眼睛犹如寒星,闪烁着点点寒芒,等着她开口。 终于,轻尘缓缓睁开了眼睛,压抑下了胸腔里的怒气,神色已经恢復了平静,若非她的的确确生了一张精緻娇俏的少女容颜,炎凌丝毫不会有一点怀疑她是个威武霸气的大将军。 「我想要的,是保全孟将军昔日部下的周全,与秦皇作对,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轻尘淡淡说道,但那自信满满的样子,看来是笃定了炎凌说一不二的个性岂会反悔? 炎凌紧绷着脸,偏过头挪开了视线不去看她:「说。」 轻尘满意地笑了,干净利落地在自己身上扯下了一块布,伸出了一只手咬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她在白布下快速写下了几个字,然后交给炎凌:「找到无名,帮我交给他。」 苜夙子,当年辅佐她,做她的军师之时,便用名「无名」,此人性格古怪,行踪飘缈不定,却是货真价实的神通广大,奇门遁书,布军谋略,武功身手,无一不精,她无需署名,看到她的字,无名便知是她孟轻尘,只是当年他只答应辅佐她十年,如今期限早已过,她赌的只是她与无名合作多年的情谊。 炎凌冷如寒霜的俊容并未因轻尘所写的那几个字而显得有所诧异,他只淡淡扫了一眼,便收入衣襟之中,冷峻高大的身影起身离开,连带着他凛冽肃杀的冷酷气息,看也未再多看她一眼。 这个女人,身为女人倒是可惜了,她若是男儿,定是个难缠的对手。 那张白布上,她只写了四个字:「财力,权力」。 轻尘微微眯了眯眼睛,此时困意才一波又一波地袭击而来,她憨懒地打了个呵欠,发现自己实在疲倦得不行,身子蓦然往后一仰,直接就和衣躺在了地上,面对着头顶的这边葱郁山岭崖壁,枕着自己的手臂,一动也不想再动了。 这一整夜,她都没能好好的睡一觉。 至于炎凌和无名,她很放心,炎凌虽冷酷无情,但他承诺的事,定会做到。无名她更是无需操心,财力和权力,她不在乎无名到底要怎么做,说到底那都是他该烦恼的事,而她要的,只是在整个大秦,重建她的财力和权力。
第80页 她本已放下了这一切,并不在乎所谓的权和势,更无心危及秦皇的江山与统治权,但如今,她不得不这么做,不为别的,只为了她本就应当担负的责任,因为她,连累了多少人,她若置之度外,他日下了九泉,该如何面对爹爹和娘亲以及死去的将军们? 轻尘的思想越来越混沌,唿吸也渐渐地平稳绵长起来,她的唇畔噙着浅浅的弧度,无名看到了那封四字血书,恐怕会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取肉下酒方能泄恨,九年音讯全无,一出现,竟然就丢给他一个这么狮子大开口的任务。 大贺城,王城。 岩止正在和八部首领商议秋猎之事,今年头曼单于的身体状况大不如前,图格殿下在几年前就已封王,瑞祥以及众位殿下也都已成长为一个健硕的男人,但无论如何,即使头曼再不喜欢岩止这个儿子,岩止殿下也是匈奴的大皇子,秋猎是匈奴帝国的一件大事,象徵着匈奴的兴盛与力量,按照规定,也该落到岩止殿下头上,由他负责安排。 此时岩止正坐在最上方的位置之上,今日的他穿了一身极其内敛的藏青色王袍,但这并不影响他的俊美绝伦与耀眼夺目,此时的岩止殿下,那一身衣袍沉冽而不张扬,他只是坐在那,便浑然天成一股君临天下的尊贵与威仪。 「岩止殿下,贺达认为,今年的秋猎设在支雅平原上为最佳首选。」年轻的贺达英俊并且充满阳刚,他在这金殿之上,可谓是最为年轻的晚辈,但众位首领却丝毫没有因为他的年轻而对他产生丝毫不屑或小觑,贺达近几年,可是得到了岩止殿下的大力赞赏。 「哦?」座上的那个男人正一手支着下巴上,俊美的脸上挂着摄人心魂的微笑。 岩止这一笑,让金殿之上侍奉的侍女的脑袋都埋得更低了,没有人能够抵挡得住王的魅力,他是天底下最俊雅邪魅的男人,却也是这天底下最冷酷莫测的王者,多少侍女因为不小心看王看得呆了,最后却惹得喜怒无常的王产生不悦,最后反倒丢了自己的性命,她们可不敢轻易重蹈覆辙。 贺达恭敬地说道:「支雅平原的收復是殿下您对匈奴帝国伟大的贡献,拓宽了匈奴帝国的疆域,若是在那举办今年的秋猎,不仅可以向全天下彰显我们国家的力量和实力,向天神展示岩止殿下您的威严和魄力,同时还可以警告蠢蠢欲动的东胡人这块领土的所有权。」 「说得有理。」 「支雅地势也好,很适合在那举行我们隆重的秋猎盛事。」 「这听起来的确是个好主意。」 各部首领闻言,皆纷纷称赞年轻的贺达提出了一个好主意。 岩止幽深莫测的淡绿色瞳眸缓缓地流淌过一抹笑意,宛如一汪讳莫如深的深海碧潭,忽然轻轻地荡漾开一圈光彩惑人的涟漪,夹带着神秘的吸引力。 他勾起嘴唇笑了,似乎十分满意贺达的提议:「说得很好。」 贺达恭敬地低了低头坐下,但眼底还是抑制不住被岩止殿下夸赞的欣喜。 就在此时,岩止殿下最信赖的侍从莫忽然从殿外走了进来,他神情严肃,眉头深锁,看上去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莫来到岩止的身侧,躬下身在岩止耳边低语了几句,只见这位霸气威严的王者英俊深邃的脸上并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眼神越发冷厉了起来,他淡淡地扫了莫一眼,莫立即领会了王的意思,下令命前来禀报要事的暗卫进来。 在场的首领皆面面相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让岩止殿下竟然都中断了他们原本正在进行的商议,就连他们还在场也并不在意,他们之中的贺达也是稍稍挑眉,眼皮直跳,直觉大事不妙。 尽管心中微微有些不贊同,但他们谁也不敢多说什么,岩止殿下突然中断还在商议的事项,直接漠视了还在场的他们,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十分重要的事情。 不一会儿,岩止的暗卫便刷地一下出现在殿中,这些暗卫总是隐于黑暗之中,突然之间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所有人都不免在心中暗自惊嘆,即使是岩止殿下手下的一名暗卫,竟然就已经如此气势迫人。 那名黑衣暗卫径直走到殿前,也不下跪,只是快速地抬起手按了按胸口算是行礼,然后简练又详细地向岩止禀报了他们在外发现了孟姑娘的行踪,她似乎遭到了多名身份神秘的黑衣人的挟持,他们与其中六人交起手来,但孟姑娘还是被另外一名藏于水下的同伙给挟持走了,等他们摆脱了黑衣人的纠缠欲将孟姑娘追回,却发现他们已经将她给跟丢了,除了他迅速回来向王禀报此事外,另外几名暗卫仍在四下寻找孟姑娘的行踪,保证她的安危。 岩止的脸色骤然一沉,寒星一般的幽眸蓦地敛起,顿时向外迸射出令人胆战心惊的寒芒!他没有说话,只是原本还噙着淡笑的性感薄唇,此刻已然毫无笑意! 随着岩止殿下的神色冰冷下来,整个大殿的温度也顷刻间冷沉了下来,让所有人一时都无法适应,心头皆是一揪,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力爪扼住了他们的咽喉,夺取了他们的唿吸,强大的压迫感压得人面色凝重,大气不敢喘一个。 更令人觉得可怕的是,此时岩止殿下却并未发作,那股窒息的感觉只停顿了两秒,岩止殿下淡淡地抬起手命暗卫退下,他英俊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唇畔竟也凉凉地復又勾起,这反而让在场的所有人更加不敢说话了,这是风雨欲来的前兆,深潭静月之中有令人窒息的骇人漩涡正在腾起。
第81页 「各位首领,岩止还有要事处理,先行离去,此事改日再议,不知各位意下如何。」他淡笑凛然,风度翩翩,但那如同有一层薄雾笼罩在眼底的深处,却丝毫没有一点在与他们商量的意思。 在场的首领除贺达外,大部分都是岩止的长辈,岩止殿下大多时候都是这样温和带笑,霸气但有礼,但尽管他仍然是笑着的,也没有人敢忽视他英俊绝伦的深邃五官下,那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威严和残酷。 众人的神奇诧异又复杂,明显带着不贊同,但却无人敢当面指责岩止殿下。只是因为一个多年前从大漠上带回来的异邦女人而已,岩止殿下怎么能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将正事给耽搁下了呢? 对于众人的反应,岩止却视若无睹,他轻甩袖摆,覆手从椅子上站起,阔步朝外走去,背影高大俊挺,步子不大也不快,带着冷冽威严,但却让人的唿吸越来越急促起来,像是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似的。直到岩止殿下的身影已经从视线里离开了,众人才缓缓唿出了那口气,竟像是刚才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 岩止离开大殿以后便径直朝浴殿走去,莫默不作声地跟在他的身后,不知道王为何要往那里去? 岩止冷厉的寒眸一敛,深邃的眉眼间噙着莫测的寒光,昨夜那小东西还在王城里乖乖地待着,他只是稍不留神,那丫头竟然就给他惹出麻烦了吗? 来到了浴殿,岩止眼前所见的赫然只剩下倒在地上昏昏睡着的两个女奴,浴殿看上去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但那个小东西的影子却根本没见着! 浓烈的危险气息蔓延开来,果音和莎娜正在昏睡之中,却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可怕的压迫感在朝她们袭来,寒冽的目光像是利箭一样刺得她们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们立马就清醒了,一醒来便见到面无表情喜怒莫测的王像寒星一样惑人的深邃眸子正朝她们扫来,两人霎时间一惊,连忙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跪倒在他面前,浑身颤抖着,连头也不敢抬。 「她在哪。」岩止鹰婺幽深的眼睛缓缓地眯起,迅速凝聚起一丝冷厉的杀气,声音冰冷低沉。 她? 这两名女奴顿时间面色苍白,她们是怎么睡着的?那个新女奴呢?她们竟然在王来到浴殿的时候还未离开,她们真是该死!王一定会惩罚她们的吧! 「求……求王饶命啊,奴婢不想死……」 岩止的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厌恶,淡漠地扫了这两个害怕得瑟瑟发抖的女奴一眼,他神色冷漠,袖袍一挥已经往外走去,他脚下没有丝毫停滞,立马朝王城外的方向而去。 「王,您这是?」莫皱了皱眉,众位首领还在,莫非王要丢下他们离开大贺城不成? 「莫,加派人手,掘地三尺也要把她给本王挖出来。」岩止淡淡扫了莫一眼,神色冷峻,显然不容许任何人置疑他的决定。 「是。」莫顿了顿,立即回应,不敢怠慢,低了低头便迅速离去,将部下所有的暗卫都调派出去寻找那个中原孩子。 出了王城,岩止便见到克拾拉正从外向这奔来,见了岩止,克拾拉立即有些畏惧地向后缩了缩,然后像是犯错的孩子一般低垂着头乖巧地来到岩止身边,一点也不敢放肆,那在别人面前才有的傲慢和狂放,到了岩止这通通行不通。 见了克拾拉,岩止眸光微敛:「你知道那个丫头在哪?」 克拾拉低低的呜咽了两声,底气十分不足,岩止脸上的冷漠和冰寒终于稍稍有所缓解。 幽谷之中,阳光从东侧挪到了西侧,像是在捉弄孟轻尘一般,正好洒落在了她白皙细嫩的脸上,轻尘在这幽谷之中睡了许久,这里空气湿润,夹杂着绿叶清泉的气息,风声像是在唱歌一样在耳边响起,让她睡得极其舒适。 忽然阳光调皮地洒落在她的眼皮之上,轻尘颤了颤睫毛,侧了个身子想要继续酣睡。 此时一道巨大的影子从上方落下,覆盖住了身子娇小的她,顿时将调皮的阳光给挡住了,轻尘的眉间顿时舒展开来,睡梦中她的嘴角正懒洋洋地向上弯起,这熟悉的气息是她所不陌生的,自然也没有触发她危险靠近时自会产生的警觉性,只觉得这道她在熟悉不过的气息的靠近,反而让她更加疏懒地伸了伸胳膊,换了个方向又转了个身…… 也许是翻身的时候咯到了些什么,轻尘终于轻轻蹙了蹙眉,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睡意惺忪,清澈的水眸仍旧泛着雾气,此时的她,反而比平日里冷静清冽时的她多了一丝娇憨和可爱。 她眨了眨眼睛,然后又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才发觉眼前所见并非幻觉,岩止修长高大的身影正站在她的面前,他薄而红润的唇噙着戏嚯,刚才那道覆盖住她的影子正是他的,此刻他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幽深的星眸里竟难得有一丝柔意。 他的确是要被这个小东西给气坏了,这一路上他满腹的愠怒将克拾拉都吓得不清,但没想到一到了这里,看到这个令人哭笑不得的丫头懒洋洋地随便在哪一躺都能睡得十分惬意的模样,他实在是又好气又好笑,在她睁眼的那一瞬间,他一触即发的怒火竟不自觉地被放心下来的欣喜所取代。 所有人都找她找疯了,而这个孩子竟然完好无损地躺在那睡觉! 「岩止?」轻尘还未完全清醒,她不知道岩止是如何找到她的,竟然如此神通广大,仔细一想,才想起那匹顽劣的马,岩止才是它的主人,它会将岩止带来,似乎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第82页 见这个一脸懒散惬意,浑然不知自己究竟捅出多大麻烦的丫头,岩止神色一敛,终于隐去了这个时候不该有的温柔,他俯下身不由分说地将这个还有些困顿的傢伙给抱了起来,就像在抱一个小孩子一样抱着她,原本还算温和的俊脸之上,顷刻间被一层严厉和肃然取代。 轻尘早已习惯了和岩止的接触,她十分自然地抱住了他的脖子,并不觉得如今已经十四岁的她却还被这样如小孩子一样抱着的姿势有何不妥。 岩止深邃英俊的五官冷硬着,轻尘顿时清醒了,这才想起似乎有不好的事情正在等待着她,她微微垂下了眼帘,沉静着脸,似乎正在认真思索着该如何告诉岩止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他看到她有些脏了的衣裙之上染着血迹,脖子之上似乎也有血痕,岩止周身的温度蓦然一沉,就连轻尘也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抬起眼睛有些困惑又无辜地看他,张了张嘴,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岩止不问,她要怎么回答?! 岩止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直接将轻尘放到了克拾拉的背上,自己也翻身上马,落座在她身后,低喝了一声,克拾拉便飞快地背着他们跑了起来。 克拾拉的速度极快,猝不及防的轻尘勐然往后一颠,幸好岩止宽厚健硕的胸膛纹丝不动地接住了她,他抽出一只手,握住轻尘的腰,稍稍用力便端正了她被克拾拉颠得有些歪斜的坐姿。 孟轻尘几乎是缩在岩止的胸膛与臂弯之间的,因为她的个头即使是站着,也只到高大的岩止的胸膛而已,更何况昨夜为了救炎凌,她在那寒潭中浸泡得浑身打哆嗦,轻尘一觉睡醒后,便感觉脑袋有些涨涨的,此时更是疲软得很,估计是感染上风寒了。 习武之人的身子比别人健壮,但那也并不意味着遭受了这样折腾之后还能百病不侵…… 回到大贺城以后,岩止大发慈悲地让贡桑侍奉轻尘沐浴,在那温热的浴泉之中浸泡了一会,换了一声干净的衣服,轻尘回到屋里便直接躺到了榻上歇息。 不知是睡了多久,轻尘忽然感到有人将她露在裘毯外面的手给拎起,塞回了毯子下面,轻尘有些不满,热得又将自己的手给拿了出来,这回那只大手似乎有些生气了,握着她的手塞了回去,霸道地不允许她再违背他的意思。 「王,孟姑娘的药已经熬好了,让老奴侍奉姑娘喝药吧。」贡桑端着冒着热气的药汁走了进来,恭敬地将它放在一旁,低声向岩止说道。 虽然只是隐约有一丝风寒的徵兆,但女子的身子最受不得寒,贡桑还是将事时禀报了王,王便命玉如阿妈给孟姑娘弄了一剂药来。 「让我来,你退下吧。」岩止淡淡说道。 贡桑微微一愣,眼睛里渐渐地流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和蔼笑意,低声称诺便退了出去。 轻尘嗅到了药汁的味道,皱了皱眉,终于睁开了眼睛,这一睁开,她不禁有些发懵,岩止怎么会在这? 「醒了?」岩止似笑非笑地勾起了唇角,被轻尘脸上难得的生动表情给取悦了。 看到这个小女人受惊的模样,可是千载难逢。 只是……这是他的王城,有哪里是他不能去的吗?她为什么要用这样意外的目光看着他? 轻尘很快回过神来,也不敢再装睡,睁了水亮的眸子,亮晶晶地看着他:「岩止?」 「把它喝了。」岩止命令道。 轻尘有些闷闷地爬了起来,看了一眼那碗难闻的药汁,只稍稍蹙眉,但还是干净利落地一口气把它给喝光了,孟大将军从来不在这些繁琐小事上扭捏。 见她乖巧地把药汁一口气喝光了,岩止却并未有就这么放过她的样子:「你不觉得需要向我解释一些什么吗。」 解释? 轻尘的眼神闪了闪,不能确定岩止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岩止如星辰一般幽深清明的眼睛危险地眯起,漂亮的唇角莫测地向上勾了起来,似乎十分有耐心地在等着她自己乖乖地开口。 这几年来,岩止虽对她百般纵容,她也似乎从来没有打着想要逃离他这里的主意,但每每看着她那张越发特别的中原面孔,岩止始终不相信她会对那个流着与她同样血脉的中原没有一丝执着。他自信她逃不出他的身边,但这一回的变故,他似乎有必要对这一认知有所改变。 是她自己逃离的,还是被挟持带走的,涵义截然不同。 「岩止……」轻尘咬了咬唇,她一向不善说谎,况且她实在不知道心机深沉的岩止究竟是什么都知道了,只是来试探她的,还是真的在询问她为何会出现在那里,她也不知道,那天她所撞见的那几名暗卫到底是怎么向岩止禀报的。 「怎么?」岩止的瞳仁里,有闪烁的火苗在蹿动,脸上却是挂着温润柔和的笑意,循循善诱地带着鼓励。 轻尘在心里暗自轻嘆了口气,要是让岩止知道她是用轻功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去的,他一定会对她产生怀疑吧?她并不打算让岩止知道自己还魂之事,没准他会把她当作妖怪,绑了去祭火神。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被挟持了,你看,还险些连脖子都要断了。」轻尘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血痕,一副童叟无欺的模样。 岩止怀疑地看着她,并未马上说话,等了片刻,他眼中的怀疑依旧未褪:「你说的……是真的?」
第83页 王城里已是戒备森严,根本不可能再有刺客能够活着进来,甚至在森严的王城里将她给劫走。可这个孩子的眼底并无心虚,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她身上也的确有伤,所说的话也与暗卫所禀告的内容可以吻合。 至于那名该死的刺客为何会挟持她?岩止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了孟轻尘手腕上的镯子一眼,也许她被挟持的说法,可以说服人。 轻尘坦然无比地直视岩止的锐利幽深的眼睛,点了点头。 她的确是被炎凌挟持了,脖子上的血痕也是拜他的赤红剑所赐。 「不早了,歇息吧。」岩止并未多说,只淡淡地丢下了这句话,结束了今夜的谈话。 轻尘怔怔地嗯了一声,心里却也疑惑得很,岩止这是……相信了她所说的话? 临走之前,岩止再一次蛮横地将她总爱伸出来的手给塞了回去,严厉地警告她:「天亮之前,不准再将你的手拿出来。」 岩止离开后,轻尘却是难以入眠了,也许是因为今天睡得多了,也或许……是因为岩止今夜看她的眼神,太过莫测难懂,带着浓烈的危险气息,仿佛只要因为自己稍有不慎,就会引爆可怕的火药。 为何她会有……十分惊险的感觉? 一直到那碗药汁起了效果,轻尘才隐隐觉得眼皮有些沉重,来不及多想,唿吸再一次变得平稳绵长起来…… 轻尘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神清气爽,脑袋也不觉得发涨,四肢也不觉得沉重了,看来是岩止昨夜逼她所喝的那碗药汁起了作用。 「姑娘,该用早膳了。」侍奉轻尘洗漱过后,贡桑为她端上了早膳——浓稠的羊奶和肉羹。 轻尘看见贡桑,她忽然想到了些什么,顿时有些苦恼地沉着脸,试探道:「岩止有没有说,今夜要让我继续做清理浴殿的工作?」 看她这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贡桑忍不住轻笑出声,这几年来,都是她事无巨细地服侍孟姑娘,纵使说她已经太过养尊处优也一点不为过,她哪里能干得来什么粗活?况且纵观整个大贺城,胆敢直接称唿王的名讳的,也只她一人了,王哪里会真像对待其他女奴那样严厉的要求来对待她? 她若是知道,那两个原本清洁浴殿的女奴因为玩忽职守而被分配了比这更加辛苦的工作已示惩戒,恐怕她就不会露出如此担忧的神色来了,现在哪有女奴敢再像果音和莎娜那两个笨蛋一样使唤她?在女奴之间关于她的传闻可更加可怕了。 「姑娘,你风寒刚愈,王应该不会那么快让你有事请做,尽管放心。」贡桑笑着安抚这个她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 听贡桑这么一说,轻尘倒也不吭声了,埋头喝那碗她喝了这么多年,却至今为止仍旧不习惯的鲜肉羹。 用罢了早膳,贡桑以为孟轻尘会像往常一样离开王城,去那个神秘的地方待上一上午再回来,但出乎她意料的是,今日的孟姑娘似乎极其安分,没有要出去的意思。这样也好,因为昨日这个孩子突然被闯入王城之中的刺客挟持走之事,就连莫都被王严厉的惩罚了一顿,不只是莫,因为王城戒备出现了如此大的疏忽,几乎每一个王城守卫和那些暗卫都受到了惩戒,从今以后,只怕王城的戒备将会更加森严,王对孟姑娘的管制也会更加严厉一些。 毕竟……昨日那样的情况实在是太惊险了。 「玉如阿妈这把老骨头,拄着这不好使得拐杖,来看看这位漂亮的小姑娘咯。」像唱歌一样的说话语调,一位老者笑咪咪地走了进来,在她身侧,是莫亲自搀扶着她。 轻尘眨了眨眼睛,还不知是怎么回事,贡桑就已经连忙帮忙把玉如阿妈给搀扶了进来,贡桑一接手,黑衣冷面的莫就立即松了手,一言不发地站在外面。 这位总是灰衣青布背着布袋的老者,年纪分明比贡桑还要老迈,但轻尘却觉得她的手脚矫健得很,哪里需要拄什么拐杖被人搀扶?况且她每次见到她,都是一幅笑咪咪的样子,轻尘每次都被这位老者看得不浑身不自在,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您好,玉如阿妈。」但孟轻尘还是极其有礼貌地向她打招唿。 「让我瞧瞧。」玉如阿妈一坐下,便探出了手在轻尘的额头摸了摸,那粗糙但温暖的手摸上轻尘的额头,轻尘微微一怔,但并未向后躲去,只是睁着一双平静从容的眼睛看着她。 「嗯……」玉如阿妈收回了手,又是一副意味深长的笑咪咪的样子了:「岩止大人让玉如阿妈亲自来看看你,没有大碍了,喝了玉如阿妈的药,肯定不会有大碍,玉如阿妈放心了,岩止大人也放心了。」 每次这位老妪总是歪力邪气地说一段很长的话,孟轻尘是多么没耐心的人,总是时常被玉如阿妈给绕晕了。 玉如阿妈拄着拐杖又要起身,忽然想起了什么,她苍老但显然捉弄之意丝毫不减,眼光玩味地落在了那个一路上只听她唠叨,一句话都不肯回应她的莫:「莫的屁股遭殃了,玉如阿妈给你上个药吧,玉如阿妈的清凉神奇膏的效果很好很好,一定让你的屁股嫩白嫩白。」 终于,这个不苟言笑的莫还是第一次露出了此刻那般气急败坏又无语极了的沉闷表情,他的脸色刷地一下黑了下来,神色古怪,但还是生硬地回了这个总爱恶作剧的老顽童两个字:「不用。」
第84页 「哎,玉如阿妈的好心眼被人嫌弃了,玉如阿妈要难过地拄着不好使的拐杖回去了……」 老妇人一副垂头散气的样子,她走了出去,莫也沉着脸跟在后面送老妇人回去。 直到他们都走了,贡桑才轻轻嘆了口气,这玉如阿妈,可真会折腾人。 孟轻尘没有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睛,岩止向来是个赏罚分明的人,看来她昨夜的一番话,可是殃及池鱼,让莫和整个王城的守卫都跟着倒霉了。 「贡桑,岩止是否惩戒了所有侍卫?」轻尘的脸上并无太多的表情,淡淡地问道。 「姑娘?」贡桑有些惊讶这个孩子的问题,她仔细地观察这个孩子的表情,却并未发现任何端倪,只好宽慰道:「加强王城戒备总是好的,王自有分寸,姑娘不必太挂怀。」 「嗯。」轻尘抿了抿唇,她哪里是因为连累了莫他们挨罚而挂怀?听贡桑这么一说,才证实了她心中的想法,反而让她放下心来,看来岩止是相信了她说所的话。 卷二:王的爱奴057 被舔的感觉 逐渐入秋的天气让整座王城也显得更加凉爽起来了,头顶的太阳明晃晃的,却并不炙热,清凉的风中夹杂着绿洲的气息,一到这个时候,整个西域似乎都要小心谨慎起来了,以免再像几年前一样发生严重的冬灾,造成人畜的死亡。 自从遭「挟持」事件之后,大贺城的戒备果真越发森严了,岩止并未多加追究当日之事,也不知他是不是真的信了她的话。 可是令孟轻尘十分郁闷的是…… 她好像被禁足了?别说离开王城了,就是在王殿之内,无论她走到哪,总会有暗卫跟着,若是寻常人,自然不可能发现有暗卫跟着自己,但孟轻尘却时时刻刻能感受到自己周围存在着深厚内敛的气息,无论她走到哪,那种气息就如影随行地跟到哪。 孟轻尘虽不动声色,只装做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她让贡桑给自己找来了一些书,想要以此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可她的脸色却分明越来越阴沉了,隐隐有暴风雨正在蠢蠢欲动着,无论是谁见了,都会被她吓一跳,以为自己是不是在哪里得罪过她了。 兹拉一声,书页被扯破了,孟轻尘的脸色更加阴沉,被人这么盯着,谁能安安静静把说看进去?! 气氛好像有点不寻常…… 就连一向稳重的贡桑都忍不住嘴角一抽,暗暗抹了一把汗,不知道这个孩子今天为何会如此暴躁……像她这个年纪,如果有什么不开心或者生气的事,应该肆无忌惮地闹脾气才对,贡桑宁可这个孩子刁蛮任性地把火气朝她这发泄出来,也好过现在看她一个人阴气沉沉地坐在花园中的巨石上对着一本书半天没翻过一页,好不容易要翻过一页了,却兹拉一声把书给扯破了,秀气的小脸僵硬着,好像下一秒就会狂风大作…… 「啧啧,这天气怎么突然降温了?」一道促狭的笑声响起,正款款而来的银髮男子突然停了下来,狭长的眼似笑非笑地半眯着,逆着阳光看向巨石高处盘着腿沉着脸的孟轻尘。 轻尘闻言放下书,冰冷的视线顺着声音的源地射了过去,被她刚才那么一看,会让人顿时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背嵴一僵,好像被万箭穿心的感觉 容和一眼便看透了这个让人万分感兴趣的中原孩子……哦,或许他该称眼前这位墨髮及腰,明眸皓齿的孩子为……少女? 他一眼就看透了孟轻尘现在压抑在胸腔的熊熊烈火,听说前两天她被人挟持了?这也难怪岩止大人会突然命人这样夸张地保护她…… 非常时机,岩止大人当然不喜欢自家后院着火,使他分心。可这也太夸张了吧?让他数数,十个如此顶级的暗卫竟然就用在了一个小姑娘身上?岩止大人未免也太浪费了吧! 也难怪此刻坐在高处捧着书,可注意力分明不在书上的少女会如此阴气沉沉地坐在那,要是换了他,恐怕也非得发疯不可。就算她不能察觉到周遭暗卫的存在,但光是那种被人步步紧盯着的感觉,也够让人奔溃了。 容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银灰色的眼睛向外冒着幸灾乐祸的光彩,比女人还要美丽的脸上也是笑意盈盈,跟那个生着闷气的小傢伙比起来,他则显得愉悦得很。 见这只阴险的狐狸笑了,孟轻尘的脸上僵硬着,眼里的温度更是一沉,森森地向外冒着寒气。这只该死的狐狸,不好好待在头曼那,在这里做什么! 「容和大人。」贡桑也看见容和了,微微俯了个身,算是打过招唿。 容和似笑非笑地勾勒勾唇角,他身子一跃,淡灰色身影顿时翩翩俊雅地落在了轻尘身旁,反客为主地坐了下来,揶揄道:「亲爱的格桑姑娘,什么书让您如此全神贯注,让容和也看上一看?」 「下去。」轻尘轻启殷红粉唇,凉飕飕地吐出了两个字。 容和依旧笑眯眯的,他银灰色双眸忽然扫过孟轻尘捧书的那只手的手腕上虽低调却光彩夺目,让人一眼扫过去竟挪不开眼睛的镯子,容和一愣,然后夸张地捧起了轻尘的那只手:「这个镯子可真美丽,你接受了岩止大人将它送给你?」 接受? 轻尘蹙着眉,也低头去看那个镯子,似乎她没有回答要或者不要的机会就已经被强行戴上了吧?孟轻尘十分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然后将手从容和的爪子里抽了回来,她忽然站起,啪地一下合上了书,不愿意与这只狐狸再多待一会。
第85页 见孟轻尘没有否认,容和忽然意味深长地眯起了双眼,带着探究的目光似乎想要将孟轻尘的皮囊拨开,将她彻彻底底地看个遍。 轻尘没理他,一个粗鲁得即使放在一个不拘小节的匈奴女子身上也依旧可以被称作粗鲁的跳跃,轻尘从巨石上跳了下去,打算打道回府,也许睡觉的时候这令人奔溃的时间会过得快一些。 「亲爱的格桑姑娘,你我是相交多年的朋友了,一点点小忙容和还是帮得上的,岩止大人可真不会怜香惜玉,想必你也闷坏了吧,难道你不想出去玩一玩吗?」容和不依不饶地跟了上来,不紧不慢的腔调,慢悠悠地面不改色地与她说着话。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听到这个建议应该会心动的啊。 孟轻尘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见她停下来了,容和那张看似温润如玉的面孔之上顿时笑意更深。 「你,为什么叫我格桑姑娘?」孟轻尘皱着眉,那双犀利霸气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直视着容和的眼睛,似要把他的眼睛也挖出来一般,十分具有震慑力。 是幻觉吗?他容和居然被这个小丫头给唬住了?刚才那一瞬间,他怎么会觉得她清秀精緻的面容上,有另一个人的影子?那种威慑与霸气,不是一个年轻的少女能有的。 「你不知道?」容和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狡诈的眼睛里闪烁着阴险的精光,他的唇角的荡漾着深长的意味。 她应该知道什么? 轻尘凝眉沉思,思考无果,脾气暴躁的孟大将军终于没有耐心了,最终淡淡地冷哼了一声,警告道:「我不叫格桑。」 她孟轻尘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她已经不只一次这么警告过这只令人讨厌的狐狸了。 「容和,或许我该考虑从今以后禁止你在我的王城中出现。」清冷的声音响起,岩止高大的身影忽然出现在轻尘的身后,他大手一揽,将她往自己身边带近了两步,淡漠的俊容上噙着危险的淡笑。 轻尘面色一窘,刚才只顾着生气,竟没发觉岩止的靠近,这可真不是一个好兆头啊,莫非她的警觉性已经下降得这么厉害了?好几次岩止的靠近她都是后知后觉。 「呃,岩止大人,您这么说……」容和的背嵴一僵,只觉得浑身一沉,一种无形的压力正沉沉地压得他唿吸困难,悻悻地摸了摸鼻樑,容和讪笑道:「未免也太伤感情了。」 「你觉得闷?」岩止性感的薄唇缓缓向上勾起,深邃的眼睛正盯着孟轻尘,直接漠视了容和。 轻尘微微一愣,她为何会觉得,岩止的笑容是危险的,带着罂粟的毒性与蛊惑:「今天你不用忙吗?」 她记得这个时候,应该是快要临近秋猎盛事了,况且容和这只老狐狸会出现在这,她以为岩止应该没有功夫去顾及到她。 「贡桑,带她去换件衣服,我们要出去。」岩止似笑非笑地扫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转而对贡桑吩咐了一声。 「是。」贡桑的眼底也隐匿着笑意,她是第一次见到王竟然会如此有兴致地专门空出时间去陪伴一个人。 大贺城的繁华超乎人们的想像,也许与岩止宽松而有序的统治有关,他容许西域不同国家的商人与中原来的商人在大贺城进行交易,同时他的管制也十分严厉,为此大贺城的贸易十分繁荣,但也从来不曾出过什么乱子。 轻尘身穿广袖云绮裙,腰间玉带犹如彩虹一般色彩斑斓,身上的颜色倒是素雅,一切都那么恰到好处。她如丝如绸的墨发已经及腰,只随意编了个精细的鞭子挽起,任由其他青丝倾洒而下。 她也不知为什么,岩止似乎从来不要求她按照匈奴女子的样式打扮,他命人给她准备的,也都是中原女子常穿的样式,梳的也是中原髮髻。 此刻她正与岩止一同置身于大贺城繁华的街巷之中,这里是平民所居住的城郭,一路上可以看到随处都有卖艺的西域人正在精彩的表演,做生意的也不一定都是匈奴人,他们或者来自楼兰,或者来自月氏等别的国家,在这里买卖做得最好的则属于来自中原的商队。置身于大贺城中,能够听到各种不同的语言交织荟萃着,那种感觉很奇妙,会让人突然失神,忘记自己身处哪一个国度。 岩止的大贺城的繁华,即使与大秦的咸阳城也可有一比。 说起来,这是自从岩止将她从大漠之上抱回来之后,第一次带着她仔细欣赏这座属于他的领地。 她与高大的岩止站在一起,则显得小得可怜,岩止不紧不慢地带着她在城中步行,这种感觉……就像两个再普通不过的子民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似的,她不是被他捡回来的中原孩子,他也不是匈奴的皇子,大贺城的王。 只是无论他们走到哪里,还是获得了无数人的回头观望,不只是因为岩止,因为岩止今日穿了一套寻常匈奴男子会穿的藏青色短袍,而此时他原本英俊得有如天神聚精会神篆刻而出的完满作品的脸也被一张普通无华的脸面所掩饰,尽管如此,他高大又威严的王者之风还是让人想要将他忽视都难,那张面具的遮盖下,他深邃莫测的眼睛依旧璀璨而摄人心魄。 即使没有岩止,光是孟轻尘清丽耀眼的中原面孔就足以引来人们的频频注目了。在这里,来自中原的商人虽不少见,但这样一位如此脱俗美丽的中原少女,还是极其罕见的。
第86页 比起在王城里的阴沉恼怒,此时的孟轻尘虽依旧淡定得很,但那双清澈的眼睛却令人惊讶地明亮动人:「岩止,还有赌坊?」 轻尘实在是吃惊不已,岩止究竟是怎样的一位统治者?在他的领地之内,竟然连赌坊都有,赌坊的经营者还是中原人,这个源自中原的玩样,似乎在西域异邦之地十分受欢迎。 她不自觉地扯了扯岩止的袖摆,仰起头来看他,脸上带着惊奇与笑意。 岩止淡笑着勾起唇角,他低头看她,她脸上生动的表情,让他有那么一瞬间竟然有些失神,原来这个丫头也有这样的一面,她的个性向来冷淡,不娇媚不矫作,但笑起来的时候,竟然耀眼无比,让人的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 「进去看看。」他难得心情很好地纵容她往赌坊这样的地方跑。 闻言,轻尘却是轻轻地蹙起眉来,很认真很严肃地说了一句:「我不会 即使是咸阳城,她也是极少逛过的,大多时候她都待在将军府或者军营中,对于这些民间的玩样,她也只听那些将士闲聊的时候提起过,却从未有机会真的看过。 「没关系,跟着玩两把就会了。」那赌坊并非封闭在室内的,就像别的街边摊贩一样,热闹得很,赌坊的主人十分热情地就接过了话,招唿着他们来玩两把。 岩止点了点头,轻尘也不扭捏,聚精会神地打量拥挤的人们到底在盯着什么看,摆设果然很简单,桌子分两边,一边写着大,一边写着小,中间有人在摇骰子,她眨了眨眼睛,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随意地掏出一片金叶子就往那一丢。 其实她根本不知道这东西是怎么回事,只是那副天然淡定的模样,出手又阔绰,在别人眼里,竟然觉得这个女子一定是高深莫测的高人! 「姑娘,我就说很简单吧。」 「姑娘,你又赢了。」 「姑娘,你真的是第一次玩吗?」 「姑娘……」 轻尘实在是一脸困惑,她在那边上站了一会,觉得这个东西似乎没有什么有趣可言,待她回过神来,那赌坊的主人便是这么一副后悔莫及又不可思议的眼神在看她了,轻尘轻轻蹙眉,实在不明白髮生了什么事。 她这一副淡定又傲慢的模样,不禁让人怀疑她是真不会还是根本就是来踢馆的…… 岩止竟也好笑地轻扯唇角,扫了眼赌坊主人为轻尘包裹起来的金豆子银珠子,她该不会是担心有一天他会突然不养她了,所以才未雨绸缪吧? 「岩止,我饿了。」站了很久,轻尘下了一个结论——看不懂这个游戏有趣在哪里。 岩止今日似乎是真的耐心至极,他将轻尘带到了一家酒肆,随着他们的进入,这家酒肆很快便空无一人清了场。 桌上摆的都是十分精美的中原菜式,这让轻尘有些惊讶,那双清澈潭水一般墨黑的眸子迅速地闪过一抹璀璨的光泽,那张小脸是又困惑又惊奇:「岩止?」 这是怎么回事?他今天当真是如此有闲情逸緻单纯地带她出来解闷而已吗? 淡淡扫了眼这个表情复杂的小女人一眼,岩止脸上那张轻尘怎么也看不习惯的面具的掩盖之下,唯有那双眼睛缓缓地流淌过一抹慵懒邪魅的深邃幽光,轻尘暗暗地咽了口唾沫,她怎么觉得温柔得有些不寻常的岩止,实际上是十分危险的,很危险…… 忽然有几个明显中原商人模样打扮的男人抱着一箱又一箱的东西走了进来,他们见到孟轻尘和岩止之后,皆笑着朝他们作了个一只手按于胸口处俯身的以示尊敬的动作,然后便手忙脚乱地开始打开箱子,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地往外拿。 轻尘沉静的双眸一敛,若有所思地安静地看他们把那些东西拿出来,她不知道岩止究竟要做什么,她可不相信岩止是单纯像哄一个小孩子一样哄她开心那么简单。 「这是银狐氅,用狐狸腋下的银色毛皮缝缀而成的披风,十分珍贵。」其中一名商人笑吟吟地呈现出一件质地柔软,发着银光的皮毛披风。 「这是蹙金云履,中原官家小姐时兴的样式,很适合您。」 「这是千山碧水图,一代名士柳中士所画,中原锦绣河山皆在此图。」 「这是凤凰石……」 「岩止?我不明白。」轻尘一向没耐心,哪来的功夫听他们一件一件介绍那箱子里的东西?无功不受禄,她不记得自己干了什么让岩止应当赏赐她的好事啊? 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神秘莫测的男人手中随意把玩着一个杯子,温柔得甚至算是宠溺的眸光讳莫如深,他轻轻地挑起了唇角,漫不经心地抬起了一只手,这些商人还未完的介绍之辞忽然戛然而止,十分识相地放下东西退了出去。 「中原,你对那个地方不感兴趣吗?」 轻尘听到中原那两个字从岩止口中吐出,立即浑身一震:「为什么这么问……」 岩止的唇角弯起了一抹浅淡的笑,幽深的眼睛仿佛可以轻易看穿一切:「那是你的国家,你对它,一点也不好奇?」 如果她说不好奇,像岩止那样精明的人,定是不相信的,反倒会怀疑她在刻意欺瞒着些什么。若她说好奇,那么岩止又会怎么想呢? 轻尘眸光闪烁,可人心莫测,更何况是像岩止这样深沉的心思,轻尘的确是有些心虚,她不知道岩止这么问的意图是什么,也不知道他究竟知道些什么,他若是知道了她如今正在大秦所部署的这一切,或是知道了她乃中原大将,甚至曾经差点要作为一个细作被送到匈奴和亲之事,他会怎么想?可会相信还魂之事?抑或是将她看作会对匈奴,会对他产生威胁之人?
第87页 孟大将军有些头疼,和岩止这样玩弄权术的统治者打交道,实在是太伤神了。 顿了顿,她才慢吞吞地回答道:「嗯,很好奇。那里的景致和人,一定和这里的不一样吧?你会与我一起去吗?」 「嗯,有机会。」岩止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唇角的笑意越发深邃莫测了 那个地方……那个女人生活过的地方,他总有一天是会去的。 岩止星眸一敛,竟是寒光凛冽,他的目光似乎透过对面那个沉静纯粹的小女人,飘到了很远的地方,看到了另外一个人,那个总是温婉淡笑,却又自私残酷的中原女人。 「岩止?」轻尘忽然觉得此刻岩止的神情竟是冷漠至极的,毫无温度的冷漠,让人忍不住心底发凉,感觉快要揪到一起了。 「我们走吧。」岩止缓缓地收回了视线,唇角的弧度幽深莫测,带着凉薄的气息。 这个孩子越长大,越像那个女人,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若是父亲大人见到了如今的她,一定会很吃惊的吧?! 这个季节,桂花开得正浓,轻尘想起那个她有一段时间没有去的地方,她忽然扯了扯岩止的袖子,轻轻地弯起红润的唇:「岩止,既然出来了,我们再去一个地方好吗?」 一想到回去以后岩止可能又要派那些如影随形的暗卫「保护」着她,轻尘就忍不住嘴角抽搐,无比郁闷。 岩止微微一愣,似乎没有想到她会提出这个要求,看她墨黑的水眸泛着笑意,红润的唇讨好般地向上翘起,这个扯着他袖摆的小动作,十分奏效地取悦了这个莫测的男人。 未等岩止下令,莫便早已牵来了马,虽然不是神驹克拾拉,但看个头和毛色,也是一匹好马。 岩止将轻尘抱上了马背,自己也随即翻身在她身后坐了上来,带着她出了大贺城。 接下来的日子有的他忙的,搁置下一切事务陪着这个小女人做她想做的事,感觉似乎不错,至少让他感到无比的放松和愉悦。 快要入秋了,此时又是傍晚,风迎面而来,还是吹得轻尘脸颊发冷,岩止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怀里的这个娇小的女人,真想像不出她那并不可爱的个性究竟是如何养成的,如果感觉到冷,她可以让自己靠着他,或者缩进他的怀里,为何要如此笔挺地坐着,倒像是他罚了她似的。 轻轻拧了拧眉,岩止大手一揽,将孟轻尘往他怀里带了带,她娇小发凉的身体顷刻间便贴上了他温暖坚硬的胸膛。 「嗯?」轻尘忽然仰起头,不解岩止这个动作的意思,他不觉得她这么全身靠在他身上,骑马的姿势会很不舒服吗? 见她这张素净白皙的小脸如此靠近自己地抬了起来,岩止淡绿色的瞳眸里忽然闪过一丝玩味的笑意,他性感而又温热的薄唇蓦地向上挑起,然后迅速且野蛮地在她如水般香甜柔软的额头上亲亲地一吻…… 孟轻尘彻底石化住了,这……这是什么意思…… 岩止他……这是他们匈奴的什么礼节吗?她怎么没听贡桑提起过…… 看这个孩子一副彻底呆住了的模样,岩止笑了:「什么感觉?」 他的笑容带着浓浓的戏嚯,他说话的嗓音,低柔悦耳得……像是在调情,轻尘的神情依旧呆滞,直到现在才后知后觉一般刷地一下涨红了…… 她被岩止给吓到了,此刻岩止忽然开口这么问她,轻尘又是困惑又是脸颊发烫地,好半天才闷闷地吭声,形容道:「像是被克拾拉舔了一下……」 顷刻间,四周的风更加肆虐了,她的青丝被吹扬而起,连带着她身上香甜的少女气息,轻轻地缠绕于岩止的胸膛,颈部,与唇…… 她的声音虽小,但还是一字不落地落入到岩止的耳朵里,岩止的脸色倏然一沉,黑了下来,似乎有些不悦与无奈。 轻尘不知道岩止为什么突然之间就变了脸色,她的眼神闪了闪,开始仔细地思考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思前想后,孟轻尘决定放弃了,就像不知道赌博究竟有何乐趣一样,在她的能力范围之外。 见这个小女人似乎不打算继续思考这个问题了,岩止忽然勒马停了下来,一只手蛮横地捏住了轻尘的下巴,逼迫她将脸转了回来,就在轻尘一头雾水之际,岩止英俊的脸忽然俯了下来,轻轻地在她的唇角啄了一下,然后冷着脸问道,语气生硬:「好好想清楚,有没有什么不一样。」 轻尘的脑袋豁地一下突然炸了开来,今天岩止这是怎么了? 她涨红着小脸,神色复杂,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终竟然归结于一种无比悲愤的神情,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这个……」岩止脸色冷峻深沉,深邃的眼睛里仿佛有漩涡在鼓动着,有火光再跳跃着,有寒冰在凝结着。 蠢女人! …… 王城。 奉客殿之上正坐着一个身材高大,面貌却十分俊秀的男人,他身上是乌孙的王族最常见的打扮,男子年约三十来岁,在他的手背上有一个极其威勐的纹鹰,可见他的身份之高贵,竟然是乌孙四王之一。 同这个男人一同前来的,是一个年纪并不大,穿着红色乌孙短裙,腰间缠绕着一圈精緻牛皮鞭子的少女,仔细一看,这个少女的容貌竟与方才那个男人有几分相似,两人都是不可多得的漂亮的人。
第88页 「王兄,我们已经在这等了那么久了,他岩止根本就是在怠慢我们!我不要等了,我要亲自把他给挖出来!」少女生气地哼了一声,声音清脆如银铃,只是俏丽的脸上竟然是一副让人不敢恭维的恼怒模样。 乌孙四王之一的月弥殿下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个刁蛮的妹妹,他的脸色微微一敛,颇含警告意味地狠狠瞪了眼放肆的赫娜:「不得无礼。」 赫娜原本就怒火交织,她和王兄已经在这里坐了一整天了,可那可恶的岩止却连个影子也没见着,她的兄长是乌孙伟大的鹰王,她赫娜公主的身份也是如此尊贵,可恶的岩止竟然敢如此目中无人,他们千里迢迢来到大贺城,他竟然让他们在这好等! 「赫娜。」 月弥眼也未抬,不紧不慢地轻轻吐出这两个字,他一开口,威慑的力量当即奏效了,刁蛮的赫娜脸上一顿,似乎也极其畏惧严肃时候的月弥王兄,撅着嘴,赫纳不甘示弱:「王兄,我看他根本就是故意不见我们。」 「那我们就回去吧。」月弥终于放下了侍女奉上来招待他们的茶点,淡淡地说着。 赫娜面色一变,当即不敢说话了,垂头散气地坐了回来,她好不容易求王兄将她带来,可不能因为惹怒了王兄半途而废。 匈奴与乌孙交好,两国联姻自然是再正常不过了,几个月前,岩止亲自来到乌孙与王兄谈论交好之意,当她见到岩止的第一眼,便发誓要嫁给她,因为这个世界上能与月弥王兄相提并论的人少之又少,可就连王兄都对岩止的才能称赞不已,她要嫁就要嫁给匈奴最厉害的人,除了他岩止,综观他们匈奴上下,有哪个人有资格娶她赫娜公主? 今日她便是要与王兄亲自来到他的王城,要他向乌孙提亲,将乌孙最美丽的赫娜公主娶回家! 月弥有些无可奈何地看着这个脾气火爆,说风就是雨的妹妹,在来大贺城之前,他就有预感恐怕要让赫娜失望了。他岩止是什么人,怎么可能能够容忍自己被任何人威胁?若不是看在他月弥的面子上,恐怕他们就连这个王城都未必能进得了,岩止此刻怠慢的行为,已经算是十分委婉的拒绝了,只有他这个执着的妹妹没有察觉出岩止的心意。 也许他该想办法劝说他这个刁蛮的妹妹愿意打消这个念头,否则以岩止那冷酷的为人,赫娜只会吃更多苦头罢了。 「赫娜,匈奴年轻有为的皇子不仅只有岩止一人,你也见过了,二皇子图格年轻有为,六皇子瑞祥与你从小就认识……」 「王兄,难道你认为他们将来能登上匈奴王的位置吗?」赫娜不高兴地打断了月弥的话。 岩止的野心,有谁不知?匈奴王的位置迟早是他的,她可是要做匈奴未来的皇后的! 月弥无奈地摇了摇头,都怪他们将赫娜给宠坏了,不知天高地厚,莫说岩止现在不愿意娶她了,就是真的像乌孙提亲了,她以为她能成为匈奴未来的皇后吗? 「赫娜,你要知道,岩止可是有了王妃,你若嫁给他,只能成为他的侧夫人,你的头顶有一个王妃,难道你愿意屈居人下吗?」月弥严肃地警告赫娜。 「王妃?」赫娜眉毛一挑,有些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我可听说岩止的王妃一点也不得宠,她在这个位置上坐不了太久的,我赫娜可一点也不把她放在眼里。别人都不说,可大家都猜测,那个王妃多年前……」 「闭嘴,赫娜。」月弥沉着脸呵斥道,阻止了正眉飞色舞口无遮拦的赫娜,生怕她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赫娜微微一怔,她从来没见过王兄如此生气的样子,撇了撇嘴,赫娜坐了下来,不敢再说话了。 「鹰王殿下,赫娜公主,真不巧,你们今天来得可真不巧,没有人告诉你们,岩止大人今日不在王城之中吗?」容和笑眯眯地走了进来,意味深长地挑起了唇,懒洋洋地入坐之后,便旁若无人地拿起侍女奉上的糕点享用了起来。 难怪岩止大人上午就带着亲爱的格桑姑娘出去了,原来是根本不想待在王城里,见到这位尊贵的客人啊。 乌孙鹰王口碑极高,很可能就是下一任乌孙的昆莫大人,岩止大人已经可以算是十分给月弥殿下面子了,只可怜了他容和,要来应对这个难缠的赫娜公主。 「可恶的岩止一定是知道了我们要来,故意不肯现身,你,快告诉我,他在哪?」赫娜被怠慢了那么久,早已经耐心殆尽了。 容和似笑非笑地眯了眯眼睛,坏心眼地说道:「岩止大人正与美丽的格桑姑娘待在一块,即使您不认为王妃大人可以当您的对手,可您怎么忘了,岩止大人也许已经有更心爱的人呢?」 他很想知道,如果这个脾气火爆的刁蛮公主对上了那个性格冷淡傲慢的小傢伙,谁会比较更倒霉一些? 轻尘自然是不知道岩止今日为何如此好心地陪了她一整天,待他们回到王城的时候已是快要天黑了。 岩止和她刚刚回到王城,莫便上前接过岩止的缰绳。 在外待了一整天,轻尘有些昏昏欲睡,尤其是入了秋,这样有阳光又有风的天气,很容易让人犯困。 岩止将轻尘抱下马,轻尘很自然而然地抬起两只手绕住了岩止的颈部,任由他抱着,靠着他的肩膀一动也不想动。 「他们走了?」岩止有些好笑地看了眼这个十分自觉地他为她代步的懒女人,说话时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
第89页 莫低着头,他有预感,接下来的回答未必是王愿意听到的。 「月弥殿下已经离开了,但是乌赫公主……」莫顿了顿,沉声回答道:「乌赫公主已经被安置在奉客殿的寝殿住了下来,月弥殿下说……好不容易来了,就劳烦王您收留公主几日……」 果不其然,莫的话才刚一说完,岩止淡漠英俊的脸上便立即沉了下来,他周遭似乎有冷空气在蔓延,令睏倦得有些迷迷煳煳的孟轻尘都忍不住打了个抖,不解地睁开了眼睛,神色懒散:「岩止?」 「回去将自己洗干净,好好休息。」岩止并未多说什么,尽管他对她说话时语气平和,看不出喜怒,但孟轻尘还是觉察出岩止此刻的心情似乎不大好,一股从内而外散发出了冷厉和不悦正在溢出,让人浑身不自在。 轻尘懒洋洋地睡了一觉,贡桑便将她叫醒用晚膳了,休息过后的轻尘显然是精神不错,她十分乖巧安静地用着晚膳,但今日的贡桑似乎有些不同,她和往常一样待在轻尘的身侧侍奉着,但看上去却像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轻尘微微挑眉,放下了食物,慢条斯理地擦着自己的手:「贡桑,是不是王城里发生了什么事?」 她想起今天岩止回到王城以后似乎就极为不悦,莫不是在岩止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棘手的事? 见孟轻尘发问了,贡桑才有些神色古怪地暗自观察她脸上的表情,只见这个孩子依旧沉静而内敛,那双眼睛璀璨如星辰,秀气的容颜上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看来她应该还不知道此事。 「姑娘,这几日,您要没什么事,就在屋子里待着吧。」贡桑低声说道。 「为何不希望我出去?」轻尘蓦地敛起眸来,顷刻间,威严霸气迸射,一时间反倒让人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因为……」那个赫娜公主,贡桑总是不希望她有机会找到孟姑娘的麻烦的,可她又不知该如何形容这位乌孙公主为何会待在这座王城里。 「贡桑,我想沐浴了。」轻尘皱了皱眉,似乎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今日一整天,她的身上出了不少的汗。 「是,老奴为姑娘准备衣衫。」贡桑顿了顿,点头称诺。 水雾瀰漫的浴殿里,轻尘闭着眼睛让自己浸泡在泉水中,青丝如绸披散,雾气迷濛,如仙似幻。 「本公主要沐浴,谁规定我不能使用西殿的浴殿?我偏要用!」 「公主,您,多是王知道了……」 「他知道了更好,让岩止看看,你们这是什么可恶的待客之道!」 忽然一阵嘈杂声惊扰了孟轻尘,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那双深如静海的水眸顷刻间寒光盎然,轻尘眉间轻蹙,一股淡而隐秘的不悦之息赫然从眉眼之中迸射而出,忽然那道纤细白皙的光果身影从水中跃出,犹如蛟龙出水,快得只在眨眼间而已,白影闪过,那抹原本静静沉浸在温热泉水之中的娇小身影,竟然消失不见了…… 卷二:王的爱奴 058 不能脱衣 一抹风风火火的红色身影气唿唿地冲进了浴殿,刚一进来,赫娜公主就呆住了,眼前水气瀰漫,一踏入这里,温热滚烫的雾气便迎面而来,带着淡淡的香气,令人神清气爽又不觉得鼻子难受。 可恶的岩止这里还真是好地方啊!等她回去了,也要叫王兄给她弄一个这样的浴殿来! 一想到这赫娜就忍不住一肚子气,叫她住在东侧的奉客殿,可那里冷冷清清的,就连一个像样的下人都没有,让人生气的是,听说住在东侧的不是那个不受宠的王妃,就是那些卑贱的下人和奴隶,她堂堂乌孙公主,怎么能在那种地方待着! 更气人的是,那些没长眼睛的东西,竟然百般阻挠她用这里的浴殿,他们不让她进来,她偏偏要进来! 柔长青丝还滴着水的轻尘眨眼间便已经穿好了衣服,她有些惊讶地挑眉,这个风风火火走进来的红衣少女是谁?她梳着两根辫子,红润的脸颊像两个包子一样鼓了起来,娇俏的羊皮短裙只穿到了膝盖上方,膝盖下方是扎紧的马靴,腰间还缠绕着鞭子,看这打扮……不像是匈奴人。 她是谁?为何可以出现在这里? 在孟轻尘沐浴的时候竟然有不速之客进来,孟大将军沐浴的好心情也被搅坏了,眯了眯眼睛,轻尘忽然有些坏心眼地轻轻勾起了唇角…… 浴池之中的水向上冒出白雾,遮蔽人的视线。赫娜才刚一进来,就被这里的温度熏得发出了汗,她已经将辫子散了下来,缠绕在腰间的鞭子正解了一半…… 就在此时,忽然一道白色的影子倏然在她眼前闪过,飞入上方,赫娜惊讶地怔住了,解下鞭子的手也停在了腰间,她不可思议地揉了揉眼睛,才发觉这个浴殿里的雾气实在是阻挠视线,迷迷濛蒙之中一个人也没有。 「见鬼了?」赫娜嘟着嘴咕喃了一句,收回视线继续那个解开腰间缠绕之物的动作。 哗—— 像是有风从她身后掠过,赫娜生气了,快速机警地转过身来,却见水面上有波纹荡漾开了,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是人还是鬼?别装神弄鬼,你出来,有本事我们光明正大打一场!」这位年轻的少女显然有些害怕了,脸色苍白,但嘴上却在嘴硬着。 又是那道诡异的白色影子,它飞快地在半空中掠过,然后在水面蜻蜓点水便又飞起来,赫娜终于忍不住惊叫出声,披散着头髮,手里拽着鞭子:「有鬼!王城有鬼!救命……」
第90页 惊惶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响起,赫娜的动静太大了,再加上王城最近的守卫又森严,浴殿外面很快有些混乱起来。 轻尘轻然落地,捋了捋还在滴水的头髮,狭长的睫毛一闪一闪地反射着水珠的光彩,黝黑的瞳仁带着一丝隐藏在一汪静水之下的笑意,润泽的唇畔也在高高地向上勾起,那落地的一瞬间,身姿轻盈潇洒,分明如银树堆花,月生新晕,赏心悦目极了,哪里像是个鬼? 要真是个鬼,也该是个赏心悦目的鬼。 「姑娘,你可还在里面?」浴殿外传来了贡桑的声音。 贡桑从长廊的另一端走来,见到的便是那抹惊惶失措的红色身影从浴殿里跑了出来,脸色慌张,大嚷大叫着浴殿里面有鬼,王城里面有鬼,引来了这四周的守卫,还道是又有哪个神通广大的刺客跑了进来,贡桑一面诧异被她撞见的这奇怪的一幕,一面不禁担忧起来的,那个红衣姑娘怎么会从浴殿里跑出来?那那个孩子呢? 「贡桑,我没事。」轻尘悠然散步一般慢吞吞地从浴殿里走了出来,脸上挂着盈盈的笑意,有些红润的脸上竟是少见的狡诘和慵懒风情。 贡桑看得不由得一呆,这个孩子从缥缈雾气瀰漫的水殿中走来,一步步踏下台阶,月华清幽地从上方包裹住了她,她那一张清新脱俗的秀气小脸上正挂着调皮的笑意,那一双清亮的眸子里,盈盈如流水,墨黑安静,如同被一层薄雾笼罩,透着一股神秘的蛊惑。 刚才那一幕,该不会是…… 贡桑一经联想,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别看这个孩子从小就安静不爱说话,可她坏心眼起来啊,比谁都要顽劣狡诘,若是仔细回想,她还是没少干这种让人哭笑不得的事的。 见贡桑笑了,轻尘自己反而是一本正经:「贡桑,你怎么了?」 「是你!」忽然一声清脆却怒火滔天的少女的声音响起。 轻尘挑了挑眉,晶亮的眼睛不自觉地笑意更深:「被你发现了。」 被……被你发现了? 什么叫被你发现了!她怎么说得这么云淡风轻!好像这事跟她无关似的!她赫娜公主的脸面都要丢光了!可恶!太可恶了! 赫娜说起来也不过是个和轻尘一样半大不小的少女而已,可孟轻尘和她又不同,孟轻尘老成得很,而赫娜却是个货真价实的半大孩子,此时受了委屈,眼眶瞬间就红了,却又倔强着不肯掉眼泪,那张漂亮的小脸鼓得比刚才更像个孩子了。 赫娜见到眼前这个与自己一般大小的女孩穿的正是一身白衣,还是从浴殿里出来的,这前后一联繫起来,答案马上唿之欲出了,是她装神弄鬼吓唬自己的! 「你……你敢吓唬我乌孙长公主,你你,你是死罪!我要让父皇杀了你!」赫娜披头散髮着,眼睛红得厉害,手里还拿着鞭子。 「这里不是乌孙。」轻尘很淡定地吐出了这句话。 「你!」 没想到眼前这个女孩更加生气了,好像气得不轻,还说不出话来了,轻尘眨了眨眼睛,说她装鬼吓坏了她让她生气,这个可以理解,可她刚才好像没说什么刺激她的话啊? 贡桑有些不知所措,那刁蛮的小公主她是劝不得的,自家孟姑娘的性子又温又慢,根本无须她劝,可若两人打起来……扫了眼赫娜手中的鞭子,贡桑可是有所耳闻,乌孙的赫娜公主崇尚武力,动不动就出鞭子,她有些担忧地又看向依旧平静得很的孟轻尘,这孩子平日里虽安静,可脾气也是真真的不好的,只怕孟姑娘这瘦弱的身子,会吃亏。 「姑娘……」贡桑想要开口劝自家孟姑娘姑且向公主赔个礼,那公主虽刁蛮,可却也极好哄的。 「没事的贡桑,两个孩子闹别扭而已,捅不出什么大乱子,你先回去吧,我自会解决。」轻尘笑着弯着唇角,那话说得句句在理,两个孩子?这说法奇怪,好像说得不是她自己似的…… 「是。」贡桑没有犹豫,她知道,这四周还有暗卫守着呢,也真闹不出什么大事,可那公主毕竟身份高贵,难缠得很,她现在应该快些将王给请来才是。 见到贡桑走了,轻尘才慢悠悠地把注意力放到对面那个气唿唿瞪着她的公主身上,很认真地询问对方的意见:「你想要打架?」 轻尘嘴里虽是这么问的,可她不能在王城里真和人对手,对方刚才似乎还自称公主? 好半天没说话,赫娜终于缓过气来了,她快速扫了眼面前这个身无几两肉,连个头都没自己高的女孩,刚才在浴殿里,只是她没做好准备,一时大意了才被她吓到了!这个人长得和他们不一样,难道是中原人?中原女人成天不是绣花就是弹琴,哪像她们生活在西域辽阔的草原之上,各个女子懂骑射,身手好,她才不会趁人之危跟一个没用的中原女人打架呢! 见赫娜没有回答,轻尘略微沉眉,难道她只是要和她面对这面干瞪眼吗? 「你就是容和说的格桑?岩止喜欢的人?」打量了轻尘半会,赫娜小心地求证道。 「不是。」轻尘回答得干脆利落。 「我猜也不是。」得到这个答案,赫娜反而长舒了一口气,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松了口气,顿了顿,赫娜的心情好像也因为这个答案而好转了一些,不屑地昂起下巴来:「那你一定是打扫浴殿的奴隶了。」
第91页 「不是。」轻尘很不喜欢这个身份,心有余悸。 「不是?」赫娜不解了,傲慢地插着腰:「哼,难不成你是岩止的侍妾!」 不像啊,没听说过岩止有侍妾。 「不是。」轻尘难得十分有耐心地陪这个问题颇多的乌孙公主聊天。 「你是在敷衍我!」赫娜鼓着嘴哼气,她根本没在认真回答自己的问题! 「不是。」轻尘轻嘆了口气,她在很认真地回答她的问题啊。 「你只会说『不是』吗!」 「不是。」 「你!」赫娜生气得快要哭了,这个人明明在欺负自己! 「我叫孟轻尘。」轻尘最见不得女人哭了,她堂堂大丈夫……不,堂堂一个将军,最烦招惹女人。 这生硬的语气,听上去却像是在哄人? 赫娜有些错愕地抬头打量对面的人,若不是亲眼所见眼前的人穿着女子的衣服,长着女子的样子,她真要被刚才那平淡但温和的声音给蛊惑了。如果她是个男人,说不定她会觉得「他」也还算不错的,可以比上岩止的一根小指头。 「刚才算我错了。」轻尘以为对方还在生气,十分好心地退让了一步。 等……等等,什么叫算她错了? 赫娜回过神来,差一点被她给唬过去,赫娜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为什么在这里?你住在西殿?」 「嗯。」轻尘不禁挑眉,住在西殿有何不妥吗?她已经在这里住了好几年了。 「住在西殿!」赫娜像是听到什么刺激人的话,她怎么能住在西殿?她都打听清楚了,岩止从来不让女人住在西殿的,难道岩止会喜欢她?! 「你的胸前那么平坦,走路的姿势那么奇怪,你连胸部都没有!」赫娜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难道不是吗?她都有的东西,那个人却没有。 「那个东西拿来做什么?」轻尘皱了皱眉,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确显得十分平坦的胸前,她反而觉得很轻松,以前她胸口也有东西,和娘亲一样的东西,可是爹爹没有,她和爹爹一样是大将军,每天都要用白布绷得自己喘不过气,她一直觉得那是个多余的东西。 「你……你一点也不像个女人!」赫娜好像被孟轻尘那个理所当然的表情给气到了:「别说岩止喜欢你了,连碰你一下都会全身发麻,哪里碰你就会哪里像被狼咬一样疼!」 「真的?」 轻尘眨了眨眼睛,虽然觉得赫娜的话道理上说不通,可她还是下意识抬起一只手,停留在自己的唇侧,脑袋里不由自主地回放起岩止轻轻在她唇角啄了一下的画面…… 「你……你把手放下!」赫娜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她摸自己的唇干什么!难道岩止亲了她不成?! 「可他亲了我。」轻尘没有注意到赫娜公主更加生气的反应,很虚心地不耻下问:「会疼,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那……那是因为他在挑战自己!」连赫娜都有些回答得没有底气了:「你知道的,岩止是大英雄,大英雄大勇士都喜欢挑战自己。你一点也不像个女人,如果不是要挑战自己,谁会亲你?!」 「是吗?」轻尘似乎觉得她说得有理。 「当然是真的。」赫娜撇了撇嘴角,红着脸:「男人都这样的,要不怎么有一句话说小人和女人养不起?」 「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对对对,就是这句话。」 好端端地一句话,就这么被赫娜给曲解了。轻尘虽知她那句话解释得不正确,可又觉得她想要表达的意思十分有道理。 「你……」 赫娜有些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不是吧?她这也信?对方明显就是个呆子嘛! 得出这个结论,赫娜十分高兴,漂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闪一闪的:「吶,男人见了女人,除非是妻子,否则如果亲了或者抱了,天神就会惩罚他们,让他们全身像被虫子咬一样疼。除非是男人和女人经过了那个仪式,得到了天神的认可才不会痛苦。」 「可为什么我没感受到疼?」只有痒痒的感觉,轻轻的,软软的,带着霸道冷硬的男性气息,像被克拾拉舔了一口…… 「那是因为你笨!」 轻尘轻轻皱眉,却没有与赫娜一般见识。 难怪爹爹总是告诫她,军中重地,不得让女子进入,即使往后她统帅孟家军,那也必须穿军装,束髮,裹胸,方可入内,到了后来,即使她依靠自己的能力征服了将士们的信任,女子身份暴露之后,她也依旧没有改变这一个习惯。原来女子是如此可怕的武器,若是亲了抱了,会让将士们受到这么大的痛苦,难怪爹爹会如此告诉她了。 「你千万要记住了,没有得到天神的认可的男人女人如果不穿衣服睡在一起,身体就会像火烧起来一样疼。你千万不能不穿衣服和岩止睡在一起,否则你们会遭殃的!」 轻尘的脸色突然一红,难怪她小时候经过爹爹和娘亲的房门时,会听到娘亲痛苦的呻吟,爹爹低低的喘气。可是……爹爹和娘亲经过三拜天地,应该是得到了天神的认可了,为何还会痛苦呢? 「谢谢你陪我聊天。」好半晌,轻尘才轻然一抹唇,很少有人怒气沖沖地跑来不是为了和人打架,而是单纯的聊天。 「谁……谁陪你聊天了!」经轻尘这么一笑,赫娜的脸色更红了,竟然觉得她笑起来那么的好看,比谁都好看,可是她可不是来陪她聊天的,她是来找她算帐的!刚才那一番话,也不知这个傢伙是信了还是不信,她刚才那一笑,分明是在敷衍她!难道她早就知道了她在胡说八道,故意看她笑话吗?!
第92页 「那你是来找我打架的?」轻尘突然觉得,这个刁蛮的公主也并不那么讨人厌,她很诚恳地给赫娜提供忠告:「动起手来难免会受伤,可我并不想伤了你。」 「你,可恶!」怎么会有人这么嚣张自大!谁伤害谁还说不一定呢! 恼怒的赫娜只觉得受到了羞辱,也顾不得方才不与无用的柔弱女子动手的原则,她的红色鞭子忽然扬起,耀武扬威地朝那个自负狂妄的中原少女扫了过去,那鞭子像一条蛇一样积蓄着力量,好像下一秒就可以让人皮开肉绽! 赫娜原本只是想教训教训对方,可真出手了,却发现自己根本控制不好力道,遭了,她会不会把人给打死?王兄可不准她在岩止的王城里闹事的! 几乎是顷刻之间,只见莲步乍移,那抹纤瘦素净的白色身影只那么悠然向一侧退了一步,啪的一声,她素手轻扬,竟在眨眼间轻而易举地接住了那挥下来的一鞭,说来奇怪,那一鞭明明兇勐得充满力量,可在快要接触到她时,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弹开了,力道骤然间放缓慢了下来,她双眸一敛,唇角轻抬,那只抬起的手就已经接住鞭子的尾端,然后在手掌之上绕了一圈。 轻尘神色平静从容,甚至连半点慌乱都没有,她爽利潇洒的姿态,竟是自信无比! 赫娜像是受了惊吓,她是怎么做到的?她刚才根本没看清她是怎么接住她的鞭子的?! 就在赫娜沉浸在这种惊讶和恐惧中之时,鞭子的另一端忽然使了力,强大的力量忽然将她向上带起,刚才那是什么感觉?眨眼之间,待赫娜回过神来,自己竟然已经被高高地提了起来,鞭子的另一端缠绕在高处的迴廊横架上,而自己正拽着鞭子的另一头悬在了半空…… 再一看那个可恶的中原女孩,她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好像从来不曾移动一样此刻正抬起头来看自己,脸上并没有过多的情绪,似乎还在犹豫要不要把自己给放下来?! 「可恶,你这个……」赫娜从来没有这样吃过亏,她被悬在半空中,那样的高,如果不抓紧鞭子的另一端,她就会掉下来,摔到地上一定会很疼得,她是怎么做到把自己弄上来的!刚才那一瞬间,她就不应该失神!否则就可以学会刚才那一招了! 夜凉如水,风儿吹得这位被挂在半空中的少女一盪一盪的,终于,赫娜支撑不住,砰地一声摔了下来,屁股着地,疼得赫娜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十分狼狈。 长廊的另一端,一道高大修长的身影正朝这而来,他从黑暗中走来,浑身带着强者的冷峻与威严的气息,偶尔有几道月光穿过长廊石柱中的空隙落在他身上,恍若惊唿一瞥,瞬间的惊艷。 赫娜忽然忘记了哭,她有些呆愣地望着那个深邃的轮廓渐渐清晰的男人,诡异却摄人心魄的幽深墨眸,隐约蹿动着神秘的淡绿色,像鹰的眼睛,又像狼的眼睛,深沉,莫测。 他的目光忽然朝她扫来,赫娜怔了怔,然后号啕大哭:「岩止,你一定要教训她,可恶的奴隶把我害惨了,呜!」 岩止覆手而立,冷峻的薄唇清冽地闭合成了一条线,他的目光从跌坐在地上泪眼婆娑的赫娜身上扫开,又落在了那个完好无损站在那,一身清爽恣意的恬静的小女人,双眸微敛,让人顷刻间有些畏惧,那是一种上位者固有的威严和震慑力。 岩止的沉默,让赫娜都霎时停止了抱怨,脸上挂着眼泪,委屈地打着嗝,狼狈极了。 「是我的错。」轻尘拧了拧眉,清冷地开口。 她不喜欢被岩止这样严厉的目光看着,她知道岩止对她向来是严厉的,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公主,若是匈奴与乌孙交好,岩止自然更不可能会袒护她。况且她孟轻尘岂是敢做不敢当之人? 岩止深邃莫测的双眼忽然一敛,意味深长地扫了这个仿佛壮士扼腕的小东西一眼,淡淡开口:「贡桑,带公主回殿休息,看看她有无受伤。」 「是。」 「你跟我来。」岩止居高临下地看着孟轻尘,被他看着,轻尘只觉得浑身一重,好像肩膀上的空气骤然间变得沉重,直到岩止讳莫如深的双眸缓缓收回了视线,她才觉得双肩忽然间又是一轻,好像获得了自由。 他要教训她吗?因为她伤害了那位乌孙公主? 孟轻尘皱了皱眉,低沉着脸没有说话。 「岩止,你不亲自探望我吗?我可是尊贵的客人!」听到岩止关心她有无受伤,赫娜有些欣喜,可继而一听到岩止没有要亲自送她回去的意思,赫娜顿时有些失望,失望极了 「明日我会让你的兄长亲自来接你回去,好好休息,听话。」岩止漫不经心地勾起了唇角,那弧度是魅惑的,带着令人迷失心智的温柔与迷幻,就连声音都是磁性悦耳的,像一个会让人上瘾的,有毒的罂粟花。 岩止这么一笑,天地万物仿佛也骤然失色,可他虽在笑,但那性感的弧度之间,却隐匿着让人不敢直视的威严与不敢违抗的尊贵之气。 赫娜一懵,竟然像是被人下了摄魂术一样,愣愣地点头,突然间变得温顺得很,待她夺回了心智,才发现岩止已经带着那个女孩走了,只留给她一个背影,气得赫娜顿时又恼又羞,自己这叫被美色所惑吗? 可恶,真是太可恶了,她赫娜公主可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苦头!
第93页 …… 王的寝殿。 轻尘不是第一次进来,那一整面墙的书,那顶部神奇的圆形镂空设置,使得牛奶似的清幽的月华也可以经过那个镂空静静地笼罩下来,一抬头,便能看到漆黑的夜空中满天的星斗,就像一颗颗硕大的夜明珠一样。 踩在柔软的地毯之上,轻尘忽然停住了脚步,就站在入口处,不愿意再往里走。 岩止也不理他,他走到一张软塌之上坐了下来,他修长高大的身形在这神秘的乳白色光晕的描摹下,竟显得神态惬意而漫不经心,他就那么坐着,像一只优雅的狮子,浑身散发着浑然天成的尊贵风采。 「过来。」他的唇角似笑非笑地向上挑起,那慵懒的嗓音磁性悦耳,实在令人猜不透此刻他心情如何。 「你要罚我?」轻尘淡淡地蹙眉,没有温顺地上前。 「赫娜只是刁蛮了一些,不要放在心上。」岩止似乎被这个小女人满脸的不悦和敢做敢当视死如归的表情给逗乐了,轻笑着安抚道。 咦——? 轻尘忽然间有些差异,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可思议地抬起头对上了岩止的眼睛,是错觉吗?还是这夜色太过朦胧了,星辰太过璀璨了,以至于她看错了,岩止的唇畔带着温和的笑意,深邃的眼睛里并无一丝严厉,反而带着几分温柔几分戏嚯地看着她…… 岩止只是有些失望,没有亲眼看到这个孩子和赫娜大打出手的模样,他实在是想像不出,她是怎么把刁蛮的赫娜给整得如此惨烈的。 轻尘忽然想到赫娜今天对她说的话,没有得到天神的认可,若是亲了她或者抱了她,天神就会降下惩罚,让人们感受到被虫子咬被火烧的痛苦,难怪了,岩止当时的脸色会那么难看…… 孟轻尘的视线不自觉地便落在了岩止性感的薄唇之上,目光困惑,有些出神,岩止为什么要那么做?可她一想到岩止竟然亲了她,顿时又郁闷又羞恼,脸颊烧红…… 岩止的目光忽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他的眼睛仿佛可以看穿一切,可他此时却看不穿这个小女人在想些什么,真是越来越胆大了,竟然在他面前都敢神游太虚。 「你要不追究,那我去睡觉了。」轻尘落荒而逃了…… …… 回到屋子里,轻尘并未点灯,头髮未干,她便披散着头髮坐在榻上,那模样看上去正在打坐,借着微弱的月光,轻尘低头看了眼自己平坦的胸前…… 最近似乎碰了总会疼,又和以前一样,到了这个时候便开始微微隆起了,这让轻尘有些羞愧,好像长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似的,以前娘亲说,姑娘家开始有了胸前的小馒头,便是意味着要长大了,长大以后就要嫁人。 嫁人大概就是赫娜说的所谓的仪式吧,每每娘亲这么说,爹爹就会抱着她,说轻儿还没建功立业,轻儿长得那么俊俏,可不能嫁人,娘亲总是抱怨爹爹把她当成了男儿来养,以后该嫁不出去了。 想着想着,轻尘便有了睡意,风干了她湿润的长髮,一夜好眠。 …… 听说了赫娜公主受伤的月弥不出两日便亲自来到王城要将赫娜给接回去,岩止与乌孙的月弥殿下交情极好,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英雄惜英雄吧。 「很抱歉,让赫娜在我这吃了些苦头。」岩止嘴里说着道歉的话,可那英俊的脸上哪里有半分感到抱歉的意思? 月弥殿下朗声笑道:「我早知赫娜那丫头一定会在你这吃些苦头。」 「哦?」岩止似笑非笑地看着月弥:「那你还放心将她留下?」 月弥似乎也苦恼不已:「你也并非不知道赫娜的脾气,除非她在你这吃到苦头了,否则怎么会肯跟我回去呢?」 「王兄,我不回去!」果不其然,就在此时,赫娜便气唿唿地走了进来,鼓着腮帮子,气极了,可她每走一步,屁股还是疼得很。 「赫娜,不得无理。」月弥嘴上虽这么训斥着,可神情却一点也没有变化,这个丫头,岩止虽有才华,可未必会是个好丈夫,她在岩止这亲眼观察了那么多天,难道还看不出岩止对她没有意思吗? 「王兄,我就是不回去!我还没玩够呢!」赫娜又是委屈又是可怜地扯着月弥的袖子。 从赫娜进来开始,岩止都漫不经心地坐在那看着好戏,将赫娜的问题重新丢回给了月弥这位管教不当的兄长。 「赫娜。」月弥依旧脾气很好,只是淡淡地念出了赫娜的名字,但效果却出人意料的好,赫娜可怜兮兮地撅起了嘴,气势萎靡地向月弥妥协了。 「那么,我就将赫娜带回去了,这几日多亏了你的照顾,岩止。」 「不必客气。」岩止拍了拍月弥的肩膀,然后目光落在了还在闹脾气的赫娜身上:「公主比上次所见,长高了不少。」 「真的吗?」赫娜眼睛一亮,似乎得到了些安慰,一拍胸脯,赫娜显得有些自信满满:「下次再见,我就超过你了。」 如此孩子气的话,其实说到底,赫娜也不过是个被宠坏了的半大不小的孩子而已。 临走之前,赫娜忽然之间又想到了一个人,赖着就不肯走了,非拉着月弥等她不可:「回去之前,我要那个将我……」赫娜脸一红,闷声闷气地改口:「让我一时大意摔了一跤的臭丫头来送我。」 她可不能告诉王兄和岩止,自己被那个个头还不如她高的女孩给吊在了半空中这么狼狈的事!
第94页 「臭丫头?」月弥唇角一扬,并未阻止赫娜,赫娜虽刁蛮,可心地并不坏,她嘴里虽喊着对方臭丫头,恐怕心里却是十分喜欢对方的吧? 岩止淡淡一笑,命令莫道:「把轻尘叫来。」 「对了,那个臭丫头叫孟轻尘!」赫娜忽然间想起了她告诉过她的名字,就叫孟轻尘,是个可恶的中原女孩。 …… 轻尘出现时,神色还有些睏倦,显然是刚刚睡醒。 月弥见到了这个五官精緻,身材娇小的少女之时,也是一愣,然后笑着静静打量着她,竟没想到,能让赫娜这丫头输得心服口服的,竟然是这样一位女子,年轻,稍显稚嫩,但那看似随意甚至有些潇洒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的风华内敛,他的目光忽然落在了女子腕上的镯子,顿时笑意更加匪夷所思了,只怕赫娜这丫头,不只这一件事上会输得心服口服,在未来另一件事上,她也一样如此…… 赫娜一看见孟轻尘这个懒洋洋的样子就来气,可她身上又温润又冷酷又风度翩翩又云淡风轻的气质,却让她讨厌不起来她,这就是她最生气的地方了!明明自己的屁股还隐隐作痛,可这个傢伙却一点愧疚之意也没有! 下次见面,她一定要赢她! 见了赫娜,轻尘微微挑眉,总算清醒一些了,只见赫娜撅着小嘴走到了她的面前,忽然之间握住了她的手,那手里有冰冰凉凉的触感,轻尘有些诧异地眯了眯眼睛,那是一个刻着图腾的火焰信物,很精巧,可不知有何作用,这是什么意思? 赫娜闷闷不乐地别开了脸,小声地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打赢了我,愿赌服输,我赫娜欠你一次奖赏,以后如果你被岩止赶出去无路可走了,你就来乌孙找我,只要我能帮得,我就一定帮你,但是你记住,只有一次机会,哼,我可一点也不喜欢你。」 轻尘微微一愣,继而缓缓地扯着嘴唇笑了,将那火焰信物收了起来:「我收下了。」 「哼。」赫娜红着脸又哼了一声,她最讨厌这个臭丫头对她笑了! 轻尘也不在意,在她眼里,赫娜只不过是一个性格火爆了一些的孩子罢了,若是不那么随时随地就动鞭子,也许她会觉得她还挺可爱的。 走出了几步远,赫娜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跑到轻尘身边,对着她的耳朵说了一句什么,她话一说完,那个神色淡定的女子竟然有些不可思议地窘迫地红了脸,见到她的反应,赫娜终于心满意足地扬起了唇角,跑回月弥身边,朝他们挥了挥手,壮士作别似的随月弥离去了…… 她在她的耳边说……没有天神的认可,绝对不能不穿衣服和岩止睡在一起! …… 九月末的天气已经开始转凉了,秋高气爽,万里晴空。 秋猎,匈奴国的盛事,今年在支雅平原进行秋猎祭神与狩猎,今年岩止将轻尘也带上了,这让轻尘十分不解,秋猎盛事一年一度,但她上一次同岩止一同去见识秋猎之盛况,还是九年前,她可没忘记那一次她可是狠狠地吃了一顿鞭子,险些要了她的命。可今年不知为何,岩止竟然命她随行? 支雅平原原本是位于匈奴、东胡与月氏三国疆域之间的一块争议领土,但今年却被岩止麾下的大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给拿下了,攻势野蛮而勇勐,让其他两国都来不及分一杯羹,今年秋猎在支雅进行,含义颇深。 平原广阔,山丘环绕,草场丰沃,秋阳如火,仿佛也在庆贺着这一向天神展示雄威的大日子,远远地,便见到蓝黑色的气质矗立在平原之上,旗帜之上的匈奴图腾威武耀动着,威风凛凛。 鼓声擂动,还未靠近,那震耳欲聋的震鼓之声就已经足以撼天动地,八方部落聚敛于此,声势浩大,好不壮观!即使是时隔多年不曾见识过这场面的孟轻尘,竟也有种那振奋人心的威武之景发生在昨天似的。 平原之上已经搭好了祭台,在那祭台之上供奉着牛羊肉和一坛一坛的美酒佳酿,众多殿下和部族都已经到了,在中央一方的圆形大帐前相继入座,这秋猎盛事,不仅是男人们显示威武实力的时候,也是女人小孩最高兴的时候,若是自己的儿子或者丈夫在秋猎之上拔得勇士的荣耀,那么他们整个部族在未来的一年都会受到天神的庇佑,与力量同在。 岩止身穿着墨黑色的猎装,坐在桀骜不驯的克拾拉背上,显得是那样的英武不凡,克拾拉黝黑髮亮的矫健身姿,几乎完全融入于岩止英气凛然的王者气魄之下,耀眼得仿若天神降临,威风凛凛。 轻尘并未与岩止同乘一骑,她骑着一匹比克拾拉可要温顺许多的母马背上,十分稳健,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岩止要给她挑这匹马的原因吧。 今年佐伊没有来,不,似乎自从那年……那件事之后,佐伊便不再出现在秋猎盛事上,对于这一点,岩止似乎十分尊重她的决定,人们只知佐伊王妃身子赢弱,并未有太多人去探究她为何没有出现在岩止大人的身侧。 人们远远地便见到那位犹如天神降临一般俊朗不凡的男人与他那匹天底下独一无二的黝黑骏马来了,风肆虐的扬起他墨黑色的衣摆,犹如威武的旗帜正在纷飞。 头曼正站在祭坛前,同样穿着匈奴王的猎装,昔日犀利鹰锐的眼睛不再似年轻时那样充满霸气,只是他站在那,仍然有在位数十年的王者风范,在他的身后是各位皇子和八方部落的部落首领,岩止一甩衣袍,淡笑着跨下马背,几个阔步上前来到头曼的面前,一只手按于胸口,单膝跪了下来:「岩止叩见父亲大人,愿太阳神永远守护您的安康。」
第95页 头曼一见到岩止的那一剎那,脸竟然是绷直的,良久没有唤岩止起身,这让所有人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有些紧张起来,就连唿吸都不敢大声。 岩止却依旧耐心十足地维持着那个姿势,他英俊的脸上噙着淡笑,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被头曼如此晾着是一种尴尬,他风度犹在,更显得越发自信凛然起来。 轻尘与岩止带来随身侍奉的侍从站在一起,微微挑眉,似乎也觉察出了气氛的不对劲,比起多年前,头曼似乎越来越忌惮岩止了,但和多年前又有所不一样,这一回,头曼竟然是有些咬牙切齿地愤恨着这个野心勃勃的儿子,他似乎再也没有力量能够驯服他或是收拾他了,没错,是畏惧,身为匈奴帝国的王者,他竟然开始忌惮和畏惧眼前这个看似对他十分孝顺和恭敬的儿子。 岩止似乎和多年以前一点也未变,但头曼的苍老却是那样的明显,以至于他们的对峙,其实只是归咎于岩止的耐心到底有多少,对头曼的尊敬又有多少而已。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头曼终于缓缓地向外吐出了一口气:「起来吧。」 「多谢您的宽恕,父亲大人。」岩止的态度是如此的谦逊,但他唇畔的笑容却是分明傲慢霸气得很,精锐骇人。 待岩止起身了,立即有侍从恭敬地向他奉上了一杯酒,那容器很特别,是一颗人的头颅骨,干净的白在阳光的照耀下,更显得纯净高贵,里边装着的,正是清冽的好酒。 孟轻尘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幕,她知道匈奴人有猎头的习惯,在战争中砍下敌人的头颅是荣誉的象徵,也是力量的象徵,他们可以得到部落的赏赐,然后着一颗头颅就会被制作成饮酒的器皿,而每一个身份尊贵的人,他便会保留下所得首级中身份地位最有分量的那一颗抑或是自己所得到的第一颗敌人首级,以示其力量的强大与纪念之意。 想必此刻侍从所奉上的那一颗头颅器皿,就是岩止亲自所猎的,他恭敬而有礼地将这杯酒奉献给了头曼:「父亲大人,儿臣敬您一杯,愿您永远安康,愿我匈奴帝国在您的统治下永远强盛不衰。」 头曼冷冷地看着这个淡笑自若的儿子一眼,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随着头曼仰头饮尽这杯酒,周遭立即响起一片叫好声。 随着作为长子的岩止向头曼敬了这第一杯酒,随后是各位皇子向头曼敬酒,然后是皇子们向自己的兄长敬酒,以示尊敬。 这一圈敬酒下来,年迈的头曼自然是不胜酒力,由侍女搀扶着入了王帐稍作休息。 「兄长大人,我说过总有一天会超越你的。」图格上前一步,敬了岩止一杯酒。 像岩止一样,图格已非当年那个有傲气却又有些沉不住气的少年,如今的他,已经成长为一个有着宽阔肩膀和结实胸膛的男人了,说这话时,他的眼里竟也有和岩止一样的傲慢和野心。 「会有机会的。」岩止英俊的眉眼间泛着风度翩翩的淡笑,笑起来的样子,优雅而霸气。 岩止一饮而尽图格敬上的那杯酒,顿时鼓声大作,各部的图腾都在风中鼓动着,头曼不在,自然是岩止为首进行祭祀大典,而后今年的秋猎便正式开始了…… 轻尘忽然有些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忽然一道健硕高大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挡住了她的视线,轻尘微微挑眉,默不作声地上上下下将这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正笑着看着她的少年给打量了一遍。 这少年年约十七八岁的样子,五官立体俊秀,眉眼之间却有些盛气凌人的气势,鼻樑挺而直,嘴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正气势汹汹地看着她,或许该将那目光称为「瞪」更合适,少年的个子很高,以至于他看轻尘的样子,是低着头的,并且挡住了轻尘所有的阳光,他似乎没有要主动开口说话的意思,无形之中,倒像是正在幼稚地与她怄气。 轻尘很确定,眼前这张脸是完全陌生的,仔细打量了很久,她还是想不出来自己到底在何时惹过眼前这个少年? 轻尘微微皱眉,很大度地向旁边挪了一步,或许她挡住了面前这个少年的道? 可令轻尘没有想到的是,她的脚步才刚一挪动,那少年便又不依不饶地跟着挪了过来,又再一次挡住了她的阳光和她的视线,这让孟大将军实在是困惑不已。 「你……」 轻尘慢悠悠地吐出了一个字,见她开口了,少年的脸上忽然露出剎那的欣喜,似乎在期待着她接下来要说些什么,那满含期待的目光,倒像是只等待餵食的宠物…… 「可以让一下吗?」轻尘皱着眉,实在是因为他高大的身子挡住了她的视线了。 见她似乎没有要与他交谈的意思,少年眉间一拧,也不知是生气还是挫败,语气蛮横又无礼:「我一眼就认出了你,你竟然敢不认识我!」 「不认识。」轻尘很认真地摇了摇头,如果他在胡搅蛮缠,她可不敢保证她不大好的脾气又要涌上来了。 就在此时,草场之上鼓声惊天动地,年轻的勇士们高声欢唿了起来,老人、女人和小孩也露出了期待又兴奋的神情,看样子祭祀的盛典已经完成了,鼓声响起,气势震天。 是要开始狩猎了吗? 这振奋人心的气氛,让轻尘都有些激昂起来了,岩止似乎忙着和各部首领寒暄,不久之后便是狩猎,想必岩止和其他年轻的勇士一样都会下猎场,惹得轻尘也想雀跃欲试了。
第96页 卷二:王的爱奴 059 殿下爱奴 万里碧空,骄阳似火,旗帜纷扬,图腾龙跃。 轻尘面对着太阳光站着,不禁眯了眯眼睛,只觉得晃眼,那道锲而不捨的陌生身影又再一次挡到了轻尘面前,黑影覆下,轻尘眯起来的眼睛才稍稍张开了一些。 那双清冽墨黑的水眸有一种很不可思议的力量,让人忍不住专注地跌入那双眼睛中,此刻那个生了一肚子闷气的英气少年正是如此,少年所惯有的盛气凌人,在对上那双平静如水的眼睛之后,彻底熄灭了,这种感觉十分挫败。 「你认识我?」轻尘终于不得不正视这个少年,为何近来她总是莫名其妙地招惹了别人,谁见了她都是怒气沖沖地来找她算帐的模样。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少年闪光发亮的深褐色眸子噙着内容丰富的意味,兴奋、期待、失望、恼怒,各色情绪快速地在他眼中聚拢,交错纠缠。 轻尘快要失去耐心了,眼前的这个少年,服饰华美,飞扬跋扈,年轻阳光,一看便知是匈奴的贵族,可她自问应该不曾和他们有所交集吧?他们更不可能有机会见面,她上一次来,还是九年前呢! 九……年前? 轻尘似乎想起了什么,眼中光芒瞬间聚敛,在那一汪静水之中搅动着,这种霸道野蛮的气势,这种凌人的盛气,莫非…… 见她好像有所收穫,正确答案就要唿之欲出,少年忽然有些紧张起来,提着一口气不敢放下,又期待又聚精会神地盯着孟轻尘,嘴巴也半张着做着口型,像是要给她一点提示,鼓励她把他的名字念出来,这样她就能彻底取悦他,让他高兴了。 轻尘张了张嘴,脑海里仿佛有印象,那些断断续续的画面并不连贯,她心里已经大致有出路了,可嘴里却发不出音来,想不起来那个名字究竟是什么。 「贺……」轻尘慢吞吞地开口。 「本殿下你都敢忘记!我是瑞祥,瑞祥,你这该死的女人!」终于,身穿英气逼人的华美猎装的少年终于气极崩溃了,飞扬的眉梢生气地拧了起来,炙热霸道的眼睛也如暴风雨突起一样恶狠狠地瞪着眼前这个面不改色的傢伙,他还以为她想了半天,终于记起他是谁了,可说了半天,原来根本就没想起来!亏他还一眼就把她给认出来了! 「是你?」轻尘眼中顿时一亮,有些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但那一瞬间的意外很快就消失在她平静淡然的面孔之下了。 那个被她扫下了马背,危在旦夕差一点丢掉性命的匈奴皇子瑞祥? 这个高大帅气,日渐向一个成熟健硕的男人转变的少年,竟就是与当年那个只会恼羞成怒却又不自量力的难缠小子同一人? 看他这样子,似乎年少时的那一次苦头并没有给他留下太大的阴影,他健康地成长成如今这个高大的少年了,只是……他不是该恨她恨得牙痒痒吗?是她让他吃了那么大的苦头,还丢了这么大的一个脸,虽然事隔多年,就算他不愿意计较,那也应该避之如蛇蝎才对,怎么反倒自己送到她面前和她说话呢? 「你想做什么?」 轻尘轻轻拧了拧眉,冷淡的态度与瑞祥心中的设想落差太大了,瑞祥突然被这么一问,有些被问住了,好半天才回味过来她这么问的意思,瑞祥双手环胸,一脸傲慢和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你不必担心,本殿下可不打算和你算帐!」 「多谢。」轻尘点了点头,或许人长大了的确会有些改变,瑞祥可没有以前那么蛮不讲理了。 「多谢?」瑞祥英俊年轻的面庞上汇聚着浓烈的不满,审问道:「中原人,后来你为什么再也不来了!我以为你已经死了,没想到还活着好好的,难不成你是故意躲着本殿下?」 见轻尘没有说话,瑞祥还道是她生气了,终于神色一缓,语气也不那么霸道了,他唇角一扬,年轻的面孔泛着帅气爽朗的笑意:「不打不相识,你是第一个将我扫下马的女人,也是唯一一个将我扫下马的女人。自打我醒来后,那帮奴才便告诉我你已经被兄长大人给带回去了,本殿下怎么会跟一个女人计较?可他们告诉我,你挨了罚,第二天还跳了一套很特别的舞,我恨不得当时能早一点醒来,真可惜了,都看不到。本想等第二年秋猎的时候就能再看见你了,跟你再光明正大地较量一次,但是你连个影子都没见着,第三年第四年第五年,之后的好多年都看不到你,你是死了吗?!幸亏今年你来了,否则本殿下就要带着人把你绑过来!」 「你为何要见我?」轻尘眨了眨眼睛,很少有人一下子对她讲这么长的一串话,让她一时有些困惑。 「你听不懂吗?」瑞祥瞪大了眼睛:「我说了,你是第一个将我扫下马的女人!等一会下了猎场,我会取得头筹,父亲大人若问我要何赏赐,我就向父亲大人要赐婚,求兄长大人将你赏赐给我。」 说完,瑞祥便高高扬起唇角,等待着欣赏这个女人欣喜若狂的神情,能够被他瑞祥殿下看上,从一个来歷不明的中原奴隶变成王妃,她应该感到莫大的荣幸。 但令瑞祥有些失望的是,他并没有如设想的那样在孟轻很得脸上看到欣喜地表情,她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嫌他堂堂一个皇子配不上她不成?还是觉得他根本不可能夺得今年的头筹? 自从当年他从重伤中醒来,起初他想的是第二年一定要报这一坠之仇,可第三年,第四年,从恼怒的等待之中,他渐渐变成了期待,他经常想要见到她,想得心里难受,像被人挠着心肺一样,他已经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明年成年之时,父亲大人就会将他封王,赏赐他封地,他要这个中原人永远地留在他身边,当他的王妃!
第97页 在这么多人之中,他一眼就认出了她,还是那种傲慢的气质和平静得有些冷酷的眼睛,他一辈子也忘不了的。 「赐婚?」良久之后,轻尘似乎才回味过来这个少年并非在开玩笑,她蓦地皱起眉来,眼中的温度一沉,果然瑞祥就是来找她麻烦的。 他这是要报仇吗?这么多年以前的事了,况且她也挨了一顿鞭子,耿耿于怀到现在,未免也太心胸狭隘了! 「你等着吧,本殿下一定会拔得今年的头筹的!」很显然,瑞祥盛气凌人惯了,只觉得他的垂青该是孟轻尘三生修来的福分,哪里需要轻尘的回答?他只是通知她一声而已。 就算她不乐意,也由不得她,况且,他瑞祥殿下是什么人,愿意喜欢她,她哪有资格说不愿意的?到时候等他拔得了头筹,父亲大人亲自开口赐婚,就算兄长大人不愿意也不行,就连兄长大人都不得不点头的事,她一个中原奴隶有什么资格摇头? 看着瑞祥大步离去的背影,轻尘还来不及反对呢,他们匈奴人似乎都这么蛮不讲理,岩止也好,瑞祥也好,他们还真不愧是兄弟,都一样的蛮横霸道! 轻尘缓缓收回了目光,瑞祥这一走,炙热明亮的阳光便洒落在她的脸上,像是顽劣的孩子在那柔嫩的肌肤上跳跃着,轻尘那双晶莹墨黑的眼睛也忍不住稍稍敛了起来,狭长的睫毛在金黄色的阳光的照耀下,仿佛也跟着染上了色彩。 看样子,狩猎还未开始,刚才那一阵鼓声擂动只是庆贺祭典的完成罢了,像往常一样,妇人和小孩是不得进入最头先的那顶大帐篷的,他们会被带到家眷的那一堆,侍从和奴隶则是没有资格入帐,轻尘倒是不在意这些,与其与那些匈奴的贵族家眷待在一块,她倒宁可随着这些岩止的侍从们待在外面。 轻尘转过身便要走,正在与各部首领淡笑寒暄的岩止终于注意到她了,具有压迫性的王的眼光让轻尘顿时背部感到突突一刺,她下意识地回过头顺着那道目光去看他,正巧对上了他隐约噙着抹戏嚯笑意的深邃瞳眸,轻尘微微一愣,只见岩止低首向身旁的人交代了些什么,他看似谦逊有礼,但骨子里却不曾压抑着傲慢且越发强大有力的耀眼光芒,轻尘眨了眨眼睛,便见岩止从他们之间离开,朝她走了过来。 嗯?他过来做什么? 转眼之间,他霸道强烈的男性气息便已将她揽括在他的势力范围之内,岩止一身高贵的墨黑色猎装,衬得他原本就高大健硕的身子更加英武不凡,英俊深邃的脸部轮廓也因这光影恰到好处的结合而显得更加稜角分明,他淡薄的唇角漫不经心地向上勾起,淡绿色的鹰眸似笑非笑地锁住了她,大手忽然有力地扣住了她的手腕,一个用力将她拽到了他的面前。 轻尘一个猝不及防跌进了岩止宽厚壮实的胸膛,顿时有些气恼不已地抬头去瞪他。 「瑞祥与你说了些什么?」低沉的嗓音自头顶而来,温热的气息轻轻掠过轻尘的耳际,轻尘顿时有些浑身不自在起来,岩止却是耐心十足,那双幽深的眸子像是泛起了诡异的光泽,含着玩味的笑正看着她,如同在哄一个孩子似的,或者该说,那种感觉,就像一只优雅的猎豹盯紧了它的猎物,在那之前还妄想用美丽的姿态来诱惑无知的猎物。 他们此刻说话的姿势十分暧昧,岩止俯下了头,在她的耳边低声说话,而她的身子太过娇小了,在旁人看来,竟觉得万分的不可思议,这个中原女子竟然正缩在他们伟大的岩止殿下的怀里?! 这是怎么回事?岩止殿下为何会与一个来歷不明的中原女子如此亲近?莫非她使了什么妖术,蛊惑了伟大的岩止殿下不成?否则岩止殿下为何要与她站得那么近,还允许她待在他的怀里? 若是换了一个人此刻被岩止这么对待着,恐怕早已经失去了言语能力,被他迷得神魂颠倒了,但好在孟轻尘只是感到微微的不自在,更不知道此事他们这样的距离和姿势,在这里几乎是犯了大多数女人的忌讳,她们最见不得的,就是这个令她们神往的,几乎完美无暇的殿下,竟然也会有如此温柔的一面,而这温柔的眼睛,正看着的竟然是一个卑贱的女奴,还是一个中原奴隶。 对于周遭可以算是不慎友好的目光,轻尘几乎是浑然不觉,待岩止问出那个问题之后,轻尘更是被转移了注意力,水润的眸子就这么毫不忌讳地直视岩止的眼睛。 「瑞祥?」轻尘的眼神闪了闪,轻咳了两声,刚才岩止不是正忙着与旁人说话吗,怎么有功夫注意到她在做什么:「他说要拔得今年的头筹,然后向单于请求为他赐婚娶我。」 那么理所当然的平静语调,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非在谈论一件与她有关的事。 话音刚落,岩止那双莫测深邃的鹰眸顿时一沉,翻腾着蠢蠢欲动的可怕漩涡,但很快,他英俊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一抹傲慢而又不屑的笑意,那样霸道邪肆的笑意出现在他脸上,果真十分具有蛊惑人心的效果,他唇角一扬,慵懒恣意:「瑞祥恐怕要失望了,他拔不了头筹。」 那样的自信,可又那样的具有说服力,好像他这么说,那便是铁定的事实,无人可以撼动。 未免也太狂妄了吧? 「过来。」不由分说地,孟轻尘便被岩止带到了那座开阔的三面坐席之中,头曼并未坐在首座之上,他似乎是不胜酒力,正在帐中休息,而在座的都是清一色的男人,他们是各位年长些的皇子殿下以及匈奴国的各个部落的领袖,而他们的妻儿却是没有资格进入这里的,轻尘的到来,明显是个例外。
第98页 「岩止?」很显然,轻尘也察觉到了众人具有侵略性的探究目光,但他们却碍于岩止殿下的面子,没有光明正大的出声议论,这让轻尘感到十分的不悦,眉间也轻轻地皱了起来。 「让各位久等了。」岩止高大的身形背着阳光而来,气度从容,内敛着耀眼的王者之风,恍若天神降世,竟让人有片刻的恍惚。 对于这些首领和兄弟的眼光,岩止视若无睹。 他给人的气场是那样的强烈,是的,他仅仅是一个皇子而已,头曼单于尚且在位,但他却从未掩饰他身上强烈的,要取而代之的,王者气势! 「岩止殿下一会儿可会亲自下猎场?让我等打开一番眼界。」克涅首领大笑着出声说道,反倒是让人们的注意力都从这个突如其来的异邦女子身上重新回到了岩止殿下身上。 这位轻尘曾经见过一面的首领,似乎是认出了岩止大人带在身边的这个女孩,就是当年那个颇得他和支罗首领眼缘的小丫头,只可惜支罗那老傢伙活得也够长了,来不及见到这个小丫头如今出落得这么水灵的模样,倒是可惜了。 「我等还记得,当年岩止殿下第一次拔得头筹的时候实在是惊坏了所有人。」克涅首领的率先出声,顿时打破了方才有些尴尬的寂静,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人再去注意那个出现在这里的中原人。 「是啊,年纪轻轻便胜过当时在场的所有勇士,刚一下猎场便打死了一只勐虎,古往今来,无人不惊!」 「今年岩止殿下若是下了猎场,定是对我匈奴帝国后一代的年轻勇士莫大的鼓舞。」 岩止依旧笑得从容不迫,那些奉承之话也不知是否入了他的耳,他有些慵懒随意地入座坐下,身侧的桌子上摆放着各色瓜果美酒,只见这个星眉朗目的年轻王者有些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已经盛上美酒的精緻银杯,唇角轻抬:「即使各位首领不这么说,岩止也已答应了图格下猎场接受他的挑战。」 轻尘被岩止安排坐在他的旁边,那张宽大的椅子,她几乎是挨着岩止坐下的,好在此时众人的注意力都不在她身上,听岩止这么一说,轻尘这才注意到坐在他们对面的正是看不出情绪,没有说话的图格,和几年前所见并未有多少变化,只是越发强壮,越发学会收敛光芒了而已,坐在稍微下方一些的,正是从她进来开始便有些惊讶地盯着她看,不曾挪开眼睛的瑞祥。 「兄长大人,今年您也要下猎场?」瑞祥似乎这才回过神来,有些不可思议地脱口而出。 看他眉头紧锁的样子,似乎听到了一个十分不幸的噩耗。岩止兄长若下了猎场,那他拔得头筹之路岂不是将面临着十分的坎坷? 那个该死的女人在笑什么?他拔不了头筹她很开心吗? 瑞祥越发气闷起来,却也不得在这个时候发作,只好把闷起都撒在了美酒和侍女身上,一口饮尽,有些暴躁烦闷地训斥道:「没看见本殿下的酒杯空了!愣着做什么?!」 瑞祥的表现很显然地暴露了他不希望岩止下猎场的意图,岩止眼底的笑意更深,不动声色地勾起了唇角,带了些调笑的意味:「听说你的进步很大,一会下了猎场可非儿戏,担心着点,我很期待看到你的收穫。」 「是……」瑞祥握了握拳头,按捺住了自己:「多谢兄长大人的关心。」 岩止很慷慨地鼓励着第一次下猎场的瑞祥,可他只说期待他的收穫,而从来没说期待他拔的头筹。 此时轻尘有些郁闷,自己无端端被瑞祥给瞪了一眼,她更不知道岩止为何要将她带到这里面来,早知如此,她倒宁可和那些匈奴贵族的家眷待在一个帐篷。 似乎是察觉轻尘有些被怠慢的不愉快心情,岩止好笑地扫了她一眼,低声对她说道,那声音暗哑轻柔……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轻尘的耳际,似笑非笑:「你应该学会侍奉我。」 「嗯?」轻尘不解地抬起了澄澈黝黑的眼眸,只见岩止正戏嚯坏笑地看着她,轻尘这才用自己的眼光迅速地扫了一遍四周的情况,每一个坐席后面都恭敬地站着一个侍奉各位皇子与各部首领的下人,她们或者是王庭的侍女,或者是各位皇子自己带来的女奴,她们皆清一色地低垂着头,像一个透明人一般足以让人将她们忽略,可每当酒杯空了的时候,她们便会在前方正坐着谈笑的主子不经意之间便已为其添满,然后为其剥开瓜果的外壳,就连瑞祥身后也站着一个专门侍奉他的侍女,方才还狠狠地被他骂了一顿。 而岩止身后却空无一人……莫非……那个「侍女」此刻正坐在岩止身旁? 岩止十分满意地勾起了唇角,这个小女人似乎有所领悟了,果不其然,此时轻尘的脸色譁然一沉,抬起头瞪向岩止,岩止并未发怒,也未做出任何反应,反倒有些纵容有些刻意地挑了挑眉,那目光隐隐之中,带了些循循善诱的意味。 轻尘黑着脸,那酒杯正在岩止的手中握着,杯中酒未空,那岩止看着她做什么? 轻尘抬起眸又扫了眼对面正在为前座的首领剥开葡萄外皮的侍女,她的脸色深沉得更加厉害了,尽管如此,她还是有些笨拙地拿起一串葡萄,岩止却十分耐心地带着鼓励之意看着她,轻尘轻嘆了口气,动作干脆利落,甚至算得上有些粗鲁地摘下了一颗,却发现像这样温柔细緻的活,根本不适合她只会舞刀弄剑的孟大将军,索性就这样笨拙地「侍奉」起岩止来。
第99页 她执着葡萄放入岩止口中的时候,指尖猝不及防地触到了岩止的唇,轻尘的手像触了滚烫的火焰一样立马缩了回来,那侍奉人的模样,倒像是在上刑一般,终于,岩止大发慈悲地接下了轻尘手里的那串葡萄,顺手摘下一颗塞进了轻尘的嘴里,狭长的眼,似笑非笑的半眯着,声音低沉悦耳,似在低声私语:「看来你还没学会怎么侍奉人。」 轻尘手里的水果突然被抽离,岩止似乎心情极好,难得恶作剧地往她嘴里塞了一颗葡萄,在旁人看来,这几乎是一件值得人震惊的事情了,岩止殿下竟然旁若无人地和那个中原女子调起情来?他脸上带着魅惑人心的英俊笑意,眼里噙着的无一不是对那个女子的宠腻与暗藏着的一丝丝捉弄之意,这可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可在孟轻尘看来,岩止却只是在报復她罢了,就像她粗鲁地往他嘴里塞葡萄一样对待她而已。 「兄长大人,这位是?」图格轻笑着扬起唇角,眼中一闪而逝的是一抹满含深意的莫测幽光,很显然,图格并未认出这个被岩止安排在自己身边坐着的娇小女子就是当年那个令人意外的中原孩子,可她是谁? 「本王的贴身女奴。」岩止心情愉悦地淡笑,他漫不经心地睨了轻尘一眼,果真不期然地看到了她又是恼怒又无话可说的神情,这个还未学会温柔和奉承他的小女人,看来他有必要教会她,什么叫做「贴身女奴」。 岩止那话分明是唯恐天下不乱,所有人看她的眼光更加古怪了,毕竟没有哪一个奴隶会有如此待遇,竟然与尊贵的岩止殿下坐在一块,而岩止殿下却从非沉迷于女色之人,随身携带着「贴身女奴」还是前所未有的事。 就在此时,外头忽然唿声高涨,大鼓疯狂奏响,撼天动地,气势忽然涨到了最高点,所有老人妇女和小孩都从各自的帐篷中涌了出来,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兴奋和紧张,更有众多勇士已经穿好了护甲,带满了弓箭和自己惯用的刀刃,上好了马鞍,蓄势待发。 与此同时,各位皇子的侍从正为他们牵来座骑,奉上了弓箭和武器,恭敬地邀请道:「殿下,狩猎开始了。」 「岩止大人,克拾拉正在等您。」为岩止牵来马的正是莫。 要开始了吗? 轻尘迅速地将手擦干净,眼睛里竟也有些火光在跃动着,那雀跃欲试的模样,即使不用言语表达也足够表明她的心意了。 似乎是看穿了轻尘的心思,岩止高大的身影带着凌厉的凛然气势,待他走向克拾拉时,却并未如众人所料跃上这匹与岩止殿下一样骄傲又强大的黝黑骏马,只见岩止拍了拍克拾拉的脑袋,在它耳边不知低声说了些什么,克拾拉桀骜不驯的眼睛似有若无地瞥了孟轻尘一眼,然后低低地嘶叫了几声,拿脑袋去蹭岩止,似乎对于岩止的安排十分欢乐,岩止笑着拍了拍克拾拉的脑袋,然后淡淡地对莫点了点头,便掠过了克拾拉往外走去,并未上马。 轻尘不解地眨了眨眼睛,这是什么意思? 轻尘随之走出了大帐,却已不见岩止踪影,只闻鼓声大震,猎场周围站满了人,人们高声欢唿着,大声尖叫着,猎场周围的侍卫像一堵坚韧的铜墙,隔绝出一个安全的距离出来,各位勇士下猎场了,勐兽出笼,然后是骏马嘶叫的声音,周遭一片叫好声连绵不绝,让听的人的心也跟着受到感染,热情高涨。 岩止殿下下猎场了! 那道俊美的黑色身影气势逼人,他身下虽不是那匹战无不胜的骏马,可也是拥有雷霆万钧一般的气势,整个支雅平原顿时沸腾起来了!狩猎只是秋猎其中之一而已,可要拔得头筹并不容易,今年头曼单于因为年迈并未下猎场,可长大的各位皇子殿下也不可小觑,尤其是岩止殿下,他们之中,其中一人将会成为未来匈奴的王,他们要带领匈奴人征服整个西域,甚至征服那个狂妄自大的中原大国,而这些宏愿伟业的第一步,就是征服这些西域里强大的勐兽! 「好!」伴随着一声勐兽的呜咽,叫好声惊天动地,几乎将其掩盖过去了。 轻尘站在猎场的外围,几乎无法看到猎场里是一副什么样的情况,微微眯了眯眼睛,结果似乎一点也无需好奇,一个连匈奴的王者都要忌惮的人,还有哪一只勐兽畜牲会不畏惧他呢? 忽然一阵热唿唿的气息从她的头顶扫来,轻尘双眸一敛,回过身便见到克拾拉正傲慢地用鼻孔对着她,唿唿地向外吐着气,但见到她的眼光却是欣喜的,这一匹顽劣的骏马,总是喜欢从高处瞧人吗?面对着岩止时,可不见得它的态度敢那么傲慢。 似乎是察觉到孟轻尘不愉快的心情,克拾拉哼哼了两声,用脑袋去拱她,似乎催促着她做些什么。 「孟姑娘,即使是那些勐兽见到了克拾拉也会害怕的,你不必担心。」莫依旧面无表情,冷声说道。 「这是什么意思?」轻尘轻轻地弯起了唇角,莫非岩止将克拾拉留下,是同意她也下猎场吗? 「但是你只能在猎场安全区域内行动。」莫淡淡地补充了一句,很如愿以偿地看到了孟轻尘瞬间有些兴致大降的神色。 猎场的安全区域是专为一些新手或各部年轻一些的贵族准备的,他们的能力不足以下真正的猎场,安全区域最大的「勐兽」就是幼狼了。 对于轻尘的骑马技艺,岩止根本就无需操心,有本事让克拾拉都险些屈服的人,只怕要是给她一匹好马,她的能力丝毫不亚于匈奴的勇士。
第100页 沉了沉眉,但见克拾拉却是十分兴奋得样子,轻尘脸上的阴霾便一扫而光了,利落地翻身上马背,轻尘轻喝了一声,克拾拉便已像闪电一般飞奔了出去,将莫狠狠地甩在了后面,而莫也并未阻止,安全区域实在无需人操心,更何况还有克拾拉在。 克拾拉的速度快极了,正面迎来的风高高地吹扬起了孟轻尘的髮丝,和草原上那些穿着匈奴胡装的女子不一样,她穿着美丽飘逸的中原衣裙,坐在马背上之时,竟一点也没有给人破坏美感的感觉,相反地,那抹飞扬而过的黝黑与清冽的白产生鲜明的对比,但他们看上去却是那样的相得益彰,那中原的女子骑马的技艺极好,她在马背上的样子,竟然比草原上任何一个女子都还要英姿潇洒,快意凛然! 人们的目光不由得停驻在了那个中原女子的身上,她所驾的是神驹,只从它跑动的样子和桀骜的模样便可看出,只见这个年轻稚嫩的女子坐在那匹身驹之上,竟让人产生一种霸气凌厉的错觉,若非亲眼所见那只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而已,即使是自诩强大的匈奴勇士见了,也会忍不住被她身上的气势所折服,自惭形愧。 与轻尘同在猎场的,还有匈奴贵族的女子,她们穿着猎装,骑着温顺的马儿,偶尔有几个身手厉害些的,也猎杀了几只奔跑而过的兔子,当她们见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异邦女子,竟也不由得一愣,好像产生了错觉,那潇洒的气度,就像个威勐的男子。 「啊!救我!」忽然一声刺耳的尖叫几乎要划破轻尘的耳膜,只见一名惊慌失措的女子忽然随着她的马毫无节制地向前沖了出去,这声尖叫顿时让在场的其他女子面色煞白,因为若是不尽快加以控制,只怕她会误闯入那真正可怕的猎场之中,如此一来,若是被勐兽所伤那也还好,只怕会被那些正在与勐兽搏斗的勇士们所误杀。 轻尘脸色一黑,恶狠狠地瞪了眼身下仍傲慢得很的克拾拉,若非它一进来就那副德性,吓坏了其他的马儿,那个女孩身下的马又怎么会突然不听使唤冲出去? 几乎是当机立断,轻尘并为驾马赶上去,而是抽出弓箭,对准了那个女孩的方向,目光凛冽,犹如这把利箭。 「你做什么?!」 「住手,快住手,这样你会伤害她的!」 「天哪,天神保佑,快阻止这个发疯的中原人吧!」 周遭的女人们顿时从一波惊愕之中进入了另一波惊愕,这个中原人在做什么?她竟然敢把弓箭对准了那个女孩,她以为她拥有神力吗?她这是要杀了那个女孩吗?! 轻尘微微皱眉,周遭的聒噪和尖叫声实在吵得让她头疼,眸光一沉,她神色冷峻,红润的唇紧抿着,有那么一瞬间,竟然给人威严骇然的感觉,震慑得这些聒噪的女子顷刻间通通都闭上了嘴。 哗的一声破风之音响起,那支利箭忽然之间擦了出去,就在所有人的惊讶不已的时候,兹的一声闷响,那支利箭浑身浴血刺穿了那匹正发狂往外沖的马的前蹄,打蛇打三寸,此箭正好刺穿关节,几乎是同一时间,另一支利箭如约而至,兹的一声刺穿另一只前蹄…… 砰! 那匹并不算高大的马忽然前腿一折坠倒在地,在地上擦出了远远的距离,而那位受惊的女子也被甩下了背,好在匈奴女子并非浪得虚名,自保的常识还是有的,并未伤及大碍,很快便被赶上去的人带了下去。 孟轻尘面色沉静从容,并未有太大的变化,缓缓垂下手,收起弓箭,就仿佛自己什么也没做过一般,清越的嗓音轻轻一喝,克拾拉似乎也意识到自己闯祸之事,这一回并没有跟孟轻尘唱反调,很温顺地任由她指使着,这里的猎场她并不感兴趣,但草原是如此辽阔,她随着克拾拉飞奔而出,毫无节制,无人阻拦。 没想到她狩猎的不是勐兽也不是兔子,而是猎杀了一匹马,真是独树一帜呢。 …… 猎场之上,一头威勐的狮子摇摇欲坠,哄的一声,竟然不再起身! 这只背上存留着与匈奴帝国旗帜之上的图腾一模一样的烙印的雄狮,它是今年的万兽之王,而它的坠地,竟然没有一个人发出唿声,相反地,所有沸腾到极点的气氛几乎在顷刻间降到零点! 整个草原之上的空气仿佛瞬间凝结成冰,就连头顶的那轮火红的太阳都无法融化,森冷至极! 那道墨黑色猎装的高大身影端坐在马背之上,全身腾着骇人的霸气与涌动的杀气,他的衣摆在风中鼓动,强悍得只是高高坐在那,竟足以给人一种强大的压迫感,那样的光芒四射。 那双眼睛,如寒星般,慑人心魄。 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唿吸,情不自禁地将视线追随着那道异常耀眼的墨黑色身影。 岩止殿下……他…他竟然…… 岩止能够拔得头筹,几乎是一件毫无悬念的事了,带着他令人望之生畏的太阳图腾的利箭穿破了雄狮的躯体,他无数的战利品已经被侍从拉出场外,而这个男人的脸上却挂着再温润不过的翩翩笑意,让人迷惑,甚至惊讶。 图格心中一沉,拽着缰绳的手也越发地紧,几乎能够发出咯吱咯吱的关节压迫产生的响声,他面色铁沉,甚至有一种可怕的苍白!从前秋猎,岩止虽偶尔会下猎场,但从未像今年这样,毫不掩饰他的野心和力量,他射杀的,赫然是那头烙印有匈奴图腾的万兽之王!那意味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地位,而唯一有资格射杀它的……只有伟大的匈奴王!
第101页 他竟然……竟然如此肆无忌惮地,将那头原本该留给父亲大人的万兽之王给射杀了! 他怎么敢……怎么敢…… 好像完全没有看到众人苍白的脸色,岩止一身墨黑色劲装,浑然天成的尊贵风采,带着睥睨天下的傲慢,他悠然向上翘起的薄唇,勾勒出的,是那样一道残酷的弧度,分明温和带笑的眼睛,可那眼底,竟然是震撼人心的冰冷与肃杀! 他竟然……公然做到了如此,丝毫未将还在位的头曼放在眼里! 莫说图格了,就连最荒唐的瑞祥殿下都面色一沉,眼神凌厉愤怒得像是要冒出火一般,兄长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即使兄长大人从前再傲慢,可也从未做过这样的事,莫非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要造反了吗?! 「怎么回事?」 沉冷的声音响起,正是出自那个匈奴的王——头曼。 卷二:王的爱奴 060 岩止身世 「怎么回事?」 头曼穿着暗红色的猎装,上好了护甲,也安好了马鞍,看来是原本打算在狩猎的尾声下猎场,按照每年的惯例一样,射杀最后一只万兽之王,以此寓意着匈奴王至高无上的地位和匈奴帝国将在这位匈奴王的统治下称霸天下之意。 见头曼朝这走来了,猎场上的众位勇士都纷纷下马退至两侧,猎场上也已经清空了战利品,唯独那只烙印着匈奴图腾的雄狮的尸体无人敢动,此刻看来,是那样孤零零地卧倒在诺大的狩猎场之上。 猎场内外,寂静一片,在这种一句话不当便有可能惹火上身的时刻,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屏息着,连大声吐气都不敢,每个人的面上皆是战战兢兢的神色,紧张不已。 见头曼的气色不大好,皇后立即上前搀扶住了她,图格的面色依旧难看,但此时所做的第一件事也是来到头曼身边,接过头曼手中的弯弓,低声出言关心头曼道:「父亲大人,您可还好?」 好一幅父慈子孝的画面。 岩止眸光一冷,英俊无暇的脸上却是渐渐泛起一抹越发无可挑剔的温润淡笑来,他翻身下马,一手随意地按压在自己腰间的佩刀上,一手背于身后,高大的身子挺立着,像一尊威武的雕塑,无懈可击:「父亲大人。」 头曼没有说话,只是混浊暗黄的眼睛顿时聚敛起一股汹涌的暴怒之意,他的目光发现了那只倒地的雄狮,那是只能留给他这个匈奴帝国最尊贵的人的万兽之王,那只雄狮的身体之上矗立着黑羽利箭,侍卫从雄狮的尸体之上取下了那支利箭,黑羽末端,赫然就是岩止的太阳图腾。 大胆的岩止,竟敢如此大逆不道! 但头曼好歹在位几十年,为君者,最可怕莫过于君心莫测,这位已经越发苍老的匈奴王并未将那股盛怒之意痛斥出来,只是任谁都能感觉得到,此时的天气骤然间疯狂降温,冻结了空气,冰凉了每一个人的手脚,甚至让人们的心尖也跟着泛白洁冰,动弹不得。 岩止俊挺的鼻樑下方,那道性感却凉薄的唇缓缓地勾起了一道残酷的弧度。 搀扶着头曼的美貌的皇后依旧显得十分年轻,但在她看到那只雄狮竟然坠地不起之时,那张美丽的脸顷刻间变得苍白了起来,莫说这位陪伴头曼十几年的皇后了,就是图格和瑞祥也还未从刚才纷繁复杂的情绪中回过神来,此刻单于的问话,竟是无人回答。 「岩止,希望你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头曼半敛着的眸光汹涌暗潮,噙着危险的气息,那双凌厉的鹰眸此刻也发冷地盯着岩止。 「请父亲大人恕罪。」岩止唇角悠扬,一个阔步上前,一手按胸稍稍俯身,他俊美绝伦的面孔之上,从容,又傲慢:「为了父亲大人的安康,儿臣自作主张射杀了这只孽畜。」 他态度恭敬,但那云淡风轻的态度,却显得如此的目中无人与狂妄自负,再一次深深地震惊了这位年迈的匈奴王,这就是他养出的儿子吗?即使是养了一头狼,今日也不至于此! 「为了你眼里这个父亲大人的安康?」头曼指了指自己,语带嘲讽,眸光越发寒冷。 「单于大人,此孽畜确有发狂之兆,岩止殿下可真是良苦用心,请您恕罪。」忽然一声年轻的男声响起,只见那头雄狮的尸体旁,正半跪着一个伟岸俊秀的少年,少年生了一身小麦色的健康肤色,头髮黑而捲曲,眼睛明亮沉稳,此人正是贺达。 从尸体旁起身,贺达躬身向头曼行礼,平静地说道。 贺达的话,仿佛只是一个开始,颇有些年纪和威望的克涅首领继而也朗声大笑地附和贺达道:「单于大人真是好福气,若非岩止殿下射杀了这只孽畜,只怕它要伤害了单于大人您。」 「是啊是啊,刚才我等眼见着这只畜牲就要发狂了呢。」 「不错不错,臣等亲眼所见,多亏了岩止殿下,否则险些就要酿造大灾难了。」 「这只畜牲,死不足惜,只好在没有伤及了单于大人。」 「天神庇佑,单于大人永远安康,感谢岩止殿下保护了单于大人的安康。」 岩止默不作声地观察着这一切,他锐利深沉的眼睛平静地扫过每一个人的脸上,唇畔那幽深莫测的弧度更加深邃起来,带着张狂和肆虐的寒光万分凛冽,讳莫如深。 空气中瀰漫着一股微妙的电流,无形地在空中碰撞,最后却通通聚敛于岩止殿下那双墨黑淡绿犹如一道蛊惑的幽深星眸,消失在他的温柔与翩然之中。
第102页 「图格,你说呢?」 岩止漫不经心地勾起了性感的薄唇,带着侵略性的戏嚯目光最终毫不避讳地落在了头曼身旁的图格身上,他看似在笑,甚至那张英俊如斯的面容之上经这么一笑,竟让人不禁为之神魂颠倒,日月失色,可看在图格眼里,却莫名地感到心底发寒,他在彻底嘲弄他的自尊心吗?! 这么肆无忌惮地欣赏着图格复杂无比的脸上所出现的表情,就像是在把玩着一只濒临死亡之徒的信仰和自尊,他是那样的自信与傲慢,神情却又是如此的不屑与散漫! 图格面色冷沉,良久之后,他终于狠狠地咬住了牙,那一字一句,仿佛从牙缝中挤出,带着最后的骄傲,却又不得不臣服的屈辱:「是的,正如他们所说,父亲大人。」 所有人都异口同声,他如此慷慨地给予他说出真话的机会,可是即使他说了真话,又怎么能抵得过大半数长老院的首领们异口同声地供词?他,这是在嘲笑他图格还是根本没将他图格放在眼里! 岩止……他是如何做到的?!他射杀父亲大人的万兽之王根本不是为了公然与父亲大人作对,那么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是在向他图格展示他的力量,警告他,还是……他根本就是在试探着什么?!长老院,竟然半数以上的首领都追随着兄长大人,睁眼说瞎话! 岩止能忍这么多年,绝非为了一时之快锋芒毕露之人,他这么做,一定有原因!难道他已经做好完全的准备,他要行动了吗?到底……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 图格忽然觉得气闷难当,胸口就像快要爆裂开来一样,他紧紧握起的拳头的手背上早已经青筋暴起! 图格的话音刚落,猎场之上,猎场外围,所有人才恍然大悟一般,脸上的表情丰富极了,他们忽然之间感觉降温的天气正在回暖,阴沉的天空也散开了云雾,凝结成冰的空气也恢復了流动,空气不再稀薄,蓝天白云,碧草静湖,一切都像原始的那般美好。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那只畜牲发了狂,岩止殿下是为了单于大人的安危才将它射杀的。 头曼身后一直没有作声,悠然旁观的男子终于兴致高昂地眯起了那双银灰色的眼睛,满头的银白长发还是那么随意地坠放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刺眼极了,见好戏落幕,容和终于笑意盎然地拨开了侍臣走上前来,他一副风度翩翩的书生模样,正是这只狡诈的狐狸最美丽的外衣:「单于大人,今年我匈奴帝国收復了支雅这一肥沃的平原,实在是大喜事一桩,这可多亏了天神的庇佑和单于大人您的英名统治,今日是否也让各位勇敢的勇士也一享您的恩泽?虽未拔得头筹,可也勇勐可嘉。」 容和适时地岔开了话题,头曼身侧的皇后自然也是明智之人,她扫了眼自己那位仍旧沉着脸的儿子,这位美丽的妇人很快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微笑道:「是啊,单于大人,您看我们的儿子,瑞祥今年第一次下猎场,收穫就已经这么多了,不愧是单于大人您教养出来的儿子,您可一定要奖励瑞祥啊。」 岩止唇边一抬,似乎没听懂皇后话中之意,他这一笑不打紧,这位美艷的妇人却忍不住心中一惊,这个无人教养的卑贱之徒,他为何要笑?!难道他都不觉得羞耻吗?! 「好!」头曼暗沉犀利的鹰眸依旧锐利寒彻,但他的心情仍然因此而稍稍得到舒缓,终于,他不愿意再看这个野心勃勃的儿子,缓缓地收回了视线,头曼下令道:「人人皆有赏!」 说罢,头曼便由着那位美艷的匈奴皇后搀扶着往回走,方才一事也不肯再提,不是头曼不知道岩止的野心,可如今的他,已经远远不是这个残酷薄情的儿子的对手,撕破脸,便是给了他动手的理由。 他相信岩止总不至于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做出什么畜牲才会做的事! 容和自然是将这一切都静静地收入眼底,他颇含深意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扬着那张比女人还要红润美丽的唇来到了岩止的身边,看似在随意地聊着天,可那语气却真真是意味深长:「岩止大人,看来您已经很清楚如今的时机如何了。」 岩止的心情看起来不错,他淡淡地扫了容和一眼,不置可否。 得到岩止的这个回答,容和顿时心情大悦起来,抑制不住哈哈笑了出来,然后恶作剧地凑到岩止的身旁,大胆地抬起一只手拍了拍高大的岩止的肩膀:「中原有句话叫做指鹿为马,岩止大人,您这可是异曲同工之妙啊!」 「谬赞。」岩止言简意赅,并未与容和多耗时,他早已阔步向前走去,将容和远远地丢在了身后。 …… 孟轻尘驾着克拾拉远离了猎场,她与克拾拉的关系似乎因为那一次悄悄「合作」之后产生了微妙的变化,竟然不是一见面便相互较量,直到一个将另一个征服,另一个彻底将对方甩下背。 克拾拉似乎也极其不喜欢猎场那个地方,也难怪了,克拾拉是一匹绝世无二的战马,它在战场之上,面对的是真正强悍的敌人,加之它长时间自由不羁地生活在雪山深处,几乎每天都要与比猎场里的勐兽更加兇勐的对手较量,区区一个猎场里那些勐兽,克拾拉怎么会放在眼里? 与其与那些「畜牲」较量,还不如与这个聪明厉害的女子待在一块,克拾拉喜欢看到孟轻尘生气的样子,所以它会想方设法地做一些让孟轻尘恼怒的事情,比如将她摔下马背,比如故意不听使唤跑到湖里,弄湿她全身。
第103页 此时克拾拉似乎感觉到该是狩猎差不多结束的时间了,它摇摇摆摆地走到那个正懒洋洋躺在草地之上闭着眼睛睡着了的女子身旁,在她周围想方设法地要弄醒她,时不时低下头去拱她,时不时用尾巴去扫她的脸,气极了,就用舌头去舔她,因为孟轻尘每次一被它舔,都会大发雷霆。 轻尘总算被克拾拉给吵醒,但难得的是,她这一回并未对克拾拉可恶的行为表示谴责,有些懒散地撑着手臂坐起了身,一身清逸的月白色裙子之上也顺带着沾了几根草屑,然而她对这些浑然不在意,双眼睁开的剎那,眼底却一片清明,看来是根本未曾睡着过。 爬起身翻上了克拾拉的背,任由克拾拉将她带回去,事实上,她原本有些雀跃欲试的好心情,也因为莫那句只能在安全区域行猎的安排给打击得彻底烟消云散了。古往今来,轻视女子的心情始终未曾改变,即使是在西域这样鼓励女子学习骑射的地方,那些统治者与勇士,也始终都是男人,她孟将军从前杀的都是难缠的敌人,成千上万的对手,可让她猎杀兔子幼狼?像孟轻尘这样如此没有耐性的人,怎么可能能够感兴趣? 回到扎帐立营之处,莫早已在那等候,对于他们去了哪,做了什么,莫一句也未过问,狩猎果然已经结束了,轻尘没有问今年是谁拔得了头筹,因为有岩止在,这个悬念几乎是形同虚设。 「王在主帐里。」莫莫名其妙地丢下了一句话,便冷着脸牵着克拾拉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了。 轻尘微微一愣,眨了眨眼睛,他告诉她这个做什么? 但一想岩止今日说的话,轻尘终于脸色一沉,往主帐的方向而去。 …… 主帐之内。 头曼为居上席,皇后坐在头曼的身侧,其下是岩止、图格等各位皇子殿下,继而便是各部的最高领袖,除此之外,这座空旷的王帐里,在猎场里均有所收穫的勇士也都是来自各个部落的贵族,此刻也在此帐之中,并未入座,等候单于的嘉奖。 王帐左侧,岩止依旧那身尊贵而内敛的墨黑色猎装,那身衣饰以银线勾勒,光泽却丝毫不曾被那墨黑所掩盖,穿在他高大修长的身体之上,更加彰显具有震慑力的王者风范与至尊威严,此刻这个莫测而俊美的男人正淡笑着坐着,星眸深邃,气度非凡。 头曼身侧的皇后苏白拉,今年不过四十出头,她的眼角虽有细细的细纹,可比之多年前,却并未再有一丝衰老之态,可以算保养得极好了,一眼看去,竟也不过三十多岁的并不算老的妇人,风韵犹存。 苏白拉嫁给头曼之前,乃乌孙的公主,如今乌孙那位现任昆莫,正是苏白拉的兄长。这位美丽的皇后也不知已经是多少次将目光逗留在岩止身上,那双眼睛里可谓是五味杂陈的心情,她对岩止素来又爱又恨,而此时这个可恶的没人教养的男人却总是流露出那样漫不经心的笑容,他的笑容实在是太刺眼了,惹得苏白拉心中愤懑,却又频频不由自己地将目光追随着他。 「瑞祥。」身侧的头曼忽然沉声念出了自己的儿子的名字,苏白拉顿时一惊,但毕竟能在头曼身旁侍奉这么多年的人,自然是有本事做到滴水不漏,她的目光又再一次慈爱地关切地落在了儿子瑞祥身上。 听到父亲大人喊自己的名字,瑞祥立即从座位上起身,阔步上前走到大帐中央,以手按胸俯身行礼:「父亲大人。」 看着这个已经有几分魄力的小儿子,头曼满意地点了点头:「听说你今天也收穫不少。」 「父亲大人的夸赞儿臣实在不敢当,比起兄长大人们,儿臣还差得远。」在头曼面前,这个飞扬跋扈的瑞祥却表现得极为谦逊有礼。 「你的表现很好。」头曼似乎对这个小儿子越发满意了,毫不吝啬他的赞美:「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赏赐? 瑞祥勐然抬起了头,眼睛一亮,他眼角的余光忽然扫到了那个正在从帐侧进来的那个该死的女人的影子,瑞祥顿时不由分说地忘却了在头曼面前该有的礼节,又快又准地将刚刚踏入帘帐还未走进来的孟轻尘给拉了上来,一同在头曼面前站定:「父亲大人,儿臣请求父亲大人将这个女人赐给我,儿臣很喜欢她。」 轻尘突然被瑞祥给拽了上来,她还未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便已听到了瑞祥接下来那段让她顿时恼怒不已的话,轻尘白皙精緻的脸上顿时皱起了眉,眸光凌厉,拳头一握便欲甩开瑞祥紧紧拽着她不让她挣脱的大手。 若非此时在匈奴人的王帐之内,她一定毫不犹豫地一个拳头将瑞祥打个鼻青脸肿,可偏偏此时她不能动气,在头曼和岩止面前真的将瑞祥怎么样。 「别动。」瑞祥眉飞色舞地冲着轻尘瞪了一眼,警告她不准乱动。 要赐婚,不过是父亲大人的一句话而已。 瑞祥有些得意地咧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似乎已经可以遇见到父亲大人满足他的愿望和这个该死的女人只能认了的那一幕了。 但令瑞祥没有想到的是,他那一句话,效果竟然如同平地惊雷一般,让整个大帐之内顿时沉默了下来,气氛微妙古怪。 最先变了脸色的是苏白拉皇后,她美丽的风韵犹存的面容之上顿时一拧,几乎是恶狠狠地瞪着她这个语出惊人的小儿子,娶谁不好,要娶这个中原人!
第104页 岩止把玩着酒杯的手骤然一顿,但他的脸上却没有过多的神情,如他所料的,见到孟轻尘,最震惊最受刺激的,非父亲大人莫属。 只见头曼忽然间眼神一怔,他苍老的脸上冷沉了下来,但那双眼睛里却仿佛有火光在跳跃,不,是火与冰的激烈角逐,他脸上的表情太过复杂了,浑身竟然正在隐隐颤抖着,这个在位几十年的匈奴王,曾经叱咤疆场打下这厚土阔疆的昔日王者,此刻竟然久久地说不出话来,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个突然被瑞祥拽上来的中原女子,震惊到……几乎根本没有听到瑞祥在说些什么! 素白的裙裳,白皙的肌肤,墨黑的青丝如绸,纤细的身形,清冷的气质,出尘的姿态……。 那个女子……那个女子……是她……月宿! 如此相似的轮廓,如此相似的清冷气质,如此相似的影子,分明就是那道只存在他的记忆里的月宿! 月宿,为什么她一点也没变,他已经从昔日威风凛凛的匈奴王,变成了如今这个年迈的老人,可月宿还是一点也没变,她仍旧和当年一样,一样的……让他心潮澎湃,抑制不住自己。 当他看到那个中原女子纤细的手腕之上让人无法忽视的墨绿色镯子,那个镯子……那个镯子……头曼忽然觉得自己有些难以唿吸了,他的背嵴僵直着,两只手却在狠狠地颤抖着,月宿,月宿,月宿! 仿佛是勾起了头曼那颗苍老的不再颤抖的心,勾起了他的回忆,勾起了那些被存封的往事,直到很久很久很久之后,头曼才从刚才那样无法克制的震惊之中缓缓地回过神来,像是经歷过一场激烈的决斗似的。他的眼睛出现幻觉了吗,还是被巫术摄了魂施了法?直到现在他才看清,眼前的那个中原女子根本不是月宿,她们的容貌并不相像,只是,她一出现,那种强烈的存在感,散发着凉意的存在感,让他已经没有足够的冷静去追忆月宿的容貌…… 整个大帐内,没有一个人说话,单于大人的反应太过反常了,是因为那个女子么…… 「父亲大人?」瑞祥不解地皱眉,父亲大人为何不说话了? 轻尘更是事不关己地冷沉着脸站在那。 「本单于有些累了。」头曼忽然之间感到疲惫至极,他抬起一只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低喘着气,连眼睛也不敢再睁开看那个女子一眼。 「父亲大人?」瑞祥忍不住再一次出声询问,甚至无视了他的母亲死命地给他传递里「闭嘴」的眼色。 头曼抬起了一只手阻止了瑞祥的话:「你的愿望,本单于会考虑,现在,我有些累了……」 「臣妾陪单于大人回王帐歇息。」苏白拉皇后再一次暗暗瞪了瑞祥一眼,示意他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惹他的父亲生气。 「不必了。」头曼忽然之间的拒绝让苏白拉有些错愕,但头曼仿佛没有看到苏白拉脸上有些尴尬甚至惊讶的神情,他不再似年轻时那样阴鹜冷厉的眼睛淡淡扫了眼还在那站着,却给人孑然一身潇洒不羁之感的中原女子一眼:「你,跟我进来,本单于有话要问你。」 「父亲大人!」瑞祥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想要上前阻止父亲大人,父亲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瑞祥。」头曼果然有些不悦了,沉下脸来:「你想要本单于为你赐婚,但这位毕竟只是一个来歷不明的中原人,你贵为一个皇子,贸然娶妻,本单于也得慎重了解一番才行。」 「父……」 很显然,头曼已经不愿意再与瑞祥多谈,冷哼了一声由着侍女搀扶了下去。 仍旧站在原地的孟大将军却是一头雾水,此事原本与她无关,可现在怎么发展成这样了,头曼为什么要见她? 「姑娘,单于大人有请,请您跟奴婢来。」 一位身穿侍女服饰的匈奴女子来到了轻尘与瑞祥面前,恭敬地邀请道。 轻尘下意识地将目光朝岩止所在的方向看过去,岩止此时却也正好在看着她,轻尘轻轻蹙眉,只见岩止淡笑着朝她点了点头,轻尘这才有些不情愿地沉着脸,挣脱了有些发呆的瑞祥的手,沉默地随那名侍女而去。 「姑娘,单于大人就在里面。」她被那名侍女带到了位于单于庭北的头曼的王帐之中,侍女只将轻尘引领到了帐口处,便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轻尘挑了挑眉,掀帘而进。 一踏入王帐之中,轻尘便闻到了浓烈的药渣之味,难怪头曼的脸色如此蜡黄,就连行走时时常都需要人搀扶,原来已经病得如此严重了,轻尘对医理虽不精通,但也有所研究,这药味闻起来,像是用来治肺疾之病。 「坐吧。」头曼的声音慢慢地传来,这位不再年轻的匈奴王正坐在榻前,轻尘闻言,也不扭捏,径直走到离头曼不远处的桌前坐了下来。 此刻的头曼,比起方才在大帐之中显得冷静许多。 「您为何找我?」与头曼说话,轻尘不得不扯着十分生硬的匈奴语。 一听轻尘嘴里说着生硬的匈奴语,头曼突然一愣,然后竟然笑了:「这一点你不如她,她可是个天才,她刚来这的时候,便说了一口流利的匈奴语,这让我们都十分惊讶。」 见到这个站在权利巅峰的王者露出这样平和的追忆往昔时才会流露出的慈祥笑意是十分难得的,轻尘凝眉,沉思了一瞬,终于还是开口问道:「您说的『她』,是谁?」
第105页 「月宿。」头曼谈起这个名字的时候,眼睛里的瞳孔仍然迅速一缩。 「月宿?」轻尘轻轻地重复着这两个听起来如此美好的字眼:「她是谁?」 「她和你一样,从中原来,我的妻子。」头曼缓缓开口,语气已经恢復了平静。 他说的,不是单于的阏氏,也不是匈奴的皇后,而是,「妻子」二字。 轻尘不禁有些惊诧,但却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想必头曼所说的这位月宿,便是那位传闻中很久以前便病死的单于的阏氏,正是因为她的逝世,才有了如今这位在位多年的新任的皇后,这么说来……月宿,便是岩止的母后? 「月宿和你一样,思考的时候,眉头总是紧缩着,她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如此潇洒,好像无所不能的女子。我给她荣华富贵,给她尊贵的身份,给她别人梦寐以求的荣耀,而她却一点也不在意。可月宿的潇洒和无畏,在拥有了她的孩子之后,全都没了。」 她的孩子? 似乎看穿轻尘心中在想些什么,头曼忽然一笑,那笑意冷然:「你不觉得,岩止的眼睛和他的兄弟们都不一样吗?我与月宿,怎么可能生得出这样一个孩子。」 岩止的眼睛…… 那独一无二的神秘色彩,隐藏在墨黑的瞳仁之下,当他笑时,恼怒时,那抹诡异的淡绿色,便会缓缓地蔓延开来…… 「这镯子是岩止为你戴上的?」头曼灰暗的眼睛难得出现了一丝光彩,便是在看着她腕上镯子的时候。 轻尘点了点头:「嗯。」 听闻及此,头曼的神情更加复杂了:「那是月宿的东西,这是个好东西,你戴着,总会有用处的。」 「您认为岩止不是您的儿子,这就是您不喜欢他的原因吗?」犹豫了片刻,轻尘终于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不喜欢?」头曼几乎是冷笑了一声:「我是恨他。即使他不是我的儿子,但他是月宿的儿子,就算我不会将王位传给他,但作为月宿的儿子,我本也可以善待他。可这个畜牲,十几岁时便杀母求得生存,总有一天,他也会杀父杀兄弟,白眼狼永远是白眼狼,他野心勃勃,一日也未曾熄灭。但这是皇家的丑事,不能公开,人们只知道他是匈奴的大皇子,他的母后在多年前就已病死。」 在他还十几岁之时,他头曼就无数次想要置他于死地,可是都没成功,如今他羽翼日渐丰满,拔除这一根肉中刺,更为不易了。 「可您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轻尘心中的滋味很复杂,头曼对于她孟大将军来说,甚至可以算得上死对头:「况且,我是岩止带到这的,您告诉我这些,也许我未必会相信。」 轻尘眸光霎那间变得凛冽起来,几乎要让人无处遁形。 头曼却是丝毫未放在眼里,他有些疲倦地挥了挥手:「你回去吧,很快你便会知道了。」 …… 傍晚的落日绽放出温柔而又悲壮的红光,将蔚蓝的天际寸寸染红,使这辽阔的草原和大漠也逐渐地染上一层金黄,如墨入水,酝酿开来。 很快,余晖殆尽,夜幕深深沉沉地降了下来,天空由深蓝慢慢地变得如同被幕布遮掩住一般,漆黑的夜空惟有那些璀璨的星辰与月齐辉,夜凉如水,整个平原到了此时,原本应陷入了寂静,但此时地面之上却是篝火连天,觥筹交错,勇士们大快朵颐,男人们喝酒唱歌,女人们围着篝火跳起了舞,身姿曼妙,热闹非凡。 但这快乐的气氛并未感染孟轻尘,从单于那出来,轻尘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对于头曼所说的话,她也不尽然全信,王者,大多寡情,可岩止像会是杀母求得生存之徒吗?也许头曼太过憎恨这个儿子了,月宿,那是个怎样的女子?为何岩止从来不曾提起过她? 头曼今日与她说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莫不是只是单纯地想倾诉而已吧?她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竟然长了一张值得倾诉的脸。况且,头曼所说的,很快她便会知道了,知道什么,他要做什么? 「在想什么?」 岩止的声音忽然响起,轻尘一直心不在焉地走着鲁,眉头紧锁,此时勐然被一吓,脸上的表情真是丰富得极其可爱。 只见月华浓浓之下,夜风纷飞他的衣袂,他高大修长的身形立于星斗月色之下,竟如一尊美丽的雕像,身体冰凉冷硬,不带一丝温度。 岩止已经换下白天那套猎装了,此时身着他的王袍,更显得英姿高大挺拔,英俊如斯。 轻尘眯了眯眼睛,他的身后是热闹无比的草原上的篝火宴,空气中飘着羊肉烤熟的香味,火星子兹拉兹拉地作响,羊肉表层慢慢地渗出了一层喷香的滚烫热油,烤熟的肉色泽鲜美,没有任何调料,匈奴人吃羊肉,总是花样百出,伴随着那羊肉的鲜味,空气之中夹杂着令人垂涎的酒漫之香,美酒佳肴,芳香四溢,引得人也忍不住飢肠辘辘起来。 「岩止,你不必过去吗?」 毕竟他是大皇子,又是今年拔得头筹的人,一定有无数的人在等着敬他酒。 他缓缓地勾起了唇角,矗立在迷濛的月色之中,那双深邃莫测的眼睛犹如一汪危险的深潭,隐匿着神秘的危险漩涡,引人入胜,然后万劫不復。 卷二:王的爱奴 061 发动政变 岩止俊美的面容之上噙着深沉的笑意,蛊惑人心,竟让人恍惚间觉得,温柔如水。
第106页 轻尘素颜一怔,草原上夹带着酒肉之香的风迎面拂来,黑缎般的长髮在脑后扬起,好像爱意绵绵的情人般缠绕交错到了一起,缠绵绯恻。 从头曼那出来,轻尘便觉得自己十分的头重脚轻,胸口沉闷。原本她还并无察觉到丝毫端倪之处,但此时仔细回想起来,头曼帐内的药渣味太过浓烈,从那里出来后,她才越发觉得头曼所用的药有蹊跷,莫说长时间服食了,她只是在里面待了一会,便出现了这样的不适之感,只怕头曼却依旧浑然未觉,只是认为自己的身体越发衰弱罢了。 轻尘抬起一只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那药……恐怕是参杂在头曼所服之药中的慢性致命之毒,用量极少,添加在他平日所惯食的药材之中,所以即使是他这个见识无数的匈奴王也未必能有所察觉。 轻尘在这方面略有涉猎,虽知道得并不详细,但也隐隐有些印象,中了这样用量极小的噬心之毒,短期内并不会造成毒素深中体内,若是早有所察觉之人便会知道越是如此越不可催动内力,多加调养便无需畏惧,可一旦让此毒入体,那么人的气血精神便会日渐衰弱,神智渐渐受损,就如同头曼现在这样。 她在里面待的时间过于长了,以至于现在感觉昏昏沉沉,看来接下来一段时间内她都必须避免使用内力,如此自然会一切无碍,否则便会有大麻烦。 忽然一只有力温热的大手扣在了她的腰间,轻尘跌进了一个强健宽厚的胸膛里,岩止像是在哄小孩般轻轻拍了拍轻尘的背,那双眼睛意味深长地仔细观察着轻尘的每一个反应,直到确信她并无大碍之后才轻轻地勾起了唇角:「把这个吃下。」 一颗苦涩的药丸忽然被岩止塞进了她的嘴里,轻尘整张脸简直要皱到一块了,那颗药丸入口极化,苦涩的味道顷刻间蔓延整个口腔,猝不及防。 「岩止?」轻尘不解地抬起头去看岩止,他给她吃了什么东西! 「别担心,不是什么坏东西。」岩止似笑非笑地松开了她,难得像这样恶作剧般欣赏她几乎要皱到一块的小脸。 「跟上。」淡淡的二字命令飘落在风中,准确地钻进了她的耳朵里,待回过神时,岩止早已留给她一个背影而已。 腰间的压力骤然一松,轻尘顿时感觉恢復了自由,她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总算将口腔里的苦涩之味给镇压了下去,墨黑澄澈的双眸一敛,满含深意,轻尘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岩止淡薄冷硬的高大背影,眉间轻蹙。 他会出现在这,并且似乎早有预料她从头曼那出来后会有如此的不适之感。 莫非…… 轻尘心里一惊,原来岩止,早就起了杀心! 对待猎物,他是这世间最有耐心最狠绝的猎人,他要置头曼于死地,就像这么多年来,头曼从未放弃置他于死地一样! 对于头曼今夜对她所说的那些话,轻尘并无任何想法,她本就未自诩仁义之人,死在她手中的敌人数不胜数,她血染双手,因为她必须对自己守卫的国家和民族,以及与她并肩作战的战友们的性命负责!而她自己又何尝不是秦皇争权夺势的工具,为帝王攻城略地的战剑而已? 她早就知道岩止拥有深不可测的野心,他是个残酷的人,若非如此,在他无权无势甚至被送到敌国当质子,无数次几乎要被除掉的这十几年里,是无法生存下来的。日夜生活在必须如履薄冰提防自己的父亲要夺走自己性命的日子里,自然是心机深沉,残忍冷漠。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 不成功,便成仁。 头曼忌惮岩止,这是无可厚非的,他的确是天生的王者,手段果决强硬,城府深沉莫测,轻尘一点也不怀疑,岩止会成为匈奴帝国下一任至高无上的匈奴王。 只是月宿……轻尘忽然有些困惑迷惘了,岩止他,真的冷漠寡情到,弒母来换取生存吗…… …… 贺宴之上。 轻尘磨磨蹭蹭地到来,欢宴正酣,妖娆美艷的舞姬在篝火旁扭动着身躯,充满了风情,那香酥之腰臀,婀娜之胸腹,轻尘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神情困惑不已,她一直都知道,男儿能做的丰功伟业,女子一样能行,中原有句话叫巾帼不让鬚眉,可她想不明白,巾帼为何要比鬚眉多出那么多的累赘,她们那东西那么大,不觉得负担沉重吗? 此刻岩止那也是热闹非常,他一入座,便有不少勇士纷纷向他敬酒,一个接着一个,嘴里念着祝酒之词,态度恭敬而热情,以示对力量的崇尚和信仰,他几乎来者不拒,慷慨豪迈的风度与尊贵威严的气质,的确容易让人折服。 「喂,你!」轻尘的视线忽然被遮蔽住了,抬起头一看,正对上瑞祥气势汹汹的脸。 「我如何?」轻尘眨了眨眼睛,反应平静得很,对于瑞祥的火气,她反倒十分不解,该恼怒的也许是她? 「你!」瑞祥英俊跋扈的年轻面庞之上微微有几分错愕,似乎也被这个看起来人不大,可清冷中所流露出的威风霸气的小女人给震慑住了,轻咳了几声,瑞祥竟也不敢将闷气发泄在轻尘身上了,表情一变,语气也软化了下来:「父亲大人与你……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轻尘凝了凝眉,终于唇角一抬,那些似乎与她无关,她也懒得再去回想头曼究竟说了些什么。
第107页 「你这个该死的女人!」瑞祥被轻尘这种不紧不慢的态度给气到了,他从一开始就在担心她,就怕这么没礼貌又野蛮的女人会一个不当惹怒了父亲大人,他能忍,可不代表父亲大人也会忍让她,这个不知好歹的中原人,他瑞祥殿下肯担心她,应该是她的福分! 见轻尘笑了,瑞祥先是一阵恍惚,如同见到了一幅极美的景致,待他回归理智之后,顿时又被轻尘这一笑给气坏了:「你笑什么?别以为本殿下非你不娶,只是男子汉大丈夫,说了就要做到,你等着吧,我一定会让父亲大人将你赏赐给我的。」 说罢,瑞祥怒气沖沖地哼了一声,恶狠狠瞪了她一眼便回到正在喝酒吃肉摔跤打赌的人群之中。 轻尘这顿气受得莫名其妙,她从容清雅的白皙容颜之上,被篝火炽热的火光照耀着,竟显得无比的红润可爱,孑然一身地置于这个热闹沸腾的气氛里,她倒依旧成就一道独特的风景,潇洒脱俗。 可这个的确是十分漂亮的中原女子的脸上却是一副困惑的神情,郁闷不已,好像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里惹恼了瑞祥。 轻尘轻嘆了口气,看来瑞祥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蛮不讲理。 夜色正浓,可地面上的篝火也越发的通明,时不时有啪啦啪啦的火星子爆裂的声音响起,每年秋猎,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一次享用美酒好肉的大日子,寓意着在接下来即将到来的漫长的冬季里,他们强大的匈奴人也能有足够的食物来度过,日子会过得像今日这样有酒有肉还有强大的勇士守卫着这个国家。 忽然之间贺宴之上的气氛发生了变化,正在交谈的各位首领相互看了一眼,纷纷起身,喝酒喝到一半的众人也不得不停了下来,乐舞依旧,好不热闹,只见头曼由着侍女搀扶而来,精神已经好很多了,缓缓地在首位之上坐下。 「太阳神阿莫的光芒将永远照耀匈奴,原父亲大人安康。」岩止淡笑着挑唇,按住心口微微俯身行了个礼,朗声说道。 「月神禾西的温柔将会永远善待着匈奴,愿父亲大人安康。」继而是图格行礼说道。 「牧神可拉德将会永远守卫着匈奴,愿单于大人安康。」 「农神比萨尔将会永远守卫着匈奴,愿单于大人安康。」 「湖神爱纱纳将会永远守卫着匈奴,愿单于大人安康。」 待各个部落向头曼表达完美好的期许,头曼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灰暗但却犀利冷沉的苍鹰之眸忽然似有若无地特意看了眼那个令他忌惮的儿子:「今日,本单于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所有人,趁着天神满意我们的祭奉和力量,本单于将娶那位善良的中原姑娘为众夫人之一,从此得到天神的认可,成为匈奴皇室的一员。」 哗的一声,像是电光碰上火石的声音,轻尘的背嵴一僵,瞳孔骤然一缩,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看向那位不久前还慈爱地坐在她的对面的老者,这就是头曼要做的事? 全场的气氛顿时冷沉了下来,空气里流动的是刺骨的寒气,没有人说话,因为此事实在是太荒唐了,白天时是瑞祥殿下请求单于将那个中原女孩赐给他,而刚才,该不是他们听错了吧?单于大人要将她封为夫人?那个中原人究竟是使了什么巫术,竟然让单于大人和瑞祥殿下纷纷为了她而神魂颠倒?这真是太荒谬了! 苏白拉皇后更是面色苍白,继而那双凌厉的眼睛里竟有森冷的阴光在跳动,单于大人一定是被迷了魂,神志不清了!即使同为中原人,可他真应该睁大眼睛看清楚,那个被岩止带来的中原人可不是月宿,她跟月宿那个女人长得可一点也不像!难道单于大人要将她供奉起来不成! 「父亲大人?!」最为震惊的莫过于瑞祥了,他手里的酒杯里的酒几乎全洒出来了,瑞祥刷地一下丢掉了那酒杯,父亲大人说什么?父亲大人都已经一把年纪了,他已经有最美丽的母后作为他的妻子了,他还有数不清的夫人,可那个中原人还那么年轻,她明明是他瑞祥喜欢的人,他还向父亲大人请求赐婚了,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轻尘宽大的袖摆下两只手几乎是紧紧地握成了拳,她的面色依旧平静,仿佛听到的是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一般,可若仔细一看,便会发觉那双犹如星辰一般晶亮璀璨的眼睛正突突地向外冒出寒厉冷彻的光,紧抿的唇儿几乎已经失去了血色,胸腔里有火焰在燃烧着,而此时,她竟然下意识地将目光紧紧跟随着岩止,只见岩止神色淡漠得很,唇畔是幽深莫测的弧度,高大的身躯立在那,根本无法从他身上看出任何情绪。 似乎早有预料众人的反应一般,头曼并未放在心上,相反地,他却将目光集中在了反应最为平静的岩止身上:「岩止,听说这个孩子是你的女奴,你可愿将她送给你的父亲?」 在匈奴,是极其重视私人财产的,但这仅针对于贵族而言,在此刻看来,这个中原女子是归属于岩止殿下的奴隶,即使单于大人想要得到这个奴隶,也必须岩止殿下亲自允诺将这个奴隶送给单于大人。 终于,岩止墨黑的瞳眸之间隐隐泛起了一层诡异的淡绿幽芒,他性感的嘴唇越发冰冷地向上挑起,俊美无暇的面容之上是无可挑剔的恭敬和温和,在那一瞬间,他几乎是轻而易举地感受到那个小女人紧张而又情绪复杂的目光正追随着他,他似笑非笑地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眼底深处是令人胆战心惊的自信与冷酷,但当他看向那个明显要暴怒的小女人之时,眼光里竟然迅速地闪过一丝柔和光泽。
第108页 「是的,父亲大人,既然是您所钟爱的东西,儿臣只好割爱。」岩止蓦然收回了目光,稍稍低下了头向头曼说道。 岩止话音刚落,轻尘便听到了自己心底快要炸开来的声音,岩止说了什么?他把她像一件东西一样奉送给了自己的父亲? 孟轻尘秀美而又英气的眉蹙紧了,眼睛里泛着烁烁的精锐之光,此时若是有人站在她的旁边,就会发现这个娇小的中原女子浑身竟然向外迸射出凛冽的肃杀之气,这种感觉只能在战场之上才能感受得到,强悍,而无一丝棉软。 轻尘根本没有想到岩止会如此回答,她竟然怒极反笑,且不说她孟大将军不可能会任人摆布,但她只是觉得十分的失望,可归结到底,为什么在岩止说出那句话的一瞬间,自己会感觉到这股从未有过的失望,连她自己也解释不清…… 说起来也十分好笑,当年她被送来匈奴和亲,若不是因为秦皇对她起了杀心,让她没有和成这个亲,否则她差点就成为头曼的夫人之一了,如今还真的算是又回到了原点,如当年之所愿? 突然之间,一股刺痛感从腹部蔓延开来,轻尘眼中骤然一滞,那股腹痛之感很快变得越发剧烈起来,剧烈到她根本无法再保持清醒的意识,若是平常,她定可以催动内力镇压这种剧烈的痛感,至少要让自己清醒着,绝对不在有人的时候昏厥过去,可现在她根本不能催动内力! 那颗入口即化的苦涩药丸…… 莫非…岩止! 没有人知道这个浑身沉浸在冰冷气息之中的傲慢的中原女子在想些什么,但令人们没有想到的是,她突然间皱起了眉,脸上冒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双手紧紧地按在了自己的腹部,面色痛苦,神情冷硬,紧紧咬着的唇都破了,渗出了鲜血…… 「天哪天哪,这是怎么了,大家快救救她!」离轻尘最近的一位侍女最先发现了她的情况不对劲,惊慌失措地喊出了声。 直到此时,看到孟轻尘所吞下的那颗药丸发作了,岩止紧绷着的冷峻面容才稍稍有些缓解,他眼神一敛,没有去看颇为痛苦的孟轻尘,岩止眸光冷彻,此刻变得更加凉薄起来了,他幽深如寒潭的星眸看了眼莫,朝他微微颔了一下头。 莫顷刻间便领会了王的意思,黑色的身影刷地一下来到了孟轻尘的身后,以手作刀在她的脖颈后方切了一下,轻尘瞬间便失去了意识,脸上也恢復了平静,不再去死死咬住自己的唇却一声不肯哼出声来,莫快而准确地接住了她,将她打横一抱带走了。 「恐怕父亲大人所说的事要暂缓了,这个孩子的身体状况看上去不大好。」岩止漫不经心地弯起了薄唇,性感而邪肆,可他的眼底却毫无笑意,只有一片精深。 「看来至少得等到秋猎之后再议此事了,那个孩子也许命中与我匈奴秋猎盛事犯沖,上一次她来,也是吃了不少苦头呢。」容和笑吟吟地出声附和着,那语气听起来还有些替单于大人惋惜之意,但那双银灰色的眼睛却是不怀好意地看了眼说起刚才那番话时面不改色的岩止大人,意味深长。 岩止大人还真是料事如神,部署有心,不过…… 容和忽然有些坏心眼地眯起了眼睛,精光璀璨,那孩子的个性可不大可爱,岩止大人可真要把她给宠坏了!说不定,这回有机会看到岩止大人自食恶果呢。 瑞祥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的父亲大人居然会夺人所爱,待孟轻尘被岩止的人带下去以后,瑞祥才回过神来,身为男人,岂能妥协将自己看上的女人拱手相让,父亲大人明明答应考虑他的请求,可…… 「父亲大人,此乃儿臣心之所欲,您怎么能如此对待儿臣?」瑞祥甩开了周围按住他不允许他轻举妄动的母亲的侍臣,不顾母亲极度不贊同的眼神和图格兄长严厉反对的目光,盛气凌人但心思却十分单纯的瑞祥此刻哪里会管这些? 看着这个无礼的小儿子,头曼不悦地沉下脸来,但这毕竟是自己所疼爱的儿子,头曼对他仍是十分仁慈:「瑞祥,这不应该是你该有的态度,若再有下次,本单于不会轻易饶恕你。」 「是啊,瑞祥,你不应该如此对待你的父亲大人,还不快认错?」苏白拉拼命地朝这个儿子使眼色,另一边还不忘安抚头曼的怒气。 「不,父亲大人,您不该这样对待儿臣!」瑞祥是被愤怒沖昏了头脑,此刻的行为极为愚蠢:「您是儿臣一向敬畏的父亲大人,您是儿臣心目中的神,可您现在做出这样不齿的事,儿臣……」 「不齿的事?」头曼的语气徒然间变得严厉起来:「你便不再敬畏你的父亲大人,不再将你的父亲大人视为心目中的神?」 头曼忽然冷哼出声,顷刻间,这位年迈的老者的怒气犹如排山倒海一般倾泻而来,他严厉地苛责无礼的瑞祥,苍老的身体忽然从座位上站起:「来人,将这个逆子……」 「单于大人,求求您,瑞祥还小,他是您宠爱的儿子,请您宽恕他。」苏白拉面色一白,惊慌失措,连忙拉住了头曼的袖摆为瑞祥说情。 「父亲大人,请您念顾瑞祥是您的血脉,饶他一回,瑞祥绝非有意冒犯您。」图格阔步上前恭敬地跪了下来,急切地为瑞祥请求头曼的宽恕。 红艷的火舌依旧在啪啦啪啦地发出响声,夜风猎猎,撩动人的心弦。
第109页 岩止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眸光越发深邃,唇角的冷然笑意也越来越深不可测,如同一只优雅的猎豹,笑意盎然地观赏着即将入口的猎物,跳起了滑稽的舞蹈…… 「哼!」头曼紧紧绷着脸,拂袖甩开了自己的皇后,看也未看图格和瑞祥两个儿子一眼,命令侍女将他搀扶回去,不愿意再多待一会,否则盛怒之下,他肯定图格一定会连同他的母亲和瑞祥一样遭殃! 如同一场闹剧,匆匆收尾,岩止心情颇为愉悦地站在那,浑身笼罩在这一层神秘而莫测的月华之中,让人无法窥视这个心思深沉的男人究竟在想些什么,只是他的笑意是那样的发冷,那样的残酷,与他对视一眼,便会让人感觉真正的胆战心惊。 这是,暴风雪来临前的宁静吗? 「岩止大人,您可真是坏心眼,您的兄弟险些丧了命,可您却视若无睹。」容和摸了摸自己的鼻樑,说的虽是这番义正言辞的谴责这话,可那语气听起来分明是那么的蠢蠢欲动,惟恐天下不乱。 岩止的心情似乎极好,他大发慈悲地扫了容和一眼,好似呓语般,说得相当的漫不经心:「父亲大人可越发老煳涂了。」 容和银灰色的眼睛温度森冷阴鹜,但脸上却是笑意更深,头曼不仅身体受损,就连心智也越发受损,今日见到了那个中原孩子,更是如同一根导火索一般点燃了这一桶的火药,头曼早已经不能自己了,这若放在从前,以这位英明深沉的匈奴王,是断不可能做出这样荒唐的决策的。 「说起来,父亲大人最信任的军师容和大人你,也是功不可没。」岩止忽然凉凉淡笑,那双冰冷淡漠的眼睛满含深意,在头曼身上所做的手脚,可一切都是容和的杰作。 尽管今日容和所做的这一切都是效忠于他岩止,不过,叛变会变成一种习惯。 四周的空气骤然间开始降温,容和忽然之间感到一股沉重的压力袭来,带着危险的气息…… …… 当天夜里,头曼薨了,卒于王帐之中,死因不详。 整个单于庭皆被重兵团团包围,岩止入座于上首之位,下方皆是各位面色凝重的八部首领,加上各位已经封王了的皇子,匈奴长老院基本已经到齐。 匈奴帝国所有举足轻重掌握权力的贵族都被重兵困于单于庭之中,单于一死,这些岩止殿下手下的兵力便将单于庭团团包围,擅离王庭者射杀无赦,这不是早有安排难道还能是巧合吗? 可那位坐在首位之上的英俊男人却依旧气定神闲,从容优雅,淡绿色的瞳仁在这肃静之夜里泛着森冷威严的光芒,况且长老院半数之上的席位都站在了岩止殿下这一边,岩止殿下的野心,昭然若揭! 不,他根本就无须掩饰自己的野心,因为此刻整个单于庭上下,整个匈奴帝国,几乎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尽管如此,威望极高的图格殿下依旧依靠着头曼单于的旧部的支持闯了进来,待图格进来后,看到的竟然是岩止正坐于那个最上首的位置,图格与头曼旧部几乎被这帐外的守卫给拦住了,不得入内,他这是……他这是篡位! 见到图格欲强行闯入,腰佩刀刃,岩止却是深不可测地笑了起来,他缓缓地抬起了一只手,那张俊美无涛的面容之上,带着危险的寒光:「让他进来。」 图格率领着头曼旧部,以为这样就可以逆转局势吗?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岩止向来有耐心给他们足够的时间留下遗言。 「是你!是你杀死了父亲大人,谋权篡位!」图格怒斥岩止。 「图格殿下,还是莫对我们未来新任的单于大人无礼的好。」克涅笑着说道。 「哼!」图格冷哼了一声:「未来的单于?」 「图格,为兄并不想治你一个弒父篡位之名。」岩止似笑非笑地勾唇,敛起的双眸,赫然傲慢而狂妄! 「图格殿下怎么可能弒父,岩止殿下,公理自在人心。」 「岩止殿下,请您快快撤兵,单于庭外虽有您的兵力,可叛乱之师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这一点希望您明白。」 有了头曼旧部的支持,恐怕这就是图格今日胆敢闯进这里对他如此不敬的筹码吧? 岩止依旧笑意盎然,风度翩翩,他的心情好似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如同这世间最宽容的天神一般,无懈可击,可他说出的话,却是那样的威严骇然,让人心底一惊:「图格,现在认罪还来得及。」 「我是父亲大人最宠爱的儿子,父亲心中早已视我为继承人,何需篡位?!」 「哦?」岩止姿态慵懒,缓缓从座上起身,英姿潇洒,有如神邸:「父亲大人如此宠爱你,为何下令吩咐侍臣不见你与皇后?」 岩止话音刚落,头曼的近身侍臣便被领了进来,今夜单于大人在贺宴之上与图格、瑞祥二位大人不欢而散,下令若是二位殿下与皇后要见他,一律斥回。 「这是纯属诬衊!」图格怒而拔刀…… 在他拔刀的那一瞬间,不知是否是出现了错觉,他竟看到岩止冷厉的淡绿色瞳眸里竟豁然淌出了一层深沉的笑意,带着杀气…… 当夜,岩止与众位首领亲眼所见,图格殿下持刃夜闯长老院,意图谋反,岩止殿下以鸣箭射之,当是时,暗夜之中竟有无数利箭射杀图格殿下,剩余头曼旧部,从者生,有不从者皆斩。
第110页 「你,弒父,杀兄弟,不得好死!」图格几乎在惊愕之间便已沦为箭靶,他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眼冒血丝,岩止他,不得好死! …… 当天夜里,图格殿下「发动」了政变,所幸岩止殿下神通广大,压制下这起叛乱,几乎一夕之间便已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控制了整个单于庭。所有人都换上了颜色暗素的衣衫,匈奴上下禁乐舞,禁欢糜,祭神坛,奠头曼。 「岩止大人,不知剩下的事您要如何处置?」容和从外而入,眉眼带笑,今夜的单于庭,秋猎之时的热烈与沸腾未熄灭,到了夜里,竟迎来了如此杀戮,啧啧,连空气中都瀰漫着血腥的气息。 容和笑眯眯地看着这个能忍人之所不能忍,手段卓越,却生了一张如此令人神魂颠倒的俊美面孔的男人,不禁笑意更深了,为了这一天,岩止可是相当的耐心,部署了这么多年,滴水不漏呢。 他可是花了许多年的时间,训练出一支绝对服从、忠于自己的部队,为政变谋位作准备,又以蚕食的方式将整个长老院慢慢地收拢己用,又要冒天下之大不韪谋取王位,却又不愿意承担天下之骂名,岩止大人,可真是古往今来,独此一位啊。 今夜,大局已定。 卷二:王的爱奴 062 危险岩止 单于北庭。 帐篷的外围是厚重的羊皮,夜晚的冷风并未侵袭帐内,帐中温暖得几乎要将人给闷出汗了,半燃烧着的火炉子已经有偃旗息鼓的架势了,帐内瀰漫着淡而并不浓郁的幽香,所有侍女都已经退了下去,整个大帐内唯独剩下躺在铺着厚软毛裘毯的床榻之上,裹着大张银色狐皮被的女子沉睡未醒。 女子像瀑布一样的墨黑长髮凌乱地扑散在洁白的裘毯之上,像在宣纸上散开的水墨画,她的脸色白皙红润,胸口伴随着唿吸节奏稳健地起伏着,长长的睫毛像一面打开的扇子,附在她阖着的眼帘闭合处,精緻润泽的唇上仍残留着被自己咬破的伤口…… 北庭出奇的平静,平静到好像陷入了另一个世界,它被重兵把守着,一点消息也传不进来,没有人知道,除北庭以外,其余地方都经歷了一场大浩劫,这里侍奉着的侍从奴隶甚至还不知道他们的单于大人已经归天了,更不知道令人尊敬的岩止殿下下令将图格殿下给射杀了。 北庭太过安静了,显然是有人刻意将这里隔离出来,让它不受到政变的牵连,被保护得滴水不漏。 本能的警觉性让孟轻尘即使是睡着了也不停地在潜意识里挣扎着夺回主动权,她很不喜欢自己受外力的影响昏迷或者一睡不醒的感觉,那对于任何一个行军之人都是危险的,像是冲破了最后一道防线,挣脱了束缚住自己的绳索,轻尘原本安静平和的睡容忽然起了波动,唿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哗地一下,经过了激烈的斗争,她忽然睁开了眼睛,眼底一片迷朦,氤氲着水气,怔怔地盯着帐顶良久,她才渐渐找回自己的意识来。 她这是在哪? 这个密闭的空间里暖和得简直要让人发汗,帐顶是圆形的,很高,封闭着的,看不到外面,轻尘的浑身还没有力气,只转动着眼睛维持着那个躺着的姿势打量着这个帐内的环境,耳朵小心翼翼地试图想要捕捉到一点信息,但孟轻尘恐怕要失望了,帐内帐外都安静得好像不存在其他人似的,她无法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岩止给她吃了什么…… 她原本以为,岩止给她吃的是诸如解药那一类的东西,以此对付她从头曼的帐中出来后产生的不适感,但没想到它自己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发作起来的时候,让她腹部绞痛,连忍都没办法忍,好像整个五脏六腑都被人揪到一起了似的,但这种剧烈的痛感似乎并未持续太久,到了后来,它的效力变成了让她沉睡不醒,醒了以后,就如同现在这样,整个人疲惫得很,手脚无力,精神上更是累得让人虚脱,因为她州在梦中进行了一场激烈的斗争。 她还记得,在这之前,岩止答应了头曼要将她作为一件东西一样奉送给他,那么她现在醒了,想来不久以后头曼应该也会接到消息,那么岩止这么做的意义又是什么呢?既然答应了头曼,却又让她疼得险些要昏厥过去。 这药效是持续连绵的,轻尘才清醒过来一会,这暖人的温度和疲倦沉重的眼皮让轻尘又一次睡了过去,迷迷煳煳的,不受自己控制。 就在此时,帘子被掀开了,只发出了一点轻微的响声,守在帐外的侍女想要向来人行礼,但他却只是轻轻抬了抬手,让侍女们都噤了声,放下了帘帐,这个大帐之内又与外面隔绝开来了。 从外面进来,岩止的身上还带着帐外的寒冷气息,进入这个温暖的大帐之内,那股寒意才渐渐被融解,冰凉的大手也慢慢地变得暖和了起来。 这个小女人还在睡,看到这一幕,岩止不禁放下心来,今夜太过混乱了,他来不及顾及她,以这个小傢伙的脾气,估计若是醒着,此刻应该在闹脾气,想到这,岩止忍不住皱起眉来,他从来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什么,更没有哪一个女人可以跟他闹脾气,可他竟然因为担心这个孩子醒来后会做出一些他无法预料的事,他稳定下局势后竟然丢下了长老院的各位首领立即朝这走来了,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好在,这个小女人还未醒,一切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唯独担心她会在他的意料之外,但不要紧,她不会成为例外的。
第111页 …… 朦胧的浅眠中,熟悉的气息在朝她靠近,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接触她,轻尘蓦地醒来了,清亮的黑眸起先还有些雾气和迷茫,困顿之中,下意识地开口询问了句:「岩止?」 慵懒的嗓音,软绵绵地不似平时清醒时那般生硬,还未完全醒过来的她唿吸之间是香甜无比的气息,岩止不由自主地笑了,身上的厉气竟也随之软化。 岩止? 这一回,大脑的感知向身体传送出警告的信号,轻尘顿时清醒过来了,黑眸深处已经没有先前沉重的睡意,她脸上的表情先是一滞,然后清冷了下来,闭上了嘴一声不吭。 岩止好笑地看着她这副立即变了脸的模样,刚才那样不是挺讨人喜欢的吗?他可不记得,他是怎么培养出她现在这样不爱说话不爱热闹的清冷个性的,似乎…当他将她捡回来的时候,她就是这般,只有在迷煳的时候,才会偶尔放下戒备,但那种情况通常不会在她身上逗留太久,她有很强的意志力。 不由分说地,岩止将浑身无力的轻尘给抱了起来,让她的身子倚靠在他的臂弯之间,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之上,轻尘并未跟岩止闹,这让岩止有些意外,可她沉着脸不说话的模样,很显然她心里不高兴得很,只是她的个性一向克制,岩止很难有机会看到她像赫娜那样娇蛮哭闹的模样。 「先把这个吃了。」岩止没有理会这个正在生闷气的小女人,他手中正拿着一颗与先前那颗一模一样的黑色药丸,他十分耐心地亲自将它送到了轻尘的嘴边,命令道:「张口。」 先前给她所服之药虽对身体并无大碍,可也会让人浑身无力,疲惫不堪,如今头曼已死,她没必要再受这份折腾。 轻尘紧紧地皱起眉来,偏过了头:「我不吃。」 谁知道这一回他又要给她吃些什么东西,她心里还是埋怨得很,他们这一对父子,兄弟,总之,这些匈奴人,都一样的蛮横霸道。 俊眉微微一扬,岩止并未动气,仍然十分耐心地像是在哄一个正在闹别扭的孩子:「当真不要?」 轻尘没有回答,若非她浑身无力,现在一定不会这么温顺乖巧地被岩止抱在怀里。 「看来你不愿意我将你送人?」岩止的声音中满含着笑意,看上去心情愉悦极了,眸光轻敛,邪魅慵懒。 送人? 轻尘的眼睛闪了闪,脸色更加阴沉了,好像被戳中了心思一般。 「你不愿意也是应该的,在我这,至少你不必吃太大的苦头,比起侍奉年迈体衰的父亲大人,至少我,可以让你更满意一些。」岩止似笑非笑地说着,那轻轻向上挑起的薄唇,带着戏嚯和玩味之意。 轻尘眨了眨眼睛,为何觉得岩止这话说得别有深意? 「不明白?」他炙热的唿吸在她的耳际响起,似乎早有预料这个孩子的反应会是如何,他已经在她这领教过不少了。 轻尘眉一拧,觉得浑身不自在,可她现在十分疲惫,并不想多说话:「头曼单于何时要册封我为夫人。」 至少她必须知道,她还有多少时间来恢復体力,虽然时机未成熟,但她并没有留在这里任人宰割的打算。 「如此,迫不及待?」岩止意味深长地眯起了狭长的幽眸,他的唇畔依旧带笑:「先把这个东西吃了,我便告诉你一个也许能让你高兴的消息。」 忽然一道惊雷掠过漆黑平静的夜空一般,轻尘的心口勐地一跳,墨黑色的瞳仁顿时泛起一抹涟漪,好在她偏着头,岩止并未发现轻尘的不对劲,咬了咬唇,她几乎是有些虚弱地抬起一只手妄图让自己的身体远离岩止:「我不需要,如果你愿意马上离开这,我会认为这是一个能让我高兴的消息。」 岩止的神色突然间冷沉了下来,可他依旧耐着性子没有发作出来,唇角冷冷地一抬,此刻他的眼中已经隐隐有严厉的气息在漫漫地聚敛起来:「不愿意吃,难受的只会是你自己,你只需要去想,我怎么会把你送给别人?」 「你怎么会把我送给别人?」她在质疑他。 「别激怒我,对你没好处。」他淡淡的箝住她,出声警告:「听话。」 这是孟轻尘今夜露出的第一个如此轻蔑的神情,就像一个驰骋疆场的大英雄,高高地坐在马背上,傲慢而又不屑地蔑视他的心意:「你连娘亲都亲手杀死了,怎么会捨不得我!」 终于说出来了吗?! 岩止的眼神终于冷了下来,那一双浓墨瞳眸缓缓地泛起了一层危险的淡绿色寒光,就像一团火焰在隐隐蹿动着,就像一只优雅的狮子,终于失去了耐性,他手中的那颗黑色药丸,顷刻间碎成了末,从他的指缝间撒落了下来,如同细沙一般,消失无踪。 「你这个!」岩止的浑身骤然间变得冷彻无比,冰寒刺骨,他英俊的面容之上是前所未有的暴戾,他的大掌触上了她光滑纤细的脖子处,扣紧…… 「你再说一次!」他低沉的嗓音仿佛带着寒冬一般刺骨的冷意,勐地袭了过来。 轻尘清澈的眼眸突然间睁大了,岩止的目光幽深冰凉,锐利得几乎要将她身上给挖出一个洞来,那几个字眼,似乎狠狠刺中了他心里的要害,让他此刻看她的目光,竟然是如此可怕…… 他竟然……起了杀心! 不是为了威吓她,也不是为了惩戒她,是真的无法抑制的,盛怒杀气!
第112页 轻尘只觉得此刻自己胸腔里的空气好像被抽空了一般,透不过气来,脸色一寸寸地涨红,她眸光复杂地直视着岩止的眼睛,可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大脑缺氧,她很确信自己就快要坚持不住了。 轻尘感受到这个昏暗的空间里另一道同样凛冽的杀气也越发浓烈,像是要迸射而出无数坚冰寒刃一般,她心里一急,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 他眼中的淡绿色越发浓烈,那一瞬间,如同阴晴不变的天气,骤然间风雨大作。 「岩……」轻尘紧紧握住岩止扣住她脖子的大手,但却使不上力气来,她紧紧皱着眉,脸色越发难看起来,喉咙火烧火燎的,她艰难吐出的那一个字,竟然难听到让她自己都惊讶不已。 她灿如星辰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娇弱得,像是随时可能随风而去,彻底地离开他…… 几乎是在顷刻间,触电一般,岩止霎然松开了手,幽寒的星眸像是一瞬间恢復了理智,眼前这个小女人,面色苍白,柔弱得险些就彻底地离开了! 他差一点……亲手杀了她! 「咳咳咳……」得到自由的孟轻尘猝不及防地跌坐了下来,她慌乱地向后退了几步,远远地躲开了险些杀了她的岩止,她抬起手覆上了自己火辣辣的颈部,忍不住剧烈咳嗽了起来,险后余生。 看着她如此惊慌失措地远离自己躲到后面的情形,岩止的幽眸陡然一暗,他绷着一张脸,浑身依旧沉浸在一层冰冷的气息之中。 「呵!」岩止忽然低笑了一声,似在对她说话,又似在喃喃自语:「看来是我将你给宠坏了,让你忘记了自己在跟谁说话。」 轻尘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大口唿吸着,清凉墨黑的眸中染上了血丝。 岩止神色冰冷,良久之后,他才感觉自己浑身燥热得很,若再待下去,他很难保证自己还能像刚才那样及时收手。 「我会再来看你。」他冷冷地丢下一句话,高大的身影立即起身往外走,一步停顿也没有,似乎一刻也不想在这里面多待。 直到他冰冷强硬的气息已经离开很久了,轻尘低低地喘着气,总算恢復了几许力气,指尖轻轻触上自己的颈部,仍然会疼得她闷哼了一声,迅速收回了手。 「你为什么要惹怒他。」冰寒冷酷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昏暗的大帐之中忽然出现了一抹黑影,带着凌厉肃杀的气息,那眼睛冰冷,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这个大帐之中,竟然连帐内的平均气温也跟着降低了。 「为了不让他发现你。」轻尘的声音嘶哑着,脸色苍白。 她虽不知道岩止究竟做了些什么,她承认,在岩止允诺将她这个「奴隶」送给头曼的那一瞬间,她的胸腔里气闷得简直要炸开来,可那颗药丸发作得恰到好处,她当然相信岩止并非为了取悦而把自己当一件东西一样送人那么简单,她所剩下的情绪就只有震惊了,心中更是和头曼一样不得不惊讶并忌惮起岩止来,他的心思太过深沉了,一切似乎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就连她这一回也成了他步步安排之中的一步。 唯独此刻,男子那双寒潭一般没有温度的眼睛才微微一怔,微微有了一丝波动,他手上的那柄赤红剑,比起第一次见到时更加鲜艷了,看来短短时间不见,他不仅养好了伤,其间一定还接了不少笔生意,为赤红剑餵饱了鲜血。 「你差点就死了。」炎凌冷声说到,一向没有多余表情的脸上,竟然也难得地出现了一抹不贊同之意。 轻尘没有说话,比起这个,她刚才更担心的是炎凌会按耐不住现身出手,幸而他并未暴露自己,否则无论是他还是她,都会有大麻烦。 炎凌不愧是云中人人闻风而畏的冷血杀手,他的武功很好,至少他是她见过的,内力最深厚的一个人,若非她与赤红剑有所感应,连她也丝毫察觉不出炎凌的存在,他无声无息,如同暗夜的阎罗,也难怪人们都说见过杀手炎凌的人不是已经死了就是还没出声,轻尘开始有些庆幸了,幸亏炎凌不是来杀她的。 至于岩止会不会发现他,轻尘一直心里没底,这也是她刚才为何会如此紧张的原因,以岩止那样敏锐谨慎的人,即使武功上不如炎凌,可这是匈奴王庭,炎凌未必能顺利脱身,况且她也不知道若是岩止与炎凌交手,究竟谁更厉害些。 除非惹怒了岩止,岩止盛怒之下,自是难以静下心来发现炎凌的存在。 「你的胆子很大。」炎凌平静地扫了眼这个女人,他很清楚,刚才那个男人是真的差点杀死了她,这个女人没有想像中的那么神通广大,只怕刚才她也是在冒险而已。 轻尘黑着脸,的确郁闷不已:「我把解药也给气走了。」 她现在开始确定,岩止要给她吃的那个东西也许真的不是什么坏东西。 所以她现在浑身无力,没有力气的感觉,不大好。就连说话的声音也难听得可怕,每开口说一句话,喉咙处都会像被火烧一般,岩止的手劲很大,若非他松开得快,此刻她只怕已经成断气之魂了。 炎凌没有理她,只冷冷地丢回一句,算是安慰:「那个人还会再来。」 「你如何找到我。」轻尘一边为自己顺着气,一边艰难地开口:「你来找我,莫非是无名那已经有消息了?」 炎凌还真是无所不能,连匈奴的单于庭都能随心所欲地进来,她真怀疑上一次自己怎么会撞见身受重伤差一点死去的他?
第113页 这个女人果然料事如神。 炎凌点了点头,他站在榻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孟轻尘,从衣襟间抽出一封信函丢给了她。 他与这个女人只有一面之缘,想要查到她的下落,的确是花费了他不小的力气,可是她为什么会在这里?还和那个人在一起?这个女人的身份究竟是什么,她是谁? 炎凌不会忘记,她交给他的那四个字,「权力」与「财力」,这些都是多少人一生梦寐以求的东西,而她说出这两个词时,竟然是如此的随意和漫不经心,如此的自信。她所嘱託的那位无名,竟也是与她物以类聚的人物,当他看到那四个字,连名都未署的四个字之时,竟也不问究竟是谁嘱託他来,反倒大言不惭地要他保护写此四字之人。 当时他毫不犹豫地回绝无名,他会无偿帮助她,已经是迫于恩义,例外而已。 但无名却只用了一句话便说动了他…… 轻尘迅速地打开了信函,一门心思都在那上面,自然是不会知道炎凌充满探究与复杂的目光正静静地凝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果不其然,那是无名的字迹,轻尘不禁唇角轻抬,竟一时之间忘记了颈部的疼痛和浑身的无力疲惫之感。 她果然没有信任错人,无名是一个怪才,但其才能无可置疑,短短时间内,竟已在中原组建起这样一支强大的力量,她给不给他找点事做,才叫白白浪费了他的才能,暴殄天物。 收起了信函,轻尘将他交还给了炎凌,炎凌的脸上并未有太大的情绪变化,他接过信函,顷刻之间,那信函竟已在他手中碎成了残骸,丢入了火炉之中,不一会儿便烧成了灰烬,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走了。」炎凌低低地丢下三个字便要离去,看样子,这个女人无需他担心,一时半会她还死不了。 不容得轻尘说话,炎凌便径直朝大帐外走去,轻尘刚想张口,担心他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出去,外面可是守着人呢,可事实证明是她太过小看他了,只见帐帘一掀,炎凌莫测诡异的黑色身影就已经刷地一下掠起,速度快得惊人,悄然融入了暗夜之中,就像来时一样,不曾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离去时也如鬼魅的影子一般,行踪莫测。 帐外的侍女只觉得忽然一阵奇怪的风吹起了帐帘,她们迅速地回过头去一看,帐帘只是微微动过,已经恢復平静了,真是奇怪的风…… 送走了炎凌,轻尘终于觉得自己疲倦得很,脖子处只稍微动一动就会生疼,她累得不行,尽管对刚才自己有意惹怒岩止,险些害了自己之事有所顾忌,但身体上的疲惫容不得她过多的思考,竟再一次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卷二:王的爱奴 062 岩止之哄 仿佛是做了一个悠长的梦,孟轻尘很难再一次从孟里挣扎出来,使自己清醒,因为她的身体实在是太疲惫了。 在梦里,落霞笼罩着山峰,山樑托举,仿佛入了仙境,她记得,这是位于咸阳城以北的九峻山,山上岚浮翠涌,刺破青天,流泉飞布,众山环绕,峰顶有苍鹰在翱翔,还有烟雾缭绕…… 爹爹把她给托举了起来,比峰顶更高。 「轻儿,你看,我们身后,是我们孟家世代要守护的疆土,我们面前的北方,还有辽阔的疆土等着我们去征服!」爹爹的声音很大声,豪壮得让人听了都热血沸腾。 爹爹将青玄剑交给了她,青玄剑旁人拿之,只会觉得沉重得难以负担,只有真正的英雄有了它才会如虎添翼,可那年她坐在爹爹的肩膀之上,第一次接过青玄剑,只觉得它轻盈无比,她不明白,爹爹为何说青玄剑虽重,但利可杀人,削铁如泥。 那一天,爹爹朗声大笑着说:「吾儿真英雄!」 情景突变,爹爹坐在战马之上,率领着百万大军,她抱着娘亲的牌位站在城门之上向爹爹招手,有她和娘亲送爹爹出征,爹爹每一次都会得胜凯旋。可是那一次,爹爹没有将青玄剑带在身上,因为爹爹说,她比爹爹更适合拥有青玄剑,就是那一次,爹爹尝到了人生中第一次战败。 是因为爹爹没有带上青玄剑所以才战败殒命的吗? 如果她当时没有接过爹爹的青玄剑的话,那该多好…… …… 夜已深沉,所有的血腥残局慢慢地收拾掩埋,但纵使如此,依旧是有迹可寻,一场政变,是永远不可能悄无声息地结束,后事很多,至少要埋葬头曼和图格两位皇室的尸体,还需要经过一个漫长的祷告和仪式。 头曼的尸体已经清洗干净,换上了新衣,供在石坛之上,石坛之上,接引冥神的魂幡已经立起,岩止亲自为头曼在魂幡上繫上了一颗狼牙,那意味着,冥神狼耶将会带领着头曼的灵魂进入大漠深处,一个叫作永生的地方。 至于图格…… 他顶上了叛变之名,是没有资格享有这样的仪式的,按照匈奴的说法,没有被冥神接走的孤魂,将永远徘徊在荒凉孤冷的大漠之中,无休止,无止境,承受永生永世的煎熬。 今夜格外的漫长,头曼的夫人们和侍妾都守在石坛下方呜呜咽咽地哭泣着,以苏白拉为首,她是头曼的阏氏,理当如此。 岩止覆手而立,神情冷漠,就连薄唇边上的那道弧度都带着凉凉的讽意,他的目光淡淡地从这些哭倒在石阶上的女人身上扫过,笑意更深。
第114页 这些正在为头曼哭泣的人,有多少是因为他的死,又有多少人是在为自己的命运哭泣?至于苏白拉,她是为头曼而哭,还是为自己的儿子图格而泣? 在匈奴,父死,他的继承者便可连带着继承他的女人,否则,这些女人将守其忠诚,为其殉葬。七日过后,头曼下葬,这些女人的唯一下场便是殉葬,她们不过是在为自己的命运哭泣罢了。 「王,瑞祥殿下私自埋葬图格尸首,是否要拿下。」莫面无表情地来到岩止的身边,低声禀告。 私自为叛变之人收殓尸首,罪与同诛。 岩止似笑非笑的冷漠寒眸泛着漫不经心的凉意,他缓缓地抬起了淡薄的唇:「由他去吧。」 莫顿了顿,他以为王会趁此机会将图格的血亲兄弟瑞祥也一併处死,可王为什么要留他性命?留着他,就等于留着一条随时可能咬伤自己的狼。 「岩止殿下,七日之后,单于大人下葬之后,便是您的继位大典。」长老院最年轻的一个席位莫属贺达了,他来的时候,抬头看了眼那些哭泣的女人们,怔了怔,然后迅速向岩止禀告长老院商议的结果。 贺达明亮的眼睛写满了对岩止的敬畏与崇拜,或许这也是岩止为何会重用他,扶植他继承父亲的首领之位,坐稳长老院席位的原因。 岩止半眯着眼睛,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的目光停留在那轮浅淡的月亮之上,神情深邃而莫测,好像没有听到贺达的话一般。 「岩止殿下?」贺达忍不住出声询问。 莫依旧站在岩止身后,此时也是沉默着,就连他跟在王身边那么久,还是无法揣测王此刻在想些什么。 「贺达,弒母、弒父,杀兄弟,除异己……」岩止忽然笑了,意味深长:「冥神也会将他的灵魂带走?」 「岩止殿下……」贺达不明白岩止殿下为何要怎么问,他之所以崇拜岩止殿下,不仅是因为对力量的崇尚,在他心里,岩止殿下是伟大的人,有无数的人想要岩止殿下的性命,可是他们都没有成功,能活到今天,正是因为岩止殿下的残酷和冷漠,可他也会是一个英明的君王,关心民生,以最少的流血,带给匈奴子民最坚固的护盾。 此刻岩止殿下的神情是冷漠的,可莫名的,贺达觉得,今夜的岩止殿下,在见到单于大人的尸体之时,神情为何会那样复杂?没有胜利者的愉悦,反而有一种落空的感觉,像是多少年一直坚持的某种仇恨,忽然间没了归处,拨开了血淋淋的表层,底下却有些寂寥和落寞。 强大的岩止殿下,是不会有这样的神情的。 「明日醒来,我们将面临的是更艰难的局面,你们都是忠诚于我的人,理应知道。」他的尊贵和威仪丝毫未减,岩止看向了归于平静之后的天,优雅淡笑,令人迷惑。 「是。」莫与贺达二人皆是一怔,毫不犹豫地应和。 「天亮以后,让容和来见我。」岩止留下了一句命令,便一挥衣袂,离开这石坛,往夜色朦胧深处走去。 …… 他屏退了侍女,跨入自己的王帐之中。 帐中光线昏暗,炉火早已经熄了,但温度还是一样的暖,床榻上之人安静地沉睡着,她的手还是不安分地伸出了毛毯之外。 岩止的脚步忽然停滞住了,竟一时之间有种被钉在了原地的感觉。踏入自己的王帐之后,直到见到她已经沉沉睡去,他才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握了握拳,他眉间一舒,竟有些好笑,他经歷过的事数不胜数,杀戮,夺权,篡位,所有令人所不齿的事情,他都不曾畏惧,如今竟然会怕这个在他眼皮底下长大的小女人? 他竟有些害怕,当他进来之后,这个小女人又会说出一些会刺激到他的言论,让自己不受控制地发怒,好在,她睡着了…… 岩止阔步朝床榻边走去,她睡得很沉,往常这种时候,即使她睡得再沉,在他靠近她之后,总会很快地醒来,并且辨析出是他在她身旁,但今天这个小女人却真的沉沉睡去,丝毫反应也没有,若非她的胸口还在上下起伏着,睫毛有些微微颤动,他真该怀疑她会不会已经被他失手掐死了。 岩止忽然眸光一顿,停留在了她香甜白皙的肌肤之下,那触目惊心的青紫色痕迹环绕了她纤细的脖颈,那是他对她施暴的证据么?他险些,在盛怒之下,杀死了她…… 他在榻前坐了下来,来之前,他命下人备了消肿去淤的药膏,此刻就放在她身侧的床榻之上,看这小女人难得这么乖巧安分地在他面前睡着,岩止并未叫醒她,只是神情认真地仔细将药膏挑在指尖上,然后轻轻地在她的脖子上抹匀。 出现在这英俊的面孔上认真神情十分的温和,就如第一次将她带回王城时替她擦干湿漉漉的头髮一样,岩止眯了眯眼睛,自己是不是对她太过上心了?仅仅是因为她的身份和神庙的预言吗…… 「嗯……」孟轻尘忽然低低地申吟了一声,似乎是那清凉的药膏触上了她脖颈处的淤伤,让她下意识地躲了躲,轻轻地蹙起眉来。 岩止的手微微一顿,让后挑起了眉,动作也越发轻柔起来。 「我不要青玄剑……」孟轻尘忽然喃喃地哼出了声,眉间越蹙越紧:「爹爹……」 爹爹终究还是上了战场,没有带上青玄剑,然后战败了。
第115页 爹爹这一生,只战败过一次,因为从此以后,爹爹便再也没有机会再败了。 「轻儿,吾儿乃真英雄!」 「轻儿,不听你娘亲瞎说,这世间配得上我们轻儿的男子还没出生呢,谁有资格娶我们轻儿?」 「轻儿,孟家军数百万,征战沙场,个个都是真汉子,往后,你可不能亏待了他们。」 「轻儿……」 「轻尘,天亮了。」低沉优雅的嗓音忽然犹飘渺变得真实起来,就在她的耳畔,轻尘一惊,那声音是那样的熟悉,像是从梦里来到了她身旁,爹爹为何突然唤她「轻尘」,而不唤她「轻儿」? 刷地一下睁开了眼睛,轻尘有些怔怔地眨了眨眼,果真,天亮了。 她从未像昨夜那样睡得那样沉,意识也不归自己使唤,所以她做了一晚上的梦,断断续续地,很乱,所以当她醒来后,觉得异常的疲惫,她虽睡着了,可她的脑袋却一整个晚上没有休息。 帐内很明亮,却又不刺眼,看来是天刚刚才亮…… 她睁开了眼,便见到岩止在她身侧,这张熟悉的英气面孔,他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威严内敛,与以前有些不同,究竟是哪里不同,轻尘竟然一时半会也说不出来,只是感觉,好像太阳神执起了权杖,神圣的天人披上了光芒万丈,比以前还要威严,还要尊贵了。 「岩止?」轻尘迅速地爬了起来,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她为什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醒了?」岩止优雅地坐在椅子上,身子靠着后面,两只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他深邃幽墨的眼睛漫不经心地泛着笑意,很美丽,但是也很危险。 轻尘下意识地缩了缩脑袋,真担心他会不会再来一次,要是再来一次,她的脖子可经受不起。 似乎是被轻尘的这个小动作给取乐了,岩止的笑意更深,他的语气温柔,可眼睛里却莫测难猜得很:「知道害怕了?」 见到她这个反应,岩止的怒意早已经全消了,这孩子依旧生龙活虎的很,他心底残留的那一点恐惧,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今日看来,她脖颈处的淤痕已经消散了很多,浅浅的,但还是一样刺目。 轻尘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很奇怪,似乎触碰上去的时候没有先前那么疼了,喉咙里也没有火辣辣的感觉,可是她仍是不愿意吭声,因为她此刻若开口说话,那声音实在太难听了。 「梦到了什么?」岩止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转而问道。 这孩子总不能不打算对他说话了吧? 轻尘怔了怔,他怎知自己做了一夜的梦? 抿了抿唇,轻尘有些郁闷,岩止是一定要在她伤好之前与她说话吗? 「不记得了……我是不是……说梦话了?」鑑于她连岩止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轻尘便知道自己大概是睡得太沉了,说了梦话,一夜乱梦,她现在睡不着,可是身体却很疲惫。 「没说什么。」岩止忽然将这个对于他昨夜的暴怒仍心有余悸的小女人给抱了起来,放到了她的腿上,他的手轻轻地抚上了她的脖颈,由于被他抱在怀里,轻尘的神情有点视死如归,无处可躲,岩止低笑着扫了她一眼,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刻意说给她听的:「父亲大人崩了,即使你想成为他的夫人,恐怕也要失望了……」 「死了?」轻尘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但她很快便镇定下来了,这么说的话,岩止昨日特意来看她,莫非就是要向她解释这些? 「你很惋惜?」岩止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地凝视着轻尘过度惊讶的神情。 轻尘的声音还是很沙哑,让她觉得神奇的是,不过睡了一个晚上,竟比原来好太多了。 面对岩止的质问,轻尘默默地摇了摇头:「成王败寇……」 只是这四个字,岩止便知他已无需向她解释什么了,这个小女人比他想像中还要聪明。 「我昨天说的话……」轻尘别过了头,语气有些吞吞吐吐,竟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那该是岩止心中的一根刺吧?所以他的愤怒才会那样的不可抑制。 岩止满含深意地观察着轻尘的神情变化,这个坐在他腿上的小女人出奇的乖巧,他的大手轻轻地揽着她的肩膀,轻轻地在她的头顶上落下一吻,轻轻地触上她泛着香气的轻柔的黑髮。 「咦?」轻尘困惑地抬起了头,岩止刚刚做了什么? 她昨天说的话……成功地激怒了他,可也为自己带来了不少苦头。 「把它忘了。」岩止忽然出声警告,十分严厉,可他的眸光却比昨夜温柔了许多:「有些话,不该说,说了,也许会为自己招来不幸。」 何须岩止再警告她?她已经深有体会了! 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轻尘面色有些古怪,她扯了扯岩止的衣襟,沉着脸,清了清嗓子,颇为尴尬:「昨晚那颗药丸……」 「在你面前碎成了粉末。」岩止毫不留情地打破了她随后的幻想…… 「所以……没有第二颗了?」轻尘的表情瞬间苦了下来,她无比烦闷现在这样没有力气,疲惫的,虚弱的身体状况。 岩止笑了,一颗入口即化的药丸被岩止塞进了轻尘的嘴里,又是那样,一入口便融化,消失无踪,只留下无尽的苦涩之味,比起她所食的第一颗还更要苦涩,轻尘整张脸都皱到了一起。
第116页 「没有下次。」他挑了挑眉,幽深的眼睛里是真的有些严厉,他给予她的东西,她只需接受就好,如若像昨夜那样,被她推出去,碎成末的东西,他就不会给她第二颗。 就在此时,帐外忽然有些混乱,械甲刀刃相互碰撞的声音,还有侍女的尖叫声。 岩止的眉眼间陡然一沉,帘帐忽然被掀开了,闯进来的是瑞祥,还有阻止他没有成功的岩止的侍臣,岩止有些不耐烦地抬起手挥退了侍臣,然后有些发冷的凌厉目光落在了瑞祥身上。 岩止毕竟还未正式行大典坐上匈奴王之位,而瑞祥的身份还是尊贵的皇子,那些侍臣和侍女们自然是不敢真的去拦他伤他。 「瑞祥,难道你已经忘记了所学过的礼节?」 兄长之帐未经通报不准擅闯,见到兄长,即使是贵为皇子的瑞祥,也必须行礼问候。 更何况……他岩止将会是整个匈奴帝国不久之后的王者。 闯进岩止帐中的瑞祥见到的第一幕便是孟轻尘正坐在岩止的怀里,整张小脸皱着,似乎刚吃了什么苦涩的东西,可他们之间的距离是那样的暧昧,她竟然在兄长大人的怀里? 但此时的瑞祥根本来不及顾及这些,他埋葬图格兄长的尸首,彻夜未睡,只这一夜之间,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仿佛就已经衰老了好几岁一般,青灰色的胡茬子在他的腮帮和下巴上冒了出来,浑身上下的衣服褶绉还沾着泥土,血污,头髮有些零乱,那双明亮且盛气凌人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怒气鼎盛,狼狈极了…… 卷二:王的爱奴 063 我的格桑 轻尘从岩止怀里跳了下来,岩止并未阻止,反倒十分悠然地为她倒了杯水,以缓解她所食之物带来的苦涩之感,就像根本没注意到还站在那里的瑞祥一般。 轻尘若有所思地低头饮杯中水,清亮的眼睛却紧紧盯凝着瑞祥,他为何……会变成这样狼狈? 瑞祥素来飞扬跋扈,盛气凌人,酷爱华美衣饰,可今日所见,身上之衣和着血迹和泥土,污秽褶皱,布满血丝的眼睛蒸腾着极致的悲哀和怒气,头髮零乱,下颚出现了胡茬子,颓败而萧条。 此时瑞祥也在看她,眼光里没有当初的傲慢和光彩,即使是看向孟轻尘时,他深深埋在眼底的,还是无尽的刺痛和灰暗。 「逝者已矣,瑞祥,你何须如此不肯善待自己。」岩止神色恣意,犹如正与好友谈笑风生,薄唇边上浮起一抹笑意,那姿态明明闲淡得很,却根本掩不住他巍峨如山的君临之风。 岩止的话让瑞祥的眼光迅速从孟轻尘身上挪开,一点犹豫也没有,面对岩止,瑞祥显然是万分憎恨愤怒:「是你弒父,还射杀图格兄长,欺他叛变之罪,害他死不瞑目!」 岩止却笑了,只是眼底越发地发冷:「你来,就是要与我说这些?」 瑞祥顿时一怔,岩止的态度,像是让他受到了莫大的刺激,一种颓败之感从眉梢蔓延开,蜿蜒到颤抖的唇角,最后土崩瓦解,不堪一击…… 岩止却沉默不语地静静看着他,耐心十足,但他的姿态却那样的傲慢不羁,犹如月中物,云端人,神秘的云雾遮绕着他,拨开云雾之后,是寒光歷歷。 瑞祥高大健硕的身子僵立在了原地,手脚渐渐越凉,直到那一股凉意与他心中的怒火交织在一起,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瑞祥终于缓缓地垂下了眼帘,拳头紧紧一握,声线冷而轻颤:「你为何不杀我。」 成王败寇,即使他痛斥岩止弒父杀兄弟,那又如何?只是逞一时口舌之快而以,他若在乎这些,就不会做出这等令人不齿之事了! 岩止的目光忽然像是正在看终于温顺下来的猎物一般,犹如当初看着桀骜不驯但最终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被驯服的克拾拉,他缓缓泛起了一抹淡笑,声音优雅淡然:「瑞祥,如果有朝一日,你成为了我,我相信你只会与我做同样的事情。我不仅不会杀你,在不久之后,我还会授予你权力,想报仇,你得先学会迷惑我,取得我的信任。」 瑞祥的拳头握得更紧了,关节泛白,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他看他的眼神充满了侵略性!岩止他,如此自信他会永远在他的掌控之中吗?! 总有一天,他一定会自食恶果,今日他是如何对待他的父亲与兄弟,他日他的下场也会和他们一样!被自己的子嗣所杀,被自己的兄弟所唾弃! 瑞祥并没有把心底如熊熊烈火般燃烧着的狠话说出口,他知道,岩止摆出如此慷慨的姿态,不是因为他心里还有哪怕一点点仁慈,只是因为他瑞祥对他还有利用价值罢了!可他瑞祥不能拒绝他的慷慨,即便他杀了父亲,杀了图格兄长,可他只有这样,才能保住母亲大人,否则以岩止这个无情冷酷之人,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让母亲大人为父亲大人殉葬! 瑞祥满眼的血丝使得他的眼睛诡异地泛红,最终,这个满腔仇恨的少年还是在岩止慵懒邪肆的笑容之下无声地屈服了,他一言不发地冷哼了一声,迈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那白晃晃的阳光,都无法融化他浑身的冰冷…… 直到瑞祥气势汹汹而来,沉默不语而去,岩止才愈发意味深长地半眯着眼睛,冷峻森寒。 轻尘默不作声地静静将方才的一切收入眼底,微微有些困惑地挑了挑眉,图格……死了吗?岩止他……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第117页 以瑞祥之言揣测,莫非岩止将头曼之死扣在了图格头上?如此说来,瑞祥的才能虽不及他和图格,可图格毕竟是瑞祥一母同胞的兄长,岩止为何不将这一个潜在的危险一併除去,反倒还有重用他之意? 匈奴帝国的局势变化莫测,易君换主,此时中原的局势应当也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之中,她有预感,以岩止的手腕,整个匈奴帝国,也许有朝一日,会远远不满足于称霸西域漠北而已…… 「王,容和大人已经在等您了。」帐外忽然响起了莫的声音。 岩止淡淡应了一声,然后回过身看了这个一脸思考模样的小女人一眼,不由自主地轻轻勾起了唇角:「迟一点我会再来看你。」 「嗯。」轻尘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岩止眸光轻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阔步离去。 她刚吃了解药,一个时辰之后便可恢復,想到这,岩止微微一怔,然后不由得苦笑,比起那个孩子,他似乎比她自己还要操心她的事情。 一望无际的辽阔草原之上,一座座大帐之外都有重兵把守着,支雅平原以东,是万里金黄沙漠,西北处,耸立着一座直刺云霄的万年雪山,正是因为那座雪山,每到春夏之时,就会充盈滋润位于山脚下的支雅平原,使得在这荒漠深处,这片平原就显得无比的珍稀,也是绝佳的好地方,如今归匈奴帝国所有,可谓是将匈奴之疆域再一次向东扩近了一步。 光彩皑皑的湖泊像一面巨大的银镜,倒映着万里无云的碧空苍穹,映射着巍峨雪山的银白。 主帐之内,唯有依旧一身灰衣长衫的银髮男子一人悠闲地在椅子上坐着,享用着侍女奉上的瓜果,与此同时,主帐之帘被掀开了,进来的正是那位气宇轩昂威严优雅的男人。 容和笑着眯起了眼睛,起身,也未向岩止行礼,他十分好奇此时眼前这位似乎刚劲铁骨永远也不会露出疲惫之色的岩止大人,究竟做了一些什么,竟有些彻夜未曾好好休息过的难得倦色。 「说正事。」岩止冷淡地扫了容和一眼,有些不耐烦地警告他管好自己不怀好意的眼睛。 他自然是不会告诉他,为了照顾那个一夜胡言乱语时不时因颈上之伤被触碰到而皱眉的小女人,自己一夜未眠。 看到岩止明显不耐烦的反应,容和反而笑意更加盎然,只是,他想到的,是一些更加不怀好意的东西。 直到岩止幽墨淡绿的眼睛稍稍一敛,容和才及时地收回了视线,挑着唇清了清嗓子:「岩止大人,尚未归顺您的部族之首尚有人在,他们大多都是单于大人的旧部,如今图格殿下已死,虽群龙无首,可近来子民之间有所传言,斥责您弒父篡位,只怕这些蠢蠢欲动的单于旧部,在图格殿下死后,会将目光转而放置到图格的兄弟瑞祥殿下身上,依我看,此人必须除去。」 岩止似笑非笑地轻轻勾起唇角,眸光却是冰冷的:「他们不足为惧,我自有分寸。命你所查的另一件事进展如何。」 既然岩止大人这么说,容和也只好耸了耸肩,不再提议杀瑞祥,至于另一件事…… 容和那双银灰色的眼睛缓缓流淌过一抹笑意:「岩止大人,您可真是料事如神,中原之地在短短数个月内忽然崛起了这么一号神秘莫测的组织,号曰『无名楼』。中原秦皇甚为恐慌,却又不入其门,不得其道,眼睁睁任由其坐大。云中传闻,无名楼神通广大,其楼主更是行踪飘渺,见所未见。他们知天下消息,门下揽括众多奇能异士,知五行,算天命,甚至……有传闻他们可在一夜之内凭空挥扫数万之师的能力。不过,这个神秘飘渺的无名楼,不过是行商之人罢了,若有所求,只要出得起钱财,入得其门,他们便会与之交易。」 无名楼虽是江湖势力,可它的崛起却不容小觑,也许会是一件好事,也许会成为一大祸害,也难怪岩止大人会如此在意无名楼之势,它的出现实在诡异,只怕会对中原甚至他们漠北之国产生微妙的影响。 至于无名楼楼主,容和忽然高高扬起唇角笑了,普天之下有此本事的,恐怕也只有一人了!那个中原怪才,狂妄自大,脾气古怪,神秘得很,只是不知能让这等狂妄古怪之人为之效力的幕后之主,究竟是何方高人! 如此关心中原之势,足以可见,岩止大人的野心远远并不局限于这片漠北之地,恐怕也只有拥有称霸天下之野心的统治者,匈奴帝国才会真正成为帝国! 「无名楼?」岩止幽深的眼底缓缓聚敛起一抹凌厉的寒光来,有意思…… 「岩止大人,有一事,容和不知当讲不当讲。」容和忽然想到了什么,眉毛一挑,那张温文儒雅的面孔精光璀璨。 「既知不当讲就闭上你的嘴。」岩止似笑非笑地凉凉地睨了他一眼,夹杂着冷峻的威严之息。 「呃……」容和悻悻地笑了,要不怎么说伴君如伴虎:「当年的那个预言,您真的不打算让亲爱的格桑姑娘知晓吗?」 「沉睡在大漠的灵魂,神圣纯净的婴孩之身,这个孩子,是王的伴侣。」岩止低沉暗哑,惑人心神的嗓音轻轻地呢喃着那一句出自雪山之巅的神庙的预言。 如同预言所示,当年在荒漠之中,他发现了那个孩子,并将她带回他的王城。 孟轻尘,他的格桑……
第118页 笑意更深,仿佛有一抹比天边耀眼的太阳,漫天的星辰还要璀璨的柔光在他的眼中静静地蔓延开来…… 卷二:王的爱奴 064 神庙预言 孟轻尘沉默地闭上眼睛,如雕塑一般一动不动地坐了很久,面色平静。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她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一切已经恢復如常。 身体的内力已经可以运作,全身也恢復了力气,看来是那颗苦涩的药发生作用了,她顿时觉得浑身神情气爽,心情自然也愉悦了不少。 岩止的王帐内安静得没有第二个人来叨扰她,就连王庭的侍从都对她礼遇有加,也许他们已经都知道了如今的局势,岩止将会成为所有人的王,而她,也顺带沾了光,毕竟在他们看来,她是在岩止殿下的王帐中就寝的女奴,即使是女奴,也地位非比寻常。 轻尘忽然抬起了沉静如星辰的黑眸,静静凝视着安然垂放的帐帘,也许这昏睡的一夜,这卷帐帘,就隔绝了一切,外面的世界已悄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帐外,黑衣冷面的莫正站在那,仿佛不知疲倦,脸上更是没有过多的表情,在所有人看来,莫的存在,就好像一个影子,冷肃得有些不近人情,却是岩止大人最为信赖的人,没有哪一个人,会怀疑自己的影子会超出自己掌控的范围之内。 帘子忽然掀开了,轻尘见到帐外并无侍女,只有莫一人出现在这,不免有些惊讶,她在大贺城生活九年,与莫交谈过的话屈指可数,轻尘知道莫不是个爱说话的人,只是莫向来随从于岩止左右,今日为何会出现在这? 虽微微有些惊讶,但轻尘的表现却十分的淡定,她轻然弯起唇角,黑髮垂肩,星眸如辰,双手有些随意地环于胸前,颦笑举止之间皆有着一股即使是匈奴女子也少有的内敛的将帅之风:「你在这保护我。」 不是疑问句,只是很随意得甚至有些穿透人心的睿智冷静的陈述句。 且不说头曼图格刚死,就是岩止已经力排非议之人坐上匈奴王之位,很长一段时间内仍会面临着一定的政局不稳的局面,更何况今年秋猎,她可是出了好大的风头,不仅瑞祥要头曼将她赐与他,就连头曼都下令要封她为夫人,这要人命的风头,很难保证不会为她带来风险。 虽然未必会有人真敢在这时候动岩止带来的人,与他作对,但岩止向来不是会做没把握之事的人,莫会出现在这,恰好说明了这一点。 轻尘微微有些纳闷,虽不愿自贬,可她毕竟是一个中原人,如岩止所说,充其量就是一个所受待遇稍微特别一些的「贴身女奴」,她的命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值钱了?竟让岩止把莫都留给了她? 对于轻尘冷静淡然的反应,莫也并未太感意外,这个孩子似乎一直都是这样,他并不算太讨厌她,有时候甚至觉得这么一号宠辱不惊的人物,要是个男人,也许他会很欣赏她。 再怎么说,孟轻尘和莫还算有些「臭味相投」的,两人都是不爱说话,性格有些清冷之人。 如预料之中,莫没有回答她,算是默认了。 轻尘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眯了眯眼睛看向了天际的那抹青阳,娇小纤瘦的身形弱不胜衣,穿着衣服也给人空荡荡的感觉:「你也是匈奴人?」 莫凝眉沉默,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丝变化,嘴唇微微抿紧了一些。 孟大将军为人有一些怪癖,她会下意识地挑战一些似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比如现在她似乎正锲而不捨地在挑战着眼前唯一能挑战的一件乐事,非让他说话不可。 莫的这个微妙的反应让孟轻尘高高扬起了唇角,心情高兴了不少:「看来不是。」 又是这样自以为是地下定论了,语气还那样自负,莫太阳穴之上不自觉地跃动了几下,隐隐抽搐着。 一阵风吹过,女孩的墨发纠缠着她雪白的衣衫,黑白分明。 「我是流民,不知道出生于哪国。」 孟轻尘张了张嘴,不知道又要蹦出什么话来,莫终于忍无可忍地丢出一句话堵住了她的嘴。 「流民?」轻尘点了点头,表示这个答案可以让人接受,自古无论是中原还是西域,战事本来就不少,有战事一定会有被毁灭的国家部落或村落,那就自然会产生家园被毁的难民,难民的后人就成了流民,连自己出生于哪国都未必能记得:「你既是流民,为何会成为岩止的近身侍从。」 她记得,九年前在大漠上遇到这伙西域的野蛮人时,莫就在这批风尘僕僕的侍从队伍之列,侍奉着岩止,说起来,从那个时候开始,莫就已经是颇得岩止信任的侍从了。 默沉默了半晌,在他眼里,孟轻尘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十四五岁的中原女孩而已,虽然她的身份註定着在未来会有所不同,可眼下还只是一个半大不小的小孩,可莫名的,莫觉得这个傢伙开口说话,语气和逻辑根本就老成得很,有些冷酷,可骨子里也有一些蠢蠢欲动的劣根性,此刻她问话,倒像是在与一个相识多年的老友说话一样平静随意。 「王曾被作为质子。」 「这个我听说过。」轻尘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此外,她还是微微有些诧异,自己竟然这么轻易就撬开了莫的嘴?是他不胜其扰终于愿意与她说话,还是本就有意要告诉她一些什么?
第119页 「在那之前,头曼单于建国之初,曾与东胡发生战事,战败。」莫言简意赅地陈述。 轻尘忽然来了兴趣,双袖微笼,安静地等待莫继续开口。 「王为东胡俘获,抑制于驯奴营,每日厮杀,数百人里,最后只有两个人活了下来,杀光所有守卫,逃出驯奴营。」莫的语气平静,叙述着这段往事。 轻尘秀气精緻的容貌微冷,垂落的长睫遮住了墨眸,那个时候,岩止的年纪应当不过十三四岁,头曼并不重视岩止,更不会冒险出兵营救,少年岩止受俘于东胡,可见其待遇与其它俘虏无异,每日厮杀换取生存,她开始有些怀疑岩止如今这强悍的身手是不是就是那个时候训练出来的。 数百人里最终只存活下两个人,这让轻尘忽然想到了西域人养蛊之说,经过厮杀吞噬,最后活下来的那只蛊虫便是蛊王。 「你便是与岩止一起活下来的那个人?」轻尘的声音清越悦耳,不带一丝怜悯,反倒有些英雄惜英雄的欣赏。 这让莫有些诧异,沉默地点了点头,莫已经终止了话题,不再回答孟轻尘。 一道高大的影子突然从身后覆盖了下来,挡住了轻尘暖洋洋的旭日青阳,轻尘还未开口,率先看到岩止的莫便已恭敬地俯了俯身:「王。」 「嗯。」岩止的嗓音优雅悦耳,微凉淡漠,他看了眼看起来已经完全恢復的孟轻尘,然后对莫点了点头:「辛苦你了,莫。」 「属下的职责。」莫的神色依旧很平静,毕竟是与王一起见过多少大风大浪的人,他知道,王初掌权,要处理的事情很多,棘手的麻烦也很多,但看王出现在这,便可知道那些事情应当对王来说不算什么,况且还有那只虽然未必可靠,但却极其有用的狐狸的辅佐。 「盯紧沙微他们。」顿了顿,岩止抬起了一只手,示意莫退下:「你下去吧,不必跟着我。」 「是。」莫点了点头,沙微他们正是已经臣服于王的头曼旧部,看来王并不信任他们,莫领了命,却并未立即离去,似乎犹豫了一瞬间,还是开口询问:「苏白拉皇后与其亲信,以及瑞祥殿下,是否要监视。」 「你会有分寸的。」岩止淡笑着挑唇。 微怔,莫低头行礼,然后迅速离去。 莫离去之后,岩止才收回视线看了眼已经退到一侧的孟轻尘,浓黑的瞳孔里又浮现起那一抹性感而诡异的淡绿色了,每每有此感,轻尘便不由自主地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太过高深莫测了,她可猜不透。 「把你的银狐氅取出来。」岩止忽然沉声说道。 「银狐氅?」轻尘眨了眨眼睛,似乎是仔细想了一会才想起那件东西,正是上一回岩止带她在大贺城中逛的时候从来自中原的商贾那买下的东西,用狐狸腋下的银色毛皮缝缀而成的披风,御寒效果极好,出行之时贡桑将它放进了她随身携带的包裹之中,可现在还是中午时分,虽要入冬了,可现在太阳正暖和着呢,要银狐氅做什么? 「玉埂雪峰寒冷,你需要它。」岩止难得有问必答地为她解惑。 这个小东西从年幼之时便比别人生得瘦弱,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她是中原人的关系,可似乎也不尽然,即使是在中原人之中,这个孩子也显得格外瘦小,这一度让他颇为头疼,甚至命令贡桑必须亲眼盯着她进食,有时甚至会亲自过问她的膳食情况。 他虽知道孟轻尘看起来瘦小,但身体却比他想像中要好许多,并不经常生病不适,但每每看到她那清瘦纤细得几乎撑不起衣服的小身子,他就不得不轻视了她,担心雪山之上的严寒会超出她的承受范围之外。 玉埂雪峰?那座常年积雪不化,直耸云霄的峰群?他们要去那吗? 「去那做什么?」轻尘有些警惕地蹙了蹙眉,她可不相信岩止会在这种紧要关头抽出时间单纯地带她去访那座神秘的雪山。 「对你来说,不是一件坏事。」他淡笑着直视她的眼睛,虽在笑,可眼底的威严还是透露出不容置疑的信息。 「嗯。」轻尘终还是点了点头,神色沉静,返回帐中去寻那件银狐氅。 玉埂峰群。 皑皑白雪覆盖了整座雪山,连带着高耸入云的峰群也通体银白,峰群之中地势险恶,山径蜿蜒曲折,悬崖峭壁数不胜数,一不小心便有可能粉身碎骨,埋入白雪覆盖之下。好在雪峰之上并未颳起雪,纵使如此,踏入这里也依旧如入了寒冬腊月,寒风刺骨。仰头望去,巍峨的雪山似乎已经入了九霄之上,无止尽,群峰相连,已经望不到他们是如何进入玉埂峰的了。 她与岩止一前一后地坐在克拾拉的背上进入到了三分之一处的半山腰,克拾拉桀骜不驯惯了,雪山之寒哪能吓退它?只是纵是这样,克拾拉还是走得十分小心谨慎,应为玉埂峰的道路十分不好走,积雪覆盖,有时甚至连脚下的路都是虚的。 轻尘被岩止禁锢在臂弯和胸膛之间,她被披风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的,岩止结实的胸膛在她身后,就像一堵温热的墙一般,紧紧贴着她的背。冷风迎面吹来,夹杂着细细碎碎的雪沫子与寒雪的味道打在脸上,轻尘还是感觉到了嗖嗖的凉意,她长长的睫毛之上也堆积了些细雪,银白色的,沾染在上面,她的眼睫随着眼帘轻轻颤动的时候,便会细细簌簌地飘落下来。 大大的银狐氅斗篷皮毛触感软软的,很舒服,她将帽子拉了上来,但是夹杂着雪的寒风实在是太大了,吹得她的斗篷也忍不住鼓动而起,墨黑如缎的黑髮有时被吹扬而起,露在了斗篷外头。
第120页 孟轻尘坐在岩止身前,清澈睿智的清眸静静地左右观望着,玉埂雪峰的景致实在是太过令人惊嘆了,皑皑白雪,银装素裹,仿若天神特意为此峰群披上了一套天衣,如此壮观,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但这座雪峰群似乎很少有人会来,也许是因为它的环境是在世太恶劣了,没有人会愿意冒险,一不小心便再也走不出这座雪峰,冻结成冰人永远地留在这。 玉埂雪峰的刺骨寒冷并未为难孟轻尘,事实证明,岩止的确是轻视了孟轻尘。 她虽在岩止与众人面前隐匿自己的武功,不曾真正出手过,但她的内力已越发深厚了,即使不如当年的孟大将军,但若出手,恐怕也算得上是一个当世高手,玉埂峰的确严寒难耐,若是常人入了此峰,若没有足够的粮食和保暖的衣物,以及像克拾拉这样不畏严寒的骏马,恐怕他们早已经被这玉埂峰的寒风冻得瑟瑟发抖,寸步难行,但她孟轻尘还不至于没了那件银狐氅便冻死在这上面。 就连岩止也有些诧异,这个孩子竟然安静得很,虽裹在御寒效果极好的银狐氅之下,可换作另外一个像她这般大的孩子,也会感到寒冷难耐,但她却不畏寒冷似的,看来她的身体状况的确比他想像中的要好太多了。 「岩止,玉埂峰可有什么独特之处?」轻尘知道,玉埂峰已经十分独特了,可她很清楚,岩止特意带她来这里,绝对不仅仅是因为这里瑰丽壮观独一无二的景致。 看着这个孩子晶亮的眼睛时不时地微微睁大,闪过比银装素裹的雪峰还要美丽的璀璨光泽。她靠在他的怀里,有时侧过脸去看一侧的景致,她的脑袋也会因为惊嘆而微微仰起,抬起的长长的睫毛便会不期然地扫过他的下颚,岩止的唇畔绽出笑容。 「玉埂峰顶,有座神庙。」 岩止的声音悦耳得如泉水叮咚,又如这座万年雪山化为清流,然后漱过琳琅玉石,继而百花绽放,光彩照人。 他的话音刚落,轻尘便忍不住有些惊讶起来:「峰顶,神庙?」 如此不可思议! 他们还未真的行至半山腰便已经觉得此峰高不可攀,就连克拾拉也感到了有一些为难,可那九霄苍穹之上的峰顶,竟有一座神庙? 那必须得拥有怎样的鬼斧神工,神庙中生活的人更是令人难以置信,他们依靠什么生活?一直都待在那座雪山之巅的神庙里不曾离开过吗? 「神庙之中,生活着西域最神圣的大神官,他们是神的使者,当年有一个预言……」 「预言?」轻尘眨了眨眼睛,不明白岩止为什么不继续说下去了。 岩止忽然笑了,轻轻地低下头,在轻尘戴着帽子的头顶轻轻地一吻,然后漫不经心地说道:「到了那里,你就知道了,他们见到你,一定会很高兴。 轻尘眯了眯眼睛,只觉得岩止越发高深莫测了。 预言?她为何从未听说过?莫非与容和那只狐狸总是唤她格桑姑娘有关? 克拾拉的兴奋劲儿似乎已经有些过去了,在这玉埂峰之中,初见时它还会有些亢奋,为了它美丽的颜色,壮观的景致,以及这里颇具挑战性的严寒,可走了那么久,不仅路越来越难走了,而前变来换去的,这里的景致和颜色都是一层不变的银白,克拾拉有些不耐烦了,可还是耐着性子继续走,它可不想让那个坏心眼的女孩看笑话。 忽然之间,克拾拉嘶吼了几声不肯再往前走了,原来前面已经没有路了,剩下的都是小径和悬崖,它的身体太过庞大了,根本过不去。 岩止翻身下了克拾拉的背,继而轻松地把轻尘也给抱了下来,他拍了拍克拾拉的背,命令克拾拉不必再与他们同行,半山腰之后,是根本没有人去过的地方,即使是他也未曾真的拜访过那座神秘的位于峰顶的神庙,剩下的路,克拾拉自然是上不去的,也没有人走过,当然,除了神庙里那些不该用常理来推测的神官。 克拾拉如临大赦一般,自然是欢喜不已,只是看向孟轻尘的眼光时,颇有些挑衅的意味,好像在说,如果她受不了了就尽管认输返回吧,它会大发慈悲地将她给驼回去的。 不知是过了多久,即使是轻尘也不由得感到一些疲惫了。 西域人对于天神的敬畏是中原人所无法想像的,所以即使如岩止这般尊贵的身份,他还是不曾带任何侍从,只孤身带着她亲自前来,拜谒神庙。 轻尘从来不曾开口喊过苦喊过疼喊过累,但这一回她却忍不住扯了扯岩止的衣服,低喘着气,清亮的眼睛内容复杂地看着眼睛,可又说不出话来,只剩胸口不住地起伏着,在这严寒的雪峰之中,她的双颊竟也微微发红,润泽光彩。 岩止轻笑着勾起唇角,他的身形很高大,所以站在轻尘前面是就像一堵墙一般,此时他正眸光深邃地看着她白皙清瘦的脸上因发汗而露出的健康地粉润光泽。 「到了。」岩止大手一揽,终于将这个只顾着喘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小女人给拉到了他的怀里,长臂一圈,将她整个人圈进了他的斗篷之中。 轻尘的眼前顿时一片黑暗,耳侧只听得到来自岩止的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嗅到的,是他身上霸道熟悉的男性气息,本就因喘息而有些发热的脸颊贴上了岩止厚实的胸膛。 「岩止?」轻尘皱眉,不明白岩止为何要这样做,如此一来,她更加什么也看不见了。
第121页 岩止什么也没说,只拍了拍她背算是安抚,可轻尘却莫名地安心下来了,紧接着,她便听到岩止与陌生的声音正在对话。 轻尘什么也看不到,被岩止禁锢在怀里,藏在斗篷之下,她只能凭藉听力粗略地估计大约有左右各三人成两列从前方朝他们走来。 「岩止大人,您来了,恭候多时。」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男子的声音平静温润,语气恭敬,听起来却没有谄媚之意,也没有轻视之意,只觉得让人无比舒服,好像饮到了一杯从神圣的雪莲花瓣上採集下来的清汁一般,让人的心境也跟着平和了下来。 看来应该是神庙里的男神官。 从即将通往神庙的山阶上朝他们走来的,果真是六位接引的神官,他们身穿着白色的衣袍,面貌皆出尘脱俗,身上那种神圣清润的气质,是世间俗人少有的,他们站在雪峰之中,浑身上下却不曾被雪水沾湿分毫,孑然一身,沐浴着峰顶有些神秘的光辉,仿佛与这白皑皑的雪山融合到了一起,也仿佛是刚刚凭空出现在这山道的一般。 看他们的样子,似乎果真在这等候多时,见到岩止之时,并未像山下的俗人一般向统治者行礼,而是给了他一个接引者的问候。 岩止微微颔首,英俊绝伦的面容之上是冷峻与认真,以示尊敬:「神官知道我要来?」 「天神的指引,告诉我们,太阳神的儿子将会实践他所得到的预言。」与岩止说话的男神官年约十几岁,生得一副漂亮的少年模样,但说话的神态,却似一个沉稳得体的老人模样,就是岩止这位即将上位的匈奴帝国的王者,也无法去揣测神官的真实年龄。 那男神官忽然看了眼被岩止护在斗篷下的娇小身影,继而他和其余的五位接引神官皆同时两手交叠停靠在胸口中央微微低头,也给了她一个接引者的问候,然后六人退至两侧:「神庙的大门已为你们敞开,尊敬的岩止大人,大神官在等着见您。」 「多谢。」岩止淡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带着轻尘从他们之间走过。 果不其然,这六位接引神官的身后便是那座位于玉埂雪峰之巅的神庙,通体雪白的建筑物,如这雪峰的银白一般,安静肃穆地落座于山巅之上。 直到入了神庙,进入神殿,岩止才将轻尘从斗篷之下给放了出来,在岩止的斗篷之下待了不少时间,眼睛所习惯的黑暗突然间消失了,闯入眼中的光明顿时让孟轻尘下意识地蹙起眉来,用手挡了挡。 也难怪了,他们已经入了神殿之中,神殿亦是通体银白,但每一个石柱上都是精雕细琢,雕刻着轻尘看不懂的图腾,每一个柱子上面的图腾都不一样,这座神庙的建筑倒是很壮观,但这里面既没有供奉神像,也没有供奉神牌,不禁让轻尘怀疑,自己入的是否是神庙。 「这是神庙之中的神殿,大神官的住处。」岩止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似乎是看穿了她心里的疑惑。 被他这么一解释,轻尘更疑惑了,他专程与她来拜谒神庙,莫不是就是站在着瞻仰这座空荡荡的神殿的吧? 「恭候岩止大人多时。」 像这雪一样纯净空灵的嗓音响起,轻尘的目光寻声探去,只见一个身穿雪白长袍的女子从殿后走出,她的肤色是蜜色的,容貌年轻,微卷的头髮乌黑髮亮,美丽极了,可她年轻的外表之下,却有年长者的慈祥与温柔。 「大神官。」岩止淡笑着勾起唇角,他这一笑,霎时间倒要叫雪山之巅的日月也跟着失色了,风度翩翩的气质与君临天下的王者之风,丝毫不亚于神庙的神官那恣意翩然的姿态。 这位被岩止唤作大神官的女子也有些赞赏地微微惊嘆,毕竟俗世之人,不比他们侍奉神庙受天神感召的神官,能有如此气魄和美丽的外表,就如同天神的赐予一般,令人惊嘆。 这位女神官的目光忽然落在了岩止身侧的这个女孩身上来,她眼中还未散开去的那圈惊讶,顿时又化作了一轮新的惊喜,这女孩和她所见过的女子都不同,容貌不同,气质不同,她的外表出尘脱俗,内蕴着风华无限,骨子里却有一股常人也许容易被蛊惑过去,但是他们身为神官却绝对不可能看不出的清冷霸气。 「原来这就是沉睡在大漠的灵魂,神圣纯净的婴孩之身,这是神的指引,作为王的伴侣。」女神官忽然又说了一些轻尘听不懂的话,她的目光又转向了岩止:「岩止大人千里迢迢来神庙,看来您已经实践了预言,并且认可了天神赐予您的格桑。」 孟轻尘的个性向来不稳定,此刻他们又自顾自地说一些她听不懂的话,她的脸色隐隐有暗沉下来之势了。 「我千里迢迢将她带来,并不是来听您重复那句我早已知晓的预言的。那么,接下来就请做您该做的事吧。」岩止的语气恭敬,但却自有一股为君者的凌人之势。 「前路漫漫,您还是小心为好。」女神官忽然意味深长地提醒了句,那双慈祥的眼睛里竟然闪过了一丝笑意,这让岩止颇为头疼,身为神官,不是应该正经一些的吗,刚才那是什么神情,似乎是幸灾乐祸的意思?给予他一个新的模稜两可的忠告,却分明在等着看他的「一不小心」。 岩止目光微敛,女神官却好像已经要结束这个话题,给予忠告道:「稍后离开神庙后,请您尽快下山,玉埂山有一秘处,外人不知晓,若是不幸闯入了其境,碰上什么奇怪的毒就不好了。」
第122页 「多谢大神官的忠告。」岩止不冷不温地回答了一句。 女神官忽然上前轻轻地握住了轻尘的手,左右各握一只,然后轻轻地交叠在一起,四只手相触,轻尘目光一敛,但随即在她眼底流淌过的,却是更多的惊讶,是心理作用吗?因为这个神圣的神官的触碰,神官的手凉凉的,可碰到她时,却让她觉得一股暖意在蔓延全身,像是得到了某种祝福与恩赐 「格桑寓意着幸福,天神将会给予你庇佑,亲爱的孩子,你要相信,我们对你都是善意的,一切都会变得美好,因为你的存在,就是幸福的象徵。」女神官看着轻尘有些惊讶又有些懵懂困惑的纯净眼神,说话的语气也越发柔和了,就像穿越千万年的时光传来的弥撒之音,钻进了人的灵魂深处。 轻尘轻轻点了点头,有些清冷的嗓音从喉咙间溢出,她的站姿一向挺立,风骨极傲,却有有懵懂纯净的温和,此刻也不禁受了女神官那温柔的话语所感染,出口的话也变得轻柔了许多:「感谢您的祝福。」 她虽不甚明白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也和容和一样唤她格桑,但女神官如母亲呢喃般的祝福之语,让她的心底也跟着一暖,不由自主地便绽开唇角笑了。 女神官松开了轻尘的手,然后又如初时进来时那样稍稍行了个祝福的理解,便意味深长地向岩止重复了句「岩止大人,该做的,我都已经做了,您该带着满意的愉悦心情离去了。前路漫漫,您可一定要小心为好。」 说罢,女神官又朝轻尘微微一笑,便施施然地离去。 离开神殿之后,轻尘依旧被岩止拢在了斗篷之下,等她再度恢復光明之时,哪里还有神庙的影子?他们又站在了先前岩止将她覆在斗篷之下时的那个地方。 沿着来时的路下山,可他们未离开多远,轻尘的面色便骤然一变,她停下来仰起头去看岩止,只见岩止的神色也是如此,他冷峻的眉间陡然拧皱了起来,出现了一个冰冷骇人的川字,薄唇紧紧地闭合成了一条线,似乎已经知道即将要发生些什么。 「岩止,你有没有听到些什么?」轻尘亦沉着脸,神情虽凝重,但神色之中却并无慌乱。 轰隆轰隆的声音,好像是从远方传来,又好像是就在他们身边,像是从天空上方传来,又好像是来自地低下的声音。 轻尘虽不确切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也有一种大事不好的感觉。 岩止的神色冷峻得可怕,墨黑之间似乎有带着电流的淡绿色电流在滋滋流淌着,这是雪崩之前的徵兆。 玉埂山从未出现过这样的事,看来这就是那位女神官所言的「前路漫漫,小心为好」的应验了。 速度之快,应该是来不及离开玉埂山了。 岩止忽然大力地将轻尘揽在了他的身侧,手覆在她的腰上,让她贴着自己,沉声吩咐道:「别担心,你唯一需要做的努力,就是不让自己从我身上掉下去。」 「哎?」轻尘眨了眨眼睛,忽然觉得岩止的脸上竟然挂着笑意,毫无慌乱之色。 果然,岩止的话音刚落,轻尘便觉察到整座山都在晃动,银白色的雪突然开始崩裂,脚下好像也有要裂开的趋势…… 雪崩! 轻尘的脑海里迅速地闪过这两个字! 虽然她不曾经歷过,但此时这些已经开始强烈晃动的徵兆和已经开始滚裂下来的雪就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轻尘不得不黑着脸,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时运不济,但还是很明智地立即伸出双手环紧了岩止的腰部,让自己整个人紧紧与他联繫在一起,逃是来不及了,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让对方找得到自己,否则淹没在这茫茫雪山之上,等同于彻底消失。 雪的崩裂是发生在顷刻间的事情,忽然一片银亮的白光闪起,如海浪一般奔卷铺下,扫势壮阔凌厉,他们周围很可能就是悬崖峭壁,脚底下忽然开始下陷摇晃,十分剧烈,岩止大手一揽,排山倒海而来的雪崩气势汹涌,岩止以强大的内息在他们外围泛起无形的护盾,轻尘自是无需暴露自己,多此一举地出手。 只是他们眼前一片银白,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清楚,重心早已经偏离地面了,地表下陷,他们受到席捲而下的崩雪侵袭,被连带着捲入,然后周遭的一切就无法在控制范围之内了…… 卷二:王的爱奴 065 初次来潮 一阵天摇地动的剧烈雪崩,在残酷而具有莫大摧毁力的自然面前,人渺小得不值一提。 在这几乎窒息的灾难之中,即使岩止发动真气形成保护层,可那崩裂的冰雪像城池坍塌一般席捲而下,岩止带着她数次撤避,但很快,他们的脚下完全失去了着落点,瞬间一空,便随之被掩埋在其中,然后被强大的撞击力冲到了某一处,擦出悬崖,万籁俱静…… 那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消失了,时间蓦然停止,明明崩裂的雪峰群还在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可轻尘却觉得自己的意识完全被抽空了一般,这比突然之间被千军万马践踏而过还要刺激…… 大自然才是最强劲的对手。 冰凉的雪花落在她的脸上,空气中隐约浮动着暗香,这花香来得诡异,玉埂峰严寒至极,除了险峻的崖壁,陡峭蜿蜒的山形,几乎是寸草不生,又何来花香之言? 整个崖底一片寂静,隐约中仿佛有流水哗哗的声音正奏着乐章,这流水的声响,像极了有某一位少女正躲在群山后面唱着歌谣。
第123页 轻尘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一时间竟有些失神,睁开眼,她便看到了山崖峭壁北冰雪覆盖,银白色的高耸入云,十分壮观,而此时自己所躺的地方,是被峰峦包围住的崖底,身下的泥土是潮湿的,没有冰面覆盖,方才所闻水声不假,清流晶莹剔透,土地软软的,带着湿意,花香暗馥,只因这里处处生满了妍丽至极的花木,可如此美丽的花木,却不曾见到一只蝴蝶或鸟儿。 没想到玉埂峰底竟有这样一处水月洞天,那曾经发生过的地动山摇也恍如隔世。 被这玉埂峰的冰雪浸泡过,她的鞋袜早已经湿了,此刻自己的双脚都是冰凉的,身上的衣服也处于半干半湿之中,凉冰冰的,发梢凝结的白色冰雾似乎也融化了,沾湿了她的如绸青丝,身上那件厚重的披风早已经不知到哪去了。 轻尘撑着手臂坐了起来,身上的衣裙也早已脏了,沾染着泥土,可她却不以为意,沉静的小脸上也微微闪过一丝讶然,自己正被无数奇花异草包围着,也难怪刚刚竟闻到幽香浮动,色彩斑斓的花木千姿百态,她清亮的眼睛如同那亮晶晶的泉流一般,葱白的指尖不由自主地抬起,要去触那柔软的花瓣…… 「这里的东西可不能乱碰。」 性感的嗓音带着悠然慵懒的笑意,抬头望去,只见岩止正站在一棵苍木旁,英俊的脸上挂着少见的温和微笑,淡薄的唇也跟着向上勾起着,高大的身躯丝毫没有一点狼狈之色。 轻尘蓦然收回手,想到自己方才竟然被这些花木蛊惑了,不由得皱紧了眉,墨黑色的眼睛沉静如深海静月。 岩止的笑意更深,他从一侧走来时,便不禁停住了脚步站在那没有作声,只因这个小女人墨发垂肩,澄澈的黑眸氤氲着淡淡的安宁,娇小的身子在被冰雪反射过后越发强烈的日影之下,泛着微芒,沾湿的全身衣裙有些贴身,将她本就娇小的身子衬得更加小巧了,他先是一皱眉,不甚满意她这看起来十分瘦小总也餵不胖的身子,继而便是一瞬间的失神,心底有着什么陡然碎裂开来。 轻尘收回手起身,她并未受伤,这让她也不得不惊讶一番,从那么高的悬崖之上坠落下来,自己虽没有受伤,可也是一身狼狈,而反观岩止,还是那样萧疏轩举,湛然若神。 她忽然间想起在神庙的时候那位神官所说的话,只怕此地那些蛊惑人心的妍丽花木色彩如此斑斓艷丽,但那些越是美丽的外表之下,越有可能暗含着剧烈的毒性,就连那不寻常的幽香也需戒备的好。 「我们要如何出去?」轻尘毕竟是谨慎冷静的,这里奇异的景致并未迷失了她的神志,所思考的第一个问题也是该如何从这里离开。 「也许要等到被封住的路重新现出。」岩止淡淡地丢下一句话,语气平静,不急不躁。 轻尘乖巧地点了点头,她知道,岩止是绝对不可能让自己被困在这里面的,尽管这里看过去似乎四季如春,空气湿润。 岩止在前面走,轻尘顿了顿,只好也跟上,他的疆域之内,还是相信他的比较好。 走在这片崖底深谷之中,出去的路果然都被封住了,轻尘一声不吭地跟在岩止身后,忽然之间,竟感觉自己腹部一阵绞痛,仿佛整个肠子都被人往下扯坠了一般,翻滚着,纠缠着,轻尘的面色煞白,脚下一虚浮,忍不住停了下来,紧紧皱着眉,手按着腹部,可岩止就在他前方,若是发动内息镇住绞痛之感,只怕会被他发觉。 为何自己会突然感到腹部绞痛? 莫非这里的暗香娇花竟如此厉害,毒性竟已侵袭了自己的身体了吗?可她却丝毫察觉不到自己中毒的徵兆,但腹部的绞痛却是如此明显。 似乎是察觉到了忽然迟钝下来的孟轻尘,岩止停了下来回过身看她,微微挑眉,只觉得这个孩子面色古怪得很,她的手正紧紧地按住自己的腹部,皓齿咬着自己的唇,眉间紧拧,面色不大好看。 轻尘忽然间觉得下腹一沉,好像有一股温热的泉流在缓缓淌出,顺着自己的大腿内侧往下。 岩止俊美的面容之上顿时出现了一抹错愕之色,他深邃幽寒的星眸顷刻间骤然一滞,眼中的瞳孔忽然收缩,见到的赫然就是一片殷红正在这个小女人的裙摆上蔓延开来,就像一朵绽开的红色花朵。 孟轻尘此时更是紧紧咬着牙,面色不大好看,见岩止正在看她,轻尘只好闷声揣测道:「岩止,我好像中毒了……」 浑身被一股冰凉之意包裹着,轻尘的手脚更加凉如寒冰,面色煞白。 「不会有事。」他低沉着声音开口安抚她,可英俊的面容上却有些神色古怪。 轻尘敛了敛眉,也发觉出身上那蔓延泛开的刺目红色了,她的眉间皱得更紧了,按着腹部的手也越发用力,就连柔软的唇也隐隐有些泛白的趋势。 「岩止……我,流血了……」孟大将军的脸色越发难看了,不全是因为身体的剧烈不适所带来的,令她更加郁闷地是,自己竟然大意到了这等地步,就连何时中了毒都浑然不知。 是自己太过大意了,还是此毒甚为厉害,竟中得她丝毫不曾察觉? 「不会有事。」岩止的脸色倏然一沉,似乎不愿意与孟轻尘多谈,脑中更是骤然一空,只能想出这四个字,他阔步上前,解下自己的外衫披在孟轻尘身上,遮掩住了她那令人窘迫难当的素衣血花,像抱小孩一样将她给抱了起来,温热的手掌贴着她冰凉的背部,忽然有一股温热的气流在顺着她的血液走遍全身,手脚的冰凉似乎稍稍有些缓解,就连腹部的绞痛之感也微微有些削弱了。
第124页 岩止英俊的面容之上竟有一丝狼狈和无措,他心里滋味复杂,可对上她又困惑又痛苦的无辜神情,心中那一团无名闷火却无处可发。 「我……」轻尘动了动唇。 「我说不会有事!」他终于愠怒地低声训斥,脸色诡异地微红。 岩止及时地喝止了轻尘,只怕她又要说出一些什么他无以言对的话来。 孟轻尘那一句话还未说出口就被岩止有些恼怒的声音给打断了,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心中难免纳闷不已,中毒的是她,他为何发怒了? 一路上忽然有些沉默,轻尘的手依旧按在自己的腹部之上,只是方才那样的阵痛之感却确有些稍缓了,岩止温热的体温正逐渐驱散她身上的凉意,尽管如此,她还是脸色微微有些苍白,没有太大的精力和兴致。 走了有一段距离,岩止和孟轻尘意外地发现了这片位于山崖地下的水月洞天之中,竟有人家,那是一件木头搭箭的棚子,看起来是牧民的住处,玉埂山之中也有牧民不可? 就在此时,那棚子里忽然有人走了出来,那是一个年轻的妇人,手里正拿着一串刚腌制好的腊肉慾挂在外面风干,她的衣饰和他们完全不一样,那妇人的模样看上去就如同一个寻常的西域人,穿的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服饰,像是一个消失许久的部族…… 妇人见了这一对不速之客,竟也有些片刻的诧异,那男子身穿暗色普通匈奴子民所穿的衣服,饶是如此,可他气宇轩昂的模样,还是无法被这一件无华的衣饰所遮掩住,男子的怀中正抱着一个娇小的身影,她正坐在他横起的手臂之上,好像是一个孩子,可若仔细一看,又发掘她体态纤瘦,似乎只是一个生得娇小一些的少女罢了,那少女的身上正裹着男子的黑色外衫,皮肤白皙,五官精緻,看起来倒和妇人的族人与印象中的西域人生得有些不同,一时间竟然困惑不已,莫非是天神降临? 「岩止?」 那少女开口说话了,声音清越悦耳,妇人顿时回过神来,迅速地将腊肉挂上,并无见到外人的排斥之意,竟也是相当友好,甚至带了些崇敬之意:「你们可是天神?」 妇人口中所说的,是匈奴语,只是又与匈奴语有些不同,似乎还参杂了一些别的语言,口音也有些独特奇怪,只是尽管如此,她所说的话还是能够让人听懂她的意思。 「山上发生了雪崩,我们受困于此。」岩止十分简明扼要地回答,他的脸上竟没有出现丝毫诧异的神色,说话时的神情十分平静。 岩止的态度是那样的风度翩翩,一张俊俏的面孔,挂着无懈可击的惑人的微笑,眉目俊雅,眼眸深邃。 那妇人似乎还是有些失神,好半会才恍然大悟地邀请道:「你们既然能来到这里,那一定是受了天神的指引,也是缘分,你们的衣服已经被雪水浸湿了,快进来吧。」 说着,妇人便又絮絮叨叨地向他们叮嘱道:「我们的先祖受战乱趋势,避入此处山中美地,世代不曾离开过,我们虽与世隔绝,可也受到了天神的庇佑,才能安然生活至今,希望你们可以替我们保守这个秘密,我族人皆会感激你们的。」 「您放心。」岩止微微低了低头,淡声说道。 对于岩止的保证,妇人丝毫不曾有疑虑,岩止与身俱来的王者魄力让他的每一句话都极其具备威慑力,但此时掩去了那凌厉的稜角和威严,那股威慑力便成了说服力,对于他所说的话,妇人只觉得无需置疑。 轻尘亦是神色平静,这位妇人此时并不知岩止的身份,若是知晓了,或许就未必会如此放心和信赖他了,没有哪一个人会相信一个帝国的王者在发现了他们之后,还会守诺替他们保住这个世代的秘密,让他们继续生存在这里。 「她有一些不适,请您帮她看看。」岩止讳莫如深地扫了眼虽因腹部的绞痛皱着眉,却显然在想着什么的小女人,将她放了下来,交到这位年轻的妇人身旁。 妇人极为和蔼,也许她已经将这位年轻俊美的男人和这位生得面容奇异但却气质出众五官精緻的女子视作了一对夫妇,待她看清了这个女子的状况之后,才放下心来笑着告诉他们:「并不碍事,只是女子的葵水罢了,衣服湿漉,受了寒,身子一定很不舒服,快进来换件干衣服。」 轻尘生了一张中原的面孔,虽然身子娇小,面容略微还有些稚嫩,但妇人却根本看不懂生得这样容貌的人究竟是何年纪,也自然根本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孩此时正是初次来潮。 葵水?! 轻尘的眼睛忽然间睁大,有些诧异地眨了眨眼,不是……中毒?而是葵水 她也不是没有来过葵水,当年她第一次来葵水之时,闹的笑话比现在更大,当时她刚下战场,身下忽然冒出血来,吓得军中将士都以为她身负重伤,当时她还未任主帅,军中主帅是爹爹,幸而爹爹接到将士禀报,连忙命人将比她稍微年长两岁的绿芜给请来了,她才知是葵水,自此爹爹便命绿芜与她同进同出,男儿衣冠加身,作侍从打扮,伴她左右。 那一次若非爹爹早有预料,否则她就要在军医和将士们面前闹笑话了。 如今换了一个稚嫩的身体,将近十年不曾来过葵水,她早已把这事给忘了,今日突然腹部绞痛,自己竟根本没有想到这副身体也是到了该来葵水的年纪了。
第125页 此时轻尘满面通红,更是不敢回头去看岩止,只能期望岩止根本未将这一笑话放在心上。 卷二:王的爱奴 066 没头没脑 岩止站在那,看着孟轻尘被妇人带进去的背影,忽然间竟然怔在了原地,一向将世事掌握在手中,有条不紊地控制着的岩止,这是此生以来,第一次大脑空白无法应对她,恨不得能够堵住那个时而聪明时而又的的确确蠢得要命的小女人的嘴,他要如何跟她说那不是中毒,是女人的葵水…… 良久之后,他淡绿色的瞳孔才缓缓地一柔,闪过一抹意味复杂的波纹。 他垂下了眼帘,唇角却是高高地翘起,轮廓的线条越发深邃,唇畔的笑意也越深,无可抑制地…… 这个孩子,彻底长大了。 她总能有办法让他情绪失控。 孟轻尘被妇人领进了屋,妇人的匈奴语夹杂着奇怪的口音与别的语言混合其中,轻尘的匈奴语生硬又怪异,两人几乎对对方的话一知半解,但却一点也不妨碍沟通。轻尘的话并不多,倒是妇人十分热情,拿了一套干净的衣服给岩止送过去,又拿了一套自己的衣服给轻尘送来。 「我们生活在山里,没有你们那么好看的衣服穿,这是我们常穿的猎装,虽然不大好看,但是请你相信,它真的很舒服,希望你会喜欢它。」妇人将衣服放在轻尘旁边,然后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这个长得和他们不一样的女子的衣着容貌,长长的裙子,温柔的样式,好看极了,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哩,可是穿着这样的衣服要是干起活来,一定不方便。 轻尘接过妇人送来的衣服,点了点头:「谢谢。」 「来葵水期间受了寒不好,你只管换上衣服,我给你弄一晚热肉汤来。」妇人见轻尘似乎愿意接受这套虽然舒服,但是却有些粗鄙的乡野猎户家的女人所穿的胡装,高兴地叮嘱了轻尘几句如何处理葵水之事便出去给她准备肉汤了。 轻尘照着妇人的穿着模样,把这套胡装往自己身上套上也并非难事。 玉埂山崖底的这片水月洞天虽四季如春,可到底是在玉埂山中,因此他们的衣饰多为毛皮所制的袍服,只是更为合身些,袖口领口裤口都是扎紧的,色彩较为黯淡,腰间的腰带则色彩鲜艷,上身还得罩上一层紧身坎肩,下身则是干净利落的裤装,即使是女子也和男子一样。 轻尘换下湿漉的衣服便随意地将自己的长髮给拢了起来,如男子那般高高地束成一络,露出了纤细白皙的脖颈,那圈颈部上几日前拜岩止所赐的淤痕也奇妙地越发消淡了,几乎难以再看出了,这让轻尘一度感到困惑,不知它为何好得那么快,十分不合常理。 掀开帘子走出来,轻尘便见到岩止已经坐在桌前与妇人以及她的丈夫说话,妇人的丈夫也是一副猎户打扮,体格高大,皮肤黝黑,脚上的靴子还粘着潮湿的泥土,大概是刚从外面回来不久。 轻尘微微挑眉,她一出现,三人齐刷刷地便将目光注视在她身上了,轻尘倒是很淡定,她从来不是个在意自己外表的人,一点也不担心自己此刻这幅打扮会不会让人觉得很奇怪。反倒是岩止,轻尘不得不承认,岩止虽穿着粗陋而并不华美的猎户装,可他生得太出众了,即使穿成这样也还是气宇轩昂,霸气十足。 轻尘很沉静地坐到了四方木桌空出来的那一面,桌面上已经放着热腾腾的肉汤了,轻尘虽不爱喝这些东西,只觉得膻味太浓,可她还是硬着头皮一口一口往嘴里闷送,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在玉埂山里折腾了那么久,自己又受了寒,把这个东西喝下去总归是有好处的。 岩止亦是一愣,他从没见过轻尘这副打扮,竟是十分的潇洒利落,白皙的颈部露了出来,柔软的青丝也束在了脑后,无端端让人感觉别有一番风味,恍若寒雪初融,月华与星辉相惜,十分耀眼夺目。 「这位姑娘是?」那位皮肤黝黑的高壮男人也是愣住了,惊奇地盯着这一个长得和西域人丝毫不一样的女子。 「括木,这是人家的妻子,你再盯着人家姑娘看,不挨拳头是不可能的!」妇人笑眯眯地开着玩笑道。 妇人的话似乎很奏效地取悦了岩止,岩止没有反驳,这让括木和他的妻子更加相信这一对年轻的男女是一对夫妇了。 妻子? 咳咳咳…… 一口肉汤噎在喉咙口,轻尘的脸色顿时一涨,硬生生将那一口肉汤咽下去后,便被烫得忍不住一阵一阵咳了起来,呛得不清。 岩止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支着颊处,另一只手动作十分熟捻自然地在轻尘的背上拍了拍,替她顺气,他似笑非笑地勾着唇,似乎心情极其愉悦,可是孟大将军却郁闷不已,因为他根本就是故意误导这对夫妇,竟然也不开口解释! 谷中的夜晚来得尤其早,到了夜里,即使是空气潮湿温度怡人的崖底幽谷也不由得快速降温,十分的寒冷。 这户人家本就只有夫妇二人,屋子极小,并无多余的屋室,也许是世代久居这世外之境中,很少见到外人来,夫妇二人对岩止与孟轻尘极为热情,听闻了有外人来,分布在这谷中各地居住的族人们也都纷纷来看他们,竟也一度将括木家的门槛给挤坏了,直到了夜幕降临,括木和他的妻子才将部族族人们都赶了回去,自己也就近到了族人家中暂住,把自己的屋子都让给了岩止二人了。
第126页 岩止虽贵为匈奴皇子,并且即将成为这个帝国至高无上的王者,可他的适应能力似乎十分地强,丝毫不介意这一屋一榻简陋粗鄙的环境,脱了靴袜便和衣上了榻,他体型修长高大,此刻正坐在那,一只膝盖曲起,一手随意地搭在上面,看着那个踟蹰地站在那不肯再往前走,凝着眉似乎在思索一些什么的小女人,岩止幽深的眼睛里噙满了戏嚯的精光,邪魅极了。 孟轻尘正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从前她丝毫未觉倒也不觉得有何不妥,可自从与赫娜公主交谈过之后,她便隐隐有了些忌讳,若是因此无端端受了折磨,岂不是冤枉?可若和着衣躺下,像从前一样,似乎并不像贺娜所说的犯了神的忌讳。 岩止并不知道轻尘在想些什么,利剑一般浓郁的眉锋轻轻一挑,岩止深邃的眼睛泛起一抹促狭之意,他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很慷慨地建议道:「这里,留给你。你也可以选择在其他地方入睡。」 也许这个孩子已经不是一个孩子了,总算开始有一些像女人一样的羞涩念头? 这是一个好现象,也难怪岩止会如此慷慨。 除了这一个床榻和床榻上的毛皮毯子,岩止迅速扫了一圈这个不大的简陋的屋室,似乎没有第二个去处可以保证她一夜的温暖。 轻尘凝着眉想了想,她的眼睛也迅速在这个屋室扫了一圈,然后脸色顿时一黑,责怪的是自己忽然的扭捏作态,同榻而眠罢了,她的心思从来不像其他女子一样讲究细腻,她可是从小无数次与将士们席地而眠,以天为被长大的,就是爹爹也不曾教她避讳这些虚名烦节,穿着衣服,没有关系的。 如此想着,轻尘便大大方方地走了过去,床榻很高,因为西域人的体格一般比中原人都高,因此轻尘爬上去的时候还是稍微有些吃力,坐定以后,扯着毛毯钻了进去,准备躺下休息。 经过这两天在玉埂山的折腾,再加之葵水来袭,她实在是累坏了。 她乖巧地爬了上来钻了进去,岩止温热的体温便迅速地率先暖和了她的脚,岩止随手将毛毯往她那多扯了一些,然后便开始解自己身上那套猎装的上装扣子。 他的这一个动作顿时让轻尘面色一变,一骨碌爬了起来拉下岩止解扣子的手,表情严肃,像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 岩止幽深淡绿的星眸顷刻间滑过浅浅的疑惑,性感的薄唇稍稍一抿,然后开口:「只是脱衣。」 她当然知道他在脱衣! 轻尘一向淡定沉静的小脸难得地露出了忧心忡忡的神情,踟蹰了片刻,然后闷闷地开口询问:「你……不怕会疼吗?」 赫娜说,若是脱了衣服睡在一起,全身像被虫子咬一样疼,身体还会像火烧起来一样痛苦。 岩止眸光一敛,深沉了下来,那双眼睛似乎安了穿透一切的利箭一样试图看清楚这个小傢伙的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见岩止不说话了,轻尘皱了皱眉,很认真地开口说道:「可是我怕疼。 她从来没说过怕疼这样的话,那是因为人往往最恐惧的,不是因为已发生或者正在发生的痛苦,而是想像起来很可怕,可是还没发生过,并且有可能发生的事。 轻尘想起幼年时候隐约间听到爹爹和娘亲在屋子里时发出的痛苦的申吟声,她便更加肯定赫娜所言不假了。 岩止拧了拧眉,那冷峻的川字便在他的眉间若隐若现,这个孩子,在没头没脑地说些什么? 卷二:王的爱奴 067 遇见故人 岩止的眼中异样地闪了闪,他不动声色地反握住轻尘的手,将她有些冰凉的小手彻底地包裹在他温热的大手之中:「你……在说什么?」 要知道,这一个「疼」字可是意味深长,足以让人误解。 她以为他会对她做什么吗? 在这种地方,在……她来葵水的时候? 岩止试图在轻尘精緻沉静的清瘦小脸上发现一些自己想要的讯息,但一对上轻尘那双墨黑清亮的眼睛,岩止便知该是要失望了。 那双眼睛纯净极了,也璀璨极了,岩止愣了愣,然后便不由得好笑地勾了勾唇,是他太过高估孟轻尘了,这个傢伙……凭她那蠢顿得时常让他恼也不是不恼也不是的脑袋,哪里能想到这些事! 轻尘也是怔住了,眨了眨眼睛,目光落在岩止将她的手覆住握紧的那只大手之上,岩止的手很热,也很粗糙,长着长年握弓拿刀留下的厚茧。 一瞬间的低头,轻尘额前凌乱的长髮轻轻地垂落,就像在水中漾开的淡墨,忽然间让人的心里那异样的情绪也跟着漾开放大来,她垂着眼帘,长长的眼睫遮住了眼眸。 孟轻尘有些惊讶于岩止忽然间握住了她的手,她与岩止同乘过一匹马,同眠过一张榻,甚至被岩止抱着也是常有的事,可在她看来,冰凉的手背碰上一个人温热的手心,那种感觉很奇怪…… 轻尘低垂下头之时,脑后那干净利落束起的髮髻就会在空中轻轻摇摆,她的脖子很光洁纤细,此刻看来,白皙细嫩的颈部一染无余,毫无髮丝遮蔽。也许是因为她的肤色太过白皙了,即使颈部的那圈瘀痕虽然已经淡了不少,可此刻落在岩止的眼里,那分明已经淡到几乎看不出来的痕迹出现在她原本光衤果的脖颈处,还是让岩止觉得十分的刺眼。 他那双深邃的幽眸微微眯起,凝视着她脖子上的那圈淡淡的痕迹,岩止忽然抬起另一只手想要去触碰轻尘脖子上的瘀痕,轻尘不知道岩止要做什么,她原本想往后躲一躲,可自己的手正被岩止的另一只手握着,无法躲开,岩止的大手便轻轻地覆住了轻尘纤细的脖子之上……
第127页 不会又要掐她吧? 轻尘凝着眉,似乎十分苦恼的样子,但令她十分意外的是,岩止覆在她颈部的手并未发力,就像在捧着某物一样,那神情十分认真,轻尘看得有些呆住了,他……在做什么? 他的掌心正贴着她的脖子侧部,只用大拇指轻轻地在她脖子正前方的瘀痕上轻轻地摩挲而过,他的眼睛就像一汪深不可测的潭水一样,一眼望不到底。 咦? 「岩止……」轻尘皱了皱眉,被岩止如此对待,不仅觉得浑身不自在,更觉得脖子痒得不行,轻尘想要出声反对。 「还疼?」暗哑的声音透着惑人心神的温柔,听得人的心底一颤一颤地,比他要发怒了的时候还要可怕。 岩止长得很好看,也难怪那么多人会为他神魂颠倒,即使他没有这个尊贵的身份,也一样会有很多人会为他昏了神,可轻尘却深深知道,岩止看似英俊儒雅的面孔之下,那威严冷厉的锐气是让人胆战心惊的,有时候他即使在笑,眼底却是极度冰冷的,让人看了也跟着感到寒冷。 轻尘想要从岩止的眼底深处发掘出一些冰冷的东西,可是却发觉一无所获,这让轻尘困惑不已,摇了摇头,回答道:「不疼。可是……」 「可是?」岩止没有料到轻尘居然还有「可是」,一时间竟然十分地兴致盎然,等着她的下文。 被这么一折腾,轻尘也彻底把该不该脱衣服的事情暂时忘却了,微微沉眉,轻尘清秀的眉毛也轻轻地拧起,清澈的水眸里氤氲着些淡淡的雾气,似乎在犹豫着些什么,岩止十分耐心地看着她,倒想看看她到底想说些什么。 良久,孟轻尘再三思量,还是忍不住想要将心中的疑虑问出,她下意识地抬起头观察岩止的眼睛,也许觉得此时的岩止温和得没有危险之气,轻尘狭长的睫毛扇了扇,:「他们说,你,杀害了自己的母亲……」 沉默,骤然间的沉默。 岩止贴在轻尘颈侧的大手忽然一顿,孟轻尘能明显感受到岩止周遭忽然冷沉下来的空气,他墨黑色的瞳孔里那原本温和覆盖的淡绿色顷刻间变得寒冷凌厉起来,可是他却没有说话,也没有像上次那样将怒气转嫁到她身上。 火焰和冰冷的空气在他诡异的眼睛里纠缠着,激烈碰撞着,反映着他心底此刻强烈的情绪波动。 床榻很小,她几乎与岩止面对着面坐着,这可怕的沉默,使得他们几乎可以听到彼此的唿吸声。 轻尘并不畏惧岩止,可她还是十分希望岩止难得的温柔和平和不会被他一贯所持有的冷厉与残酷所取代,这也是她方才在犹豫的原因,上一次提到他的母亲,是她刻意激怒他,这一回,她是真的想要拔除掉那根扎在岩止心底的刺。 是出于怜悯吗?孟大将军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冒这个险,也许是她骨子里的劣根性又开始发作了吧,她总是想要挑战一些很有难度的事情。 不知是过了多久,岩止眼睛里的那团火焰忽然间熊熊燃烧着,那冰冷的寒气也越发浓烈地与之纠葛,他忽然松开了孟轻尘,眼帘蓦然阖上,所有的情绪与剧烈的纠缠顷刻间都化为了灰烬,他全身冷了下来:「睡吧。」 他这一松手,轻尘原本被温热的掌心包裹住的手骤然又与冰冷的空气接触了,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暗暗打量岩止的目光,轻尘什么也没说,很乖巧地拉躺了下来。 她竟然毫无负担感,也许是因为身体太过疲倦了,身子又习惯性地呈弓的形状曲着把自己抱成了一团,唿吸很快便平稳了,看来是睡着了。 岩止依旧维持着刚才坐在那里的那个姿势,他高大的身躯淹没在这浓浓的黑暗里,就像一座巍峨的大山,可这座大山却莫名地让人感到寂寥。 大漠的夜风吹得沙丘都变了形状,孤狼的嚎叫声此起彼伏着,那美丽的中原女人坐在马背上,白色的纱巾遮住了她的容貌,只留下那一双看得会让人的心也跟着沦陷的美丽的眼睛露在外面,她的手中握着缰绳,分明隔着面巾,可他竟感觉她殷红的唇畔是在向上勾起的。 「母亲,你要去哪?夜很深了,容易迷途,明日孩儿奏请父亲大人,让人护送你去你想要去的地方?」少年孤零零地站在荒天大漠之中,他淡绿色的瞳孔紧紧盯凝着那个坐在马背上的女子,少年的轮廓,竟与那女子有几分相似。 「岩儿,大漠不会使母亲迷途。」女子的眼睛泛着柔光,看着那孤零零追出,欲阻止她离开的清俊少年。 少年的眼睛蓦地一黯,仍然清瘦的少年忽然低下了头,与女子说话时的声音竟也有些发凉,没有人会看到他的目光闪烁,交织着痛苦与失望:「母亲,将来,他们会说,我的母亲背弃了父亲大人,是匈奴帝国的叛徒,而我,是叛徒的儿子。」 女子竟是笑了,温柔得比那样的月光还要迷人,可她的眼睛里却泛着从未有过的决绝,没有挽回的余地。 少年忽然从身后抽出了弓箭,冷箭搭上了软弓,对准了马背上的那个女子,他还那么小,可她一点也不会怀疑,这个孩子的箭绝对可以穿透她的心脏。 「你若离去,此箭将会穿透背叛者的胸腔。请留下,母亲,我会当作今夜的事没有发生过。」少年淡绿色的眼睛在大漠的月光竟是流光溢彩,动人极了。 女子淡笑不语,白纱被大漠的风捲起,在高高的马背上鼓动着,她还是那样温柔,可是,同样还是那样残忍,那样坚韧……
第128页 少年的手轻轻地僵直在半空中,心底一寸寸地僵冷下来,她,心意已决,就连他,也不能成为她的牵绊…… 他搭着弓箭的手缓缓地,缓缓地,缓缓地垂落,他的背嵴越发挺立,眼神也越发冰冷,终于,他慢慢地垂下了眼帘,向这个女人屈服了,他留不下她,可年少的他,如何下手杀了那个生育他,如此温柔的女人…… 「你走吧。」他只手狠狠地折断了那只未来得及发出的箭,狠断如同,断了他们之间的血脉相连。 那个女人,爱自由,爱那个人,胜过了爱他,她不怕死,他知道。 忽然之间,那抹飘逸的白纱忽然被风捲去,消失在这无边无际的大漠之中,血腥味顷刻间瀰漫出来,少年一惊,那女子竟已从马背上坠落,就像那轻盈的白纱一样,仿佛随时能被一阵风永远地带走! 少年眼中的瞳孔簌地一缩,那女子的唇畔带着笑,可她的胸腔一片血红,利箭刺入了她的血肉,在心脏的位置,绽放开触目惊心的血迹,她的手从箭的另一端垂落,她笑得好美,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见过他笑得像那一天那样美! 身后忽然有铁蹄纷纷的声音,暗夜之中,头曼首当其中,他知道是他们来了,可即使他们来了,也带不走那个女人,那个自私狠绝的女人。 身体和灵魂,她绝不妥协,她一定要获得一方的自由,可她留给他的,除了这条生命,便是永无止境的痛苦! 岩止勐然睁开了眼睛,眼中竟是铺天盖地的慌乱…… 「嗯……」像小猫打呵欠一般憨软的哼声忽然在这个寂静得几乎要将空气冻结的夜里响起。 身侧忽然有娇软香甜的气息钻进了他的鼻子里,清淡的月光透过棚顶的缝隙偶尔落进了几丝,零星地落在她的脸上,岩止的目光微微地一滞,看着这个孩子纯净安宁的睡颜,她就躺在他的身侧,依旧像是个孩子一样弓着身子缩成了一团睡着…… 岩止的目光忽然间像是被一层氤氲的雾气所覆,遮去了那眼里的寂冷淡漠,掩去了他的慌乱与寒戾,莫名地,在睁开眼的剎那,他见到了她,竟是心安…… 这是第一次,在那样的画面之后,在他睁开眼睛之后,在他清醒过来之后的第一瞬间,竟然还能让自己的心情平復。 他至今仍然不明白,那夜明明已经决绝地想要背叛匈奴离去的女人,她根本不在乎所谓的不齿和妇的骂名,可她却忽然间选择了将冰冷的身体永远留在大漠里。 母亲,那个词对他而言,是一根扎根很久的刺,那夜,他抱着那个女人的已经冰凉的躯体,一步也不肯离去,几天几夜不吃不喝,直到头曼强硬地抢过了她的尸体,他才像行尸走肉一般,浑浑噩噩地回到了王庭,像做了一场永无止境的梦魇…… 而今夜的梦魇,竟是被这个小女人一个憨软的哼声给彻底地打破了,岩止似乎花了很大了力气才从那样窒息的感觉中平復了下来,他僵冷的躯体终于渐渐地恢復了温度,夜色浓稠,他终于再一次地闭上了眼睛,在这个弓着身子的小女人身侧躺下,轻柔地将着娇软的身躯拥进了他强而有力的臂弯之中。 如同动物本能地朝热源靠过去,孟轻尘十分自觉地朝岩止的怀里缩去,她的手脚有些冰凉,此刻更是探着热源便贴了进去,她软嫩微凉的脸颊贴在岩止的胸膛前,冷得像冰块一样的脚竟然大胆地藏进了岩止的身体下面,垂落的青丝散在她的身后,像一幅水墨画在白纸上铺卷开来一样。 岩止微微一愣,那冰凉的触感顿时让他好不容易聚敛上来的困意一扫而光了,随即这个英俊的男人果真是哭笑不得,他该夸这个小女人彻底颠覆了「女人总是善变」的那句话吗? 她可还真是始终如一,岩止并非第一次受到这种待遇,这个小傢伙似乎总是手脚冰凉,怎么捂也捂不热,睡着后的她更是毫无良心可言,他已经不只一次在漫长的冬夜里受她冰凉的手脚不善的对待了。 也许当年他真不该因为一瞬的仁慈没有将这个拿他取暖的大胆的小东西给丢出去,以至于现在他彻底地惯坏了她,让她养成了这个习惯。 淡笑着勾起唇角,岩止的手臂一用力,将这个娇软的身躯紧紧地锁进了怀里,直到她在他身体之下的冰凉小脚已经开始稍稍回暖了,他才将她松开了一些。 岩止与孟轻尘并未在这谷中待太久,次日天一亮,冰雪有些消融之后显露出来的路总算通往了外面,离开崖底之时,他们意外地在那发现了克拾拉。 克拾拉见到了安然无恙的他们,顿时欣喜地嘶叫了几声,蹬蹬蹬地跑了过来,先是用脑袋去蹭轻尘,然后才温顺地在岩止周围绕了两圈,像是已经许多年没有见到他们似的,再三确认了好几次。 轻尘在见到克拾拉之后也不由自主地笑了,这匹傲慢的马竟是一步也没有离开玉埂山,看它看起来似乎十分欣喜地模样,实则连摆动的尾巴都没有平日那么嚣张,可见克拾拉此时真的是累极了,也许雪崩之后,它并没有离开,而是跑遍了玉埂山中所有但凡它这个庞大的身躯能去的地方搜索着他们的踪迹,方才正巧遇到了安然无恙的他们,竟然高兴得连第一时间向它又敬又畏的主人表示忠诚都忘了,竟然抛下了岩止,第一时间用它的脑袋拱她的身子。 轻尘的笑容越发的灿烂,仿佛要消融这座玉埂群峰的所有寒冰白雪,她依旧在打克拾拉的主意,虽然它很傲慢,很嚣张,可他们之间的默契似乎越来越佳了,也许有一天,她真能从岩止手上将克拾拉占为己有?
第129页 岩止只淡淡地扫了眼这个弯着唇眼睛晶亮的小女人,便知她在想些什么,似笑非笑地眯起了眼睛,岩止并未追究她打他的克拾拉主意的事,只是如同往常一样先将轻尘给抱上去,然后自己在她身后也翻身上了克拾拉的背,只是这一回不同的是,轻尘并非脚跨两侧坐在克拾拉背上的,岩止将她抱上去的时候,是直接面对着她将她架上去的,因此此刻孟轻尘是侧着坐在克拾拉背上的。 岩止没有点破,可轻尘的脸色却耍地一下红了,他竟然……还记得她葵水在身的事…… 克拾拉虽已十分疲惫,可它绝对不会愿意再在这座寒冷无趣寸草不生的雪山之中再待下去,不等岩止下令,克拾拉便飞快地往前奔去。 轻尘是侧坐在克拾拉背上的,这样的姿势及其不利于她控制平衡,更何况克拾拉还是一匹天底下独一无二的神驹,跑起来的速度极快,这让轻尘苦恼不已,不得不紧紧环住岩止的腰,才能不让自己被克拾拉给甩下去。 孟大将军不明白,为何男人没有葵水,而女人却要有这令人苦恼的东西,从前每到了来葵水的日子,她的日子总是不好过,每每到了这个时候,她总是能避免亲自出战便避免亲自出战,以至于军中的将士们都道是他们的孟大将军神机妙算,兵法策略了得,非常人能解。 已经快要入冬了,每年这个时候,岩止总是最忙碌的,他要视察各个部落做好过冬准备的情况,还得防止每年冬天若是发生灾害后必不可少的骚乱和西域之中由流民组成的猖獗的沙匪作乱。如今头曼已死,长老院虽绝大部分人都站在岩止这边,可那些纨绔的头曼旧部还是大有人在,更有甚者,即使面上臣服,心中却未必没有歹念,岩止未必真的信任他们,看来有的让岩止忙了。 头曼单于薨逝的消息已经不是一个秘密了,像匈奴这样在西域之中举足轻重的大国即将迎来下一任新的统治者,这对于每一个国家来说都是不得不关心的事,新的统治者意味着新的统治政策,当年的头曼虽骁勇善战,可却安于现状,不曾有扩张疆域,称霸问鼎的野心。像岩止这样手段强硬野心勃勃的人若成为下一任,无疑的,这可不是西域各主甚至是中原那位秦皇所愿意看到的。 如此看来,岩止将面临的压力应该是极大的。 轻尘下意识地仰起脑袋去看他,岩止很高大,而她却很瘦小,这也一度成为她极为苦恼的问题之一,并非她进食少,或是体质弱,而是这副身体天生如此,娇小纤瘦,比之从前的孟大将军还要纤瘦得过分,此时她坐在岩止前方,只到他的下巴处,仰起头,首先撞入视线的,正是岩止弧度流畅勾勒的下巴线条,轻尘看到岩止淡薄的唇正高高地向上翘起,可他明明没有在看她,但那笑容却分明是冲着她而来的。 岩止看上去是那样的自信霸道,浑然天成着尊贵王者之风,如君王降世,睥睨天下,好像这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件事能够超出他的掌控范围,他是天生的王者,她早就知道,如此看来,似乎反倒是她庸人自扰了。 回到王庭之时,已是黄昏。 整个王庭上下都戒备森严,那些军队恪守秩序,严谨冷肃,轻尘有些惊讶于岩止的手段,他是如何训练出了一批这样严谨遵守命令,忠诚于他的军队的? 即使是一个守卫,也是脸色严峻,双眸冰冷,让人丝毫不敢怀疑,只要是岩止一声令下,这些忠诚的下属必然会严格执行岩止的命令,一丝不苟。 这也难怪在头曼死后单于庭里发生如此大的混乱,岩止竟然有本事在一夜之间便镇压下来,便迅速地让自己的势力彻底地渗透,控制了一切,原来今年的秋猎,他早有准备,蓄势待发了。 岩止翻身下马,轻尘也利落地跳了下来,莫命人将克拾拉带下去,好生地犒劳已经十分疲惫的克拾拉之后便上前向岩止恭敬地低头俯了个身:「王,长老院的各位首领正在等您。」 莫虽什么也没说,可在岩止和孟轻尘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之内的时候,顿时松了口气,可见这两日毫无王的消息,即使是总是面无表情的莫心中也十分的着急,只是并未将这种情绪外露罢了。 头曼单于的遗体已经按照匈奴王应当享受的规格下葬了,陪葬的夫人奴隶多达千人,头曼单于的后事完成之后,自然是该讨论王继位之事,长老院的各位首领从昨日开始便在等候王了,莫自然是不能告诉他们他已失去了王的消息,他硬将此事压了下来,长老院里早已经开始不安了,好在王即时回来了,莫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嗯。」岩止点了点头,他的身上犹穿着猎装,自然不可能就这样去见长老院的各位首领:「告诉他们,我随后就到。」 大帐之内,坐着的都是在匈奴帝国举足轻重的各位首领组成的长老院成员,他们从昨夜开始便聚集于此等着岩止大人的召见,但到了今日夜里却仍不见岩止大人的人,众人不免有些心浮气躁。 「岩止殿下到底还要怠慢我们多久!从前头曼单于在世时可不会这样!」说话的是沙微,头曼旧部中目前所持兵力仍然最大的一位长老院成员,当日图格以叛乱之罪被乱箭射死,这个沙微也在图格身后的各位头曼旧部之列,只是当时岩止下令臣服不杀,贪生怕死的沙微便声称愿意臣服于岩止。
第130页 此时的沙微说话的底气明显与当日瑟瑟发抖地臣服于岩止时不同,他有些得意洋洋地翘着脚,长老院的众人本就心浮气躁,他却还在一旁时不时地抱怨两句扇风点火,脸上无不是自信与笃定之色,他早接到下属秘报,说岩止很可能被埋于玉埂峰雪崩之中,从昨夜到现在都还没现身,那个叫莫的傢伙又百般藉口拖延,不用说了,那小子绝对是没有命回来了! 让岩止上位,哪里还有他们这些旧臣的地位?谁不知道头曼单于最厌恶的儿子就是他了,头曼单于的死跟他脱不了关系!从前他们就对岩止百般刁难,簇拥图格殿下,这些头曼的旧部自然是不会希望岩止成为下一任匈奴王。 「莫已经说了,岩止殿下稍后就到,大家都稍安勿躁,急什么?」这些人之中年纪最大的克涅忽然慢悠悠地开口了,他的鬍子都是白的,就算所拥势力不如人,可资歷却极老,当年与头曼一起打天下之时就有他一份大功,就算大家心里焦躁,可碍于克涅的面子,也还是不得不连连称是地附和。 「从昨夜开始就是这么说的,照我说,岩止殿下也许不在王庭里了!」沙微显然是有些得意忘形了。 「哦?沙微,你怎知岩止不在王庭之中?」一声磁性慵懒的嗓音忽然响起,众人一惊,有人欢喜,有人面色霎时间变得难看起来,但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顺着这道漫不经心却分明威严骇然不容人置疑的声音之源看去。 只见帐帘被掀开了,帐外的侍从皆恭敬地低头迎接这位回归的王者,岩止高大的身躯出现在大帐入口,彻底将他身后斑驳的火盆的光亮给遮挡住了,他高大的身影背着光而来,仿佛有一道金色光晕在描摹着他高大伟岸的轮廓,他唇角带笑,那双诡异的眼睛却是冰冷至极,让人看了心底都开始寸寸发凉起来! 在他的身后,竟然还跟着那个已经有多日不见的中原女子,她还是那样一身清淡素逸的打扮,虽生得娇小,可在步入这个坐满了长老院首领的大帐之时,竟然是那样的从容沉静,丝毫没有一点怯场,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们竟然觉得这个中原女子竟有一副让人不敢小觑的潇洒威风的风骨,不是体现在她的面貌与外表里,而出从内而外的,让人无法忽视的风华。 尽管如此,这里绝大部分的首领对于轻尘的出现也只是稍稍感到一丝意外而以,除此之外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因他们都已经见识过了岩止殿下对这个中原女子的宠爱,岩止殿下虽曾经说过她是他的女奴,可哪里会有人将岩止殿下的那句笑言放在心里? 没有人的眼睛是瞎的,他们都看到了这个中原女子手腕上戴着的那个墨绿镶银雕刻着图腾的镯子。 只见岩止殿下阔步朝里走来,举止淡漠从容,优雅得像一个从来不曾低过头的雄狮,一出现在那,顿时便有令人肃然起敬的魄力从内散发而出,他的一个眼光扫来,即使英俊的面容之上还未流露半分神色,却已经率先让人感受到了不容违抗的威严。 克涅的脸上顿时出现了笑意,他似乎一早就知道岩止大人这绝对不会出现任何差错,然而年轻的贺大虽年少有为,但显然正是因为太过年轻了,虽然从头到尾他都不曾说一句话,也不让自己暴露出焦急的神色,但此事见到了岩止大人,他还是忍不住长长地松了口气,连忙伸手去拿一侧的水喝,以此来掩饰自己紧张的心情,他就连拿着杯子的那只手仍然在隐隐颤抖着。 沙微在见到岩止的那一剎那,明显是面色一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睛瞪得大大的,那张长满了鬍子的脸也在颤抖抽搐着,似乎是受了太大的打击。 怎……怎么可能! 明明有人告诉他,岩止被埋到了玉埂山的崩裂的雪之中,玉埂山长年寒冰刺骨,此次雪崩,威力之大,摧毁力之大,根本是无法让人想像的,他怎么可能还活着!还如此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沙微,你见到我,似乎很惊讶?」岩止在主座上坐了下来,他一手支撑这下巴,双眸一敛,赫然是寒光凛冽! 「怎……怎么可能。」沙微笑得有些勉强:「岩止殿下,您许久未出现,我等也是担忧您的安危。」 岩止似笑非笑地勾起了唇角,那模样,看过去心情极好,但他那足以令人迷惑的笑容,却分明伴随着危险的气息袭来,压得人顿时喘不上气来。 轻尘在岩止的身边站着,她的脸色并不大好看,她的身子仍有些不适,可岩止却将她带到这里来,对于朝政之事,她并不太擅长,她天生就是个舞刀弄剑的料,为此当年自己虽然战功赫赫,却连自己侍奉的君王对自己已经起了忌惮之心都浑然不知,百官之中也都传孟将军为人太过傲慢,目中无人 尽管如此,她还是耐着性子待下去,她知道,岩止之才绝非秦皇可比,只是这几年,她便从岩止身上收穫不少除带兵攻敌之外她还必须学会的东西 她孟轻尘虽不提旧事,但那不代表她已将害她姓名毁她孟家世代基业的闷气一併一声不吭地吞了下去。如若是此,他日她下了九泉,怎会有颜面叩见爹娘? 在大贺城之时,岩止处理事务的手段便十分严厉强硬,却又十分奏效,绝非蛮干。就拿岩止对于奴隶的管理而言,但凡在他眼皮底下出现耍心机使手段的事,那么他们即将面对的将是十分严肃的处理,对待犯错的奴隶,这个喜怒无常的王者更是根本不留任何情面。
第131页 岩止在治理国家和掌握兵权的方面亦是如此,可说到底,他也和大多数的王者一样,漠视性命,手段残酷决绝,反倒是因为如此,在他这却能起到惊人的效果,也许这就是岩止为何能够在短短时间内镇压下混乱的局面掌握主动权的原因。 对于存有异心之人,岩止的处置绝不手软,也难怪沙微在见到岩止的那一刻脸色会如此难看了。 就在此时,一位为沙微添酒的奴隶似乎也因为畏惧于岩止方才那一剎那并未外露却已经摄人心魄的威严所震慑,竟吓得手一抖,将用来暖身的热酒给洒到了沙微身上。 沙微本就因为岩止的出现而心不在焉,此时被这么一烫,顿时没能控制住,暴跳如雷,站起来就给了那个奴隶一脚,踹在她的腹部上,将这位体格甚至算得上瘦弱的女奴给踢倒在地,沙微面孔呈露愤怒之色:「来人,把这个卑贱的奴隶拖下去,杀了给兄弟们下酒吃!」 在座的各位首领皆面露不贊同之色,倒不是因为沙微对待奴隶实在是太残暴了,对于奴隶的性命随意夺取,这在匈奴来说并不算什么,只是座上岩止殿下还在,这个沙微竟然如此无礼,敢在岩止殿下面前做出如此暴虐之事,岂不是目中无人? 岩止却是淡笑着冷冷看着,眸光深不可测。 那穿着粗布旧袄胡装的女奴身形比孟轻尘大不了多少,她被沙微那么一踢,简直要去掉人的半条命,此刻听到自己即将被杀死的命运,这名女奴顿时面色苍白,她抬起头来,几乎是爬着过去请求沙微的原谅。 她抬起头的那一瞬间,露出的竟然是一张中原面孔,左侧脸颊有些浮肿,可见是常常受到虐打所致,可那一张脸…… 轻尘原本已经有些睏倦之意的平静的黑眸忽然间一颤,是她…… 卷二:王的爱奴 068 将军尸体 如此熟悉的面孔,她的左眉梢有颗痣,时光是十分不留情面地在那张原本年轻的面容之上刻上了些许烙印,可即便如此,轻尘还是不会认错的,是绿芜! 她为何会在这?还受到这样的对待?绿芜曾经跟在她孟大将军左右,形影不离,即使算不上当世高手,可她的身手也是不赖的,哪能落魄到今日这般情境? 当年……和亲路上,后来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孟将军在和亲路上凭空消失,匈奴与大秦两国居然都没有任何反应,这不是太奇怪了?! 以秦皇的作风,定会把她孟轻尘之死推到匈奴人头上,可当时令秦皇没有料到的是,匈奴竟与月氏结盟,因此秦皇原先想要顺势攻打匈奴的计划定是被打乱了。她原先以为,如此一来,和亲必然要继续进行下去,死人自然是不可能完成和亲任务的,定是有人取代了她,偷天换日,以她定国将军的身份和亲匈奴。可事实证明,九年前,她所在的和亲队伍并没有到达匈奴。 难道两个大国和亲一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还是发生了何事,使得两国君王皆默契十足地绝口不提此事,使得匈奴子民既不知大秦和亲队伍彻底消失在大漠之中,秦国百姓也不知他们所敬爱的孟大将军根本没有抵达匈奴。 轻尘藏在袖子下的两只手突然间握紧了,她要救绿芜,可现在在他们匈奴的长老院议事堂上,她的身份说穿了也只是岩止的女奴,哪有奴隶开口要把另一个奴隶留下的? 轻尘那一张倾世脱俗的脸上依旧沉静得没有暴露出过多的情绪波动,可那双眼睛却是亮晶晶地看着岩止,无须她开口,光是她那道灼人的视线充满期待地凝聚在岩止身上,就已经让他无法忽略这个小女人此刻在打什么主意了。 岩止微微挑眉,这个孩子虽然安分乖巧,可绝非富有同情心的人,即使对方和她同为中原人,可像这样的中原奴隶,匈奴有很多,也不见得她向他请求要救下什么人,今日还是第一次。 岩止的手轻轻地覆在他腰间的宝刀之上,宽厚身子有些随意地往后一靠,只是这一个小小的动作,便足以让整个大帐之中的人面色一白,对待岩止得态度也越发地恭敬起来,小心翼翼,一丝不苟。 他是这个大帐之中唯一一个可以带武器的人,就如同,此刻在长老院议事的过程中,唯一一个有权力决定人生死的,只有他,整个匈奴帝国真正掌握权力的人。 「沙微。」 岩止的嘴边突然勾起了一丝冰冷的笑容,他的嘴里只慢慢地吐出了沙微的名字,除此之外,什么也没说。他虽在笑,可那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附带着无尽的威严与魄力,他微微眯起的眼睛,如寒星般,摄人心魂。 沙微全身一抖,骤然怕了起来,似乎这才如梦初醒一般,惊讶地站在原地。 天哪,他都做了些什么,他都被岩止给刺激煳涂了,竟然在长老院里大发怒气,还在岩止的眼皮底下做出要杀人的事,这就像在这里,除了他岩止一人之外,所有人都不允许携带武器入帐,而他沙微却带了一把佩刀进入这里一样,如果岩止要给他扣上一个谋反的罪名,这里也没有人会置疑他的决定。 岩止淡淡地扫了轻尘一眼,眸中满含深意,似笑非笑。 轻尘紧紧盯凝着岩止的那双眼睛霎时一亮,她红润的菱唇高高扬起,得到了岩止的默许,轻尘飞快地跑了下去,一只手扣住了绿芜的手臂想要将她带出去。
第132页 绿芜一惊,她浑身都在隐隐颤抖着,此时却对上了孟轻尘那一双墨黑沉静的眼睛,如同一轮清月倒映在静水碧潭之中,无端端地让人感到心中莫名的安定,这个明明生得如此娇弱的女子,却有一种让人毫无理由地去信任她的本事,她虽温柔却自信强韧的恬淡气质充满了说服力。 「走。」轻尘轻轻地说道,她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这个笑容,如新月生晕,耀眼极了。 绿芜没有反抗,因为在那一瞬间,她听到了自己心中狂烈在跳得心脏跃动的声音,为何在面对这个陌生的少女之时,她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熟悉感,她几乎是怔怔地顺从着这个女子,由着她将她带离了这里。 拖着绿芜离开大帐,得到岩止的默许,自然是没有人会有异议的,就连拥有这个奴隶所有权的沙微此刻都已经自顾不暇了,哪里有功夫去管孟轻尘竟然随意带走了他的奴隶? 轻尘就这么拉着绿芜的手臂,直到离开了很远的距离,虽仍在王庭之内,可四下看去,却跟无人在周遭一般,但轻尘知道,这里的戒备森严得很,她如此做,只是不希望当绿芜看到来往的刀兵正在巡逻之时,会让她受到一些不好的情绪刺激。 轻尘松开了绿芜,她转过身,墨发被轻轻地吹扬而起,她纤瘦的身躯在清冷的月华之下却显得如此的曼妙与俊逸,绿芜痴痴地看着她,眼睛里揣着的是满满的震惊与不可思议,她说不出话来,就这么定定地凝视着眼前这个姿态挺立,竟有说不尽的潇洒与冷酷风骨的中原女子…… 她那双眼睛,平静却又总是那么自信从容,说话的时候,语气清淡,声音轻柔悦耳,却夹带着极致的说服力,像极了那个年仅十七岁便叱咤疆场的大秦第一女将军。 可她不是她…… 绿芜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眼前这个年轻的少女精緻脱俗的陌生面孔之上,心中的那股无可抑制的激动,终于缓缓地开始降温,变成了失望。 轻尘张了张口,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开口说第一句话,绿芜她,是否吃了很多苦? 「你为什么要救我?」首先开口的还是绿芜,她看着轻尘的目光十分复杂,她想要信任她,就光凭她是中原人,光凭刚才的那一瞬间,她给她带来的熟悉的错觉,可她又不想信任眼前这个突然救下她的女子,这么多年的锤鍊和经歷,绿芜已经再没有了从前的天真和傲慢,她变得小心翼翼,甚至狼狈得被磨平了曾经的稜角。 「你为何会沦落到这番田地?」轻尘没有回答绿芜的问题,反而问道。 「我……」绿芜怔了怔,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已不是当年那个跟在她家将军左右引以为豪的傲慢少女了,那些梦魇似的那么多年将她折磨得不再年轻,回忆起当年,竟恍如隔世…… 轻尘微笑着看着绿芜,她的眼睛晶亮得如星辰,使得绿芜竟然也不由自主地对上了她的眼睛,不知是否中了某一种魔力的蛊惑,绿芜只觉得对方的眼睛越发的深沉,而自己竟然深深地沉迷其中,眼神不再坚定,就连思绪似乎也被人带走了,好奇怪的感觉…… 轻尘对绿芜用了催眠,这本不是容易发生作用的东西,因为对方只要但凡对她有一丝不信任,他的意志力只要稍稍强大坚定一些,她都不容易成功让对方受到催眠,因此这种方法轻尘自学会起,便从来没用过,这是她第一次使用,因为她太过了解绿芜了,而此时的绿芜却又是那么的疲倦,对于她孟轻尘,绿芜无法不信任她,在绿芜身上,果然奏效了。 「绿芜,告诉我,你怎么了。」轻尘的语气十分温柔,受到幻觉的蛊惑,此时在绿芜的眼里,看到的她,正是当年的孟将军。 「将军?」绿芜愣愣地开口,似乎不敢确定自己所见的竟真的是她家将军。 「是我。」轻尘笑着点了点头,她的眼睛依旧直视着绿芜的眼睛。 「我终于……找到你了,我的好将军。」绿芜像是魔怔了一般,眼神呆滞,彻底生活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喃喃自语:「找了你,一年,两年……八年,九年,我以为,再也找不到了。」 「告诉我,绿芜,你为何要找我?」轻尘的眼睛有些酸涩,她必须尽快切入正题。 「你被带走了。」绿芜有问必答。 「带走了?」轻尘蹙了蹙眉:「是谁带走了我?」 「不知道……」绿芜呆滞地摇了摇头:「我们在路上走了八九天,将军没有了唿吸,他们都说你已经死了,可是你就像睡着了一样,我就知道,将军没有死。」 八九天? 轻尘记得,她的和亲队伍刚出了嘉峪关她便出了事,那时候正是夏季,大漠上更是受到火一般的太阳的炙烤,她怎么可能像睡着一样?在那种情况之下,不出两日尸体就会发出腐臭之味才对。 仿佛知道轻尘在想些什么,绿芜的眼睛一直凝视着轻尘的眼睛:「没有腐臭,和将军以前一样安静好看,就像睡着了而已,将军没有唿吸,心脏也不跳了,身体也是冰凉的,可是却有香气包围着将军,将军怎么可能死了,我就知道将军没死,如果将军死了,那些人为什么要抢走将军。」 轻尘有些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被香气包围着?看来秦皇不知给她吃了何种毙命的药,竟让她的尸身不受腐化,是谁抢走了她的尸体,他们抢她的尸体做什么……
第133页 轻尘十分郁闷,看来她的和亲队伍在大漠之中遭到侵袭了,如果果真尸身不受空气腐化,那么她孟大将军的尸体便是失踪了,这让她如何不郁闷?! 原本要和亲的孟将军失踪了,秦皇不知究竟是何方势力带走了她,如若是遇上沙匪也就罢了,若是落入了西域某个国家手中,那么他秦皇毒害大秦子民敬爱的孟将军之事很有可能成为一个威胁秦皇统治的隐患,也难怪秦皇不敢轻举妄动了,彼时匈奴帝国虽与月氏结盟,可不久之后便又与月氏反目,头曼不敢贸然与中原大秦针锋相对,秦皇有意压下此事,他当然也乐于此。 她孟大将军在和亲路上凭空消失,匈奴与大秦两国居然都没有任何反应,而她的尸体居然还下落不明,孟轻尘很郁闷,十分郁闷! 她的眼睛越发酸涩了,只怕支持不了太久。 「你为什么会成沙微的奴隶?」 「为什么会成为奴隶……为什么会成为奴隶……为什么会成为奴隶……」 这一回,绿芜并没有像先前那样对于轻尘的问题有问必答,她不断重复着轻尘的那个问题,情绪忽然变得焦躁了起来,眼神颤抖着,然后竟是完全脱离了轻尘的控制,她的脑袋似乎剧烈地疼痛了起来,以至于绿芜疼得完全抱住了自己的头,蹲下身痛苦地申吟着,不断地用自己的双手去砸自己的脑袋。 绿芜,失控了。 轻尘一惊,立即紧紧地扣住了绿芜的双手,不让她伤害自己,轻尘的指尖迅速运劲点了绿芜的几处穴道,以此来缓解她的痛苦,可当她抓住绿芜的手腕之时,轻尘墨黑色的瞳仁骤然间一敛,瞳孔中凝聚起一抹隐隐耀动的凛冽寒光! 绿芜双手筋脉尽被挑断,完全无法用劲,轻尘顺着绿芜的袖子往上一推,竟发现不仅脸上有肿胀,绿芜的手臂上,只怕身上其他地方都有着数不尽的伤痕累累,过去那些年,流离与漠北西域之中,她受尽了屈辱。 「我……怎么了……」绿芜的双眼终于恢復了平静,没有了刚才的躁乱,她的神色有些困惑,显然对于刚才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没有任何印象。 轻尘轻轻地弯起唇角:「什么事也没有,都忘了吧,绿芜。」 「你,知道我叫,绿芜?」绿芜似乎惊讶不已,睁大了眼睛盯着眼前这个陌生的中原女子,她唯一记得的,就是她将她从那个大帐中带了出来。 「你刚才告诉过我的,不记得了吗?」 「我,告诉过你?」 「嗯。」轻尘点了点头,将绿芜拉了起来:「从今以后,你不会再受苦的,我保证。」 「你为什么要帮助我?」 「因为我们都是中原人。」轻尘笑了,眸光里却有着柔和的光晕在轻轻流淌着,绿芜并不知道秦皇毒害她之事,她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这个事实或许会让绿芜感到更加难以接受。 况且,绿芜虽一直重复着坚信她孟大将军没死,但想必这么多年,就连绿芜自己也不相信她是不是真的没死了吧?这样也好,她能保证绿芜今后的安定,可怜的绿芜不必再捲入这些痛苦的回忆之中了,就当,孟将军已经死了吧…… 轻尘带着绿芜去上了药,沙微那混蛋,那一脚踹得真是狠,轻尘做完这些事情之后,脸色早已经阴沉得不像话了。 「明日我会向岩止请求将你送给我。」轻尘收拾起从容和那得来的创伤药,将绿芜留在小帐中休息便离去了,绿芜身上的伤痕多,要调养恐怕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当年那个总是不知疲惫的绿芜,如今却变成这样满身是伤…… 那该死的野蛮人! …… 轻尘如今忧心的事看来又多了一样,或许她得拜託无名将她的尸体给找到,一想到自己的尸体不知道究竟在何处,轻尘便感觉十分烦闷,究竟是谁,夺走她的尸体? 夜风已经夹带着十分的凉意了,冬天来了。 轻尘忍不住紧了紧自己的衣襟,她坐在草垛之上,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地放空了视线,看着这个入夜的漠北。 这个寂静的夜里,忽然有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轻尘侧过头去,看见的正巧是刚从那些也许会最先受到寒冬侵袭的部落里视察回来的瑞祥。 瑞祥一身风尘僕僕,完全没有了先前的那股盛气凌人的气势,如今的他,年轻的面庞之上已经蓄起了青灰色的胡茬子,也许是因为这段时间的工作太过操劳奔波,瑞祥瘦了不少,看过去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一般。 瑞祥毕竟是已经到了要封王年纪的皇子,在长老院中也是有席位的,岩止曾说过要赋予瑞祥权力,看来并非只是说笑而已。 此刻匈奴的长老院正在议论有关新任匈奴王继位之事,如此大事,身为长老院的一员,瑞祥大概是彻夜不眠地从北地的部落中策马赶回来的,因为彻夜不眠地赶路,他看上去疲倦得很,可那双眼睛却依旧炯炯有神地冷沉着,尽管泛满了血丝。 这个只会捅麻烦的少年,竟然如此快便变成了如今这番沉稳冷峻的模样,是否该夸岩止果然是十分厉害的人物呢? 瑞祥似乎也看到了孟轻尘,他的脚步微微一顿,侍从已经接过了他的缰绳,令轻尘意外的是,瑞祥在见到她之后,竟然没有如预料之中对她视而不见,反而转变了方向朝她走来。 见他走来,轻尘笑了,她依旧维持着那个坐在草垛上的姿势,直到瑞祥越走越近,停在她的面前了,轻尘才慢悠悠地挑了挑眉:「我以为你会见到我就掉头走掉。」
第134页 轻尘开口的第一句话竟是说这个? 瑞祥先是一愣,然后也笑了:「恐怕你一直都是这么想我的,成王败寇,我当然应该走掉才是。」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轻尘盘着腿坐正了身子,她坐在高高的草垛之上,此时的高度甚至比瑞祥还要稍微高一些。 卷二:王的爱奴 069 裹胸真相 冬天到来的西域,冷得刺骨。 轻尘穿得有些单薄,夹带着寒意的空气钻进她的衣领里,冷得轻尘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娇俏的鼻尖也被冻得有些微微发红。 西域人每年都要熬过一个漫长的冬季,真是不容易呢。 孟轻尘坐在草垛之上,低头看着瑞祥,反倒是瑞祥被她看得微微有些不自在:「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瑞祥高大挺拔的身影站在月光昏暗的夜色里,他两只手背在身后,脸颊两侧的颧骨也因这段时间的操劳而清瘦得有些微微凸起,腮部两侧与下巴上青灰色的胡茬子让这个年轻的少年竟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瑞祥的眼睛也不像从前那般虽然霸道无理,却心思简单得一眼便能看透了,如今的他,已经被锻鍊成一个真真正正大漠里的男子汉了,有些凌厉,但已学会了收敛,还真是拜岩止所赐。 轻尘静潭一般清亮的眼睛缓缓地盪开了一层淡淡的笑意,姿态之随意,就像和瑞祥相识了很久,一直如此一样,可事实是,她与瑞祥总共不过才见数面,连朋友都算不上,若非要这么说,他们也可以算得上水火不容的。 「看来你很勤勉操劳,真是为岩止省了不少力气。」轻尘的语气很平静,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并无嘲讽奚落瑞祥之意。 瑞祥直视着这个女人的眼睛,也许他也想从她眼中找到一些奚落嘲讽之意,但他失望了,这个女人总是用那么一本正经的语气,说一些能够又准又狠直戳你要害的话来。 他的确无从反抗,剥夺这一切的,是他的大仇人岩止,但给他权力的,还是岩止。他不能为父亲大人和图格兄长做些什么,反倒兢兢业业地投入于忙碌的公事之间,为岩止效力,岂不是意味着他瑞祥为虎作伥,向他屈服了?! 「我不会让他抓到任何把柄。」瑞祥勾了勾唇,笑得有些苦涩。 轻尘也没有想到,她与瑞祥还能这么平静地对话,轻轻挑眉,她哪能不知道瑞祥心里的愤懑,可他和头曼一样,都不是岩止的对手,岩止野心勃勃,可他又是天底下最优秀的猎人,凡是他看中的猎物,他都有办法驯服它。岩止的心思深沉似海,他有强硬的手段为自己步步夺权,将一切掌控在手中,他敢把权力下放给瑞祥,那便一点也不操心瑞祥能够翻出什么大浪来,经歷过这一次统治权的变更,瑞祥也总算变得聪明了一些,至少他知道,和岩止作对是徒劳的,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从岩止的手中获得更多的权力,只有这样,他才能与之抗争一二。 若连他这个唯一一个可以与岩止抗争的皇子都不战而败,那整个长老院,整个匈奴帝国,就真的只有岩止的一方势力了,任他独断专权。而现在,他至少能够站在法老院,反对岩止的某些并不能让他贊同的决策,对他的统治带来一些或多或少的影响,为了母亲大人,为了匈奴帝国的子民,他也会坚持下去。 「你不怕岩止会杀了你吗?」轻尘忽然有些好奇了,她盘着腿坐在高处,两只手曲起,手肘撑在两腿上,掌心托着两腮,挑唇一笑,就连眼睛也忽闪忽闪地弯了起来,神态散漫,就如同在与他聊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似的。 岩止会杀他? 瑞祥似乎有些不屑地轻哼了一声:「他不会。」 因为他还不想背负弒父杀兄的骂名,若非如此,他又怎么会处心积虑地设计了这么一齣戏,让父亲大人忽然不明不白地薨逝,又为图格兄长扣上了一项谋反的罪名为自己弒父的真相作掩饰。 现在有谁不知道,连容和都是岩止的人,父亲大人死得蹊跷,一定是与他长年服食的药物有关,而能做到拥有父亲大人的信任,又能掌控父亲大人所食之药的,就只有容和了,他早就和岩止勾结篡位了! 如今岩止尊母亲大人为匈奴王的母后,又授予他这个「兄弟」权力,无非是为了名正言顺地虏获不知真相的愚钝子民的尊敬,继任匈奴王之位,巩固自己的统治,为自己的残暴披上一件慷慨仁慈的外衣,为他所犯下的罪衍做粉饰罢了。 轻尘笑了,她的身子有些懒洋洋地往后一倒,躺在了草垛之上,脑袋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双脚正悬空晃荡着。 若是爹爹还在,他一定也会惊讶于岩止的才能,可她孟轻尘现在却有些矛盾了,岩止彻底掌权以后,后果会是什么呢?以他的才能和铁腕,一定能比头曼做得更好。可在过去的这些年,西域大国众多,互相牵制着,虽时有摩擦,可它们又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因为它们得随时忌惮着那些实力差距并不算太大的国家的结盟或是某个国家的内部权力核心发生变更。 如果将来在西域突然出现了一国独大的局面,那后果一定会不堪设想了,西域的冬季是他们最大的灾难,无边无际的大漠给与西域人的是无止尽的恶劣环境,他们一定不会甘心受困于此的,若是将来强大的西域人侵袭了她的民族…… 「你……」瑞祥的脸色有些古怪,哭笑不得:「我还在这!」
第135页 瑞祥又气又无奈的声音打断了轻尘的思绪。 「我知道你还在这。」轻尘眨了眨眼睛,瑞祥刚才那来得突然的气急败坏让轻尘有些摸不着头脑,她侧过脑袋,眯起了双眸,很诚恳地发问:「有问题?」 「你真是……」瑞祥忽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指责孟轻尘了,这个傢伙,丝毫没有半分身为女人的矜持与讲究,她突然间在一个男人面前躺了下来,实在是吓了瑞祥好大的一跳,愣了许久,瑞祥才不得不跟着笑了,没错,这个女人一直就是这样,哪里像个女人?活脱脱就是一个不解风情的混小子罢了!小时候便不知死活地一鞭子把他瑞祥殿下给扫下了马,长大后,又能说倒下就倒下,难道她没看见他一个活生生的大男人还站在一旁吗?! 孟轻尘依旧不解,索性没有理会瑞祥那受到惊吓又哭笑不得的神情,她静静地凝视着头顶幕布一般深沉的夜空,今夜的月色并不明亮,因此反倒让星星的光芒不曾被掩盖下去,她殷红的唇畔悠悠地向上勾起,漫不经心地感嘆道:「星辰想要耀眼,唯有依赖于月的黯淡,这样一来,它是绝对不可能取代月亮的。」 瑞祥忽然间怔住了,他看着轻尘的目光越发复杂,那双眼睛里竟然有那么一瞬间闪过一丝火星子来,她这是什么意思,说的是月亮和星星,还是根本就另有所指? 她是否一开始便将所有的一切都看在眼里了?权力的斗争,往往伴随着无尽的流血和罪孽,而她显然是当作一出与自己没有太大关系的精彩戏码来看了。 瑞祥忽然觉得,这个中原女人总是能说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话来,就如同刚才,她竟然敢在这里与他讨论岩止会不会杀他的问题,她还真是什么都敢说,不怕死得很。这样的人,好像天生就该策马奔腾于辽阔的大漠之上,背上背着一把剑,累了的时候就能随时翻身下马往地上一躺的潇洒君子,天底下不应有任何人任何事束缚住她嚣张傲慢得让人又爱又恨的个性。 「不过……」轻尘忽然侧过脸来,笑眯眯地看着瑞祥,很好心地总结了一句:「这颗星星,我认为,这个时候你应该尽快赶到王帐里比较好,否则天就该亮了。」 瑞祥气竭。 …… 岩止的继位几乎是毋庸置疑的结果,国不可一日无君,即将迎来冬季的匈奴帝国更是如此,况且岩止本就是头曼单于的长子,头曼薨逝,长子继任王位,这在匈奴是再符合常理不过的了。 岩止处理政事的手段虽强硬,但他的确是个能够为匈奴子民带来坚固厚盾的统治者,令所有长老院的首领们都深感意外的是,岩止接掌大权之后,竟下令将王庭设立于大贺城。 这在匈奴是前所未有的事,大贺城的确是一个丰沃无比的领地,资源丰富,城池规模庞大,挺立在无边无际的大漠之中,这座城池是那样的雄浑苍茫,建造于绿洲之上,依地势而筑,西北高东南低,极其利于城池的守卫。 可若要建立单于庭,也应该建于帝国版图的核心,以此巩固统治,还能保证王庭的安全。大贺城的地理位置却是位于匈奴国与月氏国之间的疆域边界的大漠之中,若是发生了战事,岂不是说明匈奴帝国的政治权利中心王庭首当其冲受到威胁? 这怎么行?! 座下的各位首领早已经议论开了,他们皆反对岩止大人的这一个决策,岩止大人即将成为他们至高无上的匈奴王,他的安全自然是一件最重要的事情,怎么能把王庭设立于位于匈奴边境的大贺城?尽管在从前,那里是岩止大人的王城,可今时不同往日,岩止大人的身份地位自然也是不可同日而语,他日若是受到他国冒犯,位于边界的大贺城必然第一个遭殃,当年头曼单于将大贺城这么一座看似十分强盛丰沃的领土赐予岩止大人,这也是其中的原因之一。王庭若是真如岩止大人所言设立于大贺城,岂不是日后第一个遭殃的就是匈奴的王庭,岩止大人所在的地方? 「大家静一静,你一言我一语,谁也无法讨论出一个结果来。」克涅终于忍不住出声平稳众人的情绪了,虽然他也很困惑,也并不贊同岩止大人的这个决策,可即使要说服岩止大人更改决策,大家也应该众口一致将道理分析给他们的统治者听才是,这样乱成一锅粥,能讨论出个什么结果? 「兄长大人,瑞祥反对您设王庭于大贺城之事。」就在此时,瑞祥掀开帘帐走了进来,他径直来到大厅中央,还是对岩止行了个致以帝王的礼节:「单于庭乃我匈奴帝国的心脏,若是心脏受创于敌人,帝国必死无疑。」 瑞祥虽姗姗来迟,可此时也没有人会去责怪他,冬天到来之前的视察是每年最繁重严苛的任务之一,他能在今天赶回来,就已经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了,看他风尘僕僕的样子,靴子上还满是沙灰与泥土,满脸的疲倦与充血的眼睛,足以可见他是如何马不停蹄地赶回来。 瑞祥与岩止之间虽仍横梗着无法跨越的鸿沟,可他毕竟将成为匈奴的王,若是王庭与单于的安危受到威胁,那该如何守卫这个国家? 「是的,岩止大人,请您收回成命,这个决策,我们无法贊同您。」这一回开口说话的是贺达,他尊敬岩止大人,崇拜岩止大人,可他并不明白岩止大人为何会做出这个决策,为了岩止大人的安危,他必须出声反对。
第136页 这就是长老院设立的意义所在,头曼建国之初,便以自己所能信赖的部落之首为长老院的成员,以此帮助王者做出最正确的决策。 岩止沉默地坐在首座之上,他高大的身躯在这忽明忽暗的火烛的照耀下,人们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此时那位沉默的王者仿若天神将临,神圣无比。 他的眼睛缓缓地扫过大帐中的每一个人,十分耐心地倾听他们的意见,他英俊的面庞之上,忽然淡淡地勾勒起了一抹微笑,俊美如斯,内敛着令人臣服的王者之风,即使他正如此温和地微笑着,可仍给人一种充满说服力的威严之感。 「我所统率的王庭,是匈奴子民信赖着的坚固护盾,是我匈奴帝国开疆阔土的一把利刃,若是匈奴受到侵扰,王庭将第一个直面敌人,我们的军队杀到哪里,我们的疆土就扩张到哪里,我们的皇城,永远就在哪里!」 岩止的声音并不高,可每一个人都将他所说的话听得真真切切。 他们忽然沉默了,岩止大人和头曼单于不一样,是的,他们应该信赖岩止大人,岩止大人要的绝对不仅仅是王庭皇城的安危而以,他要的,是整个匈奴帝国,每一个匈奴子民的安危,他要做的,不光光只是捍卫匈奴的领土,抵抗那些野心勃勃的西域各国的威胁,岩止大人的雄心在于征服他们,彻底地征服整个西域! …… 数日之后。 匈奴新的统治者率领着长老院的众位首领正式地向天神祭祀,并得到了天神的认可与庇佑,继任匈奴王之位。 王庭设立于那座伟大的大贺城之中,除此之外,岩止还在匈奴领土的中部和南部设立了左右贤王庭,由他所信任的臣子任左右贤王,以便更好地统治整个国家。尽管如此,事实上,所有的权力还是真真正正地掌控于岩止的手中。 …… 大贺城。 西域漠北之地漫长的冬季到来了,好在今年岩止早有准备,绝对不可能再像多年前一样出现灭顶性的灾难,造成子民牲畜死伤无数,引起骚乱和叛变。 遵从岩止的命令,贺达早就开始在匈奴绿洲地带引种极其耐寒的小麦,经过这种大胆的尝试,各个部落都赶在冬季到来之前囤积了不少的粮食与牲畜的饲料,足以保证他们能够安然度过这一个漫长的冬天,在明年的春天到来之时,迎接新的生活。 在秋猎之前,岩止便令他所信任的近臣留在大贺城,动用了上万名奴隶在这座雄踞朔漠的城池外围搭建起了坚固的城墙,城墙筑后便用铁器刺土的方法检验其牢固坚硬的程度,凡刺进一寸,那些负责建筑城墙的奴隶就会丢掉性命,凡刺不进去,将会面对死亡的便会是那些负责检验硬度的刺者。 在冬季到来之前,毙命的奴隶数不胜数,但那座城墙却是坚硬无比,硬得甚至可以令刀斧噼斩而过都不留下丝毫被噼斩过后的痕迹。这座匈奴帝国伟大的王城,殿阁宏伟,令人嘆为观止,王城之内,装饰土木,极其侈丽,足以彰显王者的威望。 孟轻尘沉浸在浴殿蒸腾的水雾之中,狭长的睫毛也被水气沾湿了,在这温热的泉水之中,她的手脚渐渐地变得暖和起来,如绸缎一般的青丝垂落下来,水珠顺着这流畅的线条悄然滑落,黑髮垂放在白皙光洁的肩头,如同白瓷上缠绕着美丽的丝绸,美不胜收。 这炙热的温度让人感到无比的身心舒展,轻尘背靠着白色玉石所雕砌的浴池边沿,脑袋也靠在边沿之上,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疲倦与肌肉酸痛紧绷总算慢慢得到了缓解,舒服得她有些昏昏欲睡。 她靠在边沿之上,闭着眼睛,尖俏的下巴泛着柔和的光泽,小脸沉静,若有所思。 毫无疑问的,岩止是一个出色的王者,他是匈奴子民的福音,然而他依旧也是个漠视性命的残酷的王,匈奴人对待奴隶是十分残酷的,有时候一个奴隶的性命甚至没有一头牲畜珍贵。 像岩止王城之中的东和殿,那座走到长廊尽头之时所经过的石殿,里面住的都是身份卑微的女奴,每一个女奴都必须负荷沉重的劳役,当她们完成自己的工作之后才能换回食物和水,然而她们已经算是幸运的,大多数奴隶,他们都没能熬过每一个漫长的冬季,他们或许会被冻死饿死,也或许,就会死于像建筑城墙那样沉重的徭役之中。 「小姐,绿芜将您的衣服送来了。」 经过几日的修养,来到大贺城的绿芜的精神似乎也好了许多,她改唤这个西域王城之中唯一一位与她同为中原人的少女为小姐,因为她的确将她从那可怕的噩梦之中拯救了出来,她不知道这个女子究竟是谁,她的身份似乎同她一样都是奴隶,可这里的人对待她的态度又相当的微妙,因为她不需要承担其他奴隶该承担的工作来换取生存,那个掌握着这个帝国至高无上的权力的男人,对她似乎十分的纵容,连带着,连她绿芜的日子也跟着好过了许多。 听到绿芜的声音,轻尘缓缓地睁开了那双清澈的水眸,如黑耀石般的眸子清亮美丽,闪烁着动人的光芒,绿芜不由得一呆,但很快她便回过神来,捧着轻尘的衣物站在一旁。 轻尘从水中走出,顺从地任由绿芜用柔软的干布为她擦干身上发上的水,她低头扫了眼胸前越发令自己烦闷的柔软,然后有些不耐烦地别开了视线,令绿芜用白布在这个位置裹上了好几圈,从前她也一直如此,而绿芜竟然也做得相当习惯,丝毫不觉得有何不妥。
第137页 在孟大将军的眼里,她实在想不出女人和男人为何要有这些不同,既然男人不需要的东西,那为什么要长在女人身上? 轻尘伸展开手臂,绿芜拽着白布的一侧在她身上绕了几圈,还未完成,便见到贡桑手中捧着一个金灿灿的器皿步入浴殿之中,那器皿奢靡而尊贵,剔透鲜红的玉石镶嵌在外围,器皿底部有三足托立,雕刻着密密麻麻的图腾与符号,贡桑恭敬而又小心地捧着它,如同祭司在神坛之上庄严地向天神祈祷。 这是匈奴人的风俗,贵族女子在第一次葵水净后则视为成年,成年的女子将通过一个庄严的仪式将姓氏报予天神,天神将会承认这个女子的尊贵与荣耀,然而这个在大贺城里长大的中原姑娘尽管并非匈奴的贵族,可她的身份同样也是尊贵无比的,即使不必通过那个纷繁复杂的成年仪式,但至少这象徵着庇佑与荣耀的神灵之水必须涂抹她的全身。 但当贡桑踏入浴殿之时,看到的竟然是孟姑娘笔挺地站着,让绿芜用白布裹住她正在成长的前胸的一幕,天哪,她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做的?贡桑顿时有一股无法言语的崩溃之感,这都是她的罪过,她竟然从来都没发现这个孩子正在做如此荒唐的事情,若是王知道了……贡桑忽然不敢想像了…… 卷二:王的爱奴 070 关心的事 东殿。 苏白拉坐在寝殿里,依旧衣饰华美,妆容细緻,她如今正待在岩止这位新任匈奴王的皇城里,她得庆幸自己还有瑞祥这个儿子,不用多久,岩止便会按照祖制,为成年的瑞祥封王,然后赏赐他领地,而她便会与瑞祥住在一起,由她的亲生儿子奉养着。 在所有人眼里,她都是幸运的,因为她是唯一一位能够被新任的王者尊为长辈的庶母,可苏白拉知道,那一切本就是她应得的,若不是岩止,现在成为匈奴王的就应该是她的儿子图格,岩止如今这么做,只是为了他的名声而已,他明明就是个冷酷无情弒父杀母的白眼狼,可又要让后世夸赞他仁慈孝顺地奉养了他的庶母,重用了他的兄弟! 他若是真的尊敬她苏白拉,何至于让她生活得如此没有颜面?名为奉养,实则就是软禁! 「您的晚膳。」 寝殿的门忽然被打开了,突如其来的光亮刺激得苏白拉一时有些睁不开眼睛,一名侍女走了进来,连看也未看她一眼,进来后便直接将晚膳放了下来,不等她允许退下便自顾自地往外走了。 是的,在匈奴,匈奴王便是至高无上的存在,她苏白拉的儿子没有运气成为这个国家的王,她的丈夫已经死了,名义上岩止尊她为长辈,可已往她还能得到一声「皇后」的尊称,而如今,她在这座大贺城里,什么也不是,就连侍女都只是用一个「您」便打发了她! 「你们不能这么对待我!」苏白拉气极,抬起手在桌子上一扫,顿时将那刚刚送入的晚膳扫到了地上,狼藉一片。 「我们会再为您送上一份晚膳。」听到动静的侍女进入寝殿一看,立即默不作声地命人将地上的狼藉收拾干净,然而她们的面上并未有太多的表情,只是尽忠职守地丢下了一句话便又退了出去,甚至不曾多看苏白拉一眼。 「你们不能这么对待我!让你们的王来见我!」 侍女对于身后声嘶力竭的愤怒嘶吼充耳不闻,她们端着被苏白拉打碎的碗盘和食物出来了,身后那间寝殿的门便又立即被守在两侧的侍女关上,顿时将那阵刺耳的吵闹给隔绝在了一门之后。 她们刚刚走出,便见到他们尊贵的王正朝这走来,这些侍女立即面色惶恐,不由得都伏倒在地,不敢用眼睛去直视那位至高无上的匈奴之王:「王。」 「嗯。」岩止的身后跟着刚刚处理完政事向他禀报的图格与容和,两人的目光皆十分灵敏地看到了侍女端出来的那些被打翻的食物,隐约中能听到被隔绝在里面的吵闹的女人的尖叫声,两人相互看了眼,他们有预感,苏白拉的行为一定会惹恼他们的王。 果不其然,岩止幽深的鹰眸扫过侍女端着的托盘之上的一切,他的眼中顿时闪过一丝不浓不淡的怒气,冷峻刚毅的脸部线条此时也有些不耐烦地冷硬了起来,他虽什么都还未说,可那些伏倒在地的侍女们却早已吓得瑟瑟发抖,仿佛犯错惹怒王的是她们一般。 「从今往后,不必再为尊敬的母亲大人送去食物了。」岩止淡淡地收回了目光,口气平静,让人听不出喜怒,他口中甚至还是如此温柔有礼地称唿苏白拉为母亲大人。 「是。」侍女闻言,只得将头埋得更低了,哪里还敢置疑王的话。 「这样好吗?」尽管如此,贺达还是有些担忧地向岩止身旁靠近了一步,恭敬地低了低头劝说道:「若是让她在您的大贺城里出了事,只怕会有些麻烦。」 麻烦? 岩止的唇角依旧带笑,那双幽深的眼底却冰冷一片,泛起了凛冽寒芒,冰寒慑人:「要知道,在冬季,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得到天神的眷顾获得食物来填饱自己的肚子,飢饿寒冷得没能熬过冬天的匈奴子民大有人在,母亲大人既然并不珍惜这些能够拯救她生命的食物,那我只能成全她的心愿。」 「是。」贺达顿了顿,只好点了点头,不再为苏白拉说一句话。 「直到母亲大人有了愿意恳求天神原谅的诚意,你们再给她食物。」岩止的笑容是冷酷的,不带一丝怜悯和温度。
第138页 「是。」 岩止显然不愿再多说什么,阔步从侍女面前走了过去,直到这股来自威严的王者令人胆战心惊的压迫感彻底离去了许久,众位侍女才渐渐地恢復了些知觉,手脚发软地坐倒在了地上,一时半会竟然无法支撑自己站起来。 「你们也办自己的事去吧,剩下的事情我们下次再议。」扫了眼贺达与容和二人,岩止淡声说道。 「是。」贺达沉声称诺,容和的眼光带笑,亦笑眯眯地点了点头退了下去。 他们可不想在这时候招惹可怕的岩止大人,光是冬季的事,就够岩止大人伤脑筋了,那位不知好歹的苏白拉皇后,还真是一点觉悟也没有。 况且,今日他们在外面,听到的那个消息可不是一个能够让岩止大人高兴的事情,他没有将怒气转嫁到那位不知好歹的苏白拉身上,只是让侍女们停止给她送食物,让她吃点苦头,对于可怕的岩止大人来说,已经算是一件十分仁慈的事了。 …… 与贺达与容和二人一同从外面回来的岩止并未直接回到西殿,这抹高大俊逸的身影此刻正是往东殿那座最荒僻的那片梅林而去的,如今大局已定,尽管这些年来,他已经十分善待那个可怜的女人,总是尊重她不愿意任何人打扰的意愿,给她丰裕的食物和待遇,但今日,那个不大好的消息让他决定,也许,他是时候应该将一些事情告诉她了。 这片梅林岩止并不常来,一踏入这里,他的脚步也不由得放慢了,冰凉的空气中幽幽地有暗香浮动,到了冬季,这片梅林却越发殷红得绚丽起来,一片花海,傲梅丰姿。 他来的时候,那位住在这里的女人正从竹屋中走出,她的身上已经裹上了厚厚的裘衣,见了他来,竟也是一愣,但她的反应却并不算太大,很快,便只是微微一笑而已,缓缓行下了台阶,在他面前停下,行了个礼:「佐伊拜见王。」 「嗯。」岩止点了点头,这位英俊高大的王者眸光微敛,眼中的含义竟是深沉莫测的,顿了顿,他终于神色一冷:「今日收到消息,你的兄长鬲沙已经死了。」 如此平静的语气,岩止的神情始终都是冷漠无情的,鬲沙的死对他而言本就是微不足道的事,尽管他也认为这并不是个好消息。 果不其然,岩止的话音刚落,已经许多年没有太大情绪波动的佐伊终究还是没有办法做到将自己苍白的脸色掩藏起来,她的浑身一僵,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有痛苦的火焰在挣扎着,她几乎是难以置信地凝视着眼前这个英俊如斯实际上却真真是无情残酷的男人,良久,佐伊缓缓地垂下了眼帘,她是痛苦的,可她连一滴眼泪都无法落下,现在还有什么事,能够真正地打垮她呢? 「终于,连兄长大人也死了吗?」她的声音很小,似在喃喃自语,可脸色苍白,神情颓败,苦涩极了。 「终于?」岩止莫测深沉的黑眸越发地漆黑深邃得见不到底,在那讳莫难测的星眸之中,隐隐有幽幽的淡绿在缓缓蔓延开来,他淡薄的唇蓦地勾起:「看来你早就知道了。」 「是的,我早就知道了。」佐伊也是一笑,她往后退了几步,微笑着凝视着岩止这双足矣蛊惑任何一个女人的眼睛:「如今兄长大人一死,我的族人便一个也不剩下了,我的父亲,我的数千族人早就死了,在很多年前我就知道。」 在发生了那件不幸的事情之后,她便知道了,这就是她为何请求岩止让她搬入这片梅林之中的原因,当初岩止和他的父亲一样,都是以她的族人相迫,使她成为他们的棋子,可她的族人尽乎已经全部离开了,她又有什么好坚持的呢? 「如此便好,看来我无需担心你在知道这些事情之后会收到太大的打击了。」岩止淡淡一笑,便打算离去,他依旧优雅得如同冬日里的太阳,温柔,却没有多余的感情:「你好好休息吧,改日我会命人给你添一些御寒之物 果然,他还是如此冷酷无情的人呢,看似温柔细心,可却一点也让人感觉不到温暖。 「王,那个孩子……」 佐伊如流水一般畅然低柔的嗓音忽然在他的身后响起,岩止原本要离开梅林的脚步一顿,他高大挺拔的身形被这静谧的夜所笼罩着,俊逸而又神秘。 佐伊低低一笑,她站在风口之中,冷风的侵袭却依旧没能让她感到一点寒冷,被吹乱的长髮轻轻地扬起,又悄悄地落下:「那个孩子,您究竟是如何看待她的。」 「孟轻尘?」岩止性感的薄唇轻轻地向上翘起,磁性悦耳的嗓音低低地念出这个名字,他深邃的五官轮廓仿佛也被一层柔光所覆盖着:「我如何看待的并不重要,她的命运早已经註定了。」 是的,自从那个孩子被他在大漠里捡到,一切就已经註定了,她会成为王的伴侣,她逃无可逃,註定是属于他岩止的。 「是吗?」像是听到了正如自己所预料的答案,佐伊有些无奈地轻嘆了口气:「王,你真的懂得如何去爱一个人吗。」 像岩止这样的人,真的懂得有一些事情,没有註定,也没有所谓的逃无可逃,和他征服权力征服这个帝国所有的一切不一样,想要得到一个人,并不是为了征服,而是因为想要珍惜。如此残酷冷漠的岩止,当真懂得如何爱一个人吗? 佐伊笑了,她倒是希望,那个孩子,能够成为一个例外……
第139页 「这并不是你该操心的问题,佐伊。」岩止微微拧眉,从他的脸上,无法让人看出丝毫情绪,但他显然不愿意再与佐伊再继续这个话题。 「王。」 就在此时,莫忽然出现在岩止面前,他本欲向岩止禀报一些什么,可他迅速看了眼方才正在与岩止谈话的佐伊,立即用目光请示岩止。 「你早些休息吧。」岩止的眸光一沉,不再看佐伊,丢下一句话后便阔步离开了这里。 莫跟随在岩止身侧,直到离开梅林有一段距离了,他才低声在岩止身旁说了一些什么。 岩止的面色骤然一沉,他周遭的空气顷刻间冷厉得仿佛无数道寒刃齐发而出一般,脚下的步伐加快了,正是朝西殿他所居住的地方而去的。 「孟轻尘在哪里。」岩止忽然想到了那个总是喜欢待在浴殿的孩子,他的眉间早已拧出了一个冷峻的川字,然而此刻他所能想到的,竟是追究那个孩子的行踪,确认她的安危。 「孟姑娘下午之时用过浴殿,已经离开那里很久了,什么也没有看到,请王不必担心。」莫沉声回復岩止关于孟轻尘的行踪。 「嗯。」听闻及此,岩止紧紧皱起的眉峰才稍稍松展开一些来,下令道:「看好她。」 「是。」莫不敢迟疑,早在他来禀报王之前,就已经安排了暗卫重重保护西殿。 …… 穿着贡桑为她准备的寝袍,轻尘坐在床榻之上刚刚喝完了一杯暖身的羊奶,此刻她也感到了手脚不似已往那么地冰凉,看来这羊奶的确是十分地暖身。 想起来,轻尘仍然郁闷不已,她不明白为什么,贡桑好说歹说就是不让她裹胸,贡桑一向是个固执的人,但并不是一个话多的人,为了这事,竟与她反覆强调了许久,直到轻尘后来没有耐心了,才不得不作罢顺从了贡桑。 湿漉漉的长髮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总算是干了,绿芜正拿着镶嵌着蓝玉的梳子为她理顺如丝如绸的长髮,绿芜的手很温柔,尽管她曾经经歷了莫大的灾难,那双曾经被挑断过手筋的双手连稍微重一些的东西都无法拿得起来,但经过这段时间她十分仔细地为她调养,绿芜的情况已经好了许多。 就在此时,西殿外头忽然有些骚乱了起来,轻尘原本有些懒洋洋地睡意也顿时一扫而光,眸光一敛,竟是精光璀璨。 大贺城里戒备森严,别说刺客了,就是一只飞鸟都难以飞进来,可为何现在外面竟然会有如此骚动的情况? 「绿芜,我们去看看。」轻尘忽然握住了绿芜正在为她梳理头髮的手,阻止了她继续下去。 「小姐……」绿芜的双手一顿,竟也有些用力地稍稍回握了一下轻尘。 「怎么了?」轻尘原本想起身,不想却被绿芜那一拉给拉了回来,她有些不解地偏过头看绿芜,神色困惑。 绿芜的眼神一闪,然后才稍稍瑟缩道:「小姐,我们还是不要出去了,如果遇上什么不好的事……」 轻尘微微一愣,然后才淡淡笑道:「没事的绿芜,不必担心。」 也许这么多年的奴隶遭遇,让绿芜养成了有些过分谨慎小心的习惯,太过敏感了。 「姑娘,恐怕您还是不要轻易出去的好。」贡桑的身影忽然响起了,她正从外进来,一进来后便反身关上了门,在桌上放下了必须亲眼盯着这个孩子吃进去的食物,有些严肃地向她强调道:「这是为了您好,即使外面真的发生了什么事,王也会处理的,请您不必担心这些。」 与其担心外面发生了何事,不如乖乖地把桌上那些东西全吃了吧,这是王的命令,这个孩子总是太过清瘦了,这让王不得不命令为她多加了一餐,而她也必须每天亲眼盯着这个孩子把东西吃光才算完成任务。 轻尘的脸色有些发苦,但她还是沉着脸一声不吭地从床榻上下来,慢吞吞地走到桌前坐了下来,十分苦恼地扫了眼桌上的食物,轻嘆了口气,看来她必须尽快习惯这突然多出来的一件任务才行。 …… 浴殿。 王城的侍卫已经将浴殿隔绝了出来,每个人的脸色都严肃得好像发生了一件十分不好的事情,一阵令人作呕的恶臭正从浴殿里面传出来,被侍卫隔绝在外面的,还有一些早已经吓得瑟瑟发抖的侍女和原本要进行打扫浴殿工作的女奴。 「怎么回事。」 低沉威严的嗓音响起。 听到了王的声音,这些侍卫们紧绷着的脸色才稍稍松缓了一些,似乎紧张的心情也跟着平復了下来,这个男人的出现,就宛若一个无所不能的天神,让他们在见到他的身影时,便不自觉地感到内心安定起来。 见到岩止和莫过来了,这些侍卫们顿时整齐有素地恭敬地为他们让出了一条通道来:「王。」 岩止的神色也有些冷沉,待他走进去以后,这些侍卫们又迅速地归了原位,就像不曾移动过一般。 浴殿里传出来的恶臭味让岩止忍不住有些厌恶地皱起眉来,好在就在他要大发雷霆之前,玉如阿妈的声音顿时让岩止还是硬生生地平静下来。 「臭死了臭死了,玉如阿妈一大把年纪了,还要遭罪哦,都怪岩止大人,玉如阿妈一大把年纪了,还要被岩止大人使唤。」那位总是穿着青布灰衣带着一个大大的布袋子的老者拄着拐杖从浴殿里面走了出来,她一手捏着鼻子,一边还止不住地抱怨岩止。
第140页 岩止有些无奈地轻嘆了口气,上前几步顺势抬起一只手託了玉如阿妈一把,询问道:「里面如何。」 说到正事,玉如阿妈终于也停止了抱怨,只是似乎仍被里面惨不忍睹的场景给吓得有些后遗症,总是皱着眉头:「她的死相可惨了,岩止大人,你不知道,浑身都冒泡泡了呢,那泡泡啊,还有浓稠的黄色液体流出来,臭死了臭死了。」 如此死相? 岩止皱了皱眉,继续问道:「您的结论是什么。」 「别去碰她,让人去抬的时候都要小心,别沾到了坏东西,直接烧掉,这个浴殿,恐怕要好好清洗一番了。」玉如阿妈与岩止一同走了出来,那些侍卫们又立即快速有序地为他们让开了通道,就连玉如阿妈也忍不住啧啧了两声:「刚才玉如阿妈进来的时候都没有这个待遇,岩止大人,你的手下对玉如阿妈可不恭敬。」 尽管如此,玉如阿妈还是十分严肃地警告岩止道:「这件事情发生得蹊跷,玉如阿妈听你的下属介绍,死的那个人是负责清理浴殿的奴隶,可是到了这里以后,突然像是要发狂了一样,痛苦地不断地挠破自己的皮肤,为了防止她伤害其他人,喏,就是你身后这个臭小子莫把人给杀了,岩止大人,你不知道啊,她死了以后,样子才变成我刚才说的那么可怕的。依我看,那些东西恐怕不干净。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种情况,但看尸体,应该是很棘手的一件事,恐怕那个死掉的可怜的孩子也是受到了殃及才变成这样的,幸好这件事情看起来好像还没有扩散到其他地方去,不过您还是得小心了,彻查王城,可别漏过了任何一个可能染了这种蛊毒的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哟。」 「您是说……」岩止双眸一敛,寒光乍现:「蛊毒?」 「是的。」玉如阿妈为了表示童叟无欺,很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拄着拐杖强调道:「这蛊毒奇怪得很,玉如阿妈也要回去好好研究研究,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结论,岩止大人,您可别因为这个要砍玉如阿妈的脑袋啊,玉如阿妈虽然很厉害,不过也需要一点点时间。」 「您放心。」岩止耐着性子回答道,继而沉声吩咐莫:「让人把尸体带去烧了,照玉如阿妈说的做。」 「是。」 「还有……」顿了顿,岩止补充道:「让轻尘到我的寝殿来。」 卷二:王的爱奴 071 暗潮云涌 接到密报,王城里出了大事,仍然逗留在大贺城里处理政事的容和连夜又赶回了王城,连手令都没有出示便急急往里走,因为即使是在岩止还只是个殿下的时候,他便有了能随时进入大贺城王城的特权,更何况他容和长着银色的头髮和银灰色的眼睛,特徵太过明显了,这里没有人会不知道他就是王所信任的军师大人。 但令容和有些惊讶的是,这一回他连衣服都没换,觐见单于王的礼节都来不及顾地往王城赶了,竟然还被守城的侍卫给拦了下来。 「对不起,容和大人,请展示您的手令,以此证明您的身份,我们才能让您通过。」尽管所有人都认得容和,但这些侍卫还是一丝不苟地要求完成检验手令的环节。 容和并未为难这些侍卫,大贺城的守卫忽然变得如此森严,以往从来不曾查视他的手令,但今天即使他们已经认出了他是谁,却还是要求见到手令才肯放人,由此可见,这一回王城里发生的应该还是一件颇为棘手的事。 检查过容和的手令,确认无误之后,守城侍卫才恭敬地退避到了两侧,将别在腰间的佩刀稍稍往下压了一些,以示对容和的尊敬:「请宽恕我们的无礼,容和大人,您可以进去了。」 长得比女人还要美丽的容和眯了眯眼睛,露出了招牌式的动人笑容:「如此认真是好事,有了你们的忠诚和力量,王城才会无坚不摧。」 侍卫们没有说话,只是依旧维持着那个动作,邀请容和入城。 对于军师容和大人的事情,没有人不知道,可别被他漂亮的外表给迷惑了,少和容和大人打交道,总是没错的。 进入岩止的王城的时候,虽然已经是深夜,可依旧守卫森严,灯火通明,这里如今已经是伟大的匈奴王的王城,守卫的兵力和强度自然不是昔日岩止还是殿下的时候所拥有的力量可比的了,王城可是匈奴帝国的心脏呢。 虽然王城里人心惶惶,但王城外面的人似乎对立面发生的事毫无所知,可见岩止处理这件事情的速度之快,完全封锁住了这个消息,若不是他收到岩止派人送出的密报,即使是他近在大贺城之中,也无法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浴殿里的那具尸体已经被处理掉了,王城里已经禁止奴隶和侍女在入了夜以后还随意在外面走动,因此此时王城之中除了戒备森严带着兵刃的侍卫,其余一个人也见不着,寂静得很。 容和直接便去了与王议事的金殿,金殿中的人并不多,只有王和莫等几名他所信任的亲信,还有正拄着拐杖被特许坐在最靠近王的地方的老人玉如阿妈。 容和进入后,便直接向岩止行礼,岩止挥了挥手阻止了他:「不必行这些礼节了,想必今夜发生了什么你已经知道了。」 「听说莫杀了一个正在清理浴殿的女奴,那女奴死后身上立即显现出了中了蛊毒的特徵,在臣发表自己的意见之前,斗胆想先听听玉如阿妈对此蛊毒的介绍。」容和站在岩止的面前,也不得不感嘆果然成为匈奴王之后的岩止大人身上有着光芒万丈的王者气魄,虽仍旧只是淡然地坐在那,可还是让他容和一改平日的吊儿郎当,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和王者打交道,容和可是十分正经的。
第141页 「嗯。」岩止如同美丽的宝石一般深邃奇异的淡绿色幽眸朝玉如阿妈那看了一眼,轮廓俊美的脸上是默许的表情。 玉如阿妈点了点头,又将刚才已经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这蛊毒啊,我看是从东部的那些老巫族那弄来的,中蛊的人直到死去之前都与常人无异,没有人会发觉他已经中蛊了,这种蛊只有在死了以后才会在尸体上显现出特徵来,喏,就像今天被莫这个臭小子杀死的奴隶一样,全身快速糜烂发臭,那些不好的东西要是被人碰到了,一样会扩散开来的。」 「这么说,中蛊人必死无疑了?」容和挑了挑眉,那双银灰色的眼睛竟然绽放出异常的光芒来,他也只是听说过在东边的沙漠里有一批老巫族,专门弄这些害人的东西,没想到还真有这样的蛊毒存在着。 玉如阿妈有些神神气气地摇了摇头:「不不不,有一种可以自救的说法,中蛊的人只要将这种蛊再下给别人,自己才不会马上死,每一次发作,只要转嫁蛊就行了,一直重复下去,就能不断地延长自己的生命,消除被蛊毒啃噬的痛苦。」 岩止眉间冷峻,眼底一片冰冷。 「啊!」容和惊讶不已地感嘆了一声。 如此一来,蛊毒岂不是会不断扩散开来,中蛊之人除非死亡了,否则是根本不会展现出任何中蛊的迹象让人发现的,每一次发作都要依靠转嫁蛊毒让自己活下去,不用多久,恐怕会酿造巨大的灾难,更可怕的是,除非中蛊人死了,否则他们谁也不知道究竟哪些人身上携带着这种蛊,这个大灾难比这可怕的漫长的冬季还要严重啊。 如果第一个中蛊的人愿意牺牲自己来结束这种可怕的扩散,那自然是好的,可人性都是自私可悲的,没有人会这么做的,果真是一件棘手的事情啊。 「此蛊应该还未横行开来,王城已经封锁,在解决这件事情之前,不会允许任何人离开王城。」一直沉默的莫开口了,他冰冷的眼睛又看向了刚刚进入这里的容和:「容和大人,你也一样。」 若不是他今日杀了那个恰好蛊毒发作还未来得及转嫁给别人的奴隶,这件事情恐怕还不会那么早就被发现。 容和早有预料自己入了王城便没那么容易除去了,但乍一听到那个不近人情的莫这么说,还是极其悲伤地耸了耸肩膀,语气有些散漫:「可恶的莫,你这么说可真让我伤心,就不能温柔一点吗。」 莫冷哼了一声,直接漠视了这只装腔作势的阴婺的狐狸。 「尊敬的吾王,看来我们必须尽快抓出操纵此蛊之人才行,不能让这件事情扩散开来。」容和对于莫的态度丝毫不放在心上,顿了顿,他还是十分严肃地向座上的那位王者发表了自己的看法:「这件事情源头始于您的王城之中,您初登单于王位不久,若是蛊毒一事在匈奴扩散开来,只怕这会对您的统治造成极大的影响,无论昔日您的丰功伟业多么为人所称颂,可人们总会因为一件事情便将过去的崇拜通通忘记的。」 岩止刚刚坐上匈奴王位不久,大局不稳,匈奴帝国又正处于冬天的阴霾之中,蛊毒一事若是扩散开来,那对岩止的统治者地位会造成严重的动摇,这也就罢了,若是因此让其他国家趁虚而入,只怕匈奴帝国会面临着彻底覆灭的危险。 「今日的事,我希望出了这道王城的围墙,便会成为一个永久的秘密。」岩止的神情淡漠,他的声音并不高,但一字一句都拥有不容置疑的威严魄力。 「这么说,长老院的那群傢伙也会对此事一无所知?」容和挑了挑眉,看来岩止大人可是要彻底封锁这个消息了。 这也难怪,蛊毒之事虽必须解决,可更重要的是这个事件背后的意义,无论幕后操纵的人是谁,目的都是为了动摇岩止大人的统治,危害匈奴帝国,若这件事情连东胡月氏那些国家都参与其中,那它的意义便会扩大到国家间的战争来了。 「莫,传令下去,单于诚心清戒向天神祈祷,庇佑我匈奴子民安然度过冬季,国盛兵强。两个月之内,任何人不得谒见单于,国事以文书相议。」岩止淡淡地扫了莫一眼,沉声命令。 「是。」莫点头领命。 「加强王城戒备,不准轻举妄动。」末了,岩止一扫衣袂,高大的身影从座上起身,踩着金殿之上的台阶走了下来,他垂长的棕色直发随意散开,金色的腰带束在腰间,宽大的月白长衫合身挺拔地穿在他的身上,他凌厉威严的眼睛深沉而冷酷,看过去是那么的胸有成竹。 …… 西殿里自从不久前发生了片刻骚乱之后,很快便寂静下来了,一点声音也听不到。 轻尘却是心中若有所思,闷声在贡桑的盯视下把那一晚冒着热气的肉粥给咽了下去,她虽一声不吭地乖巧地吃着东西,但那双清明锐利的水眸却仿佛透着一层十分彻底的清醒与睿智,对一些事情,她总是十分敏锐地,她有预感,一定是发生了些什么事,或者即将发生一些什么事,这有些诡异的寂静,实在是太奇怪了。 就在此时,轻尘屋子的门忽然被敲响了,敲门声响起的那一瞬间,她正巧将碗翻下,摸了摸撑得实在不行的肚子,然后慢条斯理地接过绿芜递上来的白布洁面。 贡桑也有些微微诧异地挑了挑眉,上前将门打开了一个角,只见正站在门外的侍女穿的,赫然就是专门服侍王殿的高级侍女,尽管如此,这位侍女见了颇有资歷的贡桑,还是恭敬有礼地向贡桑问安,然后眼睛平视,十分稳重地并未随意往屋内看:「王在寝殿等孟姑娘,请莫让王久等。」
第142页 王的命令,自然是不能怠慢的,尽管那位孟姑娘正是这几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颇受王纵容与宠爱的中原人。 听闻及此,轻尘拿着面布的手忽然一顿,那双美丽的水眸渐渐地泛起了一层懵懵懂懂的雾气,眨了眨眼睛,有些呆呆地转过头看了过来。 岩止……在寝殿等她? 找她做什么…… 卷二:王的爱奴 072 被管制了 「老奴明白了。」贡桑点了点头,那名侍女福了个身便退了下去。 重新合上了门,已经将近六十岁的贡桑是一个身材高挑,性格严肃的西域老妇,但此刻她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暗暗涌动的笑意,就连眼睛末梢的皱纹里都盛不住这意味深长的欣喜,溢了出来。 「我知道了,我这就过去。」轻尘挑了挑眉,蒙着一层困惑的雾气的墨黑水眸直视着贡桑眼睛里怎么也掩饰不住的笑意,轻尘觉得有些浑身不自在,赶在贡桑开口之前便将面巾往桌上一放,站起身,沉着眉,心事重重的样子从贡桑身旁经过,要往外走。 贡桑陪伴她多年,做事是绝对的一丝不苟,平时话也并不多,可刚才这个妇人亮晶晶的眼睛笑着看着她的时候,轻尘竟然觉得那一刻贡桑一定是被那位十分调皮的玉如阿妈给附身了…… 绿芜也有些惊讶地怔在了原地,直到轻尘的身影已经走出了这个屋子,绿芜才如梦初醒一般想起方才她身上只穿了一件宽大单薄的衣衫而已,西域冬天的寒冷绝非她们这些中原人的体质能承受得了的,她穿得那么少,那怎么行? 迅速抄起搭在架子上的厚重斗篷,绿芜将轻尘的斗篷抱在手上,不等向贡桑说明便匆匆忙忙地追了出去,生怕那个纤瘦的中原少女受冻一会便染了风寒。 看着这个匆匆忙忙抱着斗篷追出去的中原奴隶,贡桑依旧站在原地,那双虽然年迈却严肃锐利的眼睛微微一沉,有些严厉地紧盯着绿芜跑出去的背影,这个人虽是那个孩子亲自要的,可贡桑侍奉了她将近十年,亲眼看着她从当年那个精緻的女童成长成如今这般亭亭玉立的少女,对于她周围的人,贡桑自然会多留一份心眼。她对绿芜的敌意虽然没有流露出来,可这段时间以来,她一直在仔细留意绿芜的一举一动,至少到目前为止,她是个机灵聪慧的女奴,十分上心地侍奉着孟姑娘,可尽管如此,贡桑还是不肯放松对她的警戒。 毕竟,那是个来歷不明的异邦人…… …… 轻尘没走出多远便有些后悔了,从她的住处到岩止的寝殿虽然并不远,可这刺骨的冬季寒风还是让轻尘立即感到了自己的手脚顷刻间便要被冻僵了,脖子冷得有些僵硬,寒风鼓动她身上单薄的衣襟,似乎要将寒意钻进她的五脏六腑中去。 脸色一沉,她方才可真是被贡桑暧昧的眼光给吓得落荒而逃的,此刻即使她要运劲御寒,也无法完全低档住这凛冽蛮横的寒意。 她清瘦的身影站在这冰凉的石廊之中,惨澹的月光偶尔穿过雕柱之间的空隙落在她的身上,竟有一些神秘飘渺的意味,仿佛随着那月光的越发清淡,那抹俊逸清瘦的女子的身影便也会跟着消失得无影无踪一般。 忽然一阵进行得十分勉强的喘息声从身后传来,轻尘的眸光一敛,停住了脚步回过身去看,只见绿芜正抱着她的斗篷低喘着气追了上来,绿芜的身子不如从前,不能做太过剧烈的运动,如今已经将近三十岁了,自然也没有了年少时的青涩和天真地模样,轻尘看着看着,竟也有些恍惚起来,好像自己在西域度过的这将近十年,都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一般,绿芜还在她的身边,鼓着腮帮子在她身后追赶着跑上来,嘴里抱怨着她的好将军一点也不体恤她这个可怜的小跟班。 轻尘凝视着绿芜的眼神也不禁越发柔和起来了,带着淡淡的笑意,她的身子虽瘦小,可站在那一言不发地淡笑着,竟也有一种玉树临风的潇洒俊逸。 绿芜一愣,似乎也产生了错觉一般,但很快她便回过神来,跑上来将斗篷往孟轻尘身上一盖,然后还是忍不住念叨起来:「小姐,这么冷的天,您的身子也不是铁打了铜铸的,就这么跑出来了,要是感染了风寒……」 绿芜边喘着气边为轻尘系斗篷上的带子,说着说着,她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不由自主地开始变得念叨了起来,语气里还有些埋怨,要知道,这么多年,她可是很少开口说那么多话的。 「真的好冷。」直到绿芜帮她穿好了斗篷,轻尘才感到一丝暖意,轻轻地打了一个颤,神情无辜地吸了吸鼻子,果然好冷。 绿芜张了张嘴,最后只好无可奈何地笑了,她刚才那副模样,可真像个小孩子。事实上,她的年纪也并不大,就如同她家将军第一次跟着孟老将军上战场时一样的年纪,当时也才十四五岁的将军和眼前的这位小姐一样,既怕冷,可又时常说走出营帐就走出营帐,总苦了她抱着将军的披风跟在后面跑。 空气中忽然有一股冷凝的气息紧绷得就像一根随时可能绷断的弦,轻尘的眸光忽然一敛,润红的唇也紧跟着一抿,原本懒洋洋地飘逸姿态忽然间便成了肃然的警惕状态,本能的,轻尘对危险的靠近是十分敏感的,她凝着眉,忽然转变了方向加快了步伐,而那方向并非是通往王的寝殿的。 绿芜不明所以,只好也快速跟了上去,可没走出多远,绿芜的面色立即一变,急忙地拉住了轻尘的手腕想把她拉到自己同样瘦弱的身躯之后,反倒是轻尘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睛,茫然地看着忽然做出护犊姿势护在自己前方的绿芜。
第143页 「小姐,我们快离开这里。」绿芜的身子也是紧绷着,很显然相当地紧张,因为此刻前方那个空旷冷清的花园里,昏暗的夜色中,那个表情奇怪的西域女奴一个人出现在那里,她似乎很痛苦,浑身都在冒冷汗,在这么冷的冬夜,出现在这寂静得有些阴森的花园里,这不是很奇怪吗! 「啊!不要走!不要走!」那名西域女奴似乎也看到了轻尘和绿芜的出现,她浑身都是汗,脖子上额头上几乎是青筋暴起,痛苦的表情十分的狰狞,见到了她们,那个女人忽然像发现了救命稻草,发疯了一样朝她们沖了过来,吓得绿芜连忙挡在轻尘面前连着往后退了好几步,浑身也被吓得有些瑟瑟发抖:「小姐,我们快走,快走。」 轻尘眸光忽然一沉,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那个女人明显是带着攻击性的,寒光一敛,她从容而冷酷,根本没有半点要逃跑的意思,一抹寒气顿时从她眼中扫过,几乎下一秒就要出手制服那个不知道为何突然要攻击她们的女奴…… 噗的一声! 腥臭的血味忽然喷洒了出来,几乎就在电光火石之间,连那名女奴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脑袋就已经分家了,她的身体摇摇晃晃地停止了发疯了一样冲上来的姿势,眼睛睁得大大的,空洞血腥,在那一剎那之间,却又有一种从痛苦中解脱的震惊,砰的一声,女奴的脑袋滚了下来,朝外滚了好远的距离,身体也直直地砸到了地上。 出手杀了她的,正是守在这附近的暗卫。 绿芜显然也被吓得不轻,双腿发软,面色苍白地睁大了眼睛,好久好久都不曾动一下,好象还未从惊吓中回过神来,仍然维持着那个护在轻尘面前的姿势。 孟轻尘却是定定地看着地上那具已经开始发生变化的尸体,她几乎是不可思议地瞳孔一缩,那句尸体是怎么回事?没有脑袋的尸体全身开始化脓水,死相可怕极了,向外散发出阵阵恶臭,像是有无数的虫子吸干了她的精气一样。 轻尘的手脚冰冷,没有什么表情,黑瞳如墨一般深晦,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可她的背嵴却是僵硬的,脸色发白。 孟大将军见过的死人数不胜数,可她从来没见过死相如此可怕的尸体,从脑袋滚落到发出阵阵恶臭,不过才短短的一段的时间…… 忽然一只温热的大手覆住了轻尘的眼睛,轻尘的眼前一黑,便什么也看不见了,那双手稍稍用了点力气,她往后踉跄了一下,跌进了一个结实的胸膛,像一堵带着温度的墙一般。 她方才实在是太震惊了,以至于有人走到她身后将她的眼睛覆住拉进怀里,她才察觉到他的到来。 熟悉的气息包围了她,轻尘的眼睛终于寻回了自由,眨了眨,长长的睫毛扇动着,扫过他的掌心,细嫩如陶瓷一般柔软的肌肤贴上他手,香甜的唿吸轻轻地掠过,让岩止觉得像是挠痒一般。 「把尸体处理掉。」岩止一把抱起了这个好奇心太过强烈的小女人,对于她自讨苦吃看到了这些,丝毫没有一点同情的意思,他英俊的脸冷峻地覆着一层冰冷,犹如一座冰山一般,冷冷地下令处理掉那具尸体。 不由分说地,岩止将轻尘抱在他伟岸厚实的胸膛前往他的寝殿方向走,直到那股血腥味渐渐地远离了,岩止才松开了覆住轻尘眼睛的大手,语气有些严厉:「你违背了我的命令。」 他让她来见她,可是没允许她违背他的命令,若非因为许久不见她来而对她有些不放心,他还不知道这个无法无天的小女人还要闯出一些什么祸来。 岩止的脸沉着,眸光冰冷,他身为这个伟大的匈奴帝国的王,从来不曾有过刚才那样无法控制的慌乱,好象只差一点点,就会出现他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发生,超出自己的控制范围之外。 他差点,就要亲眼看到那个该死的蛊毒袭击到了她! 「岩止……」轻尘不知道岩止为何突然地如此严厉,岩止发起怒来是极为可怕的,即使是她也为感到心底微微地发凉:「绿芜……」 绿芜还在那呢。 「会有人送她回去。」岩止的语气不善。 「那我……」 「你?」岩止冷冷扫了这个一脸无辜的小女人一眼,冷哼了一声:「你哪也别想去。」 卷二:王的爱奴 073 何谓贴身 哪也别想去? 轻尘被岩止带到了寝殿,忽然就被他往床榻上一丢,所幸床榻之上铺着厚厚的绒毯,轻尘瘦小的身躯落在那上面的时候,没有感受到丝毫的疼痛。 侍奉在王的寝殿之外的侍女们见到她们的王沉着脸将那个美丽的中原少女给抱了进去,中原少女生得娇小,又被一个厚厚的大斗蓬包裹着,她们几乎没看到她的表情,她就已经被王给抱进去了。 由于从外面回来,当王经过她们面前的时候,侍女们甚至能感觉到有寒气在掠动,她们面面相觑着,不知道是想到了些什么,这些年纪并不大的侍女们顿时面色潮红,涨红了脸,轻手轻脚地把门带上,恭敬迅速地退了下去,没发出一点声响。 轻尘突然被岩止丢到了床榻上,这让她有些莫名其妙,爬起来就想下来,没想到自己的身子才稍稍一动,便听到岩止淡淡地开口警告道:「给我待着。」 他的声音很平静,可是那低沉淡漠的嗓音在这个空间里响起,明显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与威严。
第144页 轻尘微微一愣,身子又坐了回来,她瘦小的身子裹在那件厚重的斗蓬里,又盘着腿坐在毛绒绒的床榻之上,只露出一张清秀的小脸,看上去竟然越来越像一个长不大的小孩。 「岩止,可是我想睡觉了。」轻尘等了半响,却发现岩止并没有要与她说什么话的意思,皱了皱眉,她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开口陈述道。 她原本以为,岩止在深夜里忽然要「召见」她,也许是有话要对她说,可是自从岩止把她给抱进来丢在自己的床榻之上,他便又坐到了在明亮的夜明珠照耀下的桌案前,案上堆叠着厚厚的文书,似乎都是刚刚送到不久,未来得及处理,他修长伟岸的身子坐在椅子上,亚麻色的长袍罩在身上,他处理政事的样子很认真严峻,眉头时不时微微地紧缩起来,深邃冷厉的眼睛始终不曾从那些文书上挪开一下,除了刚才的那一声对她的警告,他便一句话也没与她说过。 直到此时那一声带着些打过呵欠的憨懒的声音响起,岩止的目光终于稍稍从公文中挪开,看向了那个正坐在他的床榻上端正坐着,郁闷不已的孟轻尘,他墨潭一般幽深的眼睛隐隐有一丝温柔覆盖了他原本的冷峻,他轻轻地挑了挑眉,似乎有些不以为然:「那就睡觉。」 他何时禁止她睡觉了? 睡觉?! 轻尘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岩止:「那你为何要遣人让我过来?」 说着,她便有要爬下床榻回自己寝屋的意思,岩止顿时皱起眉来,深邃的脸部线条也微微有些紧绷着,不悦地敛起星眸:「你在做什么。」 「既然你没有什么事,我就回去睡觉了。」孟大将军一本正经地回答,脸色之无辜,童叟无欺。 「不必了,就在这里,哪也别想去。」 「岩止?」轻尘煳涂了,仔细想了想,没有思考出结果。 看着这个小女人一脸困惑的样子,岩止竟有些好笑地勾了勾唇,他索性将手中还未看完的文书反手扣在了桌案上,高大的身躯从座上起身,几个阔步便来到了床榻边上,他修长的身影忽然在床榻外侧坐了下来,岩止的身上本就穿着入寝的里袍,此刻他像一座大山一样突然横挡在轻尘面前的身子顿时阻住了轻尘的去路,甚至还让她不由自主地快速往后躲了躲,才确保自己还给了岩止大半张床榻。 「岩……岩止?」轻尘被岩止突如其来的举动有些惊吓到了,可她再看向他英俊的脸庞的时候,他的表情却依旧如往常一般淡漠。 「从现在开始,你就待在这。」岩止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性感的薄唇轻轻地吐出了这几个字。 如此霸道无理,纯粹只是通知她一声罢了。 轻尘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她被岩止高大的身子禁锢在一榻之间了,只好维持着那个坐着的姿势,不满地沉着脸:「哪也不能去?」 「不错。」岩止忽然有些满意于这个孩子突如其来的觉悟,他半靠半卧地支起了身子,眸光似笑非笑地落在她的身上,唇畔的弧度越发深邃,噙着一抹炙热的温柔,慵懒邪肆:「乖乖地待着,寸步不离地出现在我能看到的地方,否则……」 「否则?」轻尘的表情越发不满了,倒有些像孩子在置气一般瞪着岩止 「否则,就处死你身边的那个中原女人。」岩止淡笑着丢出了一句话,如愿以偿地看到了孟轻尘越发恼怒郁闷的表情。 他竟然拿绿芜来威胁她?! 「可是……」轻尘义正言辞地反对。 「你要知道,我的话从来不是用来吓吓你而已。」岩止打断了这个孩子还未说出口的话,他依旧笑得很温柔,可此刻在轻尘看来,却根本就是一只看似优雅的雄狮而已,蛮横可恶得很! 「为什么?!」轻尘现在一点睡意也没有了。 岩止微笑着看着她,幽绿深邃的诡谲眼光中缓缓闪过一丝邪魅至极的温和与笑意:「一步也不准离开,这是你身为『贴身』女奴应尽的职责,跟着我,对你总归不会有坏处的。」 现在整个王城都置于危机之中,即使加强了王城中的戒备,但他不希望因为担心她而使自己分神,他只能对她加强管制,将她寸步不离地安置在他视线范围之内。 轻尘顿了顿,似乎也察觉到了岩止这么做必然有原因,她忽然想起方才所见到的那位死状诡异的奴隶,清澈的眸光顿时一敛。 「岩止,是不是,王城里发生了什么事?那个女奴……为什么会这样?」那奴隶的死相如此可怕,令人作呕,这绝非正常的死亡。 她有预感,王城之中忽然加强数倍的戒备,每个人都紧绷着神经,这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轻尘的脑袋里回放刚才所见到的可怕的尸首之中,情绪不由的仍然沉浸在刚才的震惊之中,她的面色依旧有些白,此时正皱着眉回忆刚才自己所见到的那一幕。 「这件事轮不到你来操心,管好你自己就好。」岩止淡笑着着她,他神情淡然,王者之威不喻而明,末了,他有些不耐烦地扫了这个对付起来比那些蛊毒还要棘手一些的小女人一眼,不愿意再与她继续谈论下去,语气有些严厉地开口道:「记住我说过的话。」 何谓贴身? 轻尘郁闷了,岩止果然彻底让她贯彻了她这个「贴身」女奴该做的事,什么也不干,就是必须寸步不离地跟在岩止身边,到了夜里,更是哪也不准去,即使她要沐浴,若是无法在岩止所给予的苛刻的时间里回到他的面前,他果真会她给直接捞出来!
第145页 更可恶的是,岩止依旧照例每日上午与办完公事后的午后都必须沐浴更衣一次,而她自然还是哪也不准去,他也并未命她侍候他,可无论如何,她就是必须要寸步不离地待着。 这几日,那些长老院的首领们似乎一个也没有进入王城与岩止议政,可岩止依旧很忙,每日都有数不尽的文书送入王城之中,侍奉他的自然有王殿之中的侍女,而她就坐在一旁,仿佛空气一般被漠视着,时常让她以为岩止甚至根本就忘了她的存在,只是每每她有任何不安分的举动,岩止都总能第一时间严厉地抬起眼,充满警告意味地看向她,多试几次,轻尘便也放弃挣扎了,只是心情越发郁闷。 短短的几日,又有无数的奴隶甚至是侍女在王城之中被岩止的暗卫斩杀,每个被斩杀得人都有一个共同特徵,死后尸体都会迅速发生反应,散发出阵阵恶臭,死相极惨,那些尸体无一例外地都会在第一时间迅速被清理烧毁,而岩止却什么也没做,只是下令更加加紧了戒备而以,这让轻尘不禁怀疑,岩止究竟是对这迅速扩散开来的蛊毒无计可施,还是根本就是另有打算,欲等时机,彻底解决这一件事? 闷热的水汽让轻尘感到脸色有些发烫,黑着一张脸回过神来,她顿时再一次感到了坐立难安。 那哗啦哗啦的水声入耳,让人不禁面红耳赤,轻尘像一尊木头一样呆立在浴殿边沿,那水汽沾湿了她的睫毛,轻尘的眼睛不敢随意扫视,只因那个男人此刻正什么也没穿,坐在诺大的蒸腾着雾气的水池之中,光果健硕的背部正对着她,他的头髮随意地散了下来,那是一种力量与魅惑的结合,轻尘涨红着脸,再一次垂下了头,别开视线,更加坐立难安起来了。 「过来。」 低哑戏嚯的嗓音忽然响起,他如漩涡一般危险又神秘的淡绿色幽眸似笑非笑地眯起,刚硬立体的侧脸线条在水汽之中有些朦胧,却又越发深邃起来,水珠顺着他矫健的肌理向上滑落,性感俊美…… 轻尘的背嵴一僵,像是听到了什么噩耗一般,整个人顿时全身紧绷,像是吹响了战斗的号角一般。 是什么时候?侍奉浴殿的侍女竟然一个也不在了! 而她一踏入这里面便开始脑袋昏昏沉沉地发涨,觉得时间缓慢,越发难熬,恨不得能够立即从这里消失,哪里能注意到那些侍女究竟是何时一个都不在的! 他现在在叫她。 他一丝不挂地正在沐浴,叫她干嘛! 卷二:王的爱奴 074 操纵之人 他眼角的余光扫到那个正站在角落里不知道神游到何处的小女人,岩止冷峻漠然的脸上缓缓地勾起了一抹玩味之意,竟起了一丝捉弄她的心思。 水汽瀰漫着,连带着他那双蛊惑人心的幽深瞳眸也渐渐染上了一层诡异的神秘雾气,淡薄的唇也玩味地高高向上弯起,情不自禁地,他有些期待看到她惊慌的模样。 果不其然,轻尘像是突然受到了惊吓,刷地一下回过神来,先是茫然地左右转了转脑袋,竟发现整个奢华的浴殿之中一个侍奉的侍女都没有,她再一次看向岩止之时,清澈的眼睛里慢慢地凝聚起了羞恼与为难。 哗啦哗啦的水声似乎想要掩盖她羞恼的心情,可是很不幸地,那简直是在欲盖弥彰! 岩止却已不再看她,轻尘轻轻咬了咬唇,被水汽染湿的浴殿地面有些滑,轻尘慢吞吞地走了过去,笔挺得像被罚站的陶俑一样,不解风情:「叫我做什么。」 莫非他要她侍奉他沐浴不成! 孟大将军拿过刀,握过剑,可是很不幸地,关于其他方面,她从前一直由绿芜侍奉着,到了匈奴以后,所有大小琐事又有贡桑为她打点,她并非吃不了苦,可是干不了活。 好端端地为何把侍女都遣出去?若是他要命令她来侍奉他,倒霉的绝对会是他。 看她那副紧张的模样,岩止不禁心情更加愉悦了,他高大的身子动了动,被撩动的水声再一次「惊心动魄」地响起了,惊得轻尘以为他要就这么一丝不挂地从水中起身了,孟大将军此刻的脸色是一阵青一阵红,连连向后退了好几步,她的敏捷性一向很好的,今天却因为浑身过度地紧绷,竟忽然间忘记了那湿滑的地面并不好走,重心忽然一个不稳,整个人往后仰去…… 孟大将军十分正人君子,在这种时候,竟然仍极其敬业地闭上了眼睛,可以想像,岩止从水中起身的模样,该是…… 该死的!轻尘在心中啐骂了自己一声。 她虽然闭上了眼睛,但脑袋却不由自主地浮现那个可恶的野蛮人从水中起身的赤裸模样,轻尘顿时面颊烧红,滚烫滚烫着,哪里还顾得上自己即将狼狈地跌倒的事实。 一定是因为这里的雾气太过浓烈了,以至于空气有些不好,人的思维也会有些混沌,不受自己控制。 说时迟,那时快,哗啦的水声响起,几乎是同一时间,一只滚烫有力的大手忽然间贴在了轻尘腰间优美的弧度之处,那只大手忽然力道一转,轻而易举地终止了轻尘向下栽去的动作,稍稍用力,腰间忽然被那只贴着的大掌给捞了起来,下一秒,轻尘便已正面跌入了一个结实温暖的怀里,不,那是一个滚烫宽厚的胸膛,她闭着眼睛被带了进去,整张脸呈现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耳边却隐约能听到扑通扑通的,稳健有力的心脏跃动的声音。
第146页 那只大手仍然贴在她的腰间,只是这回换成了他刚劲有力的手臂完完全全地将她禁锢在了臂弯与胸膛之间的方寸之地。 轻尘惊讶不已地睁开了眼睛,站在自己面前的赫然就是刚才分明还在浴池之中的岩止! 他的身上已经披上了一件宽松的罩衫…… 轻尘虽然有些讶异于他穿衣速度之快,但她还是第一时间长长地松了口气,看来岩止也清楚地知道,男人和女人是不能不穿衣服便抱到一块的,否则会经受天神的惩罚,承受诸如被火烧被虫咬的可怕的惩罚。 这个寂静得只有哗啦哗的水声锲而不捨地响起的浴殿里,高大英俊的男人深棕色的头髮正随意地垂散着,深邃的五官轮廓不知是不是因为这里的水汽太过朦胧了,竟让人觉得比平日柔和了不少,此刻轻尘娇小的身躯正被岩止轻轻松松地用一只手固定在手臂与胸膛之间。 似乎刚刚从方才的庆幸之中回过神来,这个动作……十分地不舒服…… 轻尘有些不高兴地皱了皱眉,可是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是,她的面色竟然刷地一下涨得更红了,火烧火燎的,她的上半身顿时努力地往后仰,有些惊慌的眼睛终于打破了她一惯的沉静与从容,只因她抬眼的瞬间,撞进的却是岩止那双淡绿色的诡异幽瞳,泛着令人窒息的温柔光泽,他弧度优美的薄唇正肆无忌惮地向上翘着,慵懒,性感…… 「你……」轻尘要出声抗议,他为何还不松开她! 孟大将军并不是没有和男人这样近距离地接触过,她经常和将士们东倒西歪地睡在一起,有时候受伤了,甚至是将士们把她给背回来的,可是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的目光看她,即使是当日被她在寒潭之间撞见的受伤的炎凌,也没有用岩止这样奇怪的目光看着他! 看着轻尘气恼的模样,岩止的笑意更深了,她抬起头的一瞬,那双漆黑璀璨的眼睛像小鹿一般闪烁着惊慌与愠恼,白皙细嫩的小脸之上奇异地涨红了,潮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她红润的小唇张了张,似乎想要说什么,岩止却是一怔,初长成的少女柔软的身体在他的怀里,香甜的气息简直要吞噬他所有的思考能力,那一剎那,他不由自主地,反倒被她蛊惑了,禁锢着她的大手更加用力,英俊绝伦的脸轻轻地俯压了下来,他眯起了幽深的星眸,任温柔流淌,霸道而又有些怜惜地含住了她粉嫩殷红的双唇,宛若正对待一株含苞待放的娇花…… 时间仿佛凝固了,连那总是锲而不捨地作响的哗啦哗啦的流水声似乎也渐渐变得小声了,直到彻底消失,那柔软的触感,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好像不接触便罢了,一触碰上去,便会难以再强迫自己恢復理智,他轻柔地吻住这个小女人柔软的唇瓣,怀里的这个小傢伙简直是已经完全被吓傻了,连推开他也不会了,这反而让岩止越发地愉悦,正中下怀。 这个吻,和想像中一样香甜,比罂粟花更容易让人上瘾,这个小女人啊 这位无所不能的冷酷的王者,是第一次在心中如此感嘆,感嘆对手竟是如此的利害,让他也迷了心智…… 但他能明显感受到,怀中的这个娇小的身躯顷刻间顿时僵硬了,轻尘睁大了眼睛,震惊不已地颤抖着漆黑的瞳仁,她长长的睫毛也在轻颤着,这蛮横却又炙热的男性气息侵袭着她,他……他在……竟然在…… 轻尘的脑袋一片空白,岩止在做什么?幸好……幸好他们都穿着衣服…… 他的唇覆压下来,柔软而清凉,带着霸道的太阳神之子的热烈与火焰,轻尘好不容易开始渐渐恢復的思绪,可又因为他轻轻地一动,就像电流袭击了自己一样,又瞬间就傻住了…… 方才那一刻,轻尘的脑海里竟然荒唐地偏离了主题,她想的居然是所谓的天神的惩罚,无比庆幸着自己和岩止此刻都穿着衣服。 但那片刻的走神虽然很快又被一片空白的呆滞所取代,却还是没能逃过岩止的眼睛。 她在走神? 岩止幽深的双眸一敛,顿时有极其复杂的突突的寒光在兹兹跳动着危险的电流,他的俊脸上也顿时流露出危险的神色,凝视着怀里这个竟然在走神的该死的孩子,他忽然一点也不想再温柔地对待她了,因为这个可恶的女人,根本不知道他岩止的温柔是如何珍贵。 「岩……」轻尘似乎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要挣扎。 她终于回过神了,恼怒地紧紧拧起眉来,可岩止却语气不善地沉着脸,似乎应为她开口了,反而显得更加的愠怒,低声喝斥道:「安静!」 轻尘噤声了,不是因为被岩止喝斥,而是因为有人来了…… 「王,请允许莫禀报要事。」 浴殿之外忽然响起了低沉冰冷的声音,恭敬肃然,一丝不苟,是岩止最信赖的近臣,莫。 这位冷酷强硬的王者浑身骤然一冷,忽然眸光一沉,他冷峻的脸庞之上原本就有的愠怒之意丝毫没有消散,反而那可怖的寒光与危险气息越发地浓烈,他几乎是低低闷吼了一声,夹带着他的恼怒与不耐的情绪,岩止沉着脸松开了轻尘,冷声说道:「进来。」 获得唿吸与自由的轻尘连连向后退了几步,直到此刻,她的面颊才越发羞恼地涨得通红,刚才那奇怪的感觉……来不及思考,她便又有些莫名其妙岩止方才突然间的怒气究竟是从何而来,她从未见过岩止像刚才那样不分青红皂白地把怒气往莫身上撒,岩止一向赏罚分明,况且莫不是他最信赖的下属吗?
第147页 尽管困惑,但轻尘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转移开了,神情依旧有些古怪地站在那,向浴殿口望去。 得到王的许可,莫如往常一般黑衣劲装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但一踏入这个浴殿之中,莫便忍不住稍稍一僵,就连他也不知道方才进入这个热气腾腾的温暖浴殿之中,竟无端端地感受到了一丝寒意…… 他的眼光迅速抬起,扫了眼那个面色古怪笔直站在那的那个中原孩子,看不出什么端倪,他的目光又不动声色地暗暗观察王的神色,一如既往地淡漠威严,并无太多的表情,还是没有任何收穫。 莫沉默地收回了视线,心中也觉得古怪,不知自己进来之前,这里是不是发生了些什么。 「说吧。」岩止的语态已经恢復了平常,没有过多的情绪起伏,冷漠,但却悦耳好听。 只是莫跟在王身边多年了,还是能敏锐地感觉到王的情绪似乎不大愉悦,莫非与自己有关?可接下来的消息,应该是王愿意听到的啊…… 轻尘呆呆立在一旁,浴殿之中一个侍女也没有,岩止淡淡地扫了眼进入这里的莫,便不再看他,慢条斯理地将干净的王袍一件一件地往自己身上套上,他是不指望轻尘能够做到让他满意地服侍他更衣的。 「是。」莫顿了顿,点头,并不在意孟轻尘还在那:「瑞祥殿下硬闯王城,已经被扣押下『请入』殿中等您召见。」 岩止扣上腰带的手忽然一顿,然后又继续了那个动作,他蓦然笑了,让人震惊。 他幽冷锐利的鹰眸骤然一敛,缓缓瀰漫出的,竟是一抹令人心惊胆战的笑意,那笑意,傲慢又自负,仿佛早有所料,正等着猎物入口的勐兽一般,危险极了。 他已经穿戴好了王袍,修长俊挺的高大身躯在这件威严华美的王袍的映衬下,显得更加地气宇轩昂,俊美如斯。 他没有回答莫,只是偏过头看了眼孟轻尘:「让贡桑和绿芜来陪你。」 说罢,他便丢下了她,阔步朝外走去,面无表情的莫也没有去看她,径直跟着那位尊贵莫测的王者离去。 反倒是轻尘有些困惑不已地站在那,这是怎么回事?岩止竟让贡桑和绿芜来陪她?要知道,她已经有好几日不不曾见到她们了,岩止无论去哪,都必须将她也带在身边,寸步不离,哪也不准去,但今日,他竟允许她做自己的事,没有连带着将她也带在身边禁锢着? 岩止方才的神情…… 似乎是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他想要看到的事情发生一般。莫非,这几日他对在王城之中蔓延开来的蛊毒之事没有採取任何行动,只是加强了戒备,随时杀死烧毁发狂的中蛊者,就是为了等待着什么,而岩止所等待的……就是瑞祥送上门? 看来,岩止并非对蛊毒一事束手无策,相反地,也许,他布局已久的棋盘,就要收关了…… 也许就在今夜,总之,一定有什么事要发生,以至于他都无暇顾及她了。 轻尘走出了浴殿,贡桑和绿芜已经在那等她了,她们抱着厚重的斗篷和暖手的金炉,所有人都知道轻尘虽不常生病,但终究是中原人,对于西域的冬天,她是十分不喜欢的。 绿芜将斗篷往轻尘身上披好,贡桑便将暖手金炉安放进了轻尘的手中。已经有好长时间,她们也和王城中的众多侍女一样受到了严厉地监管,不曾见过孟轻尘,此时见到她安然无恙的样子,贡桑似乎早有所料,并未有太大的反应,但自从那日忽然与轻尘分开后便再也未见到她的绿芜,此刻却是久久地凝视着孟轻尘,直到确认她完好无损之后,她才像一个突然被一块大石头压得喘不过气的人获得了自由一般,长长地松了口气,眼神闪烁,似乎经歷了一段漫长的煎熬,直到此刻才放下心来。 「蛊毒的事情,如今是不是已经在王城里蔓延开来了?」轻尘抬起头问贡桑。 「王一定会有办法的,姑娘无需担忧。」贡桑点了点头,十分平静地说道。 绿芜沉默地跟在轻尘身旁,也并未对此事发表任何看法。 轻尘轻轻眯了眯眼睛,并未再继续问下去,想必贡桑也不会告诉她一些什么了。 这几日,她都被岩止限制了行踪,对王城之中的蛊毒一事并不很心中有数,只是隐约从岩止和他的下属间的对话中,能够略知一二,她只知这段时间王城中死了很多人,大多都是奴隶和侍女,他们无一例外地都是被王城侍卫杀死,并且死状极其令人作呕,但岩止似乎很早就已经封锁了整个王城,所以这段时间一个长老院的首领也不曾出现在王城之中,所有的政事都是以文书的方式送入王城之中与岩止商议,因此蛊毒仍被控制在了王城之中,并未蔓延到外面去。 岩止这么做,也许是想要关门打狗,一次性将此事解决,不惜让自己和整座王城陷入了最危险的核心之中。 这是一个明智的做法,岩止初登大位不久,这个考验匈奴人的漫长冬季就已经十分棘手了,若是让蛊毒侵袭整个匈奴帝国,那么便只会人心惶惶,对岩止的统治造成动摇,甚至给西域其他大国制造可乘之机。 「我们去东殿看看。」这段时间她被岩止管制着,哪也去不了,但自从知道蛊毒爆发一事之后,她唯一担忧的就是那位生活在东殿梅林之中的清雅睿智的女子,佐伊。 不知道她是否也受了波及,可是安然无恙?岩止是否也加派了暗卫去保护他的王妃?
第148页 她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她了。 轻尘开口了,贡桑侍奉了她将近十年,自然知道这个孩子看似温和乖巧,实际上她做了决定的事,劝诫也是无用的,贡桑已经十分有经验了,与其做无用的劝诫,她还是顺从她,保护好她比较实在。 出了西殿,绕过那座横梗在东西两殿中间的花园,便入了东殿,如预料之中一样,戒备森严,除了镇守王城的侍卫之外,还潜伏着不少由岩止安排的暗卫,从外到内三重封锁,岩止可谓是十分谨慎了。 经过东殿的那座长廊之时,轻尘却下意识地停了下来,侧过头去看右侧的那座有些不寻常的寝殿,适逢在外的侍女很多,这并不奇怪,但奇怪的是,与其说是侍奉,倒不如说她们是在看守着住在那座寝殿之中的人。 似乎是看出了轻尘的疑惑,贡桑低声解释道:「姑娘,里面住着的是苏白拉,王将她安置在东殿之中接受奉养。」 苏白拉? 轻尘忽然想到了那位曾经让她感到无比具有侵略感的美艷妇人,就在此时,一名侍女端着食物来了,那食物十分简陋,与奴隶所食的份额一样,轻尘忍不住挑了挑眉,以苏白拉那样一生都享受着尊贵身份的女人,一定是不可能忍受这份屈辱的。 可令轻尘诧异不已的是,那寝殿之中竟然没有传来任何摔破碗盘的声音,安静得过分了…… 轻尘不由自主地往那座寝殿之中走去,就连贡桑都阻止不及,守在那座寝殿外面的侍女们见了是这个备受王宠爱的中原女子来了,更是没有人敢去拦她,要知道,这个中原女子年幼的时候,在王城之中就已经无人会去拦她去路了,王对她的纵容可是到了十分不可思议的地步的。 只是碍于身份的微妙,侍女们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向这个中原少女行礼,因为论身份,她们是王城中的侍女,而她不过是一个被王带回来的中原奴隶罢了,她们是不需要向她行礼的,可事实上,谁都知道这个中原少女的身份将会是何其尊贵,她们可不想因为自己的愚钝的得罪了她。 「小姐……」见轻尘似乎要踏入那座寝殿,绿芜的面色骤然一变,竟然伸出手拉住了轻尘的手腕,想要阻止她进去。 「绿芜?」轻尘微微一愣,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解地望向面色有些苍白的绿芜。 绿芜似乎忽然回过神来,她的眼睛有些迷茫,闪了闪,这才说道:「小姐,不要进去,您不怕,那个人会……会伤害您吗?」 「她会伤害我?」轻尘挑了挑眉,不以为然。 「小姐,我们……」 「没事的,绿芜。」轻尘微笑地拍了拍绿芜拽住自己的那只手的手背,她的微笑,仿佛具有一种令人心悦臣服的魔力,绿芜的手,缓缓地松了开来,不受自己控制地,顺从了她…… 就在侍女们和绿芜贡桑都在发怔的时候,轻尘便已经踏入了那座寝殿之中,见到的却是一幕让自己都惊讶不已的情景。 这座宽敞的寝殿是十分华美的,岩止并未亏待那位本应身份尊贵的匈奴皇后,可她看到的究竟是什么?那位依旧衣饰华美的美艷的女人,此刻竟然十分顺从地将那只由奴隶才会吃的食物往嘴巴里送,好象已经被驯服了的桀骜不驯的宠物一般,不敢对主人为她送来的食物有半点异议,这样的场面,是多么的诡异啊。 衣着华美的高贵妇人,华丽的宫殿,简陋的食物…… 忽然抬起头的妇人见到了那个站在路口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太多表情的中原少女,微微一愣,苏白拉顿时面色一变,停止了进食,甚至把那些食物远远地推开,她站了起来,又恢復了本应该拥有的高贵的不屑的傲慢的姿态,但神色分明还是因为刚才那一幕被这个中原少女给撞见而尴尬不已:「你来做什么。」 轻尘缓缓地收回了视线,她不知道岩止是如何让这位傲慢的女人臣服地,她还以为她一定会对那些明显是在侮辱她的食物大发雷霆。 「苏白拉皇后。」轻尘那一双清亮的眸子里,没有怜悯,也没有不屑,只是平静地看着她,如同一汪潭水一般平静,开口的声音也淡淡的,有些漫不经心。 「你竟然还没死?」苏白拉却是不屑地冷嘲热讽了一声,她如今这落魄的情景,全是拜岩止那个卑贱的冷酷男人所赐,他果然将这个中原少女保护得很好,王城里死了多少人,而她竟然一点事业没有。 「我为何要死?」轻尘蹙了蹙眉,也许她真不该踏入这里,她一向没什么耐心,也没过多的同情心,只是对于她没有对那些食物大发雷霆而有些惊讶罢了。 「王妃。」 身后忽然传来了侍女们的声音,一道纤长高挑的红色身影出现在了这座寝殿之外,佐伊美丽的长髮披散了下来,她穿着鲜艷的红色,披着温暖的裘衣,可她站在那淡淡微笑的样子,却显得有些微微的淡漠与温柔。 见了佐伊的到来,贡桑也立即抬起手按在心口,微微俯了俯身行礼:「王妃。」 佐伊微笑地点了点头,那双拥有美丽的琥珀色瞳孔的眼睛却是看着孟轻尘的,她的态度不卑不亢地对苏白拉致以了问候,然后将轻尘给带了出来,一点礼节也不失,但显然她并不愿意轻尘与苏白拉待在那里太久。 苏白拉的态度依旧傲慢,但经过了那么长时间的经验,她已经不再像先前一样容易大发雷霆了,因为那是无济于事的,这里的人如此无礼地对待她,总有一天会付出代价的。
第149页 「见到你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对待孟轻尘,佐伊的态度显然温和了更多,而非那样虽然微笑着,却给人淡漠之感。 轻尘也弯起眼睛笑了,她也有些意外竟然会在这里见到佐伊。 「我以为你应该在梅林里。」 佐伊忍不住轻笑出了声:「你还真是直率,我的确是打算永远不离开那里的。可是你知道的,现在王城之中人心惶惶地,已经死了很多人了,我是王妃,理应完成自己应尽的义务,若是连我也躲着,这东殿的秩序恐怕要乱了套了。」 「现在的情况如何?」轻尘知道,贡桑未必会告诉她的事情,佐伊却根本不在意是否应该对她说。 「这件事情很棘手,想必如此聪明的你,应该也能猜到,发生这样的事情,目的是冲着谁去的。我不知道王究竟打算如何解决这件事,但我相信,他心里一定都有数了。」佐伊看了眼身旁这个已经长大了的美丽的中原面孔,笑了:「王将你保护得很好。」 「嗯?」轻尘愣了愣,有些气恼佐伊为何又突然提到了她。 「这次蛊毒之事,难道你还不知道吗?王城之中每一个人都置身于危险之中,因为中蛊之人惟有依靠伤害别人,转嫁蛊毒,才能保住自己的命,如此一来,这蛊毒只会无限制地扩散下去,王将王城给重重封锁起来了,只能保证蛊毒不会从王城之中扩散到外面去,但王城之中的每一个人却都有可能遇到危险。也许现在,看起来什么事也没有的我,就是蛊毒携带者,若是我伤害了你,你别也染上了蛊毒,很危险,明白吗?」佐伊忽然说笑道。 「原来,是这样……」轻尘敛了敛眉,这就是蛊毒为何会扩散得那么快的原因,没有人会愿意牺牲自己的,只要伤害别人,就可以延续自己的生命,谁会愿意牺牲自己呢? 「虽然王城里戒备森严,但还是小心一些好。」顿了顿,佐伊忽然有些严肃地劝告轻尘道:「你不应该让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让王分心。现在你该做的,就是回到房中好好休息,我相信,这件事情,很快就会有个了结了 佐伊眸光迷离,唇畔轻扬,仿佛对今夜即将发生的事有所预料一般。 宽敞威严的金殿,奢靡而又宏伟。 镶嵌在金殿里的夜明珠发出明亮的光泽,反射着这里的金光,这金殿之上,寂静,冷清。 瑞祥坐在那,沉着脸,他的身体越发地高大健硕,早已不是那个英俊飞扬的少年了,他的眉宇间皆透露出经过锤鍊的英气与凛冽,越发轮廓分明的五官之上有着匈奴勇士的刚毅。 他在这里已经坐了很久了,若是从前,这个飞扬跋扈的少年早已经开始不满地发怒,但此时的瑞祥却沉稳得很,就那样一言不发地坐在那,等候那位新上任的匈奴王的出现。 金殿之内除了他,还有军师容和与为数不多的几位仍留在王城之中的近臣,每一个人都没有开口说话,他们都在等待那位有如神邸一般耀眼莫测的王者的降临。 这个寂静的夜里,气氛出奇的冷凝,每一个人都像一尊石头一样矗立在那里,一动不动,毫无生息之感,这样紧绷着的气氛,仿佛预示着即将要发生一些什么。 直到那抹耀眼的月白色高大身影出现在了视线里,众人的身子才微微有了些动作。 岩止身穿着月白色的王袍,腰间束着金色的腰带,他的步子沉稳,每一步都带着君王独有的尊贵风采,脸部俊美的轮廓在这耀眼的夜明珠的照耀下,更显得神圣而绝伦。 他在金殿之上坐下,众人才纷纷起身,岩止淡笑着抬了抬手,阻止了欲行礼的众人。 在王身后步入的莫,面无表情地站到了金殿的一侧,仿佛根本没有看到这金殿之上的众人一般。 岩止淡笑着一只手支着自己的头,他姿态优雅,神色淡漠温和,挂着让人无法揣测的惑人的弧度,他的目光看向了同众人一样站在金殿之下的瑞祥,笑了:「听说你对守城侍卫亮了弯刀。」 那样漫不经心的口吻,莫测而危险。 瑞祥微微皱眉,却还是沉着脸微微行了个礼,态度不卑不亢:「是的,兄长大人。听说你禁止任何一位长老院大臣进入王城,就连臣弟也受了阻拦,不得已而为之,请兄长大人恕罪。」 他回到大贺城之时,守城侍卫分明见了他的手令却仍不可放心,声称单于诚心清戒向天神祈祷,庇佑我匈奴子民安然度过冬季,国盛兵强。两个月之内,任何人不得谒见单于,国事以文书相议。 这是何等荒谬之事! 一个连父亲和兄弟都能杀死的人,哪里会真正地敬畏着天神。两个月内任何大臣不得进入王城,恐怕绝对不会是清戒向天神祈祷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他进入王城之后才得知王城之中爆发了蛊毒之事,母亲大人仍在王城之中,他竟然让这么多人都置身于危险之中,他瑞祥岂能还被蒙在鼓里?! 岩止却是慵懒随意地挑了挑唇:「不必介怀。想必你已经知道了蛊毒一事。」 瑞祥怎么说也是身份尊贵的殿下,他连弯刀都出示了,没有得到王的命令,守城侍卫自然不敢真的对他如何。 「是的。」瑞祥沉默了半晌,终于点了点头,眉头紧锁,也为这事担忧了起来。 「你应该也收到了容和发出的信函。」岩止依旧维持着那个恣意慵懒的姿态,仿佛谈论的并不是事关王城乃至整个匈奴帝国安危的大事,而是再寻常不过的话题一般。
第150页 「是的。」瑞祥抬起眼看向那位坐在金殿之上的男人:「兄长大人命臣弟拿下老巫族长,臣弟已将此人带来,正在金殿之外押解着。」 为了这一件事,瑞祥日夜不停地带着下属奔波了半月有余,老巫族是否真的存在本就是一个谜,况且若真的存在老巫族,那么每一个族人都是擅用蛊毒之人,为了抓到他们,他折损了数名匈奴大将,就连自己也险些搭送了性命。 莫非……那在王城之中蔓延的蛊毒与老巫族有关? 听到这个答案,岩止似乎心情十分地愉悦,他的唇角赫然勾勒起一抹残酷的弧度,明明是这样优雅温和的笑容,可他的眼底却是那样的冷酷无情,冰冷得,好像已经漠视了所有人的生命。 「容和。」岩止的身子往后一仰,修长高大的身子斜靠着,神情冷漠,微闭的双眸让人看不出喜怒。 「是,尊敬的吾王。」容和银灰色的眼睛缓缓地聚敛起一抹满含深意的光彩来,他从座上走出,明晃晃的金殿上的光亮笼罩在他美丽异常的银白色长髮之上,他笑眯眯地走了出来,笑道:「辛苦瑞祥殿下了。能够揪出操纵这次蛊毒之人,多亏瑞祥殿下立的大功。」 瑞祥紧紧皱起眉来,浑身沉浸在一种越发可怕的冰冷之中,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容和恍若没有见到瑞祥那不悦的神情一般,依旧意味深长地笑着,说话的语调不紧不慢,好像兴致及其高昂地欲向瑞祥殿下解释一番似的:「蛊毒来自老巫族,施蛊之人却一定是这王城中人,想必瑞祥殿下您也猜想得到,此人一定与老巫族脱不开关系。」 「嗯。」瑞祥点了点头,这一点,自他踏入王城之中时便有预料了,岩止命他捉拿老巫族人,自然与此事有关。 「那么……」容和忽然双眼一眯,银灰色的眼睛乍然间寒光四射:「您可知苏白拉皇后嫁予伟大的头曼单于大人之前,是何身份?」 「母亲大人是乌孙长公主,如今在位乌孙王的姊妹!」瑞祥袖子下的双拳紧紧地握了起来,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容和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似乎听到了满意的答案,容和的笑容里竟然带了些嘲讽的冷意:「那么,殿下您可知,苏白拉皇后的母亲是哪一族人?」 「你……」瑞祥的脑袋忽然如轰雷一般霍然炸了开来,背嵴僵硬,面色苍白:「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巫族人世代人丁稀薄,因此在每一位族人出生之时,都会在其体内种植能够标志族人身份的子蛊,如今多亏了瑞祥殿下您不负所托,送来了老巫族长,想要知道苏白拉皇后与老巫族是否有关系,并不难。」 「你说母亲大人是操纵蛊毒之人!」瑞祥忽然觉得自己的胸腔仿佛要炸开来一样。 「辛苦你了,瑞祥。」冰冷的带着凉意的嗓音响起,正是出自那位金殿之上良久没有开口说话的王者。 岩止淡淡地睁开了眼睛,英俊的脸上带着冰凉的笑意,忽然,他面色一冷,顷刻间仿佛要冻结了这个金殿中所有的空气一般,威严骇然:「正义的瑞祥立下了大功,所有的匈奴子民将会歌颂你的功德。蛊毒一事能够彻查,你功不可没,稍后自会重赏。现在,将操纵蛊毒,危害王庭之人,苏白拉,即可拿下。」 「兄长大人,你!」瑞祥浑身都在颤抖着,可那个凉薄残酷的男人,却依旧优雅淡笑着赞许着他所谓的「功德」,他早就在等着自己! 岩止的神色一冷,那残酷的寒光毫不掩饰地在他幽深诡异的淡绿色瞳孔之中闪现,他的面孔依然冷漠如冰,漆黑的双瞳没有一丝感情,只有那冷冽的淡绿色光泽越发冰冷。 卷二:王的爱奴 075 残酷之君 东殿一片混乱,苏白拉皇后的寝殿被重重包围了。 侍卫丝毫不顾忌她尊贵的身份,撞破了寝殿的门,将这位毫无防备的昔日的匈奴皇后给拿了下来,苏白拉从床榻之上被拖了下来,她被强行扣押在了地上,双膝着地跪着,这突如其来的粗鲁的对待让这位美艷的妇人猝不及防,披散着头髮,尖叫怒斥地挣扎着。 「大胆,你们怎么敢如此对待我!你们放开我!皇后的寝殿你们也胆敢擅闯!」 「我苏白拉,是匈奴帝国最尊贵的女人!即使头曼单于已经离去,我仍是最尊贵的女人,你们这些卑贱的东西,放开我!」 「让你们的王来见我!你们是授了谁的意,胆敢这样无礼地对待我!」 「我是乌孙长公主,你们怎么敢这么对待我!乌孙会憎恨匈奴,你们会成为挑起战争的罪人!」 挑起战争的罪人? 整个世界都忽然安静了,因为那个背着光华走进这里的男人,他高大的身躯简直就像一堵墙,顷刻间将所有的光华都阻止在了身后,成为他的背景,拉长他的身形,仿若天神慢慢地从黑暗中走出,俊美的容颜亦真亦幻,朦胧得有些不真切。 似乎是听到了值得玩味的字眼,这个莫测深晦的男人缓缓地眯起了狭长幽深的眼睛,淡绿色的电流在静静流动着,对于那个女人正遭受着的粗鲁的对待,他视若无睹,神情冷漠。 见到了这个恶魔一般的男人,苏白拉顿时像发狂了一般,披头散髮地扭动着自己的身躯想要挣脱那些无礼的侍卫的扣押,但换来的却是更加粗鲁的对待。 「是你!」苏白拉瞪大了眼睛尖叫,可此时,他见到岩止的出现,眼睛里明显隐隐暗藏着一丝畏惧,但更多的是憎恨:「你大胆!我是你的母亲大人,你怎么敢这么对待我!天下人都会指责你的行径,还不快让他们放开我!」
第151页 「母亲大人?」岩止缓缓地勾勒起了唇角,然后危险地眯起眼,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威严了起来:「使用蛊毒危害匈奴,罪不容恕,拿下。」 蛊毒…… 苏白拉似乎是受到了震惊,然后像是忽然想通了一些什么,她久久地愣住了,继而竟然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脸色越笑越狰狞:「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要剷除异己通通都是迟早的事!你竟然用这样卑劣的手段诬衊我,你以为大家会相信吗?」 「诬衊您?」岩止淡淡地开口,他幽深的鹰眸里毫不遮掩地亮出了几分冷漠的轻狂与傲慢,可他竟然仍旧在优雅微笑着,像一只危险的猎豹,流露出寒冷的杀机:「儿臣从未怀疑您,敬爱的母亲大人,是正义的瑞祥捉拿回了老巫族之长,揭穿了您危害匈奴的事实。」 「瑞祥……」苏白拉眼睛通红,发狂了一般:「瑞祥在哪里?我要告诉瑞祥,你这个无情无心的冷酷的人在诬衊我!」 「拿下吧。」岩止眸光一沉,淡声开口。 「我是乌孙长公主!你这么做,会挑起乌孙和匈奴的战争!」苏白拉更加卖命地挣扎,这个卑鄙残酷的男人,为了权势如此不折手段,他会受到报应,会遭到天神的惩罚的! 挑起乌孙和匈奴的战争? 怎么会有如此自视甚高的人?没有人会为了一个无法为自己的国家带来利益的公主与另一个国家敌对,乌孙王不是傻瓜,那是一位与他岩止一样,同样精明睿智的统治者。 「乌孙不会救您,儿臣相信,昆莫不会是一个不明事理的乌孙君主。不用多久,长老院将会审判您的罪行。」岩止的声音平静淡漠,就像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话音落定,他忽然有些不耐烦地垂下了眼帘,声音也陡然冰冷了下来:「拿下。」 冷酷的声音夹杂着不耐,威严骇然。 「是。」 王者周遭的寒气让人胆战心惊,这一回,侍卫们更是迅速领命,加快了动作将这个疯狂尖叫的女人给拿下带了出去,蛊毒在匈奴是被禁止的,任何一个人使用了它去危害别人,都会被判以绞刑,更何况这个女人还是在王城里做出这样的事,罪行必死无疑。 况且王对蛊毒一事一直不曾有任何彻查的动作,彻查此事的是苏白拉的亲生儿子瑞祥殿下,即使在长老院那,也没有人会相信是王诬衊了她。 今夜的王城灯火通明,佩着刀的侍卫不断地增多,东殿的方向忽然变得热闹了起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轻尘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眯了眯清澈的黑眸,望向了东殿的方向。 「贡桑,你说,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轻尘的语气淡淡地,像是只是与贡桑闲聊一般,贡桑刚从外面回来,一定知道王城里发生了什么事。 贡桑微微一愣,只觉得这个孩子的听觉未免也太敏锐了,东殿的确有些混乱,王城里也确实发生了大事,可是现在她们正待在离东殿那么远的西殿里,西殿是王办公与居住的宫殿群,一向安静得很,此时分明什么也听不到,她是如何知道东殿那边发生了大事的? 尽管惊讶,但贡桑苍老的脸上却是这段时间以来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过的轻松,这些日子人人都过得人心惶惶的,被蛊毒的阴影折腾惨了,现在好了,一切都要雨过天晴了,就如这个漫长的冬季一样,总会退去的,然后迎来生机的春天。 「王英名神武,已经揪出了操纵蛊毒意图危害匈奴帝国的罪人,一切很快就都会解决的,那罪人也会受到应有的惩罚,接受长老院的审判。」贡桑的心情明显愉悦轻松,就连回答起轻尘的话来,也比从前慷慨干脆了不少。 「操纵蛊毒的罪人?」轻尘挑眉,殷红的唇畔也跟着微微翘了起来:「是谁?如何揪出此人?」 「是瑞祥殿下带回了老巫族人,亲自拆穿了苏白拉皇后操纵蛊毒的事实。」 瑞祥……亲自? 轻尘心中一跳,小脸继而也顺势沉了下来,抿了抿唇,若有所思。 原来……这就是岩止布好的棋局,这段时间他什么也没做,并非对蔓延的蛊毒无计可施,而是他根本就只是在等一个人进入局中罢了。 事实上,岩止根本不需要查出操纵蛊毒的究竟是谁,也或许他心里早已经有数了。但无论如何,这件事情他绝对不能亲自查下去,苏柏拉是不是操纵蛊毒之人不重要,如今大局已定,岩止说是,她便是了,他可真是,万无一失啊…… 倘若这个案子是他查下去的,那么他便会背负意图剷除苏柏拉的名声,甚至整个蛊毒事件都会被认为是他刻意安排的。利用蛊毒残害性命在匈奴是大罪,苏白拉毕竟是乌孙的长公主,匈奴与乌孙交好,若是岩止开口要将这个罪名扣在苏白拉头上,只怕不仅落人口实,还会被乌孙人认为岩止这是在动摇匈奴与乌孙的关系,带有挑衅之意。 也许,这也是当初岩止为何不肯动苏白拉,反倒尊她为母亲大人,以礼相待的原因。 所以这一回,他利用了瑞祥,一切结果都是瑞祥查出来的,还有谁能将诬衊苏柏拉,欲剷除异己的字眼与他岩止联繫起来呢?即使是乌孙人,他们对于岩止这位统治匈奴的王者将如何处置身为罪人的苏白拉也不能有任何异议,尽管苏白拉是他们的长公主,他们也不能怪罪岩止,甚至还必须为了苏白拉的罪行而向匈奴示好,以怀着愧疚的心态。
第152页 砰的一声,是金铜铸造的碗被打翻砸到了地面上的声音,彻底拉回了轻尘的思绪。 轻尘与贡桑二人闻声望去,只见正碰着暖身的羊奶汤进入的绿芜正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她的面色有些苍白,似乎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待二人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绿芜才如梦初醒一般,立即掩埋下自己眼里的惊讶与慌乱,立即蹲下身去清理被打翻的羊奶汤:「对不起,也许是我的手……使不上力,一时没拿好……」 轻尘眸光微敛,那双深沉却睿智的双眸顷刻间有一抹仿佛已经穿透一切的精光在璀璨着,有一些严厉,有一些犀利,让低着头的绿芜都莫名地感受到了排山倒海的压力。 轻尘缓缓地收回了目光,不再去看绿芜,可她的眼底却微微闪烁着,直到那股火苗彻底地平息之后,轻尘才若无其事一般背着手站在了开了窗之后的风口处,任夜风撩动她的发梢,纷飞她的衣袂。 苏白拉是不是真的下蛊之人,这并不重要,也不会有人去怀疑这个似乎令人毋庸置疑的真相,岩止只是想要藉此机会,杀了她罢了。 「贡桑,再为我弄一碗羊奶汤吧。」轻尘轻轻开口,白皙的小脸之上看不出丝毫端倪。 「是,老奴这就去。」贡桑不疑有他,因为冬天到来之后,这位娇弱的中原少女总要在睡前喝一碗羊奶汤才能暖身,要知道,西域不比中原,冬季的夜里是极其寒冷的。 贡桑出去后,绿芜也将地上的狼藉收拾好了,欲将这些东西拿出去,她一直低着头,不料却被轻尘给叫住了。 「绿芜。」轻尘依旧维持着那个侧对这她站着的姿势,她清润悦耳的嗓音响起,绿芜的全身一僵,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轻尘的视线从那漆黑的窗外收了回来,落在绿芜身上,她清寒锐利的双眸渐渐瀰漫出一道冷冽的光,带着摄人心魄的威严:「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小……」绿芜端着托盘的手一颤,竟然说不出话来,眼前清瘦的女子,眉眼间竟是冷酷的,完全不相似的容颜,可是那略带寒气的威严,像极了,那个挥斥方道的,傲慢的大秦第一女将军…… 怔了怔,绿芜光彩颤动的双眸终于归咎于一抹黯然,她垂下了头,肩膀却在隐隐颤动着,让人看不到她的表情:「您知道了?」 轻尘定定地凝视着绿芜,心底却是丝丝渗透的心疼,但这些情绪无法在她清俊秀气的脸庞上露出丝毫,她覆手而立,眸光微敛:「这蛊毒害了不少无辜的性命,苏白拉不是操纵之人,对吗,绿芜。」 「可是死的都是野蛮血统的胡人。」 「要杀他们,就该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砍下他们的头颅。」轻尘的声音陡然一冷。 「您……」绿芜忽然间感到自己的唿吸都要停滞了,她震惊不已地抬起了眼睛,已经不再年轻的容颜上瀰漫开一股无助和惊惶,声线颤抖:「将……将军?」 「是我。」轻嘆了口气,轻尘墨黑色的瞳仁沉淀着坚定,清瘦的身子站在风口处,青丝飞舞,衣袂翻飞,而她却巍然不动,像一座柔软,却坚韧强大无比的山峰一般,带着盛气凌人的霸气。 「将军?」绿芜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想要试图揭穿对方的谎言,可她却发现这一切都是徒劳的,那样熟悉的眸光,那样正气冷酷的个性,也许她好几次不愿意让她受到伤害,不仅仅是因为她和自己同样是个中原人,而是因为……她根本就已经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将军? 可是,这一切是多么的荒谬啊,分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可她说她就是她的将军?该信吗?如此的荒谬…… 轻尘缓缓地垂下了眼帘,抹去了眼底的那抹锐气,再睁开时,已让自己变得温柔了许多:「绿芜,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像是完全被她给迷惑了,即使容颜不同,眼前的少女分明如此年轻,可绿芜还是不自觉地将两道同样英气凛然的身影给重叠在了一起,将军,真的是,将军吗。 「是匈奴人害了我家将军,害了我,他们应当受到惩罚,死不足惜啊! 轻尘忽然有些眸光复杂地看着浑身仿佛被抽光了力气跌坐在地上的绿芜,轻嘆了口气:「是谁在帮助你,给你这种蛊毒。」 「我不知道,他是东胡人,他说,他能帮助我……」绿芜摇了摇头,想不起来,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是谁,连样貌都记不清了。 东胡人?! 轻尘眉间顿时一拧,润红的粉唇亦紧紧地抿成了一条冷冽的线,东胡人,若是这样,那便意味着东胡根本就存着想要覆灭甚至吞併匈奴的野心,岩止是否已经知道了?他将罪名扣到苏白拉头上,让苏白拉百口莫辩,应该不仅仅是因为他想要藉机剷除苏白拉而已,因为苏白拉说到底只是一个对他的统治造不成太大影响的角色罢了,岩止会这么做,应该只是想要了结此案,有一个结果。 他并不在乎真正的罪人是谁,因为那个罪人,岩止早已心里有数。 如此一来,很有可能,他已经知道做出这么大动作的真正的幕后策划者,与东胡有关,那么绿芜…… 轻尘的面色一变,岩止会怎么处置绿芜? 忽然间感到有人在往这而来,轻尘看了绿芜一眼,示意她噤声,而她自己也早已神色如常,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俯身将绿芜给扶了起来,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地弯起唇角微微一笑,清澈沉静的黑眸如星辰般闪耀,只那么一眼,便让人感到莫名的心底安定,如同服了一剂定心丸。
第153页 「孟姑娘。」 是莫的声音,冰冷,不起波澜。 轻尘挑了挑眉,随手抓起一侧的斗篷往自己身上披上,然后便打开了门,她沉静的小脸毫不掩饰自己不悦的神情:「是你。」 莫依旧黑衣劲装,直接无视了轻尘并不欢迎他的神情,眸光如鹰冢般犀利地扫向那个面色还是微微有些苍白的中原奴隶:「王要见你。」 轻尘心中一跳,但面上还是一片镇定:「岩止已经将绿芜送给我了,为何要见她?」 莫没有回答轻尘,直接就一个反手将绿芜的两只手给扣在了身后,绿芜双手受过伤,被莫这么一扣,疼得她霎时间忍不住倒抽了口凉气,闷哼了一声,却没有说话。 轻尘神色一冷,岩止要莫将绿芜带去,也许是想要彻底让这一种蛊毒消失,不再成为蔓延开来的隐患,那么绿芜定会有性命之忧了,她并非十分富有同情心之人,可对绿芜,轻尘必须保住她。 夜色越是深沉,压迫之感竟是越发的沉重。 轻尘走出西殿之时,竟感受到空气中隐隐有一股烧焦的火油味道,她的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下来,眉头深锁。 见到她的侍卫也通通像往常一样仿佛没有看到她一般,没有人阻她去路,因此轻尘进入东殿是十分顺畅的。 那住满了奴隶的石殿就在绕过花园进入东殿以后那座长廊的尽头,那是昔日的白雀笼,如今却即将成为一个接收死魂的阎罗殿。 鬼哭狼嚎,当真是鬼哭狼嚎。 王城的侍卫完全把这座石殿给封闭住了,那几乎成了一个封闭的空间,一把把森冷的弯刀就在外围,没有人能够妄想从里面出来,因为每出来一个,都会被这些锋利的弯刀毫不留情地砍杀,然后再将尸体丢回石殿里去,引来一片惊惶的哭叫,一片混乱。 外围的侍卫们手里正拿着火把挺立着,越发浓烈的火油味道就是从这座石殿里传出来的,无数的女奴被关在了里面,其中不乏还有许多侍女模样打扮的女人,整个石殿里顿时拥挤得水泄不通,所有人都从那一间间像牢房一样简陋的隔间里沖了出来,披头散髮的,可怕极了,可她们又不敢冲出去,因为那一把把亮出的弯刀上甚至已经沾满了红色的液体,冷嗖嗖地警告着她们。 「不!王,求求您,请不要杀我!」 「王,求您放了我,我没有染上蛊毒,我是没有危险的。」 「放了我,我要出去,我要出去,啊!」 「不要杀我,求求您,尊敬的王,我是无辜的,我一点事也没有,我不想死啊!」 「啊!怎么办,怎么办,我不要和这些魔鬼呆在一快,我没有染上蛊毒,我不会害人的,求求您,放了我,我一定会忠诚于您的!」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被烧死……」 而石殿之外,那个英俊得犹如天神一般的男人却冷酷地站着,他就如幽深的寒潭,眼底一片冰冷,漠视着眼前这一切,仿佛没有看到那些面对死亡正挣扎哀求的混乱的局面一般,冷峻的脸部线条被覆盖在一成寒霜之下,冷漠,无情。 岩止这是要…… 轻尘的脚步一滞,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了那个好像屠杀营一样被侍卫重重封锁住的石殿,岩止要把他们通通烧死?不管他们之间,或许有很大一部分人根本没有染上蛊毒,但他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要通通抓起来烧死?! 那些被关在石殿里的女奴们似乎远远地见到了这个站在黑暗之中,备受王宠爱的中原少女,她们都听说过这个中原少女是如何备受王宠爱的,因为得罪了她,很多年前有一个叫曲尼的女奴被活活烧死祭了火神…… 如果她愿意拯救她们,为她们求情的话,也许王会因为对她的宠爱,而顺从她? 一个微弱的希望就像一点火星子一样,还没亮起立即就又被扑灭了。 这些女奴们有些犹豫,毕竟那个少女来自中原,中原人怎么会愿意拯救她们这些身份卑微的异邦奴隶? 但不知是谁喊出了第一声,紧接着,所有绝望的女奴们都看到了她,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中原人,求你救救我,请你相信我,我没有染上蛊毒,我不会害人的 「中原人,求你大发慈悲,看在天神的面子上,恩赐我们你的善良,拯救我们。」 「中原人……」 轻尘颇有些头疼地按了按脑袋,岩止便已经发现了她,他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大手一揽便将这个不知消停的小傢伙给抱了起来,沉声道:「你来做什么。」 他微微皱眉,似乎并不甚满意竟然在这里见到了她。 「岩止,你要将她们全都杀了吗……」轻尘眨了眨眼睛,终于收回了视线,她顺势便用一只手绕过了岩止的脖颈,稳住了自己的身子,不让自己掉下去,眉间紧紧地皱起,看向了岩止。 「牺牲她们,可以保证更多人的安全。」岩止答得一派闲适,优雅笑容里不带一丝怜悯。 是啊,岩止到底是一个冷酷的王者,他要保证的,是整个匈奴帝国的安危,而这些奴隶的性命,在他眼里根本不算什么,只是一些奴隶而已,杀了她们,就像当初圈养了她们一样,对岩止来说,都是无关痛痒的事情。 况且,他是匈奴的王,将来还会拥有更多的奴隶,每一次战争,每一次兼併,都会有无数也许曾经拥有无比尊贵身份的人会沦为奴隶,而这些人既然已经沦为了奴隶的人,就根本不会被当作一个人对待,岩止掌握着她们的生杀大权,生死只是他一句话罢了。
第154页 「可是……」轻尘沉默半晌,清亮的眼眸中有闪烁的光辉,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也许,她们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中了蛊毒。」 她有些底气不足了,因为谁也不敢保证,若是漏过一个,将会造成多大的灾难,只是一些无所谓的牺牲罢了,岩止根本不在乎,但他不会为了那几个微不足道的生命而冒险。 「这些事情你不需要担心。」岩止依旧十分温柔地对待她,他淡淡地勾起唇笑了,目光微带凉意地扫了眼身侧的侍臣,那侍臣得到了王的命令,当即下令点火。 顷刻间,整个石殿刷地一下被火舌给吞噬了,舔弄着,空气中那浓烈的火油味立即变成了燃烧起来的烧焦味,火星子在半空中升起,啪哒啪哒作响,最后又被高高蹿起来的熊熊烈火给揽进了腹中。 可怕的哀嚎声和令人作呕的味道汹涌而来,这里比地狱还要令人毛骨悚然,那火势极快,比死亡来得还快! 那些前一刻还在苦苦哀求的奴隶们在下一妙就已经化作了火人,最可怕的不是那些火,而是那些躲在石殿内部,运气好的没有在第一时间被石殿外围率先燃起的大火波及到的人们,她们承受着巨大的死亡的阴影,那些已经化作火人的人痛苦地逃蹿着,抱住了另一个人,连带着把火星子也带到了另一个人身上,于是一个接着一个地变成了火人…… 有的人仍在逃窜着,有的人已经砰地一声倒了下来,一动不动地,直到被烧死了。 轻尘面色苍白,被岩止抱在怀里的身子也变得僵硬了,她没有看到被莫带来的绿芜,那绿芜呢?! 「岩止,绿芜在哪?」轻尘忽然有些慌乱了,难道绿芜也被岩止关进了石殿里? 岩止淡淡扫了她一眼,将她给放了下来,声音也有些发冷了,似乎有些不耐烦:「你太过关心一个微不足道的人了,明日,我会送给你更多中原奴隶,如果你喜欢的话。」 卷二:王的爱奴 076 又见弓青 轻尘暗自沉了一口气,然后便毫无预兆地沖了出去,岩止只感觉身侧像是突然熘过去一只泥鳅似的,想抓回来都来不及! 这抹纤瘦的身影平时看起来弱不经风,关键时刻竟然灵活得很!她横冲直撞地从侍卫之间沖了进去,至少在远远地地方看起来是这样的,一个娇弱的小丫头,靠着蛮力冲进去,不用想也知道,挡在她面前的守卫一定能够轻而易举地就把她给拦下了,可事实却是,这个泥鳅抓也抓不住,竟然从侍卫之间钻了进去,瘦小的身子没入了漆黑与混乱之中,一时之间竟然看不到她的影子了! 这也怪不得侍卫们,他们也已经看傻了眼,根本不知道刚才那抹娇小的身影是怎么从自己旁边闪进去的,虽然猝不及防,但连他们自己都认为只要随便一捞就能把她给捞出来了,谁知道她横冲直撞地挤开他们沖了进去,看起来没使什么动作,可当他们回过神来,人已经没了,只余风中的一缕芳香证明刚才确实有一个小身影撞了他们…… 这……这是怎么回事…… 石殿已经被大火吞噬,那道纤瘦轻逸的娇小身躯早已经不知所踪了,侍卫们顿时有些混乱起来,这一混乱,犹如铜墙铁壁一般坚不可摧的刀刃也没有了先前的秩序,不少在大火中煎熬还没断气的奴隶们趁乱就要冲出来,好在这些王城的侍卫们都是极其训练有素的人,再加之忽然现身的暗卫,血溅暗夜,几乎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活着逃出来,还未跑出太远就已经人头落地,腥臭的鲜血噗地以下喷洒出来,再一次震慑人心! 「继续做你们的事!」岩止的脸色顿时阴沉莫测,犀利的鹰眸如刀锋一般,冷声喝道。 岩止这一喝,侍卫们顿时恢復了秩序,由利刃铸成的人墙,再一次封锁了这个被熊熊大火吞噬的石殿,没有一个人可以妄想往外沖。 岩止的俊脸仿佛已经彻底冻结了,他眸如寒刃,和那熊熊的烈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时间空气仿佛也被震裂开来,冰火两重天。 「王,莫立即将她带出来。」莫当然知道王有如何重视那个中原人的性命,里面太危险了,她就这么跑了进去,想要找到实在是太困难的,但无论如何,他必须成功把她给找到,带出来,还必须完好无损地把她带出来。 就连莫刚才也没看清个子娇小的中原人究竟是如何闯进去的,今夜太混乱了,事发突然,根本无法看清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你留下。」岩止冷冷地丢下了一句话,冷硬高大的身影便已经朝那座已经燃烧得越发旺盛的火殿中走去,凡他靠近的地方,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在降温,侍卫们第一时间如畏惧神邸一般为他们的王让开了道,岩止一向前走进一步,他身后的人墙便又恢復了站队,严密闭合,就像不曾打开过一般。 孟轻尘,她瘦小的身躯简直是给她创造了得天独厚的条件,他早就命令贡桑把她给餵胖一点了! 轻尘冲进了石殿之中,掉落的火星子顿时让她往后退了两步,整张小脸被这灼热的温度给熏得红扑扑的,她捂住了自己的口鼻,眼睛被浓烈的黑烟呛得难受。 眼前的这一幕实在是太可怕了,随时有人瞬间被烈火纠缠住,就在你眼前,顷刻间变成一个火人,她们疯狂奔跑着,想要摆脱熊熊火舌的纠缠,可是那只会使更多的人也和自己一样变成火人,她们痛苦地喊叫着,打着滚,直到彻底被烧焦断气了才会一动不动地变成一块黑炭,面目扭曲狰狞,可怖极了。
第155页 视线一片模煳,唿吸不颤,轻尘有些吃力地避开这里面慌不择路无头苍蝇一样的女人们的纠缠,喉咙发涩,止不住地咳了起来,眼睛却一刻也没有停止在一张张快速跑过狰狞的面孔之中寻找绿芜。 绿芜,绿芜在哪? 轻尘的脾气已经快要上来了,脸色越来越难看,身后火光滔天,面前满目疮痍,她根本没有看到绿芜的影子! 「将……小姐!」 就像一个饥渴迷途在沙漠的旅人望见了绿洲,就像久旱的枯林遇到了甘露,轻尘一愣,眼睛中霎时间绽放出光彩来,回过身去看,赫然就是绿芜! 绿芜没有被火神吞噬,她将自己保护得很好,她躲在石殿深处的低地里,一块巨大的石头成为她的盾牌,可大火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肆意蔓延,假如她没有尽快发现她,即使是那块大石头也救不了她。 轻尘眸光一敛,连提了几下气保护自己,在火光肆虐中靠近了那个方向,来到绿芜身旁,一把拉起她的手:「绿芜,走,我带你出去。」 清淡悦耳的嗓音,平静而从容,没有一丝恐惧和焦躁,就像一汪清泉一样,她墨黑的眼睛里有着无限的笃定和自信,但丝毫不掩饰方才那一瞬间发现她绿芜时候的惊喜。 「小姐……」 她似乎相信了,眼前这位即使身处于这样随时可能将自己的性命也吞噬进去的危险环境里,仍然镇定从容,不顾危险地拉住她的手要将她从这里带出去,不是将军是谁啊! 忽然一个火柱子砸了下来,轻尘一手拉住绿芜,另一只手竖成掌刃一样护在胸前,两个人快速地想要离开这里。 「求求您,带上我,我不想死在这里。」 「求您帮助我。」 「还有我,我想出去。」 「啊!」 似乎是看到了这个忽然出现在这里的少女想要把那个奴隶给救出去,那些恐惧的女奴们发疯了一样乞求轻尘也将她们给救出去。 耳边一片混乱,伴随着惨叫声和尖叫声,轻尘什么也听不清楚,不知是谁忽然扯住了轻尘抓着绿芜的那只手,轻尘顿时皱起眉来…… 「你真是了不起。」忽然一声冰冷的嗓音响起,分明是夸奖的话,却顿时让人从头寒到了脚趾,下一秒,轻尘便被岩止紧紧地带近了自己。 轻尘惊讶不已地抬起头来,只见岩止的脸简直是冷若冰霜,没有一丝温度,他的大手禁锢着自己,高大的身躯仿佛一点也不受这里可怖的大火的影响。 「岩止?」轻尘根本没想到岩止会亲自进来! 岩止冷哼了一声,眼底寒光大盛,面色异常凌厉,浑身沉浸在一股森寒的肃杀气息之中,他腰间的宝刀骤然出了鞘,眼也不眨地就是一噼,霎时间,离他们最近的女奴整个人被噼成了两半,他周围的罡风凛冽,直接就波及到胆敢靠近他们的奴隶,砰的一声,通通被震开来。 这个王者带着暴戾的杀气,没有人敢再靠近,若不是轻尘被他一只手扬起的披风盖住,那只大手强硬地攉住了她的腰间,恐怕轻尘也会被她的寒冽杀气给波及到。 与岩止一同进入这里的,是终究不放心王一人进来的莫,有莫在身侧,更是没有任何一个人有机会活着靠近这位王者所在的地方。 「岩止,绿芜!」轻尘那双漆黑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岩止,闪着熠熠的光,她语气坚定,丝毫不愿意妥协,甚至不愿意松开拉着绿芜的手。 「放开手。」岩止低声厉喝。 轻尘蹙起眉头,不肯妥协:「绿芜是我的,我要把她带出去。」 岩止的脸色越发阴沉莫测了,他紧抿薄唇,突地一把抓住轻尘的手腕,打断她不肯放开的手,紧紧地握了回来,力道强悍。 「带走。」 这一句话,是对莫说的。 他妥协了…… 直到此刻,轻尘才缓缓松了一口气,岩止开口了,那绿芜便不会有事了 轻尘被岩止刚劲有力的大手紧紧地禁锢在了身边,贴在他的身体之上,他俊美无铸的侧脸离她很近,可是那冰冷的轮廓线条却是紧绷着,深邃的幽眸也毫无温度。 她被岩止带了出来,离开了那灼热的地方,突如其来的寒风让轻尘忍不住打了个抖,岩止将她放了下来,紧接着莫便将绿芜也给带出来了,岩止将轻尘丢在了地上,显然怒意未消,连带着对莫说话时语气都是不善的。 「带下去,听候处置。」 「是。」得了岩止的命令,莫点了点头,将绿芜给押了下去,不管她的待遇会是如何,至少岩止允许莫将她从石殿里带出来了,那便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 轻尘放下心来,对绿芜轻轻地点了点头,绿芜也是十分乖巧,任莫将她给带走了,一点也不恐惧自己未来的命运会是如何。 有将军在,她所崇拜的将军在,即使是死,她也无所畏惧,有什么好怕的呢,至少她在有生之年,知道自己的将军没有死,她还找到了将军,那就足够了。 轻尘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忽然手臂上有阵火辣辣的疼痛侵袭着她,先前她的心思全然不在这上面,到了此刻,反而才发现自己的手臂之上不知何时竟然出现了几道被抓伤的痕迹,在她纤细白皙的手臂之上,红艷艷的抓痕有些触目惊心。 轻尘蹙了蹙眉,并不知道自己何时被抓伤的,被谁抓伤的,刚才根本无暇顾及这些。
第156页 显然岩止也注意到了轻尘手臂上的伤痕,他的大手忽然握住了轻尘的手,另一只手毫不怜惜地抓着她的袖子扯碎,哗啦一声,她整节纤细如藕的手臂便暴露在了冰冷的空气之中。 纤细的皓臂,肌肤白皙粉嫩,没有一点伤痕,唯独那几道刚刚添上去的新伤,一看便知是被女人的指甲给抓伤的。 「岩止?」轻尘就站在岩止的面前,她娇小的身子在岩止面前简直就是一个鲜明的对比,她能明显地感受到岩止的唿吸正从她的头顶掠过,带着微凉的气息。 岩止的眸色陡然一暗,幽芒扫过她的腕臂,俊容顷刻间变得铁青起来,双手仿佛克制着什么般狠狠攥紧了她的手腕。 他抓住她手腕的那只大手太过用力了,让轻尘感到丝丝生疼,他的目光像一束束寒箭一样落在她手臂上的抓伤之上,让轻尘不解。 她抬起头,撞进的却是岩止越发冷沉莫测的眼睛,隐隐有危险的寒光在跃动着。 「岩止,我是不是……」轻尘似乎也有所顿悟,岩止这样的反应…… 这伤,很有可能是她在石殿之中时被那些混乱的女奴给抓伤了,那些人中,也很有可能就是蛊毒的携带者,莫非…… 「没事,别担心。」岩止的语气忽然温柔了下来,可他的神色却越发冷峻,身后的火光仍在跳蹿着,让岩止半身置于通红的火光之中,半身却置于寒冬的冷夜之中, 他那么说,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轻尘,还是在安慰自己。 「王,里面应该已经没有活口了。」岩止的下属恭敬地向岩止禀报,他没有看到此刻自己的王正紧紧拽着那个中原女子的手臂,脸色不大好看。 「嗯。」岩止冷冷地应了一声,石殿里原本还刺耳的惨叫声和尖叫声越来越小了,到了现在已经开始隐隐有些消弭的态势了,石殿里面混乱的场面也消停下来了,火势也越来越小,看来,人应该死得差不多了。 「把尸体都处理掉。」岩止忽然松开了轻尘的手,一把抱起了她便朝自己所居住的西殿而去,只丢给自己的近臣一句话:「剩下的交给你们。」 「是。」那侍卫恭敬地低了低头,立即领命。 困扰着匈奴王城长达一个多月的蛊毒一案总算是了结了,幕后操纵之人也抓了出来,那可恶的意图伤害匈奴的苏白拉也即将会接受长老院的审判,所有人都忍不住在心里佩服起他们的王无所不能的才能来,对岩止的崇拜也越发炙热。 西拉木伦河流域。 东胡位居匈奴以东,揽括各个名号不一的游牧族部落,形成了一个强大的部落联盟,这是个好战的民族,曾无数次与周边大小国家发生摩擦,多年前,由弓青王子统帅的黑旗军就曾与匈奴发生过军事摩擦,如今东胡国力越发昌盛,甚至隐隐有位居匈奴之上的趋势。 漫长的冬季侵袭着整个漠北西域,西拉木伦河流域的草场却仍然足以承载接下来数个月牲畜的生存问题,他们丝毫无需为这个漫长的冬季担心。 东胡王庭。 王子主帐之内,寒风不侵,一踏入帐中,便闻淡淡的幽香迎面扑来,是来自中原的瑞脑香,通体呈白色晶片状,十分珍贵,即使是中原皇家也未必会常年使用,因此在中原又有别名称之为龙脑。 帐中一名青色衣袍,雪白的狐裘绕肩而披,此刻正懒洋洋地往金兽炉中加瑞脑香的男子,正是东胡王子弓青。 踏入帐中的大汉名为柯刺,追随弓青多年,也是弓青麾下的黑旗军主将,这个大块头的西域男人一进入大帐,顿时就被这中原人才喜欢的香气给整得头昏脑胀,却碍于那位行事乖张荒唐却甚得东胡王宠爱的小王子对这种东西的情有独钟,不敢表示厌恶罢了,说起来这金兽和这瑞脑香的来歷就让人哭笑不得,弓青王子竟然为了要把这东西弄到手,竟然出动了大军抢劫了一支来自中原的商队,浩浩荡荡的大军,只为了抢劫…… 唉…… 柯刺长嘆了一口气,想起此事仍然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 「进来了怎么就只顾嘆气?」弓青慢悠悠地抬起了狭长得比女人还要美如皓月的眼睛,拍了拍手,把剩余的瑞脑香给放下了,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莫不是又发现了带着瑞脑香的商队了?」 这个生得像是中原翩翩俏公子模样的东胡王子顿时陷入了十分严肃认真的思考之中,经过实践证明,抢劫那些商队实在不需要派出两万大军,下次派两百人就足够了,那些中原人实在是不堪一击。 柯刺的嘴角隐隐抽搐了一番,几个大步向前,恭敬地行了个礼:「王子,匈奴王城那有消息。」 「哦?」弓青笑眯眯地直起了身子,眼睛里却还是私有若无地闪过了一丝失望,原来不是关于瑞脑香的消息啊,上次抢的这些,就快用完了呢。 柯刺来到弓青的身边,压低了声音禀报导:「探子回禀,匈奴王岩止已经彻底解决了蛊毒一事,所有无论是否被染蛊毒的奴隶侍女已经通通处死,他将头曼的阏氏,乌孙长公主苏白拉以操纵蛊毒之罪收押,交由长老院审判。 「这样啊……」弓青眼里的失望之意更深。 只是让苏白拉顶上罪名就了解了此事? 柯刺有些不屑地轻哼了一声:「大家都说匈奴王头曼的长子岩止是个棘手的角色,看来也不过如此,并没有我等想像中那么聪明,实在是愚蠢,匈奴在他的统治下,难成大器。」
第157页 「你可别小看了他。」 「啊?」 弓青忽然冒出了一句正儿八经的话,把柯刺整得呆头一愣,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王子觉得那位匈奴王不该被小看不成? 弓青却是笑眯眯地把注意力放回了那座正在燃烧瑞脑香的金兽炉子之上,笑而不语。 卷二:王的爱奴 077 是否中招 「岩止,我……」 「你现在最好不要说话。」 轻尘被岩止放到了床榻之上,刚想开口,就被岩止不冷不热的一句话给堵住了。 最好不要说话? 轻尘蹙着眉头看了眼自己手臂上的抓伤,莫非自己已经严重到多说一句话都会有性命之忧?可她为何毫无感觉? 岩止沉着脸,站起身没有理她,她现在当然最好不要说话,否则他很难保证自己会不会无法控制住愠怒之意,给她苦头吃。 「哎哟哎哟,三更半夜的,玉如阿妈这把老骨头差点就要被岩止大人你给使唤散架了。」老人的抱怨声越来越清晰,玉如阿妈拄着拐杖踉踉跄跄地朝这走来了,身上的衣衫也明显看得出是手忙脚乱套上的,连那件无论她去哪都会背在身上的灰布袋子也不知道去哪儿了,看来玉如阿妈已经入榻休息了,却又被岩止忽然命人给宣了过来。 「有劳您看看她。」岩止的语气虽客气,可他此刻分明绷着脸,冷厉的瞳眸里似寒冰之中凝着一团火焰,眼见着那团火焰就要彻底冲破禁锢,酿造可怕的汹涌洪流了。 玉如阿妈一愣,顿时感到情况不妙,一扫平日没个正形的模样,脸色也严肃了下来,把拐杖往旁边一丢便健步如飞地来到那个中原孩子面前,玉如阿妈第一眼便看见了孟轻尘裸露在外的那节手臂之上触目惊心的抓伤痕迹,苍老的眼睛里那双瞳孔骤然一缩,像岩止先前的反应一样,不,甚至有些更为过份激动地捧起她的手臂:「这个是……」 「如您所想。」岩止的脸上簌然一沉,眸光寒厉,像是要直直将人给万箭穿心不可一般。 从来没有出现过为难神色的玉如阿妈这是第一次有些无可奈何地松开了孟轻尘的手,什么也没做便有了要放弃的打算:「玉如阿妈早已经说过,此蛊无解。直到蛊毒发作之前,我们根本无法知道这个孩子是否真的染上了蛊毒。唯一的办法,十日之内若是蛊毒不曾经歷第一次发作,那便无须太过担忧。否则……」玉如阿妈顿了顿,重重嘆了口气:「那便确信已经染上蛊毒,以斩杀为宜。」 可是,尽管如此,也不能让王冒任何风险啊。 「这么说……」岩止的眼中,终于燃起了冰冷的火焰,他对玉如阿妈说话时,竟也是第一次如此的语气不善:「明白了,退下去吧。」 「岩止大人……」玉如阿妈还想多说一些什么,她看向那个中原孩子时的眼光也相当的复杂,同情、不忍、无奈,最后通通凝结成了一抹艰难的狠意,像是下定了决心要做些什么似的,这位年迈的老人缓缓地收回了目光,玉如阿妈什么也没说,只是恭顺地听从了岩止的命令:「是。」 轻尘自然是听懂了方才他们之间的对话,她墨黑的眸光隐隐有些光芒在闪动,她不动声色地垂下了眼帘,抬起另一只手覆上了自己被抓伤的伤口之处,十分冷静地对岩止分析道:「我认为,你现在最好应该将我锁起来,我听说,如果中了蛊毒的人,在蛊发之后可以通过伤害别人转嫁蛊毒来为自己缓解痛苦,延续生命。」 轻尘缓缓说着,平静得就像在讨论别人的事。 但她说的都是事实,岩止现在还是将她给锁起来比较明智,因为即使是她孟大将军,也很难保证在面对生死抉择的时候,究竟会不会为了自己的私利将蛊毒转嫁到别人身上,毕竟,人性都是复杂的,她可从来不认为自己能够称得上是什么大好人,若是如此,那么蛊毒便会再一次扩散,岩止先前所做的那一切就是徒劳了。 「把衣服换了。」岩止什么也没说,他忽然转移了话题,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神情讳莫如深。 轻尘张了张嘴,皱起鼻子低下头看自己,浑身上下果然脏得可怕,裙摆上甚至还染上了腥臭发黑的血迹,那是在石殿之中岩止斩杀女奴时留下的。 轻尘有些疑惑地抬起头看向岩止,他英俊的容颜上只是挂着淡淡的笑容,俊美无涛,仿佛刚才与玉如阿妈说话时那冷厉的模样只是一个幻觉。 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岩止轻轻勾起了唇角,阔步走了出去,待他出去以后,寝殿的大门立即被带上了,然后便听到了守在寝殿之外的侍卫为闭合的大门上锁的声音。 那抹高大的身影彻底被隔绝在视线之外了,听着那声音,轻尘微微一愣,终究还是缓缓收回了视线,如果十日之内她果真蛊毒发作了,或许岩止当真会像玉如阿妈所说的那样……将她斩杀吧? 无可言喻的感觉,好奇怪,对于岩止行事作风,她早有预料,他绝对不会为了她而冒险,可为什么心底会有点不快的感觉呢,真的是,好奇怪啊…… 出了寝殿,莫便已在殿外等候了。 「王,诸事都已办妥。」莫跟在岩止的身后,沉声道。 「嗯。」岩止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很显然,他的心思还全部都停留在那一座寝殿里不知所措的小女人身上。
第158页 轻嘆了口气,岩止闭上眼睛看到的便是刚才那一瞬间那个孩子眼里的复杂光泽,别说是她了,连他自己也不能确定接下来该怎么做。 如果……她真的染上了蛊毒,是杀,还是…… 「王?」已经到了金殿,各位连夜赶入王城的长老院大臣们都在里面等候,莫忍不住低唤了一声,早已察觉出王似乎一直没有认真听自己究竟向他禀报了些什么。 「进去吧。」岩止忽然回过神来,英俊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脚下一转方向,便踏入了金殿之中。 跟在身后的莫却是若有所思地放慢了脚步,并没有跟着进入了金殿,神色冷峻的莫忽然抬起冰冷的视线望向了漆黑的夜色之中,低声命令道:「你,出来。」 「统领。」忽然一道黑影落了下来,看上去装束与莫一样,黑色劲装,不苟言笑。 暗卫对莫的态度十分恭敬,这批由莫统帅的暗卫,是只听命于岩止,独立于匈奴军队体制之外的一支强大的力量,每一个暗卫都是完全可以独当一面完成任务的高手。 「孟姑娘和王……」莫顿了顿,总觉得如此措辞不大对劲,但还是继续说道:「从石殿那回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王将中原人从石殿带回,中原人除却手臂之上带了新负抓伤,并无异常,随后玉如阿妈来看过中原人,不能断定是否染上蛊毒。」暗卫据实以报。 「蛊毒?」莫冰冷的眼睛忽然一敛,冷峻的脸上也越发凝重起来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挥退了暗卫:「退下。」 「是。」那抹黑影顷刻间便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这是一支最出色的暗卫,隐于无形。 莫神色凝重,一言不发地抬起脚踏入了金殿之中,如往常一样立于殿侧,随时听候王的差遣。 金殿之上,各位大臣在数天前就接到了命令,待命于王城之外的大贺城中。 这段时间,他们也一直被封锁消息,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王城之中竟然经歷了这等危机,好在蛊毒一事已经得到妥善处理,幕后操纵罪人苏白拉皇后也被王揭穿了阴谋,他们连夜赶入王城,一则是担忧王和这座作为匈奴权力中心的王城的安危,二则也是为了商讨审判苏白拉之事。 苏白拉毕竟是头曼单于的大阏氏,匈奴的皇后,又是与匈奴结盟的乌孙的长公主,虽然是操纵蛊毒危害王城的罪人,可要审判她,也是非同小可的大事,这个过程繁杂得很,既要上报天神,又要下告匈奴子民,还必须得到长老院众位大臣的一致通过,才能处以极刑。 见到这位王者进入金殿之中,众位大臣连忙起身,恭敬地向他行礼:「王。」 「嗯。」岩止在殿上坐下,一挥衣袍,免了众位的行礼:「深夜赶入王城,诸位首领不必多礼。」 「大家都在,那便好那便好,玉如阿妈不是长老院的大臣,但是今天玉如阿妈必须来,有话要说,有话要说,你们可别怪我不请自来,否则玉如阿妈的拐杖可是要生气的。」金殿入口处,头髮发白,扎着两个粗厚辫子,穿着灰布大褂子,拄着拐杖的老者慢慢地走了进来,玉如阿妈会出现在这,就连莫也微微有些诧异,但还是面无表情地上前伸出一只手搀扶住了玉如阿妈 「哪里,玉如阿妈是老长辈,我们都像尊敬母亲一样尊敬您。」金殿中的诸位首领对玉如阿妈的态度是相当有礼的,匈奴是一个崇尚力量和崇拜天神的国家,十分讲究辈分,玉如阿妈虽是一介女流,又非长老院的大臣,可她在草原之上可是出了名的神医,据说还是医神的使者,所以无论到了哪里,人们都十分尊敬这位老人,如今她虽为岩止所用,可就连岩止大人都十分尊敬她呢。 见到玉如阿妈,岩止忽然有些不悦地皱起眉来,声音依旧低沉悦耳,可却比平时生硬了不少:「玉如阿妈,夜深了,您该回到自己的屋子里休息。 玉如阿妈当然知道岩止大人不愿意在这里见到她,事实上岩止若是发怒,即使是她玉如阿妈心底也是十分没有底气的,可此刻顾不得那么多,玉如阿妈只能故意不去看岩止冷峻威严的脸色,她在莫的搀扶下在最近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岩止大人要治玉如阿妈的罪,也要让玉如阿妈把话说完啊。那个孩子中了蛊毒,还是斩杀为宜。」 蛊毒? 那个孩子? 在座的诸位首领顿时面面相觑起来,他们已经听说了蛊毒之事,自然也知道玉如阿妈所说的那个孩子指的是谁,难道那个孩子中了蛊毒?王今日甚至宁错杀勿纵漏地处死了无数的人,为的就是彻底掐断蛊毒蔓延之路,若是那个孩子中了蛊毒,那么…… 「她未必中了蛊毒。」岩止沉声丢下一句话,语气已经陡然冰冷了起来。 玉如阿妈止不住在心里轻嘆了口气,现在的确不知道那个孩子是否中了蛊毒,听说王还将那个孩子带到了自己的寝殿之中,虽不准任何人进入,可一旦等她发作了,若是伤到了岩止大人,岂不是麻烦更大了?!即使不杀,也应该押进天牢之中更为安全一些。 虽然那个孩子身负着天神的预言来到王的身边,可事实证明,王已经坐上了匈奴王之位,即使没有这一位王的伴侣,王,也终究还是至高无上的王 「请王允许属下派遣两名暗卫盯守孟姑娘。」这一回开口的是莫。
第159页 谁都知道,莫所统率的暗卫,严格遵守指令,但凡有一丝中蛊迹象之人,格杀勿论,即使是那个中原女子也一样。 「王……」就连一向维护那个孩子的克涅老首领都有些犹豫了:「或许,还是盯守着比较好,若是确信中蛊,也好第一时间……斩杀。」 金殿之中,一直没有说话的贺达亦是脸色泛白:「王,或许,她并没有事……」 隆冬季节,即使是坐在烧着金炉的金殿里,可也还是觉得异常寒冷,此刻莫名地,竟然更加寒冷得让人的背嵴都感到突突地刺骨。 「好了。」岩止忽然有些不耐地打断了众人的话,他淡淡一笑,可那笑容却无端端地让人感到语塞,甚至心底有些隐隐恐惧起来,只见岩止高大的身躯坐在金殿之上,浑然而生的王者之威愈演愈烈,宛若乌云笼罩了整个金殿,久久不散,不容置疑:「这些事,我自有主张。今日命你们来,可不是商议关于那个孩子的事情,如若诸位觉得夜深疲惫无法继续商议正事,那么明日再议也无妨。」 说罢,岩止便已起身塌下金殿的台阶,高大的身躯在夜明灯的照耀下,影子也被拉得长长的,无人敢说一句话来阻止这位高深莫测的王者的中途离去。 卷二:王的爱奴 078 你会杀我吗 「王。」莫追了出去,那个冷酷莫测的王者高大的身影融入了这夜色之中,仿佛一座冰冷的大山一样,巍峨刚硬,令人仰视。 岩止直接就丢下了满殿的大臣走了出来,这种事在他身上发生可是前所未有的。 他正往自己的寝殿而去,莫的面色一变,更加快步地追了上来,恭敬而又坚持地劝阻道:「王,孟姑娘还是交由属下盯守为宜。」 那个中原人还在王的寝殿之中,虽然不能确定她是否真的中了蛊毒,可但凡让王有半分危险的因素,都应该排除。 「莫,在金殿上你应该听得很清楚了,我不会再说第二遍。」岩止口吻淡漠,但威严已现。 莫怔了怔,终于还是缓缓低垂下了头,止住了跟随的脚步,低声领命:「是。」 …… 夜晚的大贺城十分寒凉,尽管身下已经垫着厚厚的毛皮了,可孟轻尘还是觉得手脚冰凉,瘦小的身子又下意识地朝毯子里缩了缩。 也许是太过疲惫了,尽管如此寒冷,她还是经不住睡意一波又一波地袭来,袖子之中,却藏掖着一枚银白色的匕首,匕首很短,下方像弯刀一样呈现出一个凌厉的弧度,把手的地方有几处凹槽,方便握稳,它通体银白,十分轻盈好用。 这种匕首在朔漠草原之上是很常见的,尤其是在贵族里,多是用这种银弯刀来切割烤好的肉食。 门外忽然响起了链锁被打开的声音,很轻,似乎是怕惊动了里面的人。 房间里很黑暗,什么也看不到,连一盏油灯也没有点上,当真是伸手不见五指。 门很快打开又被关上了,黑暗中有一抹高大的身影正朝床榻的方向靠近,他的脚步也很轻,随着他的靠近,连带着把外头的冷空气也带了进来。 身侧有人坐了下来,轻尘眉头一皱,蓦地睁开了眼睛,流光四溢,眼底的睡意顷刻间便被自己强制驱散了,她忽然在黑暗中坐了起来,手指一曲接住了滑落下来的匕首,凭藉着感觉在那黑暗的影子中找准了位置,架上了凌厉的匕首,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警惕。 但下一秒,她连带着握着匕首的那只手全被另一只大手给抓住了,那只大手十分用劲,几乎要把她的骨头都给捏碎了,嘀嗒嘀嗒,似乎有液体顺着即使在黑暗中依然泛着冷光的匕首刃上滑落。 血腥味…… 轻尘在举起匕首的那一瞬间,便已认出了来人是谁,那熟悉的霸道气息,除了那个男人还会有谁,可她的动作太快了,以至于自己出刀的趋势想收也收不住,但好在值得庆幸的是,她早已及时收敛了狠劲,方才那攻击,对岩止来说根本不算什么,顶多就像被花拳绣腿砸了一下一般。 是她过度紧张了。 那只手被岩止狠狠地抓住,岩止仿佛不怕疼一般,就连匕首割伤了他的掌心也不以为意,他有些严厉地将轻尘握匕首的小手一折,轻尘吃痛地闷哼了一声,匕首哐当一声落了地。 黑暗中,岩止那双诡异如深潭的深眸有些意味深长地轻轻眯起,随意地从身上撕扯下一块布在掌心上绕了几圈,他没有点灯,反而就在这漆黑之中准确地扣住了那只纤细的手腕:「动作还挺快,嗯?」 若非他方才反应得快,或许自己的喉咙还真要被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人给划破了,她可真是给了他一个好大的惊喜,让他猝不及防。在进来之前,他对她根本没有任何防备,谁知道这只温顺的小野猫会突然亮出利爪。能够成功让他受伤的人,至今还没有出生,这个小女人是不是可以以此为荣,好好地炫耀一番? 毕竟,至今还没有一个人能够像她这样成功地让他流血,而在那之后,她竟然还可以活得好好地坐在他面前。 「我以为他们会将我杀了。」轻尘紧紧皱着眉头,刚才若非自己及时收了狠劲,也许若是有人真的要进来刺杀她,也会在那一瞬间率先毙命了。可是她为何会在反应过来是岩止之后就立即卸下了防备了呢,也许,岩止也会杀她的…… 轻尘在心中轻轻地嘆了口气,她也理不清自己的思绪了,刚才到底是凭什么敢相信岩止不会杀她呢?若是赌错了,那么自己便错失了唯一一个可以扭转局势自救的机会了。
第160页 「杀你?」岩止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忍不住勾起唇笑了,松开了手,他将床榻上的这个小女人冰凉的双手给捂在了自己的大掌之中:「这是谁的地方,没有我的命令,谁能杀你?」 那样傲慢的口吻,的确是像极了岩止能说出的话。 也许是被这个小女人听到什么风声,以至于让她如此小心翼翼,甚至要藏着一把匕首来保护自己,现在已经是深夜了,她竟不能让自己安心地睡着。 「你呢,你不杀我?」轻尘的语气一贯没有太大的波动,此刻听起来,竟带了一些冰冷的置疑。 她在怀疑他?还是在质问他? 岩止忍不住皱起眉来,分明是这样漆黑不见五指的昏暗,可他淡绿色的鹰眸竟然还是准确无误地将眼前这张精緻却桀骜的小脸印入了瞳孔之中,良久没有说话,末了,他竟笑了,这一笑,俊美绝伦,似乎要攻破整个漫长的寒冬,日月与之齐辉。 轻尘不知道岩止为何而笑,顿了顿,她有些惊讶地发现,也许是眼睛适应了黑暗,隐约中竟能看到他的眼眸之中泛起了饶有兴味的光彩。 「你认为呢?」岩止原本有些不大好的心情,此刻竟然因为这个前一刻还伤了他,下一秒又置疑他的小女人而感到了丝丝的愉悦。 真是要疯了。 她认为呢…… 轻尘似乎被问住了,她的殷红润唇一抿,秀气的小鼻子也有些微微皱了起来,他会杀她吗?就像他不分青红皂白残忍地把所有的奴隶活活烧死那样杀了她?如果……她当真染了蛊毒,他会杀她吗? 「想不通的事就不要想了。」岩止的语气忽然变得十分的温柔。 这让轻尘都惊讶不已,清澈的水眸闪动着,美丽的睫毛液隐隐跟着颤动,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一点也没有要追究她刚才竟然伤了他这个至尊的匈奴王的意思,反而有些像在耐心地安哄一个不明事理的小孩子一般,如同,这一切都是她在庸人自扰,可事实是,这个答案无论是她还是他都无法确定,不是吗? 岩止站起身,点燃了油灯,整个寝殿之内顿时变得明亮了起来,他眯了眯眼睛,看向了那个正坐在床榻之上一脸困惑的小傢伙一眼,此刻她也正定定地看向她,似乎想要试图在他脸上看到一些能够获得答案的信息。 岩止的目光扫了过来,轻尘一愣,顿时有些慌忙地别开了视线,入眼的却是毛茸茸的白色毛毯之上那鲜艷的红色,很新鲜,因为是刚刚从岩止的掌心之中滴落下来的,地上远远的地方,是刚才被岩止丢开的匕首,上面同样染着他的鲜血。 似乎是看穿了她正在想些什么,岩止一把将孟轻尘抱到了自己的腿上,他掌心的血液已经染红了随意绕在手掌之上的布块。 这炙热的男性气息的靠近,让轻尘有些不自然地动了动身子,岩止却笑了:「你怕什么,怕我就这么杀了你?」 轻尘的脸色却有些不自觉地涨红了,她总觉得,今天的岩止有些奇怪,可她现在被岩止抱在腿上坐着,总觉得姿势十分的不自然,尽管以前她从来没有这么觉得过,可这寂静的夜,凑得那么近,岩止湿热的唿吸都喷洒在她的脸上了。 岩止的脸上带着戏嚯的笑意:「你问我会不会杀你……」 轻尘的注意力突然集中了,一时之间也无暇去顾及他们此刻的姿势让她感到十分的不舒服。 「如果是你,会如何抉择。」 岩止忽然把问题丢了回来,这让轻尘有些气闷地瞪大了眼睛,真狡猾! 「杀。」轻尘回答得很诚实,如若是她,也是绝对不可能冒此风险的,况且岩止也没有理由因为她而让他的帝国置身于危险之中,杀了,是最解决后患的做法。 岩止却是讳莫如深,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将她放回了床榻:「接下来一段时间,可能要辛苦你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轻尘眨了眨眼睛。 是了,玉如阿妈说了,十日之内若是她并没有蛊毒发作的迹象,那么很有可能她根本没有染上蛊毒,那么现在他们所担忧的一切就果真是庸人自扰了。 岩止没有再看轻尘,他性感的薄唇淡淡地向上勾着,眸光深邃。 会不会杀她? 假如她果真中了蛊毒,他,会不会杀了她? 岩止在进来之前,反覆纠缠着自己的,恰好就是这个小女人所问的问题,为君者,素来未雨绸缪,走十步,已谋百步,但对于这个设想,他却不愿意去浪费力气非要得出个结果来。 也许到了那个时候,他会选择杀了她,但是一对上刚才那张警惕的小脸,这个小傢伙分明十分疲惫了,却不肯让自己睡着,甚至拿着一把匕首刺伤了他,忽然间他觉得,他岩止身为王,没有必要非要回答她提出的每一个问题。 知道得太清楚未必会让自己过得更好,况且,十日之内,一切都还是未知数,也许到了那个时候,就算她真的中了蛊毒,他也…… 岩止的眸光一沉,忽然觉得自己的决定有些太过受某些因素影响了,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卷二:王的爱奴 079 辛苦你了 就如岩止所言,接下来这几日,轻尘几乎被监管起来了,无论何时,寝殿之外总会有侍卫看守着,而自己只能寸步不离地被拘禁在这个寝殿之内,除了岩止,她谁也见不到,就连食物都是岩止亲自送到寝殿里来的,每一顿食物,都会附上一碗浓稠的药汁,轻尘不知道那是什么,可每一次喝完之后,便会感觉浑身无力,因此大多数时间她都在昏睡中度过,即使是醒着,也会感到疲惫不堪,一动也不想动,如此反而不觉得时间漫长,度日如年。
第161页 昏天暗地的日子,轻尘已经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日醒来了,睁开了眼,明亮的阳光透过头顶镂空的圆口洒落了下来,敷在轻尘的眼皮之上,刺眼得让她忍不住深深地皱起眉来,用手挡在了眼睛前,是又天亮了吗…… 手边还有那一碗昨夜喝了一半的药汁,好不容易缓了过来,轻尘睁开了眼睛之后,有些出了神地面仰上躺在垫着柔软毛皮的床榻之上,怔怔地看着那顶部的镂空,思绪有些混沌,慢慢地往回想,上一次醒来,好像还是夜里,从这个圆口望出去,是满天的星辰镶嵌在漆黑的幕布之上,哦,对了,那一碗药汁,似乎是喝到了一半,她便因太过苦涩而不愿意再喝下去了,岩止见她已经喝了一半,又有昏睡之意,就没有再强迫她喝完。 那药汁是极苦的,轻尘一直觉得西域的医术不如中原,至少在药汁上是这样的,她在中原时,即使是在军中受了重伤,军医也总会在送来的药中加入一味甘草来缓解苦涩之味,而在这里,这些异邦人似乎一点也不怕苦,这可让她吃了不少苦头。 那些药……想来是出自玉如阿妈之手,此药用料极其珍稀,因为即使是像岩止那样厉害强壮的人喝了它,也会变得浑身无力,不堪一击,更何况她一个瘦小的女子?玉如阿妈简直是用对付一头牛的办法来对付她了。这也难怪,她若是真的中了蛊毒,发起狂来,就是一个弱女子也会变得疯狂而力大无穷,而她又在岩止的寝殿之中,玉如阿妈不这么小心着,怎么可能放心得下呢。 缓了好半会,轻尘终于让自己变得清醒了过来,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睛,她忽然间发现自己好像没有此前每一次醒来时所感受到的那样疲惫与酸软,虽仍是冬季,但那明媚的阳光洒落在她身上,却未她带来了一些暖意,她撑着手臂坐起身来,手臂上的抓伤早已经看不大出来了,自己的体力似乎也恢復了一些,莫非是因为上一次醒来时她只喝了一半不到的药汁有关? 门忽然轻轻地被推开了,继而又很快地被关上了。 一抹高大的湛蓝色身影出现在了寝殿的门口,他身后的门被侍卫恭敬地带上了,此刻他背着光而来,只觉得一切的光影都被他的高大身躯给挡在了身后。 岩止身上仍穿这身气宇轩昂的王袍,金色的腰带,右衽斜襟之上刺绣着威武张狂的王者图腾,穿在他身上,更衬得英姿焕发,气度不凡。 岩止一进来便见到了毛皮之上那个刚刚坐起身的纤瘦身影沐浴在从上方而来正好落在她身上的光亮之中,就像蔚蓝的天空下,金色的沙漠中,忽然间被一弯绚丽的清泉夺去了目光,那一瞬间,竟让他有一些恍神,脚步微微一滞,復才又继续迈动。 经过这几日,这个小女人显得越发地小只了,原本还算合身的罩衫穿在她身上此刻也显得宽宽大大的,像是一个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衣衫。 岩止不由得有些无可奈何地苦笑,好像自己又虐待了她一般。 将食物放在了轻尘的面前,岩止有些严厉地强调道:「必须都吃完。」 见到了这些食物,轻尘有些为难地蹙起了眉,口干舌燥,喉咙处似乎还残留着苦涩的味道,此时又闻到了肉味,轻尘一点想要进食的欲望都没有,可是胃部空空如也,自己浑身也觉得头重脚轻,像脱水了一般,再不进食,恐怕会更加糟糕而已,也难怪岩止的态度会忽然变得那么严厉起来。 咬了咬唇,大有视死如归的态势,轻尘沉了一口气,抓起烤好的肉就往嘴里送,几乎是艰难地咽下去了,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长时间的浑浑噩噩,连身体的器官都忘记该如何相互配合运作了。 重重地咽下一口肉之后,轻尘连忙寻着羊奶汤凑上嘴去,可是还没喝两口,那浓烈的奶膻味似乎被堵在了喉咙口,还没压下去就被轻尘哗啦一声全部呕了出来,连带着先前好不容易咽下去的几口肉,弄脏了岩止的寝殿。 岩止皱了皱眉,深邃的眸中竟是毫无预兆地涌上了一股心疼。 轻尘伏在床榻之上喘着气,出现这种状况,估计与那些药汁有关,那些药汁其实就是让人变得虚弱了,虽不会危及性命,可人一旦虚弱,自然就难以进食,更何况她本来就对这些西域的食物不甚习惯,在这种情况下,会更加牴触。 岩止一只手用力的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则轻拍着轻尘的背为她顺气,直到轻尘感到自己的唿吸已经顺畅了,他才收回了为她顺气的手。 抬起手背抹了抹自己的唇,轻尘抬起头看岩止:「药呢?」 按照先前的经验,每次吃完东西之后,岩止就会给她一碗苦涩的药汁让她喝下去,不过一扫岩止带进来的食物,轻尘发现今天并没有出现那碗让她闻之便蹙眉的东西。 岩止的唇角弯起了一抹浅淡的笑,英俊的脸部轮廓上也是这段时间以来从没出现过的轻松与愉悦:「你还想喝?」 听他这语气…… 轻尘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敢确定地看着岩止:「你的意思是……我不用再喝了?」 「已经第十天了。」岩止的一句话便宣告了一切已经雨过天晴,这十天以来,她一次也没有发作过,看来此前所有的忧虑果然都是多余的。 不知为何,得到这个结果,岩止心中反而长长松了一口气,比起当初发动政变大局已定之时,那心情还要的变化万千,果真是,要疯了啊……
第162页 「你的意思是,我没事了?」轻尘的眼前也是一亮,整张苍白的小脸顿时也跟着那双灵动澄澈得如山间流淌的幽泉的双眸而变得明媚生辉。 「辛苦你了,轻尘。」 岩止笑了,也许是光影配合得恰到好处的缘故,轻尘微微一愣,竟觉得此时他一笑,竟温柔得很。 辛苦? 的确是辛苦。 轻尘一想起那些浑浑噩噩的十天,忍不住就不满地皱起眉来,这十日,她不是越睡越累,就是偶尔清醒,清醒的时候不知时日,不知昏天暗地。事实上,岩止寝殿之中的书很多,可是轻尘一本也看不下去,也许岩止本就为了不让她被拘禁的时候太过烦闷,触手可及的地方放的都是一些可以解闷的书籍,那些岩止常看的名家论兵论政讲史之作反倒都摆放在高处,她拿起的大多是些文人雅士爱看的典籍,可没翻两下她便会没了耐心,只能心中不住感嘆岩止涉猎之广罢了。 忽然间想到了什么,轻尘抬起头看岩止:「你这个时候来看我,难道你现在不忙吗?」 她记得,岩止这几日总是忙碌得很,即使回到寝殿来看她,也是匆匆来匆匆便又回去处理政事,可他现在显然没有要回去处理政事的意思。 岩止不以为意地将她给抱了起来,命令侍女进来将寝殿之中的狼藉处理干净,轻尘一看到那些拜她所赐的狼藉,不由得脸色微红,可她现在体力尚未恢復,也懒得去计较这些,连这座寝殿的主人都不在意干净的毛皮上面沾满了她呕吐的污秽之物,孟大将军自然也不会自讨苦吃地放在心里愧疚着。 「这几日,审判苏柏拉的事情已经差不多有结果了。」岩止忽然淡淡说道。 「嗯?」轻尘璀璨闪烁的眼眸中微微还有一些迷濛。 岩止深深勾起了那张性感的唇,也许是出于纯粹想让这个被软禁了十几天的小傢伙心里好过些,让她知道这段时间外面发生了些什么,能够让她产生得到些许弥补的感觉,岩止才将这些事情告诉她,事实上,即使是告诉她也无伤大雅,这些事情,不用多久,整个匈奴帝国上下也会知道。 「冬季过去之后,便会举行祭祀,然后施行苏白拉的绞刑。」岩止云淡风轻地说着,性命在他眼里,本就不算什么。 「那瑞祥呢?」轻尘不禁问道。 岩止似笑非笑地扫了她一眼:「你似乎很关心瑞祥?」 轻尘顿了顿,心中在思考着岩止这么问的意思,见她这副认真思考的模样,岩止反而笑了:「苏白拉的事,不会牵连到瑞祥的性命,你尽管放心。」 「嗯。」轻尘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如今岩止既除了瑞祥的兄长,又要杀瑞祥的母亲,瑞祥必定恨之入骨了,他当真不会对瑞祥如何吗? 「东胡王五十寿辰,不日后你将与我一同前往,所以这几日……」岩止微微眯了眯眼睛,幽深莫测:「把你的身体调养回来。」 「东胡王?」轻尘的思绪忽然被这三个字眼给拉了回来,她一只手搂着岩止的脖子,小屁股坐在岩止的手臂之上,低下头来看岩止,似乎想要知道这个男人究竟是不是在开玩笑:「你不怕,他有什么诡计吗?」 东胡王素来喜欢大排场,为人又狂妄,这是众所皆知的事情,这回他以过大寿的名义,要求西域各国统治者与皇家共襄盛举,一则可展示国威,二则,也许觥筹交错间,就能发生翻天覆地的格局变化,通常情况下,只要两国之间不是真的处于激烈敌对之中,统治者们都会应邀前往。 西域各国之间的关系十分微妙,错综复杂,东胡与每一个国家都发生过大小摩擦,可又似乎又没有真的与哪一个国家交恶,有的时候国与国之间分明曾经对立过,百姓之间也可能将对方恨得咬牙切齿,可这些统治者却能够若无其事地像是好友一般谈笑风生,真是最莫测者,莫过王者了。 「我匈奴岂是任人欺凌之辈?」岩止轻轻挑眉,这位年轻英俊的统治者,浑然天成着睥睨天下的王者之威,耀眼得让人心底惊嘆,甚至睁不开眼睛。 「你能为匈奴着想,我很高兴。」岩止的笑意更深,温热的唿吸轻轻撩动着轻尘粘在脸颊之上的髮丝,他眼中有淡绿色的幽芒与那黑耀石一般尊贵的光彩相互照应着,似乎彻彻底底被这个孩子给取悦了。 轻尘愣了愣,她什么时候在为匈奴着想了? 「可是……」轻尘这才回想起岩止讲过的话里差点被她忽略过去的关键词:「为什么我也要去!」 「因为你,我把女奴都杀光了,你不去,谁侍候我?」岩止高深莫测地凝视着她脸上的表情。 好狡猾! 他的奴隶分明全是被他自己下令全部烧死的,怎么怪罪到她头上了?! 确认轻尘没有事之后,何止岩止松了一口气,包括玉如阿妈在内,所有长老院的大臣都松了一口气,他们的苦日子总算也随之过去了。 要知道,这几日,何止她一人在受煎熬,每一个人都胆战心惊着呢! 更何况,现在好了,岩止大人总算不会再像前一段时间那样暴戾了,这对他们来说可不就是一个大好消息吗!谢天谢地,感谢天神的庇佑,总算雨过天晴了,他们再也不用受岩止大人的坏心情所折磨了。 沐浴过后的孟轻尘总算从那些昏天暗地的混沌中神情气爽了过来,几乎长达半个月时间没有见到她的贡桑和绿芜,在见到她的那一刻,简直是又惊又喜,心中的滋味如打翻了五味瓶,百感交集。
第163页 只是短短十数日,为何竟有过了十几年的感觉。 在见到孟轻尘之后,贡桑简直不敢相信这十几天怎么把人给折腾得如此憔悴的,枉费了她这些年来不断为了如何能将孟姑娘给侍候胖一些而绞尽了脑汁,这下好了,只用了十几天就把她将近十年的努力给推翻了。 刚从浴殿中出来,轻尘浑身还沾染着湿润的水汽,浴殿之中是极其暖和的,但走出来后,外面的空气则十分寒冷,毕竟还处于西域的寒冬之中,贡桑的臂弯出还挂着轻尘的厚重斗篷,担心她着凉,贡桑立即欲上前恨不得能将她全身有可能被冷风侵袭到的地方全都包裹起来。 贡桑看着轻尘的眼光是真的慈祥,又有些不满,她边为轻尘披上斗篷,边反覆说道:「姑娘,你越发清瘦了,这可不行。」 这已经不知道是贡桑第几次对她说这句话了,轻尘有些哭笑不得,何止是她瘦了不少啊,就连贡桑自己都苍老了不少,想必是这段时间担心她担心出来的。 「小姐,绿芜……」浴殿口的台阶处,绿芜站在那,神色复杂地看着轻尘,也许她正为因自己的关系让自己所崇拜敬爱的将军受了那么多的苦头而悔恨不已,幸好将军没有事,如果将军当真出了事,她就是死伤十次也无法洗脱自己身上的罪孽。 轻尘已经披上了厚重的斗篷,她看向绿芜时,眼中竟毫不掩饰自己的心疼,很长时间没有见到绿芜,不知道当日绿芜被莫从大火包围的石殿中带出来以后,究竟有没有被为难,但此刻见到绿芜完好无损地待在她身边侍候着,这让轻尘不禁放下心中一直悬着的大石头来。 绿芜没事,那就好。 只是尽管看到绿芜并没有性命之忧,看来岩止是真的遵守了承诺放过了绿芜的性命,可绿芜却憔悴了那么多,比她还憔悴,这让轻尘不禁怀疑,绿芜这段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微微一笑,轻尘握住了绿芜稍显冰冷的手,她的手指才刚刚触上绿芜的手腕,绿芜一惊,想要收回手来,但下一秒轻尘的手就已经稍稍用了力,阻止了她的动作。 轻尘的眸光蓦地一敛,她能感受到,绿芜本就已经不大好的身体里似乎还被某一种毒素给控制了,想必这种毒素是岩止命人给她服下的,并不会马上伤人性命,但却需要定期服用解药才能保命,看来岩止虽然答应了她不杀绿芜,可终究还是不放心绿芜的。 「小姐,绿芜没事的。」绿芜当然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可这一切对她来说真的不算什么,至少一切都雨过天晴了,她敬爱的将军没有事,她吃这些苦头又算什么呢,就算他日真的毒发身亡了,那她绿芜也是无怨无悔的。 「嗯,没事的,我会有办法帮你解了它,别担心。」轻尘淡笑着收回了手,出声安慰绿芜道。 岩止只是用这种方法控制了绿芜而已,并没有要取绿芜性命的意思,一时半会之内,她也无需担心绿芜的安慰问题。 卷二:王的爱奴 080 荒唐男子 西拉木伦河流域草丰水美,其上游穿流于深山巨谷之中,到了下游,则形成了一片辽阔丰沃的草场平原,绵延数万里,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使得东胡马壮兵强,这几年也越发嚣张起来了。 蔚蓝的天空下,碧绿的草场之上,克拾拉黝黑健壮的体魄走到哪都像一道耀眼的闪电,让人频频侧目,有此神驹在,那便意味着那位驾驭在它之上的俊美男人就是匈奴新的统治者,头曼之子,岩止!还未靠近,人们便已看到他一身黑色装束,骑在马上,实在是俊美无铸!他黑色披风在风中翻飞,唇畔带着让天地与之一比都跟着失色的淡笑而来,流转的锐利鹰眸间,是君临天下的霸气。 岩止一出现,立即就像一颗撩动人心的石头坠进了平静的湖泊之中,这位传说中手腕强硬残酷,却生了一张完美到几乎找不出一丝瑕疵的俊容的男人,让每一个听说过他名字的女人都嚮往不已,如今一睹真容,几乎没有一个女人能够逃脱过神魂颠倒的宿命。 「是他,天哪,我从未见过生得如此俊美的男人……」 「同样是女奴,如果能够侍奉他……」 「可塔莎,你别看了,他可是一个残暴的君王,你不知道,前不久,他才杀害了不少美人呢,是活活烧死的,难道你也想成为她们之中的一员吗?」 「也许,也许是因为那些不知分寸的奴隶得罪了他……你看,弓青王子身旁的那些舞姬们,不是就颇为得宠吗?」 「嘘,他们来了。」 那匹跑起来像闪电一般快的骏马带着它背上那位耀眼霸气的君主来了,犹如天神将世一般,顷刻间便吸引了这片草原之上所有人的目光,就连那些正在忙碌着干活的奴隶,都没能忍住秀惑不自觉地停了下来,朝他看过去。 只见这位统治着匈奴帝国的新任王者驾着马停了下来,在他身后,是匈奴八大首领已经数名岩止的近臣,人数并不多,可他们的身影一出现在这片草原之上,霎时间好比千军万马般充满魄力,每一个人都是值得人仰视的大英雄,这位年轻的匈奴王麾下的阵容真是无与伦比的强大。 在那位身穿黑色装束的王者怀里,赫然坐着一个纤瘦却动人的女子,她被那位年轻的匈奴王护在怀里,黑色的披风几乎将她娇小的身子都包裹在其中了,但尽管如此,人们还是能够看到这位生得唇红齿白肤色白皙的中原少女的模样。
第164页 那女子,如雪山之巅倨傲又纯洁无瑕的白莲,纤尘不染,俊逸如仙,她虽生得娇小精緻,但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更是比璀璨的星辰还要夺人眼目!柔弱与清冷的结合,傲慢与甜美的交融,如果能让这看似触手可及却又无法触及其万分之一的少女投入自己的怀中,即使捨弃一切,或许也值得…… 那一幕真是如同在画中一般,那位宛若天神降临的王者,那位仿佛雪山之巅的白莲,那披如同闪电耀眼的骏马,这样的搭配组合起来,一瞬间让人失了神。 轻尘眯了眯眼睛,从岩止包裹住自己的披风中探出了脑袋来,还在被漫长的冬季所带来的愁云笼罩着的西域,到了东胡的地盘之上,仿佛一切都消失无踪,果然是得天独厚,对于这片如此丰沃的领土…… 轻尘回头看了眼自己身后的岩止,他的脸上没有流露出过多的端倪,深潭一般的眼睛像平时一样慵懒却威严地噙着淡漠笑意,尽管如此,轻尘心里还是忍不住在想,或许岩止对着一片广阔的领土也很感兴趣吧,也许有一天,他会彻底地征服它。 一眼望去,西拉木伦河流域堪称整个大漠最大的绿洲,东胡王果然喜爱大排场,一座座豪华的帐篷拔地而起,还没到了夜里的篝火宴就已经酒肉齐上了,数不胜数的东胡美人穿行于其中,歌姬已经在婉转地唱出动人的声音来,舞姬曼妙的身材随处可见,东胡的年轻贵族无一不被众多美人环绕着。 已经到达这里的各国各部落的君主贵族已经不少了,受到东胡王邀请的不仅匈奴、乌孙、月氏这些实力强大的西域大国,甚至在东胡王庭的宴客中还能看到来自中原大国的使者。东胡王的子嗣众多,一个个都衣着华美,带着妻妾女奴无数,乍一下马,轻尘简直有些精神恍惚,怀疑岩止是不是来错了地方,这里当真是东胡王庭? 「东胡王最大的爱好就是收集美人,你可要跟紧我了,我岩止的女人,他才不敢随意打主意。」似乎是看穿了轻尘的心思,岩止似笑非笑地垂下头来,温热的唿吸就在她的耳边,惹得轻尘整个脖子都有一种酥麻之感,忍不住躲了躲,却得到岩止更加不好怀疑的坏笑来。 这是什么意思?! 轻尘满脸冒黑气,脖颈处被岩止如此一闹,感到十分的痒! 她倒觉得,岩止自己也不差,他王城中的美人也是数不胜数,都像宠物一样被圈养了起来,只是不久前都被他烧死了罢了,东胡王收集美人,可不像他这样把人通通杀了也眼睛都不眨一下。 岩止揽着轻尘翻身下了马背,岩止身后的八大部族首领也相继跟着翻身下了马背,立即就有东胡的侍者上前要牵各位大人的马。 「岩止大人,小的将您的马牵去歇息。」一名东胡侍从来到岩止面前,恭敬地行了个礼节,伸手就要从岩止手中接过缰绳来。 「不必了,这是我的职责。」忽然一道肃杀冷冽的黑影出现在了那侍从面前,强大的压迫感让东胡侍从都忍不住打了个抖,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冷面的男人面无表情地伸出一只手,没有允许这名侍从靠岩止太近。 岩止什么也没说,将缰绳叫到了莫的手里,然后轻轻拍了拍克拾拉的脑袋:「辛苦你了。」 克拾拉一听岩止的声音,原本还在趾高气扬地用鼻孔瞪着那名妄图来牵它去歇息的东胡人的模样立即变成恭顺温和起来,转变态度的速度比人类还快,真是一匹成精的马。 克拾拉可是野惯了的,自然不可能容忍自己跟其他马一样被带到一堆吃草,那些庸俗凡马哪能有资格和它克拾拉待在一块?虽然它们都是地位十分尊贵之人带来的马,东胡侍从一定会好生款待它们,但克拾拉最讨厌的就是被人盯着看了。 岩止哪能不了解克拾拉的性子,将克拾拉交给莫之后,莫便会将克拾拉带下去,把束缚住克拾拉的马鞍和缰绳全部解了,由它撒欢奔跑去。 可是,「辛苦你了」? 轻尘沉着眉敛起眸来,她怎么觉得这句话如此耳熟,岩止与克拾拉说话的语气也是十分温柔的,怎么和对她说这句话时一样,都像是在哄宠物一般…… 「岩止!」忽然一抹清脆活泼的嗓音打断了轻尘的思绪,只见一道火红火红的娇小身影朝他们跑了过来,来人正是乌孙的赫娜公主,看来他们也是刚刚才到,与赫娜一同来的,是两名明显乌孙皇子打扮的男子以及从乌孙来的几名大臣与侍从。那两名皇子中,一人身穿蔚蓝色袍子,风度翩翩,俊朗不凡,轻尘认得出来,此人便是在乌孙颇有威望的月弥殿下,另一名男子长得眉目清秀,比起月弥稍微年长一些,眉目带笑,举止亦是沉稳得体,轻尘并未见过此人,想必应该是乌孙王膝下的另一名如今威望颇高已经封王的儿子。 乌孙王年事已高,因此这一回并未亲自前来,取而代之的,是两名深得乌孙王信赖的皇子来应东胡王之邀。 赫娜比起上次所见,又长高了不少,少女的轮廓也越发分明起来,她依旧喜欢穿着这种鲜艷明媚的大红色,奔跑过来的时候,就像一团燃烧着的热情地火焰一般,看到岩止之后,简直是连马都还没停稳就已经跳了下来,边跑边高兴地喊岩止的名字,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与赫娜一母同胞的兄长月弥殿下只能无奈地坐在马背上,看着这个妹妹迫不及待地掉下去朝岩止跑了过去,赫娜已经十六岁了,上次从岩止的大贺城回来后,简直是受了什么大刺激一般,连父王要为她赐婚都不肯,成天把自己关起来练武,说是要打败了某一个人才肯提自己的婚事,月弥有些担忧地看着那个温柔淡笑地与赫娜打招唿的岩止,他这妹妹,这回可别在他这又受到什么新的刺激才好。
第165页 「岩止!」赫娜的腰间依旧缠绕着她那条小皮鞭,此刻站到岩止面前,一眼看过去,竟然已经不是个小孩子模样了,任谁都能看得出,这位乌孙小公主可早就被匈奴王岩止大人给迷得神魂颠倒了。 「赫娜,你又长高了。」岩止淡淡勾起唇角,对赫娜说话的语气既温和又有些疏远,看来他也十分担心自己会被这位刁蛮的小公主给缠上了。 轻尘幽幽挑了挑眉,十分郁闷,上一回见到赫娜,她和她明明差不多高,但这一回一见,赫娜竟然比自己还高出了不少,如今的赫娜,已经完全出落得窈窕有致,无论是谁都承认赫娜是一个让人着迷的美丽少女,如火般热情耀眼,孟大将军低头扫了眼自己,当真是娇小纤弱。 忽然注意到岩止竟然是带着这个中原人一起来的,赫娜顿时皱起眉来,看着轻尘的目光亦是充满了敌意,可又忍不住好奇,她一把拉着轻尘的手把她带离了几步,居高临下地低头看着这个不常笑,甚至气质有些冷清高傲,但却生得十分脱俗美丽的中原少女,赫娜撇了撇嘴,也难怪岩止会喜欢她,连自己都……呸呸呸,她才不喜欢这个中原人呢,她的目标可是打败她,再不让自己无端端杯她给吊起来了! 「你有和岩止睡觉吗?!」赫娜说出这句话时,整张脸都涨得通红了,可是这个该死的中原人竟然一脸淡定!难道她都不觉得羞耻吗?噢,她怎么给忘了,这个中原人是笨蛋! 「睡觉?」轻尘眨了眨眼睛,偏过头去看岩止,只见岩止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轻尘敛忙转回了脑袋,很认真地思考了片刻:「嗯。」 「啊!」赫娜受到了巨大的刺激,但很快她便让自己冷静下来了,脸色古怪又羞红地压低声音继续问道:「你还记得吧,我说过的,没有经过天神的认可,不能脱衣服睡觉,你和岩止都穿着衣服,对吧?!」 「嗯。」轻尘点了点头,不知自己何时已经与赫娜如此熟悉了,她不是冲着岩止来的吗,拉着她在这说话做什么? 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赫娜既松了一口气,又满满的恨铁不成钢,憋了半天,终于鄙夷了一句:「你是个大笨蛋!」 轻尘根本不和赫娜这个刁蛮的小丫头片子一般见识,自然只当作没听到一般。 赫娜说完那一句,又觉得不够,声音降了下来,嘀嘀咕咕地补充了一句:「幸亏你是个大笨蛋……大笨蛋中原人,这一回我一定会跟你好好较量一番的,要让你知道,上一次,你赢我,纯粹是因为……因为我没准备好!」 「好。」轻尘有些无奈地轻嘆了口气。 「你别忘了我跟你说的话,天神的惩罚可是很可怕的哦!」赫娜喋喋不休地又补充了一句。 「嗯。」轻尘简直是在敷衍她了。 「赫娜,你该回到月弥那去了。」 赫娜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岩止的声音给打断了,他不知是何时走过来的,大手十分熟捻地一把揽住轻尘,将她带近了自己的身旁,隔开了两人。 轻尘微微拧眉,却没有挣脱岩止的动作,虽然是在气候怡人的西拉木伦草原之上,可毕竟是冬季,还是严寒得很,岩止一靠近,便顺势扬起了自己的衣袍,将她给搂在了自己温热健硕的身旁,轻尘顿时感到一股熟悉又温热的气息将自己包裹着,自然是懒得去挣脱开来。 见到岩止对那个中原人如此温柔又细心的举动,赫娜撇了撇嘴,摸了摸自己腰间的鞭子,哼地一声跑了回去,回到月弥身旁,将自己的小马驹交给了东胡侍者,跑开前,还是意犹未尽地鄙视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中原人一句:「笨蛋!」 岩止只觉得好笑,赫娜的个性刁蛮又任性,而这个小女人却是傲慢又冷清,性格及其不和的两个人,何时变得如此有话题可聊了?岩止低头看了眼被自己揽在怀里,身子渐渐变得暖和的小女人一眼,赫娜虽一口一句说她是笨蛋,可谁都看得出来,赫娜十分地喜欢她,况且赫娜说的也没错,这个小傢伙,就是一个笨蛋。 「王,东胡王与他的众位王子朝这来了。」莫来到岩止的身旁,低声说道。 「嗯。」岩止缓缓地收回了目光,幽深的眼睛看不到底,如刀削般冷峻倨傲的俊脸之上淡淡地勾勒起一抹优雅的弧度,尽管如此,可却让人觉得深沉莫测得很。 无论是月弥还是岩止,来到这里的都是西域各国掌握着无数兵马的统治者抑或是未来的统治者,东胡王虽是东道主,可这些都是身份极其尊贵的客人,他自然是要亲自与诸位王者打招唿的。 「慷慨强大的邻邦大国匈奴的王,年轻有为的青年才俊啊乌孙的皇子和公主,欢迎你们来到我东胡辽阔丰美的草原。」东胡王人未到,笑声便已经到了,他年虽半百,可身材体魄却强壮得很,笑起来的时候,毫不掩饰自己满心满眼的自满与傲慢,看来这是位对自己的国家十分自信的君主,恨不得能够将全世界的帝王都请来,向他们展示他东胡的丰饶和强大。 在东胡王身侧的,是一名青色衣衫,肩上绕着雪白狐裘的男子,他狭长的眼魅惑流转,唇角正盪着促狭的笑意,在这种严肃的场合之下,竟然是左拥右抱地出来的,火辣的女郎凹凸有致的身子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这个男子的表情却从头到尾都是一副懒洋洋地样子,两只手抬起,各揽了好几个女人在怀里,这里除了他以外,其余所有东胡王子都是正经凛然地跟在东胡王身后,如此一对比,弓青简直是一大奇葩,而那位东胡王却一点要苛责他的意思也没有。
第166页 在弓青身旁的那些美艷的女人们更是各个娇笑不已,东胡王看了眼这个荒唐的儿子一眼,竟然也只是好笑地摇了摇头。 轻尘在岩止身旁站着,目光也不自觉地落在这个奇怪的男人身上,她不禁皱起了眉,因为那个男子的目光此刻也正好落在了她的身上,他似笑非笑地幽幽眯起了眼睛,看着她的目光看起来十分的懒散,却让轻尘觉得十分具有侵略性。 她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傢伙?看过去如此荒唐散漫,可轻尘第一直觉便告诉自己,这个人可危险得很,还是少和他打交道为妙。 卷二:王的爱奴 081 谁当箭靶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弓青忽然松开了两侧的女人,发亮的双眼饶有兴致地看着轻尘,那张堪比美人娇花的淑人君子之容上,挂着童叟无欺的温柔灿笑,当真是欺世惑人。 轻尘微微蹙眉,以前她觉得岩止翩翩优雅的笑容会让人不寒而慄,如今见了弓青,她才明白他们根本不是同一类人,岩止是幽深冷漠的,他的君王之威让人无法捉摸透他的心思,但他给人的感觉却是刚硬强烈得避无可避,那是身为太阳之子的高贵与优雅。 而弓青,这个男人,他像一团柔绵,绵里不知是否藏了扎人的针。 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弓青这么问,不禁让轻尘也慎重思考起这个问题来,这种令她排斥的危险感觉,的确不是第一次感受到,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呢? 看见孟轻尘蹙眉的样子,弓青高深莫测地笑了,不再继续刚才的问题。 「王子,您当初也是这么对我说的。」弓青身侧的女人娇嗔地抬起柔荑不轻不重地砸了弓青的胸膛一下,面带羞色。 「王子啊,您可真是多情。」同样身材火辣的女郎亦忍不住笑着嗔道。 「不这样,怎么让你们死心塌地地跟着我?」弓青浑然不在意,高高地挑着唇,左右手懒洋洋地復又揽住了簇拥着自己的女郎,神情还有些睏倦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两只手还没闲着探进了美姬的衣襟之中,惹得她们身子软绵绵地轻颤,双颊驼红。 「爱雅这辈子就跟着王子您了,上刀山下火海,只要王子您高兴,要爱雅做什么都愿意。」此刻已经瘫软在弓青怀里的胡人女子已经根本被弓青调弄得无法自己了,半推半就的,最后只能倒在弓青的臂弯里羞涩地低语道。 爱雅生得美丽,蜜色的肌肤甜得仿佛可以腻出糖来,火辣的身材简直可以让人血气上涌,自然捲曲的长髮像曲折的瀑布一样性感芬芳,听闻弓青七岁之时就有了自己的第一个暖床女奴,这位最得弓青宠爱的爱雅就是自小服侍着弓青,加之爱雅的嘴又甜,弓青又是懒洋洋地放任自由的态度,爱雅在弓青的众多女奴之间,几乎已经成了一个领头的人物了。 「上刀山下火海?」弓青挑了挑眉,手中一用力。 爱雅娇喘了一声,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弓青的荒唐是人尽皆知的,在这种场合之下,竟与自己的美姬谈笑戏语,挑逗戏弄,人们只当作没看到没听到一般。 「真是……一点礼节也不懂!」清脆如银铃的俏丽声音响起,一身热情如火的红色衣衫的少女此刻正愤懑地瞪大了眼睛,两只手死死地按在腰间的鞭子上,好像只有这样才能阻止自己不会一时冲动把鞭子给抽出来往那个傢伙脸上打过去。 年轻的乌孙公主赫娜一向率性,哼地一声,她有些不屑地别过脸去鄙夷着,脸色却是涨得通红。 长这么大,她还没有见过谁公然在她面前和自己的美姬调情。 「王。」岩止身后,贺达捧着一个华美的绸缎包裹住的盒子走上前来,低声向岩止请示。 岩止淡淡勾起唇角,点了点头,贺达领命,上前一步在众人面前就要打开盒子。 贺达的这一个动作,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就连东胡王都兴致大起地将目光集中在了贺达手里的华美盒子之上,那盒子很大,竖起来的时候,几乎快要到贺达的下巴处了。 岩止是匈奴王,要赠送给东胡王的礼物,自然而然地引来了所有人在心中揣测,人们暗自打量着那个盒子,又将目光偷偷瞥向那位就站在金灿灿的阳光下的伟岸身影,这位年轻的匈奴王完美的五官鲜明挺立,性感的薄唇微微向上扬起,他淡淡地扫了眼捧着盒子的贺达,示意贺达打开它。 得到这个信息,众人的目光几乎刷刷刷通通集中在贺达的手上,匈奴王会送何礼物给东胡王,这可算一大值得人好奇的悬念了,人们几乎是屏息以待,就连时间都仿佛被放慢了一般,心中不禁焦急,分明只是一个打开盒子的动作,为何会慢得像经歷了一个四季的轮迴一般。 盒子打开了…… 哗地一声,四周竟然十分整齐地响起了一声抽气声,毫不夸张的场景,人们纷纷抬起一只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这个时候的阳光本来就是金灿灿地让人睁不开眼睛,但那盒子一打开之后,这种金光仿佛愈演愈烈,更加变本加厉起来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金色的阳光的缘故,使得盒子里的东西也全身被一层透明的金色所笼罩着,光芒万丈。 「这是……」东胡王亦是面色一喜,惊讶不已地上前从盒子中拿起了那支由金子打造的长弓,举在半空中仔细端详着,神情古怪又惊喜。
第167页 「达拉之弓,斩神戮君。」就连弓青也来了精神,意味深长地眯起了眼睛。 达拉之弓,看似金子打造,实际上它却比金子还要通透,在阳光下,几乎可以看到那金色之中有异样的光泽在涌动着,就像游龙潜水一般。传说之中的达拉之弓,是恶神达拉的兵器,恶神达拉拥有着此弓,几乎是所向披靡,若非最后众神合力对抗他,恶神达拉几乎就要斩神戮君,成为当真无人能敌的君主了。 这是西域各国无人不知的神话,西域人信奉天神的神威,自然也深信不疑曾经有一位恶神的存在,至于这把弓到底有没有这样的神力,或许永远也没有人会真的知道,但此弓象徵着「尊贵」却是毋庸置疑的,匈奴王岩止大人果然是慷慨! 「真是好东西!」 笑声响起,东胡王早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说出这话的,竟然是方才那位根本就忙着与自己的美姬调情的弓青王子。 弓青笑眯眯地从东胡王手中接过了达拉之弓,而东胡王竟然也没有任何斥责之意,这让在场的众人不禁惊讶,要知道,弓青这举措,是十分不合礼数的,身为统治者的东胡王尚未发表看法,只是区区三王子的弓青竟然越俎代庖地从东胡王手中接过了那东西开口称赞,而东胡王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这不奇怪吗? 轻尘微微挑眉,眼中却是蓦然地精光璀璨,她抬起头看岩止,果然,岩止幽深的眼中深沉似海,他淡薄的唇畔却是笑意更深,脸上一点意外之色也没有。 看来应该不仅仅是东胡王十分宠爱这个三儿子这么简单,或许,东胡背后的君王…… 轻尘幽幽收回了视线,嘴角也不自觉地轻轻向上挑起,看来岩止的注意力也集中在了这个看似无所作为的东胡三王子弓青身上了。 「听说匈奴王的箭术在西域各国已经所向披靡,无人能敌。」弓青忽然又莫名其妙地转移了话题,惹得众人也若有所思地暂时从刚才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不知道这个总走出人意料的弓青王子又要耍什么把戏。 弓青爱不释手地抚摸着那支达拉之弓,幽幽眯起眼睛,说话的语气总是那样慢吞吞的,让人区分不清这个傢伙是在认真地还是根本就是在说笑:「东胡国没有人不知道,弓青的箭术也是一流,只是弓青从来不轻易让人知道,如今得此好弓,弓青愿向匈奴王您讨教讨教,不知道可否愿意与弓青切磋切磋。」 包括弓青麾下的大将柯刺在内的所有东胡人都面色古怪地抽了抽嘴角,他们瞪大了眼睛,只觉得唿吸都不畅了,东胡人什么时候「众所皆知」他们的三王子居然还箭术了得了?怎么自己从未听说过弓青王子会使箭…… 况且,「得此好弓」……东胡王什么时候把此弓赐给了弓青王子了? 众人面面相觑,但看这位笑容满满的弓青王子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人们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走了神,漏过了什么细节…… 这位东胡三王子,一来就跟匈奴王岩止大人挑战,一点礼数也没有,果然是传说中乖张的弓青王子啊! 岩止俊朗的脸上轻轻勾起一抹优雅淡笑,仿佛一尊美丽的雕像,无论怎样的光线怎样的角度,那轮廓总是完美无铸的,透露着一股神秘的诱惑。 岩止大人应允了,弓青勾了勾手指头,立即有下人在远远的草场之上摆上了两副草靶,又为岩止奉上了全新的弓箭,人们纷纷避让开了,却又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好奇地紧盯着这突然变化万千的情况。 弓青慢悠悠地抱着达拉之弓站在那,那姿势,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会使弓箭的高手,当真有他所说的那么神乎其神? 「这样吧。」弓青左手拉了拉弓,右手拉了拉弓,忽然悠然地双手抱住了弓,提议道:「光是这样竖着箭靶,十分无趣,你我既然都带了宠姬在身边,将各自的宠姬缚到各自箭靶之上,这样才有趣,不知匈奴王意下如何? 卷二:王的爱奴 082 千穿百孔 匈奴王的宠姬…… 轻尘忽然间觉得浑身一刺,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这突然间变成众人视线焦点的感觉,让她困惑不已地抬起了黝黑沉静的黑眸。 「他们为何都在看我。」轻尘的声音很平静,十分虚心地向身侧的莫发问道。 孟大将军毫无自觉,谁是匈奴王的宠姬?都看着她做什么。 莫也有些微微一愣,似乎没有想到孟轻尘会问这个问题。 为何都在看她? 这里除了她,还有哪一位可以称得上王的宠姬吗? 一个理所当然的答案,莫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索性沉默,不予理会。 黄昏时分,夕阳西下,赤红的晚霞映红了天际,金灿灿的太阳给辽阔的大地铺上了一层耀眼的光芒,火烟味已经在空气中滋长蔓延了,食物的香气越发浓烈,但此时没有人的注意力在那些越发浓烈的食物香气之上,所有人都饶有兴致地将目光集中在了岩止和弓青身上,摸不清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嗯……该缚谁呢……」弓青摸了摸下巴,已经全身心地投入到该在他众多宠姬之中选择哪一个缚到箭靶之上的艰难抉择之中了。 在他的目光流连扫视而过之中,那些原本还面色驼红的美艷娇俏的宠姬们顷刻间变得浑身僵硬起来,脸色霎然转白,就连鲜艷的红唇仿佛也随之变得苍白无光了。
第168页 她们浑身颤抖着,弓青此时的目光,对她们来说比万千虫咬还要难堪,他的目光扫来,如同千斤压顶,空气也变得稀薄起来,他的目光一旦从自己身上离开,顿时仿佛获得了重生一般。 弓青的唇角噙着玩味的笑意,欣赏着每一个宠姬那张面无血色的脸面,仿佛正聚精会神地欣赏着每一件艺术品一般,这些讨人欢心的女奴们,什么时候竟然有这么可爱的表情了,慌乱而又恐惧,实在是令人感到有趣。 他的目光忽然似有若无地朝另一侧那个明眸皓齿,神色清冽卓越的中原少女扫去,狭长的眼底顿时变得幽光盎然起来。 收回了目光,弓青的注意力仿佛从来没有从他所拥有的众多美丽的宠姬之中离开过一般。 「爱雅。」弓青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了那一位蜜色肌肤蓬松捲髮的美艷宠姬身上,他狭长的眼也跟着弯了起来,流露出了爱意绵绵的温柔微笑。 这要放平时,爱雅肯定早已心中荡漾开一层甜蜜来了,但此时一看他这蛊惑人心的温柔微笑,竟有一种不寒而票之感。 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弓青的嘴里吐出,这个名叫爱雅的宠姬顿时整张脸变得铁青起来了,身体颤抖的频率更大了,她瞪大了眼睛,下一秒,眼眶就已经彻底地红了,嘴唇都在冷冷地发颤,手脚冰凉。 随着弓青念出爱雅名字的声音落定,其余几名宠姬竟然同一时间长长地松了口气,像是刚刚经歷了一场激烈的搏斗,已经虚脱了一般,没有人会去同情爱雅,她平时受尽了弓青王子的宠爱,这一回就继续获得弓青王子的「亲睐」吧,这是她应该承受的。 见到爱雅这个反应,弓青有些不乐意了,他微微挑了挑眉,似乎十分地不解,慢吞吞地问道:「爱雅,为什么你美丽的脸上出现了一副不大高兴的模样。本王子还以为,你被选中了,应该很高兴才对。」 一身月白色中原长裙的轻尘站在那,双手环胸,墨黑的水眸平静得有些冷酷,完全是一幅一切与自己无关的局外人模样在看着那个危险的东胡王子的一举一动,她忽然眼中一沉,有些不悦的情绪像海浪一样涌上来了,这个傢伙看起来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可孟大将军对危险性的触觉是十分敏锐地,她一时半会竟然也猜不透这个男人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如此一来,孟大将军的神情更加郁闷了,只好将目光转而看向岩止,辽阔的草原被金色的青阳镀上了一层迷幻的绚丽,金光笼罩在那一具巍峨的高大身躯,他淡漠的俊容之上正挂着凉薄的微笑,俊美的面容,刚毅的轮廓,幽深莫测的神情……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岩止唇边的笑容正不动声色地越发深邃起来,他分明没有转过头来看她,可轻尘还是微微一愣,慌忙地收回了视线,脑袋里有些空白,突然间想不起来自己刚才在做些什么。 直到这时,那个叫爱雅的女人好像才从刚才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想起要为自己求饶。只见这个美艷的宠姬伤心欲绝面色惶恐地跪倒在弓青的面前,抱住了弓青的脚:「王子,求求您,爱雅不想死,求您饶了爱雅的性命,爱雅一定更加尽心尽力地服侍您……」 「亲爱的爱雅,你刚才不是才说过愿意为了本王子上刀山下火海吗?」弓青不以为然地嘆了一口气,似乎十分不理解自己的宠姬为何要哭得这样伤心欲绝,他什么时候说过要她的命了? 「王子,爱雅……」爱雅的心里早已止不住地后悔了,自己为什么要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亲爱的爱雅,乖乖地听话,你应该相信我,如此美丽的你,一定不会受伤的。」弓青恍然大悟了,他本就生得十分具有欺骗性,那温柔儒雅的样子,比起任何一个中原人都还要像一个翩翩才俊的书生,他俯下身亲自将爱雅给扶了起来,抬起一只手十分细心地抹去了爱雅脸上的泪水:「难道你就这么不相信本王子的箭术吗?本王子的箭术是如何的了得,你应该尽情发挥你所有想像的能力,并且深信不疑地相信着你现在所想的一切。」 「王子……」就连已经跟在弓青身边那么多年的爱雅都被蛊惑了,动人的眼睛还含着晶莹的泪水。 「本王子怎么捨得让你受伤呢?」弓青温柔的笑容更深,安抚性地拍了拍爱雅的肩膀,笑道:「去吧,待你下来后,本王子重重有赏。」 爱雅呆滞了,简直是被这温柔的面孔给蛊惑住了。 「你不就想成为本王子的王妃吗?」弓青的唇忽然凑到了爱雅的耳边,低声私语,暧昧的气息都喷洒在她的颈间,他的唇角高高扬着,双眸蓦然一敛,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那只手还旁若无人地在这名宠姬的衣襟中轻轻一挑弄:「等你从靶子上下来以后,本王子就满足你。」 「真的?」爱雅的眼前一亮,只感觉一会在地狱之中,一会却又回到了天上,整个人都处于一种难以置信的虚浮状态之中。 弓青懒洋洋地立在那,手里拿着金色的达拉之弓,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 不知道这位弓青王子对那名宠姬说了些什么,原本还面色苍白的宠姬忽然之间十分乖巧地往箭靶走去了,目光竟然隐隐含着期待。 无论如何看,弓青王子都是那样自信满满,众人不禁窃窃私语起来了,或许,弓青王子真的是真人不露相的高手?
第169页 弓青像是累得要虚脱了一般抹了抹自己的额头:「哄女人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活。」 …… 岩止黝深的鹰眸轻轻一眯,眼瞳之中霎时间锋芒凛凛,刚毅的脸部轮廓宛若刀削一般稜角分明,站在这金光笼罩的斜阳之下,竟有些令人恍惚的不真实之感,仿若再现了天神的威仪。 弓青自顾自地忙活了这么一大堆,可他身为匈奴的王,却从来没有开口答应过他这一种玩法。 岩止笑了,从头开始,他就根本没有半点要陪弓青玩下去的意思! 他的目光忽然扫向了那个正低着头的小女人,这个小傢伙虽然个性清冷,可她一向傲慢惯了,也早就被他纵容得目中无人无法无天了,尽管他根本不担心自己的箭术会出丝毫差错,但一想到她要是知道自己要将她当成箭靶,恐怕非得和他闹翻天了不可,他就忍不住隐隐有些头疼之感了。 一想到这,岩止就不禁无奈,自己什么时候如此在意她的想法了?若是换作以前,只是区区一个宠姬的性命而已…… 轻尘突然一怔,直觉告诉自己岩止正在看她,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来,轻尘却对上了他温柔深邃的淡绿色瞳眸,像深海的一轮漩涡一样,汹涌深沉,是的,令轻尘错愕不已的是,岩止看她的目光是那样温柔。 他这么看着她做什么? 轻尘整个脑袋都在冒问号,难道他想让自己走上去当箭靶不成? 轻尘微微蹙眉,她很清楚岩止的能力,倒也不觉得这算什么艰难的挑战,环顾四周,她忽然有些明白先前为什么提到匈奴王的宠姬之时,所有人都在看她了,除了她,岩止一个女奴都没带! 认命地轻嘆了口气,轻尘黑着脸走了上去,在靶子前站定,神色一片淡定,那潇洒干脆的模样,反倒吓得负责要将人束缚到箭靶上的东胡侍从给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这个外表分明如此清瘦娇小,却无端端让人感到十分具有压迫感的中原少女,就像看见了恶狼一般,愣是没敢上前动手缚绳子。 可是……从没见过生得这么好看的恶狼…… 「动手。」轻尘本就没什么耐心,此时开口,语气竟然凉飕飕得很。 侍从顿时浑身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回魂了似的,连忙上绳子将这个中原女子给束缚在了靶子之上,手腕脚腕和腰部都被紧紧地固定住了。 被束缚在箭靶之上的人,若是没有束缚紧,到了箭矢飞射而来之时反而给其躲避的空间,反而会加大危险性,为此在束缚轻尘的手脚的时候,那名侍从十分地卖力,这一扯,那粗糙的绳子磨得轻尘细嫩的腕部几乎霎时间被磨破了一层皮。 轻尘眉头一皱,虽没吭声,可她周身的空气顿时又一次凉飕飕了起来,吓得侍从的手一抖,连头也不敢抬起,不知道那莫名其妙的压迫之感到底是从何而来的,那侍从也不敢多逗留,落荒而逃地退了下去。 见到轻尘忽然往箭靶走过去,岩止也微微有些惊讶,但随即只是轻轻地垂下了眼帘,遮住了阴翳的双眼,嘴角却有些无可奈何地蓦地牵起一抹笑。 这个小女人,身上的怨气把那侍从都吓得浑身发抖了,他可不记得自己何时有要将她送到箭靶之上的意思? 辽阔的草场之上顿时沸腾了起来,谁也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东胡王亦是期待不已地看着这一幕,作为匈奴王的岩止肯在他东胡的地盘之上接受三王子弓青的挑战,可以算是给足了他的面子,看来这位新任的匈奴王还不算太愚蠢! 东胡王是素来喜欢排场之人,此时自然是感到面子有光,洋洋自得起来了。 说到底,区区匈奴还是十分惧怕他强大的东胡国的,且不说岩止这个匈奴王了,就是头曼那个没用的老傢伙还在,也都不得不给足他东胡的面子! 与之一同在外围观望的乌孙皇族亦是十分聚精会神地看着草场中央,赫娜有些气恼地鼓着腮帮子,闷声嘀咕道:「月弥哥哥,岩止为什么要答应那个什么三王子的挑战,岩止可是西域有名的大英雄,他是匈奴的王,而东胡三王子充其量就是个无所事事的人,哪里有资格当岩止的对手。」 月弥微笑着看了眼自己这个气得双颊涨红的妹妹,却是笑而不语,岩止究竟想做什么,又有谁能知道呢? 没有得到哥哥的回答,赫娜倒也不在意,此时她的目光全部都落在了那个被束缚在靶子之上却一脸平静的中原人身上。 气死了气死了,她怎么能这么平静?难道她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吗?她现在可是被缚在靶子之上啊!她自己一点也不着急,她赫娜公主却在平白无故地替一个中原人捏一把汗,真是气死了,自己为什么要担心那个中原人啊! 一定是因为她赫娜公主还没和她分出胜负呢,在还没容她雪耻之前,那个中原人可不能出一点差错! 没错!一定是这样的! 赫娜的唿吸忽然一屏,因为草场中央,东胡三王子已经将箭矢搭上了金色的达拉之弓,那一瞬间,这个总是荒唐古怪的弓青王子竟也十分地有架势,看他刚才那自信满满的样子,就连赫娜也开始有些相信,这个弓青王子或许当真有些本事,否则他怎么敢向岩止挑战呢? 再看岩止,他高大伟岸的身躯像一座巍峨不动的大山一般,那弓箭在他手里,顿时也跟着变得光芒万丈起来,赫娜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心口,时间像是被放慢了一般,她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场上,生怕自己的眼睛一眨,就会错过些什么。
第170页 岩止漆黑的眼里有幽绿色的浅芒在闪烁着,在众人的凝视下,他缓缓地抬起了搭箭的手,黑色的斗篷在他周身翻飞,金色的光辉反射在那磨光发亮的箭头之上,哗地一声,破空擦出了! 他深邃的眼睛盯在那个被束缚在箭靶的清瘦的少女身上,唇角的笑意甚是深刻。 发箭的那一瞬间,悬空的风忽然变得凛冽了起来,吹得她素白的裙摆波浪一般鼓动着,飞扬的墨黑青丝向上扬起,又轻轻地落下,柔软的髮丝末端,在半空中宛若甩开的墨迹,线条流畅又潇洒。 孟轻尘白皙如瓷的小脸上也是严肃地绷着,但令众人没有想到的是,她的眼睛竟然直勾勾地盯着那支破空飞来的利箭之上,连眨都不曾眨一下。 兹! 众人心中骤然一紧,整个心脏仿佛都被人突然捏住了一般。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箭端没入了靶中,轻轻撩起了轻尘的一缕青丝,而那纤瘦的身影根本毫髮无伤! 只觉得耳际突然擦过了一道风,然后便响起了箭靶被穿破的声音,轻尘侧过头看了眼距离自己的脸颊不过两只宽,只露在外面半截的箭身,小脸上没有出现一点意外的神情,十分淡定地转回了头,岩止那双深不可测的幽眸正看着她,笑意深沉! 直到此时,众人才如梦初醒一般,惊嘆出声! 虽然对于这个结局一点也不意外,可刚才看到那个轻逸脱俗的中原少女被缚在箭靶上之时,无论是谁都会忍不住捏了一把汗,难以想像若是那像白云一般纯洁无瑕的衣裙之上染了鲜血,该是如何的触目惊心。 又是数箭齐发,岩止大人的箭几乎已经全部发了出去,无一例外地恰好准确无误地半身截入箭靶之中,每一箭都距离那个中原少女分毫之距,但她身上却没有出现半处伤痕。 岩止垂下了箭,英俊的容颜上是一片淡漠,姿态挺拔优雅,只那样立在那,但却有着不容违抗的威严。 轻尘的脸上从头到尾虽都一副平静的模样,可直到最后一支箭没入了自己颈湾之间的箭靶之中时,她才终于缓缓地垂下了眼帘,心中还是长长地松了口气,这种经歷,还真是「新鲜」。 「果然厉害!」弓青到现在仍然一箭未发,此刻正毫不吝啬地大声笑道,而他手里的那只箭已经瞄准自己的箭靶很久了,正被束缚在上面的爱雅就连背上的衣衫的湿透了,一阵寒风吹来,冷得人忍不住浑身打抖。 「过奖。」岩止淡笑地勾起了唇角,看着弓青的目光却丝毫不带一点笑意,眼底冰凉冷酷。 弓青笑着收回了目光,岩止大人已经发完了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这个居然举了大半天的弓箭却一箭也没有发出去的弓青王子身上。 弓青微微抬了抬下巴,然后眯起了自己的眼睛,看起来正在十分认真地瞄准,远处的爱雅此刻更是浑身精神一敛,一动也不敢动,就连唿吸都不敢太过用力,那只眼睛几乎是瞪得大大地凝视着弓青的一举一动,脸色苍白,喉咙里重重吞了口口水,全身都在冒着冷汗。 弓青懒洋洋地勾起了唇角,那模样,简直是胸有成竹!看得爱雅心里一跳,忽然想起了弓青王子说过的话,等她下来以后,就能一跃成妃,从一个地位卑贱的女奴变成弓青王子的王妃,所有人都必须恭敬地称唿自己为王妃,那样的情景,仿佛就在自己的眼前一般…… 哗啦一声…… 众人顿时倒抽了口凉气,目光紧紧追随着那支由达拉之弓发射出去的箭羽,破风有力,雄赳赳气昂昂,或许能和岩止大人一较高下…… 「阿咧?」 发出这一声怪声的,居然就是弓青王子本人! 噗的一声,那支凌厉的箭竟然直接刺穿了那名女奴的脑门,只要再向上偏一点点,就可以真正打到箭靶了…… 孟轻尘距离弓青的箭靶有一点远,可那一瞬间,一股滚烫的液体还是噗地一下喷射了出来,殃及无辜。她只觉得自己的脸上一烫,下一秒已经染了一身的腥味,就连头髮也变得粘稠起来了。 孟轻尘完全没料到这个情况,脸色顿时黑了起…… 那名被射穿脑门的女奴两只眼睛仍然噙着泪光,似乎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梦境之中,还未清醒,就已经彻底地破裂爆炸开来,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额……这个情况……」 「死了?」 「还差一点点而已。」 草场外围顿时爆发起一波又一波的窃窃私语来,人们对弓青的箭术还是抱以很大期待的,他先前不是正吹嘘自己十分厉害吗,可这个结果,却让众人一时缓不过神来,心理出现了巨大的落差。 弓青似乎自己也没想到这个结果,他有些懊恼地摇了摇头:「失误失误。」 寒风吹过,不知不觉,竟然突然降温了…… 弓青深深吸了一口气,神情坚定,再一次搭上了新的箭,强调道:「每个人都会失误的,平时我的箭可是百发百中的。」 他的话音刚落,兹拉一声,又一支箭没入了箭靶之上的女奴身体之上,孟轻尘的脸色更黑了,因为自己的身上又被泼上了新鲜的血液,而那名被弓青射成蜂窝的女人根本早已经死了! 「咦?」弓青似乎对这个结果十分的诧异,很坚定地摇了摇头,又搭上了新的箭……
第171页 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会期待弓青王子的箭数能够有多超凡脱俗了,哪里是超凡脱俗啊,简直是其烂无比!把人都射得千穿百孔了! 看不下去了,真看不下去了,和自己的期待实在是落差太大了。 弓青身后的那些宠姬们更是一个比一个还要面色苍白,她们是多么庆幸被缚在箭靶之上的人不是自己啊…… 「看来今天的风太大了。」弓青找了个能够说服自己的理由,他的脸上还是一副不急不慢童叟无欺的无奈表情。 人们早已经对场上的情况不抱任何期待了,没有人注意到,弓青忽然幽幽地眯了眯眼睛,眼睛却是意味深长地偏离了自己的箭靶,高深莫测地扫了眼那个被自己射穿的女奴波及,染了一身腥臭的中原少女一眼。 他的箭…… 「哎呀!」 弓青怪叫了一声,脸色也是慌乱不已,可他手里的箭竟然偏离了轨道,照那个走势,根本就是朝岩止大人带来的中原宠姬飞去的! 空气骤然一凝,弓青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霎时间引起了周围的轩然大波! 怎……怎么回事? 虽然知道弓青王子的箭术其烂无比了,可他居然烂到了这个境界,连靶子的方向都能找错?! 糟了,他竟然敢公然将箭射向了匈奴王的宠姬! 整个天地间忽然沉寂得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每个人的表情都极其丰富,可是这个时候,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发出声音来! 假如弓青王子误杀了匈奴王岩止大人的宠姬,那不是……那不是赤果裸的挑衅吗?!那么东胡和匈奴…… 岩止的眼光突然凝聚成一股可怕的寒冷,人们几乎是没有看清这位强悍的匈奴王是如何出手的,因为下一秒,他的宝刀竟然已经出了鞘。 啪! 电光与火石的碰撞!岩止大人的宝刀在半空中追上了弓青射偏的箭羽,顷刻间将那支箭拦腰折断,而那柄泛着冷光的宝刀丝毫没有受阻,直到刺穿了与之斜对角早已经断气了的爱雅身上之时,才停了下来。 这一幕,实在是……太惊险了…… 人们看不到岩止大人究竟是什么表情,因为他冷峻的脸部轮廓,沉浸在忽明忽暗的光芒之中,他缓缓垂下了幽暗的眼瞳,隐约透出了寒冷刺骨。 莫面无表情地上前,从那名早已死去的女奴身上抽出了王的佩刀,在她的衣服上将血迹擦干净以后,才一言不发地将佩刀收起。 贺达亦在第一时间上前将孟轻尘给解了下来,气氛有些诡异,人们只能呆愣地看着眼前发生的所有事情。 「王。」莫低声行礼,将岩止的佩刀奉还在他的面前。 「嗯。」岩止淡淡地勾起了唇角,收刀入鞘,黑色的斗篷又一次掩住了腰间的佩刀和他高大的身躯。 看了眼那个除了浑身被鲜血染脏,但却一点伤也没有的孟轻尘,弓青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眼底幽暗璀璨,唇角高高上扬,面上却是十分诚恳地向岩止认输:「看来我输得毋庸置疑,今天没能发挥好我的箭术啊。」 「哪里。」岩止似笑非笑地扫了眼弓青,眼底亦是深沉莫测。 棋逢对手的感觉,大概就是这样吧。 他唇畔的笑意更深,眼眸中凌厉的光芒一闪而过。 没能发挥好? 轻尘被松解了下来,转了转自己有些酸软的手腕,再一看自己一身的狼狈脏乱,她黑着脸朝岩止走了过来,恨不得能将那个该死的弓青给千刀万剐! 他哪里是没能发挥好啊?他简直已经算超常发挥了! 哪有人每一箭都能那么准确无误地射错!还差一点偏到把她也穿出一个洞来了! 轻尘边用手背抹自己被腥红的血水染红的脸,郁闷不已地在岩止面前站定,她先前对岩止让她去当箭靶还是颇为不悦的,可刚才岩止竟然拔出了自己的佩刀拦截下险些要射穿她的箭,孟大将军素来恩怨分明,此刻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只好十分憋屈地对岩止要求道:「我需要洗洗。」 她当然需要洗洗,恐怕现在无论是谁见了她,都会感到惊悚吧! 她像是刚刚从尸堆中爬出来一般,不,比起这个,她更像是刚刚完成一场杀戮的阎罗王! 岩止好笑地抬起一只手,将轻尘脸颊上贴着的粘煳煳的头髮给拉开,全然不在意自己手上也跟着沾染了些粘煳的血液,看着这个小女人郁闷不已的样子,他倒是没有一点同情之意,他可从来没答应过要让她去当箭靶,这该怪谁呢? 「岩止。」轻尘的脾气虽然不好,可却很少发作出来,此时这憋屈的语调,竟像是正在撒娇抱怨一般,岩止一笑,将自己的披风脱了下来,直接往轻尘的脑袋上一盖。 只觉得浑身一重,轻尘已经被带着熟悉温热的岩止的气息的披风给包裹住了,她浑身浸湿了,刚才被风一吹,果真是十分寒冷,岩止忽然将自己的披风丢在了她的身上,轻尘张了张嘴,却没有推辞,现在果然暖和了不少。 「莫。」岩止淡淡看了眼莫,朝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带她去将自己洗干净。 岩止命莫将克拾拉给牵来了,抱着自己干净的衣服,轻尘翻上了克拾拉的背,莫亦是不远不近地骑着马跟在她后面。 轻尘全身腥臭得连克拾拉都好几次忍不住回过头来鄙视她,惹得轻尘十分不快地警告克拾拉道:「不准回头看我!」
第172页 克拾拉很少见到轻尘闷闷不乐的憋屈样子,边跑边坏笑地嘶叫起来,龇牙咧嘴,欢快得很! 它已经很给她面子了,她浑身那么脏,它却一点也不嫌弃她会将自己的毛髮也染脏,只是笑一笑而已,十分的仁至义尽了。 轻尘一路上都闷着声驾着克拾拉来到距离西拉木伦草原不算太远的幽谷之中,幽谷外头,是十分葱郁的的草木,高高低低的,十分遮蔽视线,最难得的是,这里竟有温热的泉水从地底下冒出来,直到入了这里,见到了水,轻尘的心情才算稍稍好转了一些。 莫与克拾拉就在幽谷外头等着,那哗啦哗啦的流水声是那样清晰,不一会儿,就听到有轻盈的物体跃入水中的声音响起,克拾拉好几次都想冲进去,也跳入那温热的泉水之中洗一洗,却又好几次被莫给拉扯阻止了。 虽然隔得有段距离,可那水声又是如此的清晰,莫轻轻咳了两声,背对着那片幽谷,一动也不动,甚至连头也不肯转动一下,若不是他的肤色本就有些黝黑,或许克拾拉还能有幸看到这个一向冷面的莫那古怪涨红的脸色。 卷二:王的爱奴 083 将军尸现 远处的山脉很清晰,幽谷里冒出的深潭之水是温热的,扑通一声,轻尘整个人沉进了水中,身体顿时变得轻盈了起来,恰到好处的温度使得她浑身跟着变得暖和,满头的青丝在水中铺散开来,水面上一片宁静,只能隐约看到波光粼粼之下那若隐若现的曼妙身姿被光折射,波动涟漪。 粘稠在身上的血腥味渐渐淡了,鼻息萦绕着的,是青葱草木的味道,轻尘哗地一声破水钻出了脑袋,露出了她原本那张白皙的面孔,黑色的发被水浸湿,紧紧地贴在身上,抬起手轻轻抹了把脸,扫去脸上的清泉,她才重新睁开了眼睛。 深深地吸了口气,神清气爽! 「谁!」轻尘忽然一声厉喝,漆黑的双眸凌厉如刀。 她的身体仍藏在水中,但脸上的表情明显变得警惕起来了。 骤然之间,一股与她娇小的身躯毫不相衬的凛冽与锐利像无数利箭一样从她周身迸射而出。 哗啦! 果然,在这幽泉碧潭之中,距离她不远处的水里忽然甩出了巨大的水花,定睛一看,竟然从水里钻出了一个瘦瘦干瘪的老头! 老头哆哆嗦嗦地,暗黑色的肤色,长得就如同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西域老人。他的脸上堆满了褶皱,脑袋像个萝蔔,上下尖瘦,脑门上只有几撮头髮湿湿地瘪着,耷拉在上面,背后还有一个巨大的驼子,高耸着,像一座长在背上的小山峰一般。 见孟轻尘凌厉的眸光扫来了,老头顿时两只手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鼻子,可疑的红色液体就在那指缝之间淌了出来。 「不是我,不是我。」老头嘿嘿嘿咧着嘴悻笑着,所剩的牙并不多,每一颗都又大又奇形怪状,他鼻子的血却越流越多,好像怎么止也止不住,两只眼睛都已经被刚才自己在水底下所看到的一幕给刺激得双眼冒星子了。 孟轻尘敛起眉来,顿时有一种七窍生烟的感觉,白皙的小脸涨红着,身体后面仿佛出现了巨大的阴影,阴森森地冒着寒气。 这个……色、老、头! 「不是我,不是我,是它,是它。」老头忽然浑身一颤,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脑袋,哀怨地偷偷抬起眼睛去瞄孟轻尘,这一看,不禁又羞涩又兴奋地眨了眨眼睛,两边的肩膀都高高地耸着,下半身拧在了一起,下巴往里收,上半身在水面上左右晃动着,也不敢抬起手去捂脸了,只好任由两摊红色的液体从鼻子里流了下来。 这是……什么表情?! 轻尘瞪大了眼睛,只见这个老头的隆起的后背之上赫然爬上了一只小白鼠,似乎也是刚刚从水里钻出来的,白绒绒的毛髮厚重地贴在光熘熘的身上,看过去就只有巴掌大小了。 「吱吱」这只小白鼠站在了老头背后的隆起之上,光熘熘的尾巴在身后晃来晃去,呈站立姿势微微侧着身子,时不时偷偷抬起眼,乌熘熘的眼睛精光闪闪地不断眨动着,两只小腿拧巴着,和那老头的姿势俨然一模一样! 一人一鼠都像犯了巨大的错误一样在水面上扭捏着,战战兢兢又娇羞百态地垂着脑袋,不敢正面迎上孟轻尘的眼睛。 这是什么情况? 「吱吱——」那只小白鼠又叫了一声。 「啊!鼠王大人!」听到吱吱声的老头忽然浑身打了个激灵,手忙脚乱地开始勐转圈子,东张西望,脸上一副惊恐又恭敬的表情:「鼠王大人,您在哪?小的怎么看不见您?哎?没有?哎,声音从哪传来的呢?」 「吱吱——」紧紧抓着老头背后小山峰的小白鼠被转悠得有些发晕了,若不是前面那两个小爪子紧紧咬着老头的衣服,恐怕就要被老头给甩出去了。 「鼠王大人?难道您又升天了?」老头扑通一下钻进水里,什么也没找到,又哗啦一下钻了出来,神色纳闷,为什么明明听到了鼠王大人的声音,却找不到鼠王大人的身影呢? 孟轻尘原本还有些不悦的凌厉之色此时已经彻底演化成了惊奇和纳闷了,怔怔地看着前方这一人一鼠古怪的行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扑通! 终于支持不住被老头给甩下去的小白鼠像一块石头一样掉进了水中,听到声音的老头顿时面露欣喜,急急忙忙地把小白鼠给捞了出来,两只手掌合在一起托住了小白鼠,那只小白鼠的眼睛明显已经开始打圈圈了,像一具死尸一样一动不动地躺在那装死,唯独翘起来的一只粉嫩的小脚还悬在半空中打着颤,看起来晕得不清。
第173页 「鼠王大人!」老头见到了小白鼠,就像见到了天神一般,两只手举在前面,恭敬地把头给埋了下去,连埋了好几次。 终于缓过气来的小白鼠晃晃悠悠地在老头的手掌之中爬了起来,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神神气气地,高高翘着尾巴,两只前爪收在胸前站立着,眼睛还傲慢地瞥了眼诚惶诚恐的老头,似乎对于老头夸张的膜拜行为很是受用。 轻尘缓缓地沉下脸来,完全摸不清初这奇怪的一人一鼠是打哪来的,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 风一吹来,轻尘果露在水面上的肩膀已经有些发凉了,身子迅速往下压了压,她清越的嗓音响起了,带着浓烈的危险气息:「闭上眼睛,转过去。」 那悦耳的少女的嗓音就像一阵清冽的风一般,钻入了一人一鼠的耳朵之中,两个傢伙顿时身体一僵,喋喋不休的老头停止了膜拜的动作,神气的小白鼠也有些气势一落千丈地耷拉下了脑袋。 听到孟轻尘的命令,小白鼠像触电一般迅速转了个身,身子笔挺地矗立在老头的手掌之上,背对着孟轻尘,一动也不敢动。 「吱——」 见鼠王大人忽然转身了,老头愣了愣,然后才如梦初醒一般,动作顿时又夸张地刷一下像龙捲风一般转了个身,幅度大得让原本笔挺站在他手掌之上的鼠王大人双眼一花,左右晃动着,趴地一下又倒了下来,翘在半空中的那只粉嫩的小脚又在打着颤,长长地尾巴无力地耷拉着,一动不动。 只听身后忽然响起了少女的身体破水而出的声音,老头浑身一麻,忍不住嘿嘿嘿地笑了起来,脑袋里竟是浮想联翩。 微风掠过了宁静的水面,轻尘从水中一跃而出,纤瘦轻盈的身子在半空中打了一个旋,白色长裙黑色披风就像一面展开的旗帜一样被掠了起来,悠然落地,竟已经尽数穿在了轻尘的身上。 她身后的黑髮还在滴水,衣襟沙响,她便已穿戴整齐,清瘦的身影静静地站在那,墨黑的眼睛沉静如夜色中的星辰,美丽的眼睛微微眯起,有些警惕地落在了还待在水中这古怪的一人一鼠身上。 「你们是谁。」孟轻尘轻轻拧眉,并没有惊动就守在幽谷外面的莫和克拾拉,她有预感,这古怪的色老头和那只被他称为鼠王大人的小白鼠,一定没那么简单。 因为他们实在是太古怪了! 听到轻尘的声音,老头又嘿嘿嘿地笑了起来,他恭敬地托着掌心之中的鼠王大人,两只脚很卖力地在水中走动着,把鼠王大人安然放在了岸上之后,才手脚并用地爬了上来。 「吱吱——」再一次重新缓过气来的小白鼠忽然欢快地朝孟轻尘跑了过来,抱着她的脚,抓着她的衣摆,三下五除二地爬了上来,轻尘眨了眨眼睛,那只小白鼠已经站在她的肩膀上,用自己的脑袋去蹭轻尘的脖子,然后在她肩膀上打着滚。 无奈轻尘本就清瘦,她的肩膀哪能与老头那面积庞大的驼峰相比,小白鼠大人吱吱地在半空中一愣,突然间发现自己竟然悬空了。 「吱吱——」小白鼠大人悽厉地惨叫了一声,整个身体就已经开始往下掉了。 孟轻尘的嘴角微微一抽,准确无误地伸出了一只手,把落下来的小白鼠给接住了。 小白鼠四脚朝天地仰躺在轻尘的手掌之上,愣了好半天,然后才明白自己被她给接住了,立即又欢快地爬了起来,赖在她细嫩温暖的手掌里打着滚,怎么也不肯起来了。 「你。」轻尘稍稍挑了挑眉,有些吃惊地看着这只小白鼠赖在她的手心里打着滚,脸上还咧着嘴半眯着眼睛做出了一脸的陶醉像:「是什么东西?」 「鼠王大人。」老头终于艰难地爬上了岸,他这一上岸,轻尘才发觉这个老头竟然比自己还矮小消瘦,瘦骨嶙峋的,两侧的颧骨高高地向上凸起,因为刚从水里爬上来,身上湿透的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看过去更像一个骨架而已了,而他背后那个大大的驼峰在他身上,实在是一个庞然大物,十分扎眼。 老头看起来虽瘦骨嶙峋,但手脚却麻利得很,见到了小白鼠大人在这个气质潇洒清冷的中原少女的手心里打着滚,老头立即又标标准准地作了个五体投地的膜拜姿势:「鼠王大人,您好像很喜欢这个漂亮的姑娘。」 「吱吱——」小白鼠大人压根不理老头,自顾自地和孟轻尘热络起来了,它忽然用嘴巴咬了咬轻尘的袖子,然后快速地从她身上爬了下去,一熘烟的功夫,就连轻尘也没看清这只小白鼠是怎么爬下去的。 它吱吱叫了几声,边回头看孟轻尘边快速往前跑,好像是在前面带着路,然后不断回头提醒孟轻尘快点跟上它。 轻尘微微凝眉,这只小白鼠,是要她跟上它? 夜色已经开始渐渐沉下来了,轻尘回头看了眼幽谷出口的方向,莫和克拾拉正在那里等她出来,天也黑了,按道理,她不应该理会这奇怪的一人一鼠。 可是…… 沉了沉眉,轻尘润泽的唇畔蓦然向上轻轻一挑,幽幽收回了视线,沉静清澈的黑眸深处快速闪过了一抹亮晶晶的光泽来。 小白鼠已经跑得有些远了,但还是时不时地停下来,吱吱吱地在原地跳了几下,好像正在催促她,并未多作犹豫,轻尘迈出了第一个脚步,然后迅速地跟了上去,夜风撩动她湿漉漉的髮丝,衣衫在风中摆动着,她跃然上前,速度比小白鼠大人的想像还要快得多。
第174页 见她跟上来了,小白鼠大人欢乐地吱吱跳了起来,又加快了速度在她前面跑着,这一回一点也不担心她会跟丢了,小小的身子十分灵活地在静谧的黑暗之中跑动着,轻尘的眼睛很好,几乎能够轻易地就锁定小白鼠的行踪。 「鼠王大人,您等等小的!」身后响起那老头粗喘着气的焦急的声音。 …… 小白鼠带她走的方向与幽谷的出口方向截然相反,轻尘完全不知道这里面竟然还走得通,她还以为,这片幽谷,除了那个出口,后面应该没有其他路了。 可是这只小白鼠却东钻西钻,走了一条异乎寻常的路径!即使是轻尘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紧紧地追了上来。 两侧的景致已经由原先的葱葱郁郁变得荒凉淡薄了,漆黑的夜空根本伸手不见五指,地面上的路十分不好走,有时她能隐约听到哗啦哗啦流水的声音,有时却又听到黄沙漫天飞舞的声音,越往下走,越发荒凉,怪石荒岭,黄沙凸丘,这到底是哪里? 轻尘有预感,自己好像迷失了方向,可那只小白鼠仍然欢快地在前面带着路。 她眸光一敛,眼眸之中迅速地闪过了一丝惊讶,她已经进入了一片森冷的地带,是真的冷,刚才所有还能听到的流水声,风沙生,通通消失了,有的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可偏偏在这样的黑暗之中,这只小白鼠的身影却依旧能看得一清二楚。 冰冷的寒气钻进了她的衣服之中,小白鼠大人已经放慢了速度,轻尘也跟着放慢了脚步,紧紧裹了裹自己身上厚重的披风,她脸色沉静,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里的环境。 刚才自己的确是经过了一处怪石乱林,层层迭迭的,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回头去看时,根本找不到来时的路径,若不是有那只小白鼠带路,自己恐怕会迷失在这里面。 看来这就是从前学习布兵阵法之时无名有粗略跟她提过的神秘迷阵,玄机复杂,可以杀人于无形,光是困住敌人就已经足够让他们一去不返了,没有想到,这里明明正处于西域的地带,竟然会有这样的阵法出现,不知布此阵的人是谁,但他的目的很明显,显然不愿意让任何人有几乎闯入这里。 现在她感到寒冷,是因为这里分明已经处于地表的深处了,漆黑不见五指,因为即使有月华星光,也根本不可能照射到地表下面。 脚下是狭隘的石阶,越往下走,轻尘感到空气越发冰凉,小白鼠忽然不愿意往前走了,吱吱吱地跑了回来,顺着她的衣摆往上爬,爬到了她的肩膀之上,然后又开始用自己的脑袋去蹭轻尘的脖颈了。 轻尘身上没有带火摺子,但奇异的是,岩止曾经很霸道地往她手腕上戴进来的镯子掩藏在她的袖摆下面,忽然发出了幽幽的光芒,光芒很微弱,但这几乎成了这个漆黑的空间里唯一的光亮。 「发光了……」轻尘愣了愣,有些不可思议地抬起了手腕,腕间墨绿色的镯子此刻正流光溢彩,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竟然感觉这里的刺骨寒冷竟然微微减弱了一些,好像就是在这镯子发出幽光的那一瞬间,她才感到了自己的身子好像没那么寒冷,反而有一股神秘的暖流在身体里流淌着,保护着自己? 借着镯子带来的微弱的光,轻尘感到了脚下的台阶已经消失了,狭隘的空间顿时变得宽阔了起来,她狭长的睫毛轻轻一颤,脚下一滞,背嵴顿时一僵,好像被牢牢钉在了原地一般,那是,什么…… 一块巨大的寒冰,四周正向外溢出寒气,她先前所感觉到的寒冷,大概就是从这里来的。 那寒冰就在地底深处这个诡异的地方,四周有同样奇奇怪怪的雕塑,无一例外不是由这种透明的寒冰雕刻而成的,像一尊尊虔诚的仕女一样摆设出各种动作,还有勐兽模样的石塑守在外围。 轻尘顿时感到自己的浑身不可抑制地隐隐颤抖起来,那块巨大的寒冰中间,那鲜艷的红袍,乌黑的青丝,白皙的肌肤,清冷的容颜,即使是如此安静地躺在那,仍给人一股无与伦比的震撼之感,仿佛只要那个被禁锢在寒冰中间,身穿比血还红艷的衣袍的女子的眼睛一睁开,必然会光芒万丈,冷酷威严。 而那女子……就是她,孟、轻、尘! 「这里可不是好玩的地方哦。」黑暗中,男子带笑的温吞嗓音在身后响起。 几乎是同一时间,轻尘腕上原本还散发出微弱的幽光的镯子陡然一黯,仿佛从来没有亮起过一般。 「吱——」小白鼠大人浑身的毛髮霎时间都立了起来,刷地一下身子一缩,躲进了轻尘的衣襟里,连脑袋也不敢探出来。 卷二:王的爱奴 084 你个变态 轻尘胸前的小馒头在不知不觉间日渐成长着,小白鼠大人正一脸陶醉地伏在她的衣襟里,脑袋还时不时地左右蹭蹭。 轻尘微微拧眉,黑暗之中,她转过了身,一颗夜明珠正忽上忽下地被男子放在手中丢弄着把玩,来自夜明珠的幽蓝色光芒并不强烈,晃动之中,时不时从男子的脸上掠过,映出了他的眉眼,然后下一秒那刚刚才勾勒出来的轮廓便又沉浸在了黑暗中,等待着下一次的照映。 狭长的凤眸似笑非笑地上挑,丰唇正绽着笑,这慵懒的姿态,当真是风情万种。 「弓青王子。」轻尘压制下心底的疑惑,面不改色地学着他们西域人的礼节,声音清冷。
第175页 按照道理,这个时候弓青应该在宴会之上,这个男人现在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弓青懒洋洋地侧身倚靠在石壁上,肩上还披着那件洁白无瑕的狐裘,左手搭在右手臂弯环于胸前,右手正随意地把玩着那颗夜明珠。 夜明珠被抛起,又向下坠落,被他的右手接住,他忽然反手一握,将夜明珠收了起来,稍稍站正了身体,朝孟轻尘靠近。 「吱——」躲在轻尘衣襟里的小白鼠大人好像察觉到了他的靠近,小身子瑟缩了一下,更加不敢把头探出来了,紧紧地把自己藏起来,这个傢伙的靠近,让小白鼠大人都不禁哀叫了一声,好在那声音很微弱,弓青的表情看上去并没有听到这声吱声。 轻尘并未往后退去,她面色沉静地站在那,眼角的余光却一刻也没有停止仔细观察着这里的环境,要是发生了任何不利于自己的情况,至少她不能让自己占下风。 为什么她的尸体会出现在东胡的地界里?还是在地面之下的这个秘地之中? 莫非,就如绿芜所说,当年她的和亲队伍遭劫,劫他们的恐怕根本不是什么大漠里的沙匪,根本就是东胡人才对!而那个利用了绿芜,给她蛊毒的东胡人,恐怕就是弓青了。 他的行径看过去荒唐乖张,无所事事,只怕那只是表象而已,果然,这个人不应该轻视! 可是,他费尽心思把大秦女将军的尸体保存在这里做什么? 若非那只好色的小白鼠将她引到这里来,她根本连外面的迷阵都走不出来,更别说会发现这个地方了。 「在想什么?中原人。」弓青在轻尘的面前站定,笑眯眯地欣赏着她那警惕的神情。 「啊!你说,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呢?」不等轻尘回答,弓青便一惊一乍地摸着自己的下巴,挑着眉,一副仔细思考的模样。 「就是这个眼神,似曾相识。」弓青素来喜欢作画,对神韵的捕捉一向准确,他半眯起眼睛,用手隔空遮住了轻尘的脸,只露出了她那双澄澈漆黑的眼睛。 「真是桀骜不驯的眼神,你在想着,要如何对付我是吗?中原人。」弓青懒洋洋地垂下了手,眯着眼睛勾着嘴巴笑呵呵地与孟轻尘说着话,那架势,好像他们之间有多熟悉似的。 「不过……你是怎么进来的呢?」弓青像是突然想到了这个关键性的问题,看着轻尘的目光更加好奇了。 轻尘从头到尾都没有机会开腔说话,沉着脸,她忽然感受到躲在自己衣襟里的那只小白鼠根本在浑身颤抖着,弓青的那句话尾音刚落,小白鼠就彻底僵硬了。 这个弓青……有这么可怕? 这只色老鼠为什么会怕弓青? 「中原人,这里面可是很危险的。一不小心,你就……」弓青收回了思绪,啧啧了两声,满是可惜地摇了摇头补充道:「香消玉殒了。」 他笑眯眯地凝视着这个白裙磊落,沉静淡然地站在这,一点畏惧的神色也没有流露出来的中原少女,十分好心地提醒道。 「多谢费心。」轻尘明显不愿与弓青多废话。 弓青也浑然不介意轻尘对自己的冷淡态度,他狭长的双眸忽然一敛,闪过一抹危险的气息:「你可看到了你身后,有些什么?」 「看不真切,这里太暗了。」轻尘藏在袖摆下面的小拳头微微一握,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哦——」弓青的眼神闪了闪,忽然有些失望的神色,可他的眼底却根本没有半点失望之意:「那可真是可惜了,如果你见到了,一定会惊嘆。」 已经很惊嘆了! 「不早了,我该回去了。」轻尘的眼神微微一缩,表情平静地说道。 看来今日她是不能打自己的尸体的任何主意了,这件事必须暂缓,这个秘地……轻尘忽然幽幽挑起了唇,眼光似有若无地扫了眼已经身体僵硬躲在她衣襟里装死的小白鼠大人,看来这只色老鼠一时半会还有作用,不能将它烤了吊起来,她还必须依靠它才能找到自己的尸体。 自己的尸体……真是个奇怪的措辞。 「不忙不忙,既然出来了,不凡随我去参观几处地方。可不是人人都有机会得到这种待遇哦,本王子这是第一次邀请朋友参观那里,我保证,那里绝对是一个很有趣的地方,值得你观赏。」弓青也不管孟轻尘要不要去,就已经自顾自地走在了前面,嘴里喋喋不休地再三保证自己是多么的好客,要邀请她去观赏那个所谓的有趣的地方。 朋友?哼! 轻尘的脸上没有流露出过多的情绪,小白鼠大人已经装死过去了,她知道这个秘地的确如弓青所说的十分危险,且不说到底有多危险,就光是外面那些错综复杂的阵式就足够把她困住了,她不得不跟在弓青身后才能走出这个鬼地方。 看来她以前真不该不屑无名的那些玄机歪道,她虽然不知道弓青这里如何会有这些布局的,但至少普天之下,懂这些东西的人屈指可数,无名就是其中一个怪人,他日她若是将这些东西用于行军布阵之中,也未尝不可。 至少今天她就不需要受制约于这些阵式了。 弓青在前方走着,轻尘每一次回头去看,身后的情景竟然都与刚才不一样,好像时刻在发生着变化一般,最后一次回头去看时,身后就只剩下一片茫茫大漠了,根本没有所谓的流水和怪石,也再也找不到那个地下秘境的入口处。
第176页 可是这里是哪?似乎与东胡王庭的景致又相去甚远,眼界所及之处,只有万里的荒漠,还有被风沙掩埋了一半的枯骨随处可见,这些枯骨之间,由骆驼野狼和其他动物,甚至还有人类的骨骸。 空气中瀰漫着肃杀的气息,轻尘对这种气息很是熟悉,那是一种会让你浑身都处于戒备状态的环境,荡漾于死亡与生存之间的方寸之地。 「营地?」轻尘的脚步忽然一滞:「这里为什么会有营地。」 好像,还和普通的营地又不一样。 营地外头,一个把守的侍卫也没有,就像一座荒废在大漠之上的营地一般,萧条又空旷,但她知道,这里绝对不是一座荒废的营地,因为隐约之间,她还是能听到从这个营地深处传出的厮杀声,此起彼伏,还有不断传来的施刑声。 听到轻尘的声音,弓青在前面也停了下来:「本王子说过,这里绝对是个有趣的地方,如何,没有让你失望吧?」 「弓青王子,今日乃东胡王的寿辰,我想,我们应该回到宴席上了。」这里应该离东胡王庭不远,莫与克拾拉没有在幽谷中找到她,想必现在正到处找她,如果她再不回去,只怕莫该跟岩止禀报了…… 一想到岩止发起怒的样子…… 轻尘的脸色一黑,十分郁闷。 「不忙不忙,本王子自会让你安然无恙地回去。」弓青慢悠悠地说道,不急不慢地继续向前走。 轻尘微微拧眉,只好跟上,藏在袖子中的银色弯刀已经蓄势待发,随时可能滑落至她的掌心之中,制敌取胜。 果不其然,入了营地之后,所见识到的一切无一不在证实着轻尘的疑惑不假,这里果然不是普通的营地。 一入营地,她见到的便是毫无人性的厮杀场景,这里的人,每一个都承受着非人的经歷,一不小心,就会得到一阵毒打,在这里,什么样的人都有,甚至还能从这些人之中看到几张中原面孔。 「这是驯奴营。」弓青洋洋自得地向轻尘介绍道:「在这里的每一个奴隶,曾经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不过,进了驯奴营,他们都会变得很温顺,因为不温顺,就随时可能惨死过去。」 惨死,而非只是死亡那么简单。 他总有办法让这里的奴隶宁可承受这些非人的折磨生存下去,而非选择死亡以求解脱。 原来这里就是大名鼎鼎的东胡驯奴营? 驯奴营竟然就是隶属于这个荒唐的东胡三王子共青。 暴虐无常的驯奴官对待这些奴隶,根本不曾将他们将作人来看待,这些驯奴官每一个人,无论走到哪里,手里都会拿着一根毒辣的鞭子,斥打每一个动作稍稍迟缓,或者但凡有一丁点反抗行为的奴隶。 驯奴官们不会轻易剥夺哪一个奴隶的性命,因为每一个犯错的奴隶将会承受比死亡还要可怕的惩罚。 这就是东胡的驯奴营,轻尘所见到的每一幕都是极其的触目惊心,而弓青却是一脸微笑地带着她行走于这个驯奴营的每一个地方,像是在观赏着每一件杰出的艺术品一般。 这个变态! 这是地狱般的奴营,每一个奴隶早已经被折磨得麻木而失去了人性,这就是弓青的目的,他要的,就是让他们连自己都完全不把自己当作一个人看待了,多么完美的驯奴计划,这十几年来,好战的东胡自肆国力强盛,便不断与周遭的国家发生冲突,这里的奴隶,恐怕每一个都曾经是大名鼎鼎的勇士或高手。 「不要,不要碰我……求求你们……」忽然一声悽厉的女人的惨叫声刺耳欲聋。 「闭上你的嘴,我们可以慷慨得让你死得更痛快一些,不必遭受那些折磨。」十几个驯奴官将那个可怜的女人给包围住了,众目睽睽之下,他们扯开了自己的衣服,扑向了那个女奴隶。 女奴隶疯狂地挣扎着,哭喊着,但很快便没了声音,甚至一动不动了,身体充血糜烂,那些驯奴官们才扫兴地骂骂咧咧了几句,让人把女人的尸体拖了下去,重新穿上裤子。 会这么疯狂挣扎的奴隶,一定是刚刚才进入驯奴营不久的。他们说得没错,让她死得痛快一些,在这里的确已经算是很慷慨的一件事了。 轻尘的脸色苍白如雪,她紧紧握着拳头,浑身散发出冰冷的肃杀气息,可是她没有出手帮助任何一个人,只是这么冷漠地看着,然后别开了视线,好像什么也没看到一般。 从进入这里开始,她根本没有在这个驯奴营里见到任何一个女人,而这个正在遭受折磨的女人,就是她所见到的第一个女人,不过这个唯一一个女人也很快就彻底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看来驯奴营里并非没有女奴隶,只怕这些女奴隶一旦进入驯奴营之中,就已经被折磨得香消玉殒了。 这些拿着鞭子的驯奴官,哪一个看上去不像一个禽兽呢? 「这些混蛋,又把上一次送进来的女奴隶通通折磨死了。」弓青似乎也看到了刚才的那一幕,难怪这一路走来,一个女人也没有看到,原来都是这么被折磨死了。 他嘴里虽然这么斥责着,可脸上却依旧衣服散漫无谓的表情,根本没有半点指责或同情之意。 默不作声地看向身旁那个脸色苍白却神色冷漠的中原少女一眼,弓青的唇角高高地向上挑了起来,意味深长地眯起了狭长的双眸,似笑非笑。
第177页 这个驯奴营…… 轻尘缓缓垂下了眼帘。 真的有人可以活着从这种地方出去吗?岩止,还有莫…… 真是难以想像。 「我说过,这里很有趣的吧?」弓青的嗓音忽然在她身侧响起,这个残酷的男人笑眯眯地挑着眉,两只眼睛精光发亮地看着她。 「是很有趣。」轻尘冷冷一笑,这个变态,带她来「参观」他的驯奴营,到底什么意思。 「你能喜欢?真是太好了。」弓青得到了轻尘的这个答案,顿时甚是满意地闭上了眼睛,十分满足地感嘆着:「如果你喜欢这里,随时欢迎你在这里住上一阵子。」 轻尘的脸色一黑…… 弓青哎呀了一声,连忙解释道:「不不不,请你放心,中原人,你是本王子的客人,他们可不敢像对待那些奴隶一样对待你,你一定会在这里享受到全部的乐趣的,我保证。」 「不必了。」轻尘冷声拒绝,实在不愿意再在这里多待一会。 夜色漆黑深沉,空气中夹杂着糜烂与腐朽的气息,伴随着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这个驯奴营,简直就是一个地狱! 「中原人,看在你我朋友一场的份上,给你个很好的提议,不如趁早弃暗投明,本王子,随时恭候。」弓青的唇边盪着玩味的笑意,忽然凑近的脸几乎要与轻尘贴在一块了。 轻尘蓦然皱起眉来,没有吭声。 「说真的,如果匈奴王岩止今天根本无法活着回去,那你不是成寡妇了吗?噢不不,你只是一个女奴,连寡妇都称不上。即使是真的成寡妇了,王位的继承人也会同样继承岩止的女人,会有另外一个男人来满足你所需要的一切。」弓青看起来十分认真地说着,完全无视了孟轻尘眼中骤然迸射出的凌厉寒光。 轻尘冷冷地勾起了唇角,清冷的面容之上是不可一世的傲慢清冽:「你们不敢。」 东胡王怎么敢在这个时候公然在这么多国皇族面前做出这种事,况且岩止是谁,他从来不做自己没有把握的事。 弓青慢悠悠地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不敢?」 他忽然百无聊赖地直起了身子,悠悠打了个呵欠:「中原人,作为朋友,本王子当然可以慷慨地告诉你,子夜的天狼星升起之时,作为回赠匈奴王慷慨地礼物达拉之弓,父王将会名人献上回礼。当朱红色的宝箱打开,里面将会涌现夺人性命的魔鬼,靠近它的匈奴王,将会永远化作神圣的太阳之子,永远地,待在身为人类不应该待的地方。中原人,你……嗯?人呢?」 弓青笑眯眯地回过头来,看着那空空如也的地方,脸上一怔,纳闷地摸了摸下巴,眼底的笑意却是越发地深邃。 …… 可怜的小白鼠大人还在晕晕乎乎地,忽然就被孟轻尘给拎着尾巴丢到了地上。 小白鼠大人站不稳,在原地晃晃悠悠地转了好几个圈,两只粉嫩的小手蜷在胸前,两脚站立在地上,双眼还在冒金星。 「带路。」轻尘淡淡地丢下了一句话,声音并不算太严厉,说话的语调甚至还是悦耳动听的少女之音。 凉风飕飕。 小白鼠大人顿时打了个寒颤,彻底清醒了,委屈地缩了缩脑袋,光熘熘的尾巴在身后晃动着,两只乌熘熘的眼睛泛着灿灿的光芒。 「吱吱——」小白鼠大人迅速地进入了角色,手脚麻利地在轻尘前方为她带着路,否则它有预感,孟轻尘会把它的毛统统拔光,然后烤熟吊起来作诱饵餵苍鹰。 卷二:王的爱奴 085 撩动心弦 子夜的天狼星缓缓地升起,守护这片辽阔疆域的日月星辰啊,请让时间再慢一点,再慢一点,在那盒子开启之前,容我将一切终止。 …… 似乎感应到孟轻尘焦急的心情,小白鼠大人跑得更加卖力了,速度比先前来时还要快了一倍,它可一点也不担心她会跟不上自己,因为直到此刻,她的身姿还是那样轻盈,唿吸还是那样平稳,神情还是那样沉静。 东胡王庭,奢华的宴会还在继续进行着。 在这样一个漫长而又严寒的冬季,也许会有无数的国家和部落陷入长久的阴霾之中,牲畜吃不到新鲜的饲草,牧民忍受着飢饿和寒冬,即使是像东胡匈奴这样强大的国家,也不可避免地会有一些子民正在承受灾难甚至熬不过冬季。 但此刻西拉木伦辽阔碧绿的草原的东胡王庭之上,却是肉味飘香,美酒佳肴,歌舞火热,一片奢靡盛大的景象,整头整头的牛羊都一一被宰杀,始终不曾终止供应。热情的女郎在这样寒冷的冬季深夜里,竟然也只穿了那么一点点衣服,卖力地取悦着东胡王的客人。 空气中瀰漫着火星子的味道,啪啦帕拉地从篝火堆里升上去,到了半空中便又成了灰烬,然后黯淡。 子夜的天狼星升起来了,东胡王的寿筵折腾了一整夜,他果真是一个热衷排场喜欢炫耀的君主。 轻尘的眼前一亮,终于到了! 根本来不及放慢脚步,小白鼠大人成功地完成了任务,吱吱地叫着,快速咬住了仍旧在跑动的孟轻尘的衣摆,龇牙咧嘴地悬空晃荡着,四肢并用才艰难地爬了上去。小白鼠大人准确无误地爬到了轻尘的肩膀上,然后以趴着的姿势紧紧抱住轻尘清瘦的肩膀,不让自己掉下去。 主座之上,东胡王已经酒过三巡,酒气正酣,有些醉意了,一挥手,豪放地下令道:「来呀,把我东胡的回礼抬上来!」
第178页 东胡王的话音刚落,宴席之上的各国贵族都忍不住纷纷探头伸脑,兴致勃勃地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东胡的使臣抬上来的那一个朱红色的箱子,窃窃私语地猜测着那箱子里究竟装了些什么?竟然重到需要四个人合力将它抬上来? 「尊贵的匈奴王,感谢你无私的馈赠,东胡是善好的民族,作为回礼,愿与贵国结好,这礼物,便代表着我东胡的诚意,年轻的匈奴王,我东胡王在此,向你伸出了友好的榄枝,望你在天狼星的见证下,握住榄枝的另一端。」 东胡王执着酒杯站了起来,慷慨激昂的一番话之后,率先一饮而尽。 「好!」周遭顿时爆发出一阵叫好声来,尽管人人心里都知道,东胡哪里是个善好的民族,根本就是个好战的民族,不过匈奴与东胡两大游牧大国要是真的结为盟友了…… 这种情况,对西域各国来说,不失为一件好事,两个实力强大的大国若是结盟了,那么它们之间就会达成一种共识,不可能肆意对周遭的小国进行兼併和扩张。不过结盟又是一种不可信赖的东西,很多年以前,匈奴不是也与月氏结盟了吗,结果没过多久两国便又交战了。况且人们对好战的东胡可不抱任何信心。 对那位中原使臣来说,东胡要是成功与匈奴结盟,那绝对是一大噩耗! 在座的各国使臣各自心怀鬼胎,但表面上竟然出奇一致地高声欢唿,举杯而饮。人们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了那位一直坐在席位上一身黑色王袍,俊美微笑的匈奴王。 岩止轻轻牵起一抹笑,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手里的酒杯,坐在他身后侧的贺达已经领命上前,从四个东胡侍从手里接过了那个朱红色的宝箱。 那个原本由四个人才能抬得动的宝箱的确是重,贺达刚刚接过手的时候也稍稍皱了皱眉,然后将它抬起,放到地上,这一举动,简直要吓坏了四个抬箱子上来的侍从,这个人的力气未免也太大了吧,明明看上去块头也不是那么大! 贺达根本没有理会众人惊讶的目光,他将宝盒打开,然后往里面探了一眼,并无发现任何异常,才恭敬地退到一旁,向不远处坐在那的匈奴单于躬身示意。 岩止淡笑地饮尽了酒,高大的身躯在夜幕和月华的交织下站了起来,俊美的轮廓覆上了一层神秘的光彩:「东胡王的善意,岩止代表我匈奴万千子民表示感谢。」 …… 明亮的篝火在夜色下燃烧着,明晃晃的火焰蹿得高高的,照得四周晃如白昼。 那跳跃的火光,映亮了轻尘微微有些苍白的脸。 岩止正朝那个宝箱走去,轻尘的手脚顷刻间变得冰凉起来,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来不及,她面色苍白,睁大了眼睛,不曾给自己半刻思考的时间,飞一般地朝岩止飞奔过去。 来不及,来不及,来不及阻止啊…… 「岩止!」 岩止高大伟岸的身影距离那个宝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轻尘一急,开口时勐烈的风灌得她整个胸腔一凉,好像要爆炸开来。 那孩子的声音…… 岩止已经到达宝箱前的脚步微微一滞,脸上一瞬间露出了意外之色,下一秒,一道香甜清瘦的白色身影就这样朝他飞奔过来了,像蔚蓝的天空上一团轻盈的白云朝自己的怀里扑过来,勐烈的撞击,带来了她髮丝撩动的清香,娇小的身体霎时间扑进了他的怀里,连带着让他都猝不及防地让身体失去了重心。 孟轻尘焦急地一头栽进了岩止宽厚的胸膛里,两只手下意识地抱住了岩止的腰,强烈的冲撞力让她和岩止两个人的身体都往后倒去。 「吱吱——」小白鼠大人全身的毛髮都膨胀立起来了,像一团球一样,惊恐地哀嚎了一声,迅速地躲进了轻尘的衣襟里,差一点就要被压扁了…… 岩止惊讶地眼睁睁看着这个孩子扑了过来,他漆黑不见底的深眸像一汪平静的大海忽然颳起了狂风巨浪,带着满满的讶然,他迅速地一手揽住了轻尘的腰,按这个倒下去的趋势,两个人非都得掉到篝火堆里不可。 岩止高大的身躯忽然向另外一侧偏去,抱着这个冒冒失失朝自己冲撞过来的小女人反方向倒了下去,他将她揽在怀里,整个人将她覆盖在了下面。 轻尘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还没从刚才的焦急和惊险之中回过神来,岩止一只手按在地上,将自己的身子撑了起来,低下头看着这个因为剧烈运动而脸色微微驼红的少女。 宛如漆黑的夜空忽然被无数的阳光穿透,融化了冬季的冰天雪地,带来了春天的温暖与花开,岩止没有起身,只是这么低头默默地看着轻尘好一会儿,他漂亮的嘴角才缓缓勾勒起了一抹浓厚的笑意,幽深的眼睛流光溢彩,璀璨而温柔。 轻尘喘得根本说不出话来了,脑袋有些空白地直愣愣看着覆在自己身上的岩止,红色的火光在后面跳蹿着,忽明忽暗,使得他的容颜变得亦真亦幻,缥忽得好像下一秒就会消失一般,轻尘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跳得好快,这是,怎么回事…… 凝聚在岩止唇边的笑意更深了,突然间,他只觉得自己的眼前一阵恍惚,完全不受自己思考地,他深深地凝视着这个缩在自己身下惊讶又茫然地与他对视的小女人,指尖轻轻一托,俊美的脸漠地俯了下来,带着浓郁酒香的薄唇终于覆压了下去,轻柔地纠缠着她已经惊吓得微微颤抖的柔唇,柔情万分。
第179页 耳边依稀有夜风在唿啸而过,唿唿地,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变得越来越小声,最后竟然完全消失了一般,什么也听不见。 轻尘纠住自己心口的衣襟的手一紧,砰砰砰地,为什么她从未如此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越跳越快,越跳越快了,好奇怪的感觉…… 她的唇很冷,从未有过的冷,整张小脸都隐隐在冒汗了,可她的手和唇竟然都那么地凉,岩止轻柔地触探着,滑入齿间採撷,这个孩子青涩的吻,竟是意外地甘甜。 轻尘已经完全被那紊乱的心跳声招惹得茫然而又惊愕了,她清澈的黑瞳倏然间睁得大大的,长长的睫毛正在颤动,脑袋里根本没有半点思考的能力,岩止的触碰,让轻尘不知所措,这样的呆滞,无形中形成了对岩止最美妙的回应。 这深深充满爱意的吻,来自于情不自禁的突如其来,这样的感觉前所未有,轻尘只能睁着眼睛茫然地看着岩止,没有任何行动能力,甚至忘了唿吸。 清冷的香气,令人着迷的柔软,让岩止的理智在深吻中早已经泯灭无踪了。 轻尘苍白的小脸上涨得通红,不知是过了多久,她才勐然间恢復了思考的能力,捂住心口的那只手急急忙忙地想要去推岩止。 「疼。」轻尘微微蹙眉,好半晌,终于才冒出了一个字。 她的额头上疼出了细微的汗珠,因为在倒下的那一瞬间,自己的另一只手被压在了身下,刚才根本没有半点知觉,现在突然回过神来,才觉得万分生疼。 这微带痛苦的声音,让岩止从那令人沉醉的深吻中恍然回神。 他重新低头看着这个脸色驼红的小女人,不禁哑然失笑,他真的要败给她了,这是什么场合,而一向理智的他,竟然什么都不管不顾,一心一意地被她给着迷住了,迷得神魂颠倒。 岩止忽然起身,将这个脸色越来越红的小傢伙给打横抱了起来,手臂上的压力一轻,轻尘低声惊唿了一声,两只手下意识地抱住了岩止的脖子,缩着脑袋,当真有世界都崩溃了的感觉。 是谁带来了这惹人迷惑的风撩动了原本懵懂平静的湖面,勾起了一圈圈的涟漪,然后恶作剧地用满天的星辰将它点缀? 周遭一片寂静,因为谁也没有见到这样失态的匈奴王。 传闻中,这位年轻的匈奴王冷漠又残酷,可那样温柔的模样和将那个中原少女视若珍宝地护在怀里的样子,哪里能与冷漠与残酷这样的词语搭上边? 「抱歉,我的人闯了祸,希望不曾扰了大家的兴致,盛大的宴会还未结束,诸位继续。」岩止抱起轻尘,微微向东胡王点了点头,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先行离场了。 所有人都看傻了,可是没有人开口说一句话,待他们在惊讶与振奋之中回过神来,那个年轻的匈奴王早已经抱着娇小的中原少女走出很远的距离了。 轻尘缩在岩止的怀里,离开时,还下意识地探了探脑袋往那已经打开了的宝箱看去,整个箱子之中,放满了纯天然的金矿,不曾经过雕砌,就那么纯粹又原始地放在宝箱之中。 这就是东胡王要赠送给岩止的回礼? 除了彰显他东胡的雄壮和丰饶,这个礼物实在是庸俗至极。 子夜的天狼星升起之时,作为回赠匈奴王慷慨的礼物达拉之弓,当朱红色的宝箱打开,里面将会涌现夺人性命的魔鬼,靠近它的匈奴王,将会永远化作神圣的太阳之子,永远地,待在身为人类不应该待的地方…… 根本就是,捉弄她的谎言! 隐约中,她似乎看见了那个从黑暗中慢悠悠走出来的弓青王子,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然后便发展为了放肆的大笑,带着恶作剧的不怀好意,他这一笑,让本来就云里雾里的东胡王更加一脸困惑了。 …… 专为岩止准备的豪华王帐内,柔软的毛皮已经铺上了厚厚的一层,侍女掀开帘子,他抱着她大步走了进去,然后将她放在了床榻之上。 「岩止?」轻尘红着脸,抬起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又是那样的感觉,又来了,又来了,胸口,好难受…… 岩止的目光深沉温柔,像一道神秘的漩涡一样,一不小心,就会被卷进去,那漆黑的瞳眸里,奇异的淡绿色成了让人迷失心智的罪魁祸首。 她身上还残留着岩止温热怀抱的男性气息,好暖好暖,暖得她简直要冒汗了! 轻尘几乎要崩溃了,自己的心脏完全不受自己控制,扑通扑通地,几乎要跳出喉咙了。 见她露出如此难受的神色,岩止只当她是压坏了手,他淡淡勾起唇角,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温柔地捧起了她的手:「疼?」 「你……我……」轻尘踯躅了半天,却发现自己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今夜受到的惊吓太深了,她的脑袋忽然又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刚才那一副画面。 红色的火光在身后跳跃着,映红了天际,映红了她的视野,他的容颜就在她的眼前,在这火光中,性感而又俊美,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着她的模样,然后是那个湿软的深吻.….… 她的脸颊又开始冒汗了,说不出话来。 岩止微微挑眉,动作是那样自然地伸出手要擦去她脸上的汗,可他的手一抚上她滚烫髮红的细嫩脸颊之时,指尖仿佛触电了一般,岩止的瞳孔微微一缩,竟然挪不开自己的手了。
第180页 忽然间,他觉得天与地颠倒了,世界毁灭了,只剩他和她,这不可自拔的强烈谷望,想要将她牢牢地禁锢,寸步不离,永远地,即使会被天地所憎恨,也要永远地将她占为己有。 轻尘忽然有些瑟缩,岩止这样的神情,竟无端端地让她感到一丝畏惧。 像狂热的龙捲风一样,侵袭着整个世界! 「岩止?」 岩止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他重新托住了她的脸,然后低下头,吻住她的唇,轻柔的,仔细地,充满珍视地,然后慢慢变为了霸道和滚烫,辗转缠棉。 肌肤相触,炙热的感觉,几乎要燃烧尽一切。 轰! 接二连三的惊吓,轻尘要崩溃了,可她一点力气也没有,唇齿间的绮丽与纠缠,像火光迸射,眼前一片迷朦,唯独他熟悉的炙热的男性气息在吞噬着她的理智和一切。 岩止的大手轻轻地覆上了她初长成的小馒头…… 「吱吱——」小白鼠大人惊恐了,像被电击了一样蹿了出来,跳得老高,鼠脸上是丰富到位的惊恐表情,当真是又惊又恐啊! 这这这…… 小白鼠大人吱吱吱吱叫个不停,粉嫩的四肢缩在身体前面,全身战慄起来了,身后那光熘熘的尾巴也跟被烫直了一样竖了起来。 岩止微微皱眉,不知道这里为什么会出现一只碍眼的小白鼠,蛮横粗鲁地抓住了小白鼠大人的尾巴,扑通一声…… 「吱——」小白鼠大人惨叫出声,整个鼠身已经被岩止给丢了出去,穿过帘子,在半空中做了三个前空翻,后空翻,砰,落地…… 「嘶——」找了轻尘一晚上的克拾拉精疲力尽,却嗅到了岩止和轻尘的气息,它刚刚才寻着气息来到这个大帐前,前蹄差点就要落下了,忽然白影一晃,一个小小的白色影子就被丢了出来,在空中华丽地下坠,掉在了它的脚跟前,克拾拉差一点就一脚踩下去了。 定睛一看,老鼠…… 克拾拉惊恐地嘶叫出声,然后是差点被踩扁的小白鼠大人尾巴一伸,哀嚎声此起彼伏。 卷二:王的爱奴 086 念念不忘 岩止的大手已经探进了轻尘的衣襟之中…… 白皙如瓷的肌肤有着少女清冷的淡香,极近才能闻到,岩止炙热的唿吸喷洒在她的颈间,高大的身躯都是滚烫的,在这种意乱情迷的时刻,一抹火红的少女身影忽然闯进了轻尘的脑中。 「你千万要记住了,没有得到天神的认可的男人女人如果不穿衣服睡在一起,身体就会像火烧起来一样疼。你千万不能不穿衣服和岩止睡在一起,否则你们会遭殃的!」飞扬跋扈的赫娜公主气唿唿地插着腰的模样不请自来,很不合时宜地在轻尘的意识中不断放大,放大。 孟轻尘一惊,漆黑的眼睛漱然睁大,此刻他和她的身体都是那样滚烫,像火烧一样难耐,连彼此的喘息声都变得急促了起来,如果不阻止的话…… 电光火石从脑中骤然闪过,孟大将军彻底清醒了,双手挡住岩止覆压下来的高大身躯,砰的一声,待她回过神来,顿时头皮一麻,因为此刻岩止正坐在地上,双手撑在身后,衣襟有些零乱,俊美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抹错愕。 「岩……」轻尘的脸色涨红,但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却是倘然又无辜,张了张嘴,轻尘还有些茫然地坐在床榻上,自己也感到相当的不可思议,岩止怎么会被她……踢下了床榻…… 岩止深邃如潭的眼眸也是片刻的一怔,然后垂下眼帘,面色古怪,自己当真是昏了头了,竟然被这个……可恶的小女人给踢下了床榻……他岩止,匈奴至高无上的王,被这个无法无天的小傢伙给踢了下去! 岩止漆黑的眼睛眯起来,一抹危险的淡绿色像电流一样在他眼中兹兹蔓延,轻尘的脸颊滚烫滚烫地红着,她有些魔怔了一般不受自己控制地抬起一只手,轻轻地抚在自己的唇边,他刚刚,对她做了什么…… 见孟轻尘这个动作,岩止反倒发不起怒来了,无奈地牵扯着唇露出了一抹苦笑,他怎么把她抚养得这么不解风情的?!早知如此,就不该让个性木讷寡言少语的贡桑来照顾孟轻尘,这个孩子……真是要将他气坏了。 岩止忽然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衫,轻尘见他忽然有了动作,顿时回过神来,心有余悸地抬起了小鹿一般清澈的受惊的眼眸,然后身体一僵,下意识地要往后缩去。 岩止好笑地看着她,忽然霸道地抓住了她的手腕,轻尘躲闪不及,整个人已经被岩止拉了起来,抱在他的怀里坐下,她白皙的肌肤已经从耳后根红到了脖子上,身子软软的烫烫的,岩止漫不经心地勾起了唇角,双眸微敛,定定地逼视着她的眼睛,仿佛要把她的一颗心都给挖出来。 「为什么反抗我。」 轻尘一愣,这才慢慢抬起眼来,不再躲闪岩止凌厉的鹰眸所发出的锐光,她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睛,所有人都知道的事,难道岩止不知道吗?他为何会问她这个问题? 「我在问你话。」岩止轮廓深邃的俊脸忽然凑近,一只手缓缓地勾起了轻尘的下巴,幽幽的星芒在他的眼中闪烁,这一回岩止好像不打算放过这个总是出人意料的小傢伙。 「如果,没有得到天神的认可的男人女人不穿衣服睡在一起……会……会……」轻尘忽然觉得难以启齿,她对赫娜公主的话深信不疑,可是岩止怎么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呢?
第181页 「会?」危险的气息缓缓流淌,岩止眯起了眼睛,十分耐心地,非要从这个小女人嘴里拷问出一些什么不可。 「会受到惩罚,身如火烧虫咬。」轻尘一口气快速地说完,然后困惑不已地观察着岩止的反应,末了,才犹犹豫豫地问了句:「岩止,你,不怕疼吗?」 不怕疼吗? 他忽然有些明白上一回她没头没脑地问他这些话的原因了。 「是谁告诉你这些?」岩止黝黑的眼瞳中泛起越发浓烈的幽茫,但他的嗓音听起来却是那么的敦厚悦耳,对她耐心至极地循循善诱着,然而他幽深如潭的眼底却分明有些气急败坏的意味,好像恨不得将那个对她胡说八道的人给千刀万剐一般。 「赫……」 「王。」莫的声音忽然在帐外响起,打断了轻尘的话。 岩止眸光一沉,瞬时之后,他已经恢復了平日的淡漠与威严,高大的身躯站了起来,他将轻尘轻轻地放回床榻上,然后细心地将厚重的毛毯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 「不准睡着,等我回来。」他语气严厉地警告道,然后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印下了一个温热的吻,继而阔步朝帐外走了出去。 孟大将军又一瞬间石化了。 …… 寂静的夜,寒风却是凛冽,吹动着一座座矗立的火光,盛宴还在继续,相较之下,这里还算平静了,火把的光照亮了漆黑的夜空,让繁星都无处遁逃,一一黯淡。 天神的认可? 他的唇边不由自主地向上翘起了一抹弧度,墨眸温柔,交织着威严凛然的王者之风,不管那荒唐的话是谁在她耳边吹鼓编造的,他都必须把这些毫无根据的荒唐东西通通从她脑袋里清除出来。 不过,她在意的,是所谓「天神的认可」吗…… 岩止笑了,那他倒是可以考虑,将一切提前,把这个小女人所有的疑虑都掐灭。 莫正沉默地立在那,一见王从帐中出来,脸上竟然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与沉迷,他顿时一愣,眼神若有所思地望向了那一帘之隔的大帐,难道,在他来之前,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毕竟王流露出这样有如和煦春风一般温柔的情感可是相当难得一见的,不,即使是他跟在王身边那么多年,也是第一次见到。 恍然回神,岩止已经从他面前走过了,莫立即收回了若有所思地目光,恢復了平日的不苟言笑,面无表情地跟在了岩止身后。 「他们都到了?」岩止沉声开口,高大的身影在夜幕之中,伟岸而又冷峻,他已将脸上所有的情绪掩藏,此时的他,淡然冷漠,尊贵而又威仪。 这些长老院的重臣,会在三更半夜聚集,必然不会为了小事,更何况现在还是在东胡人的地盘上,他们就这样火急火燎地,一刻也等不及,看来是气得不轻。 岩止踏入了另一个大帐,莫就跟在他身后,大帐内,五位首领都已经坐在那,一个个都沉默不语地等着他们的王到来,气氛凝重,脸色都好看不到哪里去。 这一回,匈奴最德高望重的八部首领一共来了五位,其余三位被岩止留在了王城处理国中政事,事实上,岩止行事作风一向滴水不漏,即使他不在王城里,也早已经将一切安排得妥但缜密,不允许出半分岔子了。 帐内的光线有些昏暗,油灯已经快烧到底了,但是各位首领的脸色都暗沉着,根本没有人去注意那一闪一闪快要扑灭的油灯。 岩止进入之后,各位首领立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恭敬地行了一个礼,他们的王出现之后,众人的脸上似乎才缓缓松了一口气,有岩止大人在,天塌也无需他们惊慌。 岩止的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他的眼中看上去却是一片淡定,甚至还有些令人沉醉的慵懒与俊逸,他在首位上坐了下来,身上的王袍穿戴整齐,淡淡地勾起了唇角,这位年轻的匈奴王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将目光扫向了帐中离自己最近的年轻的长老院大臣贺达。 贺达恭敬地低了低头,向前走了一步,向岩止禀报导:「东胡王公然向我匈奴帝国索要千骑壮马,贺达认为,他这是根本没将我们匈奴放在眼里,刻意向王您挑衅之举。如若我国应允,岂不是涨他威风,灭己志气。」 「不错,王,克涅首当其冲请求王回绝东胡王这过分的要求。冬天过去以后,我们将会面临长时间的马瘦粮短,我匈奴急迫需要休养生息,一千骑壮马,只会大大削减匈奴兵力,若东胡有何不轨行为,只怕我们会举步维艰。」 「东胡实在是欺人太甚了!王,今日我们应允他一千骑壮马,他日那餵不饱的匈奴王一定会得寸进尺,提出更加过分的要求!」 「事关匈奴颜面,请王三思,一千骑壮马事小,只怕让人以为我们匈奴怕了他,任他为所欲为。」 「贺达。」昏暗的光线之中,岩止高大的身躯坐在那,让人看不真切他的表情,他低沉磁性的嗓音响起,众位大臣一愣,顿时不约而同地戛然闭上了嘴,帐内一片寂静。 「王。」贺达躬身行礼。 岩止修长的身子半靠着一侧的扶手,一只手撑在上面,支住了自己的头,姿态慵懒而优雅,淡漠又莫测:「调一千骑好马,赠与东胡。」 「王……」 「您……」 诸位首领似乎都被岩止这个突如其来的命令给惊讶到了,王这是,要向东胡人示好吗?谁都知道,东胡王此举,不过是在有底线地试探他们匈奴罢了,今日是要马,明日或许就开始要人要土地了,王这是要纵容他们一步步地得寸进尺吗?
第182页 「这件事,就到这,你们退下吧。」岩止漫不经心地抬起了阴翳的双眼,那幽深莫测的寒潭之中正隐约透出令人胆战心惊的威严与冰冷,他的嘴角牵起一抹冷笑,似是嘲弄,似是不屑,像一个优雅绝美的恶魔,让人摸不清,猜不透。 「是。」众位首领沉默了半晌,终于低声应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敢提出半点质疑的意思,只好纷纷起身,退出了王帐。 对于王的决策,他们是深信不疑的,尽管现在他们根本想不通以他们匈奴的实力,尽管东胡是一大劲敌,可王为什么要向他们示好。 一个男人,他能从一无所有到如今手握重权,可见他的才能是超凡卓越的,他令命运之神都必须眷顾他,令死亡之神都畏惧着他,这也是众位首领为什么会效忠于他的原因,王的决策,他们别无选择,只有忠诚地执行。 今夜的天狼星格外的明亮,尽管星辰黯淡,月色无华,它明亮得有些让人捉摸不透,就如那位年轻的王者的心思。 帐内很快就只剩下岩止一人了,寂静得有些可怕,那昏暗的光线,勾勒不出他脸上的表情,反而让那个沉默地坐在那,高大俊挺的男人,陷入了一沉神秘的漩涡之中。 众位首领都退了出去了,莫默不作声地转过了身,也准备退出去。 「莫,你留下。」 岩止忽然开口了,莫微微一愣,然后点了点头,放下还未完全掀开的帘子,向前走了几步,低头请示道:「王。」 岩止依旧维持着那个坐着的动作,仿佛从头到尾都没动过一下一般,如同一尊完美的雕像,任何一个角度都冷峻刚毅,无可挑剔。 「秦国的情况如何。」岩止一只手支着自己的头,闭着眼睛,仿佛只是漫不经心地问着今日的天气如何。 莫绷着脸,回答道:「秦国中车府令赵俨愿意与我们合作。」 王早在数月前就命他派遣暗卫到秦国,莫虽不确切知道王打算做些什么,但如今看王如此放纵东胡的姿态,心中大约是明了了。 赵俨虽是秦国一介宦官,可手中握着重权,这几年来,东胡无数次骚扰中原边境,只怕秦国也恨不得能够将其一网打尽,可又畏惧如若削弱了东胡势力,漠北就再没有人能够制衡匈奴的膨胀,最后只会养成一个更加具有威胁力的心腹大患,看来王早就开始打东胡的主意了,不,确切地说,王根本没有将所谓的中原大国秦国放在眼里,那个赵俨,根本就微不足道,王只是想要不废吹灰之力,一举两得罢了…… 「嗯。」岩止似乎听到了一个满意的答案,可他脸上的表情却根本就没有半点意外之色,仿佛这个答案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一般。 那个赵俨,一介宦官,野心却大着呢,妄图利用与匈奴合作,剷除东胡,然后再覆灭大秦,觊觎那个只有坐在巅峰之座的人才拥有的权力。 「不过……」莫的脸色不大好看,似乎有些犹豫,顿了顿,还是继续说道:「赵俨希望,能够看到王的诚意。」 「诚意?」岩止的嘴角微微上扬,他眯起了锐鹰一般的眸子,脸上却没有露出太大的不悦之色,说话的口气竟然是带着称赞意味的:「赵俨的胆子果然不小。」 「王?」尽管如此,莫还是明显感受到了王周身那令人心惊的危险气息,他将头埋得更低了,仿佛犯了死罪的是自己一般。 眼止的笑容带着嘲弄与不屑,霸气凛然:「那我们应当表现出足够的诚意。」 「王?」莫更加煳涂了,不明白王要如何做。 …… 岩止缓缓加深了嘴角的弧度,危险的淡绿色光芒在那双幽深的黑瞳中扩散蔓延,越来越浓郁:「准备一下,不日之后,我们将去大秦。」 「王?!」莫想要劝谏,却被岩止淡淡的一个眼神给阻止得咽了回去。 那间烧着暖炉,温暖得甚至可以让人闷出汗的大帐之内,岩止从外面回来,身上还带着帐外冰冷的空气,可他一进入这里面,空气中仿佛都能闻到属于那个小女人的香甜的气息,周身的寒意也顷刻间被这怡人的温度给暖化了。 床榻之上,那道娇小的身影正缩在毛茸茸的毛皮之间睡着了,孟轻尘的睡姿还真是十年如一日,一点变化也没有,永远像一个小孩子一样,把自己的背弯得像一把弓,整个人缩成了一团,可她的睡颜又是那样的安静乖巧,岩止的脚步微微一滞,忽然感觉自己的心尖都要被软化了一般,不由自主地。 这个小傢伙,他该生气吗? 他记得,自己离开之前,分明说过让她不准睡着,乖乖在这里面待着等他回来的吧? 岩止不由得好笑地弯起了唇角,那深邃的眼眸都跟着这一个笑容而变得温柔起来了,他大步地朝那个弓着身子睡着的小女人走去,微凉的身子抱住了温暖柔软的她,那恬静得与世无争的模样,让岩止不禁感到一阵恍惚。 好像他这一辈子,都是一瞬间闪过的一场梦一样,而此时此刻,才是无与伦比的真实,怀里的人是真实的,他正拥着她也是真实的。 突然被人抱起来的孟轻尘被扰了好睡眠,她有些不悦地皱起了眉,低哼了两声,睫毛轻颤…… 「皋兰山……」孟轻尘忽然低低地哼出了那几个字眼,带着睡着之后的憨气,因此吐字并不清晰,隐约之间,岩止只能辨析出这三个字而已。
第183页 皋兰山? 岩止蓦地皱起眉来,漆黑的眼中有莫名的情绪在汹涌澎湃着。 皋兰山,那是中原疆界内的一座山脉,是她长大的地方吗?她是否,还在对那个中原念念不忘?那里有什么值得她如此难以忘怀的东西,或是人? 他可不记得,他教过她对一个地方如此念念不忘,即使要念念不忘,她是他岩止的人,匈奴才是她应该记挂的地方。 卷二:王的爱奴 087 他要见我 轻尘很少在睡着以后还会发梦,用爹爹的话说,他们这些从军打战的,杀的人太多了,手上沾染的鲜血也太多了,所以他们的命格特别的硬,孤魂野鬼缠不上他们,即使是发梦了,那也一定是梦到自己最亲近的人,那些都是好梦。 爹爹说的话果然没错,轻尘这几年来,发梦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每一次梦到的,都是与爹爹和娘亲有关的事。 也许是因为今天岩止那些太过反常的举动真的吓着轻尘了,每每轻尘感到心中不安定的时候,在梦里便总会见到爹爹和娘亲,梦里的爹娘不见得真的会知道她心中为何如此不安定,每一次从梦里醒来,轻尘的心里也不见得会更好受些,相反地,她总会感觉自己的身子更加空空如也,那种落空的感觉,没有东西能够填满。 爹爹和娘亲的身影又像一阵雾一样慢慢消失了,轻尘单薄的身影孤零零地站在云雾环绕的山间,她的脚仿佛被灌进了千斤重,一步也迈不动,爹娘的身影彻底地化为了虚无,她的喉咙堵着,连话都说不出来,每每如此,她便知道自己要醒了。 蓦然睁开了眼睛,轻尘的胸口又是一阵发闷,她有些怔怔地睁大了那双还泛着惺忪雾气的水眸,可出人意料的是,这种落空的感觉竟然第一次并没有纠缠她太久,因为一双结实的手臂将她紧紧地抱在了怀里,她被那温热的怀抱圈着,一层层暖意透过肌肤的接触传递到了她的四肢。 轻尘抬起头来,看着头顶那张冷峻刚毅的脸,他淡薄性感的唇上并没有平日那般即使在笑也令人感觉不到半丝温暖的弧度,幽深的眼睛正定定地看着她,轻尘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睛,脸上还有刚睡醒的憨劲:「岩止?」 岩止的脸色有点冷,轻尘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他了,为何他看上去竟是有些不悦?哦,对了,先前他似乎曾经命令她不准睡着,等他回来,可今夜她实在是受惊不轻,精疲力尽了,那紊乱的心跳到现在还不断扰乱着她的思绪,还有那湿热滚烫的唇齿纠缠…… 「啊……」一想到这,轻尘顿时清醒了,面色微微一变,立即像被火烫着了一样挣扎着要从岩止的怀抱里跳开,生怕岩止又要像先前那样突然地做出一些让她不知所措的事情。 岩止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这个小女人竟然把他当成了洪水勐兽,他承认,今夜的夜色太过静谧,那火光太过撩人,她的眼睛迷失了他的心智,吞噬了他的理智,让他有些不能自己,可她这是什么反应? 岩止哭笑不得,先前那隐约有些不悦的情绪一时间也被她给搅和光了,见她转身想跑,岩止伸出大手抓住了她,把她拉了回来,身子一翻,遮覆在她上方,强硬有力的手臂完完全全将她圈在了他的怀里。 「放开我!岩止,你……你又要……」轻尘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心中是真的害怕岩止又要做什么,孟大将军红着脸挣扎,惊慌失措。 「睡觉。」岩止忽然间就只觉得好笑了,什么脾气也没了,他的大手一下子揽住了她,自己也在床榻上躺了下来,将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虽然没有再折腾她,可他的力道也根本不给她挣扎的机会。 「岩止?岩止!岩……」尽管如此,孟大将军还是不安分地扭动着身子要挣脱出来,分明是这样森寒的冬季,可岩止强烈霸道的男性气息让她感到发闷发汗。 「嘘。」岩止皱了皱眉,在她耳边轻轻吹着气,他的大手在她不安分的小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不要乱动,这是善意的警告。」 低沉的嗓音像电流冲击过轻尘的身子一般,让她顿时浑身僵硬了,孟大将军也的确不敢再乱动了,因为岩止的身体比先前还更加滚烫,她所能感受到的那微妙的变化正在验证着岩止的所言不假。 怀里的这个小傢伙总算安分下来了,岩止没有再理会他,他的唿吸已经渐渐平稳,看样子是打算直接忽略她入睡了。 黑暗之中,轻尘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直到等了好一会,她确定岩止的确不打算再做一些让她不知所措的事情之后,睏倦之意才渐渐袭来,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她很自然而然地将自己怕冷的身子又往岩止身上缩了缩,拿他取暖。 感到自己怀里的这具娇小的身躯渐渐地不再僵硬了,似乎已经乖巧地睡着了,岩止才懒洋洋地勾了勾唇角,在她细软的头髮上轻轻地落下了一个吻,用自己温热的身子将她完完全全圈了起来,任她取暖。 算了算了,对付这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小女人,他也实在气不起来了,不管那个中原究竟存在着多大的吸引力,也不管她是不是还对那里充满眷恋,他都不会让她有机会踏入中原一步的,她註定是属于他岩止,属于匈奴的,她将背负着天神赐予的,作为王的伴侣的身份,永远地存在着。 他绝对不会让她这辈子有机会再踏入中原一步,除非,那里已经彻底被他征服!
第184页 …… 天狼星渐渐地黯淡,深蓝色的天空被破晓的阳光撕裂撕碎,草原上的火星子已经被扑灭,轻尘被藏在了岩止的斗篷前,凛冽的寒风都通通被隔绝在了外面,她靠在他的身上,依旧有些昏昏欲睡。 离了那片西拉木伦草原,克拾拉的脚程很快,大贺城又位于匈奴疆域最靠近东胡与月氏的疆界,到了晚上,他们便已经抵达了王城。 克拾拉有些得意地嘶叫了两声,因为它的确算是这个世界上最出色的一匹神驹,贺达众人都被它远远地甩在了后面,连影子都看不到,不到天亮,他们估计是无法回到王城的。 回到大贺城,岩止便大发慈悲地让贡桑和绿芜侍奉她使用浴殿沐浴。 这几年她的确是养尊处优惯了,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孟大将军忽然觉得,岩止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狡猾的人,他用这样怀柔的攻势,把一个强悍的大秦女将军给折腾成了如今这副动不动就享受别人侍奉的人了。 鼓着嘴嘟囔了几句,孟大将军很清楚地明白,罪魁祸首还是自己啊。 奔波了一路,她的确累得不行,再加上克拾拉坏心眼的颠簸,孟轻尘感到浑身酸疼,岩止一早就看出了她的疲惫,因此一回到大贺城就立即令贡桑带她去浴殿沐浴了,沐浴过后,的确会让人的肌肉都放松下来,缓解自己的酸软紧绷。 「姑娘,贡桑为你准备了热羊奶汤,沐浴过后便可以喝了。」贡桑边说着边将干净的衣服摺叠好在浴池边上放下。 「小姐,您看上去比出发前胖了一些。」绿芜轻笑着说道,她是打心眼里高兴,自家将军在出发前的确是消瘦得不行,这段时间,她在心中一直日夜为将军担忧着,但这一回见到她比先前还胖了一些,绿芜心里的高兴是无法用言语来表达出的,那至少说明,将军并没有受苦,那个匈奴王,好像的确是待将军不错…… 胖了一些? 轻尘忽然皱起了眉头,脸上竟然还有些痛苦之色,这段时间,对她来说简直是一场噩梦,岩止不仅狡猾,显然还打着要把她餵养成一头连马都骑不动的猪的主意! 绿芜正在为轻尘将身上的衣服解下,整个浴殿都在冒着雾气了,烟雾迷濛,伴随着哗啦哗啦的流水声,幽香四溢。 「吱吱——」忽然一声诡异的吱吱声在这间浴殿里响起,绿芜和贡桑皆是一愣,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似乎都有些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产生了幻觉? 王城里每一寸土地都有专人打扫,怎么可能会有老鼠? 小白鼠大人从轻尘的衣襟里爬了出来,先是探了探脑袋,乌熘熘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里的环境,忽然见到了那还冒着雾气的水池,小白鼠大人的眼前一亮,顿时欢快地蹿了出来,吱吱吱吱叫着,扑通一声跳进了水池之中,沾湿毛髮以后的身子光熘熘地在水中扑腾着,表情很是陶醉。 绿芜的手顿时僵在了半空中,面色难看,好半天以后,才惊讶地叫了出来。 贡桑也是受惊不小,那只鼠,怎么……怎么从孟姑娘的衣襟里跳出来的? 小白鼠在水中漂浮着,长长的尾巴还不忘往还站在浴池边上的孟轻尘招「手」,好像在期待着与她同池沐浴,一人一鼠泉中戏水一般。 轻尘的脸色一黑,她也十分纳闷,这只色老鼠是什么时候跟着她回来的?一路上她几乎都困顿地靠在岩止怀里睡着了,就连这只小白鼠是什么时候跟上来的都不曾发觉,说起来,这一路上它也的确是太狡诈了,竟然一点声音也没发出,甚至连动都不曾动一下,以至于她根本就直接将它给忽略了。 …… 沐浴过后,轻尘确实感到身体轻了许多,整个人都跟着神清气爽起来。 喝罢了贡桑为她准备的热羊奶,轻尘便感到手脚都跟着暖了起来,尽管她并不喜欢那浓烈的奶膻味,但孟大将军就是这一点好,从来不扭捏造作,再难喝也难喝不过苦涩的药汁,面无表情地一饮而尽也就是那片刻的光景而已。 「姑娘,该休息了。」贡桑的行事作风还是刻板,并不对轻尘过多的逢迎恭维,有时候态度都算得上是冷淡的,但不可否认的是,贡桑对轻尘的事情的确件件都很上心,这一个冬天,轻尘的个子又长高了一些,就连她自己都没发觉到的事情,贡桑却是看得一清二楚,早就为她备好了不少的新衣衫,摸清了轻尘的喜好,贡桑准备的东西轻尘几乎都没有任何异议。 「谢谢你,贡桑。」 轻尘平时的话并不多,偶尔突然冒出的一句话,顿时让贡桑愣住了,但很显然,这句话贡桑很是受用,尽管苍老的脸上还是那样刻板的表情,但眼睛里却已经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温暖笑意。 「老奴退下了。」贡桑恭敬地低了低头,退了下去,为轻尘带上了房门。 屋子里便只剩下轻尘和绿芜,虽然贡桑对绿芜仍然十分地留心警惕着,但孟姑娘却似乎对她很是信任,起初贡桑还有些不放心,但这个孩子就是有那样的能力,能够让人无端端地相信在她身上不会出什么岔子。 「小姐,绿芜已经用暖炉子将被褥熏过一遍了,一定很暖和,您试试。」绿芜笑嘻嘻地拉着轻尘要去试一试那温暖的被褥,绿芜从小和将军一起长大,当然知道将军的生活习性,在军营里的时候便罢了,将军从来不讲究这些东西,但有条件的时候,绿芜总会尽力地将她家将军侍奉得舒舒服服的。
第185页 轻尘扫了眼那只不请自来已经反客为主地四脚朝天躺在暖和被褥之上的小白鼠大人,嘴角一抽,很不客气地拎起它的尾巴把它丢到了床尾。 突然被拎起来往后一丢的小白鼠大人惊恐地惨叫了一声,但发现自己并未被丢下床榻之后,这才又一次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四脚朝天…… 就在这时,原本神情并不严肃的孟轻尘忽然眸光一敛,头微微一侧,目光有些凌厉地扫向了门外的方向。 孟轻尘只要一个眼神,绿芜便知道她在想什么,绿芜的注意力顿时也看向了门外。 那道影子在门外有些焦急又有些犹豫地来回踱步着,并不刻意收敛自己的脚步声,况且贡桑也刚走不久,轻尘心中的戒备稍稍放下了一些,可她还是纳闷不已,她也知道自己的个性有些沉闷,因此在这座王城里,除了贡桑等人之外,她并不常与别人打交道,这个时候,是谁在外面来回踱步着不肯离去? 「绿芜。」轻尘十分好心眼地收敛了凌厉的神色,又恢復了一脸的平静,以免吓坏了别人。 「是,小姐。」绿芜点了点头,走上前,哗啦一下打开了门。 那道一直在门外来回踱步的影子很显然被突然打开的门吓到了,全身都在冒汗着,那是一个普通侍女打扮的西域少女,看年纪也不过与轻尘差不多,一见到孟轻尘,那侍女明显十分地紧张,顿时脚软得扑通一声跌坐了下来。 她有这么可怕? 孟轻尘郁闷地挑了挑眉,原本想要脱下了的斗篷又再一次披了回来,她走到了门口,蹲下身来,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睛:「你是谁。」 听到她的声音,那名侍女顿时浑身一颤,面无血色地抬起头来,就连眼神都在颤抖,似乎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才敢走到这里来,可她还没做好准备去见这个传说中很可怕的中原人,没想到门就已经被打开了,突然见到了这个中原人,这名侍女的心里本来就又恐惧又紧张,这个时候又听到她如此平静又清冷的声音响起,开口问她是谁,这名侍女顿时被吓得更加惊恐了,连话都说不出来。 轻尘皱了皱眉,为何要吓成这个样子,难道她的声音听起来也那么可怕吗?她分明已经刻意让自己说话的语调变得温和了一些。 一旁的绿芜早就已经开始冒汗了,哭笑不得地抽搐着自己的嘴角,她家将军这哪里是温和啊?刚才那一句「你是谁」,听起来可是杀气十足啊!别说眼前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侍女了,就是一个大男人听了,说不定也会在心里掂量掂量,自己是不是在哪里得罪了她家将军呢。 「你再不说话,我可关门了。」轻尘郁闷地轻嘆了口气,她是真的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吓成这个样子,如果只是见了她就吓成这样,那她要如何在这王城里当差?见到岩止岂不是要直接吓死过去? 那侍女一惊,早就听闻这个可怕的中原女子在幼年之时,一名叫做曲尼的女奴因为得罪了她,最后落了一个被祭火神的下场,后来更是有数不胜数的女奴和侍女因为她而被王处死了,听说这个中原女子一向没什么耐心,最烦他人吞吞吐吐,若是惹恼了她,说不定自己也会有生命危险。 侍女浑身颤抖得更厉害了,让轻尘突然燃起一抹好奇的是,这个侍女分明如此害怕,却又鼓足勇气逼自己来到了这里面对她,她的浑身在颤抖着,可眼睛里似乎又有一股难得的坚定在支撑着她,轻尘也很想知道,这个侍女来到这里到底要做什么。 像是下定了豁出去的决心,这名年轻的侍女忽然撑起了身子,凑到了轻尘的耳边,轻尘也因为她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而微微有些惊讶,但她并未躲闪,这个细微的反应反倒鼓励了那名小侍女,她凑在了轻尘的耳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轻尘的面色忽然一沉,犹如星辰一般清亮的双眸里也顿时闪过一抹肃然,她皱起了眉:「他要见我?」 卷二:王的爱奴 088 再入中原 原本以为不到天亮是不可能抵达大贺城的贺达,出人意料地在深夜的时候人便到了,看来应该是马不停蹄地赶路,并不敢被落下太远。 岩止回到匈奴之后,便正式在金殿上命令贺达调千骑骏马依约赠与东胡王,这一举措,第二天一定会在匈奴各部掀起一波不小的风浪来。这个时候,到哪里去找一千骑骏马?惨澹的冬季过后,匈奴急需长时间的休养生息,从前头曼在位时,最忧心的也就是每年的冬季了,唯一能调得动一千骑骏马的,就只有帝国的军政战马司了,这一司,一直由最年轻的八部首领贺达管辖,可那事关匈奴的军事实力。 要知道,一千骑战马的抽离,对于刚刚经歷过一场政权更替,又承受了冬季侵袭,根基十分不稳的匈奴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损失。 尽管贺达对岩止的决策一向忠诚执行着,可岩止还是看出了贺达心中有疑问。 「有什么问题就问吧。」岩止难得大发慈悲地开口了,看起来他的心情不错。 「若是往后东胡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出过分的要求,那么……」贺达也知道,自己的确是太过年轻,太沉不住气了,知道匈奴如今根基不稳不宜与东胡掀起纠纷是一码事,可心里能不能咽下这口气又是另一码事。 「那就尽可能地满足他。」岩止忽然笑了,他眯起了眼睛,幽暗的眼底如墨一般深晦,嘴角那凉凉的弧度,莫测又残酷。
第186页 他黑色的身影立在黯淡的月华之下,带着凉气的夜风颳起了他王袍衣摆的一角,仿佛连那勉强还能绽放出一丝光辉的月,都被他身上凛冽深沉的王者锐气给震慑到了,变得越发黯淡无光了。 贺达微微一愣,看得有些呆了,那一瞬间,是错觉吗?他分明看到了王在勾起唇角的那一瞬间,眼睛里蓦地迸射出了令人胆战心惊的霸气杀机,这个世界上,恐怕也只有这样一个男人,才真正称得上君临天下! 「王。」莫就像影子一样,时常会让人忘了他的存在,不到真的有事需要禀报,他是绝对不会吭声说一句话的,就连唿吸都收敛得好像不存在这个人一样。 贺达十分识相地没有再继续那个话题,向岩止行了个礼便退了下去。 莫既然在这个时候来了,只怕是有事需要向王禀报,贺达一向克制,他知道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 见贺达已经走远了,莫才垂下了头,在岩止身侧低声说道:「暗卫禀报,孟姑娘正往天牢去,是否要派人将她带回。」 天牢? 岩止的嘴角扬起一道美丽的弧度,夜风撩动,月影婆娑,一片飘零的花瓣从头顶上方悠悠扬扬地落下,他伸出一只手,那片花瓣便落在了他的掌心之中,然后捏碎。 「春天就要到来了。」他垂下了捏碎花瓣的那只手,指尖仿佛还有余香环绕,漆黑的眼眸仿佛有一股莫测的柔意闪逝着,似乎没有听到莫说的话一般。 「王?」黑暗中,莫不得不又发声询问了一句。 岩止缓缓收回了视线,寒潭一样的双眼又归于一片淡漠与深沉:「随她去,把暗卫都撤回来,不要惊动她。」 莫不可思议地怔了怔,但一看王那冷峻威严的模样,莫便不再发问了,只好领命:「是。」 双眸微敛,岩止所对的方向正是天牢所在的位置,他淡漠地弯起了薄唇,眼底讳莫如深,似有凛冽的幽光在跃动着,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森冷的石板路让轻尘感到似乎有寒气在往她的脚底里钻,脚上的靴子已经是很厚底的了,可她还是感到全身正在经受着寒气的侵袭,越靠近天牢,便越会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紧了紧自己的衣衫,轻尘微微挑眉,王城里的戒备是十分森严的,尤其是天牢这样的重地,她虽已万分小心,没有惊动一个侍卫,可那也太奇怪了,她能感受到自己周遭一个暗卫也没有,进入天牢的这一路,是否太过顺畅了? 她不知道瑞祥是如何有这本事的,竟能让那个小侍女为他冒着性命危险来找她。 他要见她?轻尘想不通,瑞祥在这个时候为什么要见她,难道他认为她能帮助他什么吗? 不日之后,大概就要处死苏白拉皇后了,瑞祥是苏白拉之子,按照道理,苏白拉犯了死罪,瑞祥是要连坐的,但如今瑞祥的处境又很微妙,他是长老院众大臣之一,这一回「拆穿」苏白拉「阴谋」的又是他本人,因此岩止不会治他的罪,但在施刑完成之前,瑞祥都会被囚禁在天牢里,直到那之后才会被释放出来。 踏进了天牢的石阶,潮湿的寒气愈演愈烈,冻得人直打抖,湿冷的空气里瀰漫着腐朽的腥臭味,轻尘紧紧地皱起了眉,并不喜欢这个地方。 天牢外的守卫是极其森严的,可到了天牢里面便不会出现任何一个守卫,也难怪了,这种地方,谁会愿意待在里面? 轻尘顺着小侍女给的信息很快便找到了瑞祥所在的牢房,昏暗的牢房内,当真是比冰天雪地还要寒冷,冒着寒气的石砖地上还隐隐往外渗着水渍,潮湿的空气很不好闻,霉味很重,还伴随着腥臭腐烂的味道。 她的脚步顿时停滞住了,像被钉在了原地一般,无法向前迈动。 那就这样席地坐着的男子,当真是那个意气风发盛气凌人的瑞祥? 凌乱的头髮披散着,高大的身躯简直就瘦得只剩下骨架能撑起已经褶皱骯脏的衣袍了,岩止并没有像对待其他囚犯一样用链锁扣住瑞祥,可即便如此,这里寒气刺骨的环境,也足够折磨一个人了。 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瑞祥抬起了头,那一瞬间,轻尘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那张抬起的脸,没有昔日的神采飞扬,他眼窝深陷,眼睛里黯淡无光,只有血丝充涨着,消瘦的脸颊两侧颧骨突出醒目,他看上去是多么的颓靡啊,青灰色的鬍子都相继冒了出来,任谁见了心底都会隐隐揪一把。 轻尘心中虽震惊,可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怜悯,也没有不屑,仿佛也无所谓一般,席地就在那间牢房外坐了下来,嘶……真不知道瑞祥是如何让自己坐下去的,可真是透心凉啊,即使隔了那么多层衣服,她还是觉得凉得难以忍受。 见到轻尘又是这样随随便便就坐了下来,一点也不讲究,瑞祥不禁笑了,奚落道:「你到底还是不是一个女人?」 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他第一次笑,只是如今的瑞祥,已经没有了从前的稜角和傲慢,平和得就像一个经歷了世间沧桑的老人,这一笑,难得地让人产生时光倒流的错觉,好像他还是那个不讲道理的傲慢的皇子殿下,而她还是那个气死人不偿命,胆敢把堂堂皇子都扫下马的中原女孩。 「你倒是像一个男人了。」轻尘淡淡一笑,依旧没有暴露出太多的情绪,好像只是两个多年未见的老友在闲话当年一般。
第187页 瑞祥微微一愣,然后摸了摸自己脸颊上扎人的胡茬子,无奈地笑了:「也是,我可没资格笑你,我比你狼狈多了。」 「你为什么要见我?」轻尘开门见山了。 「除了你,我也不知道该见谁。」瑞祥眼里好不容易出现的那一瞬间的神采也渐渐地黯淡了下去。 「你想让我帮你?」轻尘盘腿坐在那,清秀的小脸微微一沉,眉间蹙起,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件事情:「对不起,我不能帮你。」 苏白拉将被处死,罪名的确是岩止扣到她头上的,可尽管如此,她孟轻尘还是一点也没有怜悯她的意思,唯一让她感到有一些揪心的,就只有瑞祥了,她宁可这个傢伙还是像小时候一样野蛮傲慢又讨人厌。可这是岩止要做的事,也是他们匈奴的事情,她孟大将军并不想管。 瑞祥苦笑:「从前我忍辱负重,不愿提父亲与兄长的死,是因为我的母亲还在,我必须从他手中获得权力,才能保护母亲的性命。但我根本就低估了他,他连自己的父亲母亲都可以除掉,又怎么可能留着我与母亲大人作为他的心腹之患活在这个世界上?」 轻尘没有说话,岩止的确根本就没有要留着苏白拉性命的意思,斩草要除根,他不可能留着任何对自己有威胁的人,之所以等到如今才动手,定然有他的原因。她不能帮瑞祥,她也无法帮他什么。 轻尘起身便想走,她的确不是一个良善之辈,可她却担心自己到最后会无法拒绝瑞祥,孟大将军有些头疼,她最见不得昔日意气风发的人,如今落得这样狼狈的境地的模样了。 「轻尘!」瑞祥忽然探出一只手,急切地抓住了轻尘的一只手腕,隔着一扇牢门,他触到了轻尘腕间那个镯子,瑞祥的手微微一僵,但随即便又再一次加重了力道,不让她走。 轻尘被瑞祥抓住了手腕,她皱了皱眉,可是并没有直接挥掉瑞祥的手,她清瘦的身影站在那,孑然一身,但与瑞祥对视时,却一点也无法让人有功夫在乎原来她是如此的矮小。 瑞祥的手是那么用力,冰凉的手碰上她的肌肤,冷得轻尘顿时打了个冷战,她站在瑞祥的面前,眼神平静得仿佛从来不曾有过波动,漆黑的眼睛静静地看着瑞祥,倒映着瑞祥垂下头神色复杂看着她的模样。 「我不原意帮你,至少可以保住你的性命。」轻尘直视着瑞祥的眼睛,很冷静地为他分析道。 她很清楚瑞祥的个性,苏柏拉将被处死,无论如何他都一定会以卵击石,拼了全力去救她,可那样做的结果,不仅不可能全身而退,只会给岩止更加光明正大的理由将他也一併射杀了。 「轻尘!」瑞祥的眼神几乎已经变成了哀求,定定地凝视着这个在他年少时光里不断盘踞在心头的模煳影子,这个娇小却个性冷酷的中原少女,是他整个少年时光的寄託,他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过她,可他自打差点从马上坠下一命呜唿后醒来,脑袋里就总会浮现她的影子,从最初恨得咬牙切齿,到最后迫切想要见到她,再到后来甚至想要让她做他的王妃,一辈子好好宠爱她,无论如何,这个不解风情的女人,是他此时此刻,唯一能想到的人,只有她能帮他! 「瑞祥。」轻尘似乎有些生气了,她就知道,自己根本就不应该来这里! 「我没能阻止那个人弒父杀兄弟,现在,我唯一能保护的就是我的母亲,即使是死了,我也问心无愧,若是苟延残喘地独自活着,那就是行尸走肉,只会让我衍变为心里只有恨的恶魔,那样活着,倒不如死了痛快!我对王位根本就没有兴趣!从小我就知道,即使这个匈奴王的位置不会由那个人坐,那也会落到我图格兄长的头上,我从来没有惦记过这个位置!假如侥倖让我救得母亲大人逃脱,我与母亲大人会永远消失在王城,消失在那个人的眼前。即使不幸失败了,搭上了自己的性命,那对我来说就是个解脱,你,明白吗……」瑞祥说得有些语无伦次了,因为他已经看到了轻尘眼里的冷漠,他真的担心,她会就那样一走了之。 光线太过昏暗了,即使轻尘仰着头,也无法真切看到瑞祥此刻的表情,可他抓着自己手腕的那只大手太过用力了,几乎要将她的骨头都给捏碎了。 良久的沉默,就连瑞祥也沉默了,因为他该说的都说了,是啊,即使是喜欢她,那也是他的一厢情愿,她没有义务要回报一个人的感情,更没有义务要在这个时候怜悯他同情他,为了他而冒险。 可那个手镯…… 他知道,无论如何,那个人一定不会为难孟轻尘,即使她犯了再大的错,他也不会为难她,他瑞祥有这个自信。 「我知道了。」轻尘沉默了许久,终于,她缓缓垂下了眼帘,反握住瑞祥的那只手,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仿佛如释重负一般,瑞祥笑了,他松开了抓着孟轻尘的那只手,身子定定地矗立在那个地方,像一尊石雕像一样,定定地凝视着轻尘离开的清瘦背影,像是在做一个无声的告别,告别孟轻尘,告别年少时期的他自己。 轻尘当然知道瑞祥一直在看着她,可她没有回头,那回头看到的也许就是最后一眼,她不想看最后一眼,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自己与瑞祥的交情,称不上有多深厚,但此时此刻,她的确是很心疼那个曾经傲慢张狂不讲理的少年。
第188页 他是恨岩止的吧?西域人是那样信奉天神,相信着人死后会被死亡之神带走,生活在另一个世界,所以瑞祥极力不让自己被恨意沖昏头脑,变成一个魔鬼。 可世事就是这样,无法说清到底谁对谁错,就如同,爹爹所说的那样,她孟家为了守卫国家和黎民百姓,杀了无数的敌人,剑上沾染了无数的死魂,可他们都不是魔鬼。 当天夜里,王城里忽然发生了一件大事。 一向戒备森严的天牢里,那些牢门牢锁都是坚不可摧的,可竟然还是发生了有人从天牢里逃离之事,而那个人,还是匈奴的皇子,不久便要封王的瑞祥殿下。 轻尘从外面回来,绿芜立即接过轻尘脱下来的披风挂了起来,抱着暖手炉塞到她的手中,见自家将军没有要说什么的意思,绿芜自然也是什么也没有问。 天快要亮了,轻尘并没有睡意,索性就不睡了,待身体暖和了一些之后,便让绿芜服侍她换了一件衣服。 贡桑进来后,也微微有些诧异,因为这个孩子从来没有起那么早过,外头的天才刚亮不久呢。 贡桑将早膳放在了桌上,先侍奉轻尘在热水里洗漱过后,才为她将膳食一一从暖盒里装盛了出来。 轻尘一声不吭地便坐下吃,一点也不挑食,睡醒过后的小白鼠大人终于吱吱吱地从床上翻了个身,灵活地跳上了桌子,有模有样地在轻尘洗过脸的热水里沾了些水,然后在自己的鼠脸上抹了一把。 贡桑只觉得好笑,这只小白鼠简直像成精了似的,学起人来,有模有样,它似乎十分喜欢孟姑娘,孟姑娘对它的态度虽是不冷不热地,可那默认的姿态,看样子是没有要把它丢出去的意思了。 贡桑拿出一个小碟子倒了些食物上去,小白鼠大人当即蹿了过去,看来是饿得不轻,一点也不害臊地和孟轻尘一起用早膳。 用过了早膳,轻尘接过湿布抹了抹嘴,小白鼠大人也学着照做。 「今日便会在城外举行祭天大殿,然后施行对苏白拉的绞刑。」贡桑在收拾东西的时候,突然冒出了一句。 轻尘递迴湿布的手微微一顿,然后才将那个动作继续,脸上依旧不动声色:「岩止呢?他会亲自祭天然后监刑,是吗?」 见这个孩子总算开始懂得关心王正在做些什么,贡桑的眼里很快地闪过了一抹笑:「王吩咐了,这件事结束之后会再来看姑娘。」 说起来,这孩子也到了十五岁了,葵水也来过了,想必匈奴的好事应该不久了,谁都知道,自打孟姑娘与王从东胡回来,两人之间就有一种微妙的气息在涌动着,不知道王究竟是如何做到的,这傻丫头最近似乎学会脸红了。 轻尘此刻正皱着眉若有所思着瑞祥的事,祭天继续进行,看来瑞祥从天牢里逃出的消息应该被岩止给压了下来,否则在这种时候,怎么可能还继续举行祭天和绞刑呢?岩止这么做,究竟是想做什么? 轻尘这皱眉思考的模样,落在了贡桑眼里可就又是另一回事了,贡桑慈爱地笑了笑,也没再多说什么,只当这个孩子是在埋怨王回来之后一直无暇顾及她之事。 这一天过得十分难熬,轻尘手里捧着一本书,可大半天都没有翻过一页。小白鼠大人百无聊赖地打了打呵欠,定睛一看,外头的天都黑了,而孟轻尘今日却一步也没有离开过这个屋子。 轻尘这乖巧的表现,惹得贡桑心里更是早就眉开眼笑了,孟姑娘这是寸步不离地待在屋子里等着王来呢? 屋内的烛火很明亮,屋外的夜空却漆黑一片,这几日连着多天都不见星辰,看来天气并不是很好,冬季快要结束之前,总会连下十多天大雪的。这个时候的中原,想必已经是春暖花开了,而西域漠北,却依旧寒风料峭。 寒风由窗外扑来,割的轻尘双颊生疼,怀里抱着的暖手炉早已经不热了,绿芜紧了紧没关严实的窗户,正要接过轻尘手里的暖手炉,欲换些新的薰木进去。 门忽然被打开了,外头的侍女恭敬地向那位匈奴的王行礼,屋内的光亮顿时簇拥而上,霎时间将这个男人深邃的轮廓给勾勒了出来。 那道从黑暗中走来的高大身影,让绿芜的浑身顿时一颤,可她从来不向一个西域人行礼。 轻尘的眼神微微一动,然后站起身,她当然知道绿芜的心思,绿芜也是出自将门世家,自小和她一起长大,她先前之所以会吃那么多苦,恐怕就是因为不愿意向匈奴人低头。 「绿芜,你先下去吧。」轻尘顿时回过神来,拍了拍绿芜的肩膀,微笑地朝她点了点头。 「是,小姐。」见到岩止,绿芜的脸色有些苍白,点了点头,她便从屋子里走了出去,带上了门。 关于这一点,岩止倒是不与轻尘计较,看她护犊一般的举动,他只觉得好笑,看来不只是这个小女人把他当成了洪水勐兽,就连在她身旁侍奉的一个中原女奴都对他畏惧得很。 岩止身上仍然穿着墨黑色的王袍,看来是刚刚回到王城里,连沐浴都未曾来得及就直接来这里了。他从外面走来,身上还带着寒气,顿时让这个原本温暖的屋子降温了不少。 「在想什么?」他忽然大步朝轻尘走来,英俊的脸上带着颠倒众生的优雅微笑,轻尘一愣,然后迅速向后躲开来,脸颊又一次不受控制地微微涨红了。
第189页 岩止的心情看上去果然是不错,他不仅没有计较绿芜刚才无礼的态度,就连这个小女人拼命往后躲,他都没有表现出一点恼意。 岩止抓住轻尘的手,把她往自己怀里一拉,然后像往常一样把她给抱了起来。 将这个娇小的身子抱在怀里,岩止忽然皱起眉来,眼中有一些严厉的斥责之意:「穿得太少了。」 「岩止,今天……」轻尘蹙了蹙眉,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问这个问题。 岩止的眼中闪过一抹异色,随后轻轻挑起性感的唇角,幽沉凝视着她:「今天的确是发生了一些事。」 轻尘白皙沉静的小脸上并未露出惊讶的神色,可她清澈的黑眸还是不自然地微微闪动着,长长的睫毛上还沾染着方才从窗外打进来的一丝雪雾,她揽着岩止的脖子,低下头来看他:「发生了什么事?」 岩止目光幽深地注视着轻尘的脸上的每一丝变化,他忽然笑了,那俊美得蛊惑人心的笑容,却结结实实地让轻尘的心底一沉,很不好的预感。 岩止抱着轻尘坐到了床榻上,拉过毛毯将坐在窗户风口处被吹得全身发凉的小傢伙给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他温热的大掌将她的两只纤细的小手给覆在了中间,试图捂热它们:「今日祭天上报天神处死叛徒死囚苏白拉……」 岩止慢悠悠地说着,轻尘却听得格外认真。 他似有若无地抬起深邃莫测眸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说道:「一个蒙面人突然突破重兵把守,妄想劫囚,最后被乱箭射死。」 轻尘的心底一颤,眼帘也微微往下垂,果然是这样吗…… 岩止忽然抬起一只手,勾起了轻尘的下巴,逼迫她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你猜,那个人是谁?」 他分明笑得如此温柔,可眼底却有一股让人心颤的警告意味,这是严厉与温柔交织的威严,逼视着轻尘那张看起来十分淡然的脸。 「是瑞祥。」轻尘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复杂,可这个结果仿佛又在她的意料之中,在她决定要帮助瑞祥从那个地方逃出来的时候,不就知道这个结果了吗? 可是,岩止…… 瑞祥的死,在他的计划内,他是刻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她去看瑞祥的,因为他早就料到瑞祥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劫死囚,乱箭射死,然后才知是被射死之人瑞祥殿下,一切都那么名正言顺,可如今无论是苏白拉还是瑞祥,通通都剷除干净了,不会再有人议论当时的政变之夜了。 她的神色如此复杂,岩止岂能看不明白? 轻嘆了口气,岩止忽然放柔了眼中带着警告意味的严厉目光,她将轻尘圈在了自己的怀里,他俊逸精緻的容貌在烛火的映照下,覆上了一层神秘又惑人的光彩,漂亮的唇角也不再像刚才那般看似在笑却让人心中莫名畏惧地向上勾起,他毫不掩饰地向这个小女人展示了他的不悦:「轻尘,你不应该怨我利用了你,杀死了瑞祥。你应该很清楚地知道,如果你不愿意背着我放了他,现在他还可以活着。」 轻尘咬着唇,不说话。 他忽然有些哭笑不得,这个小女人看过去懂事安静,实际上他简直就是在哄小孩,这个孩子,恐怕会是他必须哄一辈子的小孩了。 岩止放缓了语气,他温热的唿吸喷洒在轻尘的耳际,惹得轻尘又一次有些不自在地缩了缩脑袋:「你是我岩止的人,以后,心里只准为我着想,不要瞒着我,也不要为了任何人与我对立。我愿意纵容你这一回,是因为犯错的是你,不是别人。我不希望还有下一次,把我说的话,牢牢地记在心里。 额? 轻尘眨了眨眼睛,脑袋顿时又短路了,这样的话,她从来没有听过,他话里的意思分明是在教训她,可他的语气是那么的奇怪,就像……就像爹爹对娘亲说话时的语气,那么温柔地……充满爱意。 「明日我将离开王城,知道此事的人并不多。国中的事务会由容和与长老院共同处理,我不会去太久。」岩止忽然转移了话题,听得轻尘一愣一愣的。 明日他要离开大贺城?这就是今夜他要来这里看她的原因吗? 「你要……离开?」轻尘简直是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岩止可是一国之君,这一回他要离开王城,显然是秘密进行,匈奴之王突然离开王城,一声不响地,他这是要去哪?目的是什么? 「中原。」岩止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如期地在她脸上看到了惊讶的神情,还有那清澈的眼眸中无法掩饰的动人光芒正在闪烁着,中原这一个词,看来对她仍然充满了吸引力。 轻尘张了张嘴,顿时说不出话来了。匈奴王要一声不响地进入中原,岂不是身陷敌营?可她是大秦的守护者,自己却知道了这个秘密,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的情况啊! 岩止淡笑地看着她,然后轻轻地在她的额角映上了一个吻:「这一回,随我同行的只有莫和几名暗卫,并非好玩的事。你乖乖待在王城里,待我回来后,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你将会变得很忙碌。」 他说过,他不会让她有机会再踏入中原一步的,不管那个地方对她有多大的吸引力。 重要的事? 轻尘一脸迷茫,岩止一点也不意外她会有这种表情。 「我将会变得很忙碌?难道你要我为你效力吗?」轻尘微微蹙眉,她的确是欠岩止一份养育之恩,可岩止如何知道她并非手无缚鸡之力?他要她如何为他效力?
第190页 轻尘的话音刚落,岩止愕然地望着她好一会儿,然后竟然肆虐地笑了出来,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好象炙热的太阳绽放出了万丈光芒,哦,对了,他是太阳之子。 轻尘不明白岩止为什么突然笑了,可她看着看着,竟然也看得愣住了,挪不开眼睛。她从来没有见过岩止像现在这样肆无忌惮地笑着,她真真切切地在他眼底感觉到了愉悦的心情,不再是脸笑神不笑,漠然深沉的诡异。 岩止忽然笑意盎然地凑到轻尘的耳边,不知道低声在她耳边呢喃了些什么,下一秒,轻尘整张小脸顿时刷地一下涨得通红了,连脖子和耳根子都跟着红了起来,而岩止在做完这一切之后,只是似笑非笑地在她的嘴角轻轻地印下了一个吻,然后将她放到了床上,把毛皮裹得严实:「睡吧。」 她的眼窝下方都黑青了,想必这个丫头昨天到现在该是根本没睡着过。 直到岩止的身影彻底地消失在这个屋子里之后,轻尘几乎石化了的身子才渐渐地恢復了一些知觉。 他说…… 待我回来之后,太阳神阿莫和我匈奴所有的子民,将会见证你我的结合,轻尘,到时候你将会很忙。 他……他这是什么意思!根本就是通知她一声而已! …… 第二日,轻尘起得很晚,因为她昨夜一整夜,脑袋都跟要炸开来一样,根本无法入眠。早上起来的时候,她的眼睛下方还是带着越发严重的黑眼圈,看来睡得一点也不好啊。 她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将近中午了,西殿的戒备越发森严,她在王城里见到了容和和长老院的大臣们从金殿里走了出来,看来岩止已经不在王城里了。 「小姐?」绿芜轻声唤了唤,不知道她家将军为何会突然走到这里。 「绿芜,我们回去。」轻尘迅速收回了目光,脚下一转,带着绿芜回到了屋子里,关上门。 见自家将军突然变得这么严肃,绿芜更不知道怎么回事了,探了探脑袋,确定了外面并没有人,贡桑也正忙碌着尚未过来之后,绿芜才转过身来,神情也有些紧张地盯着自家将军,等着她的吩咐。 轻尘倒是被绿芜这幅紧张的模样给逗笑了,摇了摇头,她才轻声说道:「绿芜,我要去大秦。」 很平静的语调,脸上的表情也自始至终如此沉静淡然,可绿芜一听,顿时眼睛一亮,身体还因过分激动而隐隐有些颤抖,好在她很快便压抑下了这股波涛汹涌的情绪,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压低:「小姐,我们……真的可以?」 轻尘微微一愣,温柔地看着绿芜,神情有些愧意:「绿芜,你必须留下。 「小姐……」绿芜这才想起,将军方才讲的,是「我」,而非「我们」,顿了顿,绿芜还是笑了,眼里一点可惜之色也没有:「绿芜一切听从小姐的安排。」 「接下来这段时间,你一人要扮演你我两人的角色,还不能让贡桑起疑,能做到吗?」轻尘并不担心绿芜无法完成这件事,年少之时,绿芜曾跟着无名钻研过易容之术,无名是个极慷慨之人,向来有求必应,名师出高徒,绿芜的易容之术是学得相当精湛的。 她的确是无法现在就将绿芜带回去,在中原正在进行的事情十分兇险,再加之岩止忽然前往中原,轻尘不知道其中又会发生什么样大的变故,只好将前往中原的计划提前,那里一切都尚未有定数,绿芜的身体情况欠佳,留在这,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小姐,您尽管放心。」绿芜拍了拍胸脯保证,轻尘被她给逗笑了,总算暂时把昨夜折腾了她一整个晚上没有睡着的事情给咱是抛到了脑后。 以轻尘的本事,离开大贺城并不算太难,更何况还有绿芜与她相互接应着。 她在城外牵走了一匹马,在这个时候,大多数马都很瘦,轻尘倒也不是很在意,只是行程慢了些。 出了绿洲,茫茫大漠,一望无际的荒芜,夕阳西下,金色的沙漠染上一层瑰丽的红,壮观无比。到了夜里,大漠上的气温会骤然降温,在加之正处于寒冬初春,轻尘倒是能忍,那匹瘦马差点就一命呜乎了。 不知道这是第几天了,轻尘所带的干粮和水已经快要吃光了,但好在她已经进入了大秦与西域接壤的疆界,这是一个人群混杂的边城,进入中原,都必须先经过这里的。 处于两地接壤处的边城,若是发生了战乱,第一个遭殃的必然也是这里,但若放在平时,此地反而因为所接触的种族人群众多,胡汉交接,商人频繁往来,若论起繁荣,倒一点也不比咸阳城逊色。 轻尘进入边城之后,便找了一间客栈歇息,沐浴更衣,换上了一身男装。 如此一打扮,倒还真真是个俊逸翩翩的英俊少年,墨青色的衣袍穿在身上,举手投足间皆英气凛然,洒脱自如。她并不常笑,甚至神情还有些清冷,就像一只桀骜的鹰,温润之下是让人不敢直视的凌厉。 轻尘重新在边城买了一匹马,她并不想在这里逗留太久,无名的传书已经接到了,这人脾气古怪,明明所有孟家军的人都知道他们的孟将军出了事,已经死了,可无名在收到她的四字信函之后,竟然连问都不问就认定了她就是孟轻尘。当年他只答应辅佐她十年,十年之期早已经过去了,却依旧肯为她做这些事,定然脾气大着呢,她若没有按照约定的时间到达咸阳,以这傢伙的脾气,很有可能拍拍屁股就回山里了。
第191页 丢了一锭银子在马厩外的桌子上,轻尘眼也不抬,双手环胸立在那:「请给我一匹马。」 桌子上的那锭银子被人收了起来,男子双手的袖子都挽了上来,穿着青棕色的马夫装,头上戴着一顶斗笠,但身形却很高大,他牵着一匹马走到了轻尘的面前,手中执着缰绳递给了她,他的嗓音温润如玉,却又带着狂放不羁潇洒随性:「轻尘。」 卷二:王的爱奴 089 赤眸惊鸿 轻尘闻声抬起头来,斗笠下,男子随意地抬起了唇角,他虽穿着一身马夫装束,可却怎么也掩不住他身上超凡脱俗的气质,轻尘不由得一愣,男子一张清隽带笑的俊颜,竟有些世外仙风之感,那眉间沧桑似水,那唇角温润如风。 「无名?」轻尘发觉之时,自己的喉间已经率先溢出了这两个字眼。 男子抬起一只手扶了扶斗笠的边沿,笑而不答。 此人当真是仙风道骨,俊雅绝伦,若是在山间遇到,定会让人产生错觉,以为自己是遇到了久居深山之中的仙人。可轻尘知道,无名为人清冷,性格古怪,绝非像看上去那样那么好相处。 轻尘双眼一眯,唇角也跟着轻轻抬起,她的身子懒洋洋地往身后的木桩上一靠,双手环胸,面对无名之时,她便又流露出了难得的慵懒与率性:「你刚才叫我什么?」 「轻尘。」无名那双淡然的眸子比云还淡,比风还轻,他看见孟轻尘之后,一点惊讶之色都不曾流露过,仿佛眼前这位孟轻尘,和从前那位孟轻尘根本没有一点不同似的。 轻尘挑起了眉,心里却是在暗自嘀咕,无名果然是这天底下最古怪的人,为何他就单凭那一眼便将她给认了出来?轻尘一度怀疑,无名这傢伙是不是真的无所不能,无所不知?可他若真的无所不知,为何当初不告诉她那一杯御赐的酒有毒,那一位她忠心耿耿侍奉的君王早就对她起了杀心? 马厩前,两个男子相对而立,似乎在交谈着些什么。一个靠在木桩上,微微勾起唇角,率性不羁,一个虽身穿马夫装,但覆手而立,俊雅含笑,玉树临风。 路过的人都不禁停下了脚步,眼前的画面,竟然如此好看。 轻尘没有从无名手中接过缰绳,无名也无所谓,就像没看见她一样,转身回到马厩里折腾了起来,直接把轻尘就给冷落了。 轻尘皱了皱眉,所以她才说无名一点也不好相处。 不多时,无名便从马厩里出来了,跟在他后面的,是两匹白马拉着一辆马车,虽简陋,但上有遮蔽,侧能挡风。 轻尘的脸色顿时一黑,无名却像看小孩一样看着她,拍了拍马车,示意她上去。 像以前一样,不论她孟大将军在战场上是多么叱咤风云,无名的态度永远都像在藐视她。 她岂是弱女子,需要坐这玩样? 「白驹。」无名忽然喊了一声。 轻尘不知道这个傢伙在玩什么把戏,无名的话音刚落,吱吱两声,睡得正酣的小白鼠大人顿时清醒了,整个身子激动地蹿了出来,狂喜地扑向了无名,跳到了无名的肩膀上,然后上蹿下跳地在无名身上爬着。 无名就站在那,他也在笑着,任由小白鼠大人折腾着,等它累了,才蹿上了无名的肩头,用牙齿嘶咬着无名的衣服。 无名一只手把小白鼠大人给拎了下来,放在掌心里,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它的毛髮,小白鼠大人总算舒舒服服地眯起了眼睛,趴了下来,一动也不懂地认由无名把玩着。 白驹? 轻尘的嘴角微微抽搐,分明是一只巴掌大的色老鼠,无名却唤它白驹,那两匹真正的白驹恐怕要哭了才是。 「这只色老鼠原来是你的。」轻尘这下一点也不奇怪无名是如何知道她是谁了。 看来这只小白鼠会出现在东胡,还将她引入了那个地下秘境之中,并非偶然。 「色?」无名微微一愣,对于轻尘的评价感到一些诧异,然后弯起唇角笑了:「只要是跟你有关的事,白驹总有办法找到你,不论是那具尸体,还是现在的你。我告诉它它将守护的是一个美丽不可方物的女子,它才肯远赴西域完成任务。」 最美丽的女子? 原本一脸享受地趴在无名掌中的小白鼠大人忽然吱吱地叫了两声。 无名把玩着它的动作仍在继续:「不过它好像有些失望了,责怪我夸大其词。」 「无名!」轻尘不知该不该恼,因为无名说话时的语气和神态总是那样云淡风轻,一本正经,可听了却会让人生气。 轻尘这忽然一声叫唤,突然把小白鼠大人给吓到了,呜呜咽咽地蜷缩着身子,全身的毛髮都立了起来。 无名好像也被吓了一跳,他手上的动作一顿,继而有些惊讶又茫然地看着眼前这张虽然陌生,他却又绝对不会认错的清秀的面庞,无名黑漆漆的眼睛还是那样温和,表情是那样波澜不惊,但他的唇还是露出了笑起来时的弧度:「孟丫头,我以为你并不在乎这些。」 算了,她真不该跟无名计较这些。 轻尘已经恢復了一脸沉静,也不愿挣扎了,干净利落地就跳上了马车,沉着脸坐在外沿。 无名微微挑眉,然后也跟着跳了上来,他还是那样狂放不羁,一身粗鄙的马夫装也能被他穿得有模有样,斗笠下,那双眼睛半眯着,整个人懒洋洋地坐在马车上,只轻轻低喝了一声,那两匹马就像无师自通了似的,丝毫不需要任何人的驱使,拉着马车稳健地向前走去。
第192页 出了边城,再往南,过了九峻山才可进入咸阳。 一路上,林风猎猎,山路宽平,中原已是春暖花开,到处都能听到鸟儿叽叽喳喳的叫声从两侧的山林间传来,微风吹拂,夹杂着花香与草香,苍松翠竹,美不胜收。 轻尘盘腿而坐,闭目养神,俊俏的模样穿着这一身男装,一阵山风吹过,落花飞散,轻轻飘零而落,打落在了她的衣袍之上,她也根本不放心上,一眼望去,竟是比这世间大多男儿还要潇洒翩翩。 不知是过了多久,轻尘才稍稍觉得身上的疲惫之意消退了一些,蓦地睁开了眼睛,漆黑的眼瞳并未转过去看无名。 她知道,无名可不是一个闲得没事好心眼地亲自来边城接应她的人,无名会来,自然是因为这一路上看起来太平,实际上却未必如此,无名一向小看她,这一回恐怕也一样,说不定心里还一直认为如果他不来,她一定随时可能在路上就被人杀了。 见她休息好了,无名斗笠下那张英俊的脸上微微一笑:「白驹告诉我,这几年你一直生活在匈奴。」 轻尘侧过脸来,眼中有些诧异,那只色老鼠什么时候告诉他这些了?它开口说过话吗? 「嗯。」轻尘不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我醒来时,便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孤身躺在大漠里,是岩止将我带回了大贺城。」 「那你可真该涌泉相报。」无名宠溺地看了眼这个性子一向冷酷,不善人情世故的孟丫头:「难道你从来不曾考虑过,人家为什么要带你回去,还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以女奴身份生活在匈奴,却有人照顾侍奉着你?」 轻尘被无名给问住了,她以前确实一直没想过这个问题,岩止将她从大漠里带了回去,然后便命贡桑照顾她,她也一直觉得理所当然,有问题吗? 「他对我好是应该的。」轻尘说完这句话就忍不住想咬自己的舌头了,末了,小脸有些窘迫地别开脸去,脸色微微涨红。 无名笑骂道:「小白眼狼。」 将马车停了下来,无名率先跳了下去,官道边上有一座茶寮,专供路过的行人稍做歇息,这个时候茶寮里的人还真不少,大多都是些打算从中原往北做生意的人。 马车上忽然来了一个马夫,起初众人还不甚在意,但待那马夫将头上的斗笠摘下,放到了一旁,四周原本嘈杂交谈的声音顿时变得有些寂静了,这个男人,身居如此简陋的茶寮,可人往那一坐,好像就连这间茶寮都跟着蓬荜生辉了,只因此人当真是丰神俊朗,笑意温和,安逸闲适得像是在自己家中一般。 对于周遭的反应,无名恍若未觉,他掀了两个空杯,一个放于自己面前,一个放在了身侧的空位上,然后将两个茶杯都添上了茶。 人们还未回过神来,便见到一个年轻的少年径直坐在了那个空位上,少年身穿墨青色衣袍,黑色的眼眸沉静清澈,神色淡然,并不爱笑,个子也并不高,甚至称得上是身材羸弱,可往那一坐,竟也是丰采绝世,朗逸不凡,丝毫不逊色。 好在这些过路人都是见多识广之人,常年往来于中原和西域两地,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很快便收回了目光,茶寮里再一次恢復了先前的嘈杂。 「你们听说了吗?那件事。」 「我从咸阳那边来的,一路上可没少听,上头想压都压不住。」 「可不是,谁知道啊,这都好几年前的事了,孟家早就没落了,不过当年孟家真的是辉煌,大秦人心目中的大英雄,只可惜了……」 「不是说了孟将军没死嘛?他们说当年秦皇毒害了孟将军,孟将军根本没成功和亲到匈奴。不过现在大家都说她还活着。」 「你们知道无名楼吧?就这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啧啧……」 「听说无名楼背后的东家就是孟将军,孟将军为大秦征战杀场,抛头颅洒热血的,也是,要是我也肯定咽不下这口气。」 「我看不一定,要真有这回事,皇上还不得早剷除了那什么……无名楼!依我看,它背后的东家也就是一无名小卒,不足为惧,皇上才没把它放眼里。」 「说不定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呢……」 快要出大秦疆界的地方就是这样,山高皇帝远,民风言论相对开放,这些人要是还在咸阳城内,绝对是不敢这样公然议论这些事的。 轻尘静默地把玩着手里的茶杯,并未去喝它,她抬起头看了眼正在喝茶的无名,想必这些消息都是他命人放出去的。 察觉到轻尘正在看他,无名笑着放下了茶杯:「背后的东家是无名小卒?我是无名,孟丫头,那你便是小卒了。」 轻尘黑着脸呵呵冷笑了两声,没有接下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中原到处都在传孟将军被毒害之事,这么做,不怕那个人坐不住,做出什么动作来吗?」 「那个人?」无名挑了挑唇,依旧温润淡笑:「秦皇不慌,怎么会有下一步动作呢?他安逸得太久了,也该吃吃苦头。只是,这样会让你陷入险境,你可有能力自保?」 轻尘笑了,眸光凛冽之中,尽是不可一世的傲慢与清冽:「只怕已经追来了。」 无名不露声色地微微一笑,将斗笠戴回了头顶:「对手不算太差,才会有让人乐意奉陪下去的兴致。」 轻尘也随之起身,那辆破旧简陋的马车就如来时一样悠悠然然地离去,速度不急不缓,却很快地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里。再一看那空空如也的桌子,若不是那两杯喝过的茶杯还在,还真要让人怀疑,刚才所发生的一切是不是只是谪仙下世,错觉而已。
第193页 秦皇果然开始忌惮无名楼了,谣言一再肆虐,三人就可成虎了,更何况还是举国上下都在议论,秦皇比想像中还要畏惧她孟轻尘的归来。 轻尘缓缓地勾起了淡红色的唇,耀眼如星辰的墨黑水眸里,精光璀璨。 开始慌乱的人,他便不会再滴水不漏,中原大国如此疆域辽阔,环境得天独厚,一向为西域各国所虎视眈眈,秦皇暴政,近几年来国中起义四起,而在这种统治权面临内忧外患的情况下,秦皇竟然将这么一大批力量花在了防备她孟轻尘上面,无名啊无名,你可真是一个看似风度翩翩实则满腹坏水的坏男人啊。 傍晚的山林间,霞云满天。 马车行至路径已经相对荒僻的林道上,林道两侧都是葱葱郁郁层层叠叠的树木,天色又渐渐地暗沉了下来,周遭忽然有无数试图隐匿的气息在蠢蠢欲动着朝他们逼近,这样的气息已经跟随了他们一路,直到出了边城和官道才敢现身,果然是警惕。 刷! 忽然一阵破风的声音响起,可马车上的那两个人竟然一个比一个表现得还要悠闲,根本就不闪不避,下一秒,果不其然,一支利箭穿透了马车上的木头之上,刷刷刷,接二连三的,又是相同的利箭从不同的方向而来,全都刺入了马车之中。 轻尘依旧一动不动地盘腿坐在那,她的手中空空如也,并无武器,傍晚的山风撩动着她的髮丝,修身的墨青色衣袍也隐隐被风鼓动着,微凉的初春的风颳在她的脸上,夹杂着傍晚的湿气,竟也不觉得寒冷,大概是在西域里待久了,这样的风对轻尘来说,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傍晚血红的山林间,忽然亮出了一柄柄利剑,他们穿着黑衣,蒙着面,可每一个人的衣襟之上都绣有相同的标志,看来是出自大秦的精锐死士,这些死士她也曾听说过,是直接效命于秦皇的,只是不曾见过,如今倒是大开眼界了。 自打她进入大秦疆域之内就已经被这些死士给盯上了,即使她和以前生得不一样,身形也比以前娇小许多,可他们仍然不敢掉以轻心,但凡有可能被认为是孟轻尘的,这些死士们都会想方设法将其的尸体带回去,宁可错杀一千,也不可漏纵一人。 「孟丫头,你可得小心了。」无名神色淡定,说话的语气无论什么时候都让人如沐春风一般,即使是此刻处于这种被对方这么多人全力剿杀的情况下。 无名探手从马车内壁上抽出了一根玉笛,指尖一按,玉笛的另一端便突然出现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利刺,一身马夫装的无名潇潇洒洒地从马车上跃了出去,他身形优雅,连出手都温文儒雅,血不沾衣,很快便使得大部分的死士都竭尽全力地忙于对付他。 一道黑影忽然朝马车上袭来,然后又是数支利箭朝她而来,孟轻尘高高地扬起了唇角,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凛冽的风从正面而来,吹得她微微眯起了眼睛,眼见着那数个方向而来的利箭就要穿透了她,即便她堪堪躲过了利箭,可那逼近的死士也能在下一秒就取下她的性命,可她的脸上却根本没有出现半丝忧色,不躲不闪,泰然自若…… 隐幽处,云烟暮霭间。 男子站在高处,疏狂的枝影几乎将他的身影都隐藏其中了,银白色的面具几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将他的容颜和所有的表情全部都掩藏了起来,他孑然而立,面具下,那双眼睛冷漠如冰。 冷漠地旁观着那批黑衣死士突然袭击那辆马车上的两个人,男子双眸微敛,只这么静默漠然地看着这一切,一动不动。 「少主,看来不是她。」一个男子上前,看了眼那个坐在马车上不知死活不闪也不避的女人一眼,合上了手里的画卷,眼里没有半分同情,低声对那带着银色面具的硕长男人说道。 男子没有说话,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冷漠地离去,他脸上是什么表情没有人知道,因为那面具的遮掩之下,一切都是平静漠然的,但这一回,唯独那双眼睛,定定地停留在那个坐在马车之上明显是女扮男装的墨青色衣衫的少年身上,没有挪开。 眼见着利箭就要穿透她的喉咙了,而那个人却在这个时候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在这种生死关头偏过头来看他。 面具下,那双赤红的血眸骤然一缩…… 卷二:王的爱奴 090 要去青楼 在那紧要关头,利箭几乎要穿破她的喉咙了,轻尘却依旧巍然不动,陡然之间,似乎有一道灼热的视线正落在她身上,在这种时候,她竟然恍神了,偏过头顺着那道视线的来源望去…… 那双赤红的血眸…… 一闪而过,如同此刻天际血红的落霞,眩目而又绮丽。 孟轻尘忽然一愣,那道与她在半空中相接的视线,顷刻间便挪开了。 轻尘只感觉眼前一晃,疏狂枝影之中,那个男子便已转过身去,莫说他到底是谁了,就连那男子的样貌她都看得并不真切,轻尘甚至怀疑刚才自己看走了眼,一切都是错觉。 哗—— 只见电光火石之间,那道原本巍然不动的墨青色纤细身影顿时向上掠起,说时迟,那时快,她扬逸的衣袍随着她跃起的身子在半空中翻飞狂卷,竟一时间没有人能够近身一寸,仿佛有一道无形的暗流正在激盪汹涌着,将那抹瘦弱却让人丝毫不敢小看的身影给隔绝在了中间!
第194页 时光仿佛静止,直到那抹原本还呆坐在马车之上的墨青色的身影彻底从眼前消失了,刷刷刷,原本都朝她而去的无数利箭顿时扑了个空,就连要刺杀她的几名身手顶好的大秦死士都纳闷地睁大了眼睛,他们从没见过,有人的速度竟然这么快,明明上一秒还形势险峻,下一秒就悠然抽身了…… 轻尘一跃而起,稳稳地站在了附近的一棵劲松之上,她仍然有些心不在焉,虽然刚才及时做出反应,躲开了那些袭击,可此时她站在那,脑袋仍时不时往某一个方向偏去,那双晶亮清澈如黑耀石的眼睛似乎正在不断搜索着什么。 轻尘有些失望,那道陌生的背影已经离去,刚才自己为何会有一种莫名的熟悉之感呢? 知道的还以为她不要命了,在这时候走神,不知道的,还道是这个傢伙太过嚣张了,竟然彻彻底底地藐视了这批秦皇引以为傲的死士。 无名已经与那些似乎永远不知道疲惫的死士纠缠了很久,这些死士即使身受重伤,被无名打飞刺伤了,只要没死,下一刻立即眼也不眨地重新爬起来加入了战斗,这让无名颇为无奈,他为人「正派」,自认为还是怀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怀的,尽管孟丫头从来都对此表示不以为然,但他此时出手,仍然身形悠然翩翩,不急不躁,若不是眼角的余光一瞥,明显看到了孟丫头正在走神,险些还让自己被射穿成马蜂窝了,无名是断不可能突然出手招招变狠,手中的玉笛在空中扫尾,死伤无数。 无名距离她那么远,分明看着没怎么动,可接着他随便这么一动,顿时有如雷霆万钧,雪山崩裂,狂风捲来,掠到了轻尘的面前,脸上依旧闲适温和的表情,手中随意地对付那些袭向轻尘的残余死士:「在走什么神?」 无名说话,从来不会有半分斥责的语气,此时和轻尘说话,也只是像闲聊一般。 轻尘默默地把视线从那已经空空如也的云烟暮霭间收了回来,自己的脸上也是满满的郁闷不解:「看一个人。」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根本没把事情交待清楚,事实上,她自己也交待不清楚,那个人是谁她压根不知道呢。 无名哦了一声,也不感兴趣,他空出了一只大手,拉着轻尘回到了地面,砰砰砰,身后是剩余的死士从半空中坠到地上的声音,他们的身子只稍稍动了动挣扎了一会,然后便彻底不动了。 才刚一进入中原,他们就毁了秦皇这么一大批死士,一看便知都是无名的得意之作。 无名身上仍然半点血都不沾,他是天底下脾气最古怪的傢伙,并不常出手伤人,若是一定要出手,那么经他手的尸体一定都死得很干净,甚至全尸健全,最夸张的时候,会让人看不出到底是怎么死的。 「走吧。」无名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手中一按,那支刚刚还被他当作武器的玉笛,现在已经恢復如常,就像一支再普通不过的笛子了。 他松开了轻尘,走到已经千穿百孔的马车前,好在那两匹马似乎一点也没受伤,只是可惜了后面的马车,原本还能遮蔽风雨,现在只怕比漏勺还不堪。 无名爬了上去,双手环胸端详了一会,似乎也有些不可思议,这样密集的箭矢,孟丫头竟然毫髮无伤,看来他以前是太过小看她了。 将一根根利箭全部拔了出来,丢到了一旁,然后微微一笑,无名重新坐了下来,姿态随意恣然,他拍了拍身侧的空位:「孟丫头,还可以用。」 那么一本正经的语气,还真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啊。 看着那如同漏勺一般的马车,轻尘嘴角僵硬地微微一颤,却也并未再计较太多,跳上了马车。就如同先前一样,无名稍稍将头上的斗笠按低了一些,双手环胸靠在身后,温润如风的嗓音淡淡地吐出了一个「走」字,那两匹马便又平稳匀速地开始拉着马车前进了。 经歷了刚才的那一场血腥,这两匹白马却一点也没有受到惊吓似的,扬着头,慢悠悠地迈着步,矜持温柔得像是一位知书达礼的姑娘一般。 「吱吱……」小白鼠大人趴在无名的肩头,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似乎才刚刚睡醒,黑熘熘的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前方,显然还没完全睡醒,看起来它完全不知道刚才自己趴在无名的肩膀上,正处于围剿的中心,否则现在小白鼠大人的姿态也不会那么悠闲了,这只胆小的色老鼠,一定早吓得背过气了。 在天色完全变黑之前,他们总算以这样慢悠悠的速度下了山,这是一个城镇,进了城,便可算是入关了,可这一路看起来并没那么顺利。 他们这辆破旧的马车在关口前被拦了下来,大秦官兵模样打扮的一纵人放下了铁戟不让他们进去,无名仍懒洋洋地坐在那,轻尘的脸上平静却冷然,身后的马车千穿百孔,前面拉车的两匹马看上去又矜持高贵。 这诡异的一幕,诡异的两个人,诡异的两匹马…… 这些官兵一下子有些拿不定主意了,这两人,一个穿着粗鄙的马夫装,低压着斗笠,姿态恣意随性,却并不理人,一个看上去气质凛然,生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可看人的眼神却又冷淡轻慢得很,也不知是什么来头。 「什么人!要入关还不下来!打哪来往哪去做什么的,看你们这样,也不像是做生意的人。你们倒好,随时随地想入关就入关,想出关就出关,吃好的喝好的,我们这些当差的却在这喝西北风。」
第195页 一个看上去领头人模样的官兵上前来要与他们交涉,却字字不离钱财,轻尘顿时皱起眉来,她虽生得娇小,可那眸光一沉,一时间竟然让这些大秦的官兵摸不着头脑,为何无端端地会感到喘不过气来,对方明明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动作,甚至一动也未动,可那一瞬间,竟让他们产生了无法动弹的压迫感,严厉又渗人,是错觉吗? 轻尘眸光清冷寒洌,大秦的守边官兵何时变成这样唯利是图以权谋私了?她统帅大秦精锐时,各个都是热血刚正的铁汉子,纪律严谨,从来不把用来斩杀敌人的铁战戟用来指着自己的子民,否则那便是死罪! 被拦截在关外的不只他们,那些官兵拿不准主意,对他们倒还算客气,可那些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老少妇孺却没那么客气的待遇了,他们看上去瘦得皮包骨了,还在襁褓里的孩子饿得哇哇大哭,老妇们也被这哭声给惹哭了,边哄边骂,大一些的小孩都光着脚,衣服也残破不堪,老人家们甚至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了,哀鸿遍野。 突然之间,几个衣衫褴褛的人拼命地从里面跑了出来,怀里似乎还抱着几个已经看不出原来白净之色的包子,他们的手黑乎乎的,脸上也脏兮兮的,可还是能看出他们脸上的恐惧之色,官兵在他们后面追着,甚至要拿短箭来射他们。 「大胆狂徒,竟敢造反,全部射杀光了省事!」 眼见着这些穿着大秦官兵服的人就要将短箭拉上弓射向那些从城里跑出来的半大不小的孩子们,轻尘眸光一敛,冷笑道:「抱着几个干硬的馒头就是造反了?」 「不打算按规矩就别捣乱,仔细我们把你当乱民给办了!」那领头的官兵脸色一红,骂骂咧咧地斥责道。 所谓按规矩,就是给钱,这些穷人们哪里给得起钱?自然是有家归不得,流离失所。 无名大概是知晓轻尘的脾气的,一锭银子忽然被丢了出来,他缓缓地抬起了眼,黑眸平静,如流水流淌,如清风微微拂动,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笑意:「这点钱各位拿去喝点酒暖暖身,别耽误我们彼此的时间了。」 这些原本还凶神恶煞的官兵们顿时一愣,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拣了银子哼了一声,但多少不敢像刚才那样嚣张了。 斗笠下,无名英俊儒雅的脸庞这才露了出来,那些官兵们皆是一惊,这两人虽穿得狼狈,可一个个举手投足皆有一股洒脱的侠气,莫非是身份尊贵之人? 难怪他们一开始完全拿不准主意该怎么对待这两人,他们虽然混帐,可这点眼力还是有的,生怕自己稀里煳涂地就得罪了大人物。 「得,入关吧。别说我们小哥几个不讲情面,现在流民多,要不这么严格彻查每一个入关的人,关中百姓哪来的安居乐业的日子可以过?你们倒是好,入了关就跟家人团聚了,我们这些当差的可是长年累月地守着这破地方,给你们保家卫国。」那几个官兵收了铁戟要放行,说这些话时,竟然连不红气不喘。 铁戟虽然收了,可其余的官兵仍不敢懈怠,恶狠狠地把弓弩对准了那些褴褛可怜的老弱妇孺,好像在警告他们要是胆敢趁乱闹事,必死无疑。 轻尘没有立即入关,反倒是跳下了马车,朝那些坐在地上的老弱妇孺们走去,无名坐在车上,脸上挂着悠闲温和的微笑,维持着那个懒洋洋坐在那的动作,就这么把马车停在关口一动不动了,他不催促孟轻尘,那些官兵们收了钱,脸色虽不大好看,可也没人出声催促。 轻尘将无名用来装干粮的那一个包裹全拎了下来,她刚将这个包裹打开,那些妇人老人小孩们顿时疯抢开来。 轻尘看得有些心酸,她不知道大秦为何会变成如今这番模样,分明没有大战乱的侵袭,可是这些百姓们却在自己人的手里吃着苦头。 「你们为何不回家?」 「回家?」一个刚刚抢过一块硬干粮的少年忽然不屑地嗤笑了一声,他斜眼看了眼这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眉清目秀的少年,这人身上墨青色的衣衫看起来就是好料子,唇红齿白的样子,一看就是有钱人,有钱人哪里能知道百姓的苦,少年的语气有些不善:「你是富贵人家,当然有家,我们的家早没了!」 「为何?」轻尘皱眉。 「你们这些有钱人当然什么都不知道,那些当官的更是一个比一个还要畜牲!他们抓走了家里的男人,我爹,我大哥,通通被抓走了,去做劳役,三年了,半点音讯也没有,连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如果不是我废了一条腿,说不定现在我也被抓走了!」少年指了指自己的腿,那裤管里空空如也:「家里没了男人,这几年收成又不好,交不起赋税,官老爷就把地都给收了,连家都没了,现在连关都入不了!别说这几年还闹灾害了,就是收成好,那赋税,谁能交得起!」 轻尘微微一愣,袖摆下的手忽然紧紧地握成了一个拳,微风轻拂,吹动她的衣袂,这清瘦的背影,顷刻间竟挺立坚毅了起来:「你们一定能回到家园,见到自己家人的,我保证。」 轻尘说罢这句话,也不去看身后少年和难民们的表情,便回到了马车上,就如同从未来过一般,连同那辆马车都很快消失在了沉沉夜色中。 那一天的夜色太过漆黑了,人们看不清那个清俊少年的模样,只知道,那一天有人用温柔却坚定不移的声音对他们许诺,他们一定能回到家园,见到自己的家人。尽管明明知道这是多么荒谬的话,可人们却仍然忍不住呆滞地遥望着那个少年清瘦的背影,目送着他和他的马车离开视线,直到很久很久,那句话仍然如梦魇一般时刻迴荡,有一种,让人忍不住愿意去相信的力量……
第196页 轻尘并不知道在中原这个地方还有这么多的难民,苛捐杂税,沉重的徭役,这样的帝王,她孟家真是瞎了眼才会为他抛头颅洒热血,甚至丢了爹爹的性命,丢了自己的性命! 知道轻尘的心情并不好,无名也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唇角依旧噙着朗逸不凡的温润笑意:「孟丫头,我曾答应你的十年辅佐之期早已经过去了 额? 轻尘眨了眨眼睛,被无名突然冒出的这句话给唬住了,他突然说这个做什么?莫非真打算拍拍屁股回山里了? 见她这副表情,无名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了,好笑地睨了她一眼,带着鄙视之意:「我之所以愿意破例帮你,正是因为你所见到的那些,打起精神来,别忘了你答应过他们的话。」 轻尘微微一愣,然后挑唇笑了,就说呢,无名一声不响地坐在那,什么也不做,原来就是要她亲眼看看这些情景,真是狡诈的人。 无名笑着转回了头,他忽然将一顶面具扣在了轻尘脸上:「明天一早便可进入咸阳,马车虽然漏风,不过这个季节也不算太冷,你可以进去睡一觉。到了咸阳之后,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那个人在哪?」 「青楼。」无名面不改色地说道。 青楼? 轻尘知道青楼是男人们爱去的地方,可确切去里面做什么,她并不甚清楚,因此也只是觉得这个地方陌生,并不觉得有何异常。 她皱着眉从脸上拿下那顶无名硬扣上来的面具,青面獠牙,真是不敢恭维,不过她这一回没有和无名唱反调,孟家旧部们都知道无名楼背后的东家是她孟轻尘,可如今这幅模样,若解释起来倒也麻烦,不如一顶面具省事。可为何,无名非要给她弄来这么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呢? 孟大将军有些郁闷。 「为什么不找一间客栈住一晚?」轻尘收回了无谓的思绪,把面具放在了一旁。 无名耸了耸肩,一直悠闲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苦相:「刚才把钱都给了他们。」 轻尘自觉地闭上了嘴巴了…… 咸阳。 一个体型俊美修长的男人坐在那,咸阳城果然是繁华,可这繁华背后,是多少沧桑的代价? 男子唇角轻扬,手中的酒杯已经空了,幽深的眼眸里有一抹令人惊诧的惑人的淡绿色光彩,像珍贵的玉石一般,迷人心神。 这就是那个小女人心心念念的中原? 他有些失望于此刻她不在自己的身旁了,见到了这样哀鸿遍野官权腐败的大秦,那个小女人可还会对这种地方念念不忘?以至于连梦里都喊着中原地域的名字? 「王,赵俨来了。」莫推门而入,恭敬地向岩止禀报。 「让他进来。」岩止轻轻地勾起唇角,放下了酒杯,他这张冷峻的俊颜深邃刚毅,即使是那一身已经刻意低调的装束,仍然掩饰不住他的尊贵威严与俊美无涛。 就在此时,一个年约四十的中原男人走了进来,他虽身穿得便服,可那衣着也是处处精雕细琢,力求奢美,头上的头髮梳得油光发亮的,笑起来的时候,那一双细细的眼睛阴鹜精明,眼角的细纹也跟着悄悄地褶皱了起来。 此人正是大秦最有名的宦官,赵俨。 「岩止大人当真是地有诚意啊,竟然亲自来了,让赵某受宠若惊,受宠若惊。」赵俨一进入这里,就连忙作揖套近乎,满面笑容。 岩止亦是淡淡一笑,但从他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瞳中,却根本探究不出半分情绪,这让赵俨心里忍不住一惊,竟没想到,这世间竟然还有让他都看不透猜不穿的莫测之人。他赵俨就是出了名了七窍玲珑心思,要不怎么会有如今的这番地位? 「来这里之前,本王见到你们中原正在大兴土木。」岩止幽幽眯起了眼睛,他的语气漫不经心,甚至是不带一丝感情的淡漠。 赵俨是完全没料到岩止竟然会亲自来中原的,对方既然表现出了这么大的诚意,赵俨自然也不敢怠慢,有问必答地回到:「皇上正在命人修建长城抵御匈奴。」 「哦?」岩止唇角带笑,眼光讳莫如深。 「不过……」赵俨忽然笑了,好一副老奸巨猾的嘴脸:「岩止大人既然如此信任赵某,赵某自然不会辜负所望,那长城,一定会不堪一击。」 岩止淡淡地弯起了唇,赵俨果然是个懂得察言观色之人,也难怪区区宦官,会得秦皇如此宠信,继而才敢一日比一日更加野心勃勃,不甘屈居于此 见岩止的心情看上去并不差,赵俨早就听闻这个年轻的匈奴人手段了得,残酷冷厉,否则也不可能年纪轻轻就将匈奴的统治权牢牢地握在了手中:「岩止大人难得来我们大秦,赵某理应尽地主之谊,不知岩止大人可曾听说过我们咸阳最有名的『梨园』,这青楼和别的青楼可不一样,岩止大人既然来了,赵某已在那定了尊座,今夜可是有好戏可看的,无伤姑娘可是我大秦出了名的美人,今晚就要在梨园拍首夜权了,岩止大人您一定会对她感兴趣,否则赵某也不敢拿一些无趣之事在大人您面前班门弄斧……」 卷二:王的爱奴 091 护你性命 咸阳毕竟是秦都城,来来往往的商人很多,但大多是一些和官家交情甚好的大商贾,轻尘已离开多年,此次一看,咸阳城里还是和以前一样繁华热闹,随处可见达官贵胄的轿辇和匾额龙飞凤舞的酒楼商铺如火如荼地做着生意。
第197页 入了嘉峪关以后,倒是不曾再遇到像被官兵拦下来索要「规矩钱」的事情了,无名楼的产业遍布中原各地,上至专司皇家御用器皿绸缎,军队的武器马鞍,下至粮食棉花、酒楼胭脂铺,大大小小产业都有无名楼的份。 也难怪无名敢身无分文地就出来了,就连他在入关时丢出来的一锭银子都是她孟轻尘先前在边城丢给他的。 刚入中原,他们便换了一辆马车,这辆虽然低调但却用料上成的黑漆马车缓缓地进入了咸阳城,无名才刚将马车停稳,外头就响起了恭敬有礼的女子的声音:「公子,路上辛苦了。」 「把白玉、白金还有白驹带下去休息,它们一路上都辛苦了。」无名温和好听的嗓音继而响起,他口中说着那两匹马和那只小白鼠的名字,就像在谈论三个人一样。 在马车里刚刚才小睡了一会的孟轻尘听到了声音,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就在此时,无名已经将帘子给掀开了,那突如其来的光亮照得轻尘有些不适应,无名朝她伸出了一只手:「孟丫头,我们到家了。」 轻尘抬起一只手遮了遮眼睛,然后迅速地将那顶青面獠牙的面具往脸上一扣,抓住无名的手借了一个力起身,钻出帘子外。 「主子,欢迎回来。」见孟轻尘出来了,刚才和无名说话的那位女子依旧礼数周到地对孟轻尘微微行了个礼,她看上去就如同寻常富贵人家的管事丫头模样的打扮,但说话做事都显得十分沉稳得体,就连见到孟轻尘出来时脸上竟然戴着如此恐怖的獠牙面具都不曾流露出半分不当的情绪,可见其气度稳健,看来应该是无名的得力助手之一。 小寐过一觉的轻尘感到精神还算不错,他们的马车进入了一家后院,这个院子看上去很大,看来应该是无名在咸阳城里安置下的一处别苑,布局简单潇洒,但每一个细节都很讲究,很符合无名的行事作风。 「是先休息还是见你的旧部。」无名还是那身简陋的马夫装,可无论什么样的衣服,穿在他身上都显得神清气爽,英俊潇洒,而她孟大将军此刻却显得很狼狈,行了几天的路,尽管还不是夏天,可自己却是一身的臭汗味。 「我得先沐浴。」青面獠牙面具下,轻尘面色平静地说着。 「是该洗洗了。」无名嘴里虽然这么说着,可抬起的那只手还是表示不嫌弃地在轻尘的肩膀上拍了拍。 轻尘的脸色一黑,没有吭声。 「卯时我来接你。」说着,无名斜眼睨她的獠牙面具,他笑了笑,然后就潇潇洒洒地走了,把轻尘丢给了方才那位女子。 看起来她的待遇和所谓的「白金白玉白驹」差不多。 「主子,白素为您引路。」白素自然知道,唤无名只能唤「公子」,因为眼前这位戴着青面獠牙面具的主子才是真正的东家。 公子乃俊朗不羁的仙侠之人,莫说对人了,就是对白金白玉白驹它们,态度也都一样随性恣意,按道理,公子应当也是尊主子为主的,但他们之间是绝对不可能出现主尊从卑的相处模式。 距离卯时还有一段时间,轻尘沐浴过后起身换过了一套男子的衣衫,将头髮干净利落地束起,唇红齿白,面目清秀,再加之她本就英气内敛的将帅气度,看上去倒真是天底下难得的俊朗的人儿。 白素进来的时候,轻尘刚刚穿戴完毕转过身来,还未来得及将獠牙面具给戴上,这一看,可把白素给惊呆了。 白素自诩办事沉稳,就连先前见到主子戴着可怖的獠牙面具都可以面不改色,但方才见到主子獠牙面具下面竟然是这样一张俊朗的面孔,一时之间竟然没能做出反应来,呆立了好一会儿,才脸色微红地将准备好的食物放在了桌上:「主子,离卯时还有一会,先吃点东西吧。」 「谢谢。」轻尘微微一笑,丝毫没有注意到白素脸上的微微红晕。 正要将獠牙面具戴上,轻尘忽然眸光一敛,有人! 白素也察觉到了,轻尘却在这时候平静地抬起了一只手,示意白素不要轻举妄动,她自己反倒十分悠闲地坐了下来,吃白素带进来的食物。 白素看得一楞一楞的,可脸上却焦急得很,能进入别苑之中的而完全没有惊动他们的人,可见此人身手之精深。来者不善,她定然不能掉以轻心,可主子却要她不准轻举妄动,并如此气定神闲地坐在那用起食物来,白素不能不听轻尘的,也只能全身戒备,只担心外面的人会突然做出什么对主子不利的事来,她好随时出手保护主子。 轻尘没有任何动作,只因那抹靠近的气息根本没有半点要伤害她们的动作,他来了有好一会了,她早说过他内力精深,是她迄今为止见到的武功最好的人,即使是无名也未必会是他的对手。若不是他的赤红剑能够让她察觉,就算炎凌要在外面待多久她都不能察觉到。 赤红,青玄,这两把剑相互之间的感应力极强,作为两把剑的主人,自然也能轻易地感知到对方的气息,尽管她早已经把青玄剑给丢了,但青玄剑之所以能够发挥如此巨大的力量,并非此剑本身的锋利刚硬,而是因为它和它的主人的灵魂融合纠缠到了一起,相得益彰,增强彼此的实力。 赤红剑和炎凌也是如此。 轻尘没有任何动作,但外头却忽然响起了打斗声。 轻尘抬起眼,以为是白素按耐不住出手了,可白素仍好好地站在那里,轻尘这才挑了挑眉,也坐不住了,起身走了出来,也忘了拿獠牙面具。
第198页 只见院子里,炎凌的赤红剑在傍晚的血色朝霞下发出越发诡异的红光,和他动手的是一道硕长的白色身影,姿态翩翩,潇疏轩举,正是换下了一身马夫装的无名。 两人交手难捨难分,无名已是天底下难得的高手,可炎凌却略胜一筹,他忽然朝轻尘这看了一眼,还是那双冰冷至极的眼睛,没有感情,没有人情味,让人看了也心底发寒揪心。 无名虽然无法制服炎凌,可他看上去却仍然悠然自得的模样,大概早已经从那柄赤红剑上猜出了炎凌的身份。 这两人怎么打起来了? 轻尘晶亮的黑色水眸微微闪过一丝惊羡之意,若是可以,她实在是不想出声阻止二人的交手,无名的身手虽厉害,可他不是炎凌的对手,尽管如此,炎凌想要让无名败阵,似乎也没那么容易,一个是风,一个是冰,两大高手相交,如此精彩,让人怎么能捨得阻止? 无名和炎凌早就见过了,因此炎凌出手时还是有意地留情了,要不然两人也不会打得难捨难分那么久。 「无名,住手。」看了一会,轻尘也知两人再打下去,总有一方会受伤的,只好出声阻止。 无名闻言,倒是十分慷慨地收了手,翩然落地,覆手而立:「阁下擅闯私邸,所为何事。」 炎凌淡淡地抬起了冰冷的眼睛,将赤红剑入鞘,冷声开口:「我找她。 说罢,炎凌便径直走向了那个自信而又傲慢的少女,尽管今日的她是一副男装打扮,但炎凌那双冰冷如寒窖的眼睛,只一眼便能将她认出来。 随着他的靠近,自然而然地带来了一股带着戾气的杀手气息,白素浑身戒备,像临战状态下的小狮子,轻尘漆黑的水眸温和微笑地给了她一个眼神,白素才没有扑上去将炎凌阻止。 炎凌高大魁梧的冷酷身躯走到了轻尘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开门见山地就说了一句:「你要对付秦皇。」 轻尘顿时苦笑不已,哪有人问得这么直白的?这可是在大秦的国土上,还是在咸阳城里! 她记得,第一次见到炎凌身受重伤,似乎就是为了刺杀秦皇。如此说来,他当初刺杀秦皇,应该不仅仅只是单纯与人做一笔买卖而已。 轻尘的态度算是默认了。 炎凌继续说:「我会保你性命。」 在炎凌看来,轻尘可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没有用的女人。 轻尘不以为然地扎.了挑眉,似乎有些不情愿。 「我的命是你救的。我也会保住你一条命。」 炎凌好像误解了轻尘的意思,言下之意,他不收她的钱,要她尽管放心。 轻尘担心的可不是这个:「人们可以出千金向你买任何人的命,但杀人往往比保护一个人要简单得多,你这个杀手,当真懂得怎么保护一个人的性命吗?只怕到时候你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还是不要坏了你炎凌的口碑。」 如此好言相劝,孟大将军自认为已经很委婉很客气地表示拒绝了。 「这个你别管。」炎凌冷淡地扫了眼孟轻尘,语气冰冷。 轻尘有些头疼了,她忽然想起无名先前说过的话:「那么一会我要去青楼,你准备准备吧。」 青楼? 炎凌蓦地皱起眉来,他的出现本就像一块寒冰来袭一般,此刻更是冷了几寸,眼里明显是不贊同,他看向无名,冰冷刺骨的双眸如寒潭一般,好像要杀人。 这突如其来的降温让轻尘莫名其妙,只见一袭白衫磊落,淡如谪仙的无名忽然间笑了,狂放而又不羁:「好好好,你们的事情自己解决,我在正堂等你。」 他可不想无故被殃及。 无名不说话还好,这话说得意思古怪,轻尘忽然有些急眼了:「无名! 无名依旧笑得云淡风轻,仿佛刚才说话的不是自己一般,而炎凌却依旧面不改色,什么也没说,只是听说了她要去青楼,面色明显不大好看。 重新戴上了獠牙面具,轻尘步入了正厅,无名已经坐在那了,见她来了,轻抿一口茶,淡淡抬眸看她。 随着轻尘一同进来的,还有炎凌。炎凌寡言少语,神色冰冷,连周遭的空气都是带着戾气的寒意,让还未靠近的人都不寒而慄。 在场的还有几位都是孟家旧部,这些都是曾经看着她孟轻尘长大又随她出生入死的叔伯们,当年都是数一数二骁勇善战的大将,但如今,却随着孟家的没落而落得如今这副田地,受秦皇猜忌甚至迫害。 他们知道无名楼背后的东家就是孟丫头之后,早就日盼夜盼希望能够见到她,当初收到消息告知他们孟将军的死讯,对这些大将军来说,都是如同天打雷噼一般的巨大打击,如今好了,孟丫头不仅没有事,还要带着他们重新崛起,他们热爱大秦的子民,守卫大秦的疆域,为的是大秦,而非那个残暴无道的昏君! 「孟……」两鬓已白的秦老将军如今满门皆受迫害,无一生还,当年义薄云天的刚勐大将,如今却颤颤巍巍地红了眼眶,握住轻尘的手,久久地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归结了一句发自肺腑的:「将军!」 尽管她戴着可怖的獠牙面具,可那双清冷却璀璨的眼睛却再熟悉不过了,没有一个人觉得她脸上的獠牙面具丑陋,他们有的,只是心疼不已,不知道孟丫头究竟是吃了多少苦头,那獠牙面具下的脸,只怕是……唉,造化弄人,尽管孟丫头自小生活在军中,与将士们一同出生入死,可容貌对一个女子而言,毕竟是万分重要的啊。
第199页 轻尘也被这种气氛感染了,她用力地回握各位将军叔伯的手:「秦将军,张副将,陆伯伯……谢谢你们愿意与我站在一起,也许将来史书会将我们批判得一文不值……」 「无道昏君,人人得而诛之,就是下地狱,孟将军在的地方,我们也愿意追随!」 无名轻轻地放下了茶杯,衣袖一拂,悠然起身,抬唇淡笑:「孟丫头,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该区梨园了。」 梨园,咸阳最有名的青楼,众位孟家旧部只感到微微窘迫,虽然不舍,但仍然拍了拍轻尘的手背,只叮嘱了一句:「将军万事小心。」 无名并未明确告诉轻尘梨园中究竟是何人乃她今日必须见到的,只因到了梨园时,无名便先行离去了,并未与她在一块,只丢给她一句:「能不能见到她,全靠你自己了。」 入夜的咸阳,并没有白天那般热闹,梨园所在的富贵巷却格外的人声鼎沸,各色的灯笼将这座青楼所在的建筑物照得晃如白昼,却又有夜的妩媚与暧昧气氛。 整个富贵巷里明亮嘈杂,今夜不只是为了何时,来梨园的竟然都是一些达官贵人或是富贵人家的男子,一个皆着一个,忙得接待他们的人就是三头六臂也都不够使,这些贵客们,各个都身份尊贵,光从那些送他们到这里的马车就能看出来了,再加上每一个从马车里下来的人,都是身穿华服,或是带着许多个小厮奴才的。 「哎哟,原来是左卿爷家的公子,里面请里面请。」 「别急别急,今天来的各个都是身份尊贵的大爷,我们怠慢了哪位也不好不是?今儿啊,不看人,只认钱,大家都有机会拔得头筹,抱得美人归。 梨园的门堂很宽敞,装饰业极尽奢华,巧笑声,歌舞声不时从里面传出来,不绝于耳。 负责接待来梨园的客人的美艷的妇人想必就是梨园老鸨了,那张嘴当真是能说会道,区区梨园,在这些王公贵胄面前,竟然也敢说出这些不卑不亢的话来。 可轻尘一来,这里的气氛立即变味了,就连那老鸨都不由得一愣,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这两位男子虽没有坐着马车来,可他们只是这么站在那,身上不容忍忽视的贵气就已经超过那些身穿华服带着一众小厮的那些傢伙们不知多少倍了。 可是…… 那高大的墨衣男子虽生得俊朗不凡,但气势太过冷酷凌厉了,那双寒星一样的眼睛让人看了就生畏,他的手中还拿着一个由灰色长布裹住全身的东西,看那形状,一看就知道是剑。 再看那一位个子纤细矮小一些,但却风度翩翩,清峻潇洒的少年,他穿的衣袍领子较高,只能隐约看到脖子的一部分,那皮肤,当真是比她们梨园的姑娘们还要嫩白水滑,只可惜再往上看…… 妇人重重地咽了口唾沫,那青面獠牙的面具太过吓人了,可是面具下那双眼睛却又如此吸引人,这不禁让人好奇,这个少年为什么要戴这么一顶吓人的面具,要么是因为什么事故毁了容,面具下的那张脸一定比那青面獠牙还要不堪入目,再不然,就是生得太过俊美了,如果不戴这么一顶面具,一定会犯大罪,犯的是让姑娘家全部都丢了魂儿的大罪! 轻尘微微皱眉,对妇人盯着她的脸看太久而感到微微有些不悦。 明显被轻尘一闪而过的不悦吓到的老鸨顿时回过神来,可她也不是吃素长大的,很快就恢復了镇定,像对待别的客人那样热情但又不卑不亢地说道:「公子是哪家的少爷?可否出示邀请函,锦娘也好带您二位到尊座去。」 邀请函? 轻尘皱眉:「没有。」 老鸨一愣,可她一眼就看出了这两人的身份定时尊贵不凡的,有时候,那些有邀请函的公子哥们,反倒低贱庸俗得很。 老鸨笑道:「没有也行,锦娘让小童尽力替二位找个好一些的位置。」 还真是八面玲珑。 可是轻尘这个不擅人情世故的傢伙不领情啊:「请给我一间雅间。」 「这……」老鸨有些为难了,哪来什么雅间啊,雅间早被那些最尊贵的客人给订满了啊。 轻尘倒是好脾气,尚未表现出任何不耐烦,但炎凌却没有哪个耐性,此刻他眸光冷厉,将好几张一百两的银票伸到了老鸨的面前,字字冰冷:「一间雅间。」 这气势,简直是要杀人啊!老鸨就是再没眼色也应该看得出眼前这位墨衣的男子并非能惹得起的,殷勤一笑,老鸨的眼里反倒出现了满意之色,今天到来的客人,果然一个比一个身份尊贵莫测。 「得,别说锦娘我欺瞒你们,雅间是真没有了,尊座倒是留了两个,虽然比不上雅间,但也是清静无扰,视野极佳的,两位公子里面请。」老鸨从炎凌手里接过了银票,侧身一让,洋洋洒洒地拖长了那一声:「请——」 进入梨园当中,轻尘果然见到了整个青楼都是男人的景象,梨园不比其它青楼,多为雅姬,这些达官贵人们也都自诩正人君子,不到厢房里,是不会出现太过惹火的场面的。 轻尘微微挑眉,都说青楼是男人寻欢问柳之地,看这阵势,并无任何奇特之处,只是看这些人的神情,倒是各个都愉悦兴奋得很。 轻尘和炎凌进入青楼以后,顿时让周遭的气氛有些诡异起来,一个青面獠牙,一个冷峻无情……
第200页 孟大将军有些郁闷了,她这青面獠牙的模样,而炎凌即便总是冷沉着一张脸,冷气渗人,可到底是生了一张好看的脸,她和炎凌简直是鲜明的对比 所谓的尊座,其实就是在一层一个比较偏僻的位置留了两个座,这是一个独立的隔间,相互之间不会互相打扰,但也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雅间。 炎凌果然说到做到,他要怎么做,用不着她管,反正不管她愿不愿意,他都像一个影子一样沉默地跟在她身后,但手中的赤红剑却一刻也不曾离手 看来她那句「只会杀人未必懂得保护人」是真的刺激到炎凌了,炎凌将赤红剑都给包裹起来了,绝不轻易出鞘杀人,只会保护人而出鞘。 卷二:王的爱奴 092 查她身份 孟轻尘和炎凌坐在梨园大厅一个较为偏僻的位子,不过正如老鸨所说,这个位置虽然偏僻,离舞台最远,但视野却是极佳的,不仅可以看到舞台上的一切,甚至能够看到这个大厅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由于他们所处的位置偏僻,加之这是一个独立的隔间,因此注意到他们的人也只是在这周围的一圈罢了,待这一个青面獠牙,一个冷峻森寒的男子进入了隔间中,人们的注意力便又被转移开了,只因那悠扬的乐声骤然响起,慷慨激盪,振奋人心,与寻常青楼所奏的莺莺燕燕之音截然不同。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轻尘刚刚入座,便闻得这样激盪人心的曲乐从台上迸射而出,然后是小桥流水的琴音轻轻配合附和着,那主音时而如惊涛骇浪排山倒海而来,时而如幽泉击石呜呜咽咽,峰迴路转处,又如高山巨岭拔地而起,冲破云霄! 顺着乐声之源看去,轻尘本以为看到的会是一个令人惊嘆的才华横溢的女子,可这一看,轻尘不由得有些纳闷了。 台上空空如也,奏曲之人并未现身,看到的惟有一字排开的精緻屏风遮挡了视线,大厅之中顿时蠢蠢欲动着一股兴奋与好奇的情绪,来到梨园的男子们一个个都身穿华服,带着小厮,没带小厮的,也都是衣冠楚楚的少爷士大夫。 奏曲之人未现身,自然会起到更加意想不到的效果,没有人心里会觉得失望,有的只有更多的期待。 「到底是谁有本事把这么多人吸引到这来,会聚一堂只为博得见君一面?」就连轻尘这个假男人都对那位奏曲的神秘女子好奇了,更何况那些货真价实的男人? 「无伤言月。」炎凌冷不丁地开口,冰冷的眼睛里盛着满满的鄙夷。 这是男人来的地方,她一个女人在这凑什么热闹,难道她以为自己穿上了一身男人的衣服就可以是一个男人了吗? 「无伤言月?好名字!」轻尘的眼前一亮,好雅致的名字,她孟大将军只会舞刀弄枪,文人雅士的活儿她做不来,可这名字一听,就连她这「粗人」都觉得悦耳至极! 顿了顿,轻尘忽然想到了什么,獠牙面具下那双清亮的眼睛正噙着不怀好意的坏笑看向正襟危坐面无表情的炎凌。 炎凌被她这么一看,顿时面色有些古怪起来,似乎正压抑着一股气急败坏的情绪:「你看着我做什么。」 轻尘意味深长地眯了眯眼睛,收回了视线,目光重新投射到了空空如也的高台之上,投入地倾听那世间难得的好曲。 身后的炎凌轻咳了两声,语气不自在地冷声解释道:「是男人都知道无伤言月的名号,虽是梨园中的姑娘,但至今为止不曾接过任何一个客人,传闻她是大秦最美的女子,今夜首次择恩客,咸阳城里早就议论着此事,知道她不足为奇。」 炎凌可是很少说那么多话的,看他这气急败坏的样子,轻尘笑了:「嗯。」 嗯? 就这样完了? 炎凌的脸色一黑,本就戾气很重的一个人,此刻周遭的气场更加可怕了,闷着气一声不吭,那可怕的凉气却蔓延开来。 就在此时,那慷慨激昂的乐声戛然而止,让人的心也跟着空落落了起来,好像自己也才刚跟着那琴音冲破了云霄,可还未到达天的最高处,琴声忽然停了,自己的支撑也骤然间被抽离,如梦初醒,高昂的情绪骤然大跌。 「怎么回事啊?无伤姑娘,不现身也就罢了,连曲子都不能弹完,我们可都是花了钱进来的啊!」 「我们来这,就是为了要见到无伤姑娘!」 「无伤姑娘,你倒是出来啊!」 大厅里的气氛经过一瞬间的冷凝之后,顿时反弹更大地沸腾了起来,这些一开始还自知要保持矜持的男人们这下子情绪全上来了,不满的声音此起彼伏,像是约好了一般,场面有些混乱。 「各位公子少安毋躁,若是人人都能见到无伤姑娘,得无伤姑娘侍奉,那中魁的那一位公子岂不是亏了?让你们把油水给捞去了?」出现在台上的是梨园的老鸨锦娘,虽已三十来岁,但保养极好,即使是现在站在那,也算得上风韵犹存的美人一位。 这位老鸨当真是八面玲珑,处变不惊,她说话时脸带着笑意,却让人不觉得谄媚,气度之大,倒有些像一家之主。 锦娘那调侃的话一出,顿时逗乐了众人,瞬间抚平了人心的躁动。 见大家都安静下来了,锦娘才弯起眼睛满意地笑了:「今天要催开花苞的不是别人,可是我们的无伤姑娘!这规矩嘛,自然也和以前不一样。无伤姑娘究竟属意于谁,这可就得看天意了。对不住了各位爷,今天可不是有钱就能夺魁。」
第201页 吊人胃口! 眼见着大家又要躁动了,锦娘这才笑着,慢条斯理地说道:「各位爷也看到了,我们梨园的小厮给你们每一位都送上了笔墨纸砚,请各位爷在纸上写上你今夜要出的价。今日各位爷所出的众多价码之中,唯一一个没有被重复的,就是今日夺魁者,各位爷都别愣着了,动手写吧。」 「这破规矩谁想的?!」底下一片嘟囔声,轰隆隆的,很快就消弭了,人们开始往纸上写上自己要出的价码。 这可是一件伤脑筋的事,这个价得出得别出心裁,价高价低反倒都无所谓了,能不能夺魁,这不是全凭运气了嘛! 果不其然,锦娘的话音刚落,便有小厮给轻尘这间隔间送来了笔墨纸砚 小厮踏入之时,被眼前的这两个人吓得浑身硬是一僵,但好在很快就镇定下来了,将纸摊开,奉上了笔,站在一旁等着他们写完,然后再收了带走 轻尘接过笔,虽有獠牙面具挡着,可看那眼神就知道,这位小爷苦恼得很。 「你说,要什么样的价码才不会被重复呢?」轻尘索性偏过头去看炎凌 只见炎凌依旧巍然不动地坐在那,冷冷扫了眼面前摊开的那张纸,根本没有要接过笔出什么价码的意思。扫了眼认真徵询他意见的孟轻尘,炎凌淡淡地别开了视线,紧绷着脸:「没兴趣。」 轻尘勾了勾唇笑了,好在炎凌看不到她的表情。 炎凌可是天底下最狠辣决绝的杀手,交手过无数的高手,面临过无数的险境,偏偏这青楼成了他的一大致命伤,打从一进入这里面,炎凌就冷着脸浑身紧绷着,一刻也没放松下来。 轻尘转过了头,手中的毛笔沾上了白纸,寥寥几笔,龙飞凤舞,几乎没让人看清到底写了什么,她就已经将毛笔往桌案上一丢,将白纸递给了小厮。 炎凌并未动笔,小厮只收了轻尘出的价便退了出去。 大厅之上,众人冥思苦想,有钱的,便拼命将出价往最高了写,总部至于人人都出得起这个价码吧?没钱的,便巧思细想,力图想出一个别人想不到的价码来。 很快,所有人的出价都被收齐了,锦娘回到了高台之上,眼波流转间,似笑非笑地扫视过满堂的贵客,众人都屏息以待,期待着锦娘宣布最后的夺魁者。有的人信心满满,有的人忐忑不安,有的人根本就无所谓,只是纯粹来看看热闹罢了。 扫视一圈之后,锦娘的目光忽然落在了梨园大厅里最偏僻的那个角落,笑道:「请孟公子雅间一叙,今夜抱得无伤姑娘归的夺魁者,非孟公子莫属!」 锦娘的话音刚落,全场譁然。 孟公子是什么来头?他们从来没有听说过。比起这个,人们更加好奇,这个所谓的孟公子究竟在纸上出了什么价码,竟然没有一个人与之重复?不用想也知道,一定价高万金,以至于根本没有人敢把价码写到那个程度上,这让人们不得不好奇这位孟公子究竟是谁了。 能被无伤姑娘看中的,必然非泛泛之辈。无伤姑娘他们是註定看不着了,人们的注意力反倒放在了这位孟公子身上,期待着一睹真容。 不一会儿,便有两名肤若凝脂窈窕娉婷的女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踏入了那间最角落里的隔间,这两名女子想必就是无伤姑娘的侍女了,光是身旁的侍女都一个个如此的柔媚娇倩、绰约多姿,更何况无伤言月? 「公子,无伤姑娘在雅间等您。」这两名侍女一进来便巧笑着各站一边,向孟轻尘作了个邀请的姿势,好像完全没有看到孟轻尘脸上戴着的可怖的青面獠牙面具一般。 这两名侍女非但没有被轻尘脸上的面具吓到,反而好奇不已地闪烁着漂亮的眼睛,十分期待这位孟公子可怕的面具下究竟生了一张怎样颠倒众人的俊脸,无伤姑娘选中的人,自然不会是这般丑陋的,相反地,一定生了一张天人之姿。 这两名侍女还真是胆大,不怕她的青面獠牙的模样就算了,就连炎凌那冰冷凌厉的冷峻模样都不害怕,轻尘不由得一笑,潇潇洒洒地从座位上起身,举手投足间皆洒脱英气:「有劳。」 轻尘随着那两位女子而去,炎凌自然不会让她就这么只身去了,两名侍女见这位举止儒雅温润的公子身后跟着这么一位虽然让人不寒而慄,却生得极为好看的高大男子,也不阻拦,只当他是这位孟公子的侍卫。 如此一来,她们看孟轻尘的目光就更加盲目崇拜了,看来这位孟公子不仅生了一张颠倒众生的俊脸,还是个身份地位极其尊贵之人,不看别的,光看孟公子的这位侍卫就知道了,就连一个侍卫都这样气宇轩昂气度不凡,更难能可贵的是,这位孟公子可一点公子哥的嚣张傲慢都没有,反倒温和有礼,行路举手间,英姿勃发。 轻尘面上虽看不出多大的情绪,可心里却是哭笑不得,她被这两个丫头看得浑身发毛,这可算误打误撞就给撞上了?她哪里是写了什么独一无二的价码啊?方才她在那张纸上,可是一个价码也没出,只是洋洋洒洒地写上了龙飞凤舞的孟字罢了。 也是,没有出价,又哪来的价码和她重复呢? 随着两位姑娘走上台阶去往二楼的雅间过程中,不可避免地要经过那道横亘在众目睽睽之中的长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因为他们也很好奇,究竟拔得头筹的这位孟公子是何方神圣。
第202页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整个大厅之内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难道今夜拔得头筹抱得美人归的,就是他?! 他的身形在男人中并不算高大的,甚至算得上矮小得过分,可那一身得体的青色衣衫穿在他身上,显得纤长又俊逸,只是再往上看……嘶,青面獠牙! 无伤姑娘怎么会选了这么一个可怖的傢伙为自己的第一个恩客?看来这码事还真的是看天意,这就只能算无伤姑娘倒霉了,第一夜竟然是跟……啧责…… 轻尘根本不在意周遭的反应,可当她经过那座长廊之时,顿时感到有一道灼热的视线在众多目光之中格外地刺疼她的背嵴,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无形压力忽然将她给包裹住了,心脏骤然一缩,轻尘的脚步顿在了原地,下意识地顺着那灼热的目光低下头望去。 整个大厅人声鼎沸,一眼望去,竟然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难道是错觉吗? 正要收回目光,轻尘忽然眼瞳一颤,整个背嵴都僵住了,那双讳莫如深的鹰眸…… 视线在空中相撞,惊鸿一瞥! 轻尘的眼微微睁大,心中一怔,竟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这种时候,竟然会在这里……看到他…… 那个坐在大厅左下方的雅间内,英俊的面容上看不出丝毫情绪,他淡薄性感的唇微微抿着,寒星一般的眼眸深不可测地看着她。 岩止! 他怎么会在这?还是在这……青楼,男人们爱来寻欢的地方?难道他也是和来这里的所有男人一样,为了一睹无伤言月的风采? 轻尘虽不知道男人们来青楼具体都做些什么,可对于岩止会出现在这里,心里还是震惊不已,心情复杂。 「孟公子?」 这位孟公子忽然停下来不走了,两位侍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悦耳清脆的嗓音响起,唤回了孟轻尘被凝固住然后差点崩裂的魂魄。 轻尘微微一愣,有些慌忙地收回了目光,胸腔里的心脏在砰砰砰狂跳着,她几乎忘了自己的脸上正戴着那顶青面獠牙的面具,刚才艰难地别回视线,简直是战败的刺客落荒而逃,深怕自己被那双讳莫深沉的眼睛给看穿了,直到此刻回过神来,发觉自己面上正戴着面具,轻尘才迅速地安抚了自己那颗正在颤抖的心脏,无比庆幸自己并没有与无名唱反调丢掉这顶面具。 「走吧。」理了理心绪,轻尘淡声说道,没有人发觉她的异常。 梨园大厅的雅间里。 岩止的目光仿佛可以穿透人心一般,让人感到了不可忽视的压迫感,他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只是定定地凝望着那道在长廊之上匆匆走过的青色身影,直到完全看不见了,才若有所思地收回了目光,沉默不语。 「岩止大人?」赵俨说了一大堆,却发现这个匈奴人根本没有在听他讲话,不满地眯起了眼睛,说话的音量不由得提高了一层。 岩止眸光一敛,眼锋一扫,惊得赵俨顿时一愣,那一瞬间,自己好像被万箭穿心了一般,太可怕了。 但赵俨是谁啊,揽获那么多权力在手中的宦官,很快地定了定心神,赵俨没有把自己的情绪泄露出来,依旧客气又极其有诚意地笑道:「真对不住,这位无伤姑娘啊,就是花样多,大人您要是对她感兴趣的话,明日赵某命人将无伤姑娘送到您的住处,温柔乡……」 「不必劳烦了。」岩止轻轻地勾起了唇角,打断了赵俨的话:「今日一见,你们中原果然是人杰地灵,多谢赵大人的招待。」 赵俨怔了怔,有些尴尬地笑了,只好进入正题:「岩止大人,赵俨曾经向您保证过,长城一定会不堪一击……」 岩止幽深的淡绿色瞳眸里缓缓流淌过一抹笑意:「赵大人虽然是你们秦皇跟前的红人……」 赵俨一听就知道岩止什么意思了,当即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这一点还望岩止大人放心,赵俨虽位卑官轻,可要做到许诺过大人您的事,只是在赵某翻掌,与覆掌之间。」 「哦?」岩止笑了:「赵大人就不怕事情败露,举国上下批你通敌卖国?」 「通敌卖国?」赵俨细小的眼睛微微一眯,精光顿现:「你我合作,事情又怎么会有败露的一天?若是那一天真的到了……岩止大人,做生意讲究你来我往,赵某的诚意已经坦诚地摊开在您的面前了,那么岩止大人您是不是也应该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 见岩止并未面露不悦,揣测好人脸色的赵俨才继续说道:「到时候大人您若是带兵攻打秦国,可别忘了赵某的一份功劳,立赵某为王,秦国,自然就在匈奴的掌握之中……」 岩止饮尽酒杯里的佳酿,性感的薄唇勾勒起的弧度越发深沉:「赵大人的胃口果然不小。」 区区宦官竟然也敢做这白日梦。 听岩止这么一说,赵俨就知道这事儿算是谈成了,慷慨豪迈地一饮而尽,眉角眼梢都瀰漫着得意的笑意:「秦皇无道,赵某这也是为天下百姓着想。良禽择木而栖,赵某这么做,不过是体恤百姓,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岩止轻笑,他就像是一尊美丽的雕像,让人捉摸不透。 「赵大人。」忽然一个赵俨的下属走了进来,似乎有话要禀报,赵俨看了眼一旁的岩止,见岩止没反对,赵俨才向那人点了点头,允许了那人上前禀报。 那名男子走了上来,凑到赵俨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赵俨的面色顿时一沉,眉头也阴戾地拧了起来。
第203页 挥退了下属,赵俨才缓了缓自己脸上的情绪,目光似有若无地扫了眼站在岩止身后一身黑衣并不说话的莫。 岩止淡淡挑眉:「莫是我所信赖的人,赵大人不必忌讳。」 赵俨听岩止这么说了,顿时有些尴尬得连连称是,就当着莫的面对岩止说道:「方才赵某的人来禀报,在外面看见了带有无名楼标志的马车。」 「无名楼?」岩止眯了眯眼睛。 「正是,赵某的人看到,刚才那位夺魁的公子和他身后的那名侍卫,就是从那辆马车里下来的。依赵某看,那两人很可能就是无名楼的人。无名楼崛起得迅速,产业遍布大秦各地,揽括各个不同的领域,已经算得上是如今的中原大秦最富裕的商号了。虽然自其名声大振以来,并未正面做出什么值得人怀疑的事,也不曾与朝廷做过对,不过……」 赵俨后面的话就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大家都心知肚明,能够崛起得那么迅速,每次做生意的手笔还那么大,很难不让人怀疑,更何况,最近到处都是传言,说无名楼背后的东家就是那位早在多年前就已经被秦皇赐死的女将军,这事虽然是机密,可他赵俨身为秦皇身边的人,内情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 如果无名楼背后的东家真的是那位女将军,那可有的秦皇忌惮的了,有关无名楼的事可不能小看,虽然是敌是友尚不能分辨,不过他赵俨可不敢对任何有关无名楼的事掉以轻心。 「看来赵大人必须先行离去了。」 「真是对不住了。」 赵俨向岩止解释过一番缘由之后便匆匆告辞了,这间雅间之内,很快就只剩下了岩止与莫二人。 「王。」莫终于沉声开口,向王请示是否要调查无名楼。 岩止轻轻地放下了酒杯,唇畔的笑容讳莫如深,他的思绪仍然停留在方才那仓促的一瞥之间,视线相撞,那顶青面獠牙面具遮挡着,他看不清那人的脸,可那双眼睛…… 璀璨而又摄人心魂,那样的熟悉…… 「莫,我要彻查无名楼。」 「是。」莫原本要请示的就是这个问题。 「我要知道,谁,是背后的主人……」似是在与莫说话,又似在呢喃自语罢了。 岩止侧身依靠在椅子之上,一只手支着脑袋,俊朗惑人…… 卷二:王的爱奴 093 半块玉珏 大厅里的人看完热闹了,虽见不着无伤姑娘,但梨园里的姑娘各个也都是才华横溢风华绝代,人们便将注意力从刚才那位青面獠牙的孟公子身上收了回来,各自开始寻欢作乐。 轻尘被引上了二楼的一个雅间,那两位姑娘就嬉笑着退了出去,把门给带上了。 炎凌高大的身躯坐在椅子上,赤红剑放在桌面上触手可及的地方,对周遭的事情根本不上心。反倒是孟轻尘纤细的身影驻足在雅间内的一面屏风前,屏风上面的字画想必是出自同一人之手,苍劲有力的草书落在疏狂挺拔的乱竹左上方,潇洒豪迈,相得益彰,与今日那振奋人心的琴音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所向披靡,金戈红缨斩铁马。落落疏狂,潇潇紫竹纷飞乱!」轻尘不自觉地便将落在上面的诗句念出了声。 她忽然觉得视线有些模煳,仿佛看到了昔日戎马一生的场景,将士们在沙场上热火朝天地操练,整齐的队列发出了嘹亮的口号,那撼天动地的唿喊声,听得人心一颤一颤的。 轻尘看着那豪迈张狂的字迹,念着这令人热血沸腾的诗句,顿时觉得内心激昂无比,她开始对那位无伤言月感兴趣了,究竟是怎样一位女子,能够奏出那样令人心胸开阔的琴音,写出这样豪放张扬的草书,不知道觅得知音的感觉是不是就是这样的,轻尘觉得,若是与那位无伤姑娘面对着面,她们一定能从彼此身上看到与自己相似的影子。 「言月拙作,在公子面前献丑了。」门被打开了,女子清亮的声音忽然响起,说的虽是客气的话,但语气却无一丝扭捏作态。 轻尘淡笑,转过身来,便见到一位淡蓝色衣裙的女子正从门外踏入,小厮在外面重新将门关上了,这位无伤姑娘和轻尘想像中的模样并不一样,体态清瘦,举止优雅,当真如炎凌所说,月眉星目,质美如兰,只是很难令人想像,那些豪放不羁的诗画乐会出自这样一位优雅动人的女子之手。 不过只须下一秒,轻尘便确信无疑这位淡蓝色衣裙的女子正是无伤言月,她看上去虽娇美柔弱,可举止神态皆落落大方,不失坚韧刚强。 刚刚踏入雅间,无伤言月看到的便是孟轻尘一席青衫磊落地矗立于那面屏风前,身姿挺拔,一手背在身后,一手随意地垂在身侧,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屏风上面的字画,那模样真真是气韵清雅,英姿潇洒,可见到孟轻尘转过来之后竟是那样一张吓人的青面獠牙的面孔,无伤言月顿时一愣,待看清「他」那双漆黑淡笑的眼睛之后,无伤言月便已神色如常,走了进来,为孟轻尘和炎凌各倒了杯茶:「二位公子请用茶。」 轻尘依言坐下,随口抿了一口茶:「好茶。」 孟大将军哪里是会品茶的风雅人士?就是一杯山野粗茶到了她嘴里,她也会贊一句「好茶」。 炎凌的话并不多,他的赤红剑就在右手边,左手拿起茶一饮而尽之后便没有说任何话。 无伤言月仍不动声色地微笑着,眼睛却似有若无地扫过了炎凌手边用布包裹起来的东西,一看那形状便知是剑,这世间竟然有人如此将自己的剑给封起来了,真是有意思。
第204页 再一看这两个人喝茶的模样,无伤言月嘴角边便不由得笑意更浓郁了,真是可惜了这上好的贡茶。 「二位公子哪一位是孟公子?」尽管无伤言月心中已经有答案了,可出于谨慎起见,还是开口问道。 轻尘微微眯了眯眼睛:「在下孟轻尘,能见到无伤姑娘,实乃误打误撞。 「不是误打误撞。」无伤言月弯起唇微微一笑,目光倘然地盯着孟轻尘的眼睛:「可否请公子摘下面具。」 轻尘皱了皱眉,莫非人家嫌她这面具丑陋不成? 即便如此,轻尘还是十分大方地将面具解了下来,那一剎那,可怖的青面獠牙突然间被一张精緻俊朗的模样给取代了,即使是无伤言月这样天天对着镜子与一张绝代风华的容颜相对,此刻也不由得心中一怔,这眉眼……与无名所给她看的画像一模一样。 「果然是孟公子。」无伤言月一笑,纤纤玉手便覆上了自己的腰间,开始解自己的腰带…… 轻尘一愣,无伤姑娘这动作是什么意思? 刷地一下,炎凌忽然从座位上起身了,大手覆上了桌上的赤红剑,轻尘被炎凌突如其来的大动作给吓到了,抬起头去看他,只见炎凌面色古怪,连脖子根都是红的,冷着脸开始往外走,语气听起来还有些恼火:「我在外面等你。」 不等轻尘说话,炎凌便走了出去,那背影看起来,无端端地让人想起了一个词,冰火交融啊。 无伤言月嘴角掩着笑,腰间的腰带已经揭开,衣襟半敞,露出了曲线绝美的身体,轻尘也跟着刷地一下站起来了,并非因为无伤言月忽然把自己的衣服脱了,而是因为此刻她将衣襟开到了胸口下方的位置,露出了光洁白皙的背,而她的另一只手,却握着一把刀刃,那刀刃在烛火上来回烧了几下,直到烧红,然后在自己的肩胛骨一划…… 「无伤姑娘!」轻尘面色一变,可无伤言月却用眼神制止了轻尘欲阻止她的举动,无伤的脸色微微苍白,细细密密的冷汗相继冒了出来,可她只是紧紧咬着唇,几乎要把自己的唇都给咬破了,令孟轻尘没有想到的是,无伤竟然从自己的肩上取下了一根细长的玉坠子,只人的小指那么大,可从她的血肉里翻出来,仍是触目惊心。 还带着血水的玉坠子咚的一声落到了无伤的掌心之中,无伤将其掷入盛满水还未喝的茶杯之中,然后便迅速地从自己的袖中掏出了手帕按住,扯出一块长条布在自己的伤口处裹了几圈。 孟轻尘没有说话了,因为此时无伤正用自己的另一只手仔细地擦洗着从自己身体里挖出的玉坠子,那通红色的玉坠子被血水浸泡之后,通透鲜红得更加妖冶了。 「主子,这半块玉珏已经嵌入无伤体中二十余年,若不是时候到了,无伤断不会取出,甚至将永远带入棺木中去,如今,无伤将它完毕奉还主子。」无伤言月单手将玉珏奉到了轻尘面前。 「主子?」轻尘拧着眉,从无伤言月手中接过了那半块玉珏,眸光微沉,那玉珏是冰凉的,可轻尘却觉得烫手得很,接过了它,就要像接过了什么不可避免的宿命一般。 「是的,主子。」无伤的脸色仍然十分苍白,可面上却挂着毫不在意那点小伤的微笑:「这块玉珏,乃无伤年幼之时孟将军命人嵌入肩胛之中的,倘若有一日主子来到无伤的面前,无伤便知时候到了,该将玉珏取出,奉还主子。」 轻尘当然知道此时无伤言月口中的孟将军并非在说她,而是她的爹爹孟广威。 「爹爹?」轻尘忽然沉默了,握着那半块玉珏的手亦觉得沉甸甸的重,究竟有什么,是爹爹一直瞒着自己的? 无伤言月知道孟轻尘现在有很多疑问,可她自己也解释不清楚,最后只能说一句:「无伤只知不负孟将军所託,有朝一日将此玉珏奉还主子,其他的一概不知,只是……无伤以为,十多年前孟将军战死,并非偶然。」 否则一个永远没有吃过败战的将军,为何会在那一次出征之前便有如交待遗言一样嘱咐她「倘若轻儿受了无名的指引来找你,便是轻儿遇到麻烦,不得不重新拥有这块玉珏的时候了」,就像一个人已经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一样。 无伤言月的话音一落,轻尘握着玉珏的手骤然一紧,清冷的眸泛起一道凛冽的寒光。 秦皇早对她起了杀心,那么爹爹的死不是偶然,她也早就有所怀疑了! 城外楼。 无名楼名下的产业之一,咸阳城内生意最好的酒楼,分明就座落在城内最繁华的地段,可牌匾之上却写着大大的三个字「城外楼」。 春光明媚,日暖大地,咸阳城里依旧市集繁华,轻尘就坐在最靠近窗口的一间雅间之内,一手支着脑袋坐在那,另一只手却心不在焉地紧紧握着那枚已经被握得发烫的半块玉珏。 半块,为什么只有半块呢。 昨夜从梨园里出来,轻尘便有些心不在焉,这块玉珏虽然到了她手中,可她却毫无头绪,而无伤言月也只是告诉她对此玉珏并不知情,只是饯行昔日孟将军对她的嘱託罢了。 昨日在青楼之中竟然见到了岩止,他来中原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昨天又为什么会出现在那种地方! 「哎……」轻尘觉得脑袋涨得很,禁不住哀嚎出声。 一声清朗的轻笑声响起,一身白衣的无名潇潇洒洒地从外面走了进来,白衫修长俊逸,他一进来便难得地见到轻尘正对着手里的那半块通红色的玉珏嘆气,那玉珏……
第205页 无名的脸上微微一怔,但随即便恢復如常,并未流露出太过惊讶的神色,可他的目光迅速地在轻尘手中的半块玉珏上扫过,淡笑不语。 卷二:王的爱奴 094 红瞳主人 无名的反应虽不大,但那一瞬间他脸上的变化还是没能逃过轻尘的眼睛,直觉告诉轻尘,这块玉珏大有文章,她转了个身,面对面地看着无名:「看来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否则他为什么要指引她去见无伤言月,只是无名刚才脸上那一瞬的惊讶又是为何? 无名悠悠然地在轻尘的对面坐下,神色缱绻:「将它收好,时机成熟时,你便会知道。」 故弄玄虚! 轻尘皱着眉嘟囔了一句,还是将这半块玉珏收了起来,暂时不予理会。 砰的一声,是炎凌的赤红剑被置在桌上的声音,他没有去看坐在桌子两端的轻尘与无名,径直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饮尽之后,才用平静得有些冷酷的声音说道:「你的命很值钱。」 这句话是对孟轻尘说的,昨夜他们从梨园里出来,便同时遭遇了三拨不同的势力的追查,这三拨人都是冲着孟轻尘去的,一拨是赵俨的人,另外两拨人却很谨慎,武功也都是不低的,没那么容易查出他们究竟是谁的人。 看炎凌冰冷的眼睛里已有血丝爬上,轻尘便知他应该是彻夜未眠,好心地建议道:「炎凌,你该歇息一会了,我的命再值钱,也不是谁想拿就能有本事拿走。」 这云淡风轻的口吻…… 炎凌脸上虽没什么表现,可他却毫不客气地冷哼出声,这个女人究竟是凭藉哪一点才敢说出这么狂妄自负的话来? 知道炎凌根本不相信她的话,轻尘只好无奈地耸了耸肩,刚想开口,白素稳健轻柔的声音便在门外响起:「主子。」 炎凌没有说话,拿起赤红剑便站到了一侧,神情始终冷漠如冰。 轻尘唤了白素进来,一进入雅间内,便见到三人都在,白素并不对此表现惊讶,只沉声说道:「城外楼收到一份大礼,请主子与公子过目。」 城外楼分属白素管辖,有任何消息自然首先经过白素这。 「大礼?」轻尘獠牙面具下那双漆黑的眼睛微微敛起,得到她默许的白素立即命人将那个暗红色的大箱子给抬了进来。 那个大箱子很沉,白素恭敬地退到了一边。 轻尘用眼光示意炎凌,炎凌点了点头,抽出赤红剑在大箱子的金铜锁上噼了下去,哗啦一声,锁链被噼开坠地,炎凌用剑锋挑开了大箱子,琥珀色的眼睛扫了箱子里所盛的东西一眼,转过身来仍然面不改色,就连那双冰凉的眼睛都不曾出现任何情绪上的波动,他什么也没说,好像在箱子里根本什么也没看到一般。 炎凌脸上虽什么表情也没有,可站在离箱子最近的白素却霎时间睁大了眼睛,面色一白,说不出话来。 能让一向做事沉稳得体的白素都表现出这样的反应,轻尘与无名对视了一眼,向前往箱子里一探…… 轻尘蓦地皱起眉来,眸光也瞬间犀利了起来,那箱子中装着的,赫然是一颗颗苍白的人头!那些人大多睁着眼睛,看来他们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是怎么死的,脑袋就已经被人给取下来了。这些人头皆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可无一例外的是,包裹住他们脑袋的黑布上都锈有统一的标志,这些布应该原本都是穿在他们身上的衣服——秦皇的死士。 无名的脸上也是淡淡的,闲适惬意,对箱子里的东西完全没有任何反应,眼角的余光一扫,孟轻尘的脸上带着那顶青面獠牙面具,看不出她脸上到底是什么表情,无名自然知道孟轻尘这种自小在军营里长大的人,见过的死人数不胜数,这些人头的数量虽震撼,但他根本本无需为她担心。 「送此大礼的人在哪里。」无名宽大的袖摆一挥,将箱子盖上了,温润带笑的眸光看向脸色不大好看的白素。 回答无名的,不是白素的声音,而是站在雅间外并未入内的陌生的男声:「我家少主要与你们东家谈生意,小小见面礼,不成敬意。」 这陌生的男声话音刚落,一封烫金的邀请函便刺破了门上的煳纸,破风而出,直朝孟轻尘袭来,炎凌冷硬的黑色身影一掠,挡在了轻尘面前,拦截下了那封烫金的邀请函。 「我家少主请孟东家兰亭阁一叙。」那沉稳的声音又再一次响起。 语气客气有礼,又不卑不亢,让人不禁好奇,他口中所谓的「少主」究竟是何方神圣。 和无名楼谈生意,倒也合理,但看这排场,看这份「贵重」的大礼,要谈的,只怕不仅仅是生意这么简单。 炎凌冷着一张脸,将那封邀请函握在手里,掌心一发力,那封原本完好无损的邀请函顷刻间便化为了碎片。 那名送邀请函的男子并未久留,也根本不需要等孟轻尘的答覆,送完大礼和邀请函后便自动离去了。 此时这青面獠牙面具在那一箱子的人头面前,反而觉得可爱了许多,无名轻轻地挑起唇笑了,命人将这份大礼抬了下去。 咸阳城果然是卧虎藏龙。 …… 兰亭原本位于会稽,多年前一位商人自会稽而来,便在咸阳城南的渭河北岸建起了这么一家名为兰亭阁的酒楼,虽有城外楼的意外崛起,但兰亭阁依旧留有自己的一份天地,文人雅士抑或商家谈生意,大多都会在兰亭阁一叙。
第206页 傍晚时分,已是红霞满天,兰亭阁位于渭河河畔,漫天的红霞倒映在宽阔的河面上,一眼望去,竟是红海滔滔,如硃砂入水,慢慢地酝酿开来,美景好酒,倒是难得逍遥。 轻尘站在窗前往下望去,闾阎扑地,舸舰弥津,渔舟唱晚,落霞纷飞。 早早地便来到这间兰亭阁高处的雅间之内,轻尘已经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口的那个位置良久了,炎凌扫了眼她所眺望的方向,并未发现究竟有何东西值得她看那么久。 轻尘转过头来,红霞映照下,她脸上的那顶獠牙面具都显得温和许多:「你说有三方势力在查我的身份?」 炎凌皱了皱眉:「嗯。」 「哦。」轻尘澄澈的黑眸慢悠悠地淌过一抹清亮的笑意。 「你一点也不担心。」炎凌高大冷硬的身躯站在轻尘纤细清瘦的身影之后,就像一座巍峨的大山一样,这个女人,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可骨子里却有一股令人不敢小觑的大胆与傲慢,炎凌看不懂她。 「担心?」轻尘挑眉笑了,黑灿灿的眼睛睨了眼冷峻不语的炎凌:「你天下第一杀手炎凌都改行要保护我了,我可是你的第一笔生意,我要有什么事,砸招牌的可是你,该担心的是你吧。」 轻尘这调侃的语气连她自己都被逗乐了,炎凌依旧没有说话,可嘴角却在轻轻上扬。 身后忽然有小厮将门打开的声音,热情地招唿着来人道:「这位爷,就是这了,里面那位公子来了有好一会了呢。」 轻尘悠悠收敛了笑意,素手一拂,弹了弹自己的衣襟,神色沉静地转过身来,还是那身青衫磊落,孑然一身,风度翩翩,英气逼人。 「你就是无名楼的东家。」清冷低沉的嗓音响起,男子看到那道转过身来的清瘦男子脸上竟然戴了这么一顶青面獠牙的面具,那双深沉冷彻的血红色双眸顿时一敛,脚下也不由得一顿,似乎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一副见面的场景。 轻尘原本微微上扬的唇角也顿时一僵,对方身形修长高大,稜角刚毅的脸上戴着银白色的半月面具,轻尘能看到他紧抿的薄唇和线条好看的下巴,然后便是那双血红得有些诡异的赤色瞳仁。 这双血红色的眼睛…… 轻尘的眼睛顿时微微睁大,那日被秦皇的死士袭击时一闪而过的血红色眼睛,原来不是她的幻觉,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当日静默地在云烟暮霭间冷漠旁观的男子! 这场面有些古怪,一个戴着银白色的半月面具,一个却更加夸张,青面獠牙的面具几乎要遮住了整张脸,看来两个要谈交易的人彼此之间都相当的见不得人啊。 轻尘想到这,竟然觉得好笑,那双清澈璀璨如黑耀石的眼睛幽幽聚敛起一股笑意,她的神色已经恢復如常,甚至没有人发现方才她曾经走过神:「你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人。」 尤其是那双充满戾气的冷漠的,却无端端会让人揪心的赤红色双眸。 男子那双诡异的红瞳霎时间闪过一抹异色,唇角紧抿,幽沉地凝视着她漆黑的眼睛:「他……是谁。」 分明什么也看不到,那顶该死的獠牙面具掩藏了一切,可那双看着他的黑色眼睛,清澈如潭,沉静又从容,隐约间有种奇怪的感觉在撞击他的心口,景项只觉得心口狠狠地一揪,竟然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这位所谓的无名楼的东家脸上那该死的面具给揭下来! 轻尘缓缓地垂下了眼帘,站在桌前给对方和自己倒茶:「你杀了秦皇那么多死士,看来你不是他的人。」 很显然,轻尘没有再继续刚才的那个话题,开门见山,直接切入了正题 景项没有动,他的双脚好象被钉在了原地一般,目光定定地凝视着她脸上的獠牙面具之上,眸光复杂。 卷二:王的爱奴 095 岩止试探 轻尘倘然的目光忽然让景项有些失望,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眼前的这个人,分明是一个男子,为何自己会将他与她联繫到一起? 十年的时间,那道娇小的身影,沉静脱俗的面庞早已在他的记忆里模煳了,他一刻也不曾试图忘记那在西域之中轻轻拥住失去理智如同野兽一般暴躁的自己的小女孩,尽管那是他一生中最狼狈的时候,然而每次他越想将她的模样勾勒出来,却发现记忆越发模煳,但他确信,有些时候,有些人,认出彼此,并不是因为容貌与记忆里的样子重合,而是尽管世事变迁,容貌发生变化,也只需一眼,便会牵动心底的羁绊,那便是融入血液里,熟悉到可以忘怀。 轻尘不明白那双血红的赤眸中一闪而过的失望究竟是为何,直到目光相撞,景项才缓缓收回了目光,面具下恢復了一脸的冷峻。 「少主?」跟在景项身后的黑衣男子出声示意。 景项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这名男子方才礼数周到地向轻尘行了个不卑不亢的礼节:「孟东家,帝王无道,人必摧之,你我双方在这一点上不谋而合。所以……」 无名楼垄断大秦粮草与军需制造,不惜引起秦皇的忌惮,绝非寻常商家敢冒的风险,其野心昭然若揭。 「所以?」轻尘笑了,等着他的下文。 这下她算明白了,这就是今日他们要与她所谈论的生意,他想借无名楼的力量。 景项亦轻轻勾起唇角,那一瞬间,那双血红色的双眸乍然凌厉璀璨:「你我合作。」
第207页 「合作?」轻尘微微拧眉,那双眼睛澄澈淡然,她忽然向前靠近了一步,就停留在这个被称之为「少主」的男子面前,逼视着对方的眼睛,试图从他那双诡异的红瞳中捕捉到一些信息:「我能得到什么好处?这可是与天子作对。」 轻尘说话的口吻还真像一个处处谨慎小心的生意人,对方身份不明,她自然不可能轻易冒险。 她的靠近,空气中仿佛都夹带着熟悉的清甜的气息,景项忽然间一怔,盯着那张可怖的青面獠牙面孔,他很想,很想,很想看清楚那张面具下究竟掩藏了怎样的真相! 景项是这么想的,他低着头看她,自己的手也已经不由自主地抬了起来,伸向了那张獠牙面具,这一瞬间,勐然间有一道冷冽的杀气袭来,那杀气如寒冰一般刺骨,浓烈得顷刻间仿佛要将空气都震碎,刷地一下,一柄被布包裹住的长剑横亘在了他的面前,几乎要拔剑而出!这凛冽的杀机牵一髮而动全身,惊得景项身后的黑衣人霎时间面色一变,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炎凌的身形一晃,带着他与身俱来的杀戮戾气挡在了轻尘的面前,他的眼睛冰冷,会让人心神不安,即使是身为被保护者的孟轻尘都不可避免地被炎凌浑身上下突然迸射而出的危险和凉意给震慑到了。 「炎凌。」轻尘一手搭在了炎凌拿剑的那只手上,细嫩的女子的手没有长年握剑的茧,轻尘手上的温度微凉,此刻搭在炎凌的手背上,仿佛这股沁凉的触感已经透过那表层,蔓延到了心脏,安抚炎凌一瞬间迸射而出的杀气。 她在心底无比庆幸自己的反应极快,否则莫说合作了,今天这座兰亭阁恐怕都要被拆了。 一时间这里的气氛突然变得诡异起来了,景项微微一愣,红瞳中才骤然闪过一道复杂的情绪,沉默地收回了手,刚才那一动作,当真是毫无意识,当自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之后,他抬起的手就已经险些要触上她脸上的那顶獠牙面具了。 见自家少主没有动作,此时的情况似乎又突然有所变化,那位尊称景项为少主的黑衣人也是一愣,没有轻举妄动,但浑身紧绷着,不肯放松丝毫警惕。 炎凌回过头看了眼孟轻尘,只见孟轻尘漆黑的眼睛平静而淡然,那如风般骄傲张狂,却又如云般沉静离散的气息,无端端地让人的心底一柔,他蓦然收回了手,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但任何与轻尘有关的举动,却能在第一时间触发他身为杀手的残酷与暴戾。 「失礼了。」景项嘴里虽这么说着,可眼底根本没有半分歉疚之意,他诡异妖冶的血红色眼睛静默地扫了眼站在轻尘身后宛若护犊一般的男子,缓缓垂下眼帘,唇角轻抬,神色变化万千,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 「公子客气了。」轻尘满不在意地说着,看着他的眸光却凌厉了起来:「你既专程邀我来这谈这笔交易,是否也应该让我看到你的诚意?此事风险极大,至少得让我知道愿意与你合作的理由。」 「待你愿与我同一阵线,在下自然坦诚相告。」 「我会认真考虑。」轻尘缓缓收回了视线,结束了今日的谈话。 看她这态度,也知道今天是无法得到答案了,景项覆手而立,也不催促,张弛有度:「那么,改日再拜访,告辞。」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孟轻尘,此时竟是一点失望之意也没有,仿佛早就知道今日交谈的结果会是如此,但他有把握,她一定会与他合作。 落日余辉殆尽,渭河之上顿时波光粼粼,入了夜,河面上却张灯结彩起来,华美的画舫就停靠在岸边,来这的多是一些风雅之士,从这里望下去,人声鼎沸,琴曲悠扬,河面映照着画舫之上的灯影,东风摇曳垂杨线,游丝牵惹桃花片,娇羞花解语,温柔玉有香。 轻尘就站在那,直到今日拜访之人已经离去许久,才缓缓挪了挪脚下的位置,雅间内有一暗隔,此时屏风后的门打开了,悠悠然从里面走出的,正是一席白衣俊逸的无名与紫裙垂髻的白素。 「如何。」轻尘发问。 「不可小觑。」无名轻笑,脸上却根本没有半点忧色,不紧不慢,风度翩翩:「我会尽快查出那个傢伙的身份。」 今日那人与孟丫头碰面,恐怕本来也就不是打着要谈成合作的目的,纯粹只是试探罢了。 说罢,无名便未再看孟轻尘,出了暗隔便径直往外走去,白素跟在后面,沖孟轻尘行了个礼便不远不近地跟在无名身后走了出去。 轻尘也没阻拦,无名是闲云野鹤,行事作风向来如此,她也懒得去管无名究竟要如何做,反正她需要的也只是成果罢了。 河面波光粼粼,明皎皎花筛月影,一阵风迎面吹来,撩动轻尘翻飞的衣袂,顿了顿,她才转过身对炎凌说道:「我们也该回去了。」 「嗯。」炎凌一向话少,若是轻尘不开口,他是极少主动说话的。 来兰亭阁时还是红霞满天,离去时便已是夜色深沉,中原的繁华果然远胜于西域漠北,在西域,这个时候可不会出现眼前这样一番场景,画舫停靠在岸边,时不时有清高的文人雅士结伴登上画舫,画舫上的女子或抚琴或斟酒,热闹非凡。 轻尘漫不经心地走过,炎凌却是目不斜视,浑身冷得很,这让轻尘不由得好笑,眼睛里也溢出了满满的笑意,炎凌乃无情之人,身处这多情之地,怎么看怎么别扭。
第208页 一路上,画舫之上的女子时不时将目光朝这看来,只因那高大些的男子刚俊不阿,清瘦些的男子潇洒轻逸,可再往上一看,竟是那样一副青面獠牙的面具,无端端地吓得这些风姿绰约的女子们面色骤然一变,慌慌忙忙地别开脸去,深怕这位青面獠牙的公子也是来这里寻欢作乐的。 「这位公子,我家公子有请。」生硬的中原官话忽然响起,冷肃的气息几乎要与这深夜的冷风交织在了一起。 轻尘的心中顿时一紧,眼神也是一滞,好在面具遮掩,她一瞬间流露出的慌乱并未泄露出来,眼前忽然出现的高大男子轮廓分明,比之寻常中原男子都还要高大一些,这衣着扮相,分明就是异邦人! 虽不是她所熟悉的面孔,可轻尘袖摆下的手仍是不能自给地紧紧握拳,让自己的声音镇定下来:「你家公子是何人?」 「请!」这位异邦的男子不肯多说,侧了个身,做了个请的姿势,语气明显十分强硬,不容得她说不。 轻尘苦笑不已,今日可是不宜出门? 顺着这个西域人所指示的方向看去,那是一艘并不算大的画舫,但又与众多飘扬着粉色轻纱的画舫不同,这艘画舫装饰简单,却低调得很奢华,画舫上灯火通明,船板外空无一人,一眼望去,黑帘遮蔽,无法看清里面的情景。 轻尘的清眸迅速一扫,看来今夜是避也避不得了,随着那名西域人登上了画舫,他便并未再继续跟进去了,只止步在了外面,甚至没有要将炎凌给阻拦在外的意思。 身后的帘子放下,再回过头去看时,刚才那名引路的男子早就没了影子,看来果真是身手极好的暗卫。 画舫之内有一圆桌,桌上摆放着酒,这里并无轻尘想像中有画舫的女子在一旁斟酒,和外面一样,空空如也,唯有姿态优雅地坐在那的男人正轻轻放下酒杯,抬起头来看向她,挑唇淡笑。 他眉目俊逸,墨眸温柔,如此这般蛊惑人心,可轻尘却一点也轻松不起来。 轻尘心中叫苦连天,可早有心理准备,此时的反应倒是镇定得很,若无其事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只装做什么也不知道:「不知公子为何要见我。 月华渗入画舫之中,那张深邃俊美的脸,一半掩在黑暗中,一半月光离合,完美无涛得近乎渺茫。 他的唇角随意悠然地敛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诡异的淡绿色笼罩着那双深邃如潭的眼眸,此刻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一瞬间,轻尘甚至有一种全身被凌厉莫测的箭矢穿透了的感觉,岩止他……莫不是已经知晓了她的身份? 若是如此,他会如何做…… 他一身湛蓝色的衣袍,此刻坐在轻尘的对面,那姿态优雅俊逸,如同一尊天神的神像一般,虽慵懒邪肆,却浑然天成一股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与尊贵:「请。」 他看着她,幽深莫测的目光几乎要穿透那顶青面獠牙的面具,让她无处遁形了。 轻尘微微蹙眉,下一秒,气氛陡然一转。 岩止倒了一杯酒,手中一转,那杯酒顿时像利器一般气势汹汹地扫来,杯中酒却以滴液没有落出来,而他的姿态却依旧优雅淡漠,仿佛那杯扫出去的酒杯并非出自他手一般。 轻尘眸光一敛,只感觉那酒杯是朝她右手边袭来的,岩止依旧朗俊淡笑,可眼底却是幽深莫测,轻尘知道他果真还是对自己起了疑心,这杯酒来势极快,几乎容不得她变换左右手,轻尘自知若是要接也并非难事,可纵然接住了,戴在右手手腕之上的玉镯子怕是要暴露了! 倘若不接,那么这杯酒的力道丝毫不亚于一枚足以让人狼狈受伤的暗器。 接,还是不接! 那一瞬间,轻尘的眼中变化万千,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心中竟是思来想去涌动着无数的情绪。 时间仿佛被放慢了,眼见着那杯酒就要袭击到她了,轻尘掐在手心的指甲简直要嵌到肉里去了,就在此时,站在她身后的炎凌忽然出手接住了那杯酒,稳稳噹噹地平放在了轻尘的面前,沉默不语,却在最关键的时刻替轻尘化解了危机。 岩止的眼中闪过一抹失望,可转瞬间,他唇边凉凉向上勾起的弧度却越发深邃起来。 就连轻尘自己都不知道,此时若是把她的面具摘下,脸上一定已经冒出汗了,胸口的那颗心脏正在扑通扑通狂跳着,好像一个正在行窃的小偷被抓了个现形一般,狼狈极了! 静静地垂下了眼帘,干净利落地执起酒杯一饮而尽,轻尘缓和了下情绪,清越的嗓音出口:「多谢公子赠酒。」 岩止挑唇轻笑,英俊的容颜上却显得更加讳莫如深起来,嗓音温柔悦耳,宛若敦厚的琴音奏响一般,让人迷惘:「酒喝太快易伤身。」 他的视线已经从她脸上转开,眼底竟有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闪过。 额? 轻尘怔了怔,睁着那双眼睛,顿时傻眼了,有些愣得说不出话来,心中却是气恼不已,岩止总是忽然说出一些噎得她无法做出反应的话来,他这是……如此温柔的劝诫的口吻,隐隐中还有些警告的意味,让轻尘更加脑袋一片空白了。 话落,岩止便起身向轻尘告辞,直到他离开了,轻尘甚至感觉浑身一轻,仿佛压在肩膀上的无形的压迫感骤然间被抽离了一般。 她挺直的背嵴顿时一跨,竟有些虚脱的感觉。
第209页 忽然一股晕眩的感觉如波涛汹涌侵袭着孟轻尘,眼前顿时有些模煳起来,醇厚的酒香在方才咽下那一杯酒时倒不觉得,此时反而回味无穷起来,这晕眩之感…… 轻尘这下知道岩止方才那句话是何意了! 她竟被这一杯酒给放倒了,轻尘的酒量是极好的,在军中长大的人,难免时常大口喝酒甚至彻夜豪饮,即使她换了一副身子,这副小身子毕竟是在匈奴长大的,在西域喝酒的架势一点也不亚于从前,可她今日竟被这一杯酒给醉晕了,方才那杯酒,大概就是极其珍贵的千日醉了。 解下面具透了透风,轻尘才感觉稍微好受些,可她欲站起来,却感觉地面正在晃动,莫不是河面上起风了,让这画舫也跟着晃动? 轻尘的双颊涨红,险些跌倒,好在炎凌及时伸出手扶了她一把,轻尘抬起头看向炎凌,眼神不似平日那般清冷沉静,反而带了些酒醉的憨气,她苦笑不已地拉住了炎凌的手:「我好像喝醉了,得麻烦你把我背回去了。」 轻尘果然有先见之明,她这话才刚一说话,眼前一黑,身子一斜就倒了下去,炎凌被她这突然一倒给吓到了,立即伸出另一只手把她给接住了,他有些惊讶,眉头一拧,还是将她往自己背上一丢,把她给背了起来。 轻尘的脑袋靠在炎凌的肩膀上,唿吸间夹带着浓郁的酒香,喷洒在炎凌的颈间,从来不曾嘆过气的炎凌,此刻竟然无声地嘆了口气,或许自己刚才应该直接打碎那杯酒。 月色迷离,落满了一地的华光耀动,仿佛碎金揉银,铺满了整个寂静的院落。 夜色幽暗中,岩止高大的身躯站在那棵葱郁的苍木旁,他冷峻巍峨的身影似乎也融入了这神秘的暗夜之中,神色莫测。 「王?」莫跟随在岩止身后,他已经站在这许久了,喜怒不形于色,莫根本无法揣测王的丝毫情绪。 听到莫的声音,岩止幽暗的星眸才微微一敛,他缓缓勾起唇角,慵懒而邪肆的幽瞳莫测深沉,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让人心底一惊。 那个小女人,还真是带来惊喜不断。 卷二:王的爱奴 096 偸天换日 夜色朦胧中,只见那名原本青衫墨发戴着獠牙面具的男子是被人驮在背上背出来的,他的脸埋在了背着他的那个男子的颈肩,人们看不到他的样子,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依旧还戴着那顶獠牙面具。 背着他的冷峻男子慢慢从停靠在岸边的那艘黑色画舫里走出来,步伐并不快,似乎是怕背上的那个人不舒服,男子沉默地一步步走下画舫,四平八稳,趴在他背上的那名清瘦的少年一动不动的,看样子,其中一人该是喝醉了。 倚靠在凭栏处的女子们静静地看着那突然出现在月华下的如此和煦的这一幕,顿时觉得美不胜收,恨不得能立即将它给画下来,只可惜,他们从这喧嚣的繁华中静默地走过,又如影子一般,悄然沉入了浓浓夜色之中,不见踪影,根本容不得她们有机会多看一眼。 酒气上涌,轻尘顿时觉得胸口憋闷,脸上的面具已经摘下来了,沁凉的风迎面拂来,才稍稍缓解了一些燥热与呕意。 炎凌背着轻尘,一只手托住他,以此将她固定住确保她不会掉下来,另一只手拿着他的赤红剑,顺带着拎着从她脸上摘下来的獠牙面具,一步一步沉稳地走着,生怕会将她颠得难受。 轻尘只觉得自己浑身轻飘飘的,好像悬浮在了半空中,偶尔有风唿唿地从她耳边掠过,唿吸间,都是自己浓郁的酒气,脑袋一片混乱,似乎正在乱七八糟地闪动着一个个画面,这些凌乱的碎片组合起来,竟是一个离奇的梦境。 她很少做梦的,在梦里,轻尘都在提醒自己这一点。 她好像来到了一个漆黑一片的空间里,伸手不见五指,这是在哪…… 似乎是听到她的疑惑,倏然间,眼前一亮,轻尘忍不住要用手去遮挡那突如其来的刺眼的光线,透过指缝间,轻尘好像看到了刺眼的火星子在四溅着,然后是剧烈的爆炸,就像炼丹炉忽然爆炸发出巨响一般,轻尘勐然间觉得原本虚空的脚下忽然触碰到了地面,可自己才刚一触碰到地面,顷刻间整个世界都在地动山摇…… 悬崖,她忽然间看清了自己身处的环境,身后是万丈深渊的悬崖,面前是震耳欲聋的爆炸,这是……轻尘心中一缩,顿时觉得自己要掉下去了,那迸射出来的炙热的火焰几乎要将她给吞噬了! 忽然之间,一抹高大的影子从头顶覆下,眼前夜风一掠,在面前放大的,赫然就是那张属于岩止的脸! 「看到我感觉如何?」他深邃的眼睛盯着自己,唇角带着温柔的弧度撞击着她的胸口,自己突然跌入了岩止的怀中,那可怕的火焰通通都被他挡在了身后,脚下一空,自己跌了下去,她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傻傻地睁大了眼睛,岩止依旧在她的上方,抱着自己,两人的髮丝在空中纠缠着,衣袍在风中摩擦翻卷,远离了喧嚣,远离了吃人的火焰,一起坠入了悬崖…… 可奇怪的是,她一点也不恐惧,即使明明知道也许不用一会,自己就要粉身碎骨了,悬崖是那么的高,悬崖底下是那么的险峻,可她睁大了眼睛看着岩止,岩止淡笑着凝视着她,好像他们将永远停留在往下坠落的过程之中,不会结束,也不会粉身碎骨。
第210页 「岩止……」轻尘的眼前模煳了,迷茫了,唤他名字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的依赖他,像个孩子一般…… 陡然之间,气氛骤转,岩止墨黑的眼底有幽芒在闪动,刚才所有的一切熟悉的温柔又霸道的笑意骤然间都消失了,他的脸色忽然变得阴沉莫测,瞳眸锐利如刀锋,逼视着她,冰寒慑人。 「岩止?」轻尘困惑了。 「说,你究竟是谁!」岩止忽然扼住了她的咽喉,转瞬间就像变了一个人一般,冷厉而又残酷。 「岩止!」轻尘吓出了一身冷汗,忍不住惊唿出声! 耳边是唿唿的风声,夜风甚是撩人,她勐然睁开了眼睛,眼底还是一片惊魂未定,胸口剧烈起伏着,大口喘着气,没有悬崖,也没有火光,她的目光慢慢地变得茫然,良久良久,才渐渐地反应过来,原来自己是做了梦了。 怎么会梦到岩止了呢,她很少发梦,即使发梦了,也只是梦到爹爹和娘亲而已,而刚才,自己却梦到了岩止…… 他前一秒还为她挡住了滔天的火光,抱着她与她一起坠下山崖,而下一秒却用看待敌人的目光冷冷地逼视着自己,惊得人都浑身冒出冷汗了。 头脑昏昏涨涨的,轻尘嘟囔了一声,酒气再次来袭,她的脑袋一栽,又趴在炎凌的背上昏睡了过去 炎凌的脚下一顿,蓦地皱起了眉,但很快,背上那人的唿吸又渐渐恢復了平稳,这一回,似乎没有再做梦魇了。 岩止? 这个名字…… 炎凌没有说话,只是冰如寒窖,毫不近人情的眼睛里,却渐渐地浮上了一层复杂的内容,月光拉长了他们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之上,离了喧嚣,归入了这宁静的寂寥之中。 他一步步地走着,肃杀冷寂的气息竟在这五人察觉之时,悄然变得柔和了许多,就像一只兇勐的狮子,忽然间温顺地低下了头,眼带忧伤。 「你是谁?你可知这是军中重地?」 「不,你不是奸细,也不是刺客。」 「我不会杀你,我会当作今天没有看到你,你现在就离开。」 「因为你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了,奸细和刺客可没你这么没用。」 「要想保护自己与你在乎的人,现在的你绝对不可能办到。」 「你应该变得更强一些……」 那个从马背上下来的女孩虽然年幼,那双眼睛却出奇的坚毅清冷,她的语气平静,看着一个从屠杀中逃生的亡命之徒,没有怜悯,也没有同情,她用最无情的语言奚落着当年那个连吃都吃不饱,甚至连一把剑都拿不动,更谈不上报仇雪恨的没用的少年。 夜风萧萧,那天也是像这样的夜晚,她转回身去,重新爬上了马,风撩动她的头髮,她头也不回地离去。 那一天,秦皇诛杀前朝右丞炎肃九族,他从灭门之灾中逃生,误闯军营重地,那个从马背上下来的女孩站在了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根本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记得那一天,那双眼睛很平静,很勇敢,漆黑如辰,璀璨极了。 那个傲慢却清冷沉静的女孩,他知道,军营中唯一可能出现的女孩,一定是孟广威大将军之女——孟轻尘。 他不知道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再一次相见时,竟是在茫茫的西域之中,他身负重伤,险些殒命,而那双和当时一样平静坚毅的眼睛的主人,竟然依旧是一张豆蔻年华少女的容颜,可他确信,她就是她。 回到轻尘居住的府邸之中,已是深夜。 白素见到炎凌将主子背回来的身影之时,顿时一惊,还道是主子竟然受了重伤需要炎凌将他背回来不成? 白素面色煞白,急着要将无名给请过来。 「只是喝醉。」炎凌淡淡地扫了眼急急忙忙要走的白素,冷冷地丢下了四个字,然后背着轻尘径直入了她的房中,把她往床上一放。 白素听闻及此,顿时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竟是……喝醉了? 随着炎凌踏入了轻尘的屋中,白素便见到炎凌正坐在自家主子身后,似乎正在运功要将主子体内的酒气给逼出来,白素也不敢打扰,就这么安静地站在旁边,以备不时之需。 看着那顶被随手放在一侧的獠牙面具,白素的目光情不自禁地停留在自家主子露在空气中的那张俊朗的面容,纵然是她做事一向沉稳的白素,此时也不由得放纵自己的目光,不戴面具的孟轻尘,一身俊逸偏偏的男装,精緻又秀气的面容,当真是这世间少有的清秀俊朗的人。 这酒香…… 炎凌已经收敛内息,将贴在孟轻尘背上的手收了回来,然后起身将轻尘重新放平躺在床榻上,拉上了被子盖在她身上。 被炎凌逼出体内的酒从轻尘的指尖滴落,垂在床榻边上的手半悬空着,醇香的液体嘀嗒嘀嗒地向下滴落,这味道,是千日醉的,珍稀无比,醉生梦死。 白素迅速地收回了目光,难怪炎凌要替主子将酒逼出体内,原来喝的是千日醉,若是不把酒逼出来,主子怕是要真的睡上好几日才能将这酒气完完全全依靠自己的身体驱散。 「她交给你了。」炎凌经过白素身边的时候,顿了顿,嘱咐了一句才离开。 「是。」白素点了点头,待炎凌走后,才迅速端了盆水进来,拧干了毛巾擦拭着自家主子的脸,好让主子感到清爽一些,睡得更好一点。
第211页 也许是因为千日醉被炎凌逼出体内的原因,第二日轻尘醒来的时候,并没有感受到任何醉酒过后的后遗症。 沐浴过后换过了一身衣衫,将头髮干净利落地束起,便又是神清气爽,风度翩翩。 「主子。」白素从外面进入,正见到轻尘将自己的獠牙面具戴上:「公子在正厅等您。」 「嗯,我们这就过去」轻尘戴好了面具,转过身来,那双清亮的水眸对着白素淡淡一笑,经她这么一笑,白素的面色顿时有些不自然地红了,侧了个身,不大敢抬头正面对上她的目光,这让轻尘有些摸不着头脑,难道自己的獠牙面具当真这么难看,已经难看到了就连白素也不愿意抬起头看的地步了? 正厅里,无名和炎凌都在,轻尘踏入这里,微微挑眉,径直走到了椅子前坐下:「久等了。」 在轻尘入座之后,炎凌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见她没有半分不适之感,这才放下心来,扫开了视线。 无名一手执着茶杯杯身,一手执着杯盖,用盖子轻轻拂了拂茶面上的沫子,随意地抿了一口,这才将被子放下,命人也给轻尘端了一杯浓茶上来。 无名虽什么也没说,轻尘看见这杯被放在她手边的浓茶就知道,自己昨夜醉酒回来的事情,无名应当也已经知道了。 无名脾气古怪,从前在军中时,虽是以军师的名义在辅佐她,大多时候与她的相处模式也如同友人一般,但事实上,在很多方面,无名却比爹爹管教得还要严厉,但与爹爹不同,无名毕竟是洒脱之人,他从来不会对她的行为表示任何斥责,但光是这样无声的谴责就已经够有效果的了。 无名既然没说什么,轻尘自然也懒得再提,只当作什么也不知道一般,端起茶杯喝了几口,这茶太浓,顿时苦涩得她皱起眉来。 无名这才悠悠然地弯起唇笑了,一身白衣翩翩地坐在那,这一笑,更是人间四月天,令人如沐春风。 轻尘黑着脸,放下了茶杯,进入了正题:「看来你已经有答案了。」 昨日无名匆匆离去,不就是为了调查那个红眸人的身份? 「此人名为景项,秦太子之子。」 「景项?!」轻尘一怔,红瞳,景项,竟是,他吗…… 「年龄不对。」炎凌冷冷开口,轻尘这才顿时回过神来,炎凌说得不错,当今秦太子的年纪,与景项相仿,秦太子之子,岂不是荒谬?况且当年她遇到景项之时,是在西域大漠,景项被作为奴隶…… 怎么可能! 「此太子非彼太子,当年秦太子登基之前,曾为燕国质子,不过早已受迫害身亡,当今秦皇,偷天换日罢了。」 无名淡笑着挑唇,如此令人震惊的消息,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是云淡风轻,仿若谈论天气一般随意! 卷二:王的爱奴 097 惊险一刻 偷天换日? 这么说来…… 这怎么可能?!自己与爹爹竟然为了一个假帝王付出了性命,难道就连爹爹也不知道这个事实吗? 景项,当年与自己立下十年之约的赤眸少年,竟是…… 轻尘的头有点涨,无名笑了,转移了话题:「今日是孟广威将军的忌日,我命人收拾收拾东西,陪你上山祭拜。」 眼帘微垂,轻尘点了点头,拂袖起身:「不必那么麻烦,炎凌陪我上山就好。」 「那就这样吧。」无名答得爽快,好像生怕轻尘反悔,他的身子还是维持着刚才那个姿势坐在那,眸光意味深长地瞥了眼孟轻尘,似乎早就知道了孟轻尘会这么说,他生得温润如玉,个性却是豪放不羁:「我也只是说说罢了。」 果然如此…… 轻尘黑着脸站了起来要走,没有理会无名。 今日乃爹爹的忌日,她自遭遇秦皇毒害,离开中原已有十年,原以为远赴匈奴必定生死未卜,不料自己还未到匈奴就已经毒发身亡,倘若当年她没有死,而是顺利和亲到了匈奴,那自己大概就是头曼的众夫人之一吧,那么岩止…… 轻尘的嘴角抽了抽,没有再继续设想这些无谓的「如果」,谁又能想到,如今不仅大秦的局势在变化万千着,就连匈奴的统治权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头曼的势力早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比头曼还要骁勇莫测的年轻的匈奴王,岩止。 这十年里发生的变数太多了,轻尘忽然觉得跪在爹爹的坟前,有一种无所适从之感,实在是颜面尽失。 平丘山位于咸阳城西,也许是早晨下过雨的缘故,山路有些滑,今日上山的人并不多,但雨后的山岭却是别有风光,乔木高耸,清泉哗哗作响,行道两侧的树木都已抽新绿了,鸟鸣花香,山雾环绕,置身其中,竟有一种飘飘欲仙之感。 孟老将军是战死沙场的,位于平丘山的将军祠是当年大秦的百姓所建,所有战死的将军们的牌位都会在这里被供奉。 轻尘去的并非将军祠,而是山阴的一座被古柏葱郁的枝桠遮荫的坟冢,墓前由巨石雕刻而成的守灵兽各盘踞左右,威武又壮观,那是轻尘手执青玄剑,聚敛真气于剑锋,亲自雕刻而成的。 再往前走便是孟广威的坟冢了,炎凌很适时地在茂盛葱郁的树林入口处,手中握着被封裹起来的赤红剑:「我在这里等你。」 「嗯。」轻尘淡淡一笑,十分感激炎凌细心,阔步走了进去,拨开纷繁的枝叶,越往里走,路径就会变得越发狭窄,然后完全被堵住了,唯有山体上的一个半人高的洞穴可入,过了洞穴,视野会再一次变得豁然开朗,这是孟轻尘亲自会爹爹选的天然寝陵,背靠环山,林木遮蔽,山清水秀,寻常人甚至不知道在这丛林深处,山壁后面,竟然有这么一处水月洞天。
第212页 轻尘本以为自己十年不曾来拜祭爹爹,即使不至于坟冢前杂草丛生,那也应该略显萧条,但此刻她眼前所见到的,仍然是一座巍峨雄伟的将军冢,那两尊守灵石兽依旧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好像下一秒就会张开长着锋利獠牙的嘴,伸出有力的力爪,扑向胆敢擅闯此地扰爹爹沉睡的不速之客一般。 獠牙? 轻尘忽然想到了什么,伸手将自己脸上的獠牙面具给摘了下来放在一旁,然后在孟老将军坟前点烛,继而身姿挺拔地立于前方,沉静如水的黑眸里一片寂静,山风猎猎穿林,吹得她漆黑的髮丝轻轻扬起,说也奇怪,十年不曾来拜祭爹爹,而她却只是一动不动地立在那,什么话也没说。 不知道是过了多久,轻尘忽然侧了侧身子,眸光一敛,有人! 此人并不存着要袭击她的心思,所以她才没有立即发现他的存在,有炎凌守在外面,断不可能让人进入这里,唯一能解释得通的,便是此人在她进入之前便已在这里面了。 「是谁?」轻尘脸色一沉,也来不及去捡面具戴上,她清瘦的身影好像单薄得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了,可此刻站在那两尊威武的雄兽像之前,却有一种卓然超凡的气韵,好像那两尊雄兽也会听命于她似的。 葱葱郁郁的幽绿之中忽然出现了一阵晃动,就像风的摩挲一样,从中走出的,赫然就是那个戴着银月面具的赤眸男子! 轻尘微微一愣,似乎也没想到会是他,轻轻弯起淡红的殷唇,轻尘站在那里,姿态挺拔潇洒,瘦弱而不羸弱:「景项。」 她眼底的光芒一闪一闪的,就像一个好奇的孩子一般。 景项也没想到在她转过身后见到的竟然不是那顶青面獠牙的面具,而是这张精緻白皙的面孔,漆黑的水眸清澈而耀眼,她的唇角正高高向上扬着,带着毫不掩饰的愉悦心情。 她见到他,是高兴的…… 见景项不说话,轻尘眨了眨眼睛,嘴边的笑容也慢慢地收敛了,有些郁闷:「你不认得我?」 这让她有些挫败,她还以为这小子记得十年之约呢,如今看来,好像是给忘了? 她得承认,知道他就是景项之后,她的确是惊讶,但更多的是高兴,当年她见到他的时候,她记得景项的情况很不好,当时他身上有着极深厚的内力,可是却被压抑住了,情绪也极其暴躁,就像一只小野兽一般不能自己,很明显是人力所为,如今看来,他已经完全摆脱了那种情况。 景项怔了怔,然后大步上前,走到轻尘的面前,他的薄唇动了动,继而伸手将自己脸上的银月面具给摘了下来,出现在轻尘眼前的,俨然就是一张英俊刚毅的面容,赤红的眸是那么耀眼夺目,和少年时的那张面孔倏然重合,景项的变化并不大,只是暴戾的气息已经完全从他身上消失了,有的只有冷凝与沉稳。 两人对视着,轻尘率先笑了,景项的嘴角也微微牵动,眼底是浓浓的笑意,还有柔和。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轻尘扫了眼爹爹坟冢前燃了一半已经熄灭的香烛,先前她以为是无名派人来祭拜过爹爹,如今看来,这些香烛应该是景项留下的。 「说来话长。」景项伸出手拿掉了一片落在轻尘髮丝上的叶子:「我没想到,会是你……」 他从来不曾想过,会在中原与她重逢,而且她还是无名楼的真正的东家。 轻尘忽然看到了景项腰间别的那半块玉珏,与自己前几日获得的那半块玉珏竟然完全一模一样,两块玉珏相併,便是一块完整的玉。 轻尘面色一凝,快速从自己的腰间取出了那半块玉珏,眼中噙着满满的困惑:「景项,这是……」 景项赤红的瞳孔骤然一缩,替轻尘扫掉发上叶片的手也顿时一僵,停留在了半空中,他的唿吸忽然变得有些冷凝起来,面色也不甚好看,轻尘挑了挑眉,出声询问道:「景项,你还好吧?」 「我没事。」那双赤红色的双眸仿佛凝聚着一团炽热的火焰,可那团火焰又在顷刻间便骤然消灭了,景项垂下了手,已经重新调解了自己的情绪,只当作什么也没看到一般,可他的面色仍然不大好看:「轻尘,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对吗?」 他的眸光忽然变得深沉复杂,轻尘看不懂。 轻尘点了点头:「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景项深深地看了眼孟轻尘,然后牵动着唇苦笑不已:「秦修是我父皇,但我父皇早已死了,当年尚未登基的父皇在燕国回到秦国途中遭伏,数百家僕无一生还,下毒手之人偷天换日,顶着秦太子的身份回到咸阳,不久后便登基为帝。我侥倖逃脱,却遭赶尽杀绝,流落西域,才免遭一死,但其中波折许多,一言难尽。」 所以她才会在西域遇到了那样狼狈的他。 「看来你已经做好完全的准备,打算动手了?」轻尘微微眯了眯眼睛,轻笑道。 景项也是笑:「逃不过你的眼睛。」 如今在位的那位秦皇统治残暴,起义无数,他的确已经有意要动手了,当日他靠近无名楼,并非真的要与她谈合作,只是在试探这一掌握了大秦经济命脉的组织,究竟是何立场,若无名楼将会为秦军提供粮草军备,那么无异于秦军将会没有丝毫后顾之忧,这对他来说是一大不利。 倘若无名楼的意图与他们一样,那么就另当别论了。
第213页 「我会帮助你。」轻尘淡笑着看着景项,且不说即使没有无名楼的相助,只要无名楼绝不插手,景项卧薪尝胆多年,一定已有胜算了,更何况如今她还许诺无名楼的相助,那便更是如虎添翼。 大秦即将迎来一场歷史性的大动盪。 一个月的时间,大秦的局势竟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咸阳城虽看上去已久入往昔,但风平浪静的水面下,早已搅翻了天! 「起义军逼近黄河了,最近势不可挡,离将军的军队节节败退!」 「会打到咸阳来吗?」 「我看是迟早的事!打来也好……」 「嘘!不要命了!」 「怕什么,现在整个皇宫上下都自顾不暇了,听说皇上都坐不住了,这会调了四十万大军直击起义军。」 「那不是皇城的兵力都空了?」 「让起义军渡了黄河,就算保住皇城有什么用?况且起义军的先锋军队才五万兵力,皇上调四十万大军过去,剿灭了先锋军队,其他起义军还不土崩瓦解?」 「那我们该怎么办?哪一方的胜算大一些?」 「四十万对五万,你说呢?」 「不过,现在大秦上下都乱了套,起义军大多将领,都是从前孟将军麾下的大将,就连孟将军也倒到了起义军那一番,我看这回悬啊!孟将军可从来没打过败战的,原来几个月前就疯传得流言都是真的,皇上真的杀害忠良,孟将军真的回来了,不然以孟家世代忠将,怎么会跟起义军同气连枝呢?」 「这段时间还是当心着点,咱们在咸阳还好,我听说昨天从洛阳来的远方表叔说,外头正在抓人呢!抓到了就去充军,没事可别往外跑,被抓到了就是一个下场——找死!就连那些原本被抓去修长城的徭役,都通通被抓去充军了!」 轻尘饮尽了一口茶,起身悠悠然地走了出去,身后的声音渐渐地小了,如今的咸阳,人心浮躁,从前百姓们纵使心里怨恨朝廷的苛捐杂税,秦皇的暴政无道,但嘴上却不敢说什么,如今人们却已经浮躁得根本管不着这些了。 大秦各郡起义不断,与从前不同,这一回简直是势如破竹,长鹿郡会师,景项的大军为先锋军,终于逼得秦皇集中了兵力对付,若是景项瓦解了大秦的主要兵力,那么攻入咸阳,剷除暴君,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没有料到这一回叛军实力竟如此顽强的大秦皇宫早已被凛冽压抑的氛围所笼罩了。 「皇上!叛军将领景项荣阳一役又取胜了!」前线军情传来,那位坐在帝王之位,穿着墨黑龙纹黄袍的秦皇已是年过半百,此时听闻此噩耗,顿时怒不可遏,拍案骤响,惊得朝堂之上的众位大臣皆浑身一颤,一一将头埋了下来。 武将已纷纷忙于抵御叛军,焦头烂额,剩下的文官全不顶事,到了这个时候,也只有颤颤巍巍低头叩首畏惧天颜的份。 「又是他!」秦皇大怒:「让离高三日之内不灭叛军,提头来见朕!」 「诺!」 百姓口中的起义军,在秦皇口里,却成了叛军,是他大意了啊,这几年来,各地叛乱偶有发生,但从未像这一回一样一波一波各地相应出现了叛军,这些叛军竟然还联结在了一起,造反! 「皇上……粮草恐怕……」站在秦皇身侧的赵俨面露为难之色,皇上调了四十万大军给离高将军,但是粮草却跟不上大军的行军速度。 「粮草怎么了!」秦皇大怒。 大秦地大物博,每年税收数字节节攀升,各地产粮只高不低,堂堂大秦,难道还供应不起区区四十万人的粮草不成! 赵俨连连笑着称是,额头上却满是淋漓大汗:「粮仓空虚,调遣不足啊,皇上,若是粮草无法及时跟上,四十万大军只怕要饿死前线了。」 「粮草怎会不足?粮仓若是空了,就让各地商号出粮,朝廷奢银,国若不稳,何以谈商?!」 「这……皇上有所不知,大秦最大的粮商可是无名楼……」赵俨口中却是一派惶恐的语调,但那双细长的眼睛却精光暗涌,他可算是兑现了对岩止大人的承诺,现在别说是长城修不成了,大秦皇上都自顾不暇了,乘着大秦内乱,岩止大人可将会从中捞取不少好处,坐收渔翁之利。 议事大厅之中,案前摆放的烛火摇曳着,案上的地图之上是大秦的山河图,何处有要道,何处是险壑,皆一一标明。 轻尘站在桌案前,黑眸中有凌厉的威光闪过,她殷红的唇紧抿着,没有丝毫弧度,一只手轻轻地敲打着地图之上,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主子,彭城、成皋、荣阳等战役,景公子大获全胜。」刚刚收到鹰报的白素从外而入,恭敬地向轻尘禀报。 听闻及此,轻尘紧抿的唇畔才隐约有了些弧度。 「守黄河一线的离高你应该还有印象吧。」说话的是一身白衣,风神俊朗的无名。 轻尘挑眉:「是个不错的将领,只可惜行军布阵激进,一直不曾成大事 无名笑了:「如今镇守黄河一线的正是他,手中持二十万大军。秦皇要加派二十万大军于黄河,景项只有五万大军,局势不佳。」 轻尘的脸上却没有出现意料之中的凝重之色,轻轻勾了勾唇,她忽然问道:「粮草可备足了?」 无名微微一笑,早在一个月前,孟丫头便在打那批粮草的主意,扣押下的粮草,何止足以供应所有起义军所需,她已经将连带着足以供应秦军份额的粮草都扣押下来了。
第214页 「我会命人押送下一批粮草过去,粮草数量可支撑一个月。」无名淡淡敛眉,孟丫头这时候提起粮草的事,大概是准备有动作了,孟家势力虽不如从前,但一夜之间也可整合二十万孟家旧部供她差遣,看来她是要动用这批军队了,他们所备粮草,足以供应联合景项的五万先锋军队在内的二十五万大军所需。 尽管如此,就算二十万孟家旧部及时赶到,以二十五万对阵四十万,还是颇为吃力。 出乎无名意料之外的是,孟轻尘忽然摇了摇头:「不需要一个月,我只为景项备三天粮草。」 三天?! 无名也是一愣,继而朗声大笑,他该说孟丫头太过自负呢,还是该贊她沉稳自信?不过在行军大战方面,他无名从来不怀疑孟轻尘的敏锐性,她在那张地图前站了那么久,所做的判断不会错的。 轻尘缓缓收回了压在地图之上的手,背在了身后,她的目光清冷而又傲慢,眼底没有丝毫的忧色,她看了眼无名,又笑眯眯地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炎凌,这一笑,将炎凌看得浑身发毛,下意识地戒备了起来。 「无名,劳烦你率五万军队从左翼押送粮草。」 无名轻轻地勾起唇角,这丫头,果真不把他压榨光了是不会甘心的。 「炎凌。」顿了顿,轻尘的眼睛一闪一闪的,比星星还要闪亮:「请你带五万军队从右翼押送粮草。」 只是押送粮草,何须把无名和炎凌都动用上了? 尽管如此,炎凌还是沉默地点了点头,在这一点上,他不会对孟轻尘的决定有任何异议。 「那你呢?」半晌,炎凌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 「我?」轻尘幽幽然勾起唇笑了:「我留着看好戏。」 无名与炎凌二人顿时感到浑身一冷,一遇到带兵打战之事,这不解风情的呆丫头怎么突然间就便得如此阴险狡诈了,让人毛骨悚然了呢?当真是精光璀璨,锋芒毕露! 景项所率大军已经扎营黄河以南,秦军驻守着二十万大军,眼见着后方还有二十万大军待命着,景项所率的这五万大军註定要面临着一场恶战。 秦皇是集中了全力来对付他,只要先锋军战败,那么所有的起义军毫无疑问的就会相继土崩瓦解。 两军对峙了很多天,景项所率大军明显已露疲态,粮草即将用尽,补给尚未跟上,如此下去,恐怕要在黄河一线功亏一篑了。 阴郁无力的太阳斜照着景项大军所驻扎的营地,空气闷得可怕。 「景公子!孟将军密函!」一位两鬓已白却依旧威风犹在的老将掀开帘子入内,主帐之中,景项正与各位大将商议接下来该如何部署。 听到是来自孟轻尘的密函,景项赤红的双眸顿时一敛,疲态隐隐也被这一瞬间的欣喜所取代。 接过信函,快速地阅过,景项将这封信函紧紧地握在手中,蓦然闭上了眼睛,帐中的气氛顿时沉闷了起来,诸位大将面面相觑,他们的表情明显也满是忧色,谁都知道,他们只有五万大军,而秦军却是四十万,这简直是以卵击石,毫无胜算! 景项闭着眼睛,没有说话,手中紧紧握着的信函仿佛也要被握烫了一般,信函之中只有一句话,三日粮草。 三日的粮草,究竟是什么意思…… 以无名楼的实力,断不可能出现粮草短缺的现象,只准备了三日的粮草,这一定是孟轻尘的意思,她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忽然精光一闪! 景项勐然睁开了眼睛,那双赤红色的血眸睁开之时,顷刻间仿佛风云乍来,凌厉而自信,威风凛凛的霸气排山倒海而来,让帐中的众位将领都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空气中这突然变化的诡异的气氛。 景项轻轻弯起唇,陡然间眸光又是一暗,杀气凛然:「传令下去,准备进攻!」 「可是景公子……」 景项淡淡的眼锋一扫,顿时有一股不容质疑的帝王之威迸射而出,惊得那位原本要开口的将领立即闭上了嘴巴。 今夜的黄河经歷了一场恶战,景项派两名部将率两万人为先锋,渡过黄河,切断秦军运粮通道,又亲率全部主力渡河,谁也没料到,对方区区五万兵力,竟然敢深夜夜袭秦军四十万大军,袭得对方措手不及,尽管如此,兵力上的差异是那么的明显,秦军明显占胜算。 黄河的水都被血水染红了,尸体堆积如山,触目惊心。 厮杀的声音维持了两个时辰才渐渐地消停了下去,黎明的光影像从地平线的彼端升起,景项大军的兵力原本就少,再加之都是精锐,虽处于败势,可到目前为止,死伤的大多都是秦军,尽管如此,秦军数量庞大,那些堆积如山的尸体对他们来说,仍然只是九牛一毛。 「撑住!」疲态越发明显的将士们互相鼓励着。 忽然一名将士灰败的脸上顿时出现了一丝神采:「景公子来了!」 景公子是他们的主帅,这批先锋军中,大部分都是景项的下属,他们对于自己的少主自然是无条件地忠诚,如此一来,整个先锋军对他都是极其信服的。 景项身穿战甲,浑身沾染着赤红的血,连带着那一双妖冶的赤眸也变得越发奇异起来,他显得是那么自信,连带着大家看到了他,心中都顿时燃起了希望来。 「我们的援军就要到了,还带来了粮草。」景项的话音刚一出口,这一消息立即在大军中传开来了,尽管大家强忍着没有欢唿出声来,可是空气中蠢蠢欲动的,分明是大家的兴奋与激动地情绪。
第215页 「不过……」景项低沉的嗓音传遍了每一个人的耳朵:「我们的粮草只有三天,三天之内,我们要破釜沉舟!」 三天,只有三天的干粮,可这时候,没有人会在乎这个小得可怜的数字,他们知道,天一亮,他们的援兵就会来了,还为他们带来了粮草,每个人只有三天的干粮,有进无退,三天之内,一定要打败秦军! 「坚持住。」 「援兵到我们就得救了。」 「那咱们就期盼黎明的到来吧,连带着我们的胜利,也会随着太阳一起升起!」 乌云汇聚,沉雷忽然在天际翻滚低吼,大雨倾盆,交织着地面上的血色,沖刷着鲜红的血水。 突然,仿佛惊雷一般,北方传来震撼天地的马蹄声。 秦军大惊,起义军却大声欢唿,东西两翼,来了他们的援军,还带来了他们的粮草!前后夹击,只要他们杀过了黄河,就有充足的粮草和神圣的胜利在等着他们! 景项坐在马背上,长枪一扫,双方交锋,血溅满天,混合着河水和雨水,厮杀决绝。 是她对他太过信任了吗?切断后路,粮草与援军为大军带来了希望,然而这三天似乎成了一个神圣的数据,激发了将士们破釜沉舟的决心和勇气,鼓舞了将士们的士气。个个士气振奋,以一当十,奋勇死战,九战九捷,大败秦军。 大秦四十万大军战败,还是败给了区区五万起义军,这个消息仿若平地惊雷。 岩止对于这个结果却一点也不意外,这短短一个月的秦国内战,打得万分精彩。 夜色深沉得神秘,静静地笼罩在地面之上,月色昏暗,只有幽光点点。 「王?」莫低低出声询问。 岩止淡淡收回了视线,幽绿色的鹰眸缓缓眯起,唇角淡淡地向上勾勒起一道深深的弧度,声音敦厚悦耳,似乎心情不错:「她让我看到了惊喜。 「他?」莫自然是不明白王所指为何人。 岩止笑了,没有继续再说下去。 秦军四十万大军会败,一点也不出乎他的意料,秦皇人心渐失,纵使有百万大军,也会威力大减,更何况那丫头还是如此不按常理出章的人?! 大秦粮草不足,必会阻截起义军的粮草运输线路,这丫头却没给人半点可乘之机,运粮草的,都是实力强大的精锐,镇守无名楼产业之下的粮仓的,却是十万精锐,这大概是天底下唯一一个把全部力量都集中在抱着粮食不放而非进攻的将领了吧? 黄河一线的秦军战败,秦皇的统治可谓是彻底地土崩瓦解了,咸阳城空虚,完全只剩下任人宰割的份,待景项的大军休整气数之后,各地起义军也该汇集了,进入咸阳城大概也就是这几日的事了。 是夜,大秦皇宫早已乱成一团,宦官赵俨在宫中发动了政变,要擒拿秦皇献给起义军,秦皇所剩精锐不多,几乎是落荒而逃。 轻尘悠悠闲闲地抽了一万人就进行阻截,秦皇与其所剩死士几乎被逼到了悬崖岭之上,逃无可逃。 「皇上。」轻尘规规矩矩地作了一个揖,她清越的嗓音在这寂静的夜里响起,格外清晰。 黑色的马驹之上坐着依旧身穿华贵黑色龙纹皇袍的秦皇,在位几十年,杀异己,除忠臣,害死爹爹性命,以和亲之名将自己毒害。 山岭之上,星星点点的火光将这个漆黑的夜照得晃若白昼,听到这声音,看到这火光,黑马之上,秦皇顿时浑身一僵,待他看到自己身后竟是火光滔天,而位前方的竟是一个带着青面獠牙面具的少年,他顿时面色一变:「来人!」 夜更深了,风也更大了,肆虐张狂,耳边的风唿唿地吹着,整座山岭之上火光明晃,可是却阴森得可怕!就连他随身所带的这支护驾精锐都纹丝不动,好像丝毫没有听到他的命令一般。 「来人!」秦皇又叫了一声。 仍……仍是纹丝不动…… 这……这是怎么回事!这些死士都是听命于他的,为何一动不动!难道连他们也要造反吗! 夜风唿啸,那顶青面獠牙的面具在火光照耀下,竟让人产生了诡异的错觉,好像看到了那顶面具都在笑一般。 面具下,那双漆黑的眼睛依旧沉静如水,就连他也一动不动地站在那,覆手而立,任由夜风吹乱髮丝,翻飞衣袍,瘦弱的身子在这狂风之中,好像随时会被吹走。 秦皇的面色顿时苍白如纸,瞳孔骤然一缩,只感觉好像有气血在上涌,他惊恐了,惊恐万分! 眼前的人犹如鬼魅,好像已经把所有人都定格住了一般,不,不是这样,他没有这样的本事,那些死士,不对,这些人根本不是他的死士,秦皇的死士忠贞不二,只听命于他,刚才他明明下令了,他们怎么可能没有听到! 不是没有听到,根本就是充耳不闻! 「你是谁!」秦皇忽然觉得今夜的风冷得可怕,自己浑身的衣服都被冷汗浸湿了,此时风一吹来,冷得人只打寒颤。 轻尘淡淡一笑,眼底竟没有丝毫看到穷途末路的人垂死挣扎的愉悦之色,有的只有比这夜色还要浓郁的复杂光泽:「孟轻尘。」 孟、轻、尘! 这三个字如同最后一根飘零降落在紧绷着的弦之上的轻羽,顷刻间,弦绷断,地塌陷,海面涌起巨浪,空中打下闪雷,狂风乱作,天崩地裂!
第216页 「你你你……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你没死!怎么可能!」秦皇忽然浑身一垮,跌坐在了马背上,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有那句「怎么可能」不断被重复着,他的脸因痛苦而变得扭曲,声音因激动而沙哑,而他周围的死士仍然一动不动地站着,他们当然不会有任何举动,因为他们该听命的人还没下命令呢! 「拿下。」轻尘开口了,面具下,她的脸上根本没有过多的情绪,这个时候的心情是五味杂陈的,复杂得,反而不知道该表现出哪一种情绪了。 她的眼中依旧没有半分怜悯与同情,只是心中有一种落空的感觉,当日爹爹忌日之时,她站在爹爹的坟前,久久无法发出一个声音,并不是她无话要对爹爹说,十年不曾祭奠爹爹,她怎么可能没有话要对爹爹说? 她的手心中握着那半块通体血红的玉珏,几乎要握出汗来了,爹爹应该早就知道秦皇并非真正的秦皇了吧,可这样的无道昏君,爹爹为何要用性命效忠呢?她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今日除掉秦皇,可算大仇得报?可她心里却一点也痛快不起来,就算秦皇死了,也换不回她的爹爹! 她的话音刚落,那些原本一动不动的「死士」们好像一尊尊石像忽然有了意识一般,秦皇的死士早已被景项一一剷除,奉作大礼送到了无名楼,这些死士,都是景项的人,如今这里唯一能命令得动他们的,自然只有孟轻尘了。 「哈哈哈哈……」秦皇忽然笑了,仰天大笑,面如死灰,那笑声太过狰狞了,听得人的心也跟着发毛。 轻尘微微挑眉,摸不清楚情况。人在穷途末路时都应该这么笑吗? 「朕乃大秦至高无上的皇上!岂容尔等犯上作乱,将朕擒作阶下囚,天真,太天真了!」 秦皇忽然变得越发狰狞起来,突然之间,所有人皆面色一变,惊唿:「孟将军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即使是那些身手极好的「死士」们都来不及避开,一声骏马撕心裂肺的嘶叫声响起,刺耳欲聋,顷刻间,那原本还坐在马背之上的秦皇忽然砰的一声血肉横飞起来!火光滔天,紧跟着那匹被他骑在身下的黑马也跟着爆炸开来,就像爆破炸开的练丹炉一般! 轻尘只觉得眼前忽然是一片滔天蔓延的火光,那一瞬间,那些带着火焰的碎片几乎在朝四周飞溅,这件事情发生得太快了,几乎在人的思绪能够做出反应之间! 他这是……早作了必死的准备吗?这个自称大秦皇上之人…… 那强烈的爆炸震得整座山都在地动山摇,地表坍塌,她的身后赫然出现了险峻悬崖,悬崖之下是黑漆漆的一片望不到底…… 前方那刺眼的火光…… 轻尘忍不住要用手去遮挡,透过指缝间,轻尘好像看到了刺眼的火星子在四溅着,那迸射出来的炙热的火焰几乎要将她给吞噬了! 忽然之间,沁凉的风从自己的面前一扫而过,然后是一个熟悉的身影掠来,披风一扫,他背对着火光,面对着自己,将迸射过来的火星子挡在了后面。 轻尘眼神轻颤,惊讶地抬起头来,却对上了那双再熟悉不过的深邃的眸子,自己已然跌入了他宽阔的怀抱中,被他紧紧地护在了怀里。 青面獠牙的面具下,轻尘狭长的睫毛颤抖着,喉咙干紧:「岩止……」 这一幕,为何如此熟悉? 好像,在哪梦见过…… 他轻笑着抬起性感的薄唇,一手紧紧圈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捞起她的髮丝,墨黑的缎发轻轻地滑落在他修长的指间,他拉起一缕,轻轻地放在唇畔,然后吻下:「我在想念你,你知道吗?」 心中一紧,连唿吸都要停滞了,轻尘胸腔里的那颗心脏震惊不已地颤抖着,他知道,她的身份了? 「我……」 脚下一空,轻尘后面的话被唿唿的风声和震耳欲聋的山体崩塌的声音所掩埋,她的身子直直地往后跌去,岩止高大的身躯覆在她的上方,两人竟同时跌了下去,她的身后,是万丈深渊…… 岩止深邃的眼睛淡笑着看着他,风是那么的肆虐,让他们的衣襟都纠缠在了一起,头髮都缠绕到了一块。 岩止的眉间忽然一拧,揽着轻尘的手却依旧刚劲有力,没有松开,轻尘将脸埋在岩止的怀里,他能听到岩止强劲有力的心跳声,可是也能感受到那一瞬间岩止几乎不可发觉的一声闷哼声,轻尘勐地睁大了眼睛:「岩止,你……」 「只是被碎片波及到了。」岩止却是笑了,说得云淡风轻,神情淡然,只将她更加紧紧地抱进了自己胸膛与臂弯中,任这个下坠的过程继续着,悬崖底下是深潭,若非如此,他此刻也不会如此淡定了。 卷二:王的爱奴 098 将军坦白 寒潭深千尺,从万丈悬崖坠下,所幸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底下还是一个千尺深潭,否则这么摔下去,即使不着地,那也一定粉身碎骨。 他们必须庆幸这个时节,并非冬季,在中原早已经冬雪消融,春暖花开,那寒潭虽冷,可表面上却并未有结冰。 落水的一剎那,剧烈的下坠力让他们的身子一下子就沉到了水底,顷刻间,冰凉的潭水涌来,带着强烈的压力,轻尘在落水的瞬间慌忙地屏住唿吸,水压压得她的胸腔都快炸开来,潭底黑漆漆地一片,耳边只有咕咚咕咚的水汽声,那是她的身体坠入时带来的强烈冲击力,身体好疼,这力道,好比千斤压顶……
第217页 岩止…… 轻尘在水中盲目地伸出手来,却什么也没抓到,凌乱的青丝像海藻一样向上浮起,沁凉的寒意刺入了骨髓,她睁着眼睛,可眼前也只是黑洞洞的一片,一点光亮也没有…… 今夜的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突然得她措手不及,甚至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忽然一只有力的大手在黑暗的水底下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轻尘心中一喜,用力地反握了回去,空白的思绪似乎终于找回了些色彩,尽管漆黑之中她仍然什么也看不见,但那只握住她的手,犹如为这无边无际的黑暗带来的曙光…… 下一秒,一个强劲的力道将她的身体往上一拉,孟轻尘感到有人在水底捞了她一把,然后紧紧地将她固定在了他的怀里,继而她的身体一轻,被带着向上游去,哗啦一声,空气迫不及待地挤入了自己几乎要被抽空了的胸腔,破水而出的剎那,冷风拂动,竟比在水底之时还要寒冷。 「咳咳咳……岩止……」轻尘不断喘着气,艰难地才唤出了岩止的名字,而此时与她一起躺在岸上,浑身滴水,正伏在她身上的高大宽厚的身驱,赫然就是属于岩止的。 轻尘剧烈地喘息,胸口不断起伏着,睁着黑灿灿的眼睛茫然发愣地盯着岩止覆在她上方的那张同样在喘着气的俊颜,他伏在她娇小的身躯之上,一只手仍然紧紧地圈在她的腰间,几乎要把她的腰都给拧断了,可却依旧不肯放松,晶莹的水珠顺着他额前的线条向下滑落,滑过他脸上深邃俊美的轮廓,然后突然断点,向下坠落,滴落在了轻尘的脸颊上,像突然绽放开的水中花…… 嘀嗒嘀嗒嘀嗒,就像心跳的频率,如此完美地契合。 时间犹如忘记了前行,惟有周遭的风依旧在涌动着,四目的对视,忽然洞开了一个神秘的闭合之门,慢慢地,慢慢地,让时间回来,让情意滋长,然后蔓延…… 他沉默了半晌,深邃的眼眸中终于才有了淡淡的光辉在聚敛着,两人的脸近在咫尺,几乎可以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唿吸声,轻尘一动也不敢动地被岩止覆压在身下,眼中有惊魂未定,又茫然懵懂,交织着见到他的忐忑与欣喜,此刻竟是极为复杂的。 岩止的身体动了动,终于缓缓地伸出一只手来,解开了轻尘面上的面具,轻尘的身体更加僵冷了,就连脖子都是僵硬着,两人湿漉漉的身躯贴在一起,此刻竟也不觉得寒冷,只觉得脸颊火烧火燎地,待她找回了些许思考的能力,面上一空,面具早已被岩止给揭开了。 「岩止……」她经不住又轻轻地唤了他一声,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勐烈跳动着,暴露了她此刻忐忑不安的情绪。 看到她面具下微红的脸与熟悉的容颜,岩止微微一愣,没有她梦境里忽然间的冷漠与质问,他笑了,如此温柔,让天地失色,良久之后,他竟是松了口气,高高地弯起了唇角,深邃的星眸有柔光温煦,他冰凉的手轻轻地抚在了她的脸颊侧,小心翼翼地,像是在对待一件失而復得的珍宝,他低哑磁性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没事了……」 没事,了? 轻尘一瞬间的失神,心底有着什么轰然碎裂开来…… 「岩止,我……」轻尘张了张嘴,脸颊通红:「我是孟广威的女儿,昔日是大秦的女将军,可不知怎的……」 「我知道。」他的头伏在她的颈边,低低的嗓音像是梦呓一般,打断了轻尘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要坦白的话,炙热的唿吸喷洒在她的颈肩,他的手仍然紧紧地圈住了她的腰,好像生怕一松手就会将她再一次弄丢在无边无际的寒潭之中。 他……知道? 轻尘愣了愣,心底跳动的频率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了,温热的暖流似要从心底蔓延开来了,让她甚至忘记了此刻的寒冷。 她耳边的唿吸忽然变得沉重起来,岩止高大的身躯对于她来说是那样的重,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她的身上,让她动弹不得,分明从寒潭里出来,可他的身体却那样滚烫,唿吸是那样炽热…… 「岩止?」 轻尘低声唿唤,他没有回应。 「岩止?!」 她加大了音量,语气里甚至有了焦急之色,可他还是没有回应。 「岩止!」 轻尘变了脸色,她想要爬起来,可岩止的手臂却仍无意识地紧紧抱着她,轻尘动弹不得,就连得知起义军只有五万对阵秦军四十万大军之时都不曾出现过这样焦急的神色,而现在她却急得要命,心里乱得很! 怎么会这样? 她都没事,岩止怎么会这样?! 轻尘憋红了脸,费了好大的劲儿才从岩止身下挣脱了出来,她迅速慌忙地爬起身,岩止的身下一空,他顿时有些不悦地皱起眉来,那冷厉的眉锋每每拧起之时,总会让人胆战心惊,但此刻轻尘却一点也不觉得眼前这个男子是可怕的,但她从未见到好像无所不能的他会露出像现在这样痛苦的神色。 轻尘有些慌了,根本没法仔细思考,她不知道岩止为何会变成这样,明明她一点事也没有!他是哪受伤了吗?受伤,对了,受伤…… 轻尘忽然想起下坠之时岩止不大好看的脸色,她的手急切地伸了出来,可刚要触到岩止,她的手便轻轻一颤,有些犹豫地缩了缩,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什么艰难的决心一般,轻尘还是探出了手,一点一点地解开了岩止的衣襟,披风,然后是衣袍……
第218页 湿漉漉的衣服被脱了下来,轻尘急得根本无暇想办法先生一团火来,岩止健硕的上半身裸露在在了空气中,他没有吭声,只是眉间越拧越紧了,轻尘的瞳孔骤然一缩,岩止背上简直是伤痕累累,那些火星子灼烧着他背上的衣服,然后侵入了他的肌肤,一道道的伤简直是触目惊心!爆裂的碎片刺入他的体中,冰凉刺骨的寒潭冷气却又紧接着侵袭了他的身体,岩止身体滚烫得很,照这样下去,只怕大事不妙…… 可是,以岩止的脾气,再严重的伤他也不可能让自己彻底昏厥过去,为什么会这样…… 轻尘双手有些颤抖地为岩止清理了一番背上的伤口,她环顾四周,脸上的焦急之色越演越烈,这附近根本没法找到可以用的药材! 药材…… 轻尘眼中忽然闪现了一抹光彩,她记得无名曾经说过,这附近有一个狼牙窟,窟中还可以找到一些治伤的药材。 狼牙窟已经被一群狼群给霸占了,这些狼群不比大漠里的那些狼,它们并不主动攻击人类,深山里也有足够的猎物,只是若要侵入它们的领地,所有的狼群都会一样发动兇勐的捍卫战,无论是中原的苍狼还是大漠里的狼群。 轻尘来不及顾及这些,她将自己的外衫也脱了下来,拧干,然后覆盖在岩止的身上便要起身。 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自己才刚要站起来,手腕忽然就被岩止滚烫的大手给扣住了,轻尘心中一喜,以为岩止醒了,那一瞬间,她如水一般清澈的黑眸里,闪现的是真真切切的欣喜。 「待着,不准……」岩止抓住了轻尘纤细的手腕,口吻严厉,他深邃的眼瞳中却有一丝迷离,似乎是处于半清醒半昏然之间,淡绿的色的深眸定定地盯着她,可他话未说完,便再一次昏迷过去了,那只手却依旧紧紧抓着她不肯放开。 轻尘眼中难得燃起的一丝欣喜忽然又随着岩止的再一次昏迷而黯淡了下去,她用力地将自己的手腕从严岩止的掌心中挣脱出来,像是发誓一样保证:「我马上就回来,我保证!」 …… 狼窟的位置有些偏僻,轻尘仰起头看去,那是一个陡峭的上坡,狼窟就在山体斜坡的半山腰,这附近没有再生长着半点植被,只有光秃秃的岩壁,轻尘没有支撑点,很难一口气能够抵达半山腰的狼窟,她站在那,没有听到一声狼嚎,或许她可以庆幸,此时那些狼也许不在狼窟之中? 可一眼望去,轻尘没有找到半条能够通往狼窟的路径,这个斜坡是那么的陡峭,断不可能徒手爬上去,绝对不可能没有通道的,否则居住在那狼窟里的狼群们又是从哪里下来从哪里上去的呢? 环顾四周,轻尘失望地发现或许就算真的有通道,那也在山体的另一面,她若真要绕到后面去,来回耗时太多,定了定神,轻尘从来没有试过一口气踩着毫无支点的那些陡峭的岩壁上去,可此时此刻,也只能这样了。 轻尘忽然向上跃起,果然在还未到达狼窟的一半之时便有下坠的趋势,她咬了咬牙,手指紧紧地抓住了锋利的岩壁一角,整个人悬空在了一半,臂力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她的额头已经满是冷汗冒出,剩下的高度,就只能依靠自己的赤手空拳一寸一寸地爬上去了。 岩壁上残留着刺眼的血迹,她的掌心都已经磨破了,手指也抓出了血,身上的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体上,她面色微白,咬牙坚持着,终于,待她爬上狼牙窟之时,浑身精疲力尽,可她毅然长长地松了口气,顾不得鲜血淋漓的双手,加快了速度爬了上去。 在狼牙窟中站定,石窟中漆黑一片,轻尘顿时感觉气氛不妙,漆黑中,那一颗颗泛着幽光的绿色眼睛正警惕地盯着她这个擅闯之人。 轻尘皱了皱眉,看来自己的判断远没有现实残酷,狼牙窟里有主人呢。 只是它们虽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却没有要扑上来的意思,这让轻尘略感意外,她向前了一步,那些黑暗中的狼群便又畏畏缩缩地向后退了一步,轻尘越发困惑了,她已集中了全力准备应对狼群突如其来的袭击,可眼下看来,似乎是她多虑了? 无暇顾及这些狼群为何不向她进攻,她借着洞穴口微弱的光,摸索着长在狼窟壁中的药草,虽算不上效果极好的药,但能在这里找到这些,已经算很难的了,轻尘将採得的药草往怀里一塞,转身便要走。 情况忽然有些不大妙,轻尘转过身来,只见原本空空如也的狼牙窟入口处,正矗立着两具庞大的身躯,那是两匹高大漂亮的野狼,碧绿色的眼睛像翡翠一样,此刻正充满敌意地盯着她,它们的身子向后拱着,前脚狠狠地抓着地面,那是随时要扑上来进攻撕咬的姿势。 轻尘这下明白刚才那些狼牙窟中的狼群为何反而畏畏缩缩地向后退了,那都是些还没长大的狼崽子,而自己好像又很不幸地撞见了它们刚刚狩猎回来的父母…… 皱了皱眉,轻尘的脚下一滞,已经集中了内力准备随时自保,尽管如此,她仍然不敢抱有太大的把握,和畜牲斗不比跟人斗,人会害怕对手的实力,从而畏惧对手,而畜牲却根本不管不顾,那是真正的殊死搏斗,有时候,即使是武功极好的高手,若是被兇勐的畜牲纠缠上了,也未必会有胜算。 若放平时,轻尘倒也无需忌惮这两匹狼,可她此刻却是精疲力尽了,自己的两只手正模煳地向外滴血,血腥味刺激得那两头畜牲更加目光惨澹了,幽森得恨不得将她扑倒撕裂。
第219页 身后的小狼崽低低地呜咽着,这让那两只成年的苍狼更加残酷地露出了獠牙,它们以为她要伤害它们的孩子。 一声狼喉,震耳欲聋,接着是此起彼伏的狼吼声,在这个狼牙窟中迴荡着,气势摄人。 忽然那两只狼从地上跃起,直朝轻尘扑来,轻尘堪堪躲过,肩上却是一疼,原来是被最前方的那只狼锋利的爪子给波及到了,她整个侧半身都在发麻,闷哼了一声,轻尘没有料到原本只是与她对峙的这两只野狼会突然攻击她。 粗喘着气,轻尘准备回击,看来今天不杀死这两只狼,她是不可能全身而退的,一旦开始护卫领地的战役,狼群是不会让对手逃掉的,它们一定会将她的脖子咬断,拖回洞穴,吃进肚子里才会休战。 肩上的伤火辣辣的疼,她的一只手已经无法抬起了,手上却无兵器,轻尘面色难看,赤手空拳,纵使有一身内力,要如何与根本不怕疼不要命的苍狼搏斗? 哗! 就在此时,滚烫腥臭的鲜血喷洒而出,溅到了轻尘的身上,甚至喷洒在了她的脸上,让她原本清秀的面庞看起来也有些狰狞了。 轻尘微微一愣,只见那两只狼的身子晃了晃,忽然齐齐坠下,两只苍狼一死,狼牙窟中的狼崽子们忽然呜呜咽咽地悲戚低鸣,一时间整个狼牙窟中气氛竟惨澹得让人揪心。 轻尘眨了眨眼睛,狼牙窟入口,岩止背光站着,他正将沾血的佩刀收入鞘,目光冰冷地扫了眼地上的那两具狼的尸体,对于那些狼崽子的悲鸣,他的脸上并无半丝怜悯,只是此刻神情却冷得可怕,大步朝里走来,有些蛮横地把孟轻尘给拎到了自己身边,扣着她往外走,声音发冷,暗含怒意:「跟我出来。」 他已经将原本被她脱下来的衣服穿上了,身上还拎着她留下的那件外衫,裹住轻尘的左肩,大手紧紧地按住了她正在流血的肩膀,脸色难看得让人胆战心惊! 轻尘还有些发愣,并不是因为自己的伤,她肩上的伤,双手的伤是那样触目惊心,而她脸上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好像伤的是别人一样,可岩止的忽然出现,让她现在满脑子的空白,这是怎么回事?岩止明明还浑身发烫昏迷过去,现在抓着她的力气却比还大,看上去更狼狈的怎么反而变成她了? 可看岩止那紧绷着的冰冷愠怒的侧脸,轻尘默默地把话给咽了回去。 卷二:王的爱奴 099 比肩之人 走出狼牙窟,岩止揽着轻尘,几个借力便落了地,下去总比上去的时候容易一些,轻尘现在看似一脸平静,可那双眼睛一闪一闪的,一看就知道心里正在想些有的没的。 她很好奇,岩止上来的时候,是不是也和她先前一样狼狈呢?她无法想像那一幕会是什么样子,真可惜…… 头顶上方刚刚失去父母的狼崽子们的悲鸣呜咽声还是不绝于耳,落地的那一霎那,林间幽丛疯狂地晃动着,由远及近,发出稀稀漱漱的声音,脚步很轻,可是数量庞大,让人想忽视都难。 很不寻常。 轻尘眉头一皱,也意识到了这些不寻常的异动,她忽然感到手中一暖,是岩止握住了她发凉的手,他是在警告她这正在靠近的危险。 轻尘微微一愣,心底说不出的异样,她也紧紧回握了一下岩止的手,表示自己已经察觉到了。 他的手又大又暖和,还有常年握刀拿弓的茧子,她的手小而冰凉,肩上的伤森森露骨,这一用力回握,顿时牵动了伤口,温热的血液顺着纤细的手臂向下淌,滴入了岩止的掌心之中,惹得他顿时有些不悦地拧起冷峻的眉来。 耳边的风唿唿地吹着,伴随着那稀稀漱漱的声音相互和应着,然后是狼群的低吼声,继而演变成了此起彼伏的仰天长啸,一个唿应着一个,将这个寂静的山谷吵得几乎要天摇地动,幽幽的绿光一点一点地清晰,阴森森的,无数的狼,数量多得数也数不清! 看来是刚才那两头狼的狼啸声唤来了它的同伴,它们的种族遭到了侵袭,所有深居在荒山野岭之中的狼群都集中了起来,要攻击侵入它们领地的不速之客。 见到这副情景,轻尘屏息凝神,神情越发凝重了起来,她的手动弹不得,岩止粗糙温热的大掌紧紧地包裹住了她,让她的心底无端端地感到了一丝安定。 「别怕,躲在我身后。」岩止敦厚低沉的嗓音在这寂静的夜里响起,敲击在轻尘的心头,让她浑身一震,晶亮的眼睛怔怔地抬起,定定地落在了岩止的脸上。 他一手将轻尘护在了怀里,另一只手刷地一下抽出了他并不常出鞘的佩刀,那银亮的刀身,在夜色中有一股逼人的寒意,让那些狼群停了下来,它们不敢轻易上前,却又不肯退去,一寸一寸地向前逼近,每一头狼都团结得好似一个整体,没有任何一只狼脱离队伍贸然进攻。 野狼们已经将他们重重包围了,但它们却摄于岩止强大的压迫感而不敢轻易上前,只是这么与他们对峙着。 不行,他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才行,再这样下去,只会被不断纠缠,狼群的数量数不胜数,只是消耗他们的体力就已经足以让形势更加严峻了。 岩止的脸色也有些冷沉,诡异的双眸微微一敛,威严的寒光迸射而出,竟吓得那些野狼们瑟缩了一下,畏惧了。 不知为何,这些原本团结得过分的狼群里忽然发生了骚乱,一只狼忽然跳跃而起,扑了上来,破坏了它们原本同进同出的严谨纪律。
第220页 岩止手中的佩刀忽然寒光一闪,挥起落下,将率先发动袭击的那只狼从中间噼开,顷刻间腥臭的液体喷洒而出,一声哀嚎,那只狼便已经被噼成了两半。 闻到血腥味,狼群忽然变得异常兴奋了起来,它们变得更加疯狂,像是受了刺激一样,一只接着一只地扑了上来,数量之庞大,速度之骇人,獠牙之锋利,那气势实在是太过可怕了,一时间狼嚎一片,震得人耳朵发懵。 眼见着野狼的獠牙就要撕扯下轻尘受伤的左臂了,轻尘顿时眸光一沉,提气而起,右掌翻腾,握住了那只野狼的獠牙,然后脚下跃起用力,硬生生地将那样一只体型比她还要庞大的野狼给踢飞了出去,砸在了下一波又要冲上来的狼群身上,让它们发出了呜呜的低吼声。 翩然落地,轻尘额头上的冷汗却越发茂密起来,她的身姿看上去轻盈,可自己森森露骨的左肩已经被牵动,疼得她直抽冷气,她手中赤手空拳,若不是内力极高,刚刚是不可能徒手挡住了一头比她还庞大的野狼,抓着它的獠牙将它踢飞了出去。 她将手中被她掰断下来的獠牙往地上一丢,手心的鲜血也不只是自己的还是那匹狼的。 抖了抖手上的鲜血,轻尘抬起手,就用手背随意地抹了一下自己脸上的冷汗,漆黑的严重已经有了凌厉的冷意,被岩止噼成两截的狼的尸体已经堆叠如山了,地上的残肢断臂触目惊心。 岩止无法展开攻击,只能做防御性的杀戮,因为他寸步也不敢离开孟轻尘太远,刚才只那么一瞬间被狼群给纠缠住,她就遭受了其他狼的攻击。 如此一来,形势反而对他们来说越来越被动了。 看了眼脸色苍白,双手都是血的轻尘,岩止忽然抽空伸出手拉了她一把:「跟在我身边。」 轻尘喘了口气,调整了下气息,她的确是跟到岩止身边了,但却突然往他身后一站,背靠着他的背,顷刻间又徒手抓住了一只从岩止身后扑上来的野狼,手中一运气,一掌拍得那只狼的脑浆都迸了出来,砰的一声,庞大的身体重重地砸了下来。 「这样比较快。」轻尘已经完全忽视了自己几乎要被扯断的左臂,只靠自己的右手对付扑上来的狼群,她的身手很好,尽管如此,赤手空拳还是吃力得很。 岩止微微一愣,没有料到轻尘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这个孩子总能让他看到惊喜,他不知道,她到底还有多少面是他没有看过的。 岩止的眼中闪过异色,随后轻抿唇角,笑了:「小心。」 「嗯。」 轻尘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简单的两个字和低低的回应,却带着无比坚毅的力量。 岩止忽然将自己的佩刀丢给了轻尘,轻尘接过后也没有半分犹豫,一时间,形势发生了逆转…… 后半夜的到来是建立在一片血腥之上的。 那场面可怕得骇人,见过战场上尸横遍野的场景,但却从来没有人见过这样惊人的场面,地上血腥味蔓延着,刺鼻得很,野狼的尸体数不胜数,数量吓人。 好在今夜的月色不明,否则那猩红的血会刺伤人的眼睛 最后一只狼倒下了,轻尘坚毅无比的身型终于晃了晃,左臂已经麻木了,让她感受不到疼痛,只觉得身体力竭,若不是那柄宝刀支撑在地面,她恐怕要彻底倒下去了。 岩止的臂弯一揽,忽然将她拦腰抱了起来,轻尘的样子看上去很可怕,浑身是血,身上脸上都是,但好在那些血大多是那些畜牲的,岩止身上也同样沾满了血,衣袍甚至也有多处被撕扯烂了,但他的情况看上去可比轻尘好多了。 轻尘任由岩止将她抱了起来,她低低喘着气,刚才处于战斗之中,不觉得疼痛,此刻所有的敌人都一一倒下了,竟然才感觉到自己的体力也早已透支,身上的伤疼得人直抽凉气,精疲力尽。 「你表现得很出色。」岩止低头看她,他轻扯着唇角,看着她的眼神是那样复杂,惊喜、赞嘆、心疼,各种各样的情绪通通都交织在了一起。 她是唯一一个从他手中接过他的佩刀的女人,她用他的刀斩杀着他们共同面对的敌人,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这个小女人并不如看上去那般娇小,她从来不曾站在他的怀里由他守护着,甚至,他觉得,她可以与他比肩。 他也从来不曾像刚才那样,将自己的身后,彻彻底底地交给一个人。 她的脸上满是倦意,左手的伤看得人的眼睛都被刺疼了,然而刚才的她是那样的出色,尽管满身是血,但对敌时候的她却美得让人惊嘆,像一朵美好的花,忽然间长出了一身的刺,顷刻间又化作了天上的云朵,潇洒又冷峻。 「出色?」轻尘愣了愣,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夸赞她,她经歷过的大战无数,但就连爹爹也不曾这样,用又心疼又骄傲的目光看着她,称赞她的出色,好像自己就是他身体里的一部分似的,因为表现得很出色,所以连他都引以为豪。 「嗯,很出色。」岩止在她的耳边低喃,夜深沉,他抱着她从地上的狼籍和尸横遍野中踏过,一步步地,抱着她,如同捧着心爱的珍宝。 轻尘仍然在发愣,好半晌之后,她才有些神色复杂地把头埋进了岩止的胸膛里,刚才那一瞬间,好奇怪的感觉啊,让她有些害臊。 …… 岩止将她抱回了寒潭旁,然后将她轻轻地放回了地面,在她身侧坐下,捧着她的手放到了水边,仔细地捧起水清洗着她的伤口,那神情无比认真。
第221页 轻尘怔怔地看着岩止深邃俊朗的容颜,有那么片刻的失神,直到冰凉的水沖刷上了她的伤口,让她顿时触电了一般回过神来,因为猝不及防,惊唿出声:「疼!」 下一秒,轻尘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脸色一窘,咬了咬牙就不愿意说话了。都怪今夜太过纷乱和迷离,才害她走了神,竟然像一个小孩子一样惊唿出声。 若是爹爹知道她身为孟家人竟然喊疼,指不定得大声笑她呢。 哦,对了,药…… 轻尘忽然想到自己在狼窟里摘到的草药,又想起岩止背上的伤,她的左手被岩止捧着,动弹不得,只好伸出右手在自己的衣襟里掏啊掏,全部掏了出来:「岩止,这些药……」 岩止为她清洗伤口的动作忽然一顿,抬起头来,看得轻尘顿时心底有些发寒起来,不久前他分明还如此温柔,可刚才他的神情忽然间就变得那么的严厉和不悦,好像她手里拿的不是治他伤口的草药,而是要毒害他的毒药似的。 这让轻尘有些摸不着头脑,张了张嘴,把后面没有说完的话都吞了回去。 看着她毫无自觉地茫然神情,岩止突然间也怒不起来了,无可奈何地嘆了口气,他当真是哭笑不得,从她手中接过那些草药便丢在了一旁,没有理她。 清洗罢了她的伤口,岩止便伸手脱她的衣服,轻尘顿时浑身打了个激灵,拉住自己的衣襟反对:「岩止……」 「松手。」岩止的神情淡淡的,低低的那两个字,却威严无比,不容置疑。 轻尘皱着眉,脸颊通红,下一秒,她沾满血的衣襟已经被岩止轻轻地颓了下来,伤痕累累的肌肤忽然间接触到冰凉的空气,轻尘的脸色更加烧红了,她青涩却已经初长成的身体就这么暴露在了空气中,让孟大将军感到万分难为情。 岩止的视线一直落在轻尘左肩上深可见骨的伤口上,好在除此之外,她的身上并没有过多的伤,宽大的衣袍在半空中掠过,岩止将已经半干的那件原本属于她的外衫包裹在了她的身上,身上已经被血污沾染的湿漉漉的衣衫通通被放在了一侧。 轻尘缩了缩身子,岩止忽然拿起轻尘採集的治伤的药放入口中咀嚼,然后敷在了她的左肩上。 「这些药……」 岩止当然知道轻尘要说什么,他头也不抬:「这些东西对我没用,只是小伤,管好你自己。」 「岩止?」 虽然岩止这么说,但轻尘还是忍不住唤出了声,岩止的脸色有些古怪,难道是他自己身上的伤疼了?他把为数不多的药全部敷在了她的身上,那他一会该怎么办? 「闭嘴。」岩止的神情古怪复杂,低低吼了一声,轻尘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不明白岩止为何突然发怒了。 敷罢了草药,岩止才迅速将轻尘身上的衣袍又裹紧了一些,然后别过脸去,脸色诡异地微红,就连声音都有些沙哑,沙哑得异常:「把衣服穿好。」 「嗯。」轻尘眨了眨眼睛,迅速地将衣服穿好,岩止的声音听起来很奇怪,若不是伤口疼,难道是口渴了吗? 这一夜异常的安静,岩止并不说话,也没像往常一样抱着她入眠,他不说话,轻尘也只当他疲惫了,毕竟是经歷了一夜的恶战,连她自己都疲倦得一动不想动,岩止就算再无所不能,也一定一样很累了吧? 天蒙蒙亮的时候,深谷中有轻轻的鸟鸣虫叫,潭水面上泛起了水雾,天空是深蓝色的,曙光撕裂了夜,空气中的血腥味淡了一些。 轻尘醒来的时候,岩止也已经醒了,昨夜天黑还不觉得,此时一看两人皆浑身是血面目狰狞,还真是挺可怕的。 「轻尘。」 「嗯?」 轻尘刚刚用一只手掬起一掌心的潭水要饮,忽然听见身后岩止的声音,她顿了顿,手心中的水早已经漏光了,转过身来,精緻清秀的容颜上有一些困惑。 岩止高大的身躯坐在那,在晨雾的迷离中,即使被鲜血浸染,也依旧俊美得像一尊神像,让人迷惑。 「你记得离开匈奴前,我对你说过什么?」他忽然问她,声音还是那般沙哑,可此时的他,眸光温柔,温柔得……为何让她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 好像,有一些东西,破茧而出,洞开了世界,越演越烈,又朦胧变得明朗…… 轻尘的背嵴一僵,这一僵,突然牵动了肩膀,疼得她骤起眉来。 岩止忽然勾起唇角笑了,就在此时,他唇畔的笑容顿时一敛,似乎有人正在朝这来,他收回了目光,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孟轻尘:「三日后我们将回匈奴,我在等你。」 「嗯?」轻尘抬起头时,岩止的身影已然消失了,甚至没有给她时间回答。 岩止走后,她便听到了有人在喊她名字的声音,人还不少,似乎还是带了一队的人马来的,轻尘站起身来,寻到这的将士们有人发现她了,立即欣喜地高声唿唤:「孟将军!」 随着这名将士的唿唤,无名他们也朝这边来了,他们见到满身是血的孟轻尘,皆是一愣,可再看她完好无损地站在那,脸上还是那样淡淡的表情,只是那顶獠牙面具早已经不翼而飞了,无名等人这才缓缓松了口气,放下心了。 「孟丫头?」 「孟丫头!」 无名叫了她好几声,轻尘才顿时回过神来,惹得无名微微挑眉,眯起眼睛淡笑道:「难道是摔傻了?」
第222页 轻尘脸色一黑,她现在精疲力尽,可没力气和无名斗嘴:「我们走吧。」 看她心不在焉的样子,无名什么也没说,只是微笑着勾起了唇角,悠悠然地跟在轻尘身后,然后下令收队。 轻尘的确是心不在焉,因为岩止离开匈奴前对她说的话是…… 待我回来之后,太阳神阿莫和我匈奴所有的子民,将会见证你我的结合…… 轻尘忽然感觉有些头昏脑涨了,是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吗?为何失血过多,自己的心中会扑通扑通跳得更加剧烈了…… 三日后我们将回匈奴,我在等你…… 我在等你…… 岩止的声音像挥之不去的梦魇一样不断在她脑中徘徊着,占据她的思想,让她根本无法集中心思,不得不心不在焉。 卷二:王的爱奴 100 开窍了没 春的气息越发浓烈,微风中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阳光温暖而舒适,烘得人的身体都懒洋洋的。 睡了一整个白天,直到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轻尘才勉强醒来,动了动已经被包扎得有点惊悚的胳膊,她无奈地坐起了身,一脸苦相地嘆气。 这可都是白素和炎凌二人的杰作啊,若是不知情的人看了,一定会以为如果不这么包扎着,她的胳膊一定会从肩膀上掉下来…… 听到屋里的动静,白素从外面进来了,乍一看自家主子正坐在床榻边,宽宽大大的衣袍披在身上,整个人看上去就显得更加弱不经风了,那左肩上像一个巨大的球一样的包裹的成果就更加显眼得很了。 见白素进来了,轻尘抬起眼,眼中还有刚睡醒的些许雾气,没了那顶青面獠牙,清秀白皙的面孔是那么的温和和俊朗,白素脚下一顿,匆匆忙忙地别开了脸,神色有些奇怪。 轻尘眨了眨眼睛,好心眼地关心道:「白素,你的眼窝都青了,没睡好吗?」 「主子……」白素有苦不能言,她总不能告诉主子,今早天还没大亮,主子回来的时候遍体鳞伤,她红着脸侍奉主子沐浴更衣包扎肩上的伤,然后终于恍然大悟,得知主子是女儿身之后,自己一颗暗许的芳心从此碎成了八百多块的倒霉心情吧? 当时她根本就已经发懵了,屏风外头那个黑面冷脸的炎凌又浑身向外冒冷气,命令她一圈一圈非得给主子包严实了不可,她当时心里早就翻江倒海了,哪里还能思考啊,只能机械地听从炎凌的命令,让她再加一圈,她就再加一圈,等她回过神来,主子的肩膀上已经包出了一个高耸的球来了。 轻尘自然是不知道白素心里在想什么了,只能无比内疚地淡淡笑道:「看来是我将你们都给吓着了。」 看炎凌到现在都黑着脸,不愿意跟她说一句话就知道,见到她面目狰狞浑身是血地回来,炎凌也气得不轻,不过他并非气她,只是在气自己的招牌果然被砸了,没能保护好她罢了。 白素扶着轻尘起来,几乎连多余的动作都不让她做,轻尘才刚刚兴起要喝水的念头,白素就已经手脚麻利地把整个茶壶都拎过来了,轻尘苦笑不已,但也不能违逆了他们的意思,否则这些傢伙只怕连床都不让她起了。 若不是她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心里有数,被他们这么可怕的阵势一吓,就是没事也该怀疑自己是不是命不久矣了。 穿戴整齐,白素扶着轻尘要往外走,轻尘本想好言相劝,毕竟她就算伤得再严重,那也是伤到手了,双脚还能自行走路的,但一看白素那苦大情深的模样,她就乖乖闭嘴了。 走出了房间,炎凌正在外面,离得有些远,见她出来了,才面无表情地转过脸去,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轻尘有些无奈,看来短期内炎凌是不打算理她了。别看白素的眼窝都青了,炎凌整个人看上去就像被压榨过一样,整张脸都青了。 来到大厅,无名正坐在那饮茶,见到轻尘的那一剎那,他脸上也是微微一愣,然后噗地一声把茶给喷了出来,朗声笑道:「孟丫头,你这是……」 轻尘黑着脸坐了下来,这该怪谁呢,弄得她现在像四肢残废,病入膏肓了一样。 同在大厅中坐着的,还有诸位轻尘昔日的长辈与旧部,他们都是刚刚打了胜战回来的,无道昏庸的秦皇被推翻了,担心孟丫头的一颗心也放下了,此刻当然个个红光满面,得意洋洋。 可待见到轻尘之后,众人的面上皆是一愣,倒不是因为轻尘身上的伤包扎得太过夸张了,见到那张根本没有想像中的可怕,反而清秀无暇的面孔时,让他们一时无法做出反应,只因眼前的孟将军,根本不是他们所熟知的样子…… 无名淡笑着起身:「诸位将军不必惊慌,孟丫头确实是孟丫头,此事说来话长,容无名他日再向诸位将军细说。」 大厅中的气氛有些诡异,良久之后,忽然有一声大笑响起,正是那位跟着孟家父女征战一生的老将秦老将军:「是不是将军,我等不会认错,除了孟丫头,天底下还有哪个女子能够让我们这些大老爷们信服的?」 随着秦老将军的话音落定,众人皆笑了,那是一种劫后余生,无须质疑的轻松的气氛,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足以发生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事情,彼此之间的信任感不是一朝一夕所能积累的,有何不可相信的呢? 轻尘终于也缓缓地弯起了唇角,眼里有柔光闪烁,即使是那张陌生的面孔,却依然有着孟轻尘所独有的神采飞扬。
第223页 无名淡淡地看了眼孟轻尘,笑而不语。 就在此时,大厅之中原本皆朗声大笑的众位将军们忽然起身,轻尘微微挑眉,有些不解,但下一秒,她便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进入了大厅中,是景项…… 今日的景项穿着寻常百姓所着衣袍,他没有戴那顶银月面具,轻尘抬眼望去,便见到他的右脸颊上有一道伤,已经结痂了,想来应该是攻秦军发动政变的时候所负的伤,即便如此,他看上去依旧俊朗非凡,那双赤红的血眸中早已没了昔日的暴躁与野性,此时的他,已经身具王者之威了,是如此的气宇轩昂。 尽管今日的景项只是随意穿了一套寻常百姓的服饰,但从诸位将军突然起身的动作看,轻尘便知如今的景项已经不是昔日的景项了,他的身份非比寻常,就连她孟家为首的大秦众多将军们都认可了他,虽然这一定程度上与轻尘的相助脱不开关系,但归根究底,还是景项自身卓越的才能征服了将军们的信服。 昨夜景项带兵攻入大秦皇城,秦皇早已逃蹿身亡,宦官赵俨开城门迎景项,想必不用多久,整个大秦上下都会知道,他景项才是皇家真正的血脉,大秦帝国实至名归的君主。 「将军们不必如此客气。」景项微微点了点头,尊贵之风浑然天成,但却不显得傲慢。 「恭喜景公子大业有成。」轻尘笑了,率先开口,以免看到各位叔伯和景项虽客气却有些奇怪的氛围,君臣毕竟是君臣,大将军们见到了景项,还是拘谨得很。 景项勾了勾唇,也笑了:「疼吗?」 众人在场,景项虽恪守礼节,离轻尘有些距离,但轻尘还是看到了景项血红的眸中涌动的心疼之意,轻尘扯着唇一脸苦相:「你别被它的样子给唬到了,看上去比较可怕而以。」 看她说话的口吻那么轻松,景项这才有些放下心来了,天知道当他收到下属禀报,说她被袭坠崖之后,自己的心脏都快要停滞的感觉是如何的可怕。 对于景项和孟轻尘之间的相处模式,让各位大将军们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他们是什么时候如此相交甚熟的了? 整个大厅中很快就只剩下了轻尘、景项与无名三人,原来其他众人都被无名给请了下去。 「景公子。」无名走到轻尘的面前,隔在了二人中间,对景项说道:「可否借你的玉珏一看。」 「无妨。」景项从腰间解下了那半块通红的玉珏交予了无名手中。 无名淡笑着点了点头,又朝孟轻尘转过身来,挑了挑眉:「把你的给我。」 轻尘微微敛眉,有些不满地嘟囔,无名对自己说话时怎么都不曾像刚才那般客气些? 从轻尘手里接过了玉珏,无名将左右两块玉珏合併在了一起,果真是完美无瑕地契合,看来是同属一块完整的玉珏。 轻尘的神色一滞,这两块玉珏…… 雪白的衣袂一扫,无名意味深长地勾起了唇角,此时的景项眉间紧拧,虽看上去并没有什么表情,那那双妖冶的赤眸之中却是情绪复杂得很,无名笑了:「想必景公子你心中已有答案了。」 景项不语。 轻尘皱着眉,神色有些不悦,她一向没什么耐性,此时无名和景项又在谈论一些她听不懂的话,叫人哪能不恼火? 眼见着轻尘就要发作了,无名哪能不了解轻尘的性子? 「孟丫头,你知道当年秦皇为何要杀你?」 嗯? 轻尘微微一愣,不明白无名为何突然问她这个问题:「惧我功高盖主。」 「天真。」无名毫不客气地嘲笑了孟轻尘,眼里却有浓浓的戏嚯之意:「纵使你功高盖主,一介女流,难道还能忌惮你篡位?」 「你的意思是……」轻尘反倒没有恼怒,她眉目一沉,神情也凝重了起来。 「大秦皇城最后一道防线在地宫,可在发生叛乱危及皇城之时保皇室周全,欲打开地宫,唯有皇室血脉为引。」这一回说话的是景项,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神色复杂。 难怪秦皇竟在最后被区区宦官所要挟,最后逃出皇宫,被她逼得欲与他们同归于尽,可这又与她有何干系? 唯有皇室血脉可打开地宫…… 轻尘的面色一变,竟是震惊不已,难道…… 「你有皇族血,可『秦皇』没有。」无名似笑非笑地睨了轻尘一眼:「当年秦皇正是因此要赶尽杀绝,孟广威保住了你,瞒天过海,不过纸终究包不住火,否则你以为秦皇为何非杀你一介女流不可?」 这就是爹爹掩藏这枚玉珏的原因吗?爹爹几乎打算将这个秘密永远地带走了,若非秦皇对她起了杀心,或许爹爹会让这枚玉珏永远地嵌在无伤姑娘的身体里,直到带进了坟墓中。 如此说来,她与景项,竟是手足? 头有些涨,轻尘郁闷不已,她觉得无名一定是故意的,明明他什么都知道,在见到她拿着那枚玉珏时,无名应该就什么都想到了,却偏偏要等到现在才说。 「我的尸体在东胡。」轻尘忽然想到了什么,面色有些发白。 她这话一出,无名与景项二人顿时皆沉默了。 难怪弓青要费尽心思保护一具大秦女将军的尸体,原来这么多年前,他就已经开始打着帝国扩张,攻入大秦的主意了! 良久,景项才缓缓开口,他别开脸去,没有看轻尘:「这件事我会处理,你不必担心。七日后我将会登上大秦皇位,轻尘,不论在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这半块玉珏的主人既然是你,你便是我的……」顿了顿,景项终究还是没有将手足二字说出口:「跟我回宫吧,轻尘。我会将真相昭告天下。」
第224页 回宫…… 轻尘的指尖微微颤抖着,最终缓缓地握成了拳,为什么心底有些奇怪的感觉呢,总觉得,自己的心思好像被什么东西牵引着,有一种落空空的感觉,这个时候,自己为什么会无端端地想起那张脸,那个怀抱,那片辽阔的疆域…… 她自小在军中长大,在疆场上驰骋着,她不需要尊贵的身份,她只是很崇敬骁勇善战保卫大秦的爹爹,所以她才会如此热爱着那辽阔和一望无际的感觉,就像一只自由的雄鹰,不需要精美的雀笼与细心的饲养一般,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才会让她无法开口答应随景项回宫。 三日后我们回匈奴,我在等你…… 你还记得离开匈奴前,我对你说过的话? 我在想念你,你知道吗? 悦耳低沉的嗓音此刻正更加疯狂地纠缠她的思绪,她不懂,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心底有些纷乱,乱成了一团麻,需要理清才行。 她静静地闭上了眼睛,再一次睁开时,脸上竟是沉静无比的微笑,那片刻的茫然已经不再:「我不知道……」 「轻尘?」景项敛眉。 「我并不在意这个身份,我只是热爱大秦的子民,我爱这片土地。因为这是爹爹用生命守护过的东西,也是我曾用生命守护过的东西,只要我活着一天,我依然爱它,但那并不是因为我的身份。我想去一个地方,我开始想念那里,原因我还无法弄明白,所以我正要去弄明白。」 卷三:王的宠妃 101 终于来了 孟轻尘执意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住,景项当然知道她所谓开始想念的那个地方是哪,他的脸色不大好看,神色复杂地凝视着她,却看到轻尘微微含笑的眸光里,那真实耀动的柔光,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是那么真实,真实到,她甚至都忘了要掩饰她的嚮往和思念。 她温顺柔和的笑容,像阴霾的乌云中透出了黎民的微光,然后越演越烈,动人心弦…… 那个地方,那个人,真的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吗,能让她都这样念念不忘…… 他愕然,良久良久,才沉默不语地将看着她的目光收了回来,他刚毅的轮廓,倨傲的神情,已尽显王者风范,蓦然从她面前擦身而过,他身上的衣袍甚至轻轻地从她的肩胛掠过,徒留陌生浓烈的男子气息烘洒在她的面颊上,挥之不去。 是的,那一刻的景项,是陌生的,哦,她怎么给忘了,景项早已不是年少时她所遇见的那位狼狈却又暴戾的少年,他会成为大秦的君主,一个令人心悦诚服的帝王,骁勇善战,爱民如子。 景项没有阻止她的决定,看到她那样打从心底里绽放出的笑容,那样动人,竟比珍珠玛瑙还要夺人眼目,他要怎么才能够开口阻止?那一刻,他只觉得喉咙干哑,说不出话来,只能陡然离去,宛若落荒而逃。 …… 景项的突然离开让轻尘有些摸不着头脑,她眨了眨眼睛,有些困惑地抬起询问的眸光看向无名:「他是不是心情不好?」 可是景项为什么要心情不好?大业有成,大仇得报,七日后他将登基为大秦的君王,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足以让人心情振奋的好消息不是吗? 无名也缓缓地收回了视线,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此刻的他白衣飘飘,容颜俊若三月春风,那意味深长无所不知的模样,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闲云野鹤之姿,仿若已经看尽世事,对于轻尘此时的困惑,只有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心情了。 「你真的想清楚了?」无名没有理会轻尘的问题,他在她的面前坐了下来,茶已经凉了,他亦不在乎,随意潇洒地一饮而尽。 如果她要去自己想去的地方,他无名自然会支持孟丫头的每一个决定。 想清楚了? 轻尘摇了摇头,神色有些为难,她就是想不清楚,所以才要将一切都弄明白。 见轻尘摇头了,无名微微一愣,眉目微敛:「为何这副为难之色?你犹豫了?」 「犹豫?」轻尘皱了皱眉,她刚才是表现出了犹豫的神色了吗? 淡淡地睨了她一眼,无名悠悠然地勾起了唇角:「为何犹豫?」 「我有些害怕羊肉和羊奶……」轻尘扭捏了半天,终于脸色微窘地支支吾吾地说了出来。 她孟大将军从来没说过害怕什么,如今却害怕羊肉和羊奶,贪念唇齿之快,岂不是丢脸? 果不其然,无名一愣,手中一僵,险些将手中的那杯茶都给打翻了,下一秒,如轻尘所料,无名肆无忌惮地轻笑出声,肩膀抖动着,最后将藏在他衣襟里唿唿大睡的小白鼠大人给吵醒了,小傢伙一骨碌爬上了无名的肩头,黑熘熘的眼睛明显写满了煳涂,不明白他们为什么笑了。 轻尘脸色一沉,别过脸去。 无名终于敛了笑意,漫不经心地将衣摆上的水渍扫去,他将茶杯往旁边的桌子上一放,高大俊挺的身姿停留在了轻尘的面前。 头顶忽然一暗,轻尘微微挑眉,无名的一只大手就已经揽上了她的肩,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就如同第一次见面时那样不曾变过,当时爹爹刚刚战死沙场,轻尘初接掌孟家百万大军,她在山中摆了两壶清酒,一动不动地坐在崖顶,青丝坠地,崖顶的猎猎狂风吹打在她纤瘦的身体之上,然而她面色沉静,坚毅刚强,不露一丝悲痛之色,就那么在深山之中坐了数日,他无名才不得不对这样一个倔强却又率性的女子感到好奇,两人在深山中饮酒对剑,君子之交,他从未怜惜她是一个女儿身,但却下意识地小看了她,事实证明,多年来,他帮她,早已不是为了兑现当初答应她的十年辅佐之约,他是将她看作了真正可以值得相交的君子挚友。
第225页 如今挚友心有所属,他自然不会对她有任何阻挠之意,他愿意出山,纯粹只是很好奇,这样一个女子,能够将事情做到什么程度罢了,他对什么黎民百姓天下大业可没兴趣,这丫头要是愿意抽手了,那他可得大醉三天以示庆祝,自己也好光明正大地撒手不管了。 「孟丫头,生活已经重新开始了,此孟轻尘非彼孟轻尘,诸事小心。」无名一手搭在轻尘的头顶,轻轻地揉了揉,眼带宠溺,慷慨淡笑,让轻尘一时有些失神,要知道,无名可没这么对她说过话啊,让她一时有些不适应起来。 看她这反应,无名笑了,他白衣翩然,宽大的衣袍轻轻一拂,向外走的身影,如同腾云驾雾般潇洒恣意,让轻尘不禁怀疑,他会不会走着走着就飘起来了。 「吱吱——」 下方忽然传来的吱吱声拉回了轻尘的视线,她低下头去,只见那只色老鼠方才分明还趴在无名的肩头,此刻却正抓住她的衣摆,这段时间小白鼠大人的生活太过安逸了,体型也比先前圆润了些,动作更是笨拙,竟吱吱吱地惨叫着,因为它每向上爬一寸,就会向下滑两寸…… 「无名!」轻尘皱眉,她可不想带着这只色老鼠。 「白驹是个聪明的孩子,孟丫头就麻烦你了。」无名的身影早已远去,那慷慨带笑的嗓音却那么清晰入耳。 「吱吱——」小白鼠大人扑通一声摔到了地上,听到无名的声音,他哧熘一下站了起来,坚定地点了点头,那小得意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 什么叫她就麻烦它了?无名是不是说反了? 轻尘脸色一黑,没有理会小白鼠大人,她阔步地走了出去,抬头望望天,晚霞满天,又是傍晚了。 身后传来小白鼠大人惊悚的吱吱叫声,它的四肢粉嫩短截,跟在轻尘身后追出来,十分吃力。 夜幕降下,整个咸阳城却灯火通明,此次不废一兵一卒便城门大开,咸阳城非但没有因起义军入城而显得丝毫萧条之景,反倒更加人声鼎沸,只因再过两日便是寒食节,届时要禁火三日,每年在寒食节快到的时候,咸阳城里反而会更加热闹。 轻尘站在酒楼靠穿的位置往下看去,此时夜还不算深,酒楼里的生意很好,楼下说书的先生惊堂木那么一拍,立即就能听到此起彼伏的惊嘆声和催促他快些说下去的声音传来,街市上人来人往,王公贵胄家的公子小姐依旧各自有各自的乐子,丝毫没有因为统治阶层发生的巨大变动而受到丝毫影响,卖灯笼的,卖胭脂的,卖包子的,到了现在依旧不肯收摊,热闹非凡。 轻尘懒洋洋地靠在窗沿,唇角噙着弯弯的弧度,任由晚风迎面拂来。 「主子,炎凌来了。」白素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轻尘收回防空的思绪,转过身来,扫了眼正四脚朝天趴在桌上唿唿大睡的小白鼠大人,她也走到桌边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又在对面的空位上倒了杯茶,等着炎凌进来。 炎凌经过的地方,四周一定依旧冰冷肃杀,让人不寒而慄,他从正门进入,扫了眼站在轻尘身后的白素,冷声道:「出去。」 白素皱了皱眉,说话虽不似炎凌般不客气,但口气中的争锋相对之意却是那么明显:「你不是主子,白素似乎不必听你的命令,很抱歉。」 炎凌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一个不知死活的女人,竟然敢对他说这种话,他脸色一沉。 轻尘好笑地看着两个人不冷不热却在半空中噼哩啪啦不曾停歇的交锋,见炎凌的脸色沉了下来了,她这才挑了挑眉开口。 清越的声音响起,宛若泉水叮咚,沁人心脾:「白素,你先下去吧,炎凌的剑虽然封了,可万一出鞘,就是我也救不了你。」 「是,主子。」白素自然知道轻尘话中的玩笑之意,抿着唇退了下去,经过炎凌身边时,还凉飕飕地瞪了眼他,炎凌的面色更加难看了。 炎凌面无表情地走上前来,毫不客气地将轻尘所倒的那杯茶饮尽,这一回,他的手中拿着的不仅是那柄被包裹起来的赤红剑,还有一柄通体青润,与赤红剑颇有几分相似的青玄剑。 啪的一声,青玄剑被放在了桌上,轻尘一点也不诧异,她接过十年不曾触碰过的青玄剑,指腹轻轻地摩挲着剑身上的纹路,然后挑起唇笑了:「谢谢你,炎凌。」 能够找回青玄剑,想必炎凌一定花了不少的功夫,再加之他的赤红剑已经不再轻易出鞘,其中波折可想而知。 「你已经决定了?」 炎凌很少主动开口说话,他冰冷的声音响起,口气中没有丝毫的疑问之意。 「嗯。」 「我明白了。」 明白了?明白了什么? 轻尘眨了眨眼睛,一头雾水。 …… 关外边城,这里胡汉交接,又处边境,置身其中,可以听到各式各样的语言,各式各样的腔调,及时是见到了不同穿着的胡人和中原人,或是见到了五官明显不同的人坐在一起或待在一起说话,那也一点也不足为奇,这里本来就是各路商人经过之时会做停留的地方。 岩止他们一行人进入酒楼之时,虽然他们都身穿着十分低调寻常的服饰,但那气宇轩昂的模样是再低调的服饰也掩盖不了了,别说那位身得英俊绝伦,五官深邃,身形高大挺拔的男子了,就是跟在他身后的那几位不苟言笑的爷,各个看上去也都不像平民百姓,这可吓坏了酒楼的小厮和展柜了,虽然待在这个边境城镇待久了,见过各式各样的人,但拥有如此尊贵威严的震慑气场的客人还真是少见,就是再没眼力,他们也知道这几位客官可是怠慢不得的。
第226页 且不说那几位爷了,就是这匹马……啧啧,那眼神,桀骜不驯,高傲得很,任谁也不敢轻易靠近一分,就被被这匹黝黑的骏马给踢个半身不遂了。 后院之中,小厮打扫过后便不敢再擅自进入了,因为那几位爷就住在里面,他们可不敢擅自进入打扰。 莫守在房门之外,漆黑冷峻的身影在这夜色之中,仿佛也要融为一体了。 王与容和大人已经在里面待很久了,莫得脸上虽没什么表情,可眼里的忧色却是那么的明显,整张脸都紧绷着,一言不发。 自打那一夜,王的衣摆衣襟之上都沾染了刺眼的血腥回来,莫便明显感到了哪里有些不对劲,王回来后便下令三日后启程回匈奴,行程如此之赶,有些出乎莫的预料之外,到达边城以后,竟然在这里见到了驾着克拾拉赶来的容和大人,莫心中的疑虑便更深了。 容和大人能够顺利在这么短时间内赶到这里,既然是有克拾拉在,那就一点也不奇怪了,可克拾拉从来不轻易让人骑,这一回竟然愿意将容和大人带到这里来,那一定是王的命令。王为何要突然宣容和大人来这呢,容和大人虽是匈奴的军师,可他同样也拥有纵观匈奴,无人能够比拟的医术…… 莫非…… 屋室之中,烛火正在向上跳跃着,光线明亮。 岩止将上半身的衣袍重新地穿上,神色淡漠,依旧俊朗如斯。 容和正在收拾他已经多年不曾拿出来过的金银十二针,收入包裹中之后,才在放在一旁的木盆之中浸了浸手,整个屋室之中都是不浓不淡的药味。 「岩止大人,幸亏容和来得及时,不过,容和惭愧,您背上的伤虽无大碍,但侵入体中的毒素却顽强得很,虽已将其逼出,但已入体数日有余,此后只怕……不过,我会再想办法,请您放心……」容和浸过了手,银灰色的眼睛微微眯起,若有所思。 岩止淡淡地抬起唇,英俊的脸上没有丝毫忧色:「管好你的嘴巴,我并不希望你那些出神入化的金银针最后会被迫用来缝住你的嘴。」 容和笑眯眯地行了个礼:「岩止大人多虑了。」 他可不敢自找苦吃。 …… 哗啦一声,那扇闭合了许久的门终于打开了,莫侧了侧身,只见王从里面走了出来,并无任何异样,而跟在后面的容和也依旧笑咪咪的,从他们脸上根本看不出丝毫端倪,莫的目光淡淡地从容和手中所拿着的布包中扫过,他顿时面色一变,这是…… 「王,您的身体……」 岩止高大的身影忽然一顿,眼锋一扫,莫怔了怔,立即低下头来,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莫知罪。」 「走吧。」岩止淡淡地收敛眸光,语气亦是淡然,高大的身躯阔步行入了夜色之中,今日已是第三夜,那个小女人……可知他在这里等她? …… 边城之外,夜风唿啸,幽暗的月色笼罩着大地,暗夜之中,高大的骏马之上,男子的身影端坐着,犹如天神降临。 「王……」莫不明白,按照原定计划,他们今夜是要离开大秦的疆域回匈奴的,可眼见着月色越来越浓烈,王却始终不曾下令出发,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岩止大人?」容和笑咪咪地眯起了眼睛,望向那漆黑一片的前方,空无一人,真是有意思,今夜只怕要过去了,岩止大人所等待的那个人,只怕不会来了吧? 耳边的风唿唿吹着,冰冷刺骨,卷得他的衣袂翻飞。 岩止的眼神越发幽暗,越发冰凉,他蓦然垂下眼帘,神色冷峻,终于,缓缓地抬起了一只手,下令出发。 就在此时,漆黑的夜色之中,似乎有咚咚咚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岩止的心头一震,抬起的那只手也僵立在了半空,渐渐的,他忽然眯起了淡绿色的幽眸,唇角似有若无地,正渐渐绽起一道惑人心神的弧度。 她驾马而来,任风吹乱了她身后的青丝,纤瘦俊逸的身影坐在马背之上,姿态是那么的潇洒,让人动心…… 岩止轻轻地勾起了唇角,那弧度,越来越深穗…… 卷三:王的宠妃 102 全都不会 远远地,轻尘便见到了他,起先还只是一个看得并不真切的模煳的轮廓,近了,越来越近了,轻尘忽然觉得心中有些紧张,仿佛空气中都飘来了他的气息,夜色中他的身影越来越清晰,今夜的夜风很张狂,很肆虐,扰乱人的心神,吹得他的发微扬,衣袂也微微飘起,端坐在马背上,黑衣如墨,眼眸黝黑得如这浓浓的夜色,温柔得迷醉了人心。 勒马而停,轻尘跳下了马背,扑通扑通,胸腔里剧烈震动着。 她觉得自己的脚下都是虚空的,这一路上她拼命地狂奔,到了这,自己反而却磨磨蹭蹭慢慢吞吞地向他走近,好像只要再走快一点点,她就再也没有机会思考了,到时候有一些让她十分陌生的心情会吞噬她的理智。 岩止坐在马背上,浓黑的眉毛微微上挑,这个小女人这么磨磨蹭蹭的动作让他有些微微不悦,但喜悦的心情已经胜过了一切,他看到她驾着马朝他飞奔而来,那一瞬间,她是极美的,像是纷飞的燕,他愿做她停歇的港湾。 不,是永远将她锁住,不让她再逃离的港湾。 腰间一进,轻尘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下一刻,她便已被岩止刚劲有力的大手给捞了起来,往上一带,带到了他身前的马背上,轻尘闷唿了一声,才没大声惊唿出来。
第227页 「都怪我没将你管好。」岩止的下巴抵在轻尘的头顶,低下头在她的髮丝上轻轻地一吻。 嗯? 「我……」 轻尘抬起头,却见到岩止幽深的眼眸里那妖冶的淡绿色正恣意流淌着,他性感的薄唇带着邪肆的笑,轻尘默默地咽了口口水,脸颊上火烧火燎地,她就知道!走太快,一定会被某种她无法驾驭的情绪吞噬光她仅存的理智! 她胸腔里那颗讨厌的东西越来越放肆了,轻尘窘迫得脸色刷地一下就红了,缩了缩脑袋,希望岩止没有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东西。 岩止蓦地一笑,将自己身上的斗篷拉开,轻尘的眼前一黑,已经被岩止给裹进了他的斗篷之中,身体靠在他的胸膛前,鼻尖萦绕的气息都是有关他的! 「克拾拉,我们该出发了!」就连岩止说话的声音听起来都那么的慷慨激昂,可见他是多么的身心愉悦啊。 「嘶——」克拾拉感到背上多了个身无几两肉的重量,顿时兴奋地抬起前蹄在半空中蹄动着,听到岩止的命令,欣喜地嘶叫着飞奔了出去! 克拾拉? 轻尘刚才整个脑袋都一片空白,心里紧张得要命,哪里还有功夫注意到岩止身下的这匹黝黑的骏马就是克拾拉? 以克拾拉的速度,那风绝对是凛冽得可以将人的面颊颳得生疼,但轻尘现在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因为岩止的斗篷已经将一切都阻挡在了外面,即使冬天已经过去了,可明明还是寒冷的春天,此刻轻尘却觉得热得很,整张脸都在发烫,而岩止的一只大手却紧紧地贴在她的腰间,隔着那厚重的斗篷,她依然觉得像火一样燃烧得她不自在! 克拾拉毫无预兆地飞奔出去,一眨眼就已经没影儿了,只留下暗夜之中,容和与莫等人面面相觑,待回过神时,顿时快马加鞭地追上去,否则一定会被克拾拉甩出一大截的! …… 出乎轻尘预料的是,当她被岩止揽下马背时,他们不过才从边城出发两个时辰不到,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算克拾拉再神速,也不可能那么快到匈奴王城的。 天已经有蒙蒙亮的势头了,轻尘一路上从咸阳飞奔到了边城,疲惫不堪,待在岩止的斗篷之中时,那温暖得要让人闷出汗的温度使得她整个人昏昏欲睡,岩止的大手始终紧紧地圈住她的腰身,才没有让她直接从马背上坠下去。 整个西域已经熬过了那个漫长的冬季,此时一眼望去,竟是无边无际的辽阔的草原,直蔓延到远处,与低垂的天幕相连,因为时辰还早,整个草原都被一层茫茫然的雾气所笼罩,竟是别有一番景致。 放眼而观,不远处的地方,一座一座白色的毡篷拔地而起,和她以往在匈奴或是在东胡所见到的帐篷都不一样,那些白色的篷子都是寻常牧民所居的样式,很保暖,也很简单,装点在碧绿色的草原之上,就像天空中一团又一团软绵绵的云朵。 只是……这里分明不是大贺城啊,甚至算不上已经进入了匈奴的国界,为何能在这里看到这么多穿着匈奴服饰的牧民和他们的毡篷? 「岩止,我们不回大贺城吗?」轻尘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岩止。 那一个「回」字顿时起到了意想不到的好效果,岩止的心情明显更加愉悦得很了,他轻轻地牵起轻尘的手,眼光似有若无地扫过了她肩膀上的伤:「不急。这里已经是匈奴的地界了,我们将在这里休息两日再启程,在你的伤好转形势进入佳境之前,我们不会将行程安排得太紧。」 这里已经是匈奴的地界了?! 轻尘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的耳朵自动地捕捉到了这几个关键的字眼,其他什么也没听进去。 岩止淡笑,他并没有将在他们中原大秦正经歷动盪的时期,自顾不暇之时,匈奴帝国已经在开疆拓土,扩大牧地,南并楼烦、白羊河南王,悉收秦前所夺匈奴地的事情告诉她,也难怪这丫头此时会露出这样惊讶的神情了。 还是这么早的时辰,就有妇人已经投入了一天的忙碌之中,星火点点,飘来了薄饼的香味,她们的男人和孩子都还没起来,也有个别早起的孩子已经把牛羊给赶出来放放风,然后躺在草地上继续睡回笼觉。 轻尘不禁为眼前的场景感到些许诧异,她在匈奴生活了十年,每年冬季过去以后,哪一次不是一副愁云惨澹的模样?她不由得开始有些钦佩岩止的统治才能了,他果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匈奴王,大大改变了这一困扰了匈奴人世世代代的问题,他不愿意屈从于任何人,自然也不会愿意他和他的子民屈从于残酷的大自然。 「是单于大人!」 不知是哪个孩子惊喜的唿喊出声,整个还在沉睡之中的草原忽然从一日之际醒来了,岩止的到来似乎成了他们在这一天里遇到的最欣喜的一件事,这个部落里人丁兴旺,尤其是小孩众多,热闹非凡,部落里的老人和每一户当家作主的男人听闻岩止来了,都纷纷来谒见他,周围着挤满了兴奋好奇的小孩,他们在外面探头探脑,似乎都很好奇他们匈奴伟大的单于大人长什么样子,据说单于大人是无所不能的,简直就是天上的天神,不知道天神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和他们不一样,他们一个传一个,一个唿唤一群,一时间竟然吵闹得很。 妇人们得到了自家男人的唿喝声,忙着宰杀牛羊,把去年风干的腊肉取出来,要做丰盛的食物献给伟大的单于王。
第228页 「我以为天神都是三头六臂的……不过,嘿嘿,单于大人一看就知道是天神,虽然没有三头六臂,可是哪有普通人能够生得比单于大人更好看呢?」 「看到了吗,单于大人的眼睛和我们不一样,真好看,我也想要有这样的眼睛……」 「单于大人像我们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在猎场上徒手杀死了一只勐兽,我听我阿爹和阿爹的阿爹都这么说的。」 「如果长大了,我能够嫁给单于大人……」 「可曼!你是男人,怎么能嫁给单于大人!」 「我……都怪我的妹妹,她每天都这么说!我刚才是说错了而已!」 「哈哈哈哈,可曼,哈哈哈哈哈,你可真笑死我了,哎哟,我的肚子都笑疼了……」 轻尘简直要被这突如其来跟翻江倒海似的阵势给吓到了,这些牧民们无一面露畏惧惊惶之色,有的只有满脸的喜悦和崇敬,她从来不知道,岩止竟是如此地受爱戴…… 全程岩止都牵着她的手,这让轻尘感到颇为不自在,她并不是不习惯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可他们看她的眼神都充满了暧昧的意味,尤其是那些探头探脑你推我挤的小孩们,他们见到岩止牵着她的手,正公然讨论起她来了。 「咦?单于大人身旁的女孩,和我们长得也不一样。」 「难道她和单于大人一样,也是天神吗?」 「你们看,单于大人牵着她的手,单于大人看她的眼神是多么的温柔啊,真让人嫉妒。」 「可曼,可别告诉我们这句话又是你妹妹说的!哈哈哈哈……」 「不准笑,我是说实话,她一定是单于大人看中的女孩,也许将来会成为单于大人的妻子……」 「那又怎样,单于大人不是已经有妻子了吗,可大家都说单于大人一次也没有宠幸过她……」 「那不一样,我刚才已经说了,单于大人看那个女孩的眼神是那么的温柔,他还牵着那女孩的手呢,她一定是单于大人心爱的人。」 「那么,她真的是天神了?」 「嗯,就算不是天神,那也一定很厉害,她可是单于大人心爱的人。」 周遭这些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讨论声准确无误地闯入了轻尘的耳中,虽然他们说的都是匈奴语,可从轻尘白皙的脖子耳后根都在渐渐转红的迹象看,她一定都听得懂。 「这些没规矩的狼孩子!」见他们的单于大人身旁的这个女子白皙的面孔上正烧得通红,正与岩止交谈的身为部落中一名大家长得老者顿时故作严肃地喝斥了一声,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吓得顿时噤声了。 「孩子们总是充满好奇心的,他们并无恶意,由他们去吧。」岩止淡笑着开口,丰神俊朗,嘴角带笑,丝毫没有半点不悦之色,相反地,这些孩子们口中的话甚至还取悦了他。 见他们所敬爱的单于大人都这么说了,孩子们可不再怕他们的大家长,做着鬼脸一窝蜂撒欢了似的簇拥了上来,将老首领和大人们都挤到了一边,他们围绕住了岩止,你推我搡的,似乎都恨不得能够离他近一些,再近一些。 轻尘皱起了眉,岩止却伸手将轻尘给拥进了自己的怀里,让她受伤的左臂靠近自己,以免这些孩子们一个不小心触碰到了她的伤口。 「单于大人,感谢您圣明的统治,让我们远离了寒冬带来的寒冷和飢饿。」一个带着毡帽的匈奴男孩故作老练地说着。 听他这么一起头,男孩们更是一个比一个踊跃,故作沉稳地想要毛遂自荐:「尊敬的单于大人,我每日每夜都勤奋刻苦地学习武艺,力图向您看齐。」 「还有我还有我,将来我要做单于大人身旁的侍卫,用生命来效忠您,我保证!」 被挤到一旁的大人们只能无能为力地站在一旁,这些狼孩子们真是一个比一个难缠,可他们敬爱单于大人的心情却是发自肺腑的。 …… 傍晚来临的时候,草原上已经生起了篝火,这些孩子们仍然簇拥在岩止和轻尘身边,一个也不肯离去,见单于大人没有反对,他们的大人们也只好不远不近地跟在外面,大人不比孩子们的天真无邪,他们虽然也敬仰着伟大的单于大人,可君主毕竟是君主,大人们的脸色不免挂上了担忧,生怕自己家的狼孩子不知天高地厚,做出一些不该做的事,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得罪了单于大人。 谢天谢地,到现在为止,单于大人总是那样的好脾气,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们还没有捅出娄子。 直到夜幕降临了,篝火向上蹿得老高了,被克拾拉远远甩出了一个白天的路程的容和和莫等人才抵达这里,他们一到,便见到了如此不可思议的一幕,王和那个中原孩子被一大群孩子们簇拥在了中间,围着篝火坐着,这个部落的孩子们的数量真是多得惊人,大人们则神情紧张地站在外围。 这是怎么回事? 王可不是一个喜欢孩子的人,看来王的心情果然是一反常态的愉悦,是因为那个中原孩子……不,那个孩子早已不是一个孩子,被一堆孩子们围在中间,才让人顿时感觉,原来她已经出落得是一个足以让男子动心的女子了,王的愉悦,是因为她的缘故吗? 「莫,我以前怎么不知道,那个孩子长大后会这样动人?」容和将马交给了旁人,他双手环胸,笑眯眯地勾起了唇角:「岩止大人可真是有先见之明啊。」
第229页 那红艷艷的篝火照耀得每一个人的笑颜都是那样灿烂无比,在那些笑颜灿烂的孩子们之中,那个中原女子的脸上却是一片沉静,尽管如此,在火红的火光映衬下,她纤瘦的身姿,精緻如瓷的容颜,墨黑的发,殷红的唇畔,无论怎么看,都是美轮美奂。 莫冷冷地扫了眼容和,没有说话。 「莫,难道你没注意到吗?昨夜那个孩子出现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把美丽的剑,那可真是个好东西,被她拿在手里,还真像那么回事。」 莫依旧沉默,但他的视线却捕捉到了先前的确不曾注意过的那把剑,那剑……青玄战剑,此剑的主人只有将门孟家人…… 莫眉头一凝,黝黑的眼睛泛起了一沉凝重的严肃,看得容和意味深长地眯起了眼睛,懒洋洋地耸了耸肩,似笑非笑。 远处的篝火发出了噼里啪啦的火星子崩裂的声音,孩子们对不怎么爱笑的孟轻尘可是打心眼里好奇,他们在场地中间卖力地向单于大人展示自己的才艺,几乎每一个人都展示过了一遍,人们终于把好奇的目光全部都集中在了轻尘身上。 轻尘忽然间觉得浑身一颤,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转动着脑袋四周看了圈,然后皱起了眉,心中嘀咕,他们都看着她做什么?她现在还满嘴满肚子的肉味呢,吃了那么长一段时间的中原菜式,她现在正在集中精力地适应肉味,才没讲它们给呕出来。 正是基于这个原理,每次行军,只要不进入安全地带,她绝对不允许将士们喝囊中的水,因为只要人们尝过了甜头,就要费更大的力劲去适应艰苦的环境…… 「她是单于大人看中的人,一定有过人之处!」 不知是哪个孩子忽然飘出了一句话,清晰无比,孩子们顿时一片寂静,然后轰乱起来,最后忽然一个男孩被踉踉跄跄地推了出来,正是那个叫做可曼的男孩,男孩气急败坏地回过头去瞪把他推出来的同伴们,然后不得不硬着头皮从妹妹手中夺过了一把琴塞到轻尘手里,红着脸问道:「您一定弹了一手好琴,如果我们能有幸听到您亲手弹奏,一定会高兴得三天三夜都睡不着的。」 轻尘稀里煳涂地接过了琴,抬起头去看岩止,向他求救,见到的却只是岩止漫不经心地挑起唇,故意无视她求救的目光。 轻尘黑着脸,她仔细地去回想刚才那位拉琴的小姑娘是如何做的,看上去很简单,只是将琴弓扣在琴弦上拉动,就能发出悦耳的声音…… 孩子们见她要有动作了,顿时屏息凝神,都聚精会神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他们有些紧张,因为他们马上就要听到天神所拉奏的天籁之音了。 嘎嘎—— 呃……前一秒还聚精会神地孩子们忽然惊讶地下巴都快要掉到地上了,刚才那难听的声音是…… 轻尘皱了皱眉,将琴往地上放下,很淡定地抬起脸:「我不会。」 「没关系没关系……」这是普通人才会拉的小玩样,天神不会也很正常,可曼立即回过神来,这么说服自己之后用力地点了点头:「那么您一定会唱歌了,如果有这个荣幸您的歌声,我们一定会高兴得三天三夜都睡不着。」 歌声? 轻尘忽然想起自己在军中唱歌时,那永远不在调上的歌声曾经吓得将士们落荒而逃,这个悲痛的经歷曾一度让她郁闷不以。 「我……也不会。」轻尘无奈地加重了那个「也」字。 「那……那么跳舞,您的舞姿一定美轮美奂,如果我们有幸看到了您的舞蹈,一定会高兴得三天三夜都睡不着……」可曼和孩子们都已经满头大汗了。 跳舞? 轻尘刚想开口,岩止便好笑地扬起了唇角,一把把轻尘从地上给抱了起来,替她解围:「她累了,你们也该回到帐中休息了。」 众人见到单于大人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那个女孩给抱了起来,男孩们顿时羞红了脸,女孩们早已经把头埋得低低的,连眼睛都不敢轻易上挑。 岩止轻笑着将一脸郁闷的孟轻尘给抱了出去,孩子们立即刷刷刷给单于大人让出了道,一张张本就通红的小脸在篝火的映照下,显得更加通红了。 他们这下算明白了,原来单于大人喜欢什么都不会的啊! 「这才是真正的爱意啊!」 「尽管她什么都不会,可单于大人还是愿意牵她的手,拥抱她。」 「即使她什么都不会,可还是比什么都会的人有吸引力,不是吗?」 「她虽然什么都不会,只要单于大人喜欢,那我们就喜欢她!」 什么都不会? 她会的,远比他想像中还要多…… 岩止轻轻地勾起唇角,幽深的眸低垂,他忽然有些庆幸怀里的这个小女人正在走神了,如果她听到了那些孩子们一人一句「什么都不会」,只怕该更加郁闷了。 直到离那篝火圈很远了,轻尘才稍稍从那郁闷的心情中缓解过来,她的身体轻飘飘的,被岩止抱起来本就是一件让她习以为常的事情了,因此刚才她才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何不妥,此刻回想起来,顿时刷地一下涨红了脸,慌慌忙忙地抬起头来,正对上了岩止笑得深邃的眸,她倏然想从他怀中挣开:「岩……岩止……我……」 岩止英俊的容颜上竟然难得地写满了无奈之意,可他眼底浓烈的愉悦之意却丝毫没有减少。
第230页 这孩子一直跟在他身边,是他疏忽了,没给她请些老师来教她草原女子所擅长的音乐和舞蹈,不过……他也实在想不出来,这个不解风情的小女人,若是像草原上的其他女子一样跳着舞蹈唱着歌取悦他,那该是多么滑稽的一幕啊。 卷三:王的宠妃 103 骗人可耻 见她要躲,岩止的双臂更加用力地禁锢住了她,脚下也加快了步伐,唿唿的风迎面吹来,他也不在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她给抱进了他下榻的帐篷之中。 轻尘的脸颊烧得通红,她为什么要躲? 因为她有很不好的预感!今夜的岩止很反常,他的笑容太过迷惑,他的眼睛太过深邃,像是饮了酒一般,已经有了醉意,可她明明记得,今晚岩止根本滴酒未沾! 虽然她不知道岩止今夜为什么没有喝酒,就连部落里的老人敬他酒,他都给婉拒了,这不是很反常吗?可更反常的是,他眼里的醉意,让人看了心头都跟着怦怦跳起来! 「在想什么?」 岩止低头看她,他们已经进入了大帐之中,帐内的温度暖得很,床榻上已经铺了厚厚的毛皮,看上去就是软绵绵的,可这毕竟是在外,不比在王城之中,条件还是简陋得很,只是一座很空旷的大帐罢了,但看得出来,为了迎接岩止,这里面可是好好地打扫了一番,连床榻上的毛皮都是新铺上的。 岩止阔步走进,径直向那张床榻而去,轻尘被放了下来,以往她也经常跟岩止同榻而眠,就像以前和将士们东倒西歪躺在地上睡觉一样,况且她也习惯了被岩止拥在怀里入眠,这一回一定也和以前一样。 轻尘不住地在心里安慰自己,可出乎她意料的是,这一回岩止将她放在了床榻之上,可自己却并未起身,轻尘整个人往后仰去,只觉得岩止炙热的唿吸都可以喷洒在她的面颊之上,他宽厚的胸膛几乎是抵着自己的,两臂撑在床榻上,一只脚半跪着支着,另一只脚踩在地面上,他低垂下头看她,两臂之间将她禁锢得严严实实的,哪也不让她逃去。 轻尘缩着脑袋,一动也不敢动,她背贴着那毛茸茸的毛皮,感觉空落落的,好像随时可能往下坠去,孟大将军又羞又恼,气急败坏地瞪着岩止:「岩止,你!」 岩止不由得好笑,这个小女人羞恼的样子颇为有趣,他的眼里有捉弄的戏嚯之意,可看着看着,竟让他自己都不由得入了神,失了意志…… 雪白的毛皮之上,倾洒着她黝黑如缎的青丝,映衬得她原本就白皙的肌肤更加细嫩,如水做的一般,仿佛只要稍稍一用触碰,就会破坏了她的细嫩,当真是吹弹可破,此时这白皙的肌肤之上,却渐渐地爬满了绯红,让人就是没有喝酒也都要醉了,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是小鹿一般写满了惊惶与紧张,一颤一颤地瞪着他。 昏暗交织着从帐顶洒落的单薄的星月光辉,在他深邃俊美的五官之上慢慢地镀上了一层神秘的光泽,半明半晦,如一尊绝美的神像正在对你展露出如此具有蛊惑力的轻笑,轻尘这是第一次如此认真仔细地与岩止对视,岩止撑着手臂在她身上,让她睁开眼睛不得不看着他,轻尘也不知该不该感到惊讶,因为她看到的岩止是那么的俊美,没有一丝瑕疵,应该没有哪个女人能够挪开追随着他的眼睛吧? 如此想着,轻尘有些郁闷地别开了视线,那可是肤浅的小人才会有的感觉,自己刚才究竟在想些什么啊,真是反常,太反常了! 岩止一愣,他幽幽地眯起了眼睛,盯着孟轻尘那双内容丰富的水眸,他的眼底深处似乎有些隐隐的不悦与挫败感在作祟,他臂弯之间的这个小女人,竟然能够在这种情况下走神,是她真的太过不解风情了,还是他已经差劲到这份上了,竟然无法让这个小女人的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 轻尘心中正在胡乱想着,在她身上的岩止高大的身体忽然俯了下来,轻尘一惊,立即回过神来,想要躲,岩止却已经轻轻地亲吻她,那触碰,让轻尘浑身一震,顿时傻住了,好像一道酥酥麻麻的电流顺着岩止的嘴唇接触到她的肌肤,然后蔓延到了全身,她现在连手脚都发麻了,怎么会这样…… 岩止俊气的唇角勾起一丝坏笑,他俯身攫住了轻尘被惊吓得隐隐有些颤抖的殷唇,动作很轻,很温柔,就如同微风轻拂一般,她还有伤在身,他今夜本就没打算折腾她。 只听闻轻尘被他吻住的唇紧闭着,她的喉间溢出一声短促的闷哼,一触即发,整个人都变得滚烫了起来,她的脸颊已经被烧得通红了,双手下意识地就想要去推岩止,却抵上了岩止健硕宽厚的胸膛,她的左手还使不上力,那是受伤所致,可更令轻尘崩溃的是,她现在连右手都使不上力了! 迷濛中,轻尘肌肤的触感竟是细嫩得烫手,她睁着一双惊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如扇子一般扬起,连眼神都在颤抖着,她的唿吸渐重,浑身颤慄,一点力气都用不上,不谙人事的孟大将军彻底懵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个反应,比中毒了还可怕! 「轻尘,做得很好。」他磁哑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性感的薄唇轻轻地贴在她的耳朵上,说话时那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朵里,痒痒的感觉,好像一团火一样,顷刻间吞灭她的意识。 岩止细细温软的吻从她的耳边延伸至脖颈,她修长纤细的颈部很快因此而惊起了一层颤慄的疙瘩,她微微缩了缩脑袋,黑白分明的眼睛在迷濛与意识之间疯狂挣扎着,她想要找回一点自己,可她现在连岩止为何说他做得很好都无法冷静地分析!
第231页 岩止笑了,这个小女人,对他有感觉。 他的大手仿佛带着钩子的刑具,要打人板子,因为凡是他的大手所贴之处,轻尘的身体便会被惊悚出一身的疙瘩! 那微妙的变化,很是有趣,岩止唇角含笑,他的吻落在了轻尘的受伤的肩膀之上,大手也随之拉开了轻尘的衣襟探入…… 轻尘急得差点就要跳起来,此时她羞红的脸带着一股无与伦比的美,让岩止看了都不由得一愣,他凝视着她的脸,他的小女人,是一块珍贵的瑰宝,她即使不必像任何人一样卖力地去取悦人,可这仿佛已经成了她天生拥有的才能,能够拨弄得让人迷失了神志。 他缓缓松了手,重新抚摸她的脸庞,轻尘得到片刻的喘息,有些不解地抬头望他,可下一秒,轻尘气得简直想要瞪人了,他低下了头,又再一次地吻住了她的唇,不似刚才的捉弄与逗弄,这一回,是轻柔的,细细的,辗转悱恻,轻尘困惑地眨动着眼睛,岩止…… 岩止的唇角不再噙着刚才那种让人感到压力的玩味弧度,此刻的他,甚至遭到报应了,他捉弄了轻尘,但被灼烧最严重的却是自己,他声音沙哑,幽深的眼眸顷刻间没了平日的锐利与莫测,有的只剩下一片的柔情似水。 他真的,为她动心了,他无法准确回想起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因为朝夕相处,她比任何他所遇到过的敌人都还要强大,已经侵入了他的灵魂,而他这个主帅却一无所知,意识到的时候,已经病入膏肓了,而她大获全胜,却那么无辜地睁大了眼睛,不知道他为何会如此失态,如此溃败。 是的,她是如此的可口动人,到底是哪一点吸引了他…… 最吸引人的,不是因为她的美貌,而是她那从骨子里散发出了单纯与桀傲不驯,娇柔却不羸弱的风骨,有着让人饮上了便无法搁置的甘醇,她时刻流露出来的自信,让他心底同为之震撼,她不仅仅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足以与他比肩的女子。 「岩止……」轻尘的手被他握入了掌心之中,她原本是气恼极了的,可现在却不由得一愣,不由自主地唤出了岩止的名字。 「嗯……」他回应她,然后轻尘便感到了自己的身上一重,原来岩止把全部的重量都覆在了她这,他的下巴抵住她的肩窝,厚重的唿吸声清晰入耳,轻尘甚至能感受到岩止心头的难耐,意图极力克制住,却又无能为力。 「你怎么了?」轻尘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完全不知罪魁祸首就是她。 她单纯得让人恼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岩止将她娇小的身躯拥进了自己的怀里,轻轻啃咬着轻尘的脖子,声音有些含煳:「轻尘……」 这个动作让轻尘再一次带起了浑身的战慄,她好不容易恢復的清晰意识又要土崩瓦解了,紧接着,轻尘便听到了岩止带着厚重的唿吸的嗓音在对她说:「把你给我,好吗?」 轻尘的黑瞳陡然睁的极大,她茫然而惊愕,根本不明白岩止这是什么意思,可她毕竟已经过了十五,那是少女成年的年纪,她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是什么含意,可隐约也明白,这大概就像爹爹和娘亲那样承诺了彼此。 「可是……」 可是? 轻尘的心头乱成了一团:「可是,没有得到天神的认可,会……会受到惩罚,会……会很疼……」 天神的认可? 岩止挑起了眉,温热的吻轻轻地落在她的眼睑上,看来他得好好追究,那个在她耳边胡说八道的傢伙的责任了。 如果这个小女人在乎的是还没有得到天神的认可,而不是因为她犹豫的对象是他……岩止笑了,眼底有欣喜,狂喜,越演越烈…… 他拉起她的手腕,指腹轻轻地摩挲着她腕上那越发透亮光彩的镯子,好看的唇高高地向上弯着,墨眸温柔:「你就是天神送来我身边的,它已经认可了你。」 「真的?」轻尘疑惑地询问,若是别人说这话,她一定认为对方是在唬她,可这话出自岩止之口…… 岩止优美的唇带着醉酒的弧度,轻尘这片刻的怔忡,无形地成了一种变相的默许,他的头埋入了她的颈肩,明明已经难以按耐了,却依旧强制迫使自己镇定,一步步地教会这个小女人如何从一个木头变成懂得回应他心意的……木头。 这样一个有着雄才伟略的男子,竟为了儿女情长,放下了他一向霸道蛮横地姿态,耐心地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极力地用他如罂粟般要命的温柔取悦这个不解风情的小女人。 月落无声,星光静默,寂静的夜带着莫名的醉意,越发朦胧起来。 春天的草原上,仿佛一夜之间盛开了无数朵粉红的小花,然后形成了一片摇曳的花海,阵阵飘香,一直连绵到了天地的尽头,风与花纠缠着,横无际涯,一簇一簇,一朵一朵的花骨朵儿慢慢地绽放,如云如雾,美不胜收。 她好像被拆筋错骨,挫骨扬灰,灰飞湮灭,灭顶之灾,灾后重生,生不如死,死不足惜…… 轻尘蓦的倒吸了一口气,冷汗浃背,整个人都蜷缩在了一起,连眼角都彪出了眼泪,真是丢脸,她一个行军打战的人,什么样的伤没有受过,别说掉眼泪了,连喊都很少喊出声来,可没想到……岩止根本就是骗人的! 轻尘闷哼了一声,立即想要挣扎,甚至想要把岩止给踢开,这一挣扎,扯动了肩膀上的伤,疼得轻尘整张小脸都皱到了一起。
第232页 「岩止,我疼……」轻尘说话这句话,顿时惊愕住了,这话是出自她的口中吗,她竟然向人求饶了,求饶的对象还是岩止,她全身都汗湿了,都是冷汗。 岩止紧紧地抱住了她,让她贴着他,她那痛苦的神色让他看了心都软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他低哑地苦笑。「别怕,你一向什么都不怕的……」 他细细地吻着她的唇,缓解她的紧张,嘴里呢喃着:「不怕,轻尘,不要怕……」 (此处省略几百字) 云和雨的纠缠,天和地的搏斗,轻尘早已气得快炸开了,岩止还说已经得到了天神的认可,简直就是骗人的,何止是烈火焚烧的惩罚啊,那痛苦分明比烈火焚烧还要疼,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散了架! 「骗人!混蛋!」轻尘大骂出声,一向淡定的孟大将军,哪里有这么崩溃的时候,现在的她,简直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老虎,那两只不安分的手早已经在岩止身上抓出了无数伤痕! 绽放的代价,就是一场重生,月渐渐地淡了,星辰也只剩下了微弱的光,夜风唿唿唿啸着,又沉入了那漫无边际的辽阔草原之中…… 轻尘的眼角还有眼泪风干之后流下的痕迹,她已经疼得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累得一动也不想动,她根本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些什么,等到有意识时,已经困得在一秒钟之内便沉睡了过去,岩止抱着她转了一个身,她漆黑的长髮披落在白晰的肩头,散着莹玉一般的微光。 如出水芙蓉,纤尘不染,这世间的美好怎及得上她万一! 他轻轻地在她的眼角吻了一下,低声在她耳边说道:「轻尘,你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也不知道睡着的轻尘是不是听到了,她迷迷煳煳地哼了声,转了个身,将自己的脸埋入了岩止的胸膛里,身子弓着,即使是睡着了,脸色依旧绯红。 她是他身体里的一部分,已如一根倒刺一般刺入了他的血肉之中,刺入时,鼓起了他很大的勇气,但一旦想要将它拔出,恐怕要让他付出比血肉横飞还沉痛的代价。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感谢天神赋予他的一切,如果她就是天神对他所承受的那些苦难的补偿,那么他感谢那些他曾经所承受的一切苦难。 感谢太阳神阿莫,将他的血肉送回他的身体里,从此以后,他才真正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因为心里有所牵挂,所以让他无比庆幸自己还活着。 天亮的时候,部落里的男人女人们早已起了,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向来是最勇敢最勤劳的民族,当太阳神阿莫登上了苍穹,为大地带来金色的阳光伊始,人们便从床榻之中起来了,用辛勤的劳动迎接崭新的一天。 轻尘的睡眠一向很浅,然而今日她却一睡难起,甚至连岩止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都不知道。 等她醒来之时,早已接近中午,这在草原上是前所未有的,但是单于大人吩咐了,不要吵醒她,待她醒来的时候,也许心情会有些不好,在帐外待命的侍女们不紧一个比一个战战兢兢,难道这位单于大人所心爱的女人,是一个脾气暴躁难以侍候的人吗? 轻尘觉得浑身酸疼,像是被拆开了以后又重组在一起,她的肩膀上已经换过了药,那包扎出的成果很干净利落,应该是岩止昨夜为她包扎的,因为在此之前,那些侍女们都守在帐外,没有听到动静,一个也不敢轻易踏进来。 轻尘撑着手臂坐了起来,娇瘦的身躯之上的成果真是让人不敢直视,轻尘的面色刷她一下涨红了,然后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顿时黑着脸,尽管岩止已经不在帐中了,但她还是恼怒此骂出了声,完全像一个正在闹脾气的孩子:「岩止骗人!」 卷三:王的宠妃 104 关心则怒 听到帐中的动静,帐外待命的侍女们立即打起了精神,各个面色都是诚惶诚恐,一点差错也不敢出,里面那个女子的身份可尊贵得很,要是她一不高兴,倒霉的就是她们了。 帘子忽然被掀开了,紧接着就是手中拿拎着木桶与沐浴用具的侍女们鱼贯而入,吓得轻尘立即手忙脚乱地将床榻上的毛皮拉起来裹住自己的身子,她的身形本就娇小,毛皮的面积很大,但慌忙之间,竟然也只是半遮半掩。 侍女们往帐内抬了一个大浴桶进来,然后是拎着小木桶的侍女们将桶中烧热的湖中水相继倒入了大浴桶中,直到水位到达了浴桶高度的三分之二,这东西显然是特意为轻尘这个中原来的女子准备的,她们草原上的女人可不兴这么娇贵的沐浴方式。 鱼贯而入的侍女们又都一一退了下去,只剩下两个个头并不算高大,年纪看起来也不过与轻尘相当的少女还站在那,直到外面的帐子重新放下了,两名侍女才恭敬地向孟轻尘行礼:「姑娘,请沐浴吧。」 轻尘浑身光裸地坐在毛茸茸的毛皮上面,她容貌秀丽,漆黑的眼睛如水一般,正静静地看着她们,倾洒而下的青丝漆黑得发出健康的光泽,披散而下,在她美丽的肩膀与锁骨之上遮掩着,这两名西域少女不由得一愣,这个中原女子生得和她们不一样,可她们还是被她给惊艷到了。 孟轻尘的肌肤本就白皙,与着洁白的毛皮相互映衬着,更是健康白皙得没有一点瑕疵,和他们西域里大多肤色偏深的女人们相较,简直就是个异类,可尽管如此,她的肌肤上那几乎疯狂的吻痕不禁让人面红耳赤,这两个侍女又和她一般大的年纪,哪里能忍得住,当即连耳根子都红了。
第233页 见她们脸红,轻尘的脸色更是刷地一下涨红,一个大帐之内,那浴桶正在向上冒着热气,三个年轻的女子皆面红耳赤,情景看上去诡异极了。 轻尘动了动,此时那些阵仗吓人的侍女们都退下去了,只剩下这两个连头也不敢轻易抬起的侍女在帐中,轻尘本就习惯了被人侍奉着沐浴,倒也不觉得什么,她动了动身子,想要从床榻上下来,却发现自己身体的某一处竟是疼得要命! 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轻尘猝不及防地险些就要脚下一软,咬了咬牙,孟大将军哪能这么没出息,就这点疼痛就连站都站不住了? 见她险些瘫软,那两名侍女本想伸手去扶,却被这个中原女子那一瞬间坚毅的目光给阻止了,她们面面相觑,面带着困惑,为何感觉,这中原姑娘身上有一股比男人还要刚强的英气,可刚才那反应,反倒像是要赴战场一般果决,视死如归似的…… 轻尘全程都沉着脸不吭声,坐在冒着热气的浴桶之中,水位刚好到她的肩膀处,没有浸湿她的伤口,那两名侍女也是极其乖巧的人,细细地为轻尘清洗着身子,对于轻尘身上的吻痕和肩上的伤口,都仔细地处理着。 热水的温度恰到好处,这才稍稍缓解了轻尘下方的酸涩,从水中起身,她任由着两名侍女拿来柔软的毛巾为她擦拭干身体,然后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服。 晃晃悠悠从外面走进来的小白鼠大人看到的正是轻尘将最外面的那层衣服穿上的一幕,这套衣衫的领子很高,轻尘的左手垂放着,抬起右手理了理自己的领子,恰好遮住了锁骨脖颈上的痕迹。 她漆黑的头髮被垂放了下来,刚刚沐浴过后的她显得整个人更加轻逸了,洁白的衣裙穿在她身上,就像雪山中走出的神女一般,这可是部落里的妇人们连夜照着她来的时候身上所穿的那套中原服饰所赶制出来的。 「吱吱——」就连小白鼠大人都被孟轻尘给惊艷到了,它黑熘熘的眼睛转啊转的,两只前肢缩在胸前,像人一样直立着走路,走起路来晃晃悠悠,东倒西歪的,很明显是昨夜掉进了酒罈子中,可怜的小白鼠大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才离开一会,就错过了些什么。 抱着轻尘的旧衣服与那沾染了一寸殷红的白色毛皮,两名侍女红着脸退了出去,直到出了帐,她们才大大地松了口气,整个紧绷的身体都放松了下来。 这位中原姑娘一直都没说话,脸色也总是沉着,看来果真不是个好侍奉的人,她们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幸好自己在侍奉完她沐浴之后还能活着出来。 小白鼠大人被轻尘饿了几天,身材总算苗条了一些,动作也麻利了不少,虽然酒劲未退,但还是哧熘地爬上了轻尘的肩膀,钻进了轻尘外袍的衣襟中。 孟轻尘早已习惯了白驹的生活习惯,也没理会她,帐内的空气有些闷,她直挺着背走了出去,才刚一出来,便见到了那些生活在这个部落里的孩子们正不远不近地躲在那,你推我搡的,似乎想要上来,可又没人打头。 轻尘歪了歪脑袋,不禁有些疑惑。 见孟轻尘的视线扫了过来,这些孩子们便知道自己被发现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索性硬着头皮走了出来,孩子们的精力之旺盛就是让人乍舌,一眨眼的功夫竟然将孟轻尘本就娇小的身影给团团围在了中间。 轻尘挑起了眉,神色淡定:「你们找我?」 这些孩子们本一肚子的话,可真到了轻尘身边,不由得都愣住了,明明跟昨天见到时的样子分毫不差,可他们怎么感觉有哪里不一样了呢,她的表情还是那样淡淡的,不冷不热,甚至有些傲慢,可他们觉得,她比昨天还多了一种惊艷人心的气质,仔细看也发觉不了,因为她看上去青涩得很,可那就是一种不能言传的感觉。 听到孟轻尘主动开口了,这些孩子们才顿时回过神来,脸上重新恢復了焦急的神色。 「狮子!」 「可曼的妹妹被吃了!」 「我们都要死定了!」 「都怪可曼的妹妹!」 嘈杂的声音让轻尘蓦地皱起了眉,她眸中一敛,孩子们顿时感到了有一股强烈的危险气息压来,他们被这突知其来的可怕的威严的感觉吓得脖子一缩,张了张嘴,声音却越说越小声了,最后变成了一片寂静,不敢说话。 好奇怪,刚才那可怕的感觉是…… 见他们总算安静下来了,轻尘的小脸从容平静,这才冷不丁地问道:「怎么回事。」 这些孩子们都被轻尘给吓到了,没人敢开口说话,只有那位叫做可曼的男孩低垂着头,时不时偷偷用眼睛观察轻尘的反应,诺诺地说:「我们部落的男人长大以后都是出色的驯兽师,承蒙单于大人的信任,我们将训练出一批听话的兇勐的狮子来。但那些狮子尚未被驯服,它们都被链锁锁着,以免它们伤人,为了锁住他们,甚至有好几个勇士丧了命,我的妹妹可妮说要跑去看狮子,我们发现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她一定是去了那,请您帮帮我们。」 可妮那个笨蛋,他们正在议论着单于大人所心爱的女子一定是个很厉害的女子,她不会唱歌不会拉琴不会跳舞,可是说不定能够驯服那些狮子呢,然后可妮便赌气地说她也能驯服那些狮子,如果她驯服了那些狮子,她就会是单于大人心爱的女子。
第234页 可妮可真是好笑啊,她还没一匹矮马的前腿那么高呢,可是谁能想到呢,笨蛋可妮竟然真的要去餵狮子,他们可不敢告诉部落里的大人,否则他们一定死定了。 但是昨日被单于大人带到这的那个中原女子就不一样了,她是单于大人心爱的女子,那就是天神的女人,天神的女人同样是天神,那些狮子们一定会害怕天神的,只有她才能救可妮那个麻烦的傢伙了。 「把这个消息告诉你们的部落长,让他派人去驯兽坊救人。」轻尘的眸光忽然有些严厉,她说话的口吻严肃得就像在发号施令一般,就连百万大军都得听她的话,更何况这几个还未长大的孩子。 孩子们的面色一白,见她如此威严的模样,也知道了事态的严重性,他们不敢反驳她的命令,立即派了其中一个跑得最快的孩子去通知他们部落的首领。 轻尘皱着眉,她的身子虽然依旧酸痛,但无论何种疼痛,对她来说也的确算不上什么,沉默地扫了眼那个叫做可曼的男孩,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冷冷开口:「带我过去。」 一座并不算大的帐篷之外,却守着匈奴王最信任的侍卫首领莫,不用看也知道,那位伟大的匈奴之王一定就在那座帐篷之中。 帐中,浓烈的药味十分刺鼻,岩止却光裸着上半身坐在那,他闭着眼睛,神情冷峻淡漠,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只是额间有汗水顺着他俊美无涛的脸部线条滑落。 容和正站在岩止的身后,他两臂的袖子都向上折起,折到了手肘处,银白色的头髮也随随便便地在后面扎了个髮带,他的神情看上去还是那样儒雅带笑的,可那双银灰色的眼睛却前所未有的严肃认真,他的金银十二针,针针扎的都是致命的穴道,只要一针就足以让人痛不欲生了,更何况这一回还是十二针全下,岩止大人的状况比他预想中的还要可怕,只是这一两天的功夫,竟然就已经出现了身体部分麻痹的状况,好在持续的时间尚短,又在岩止大人可控制的范围内,天神保佑,他容和神医的威明可不要一败涂地的好。 拔出了第一根针,容和才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好在他的金银十二针还有作用。 才一日不见,岩止大人的身上竟然就多了那么多伤痕,还都是指甲抓过的痕迹,纵横交错,深浅不一,容和似笑非笑地眯起了银灰色的眼睛,不怀好意地调侃道:「岩止大人,您这新伤是否需要容和专程为它们调制一些治疗的药膏,以备不时之需?」 照这样下去,他们匈奴至高无上的君王岂不是要三天两头在身上添一些新伤不可? 岩止蓦然勾起唇角,睁开了深邃的眼睛,没有说话。 容和眼中的笑意更深,啧啧,亲爱的格桑姑娘下手可真狠呢。 「王。」帐外忽然响起了莫的声音。 「嗯。」 岩止淡淡地嗯了一声,紧接着帘子便被掀起了一角,进来的是一名年纪并不算大的侍女,她也不敢轻易抬头,一进入这里面便恭恭敬敬地跪下行礼:「单于大人,孟姑娘已经醒了,按您的命令,奴婢们侍奉了孟姑娘沐浴更衣。」 她醒了? 岩止的墨眸忽然一柔:「知道了。」 「奴婢告退。」这名侍女很识相地又行了个礼便要告退,起身时,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从这位年轻的匈奴王身上扫过,他上半身并未穿衣衫,矫健的肌理高大的身躯俊美的轮廓不禁让人面红耳赤,这名侍女一愣,顿时加快了退出去的步伐,生怕自己一时失神,犯了死罪。 岩止现在满心满眼都恨不得立即来到那个小女人的面前,她的身子是那样的小,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别看她平时不爱闹脾气,实际上她的性子硬得很,脾气大得很呢,他正愁着要如何安抚那个小女人呢,此刻,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她,仅此而已。 岩止虽什么也没说,可容和这只银狐狸岂能不知道现在岩止大人可是巴不得他能马上把那些十二根针全拔出来,好让他穿上衣袍离去呢,越是这样,坏心眼的容和反倒动作越发慢悠悠起来了。 「容和。」岩止的声音微微有些不耐烦了,此时甚至全身往外冒出危险的气息。 「岩止大人,不急不急,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容和自当小心谨慎。」 岩止皱起了冷峻的眉,容和已将背部的那几根针拔去,正要动手拔岩止大人臂上的金银针,但出乎容和意料的事,岩止竟然眼也不眨地将身上的针全拔了,起身穿上衣服就走,只留下容和一人目瞪口呆地站在那,他不禁怀疑,是他这金银十二今时不同往日了,还是岩止大人当真是石头组成的,毫无知觉? …… 岩止来到了帐中,却发现根本没有那个小女人的影子,他的眉锋越发紧拧了起来,一路上,但凡是遇见岩止的人,无一不战战兢兢地低下头来,大气不敢喘一个,因为他们的单于大人此时的脸色明显不大愉悦。 部落里的气氛有些异常,即使赶上来的莫立即向岩止禀报:「王,驯兽场有情况。」 驯兽场? 那里锁着他匈奴刚刚获得的十二头兇勐的狮子,将来有可能成为匈奴其中一支最强悍的战队,令敌闻风丧胆。 岩止的眼光突然凝聚成一股可怕的寒冷,他回头看了眼那个空空如也的大帐,收回目光,脚下迅速朝驯兽场的方向赶去。
第235页 但令岩止没有想到的是,他竟来得如此之巧,那抹纤细娇小的身影不是孟轻尘是谁?! 驯兽场之中,那名坐在兽场高处进退不能,被吓得瑟瑟发抖哭嚎不停的女孩想必就是可曼的妹妹可尼了,约摸八九岁的年纪,手里拿着一把小短刀,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爬上那个高处的,此时那十二头雄狮正懒洋洋地待在下面看着她,偶尔有一两头狮子龇牙咧嘴地沖她咆哮了一声,吓得可尼哭得更加大声了。 部落首领已经赶到了驯兽场外围,还带来了部落中最优秀的勇士数十人,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可尼那丫头就待在驯兽场最正中的高柱上,那正是那些狮子们的链锁可以到的范围,若是贸然上前,恐怕会激怒那些狮子们,别说救人了,就是这些勇士们都讨不着好,一时间没有人敢轻举妄动,看来只有天神才知道可尼究竟是怎么跑到那上面去的。 就在众人束手无策之时,忽然一阵清冽的风从头顶掠过,在一片惊唿之中,一抹像白云清风一般轻盈潇洒的身影忽然向上掠起,人们还没看清究竟是怎么回事,就只见那道纤瘦的身影就已经踏着狮子们的背部借力跃上,一个转身,她将只会号啕大哭的可曼给抱了起来,人们这才看清,那阵掠过的云朵,原来是一个女子,还是那个中原女子! 没有人会忘记,那一天突然发生在众人视线里的这一幕是多么的叫人惊嘆不已,她的身姿潇洒利落,她的黑髮在风中掠过一个优美的弧度,她白色的裙摆也像浪花一样被风捲动着,清亮亮的眼睛扫来的时候,带着一股令人心悦诚服的美感。 那些狮子被她给激怒了,张大了嘴巴冲着她咆哮着,部落里的众人不禁面色煞白,为她捏了把汗,那女子抱着可尼站在高高的柱子上停留了一会,似乎正在喘息着,可紧接着,那女子便又如同来时的路径一样,踩在狮群张开的大嘴上掠过,把那些狮子都踩懵了,好在有链锁锁着,这些狮子们疯狂地扑了过来,那女子抱着可尼落地,狮子们几乎就扑到了她们的面前,简直要把她们给扑到咬碎了,吓得所有人都倒吸了口凉气,可看得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是,那些狮子们被链锁限制着,只能眼睁睁地狮吼着,爪子甚至就在那女子与可尼面前了,可就是碰不到她们。 轻尘将可尼放下,然后垂放下左手,抬起右手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脸色微微苍白。 可尼虽然只有八九岁,可重量却不轻,轻尘刚才之所以突然抱着她在柱子上站了好一会儿喘息,那是因为抱着她,自己肩膀上的伤口却被牵扯到了,她吃力地用上了左手才勉强抱得动可尼,疼得她差点没直接踉跄栽下狮子的口中。 忽然身子一轻,轻尘心中一紧,不知岩止是何时来的,她才刚刚出来,整个人就被岩止给抱了起来,他的脸色不大好看,锋芒凛凛的眼眸是让人胆战心惊的愠怒。 轻尘眨了眨眼睛,她救了人,岩止为何反倒发怒了? 见她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表情,岩止便忍不住皱起眉来,他深邃的眼瞳中有诡异的淡绿色正泛着幽光,可怕极了,他的周遭似乎有冰冷的锋利的空气在涌动着,只要靠近就会被波及到。 那冷冽的气场,惊得所有人都气不敢喘地纷纷让道,面色惶恐,就连他们都清晰地感受到了单于大人的怒意。 岩止对人们脸上的惶恐视若无睹,他轻甩黑袍,抱着孟轻尘,带着冷冽之气朝前走去,步子并不大速度也不快,但每一步落下,都如同是踏在所有人的心尖,让人胸腔中闷了一口气吐不出来。 「岩止?」轻尘也皱起了眉。 岩止走到大帐中,不由分说地就把轻尘面朝下背朝上地放到了自己的膝盖上,抬起一只手就在轻尘的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 轻尘被打得没来由,更是郁闷加恼怒,挣扎着要起来,要知道,她的左肩疼得很,已经在冒血了,简直快要断了! 岩止目光严厉,神色冷峻,眼见着另一巴掌就要打在她的小屁股上了,但抬起的手却僵在半空中,没捨得打下去,他的声音沙哑,明显压抑着怒气:「你知道那些狮子会吃人的吗?受伤了怎么办?!」 轻尘更是恼火,闷哼出声,嘟囔道:「反正没有比昨晚更倒霉的事了。」 况且她不是没事吗?! 倒霉? 岩止的眼中的温度蓦然一冷,他的脸色一沉,空气中仿佛有无形地手扼住了她的咽喉,让她无法唿吸。 良久,那空气忽然一轻,只听头顶一声无可奈何地轻嘆,听得轻尘都有些懵了,岩止这是……在嘆气? 她忽然被岩止翻过了身抱了起来,一只大手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背,另一只大手固定住了她的脑袋,让她的头埋在了他的胸前,他性感的唇贴着她的耳朵,低沉悦耳的嗓音宛若调情,却无一丝作捉之意,真真切切:「你赢了」 她的那句埋怨还真是正中红心,他就是有再大的怒火也得对她妥协了,谁说这个小女人是无辜的?她可是一句话就让他噎住了。 轻尘听到自己的心头扑通扑通地跳着,她的鼻息之间皆是他的气息,那么霸道,那么炙热,那温柔的话语,那无奈的嘆息,让她忽然有些动容……他是真的,在珍视她…… 卷三:王的宠妃 105 姻亲之歌 「孟轻尘,不要再有下一次。」
第236页 他在警告她,但这一回,并不是严厉的口吻,而是带着一种心有余悸的恐惧,像他这样的男人,怎么会有恐惧这样的情绪呢,轻尘摇了摇头,觉得一定是自己的错觉。 岩止贴着她的耳朵低声说着,喷洒在她耳窝里的唿吸让轻尘觉得有些痒,她忍不住缩了缩脑袋,想要避开,岩止却又在她的耳垂上轻轻一吻才松开了她,轻尘的脸都烧得通红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岩止总能轻易地让她感到羞恼,脸色涨红。 怀里的这个小女人总算安分下来,不再跟他闹脾气了,岩止却反而有些无奈,她若是愿意吵闹,再提出一些无理取闹的要求,那他反而该感到庆幸了,至少闹过之后气也就该消了,偏偏这个小女人的个性沉闷,可真正的脾气又不小,连他都没把握她心里是不是还感到恼怒委屈。 趁着她安分下来了,岩止松开了轻尘,却没让她从自己的腿上下去,他的视线扫过轻尘肩上又牵扯出血的伤口处,眉间蓦地皱了起来,微微有些不悦,就连他昨夜都处处小心,不敢轻易触发她的伤口,她自己反而全然不在意,她的左肩原本伤可见骨,如今好不容易有好转的迹象了,却又变成这个样子,看来她真的不想要自己的手了。 她自己才几斤几两,竟然还想把一个比她轻不了多少的孩子给抱下来,中原人和西域人的体质的确是不一样的,可尼虽只有八九岁,个子也不高,可重量却不轻。 他什么话也没说,执着轻尘的衣襟就要往下拉,轻尘还心有余悸呢,纤细的手指立即抓住了岩止的大手阻止,神色坚定,正义凛然:「我不想脱。」 岩止微微一愣,然后挑起唇笑了,左手一扬,诺大的披风便从头顶覆下,轻尘只觉得周遭一黑,自己已经被岩止的披风覆盖住了,帐中的光线很亮,轻尘觉得在岩止面前露出肩胛也都十分地难为情,此时眼前一暗,她咬了咬牙,浑身紧绷着,却没有再阻止岩止将她的衣襟往下拉。 衣衫拉到了肩膀处,她左肩上的伤简直是触目惊心,岩止小心翼翼地为她重新包扎肩膀上的伤口,对于她身上的伤,他一向是亲歷亲为的。 直到换过了新的药,岩止才又将她的衣襟拉上,轻尘红着脸立即从岩止腿上跳了下去,背过身去整理自己的衣衫,岩止好笑地坐在那,看她这紧张兮兮的样子,岩止十分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轻尘将自己的衣衫整理整齐后,才恢復了一些镇定,她转过身来,亮晶晶的眼睛对上了岩止幽深俊朗的眸,怔了怔,轻尘下意识地稍稍别开了些视线:「那些狮子……」 岩止早料到轻尘会询问有关那些狮子的事,想必她是从那些孩子们口中听到了一些什么,既然她问了,岩止自然不会隐瞒她,尽管,这对任何一个君主来说,都是极其冒险的事,将如此重要的事情告诉一个曾经是中原大秦的女将军的她,但她是孟轻尘,他岩止的女人,理应参与他生命中的每一个重要时刻。 后世若是要评价,他岩止大概会被添上一笔以江山安危来搏美人一笑的风流韵事吧? 「这十二只狮子,将会成为我匈奴帝国最威勐的武器。」 「狮子……用在战争中……」轻尘的眼睛闪了闪,心中无法否认那一刻自己所受到的震惊,即便是她,也从来没有想过将这些兇勐的畜牲驯成一支能够听从号令的军队,勐兽本就比任何一支骁勇善战的军队还要勇勐,若是学会了听从号令,那将使敌人更加闻风丧胆,更何况岩止动用的,还是身为万兽之王的狮子,狮子一吼,就足以震撼军心…… 她从前从未想过这样的做法,即便是无名,恐怕也都未曾想过将勐兽驯服,投入作战。 可是,岩止最近十分注重战斗力的提升,难道……如今的大秦刚刚从政变中元气大伤,以景项的明智,是不会轻易将矛头指向漠北诸国的,野心勃勃的东胡应该是岩止目前最为忌惮的对手,看来岩止早已经在做准备,他不仅要成为匈奴之王,还要让匈奴成为大漠之上最伟大的国家。 岩止的大手忽然握住了轻尘垂放在身侧的手,稍稍一个用力,将她拉回了自己的面前,他的唇微微扬起:「那些都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一切有我在。」 看来他必须尽快让这个小女人彻底乖一些才能放心,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兑现离开大贺城之前对她说过的话。 单于大人下了令,将启程赶回大贺城,部落中几乎所有人都来送别,他们诚惶诚恐,以为是今天所发生的这一大闹剧惹得单于大人不快了,要不怎么才歇息了一夜便又要启程呢,要知道,单于大人是很关心他们部落所负责训练的那支狮子群的,每一次来,都要在这里待上好几天。 因为他们部落的罪孽,才让单于大人心爱的女子险些陷入了狮子的口中,若这样的惨剧真的发生了,那他们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啊。 但当他们看到单于大人整装待发,站在那里如此气宇轩昂的模样,明显心情不错,这一整个部落才从今天上午可尼险些酿造的不幸中缓过气来,单于大人看上去不仅心情不错,显然还愉悦得很,只因站在他身边的,是那个曾让他们部落所有人都惊嘆不已的中原少女,那个被单于大人视作心爱之人的女子。 一身洁白衣裙的女子安静地站在高大俊朗的单于大人身侧,无论是谁见了这一幕,都不禁要赞嘆简直比画中还要迷人,那蓝天白云与辽阔的草原作了背景,那匹黝黑的威风骏马站在他们的身后,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妙的背景。
第237页 在众人眼里的克拾拉和先前所见一样威风傲慢,可没人注意到,一向骄傲的克拾拉此刻那双桀骜不驯的眼睛里写满了暴躁,甚至怒气沖沖地瞪着就站在它前方的孟轻尘,只是碍于岩止在场,克拾拉的气焰才低迷了一些,否则一定要用它的脑袋去拱孟轻尘,找她算帐不可。 莫将克拾拉牵来之前,天知道克拾拉是刚刚经歷了多么悲惨的事情啊,那只可恶的老鼠正满草原地追着它跑,咬着它的尾巴,任它怎么甩也甩不掉,克拾拉桀骜不驯,可它的天敌就是老鼠啊,可恶的老鼠,它最讨厌老鼠了! 此时小白鼠大人正趴在轻尘的衣襟里唿唿大睡,全然不知道轻尘拎起它的时候,是多么地不情愿地向岩止承认这是她的「宠物」,因为这一句「宠物」,克拾拉可是生气极了,可它又想念极了这个可恶的女子,悲愤欣喜交加,克拾拉简直要将轻尘的背影给瞪出个洞来了不可。 岩止抱着轻尘翻身上了马背,天很蓝,风很和煦,草原上盛开的花朵顺着风向摇曳着,莫与容和众人亦登上了马背,在辽阔的草原上奔驰而出,朝着那座雄伟的匈奴之都大贺城而去了。 「愿天神庇佑伟大的匈奴帝国,愿单于大人安康。」 「愿天神庇佑伟大的匈奴帝国,愿单于大人安康。」 「愿天神庇佑伟大的匈奴帝国,愿单于大人安康。」 祝福的声音此起彼伏,伴随着豪气悦耳的歌声,直到他们已经离那个部落很远了,依稀还能从风中听到人们对岩止的爱戴与尊敬。 这个春天到来的时候,也即将迎来匈奴帝国的强盛之路,因为统治这个帝国的,是这位如此受人爱戴的单于王,歷史不会去惦记着一个人是如何登上皇位的,人们只会记挂着,这个君主是如何构建了他的丰功伟业。 还未到大贺城,轻尘便隐约中听到了奏乐的声音,乐声很欢快,大贺城完全处于一片沸腾之中,轻尘在匈奴待了十年,大贺城从未像现在这样壮观,外围的城池已经竣工了,大贺城曾是岩止的领地,如今是匈奴帝国的王庭,远远地,轻尘便见到了城中百姓欢唿雀跃的景象。 这是……怎么回事? 轻尘眨了眨眼睛,仰起脑袋去看岩止,见到的却是岩止的唇畔越发深邃的弧度,他的眸光幽深,噙着邪魅惑人的温柔笑意,看得轻尘忍不住抬起手按住了自己的心口,尽管心中有预感,可她仍是迷惘而又难以抑制的惊讶地问他:「岩止,他们……」 乐声逐渐地大了,人们的歌声也渐渐地大了,尽管轻尘几乎可以算精通匈奴语,可此时此刻,她依旧听不懂人们唱的究竟是什么,那是一种很古老的语言,只有在盛大的祭祀或重大庆典的时候,人们会用这种古老的神圣的语言唱出自己心中的崇敬和对天神的讴歌。 可尽管她听不懂人们唱的是何意,但这样的歌声,仿佛要将人的心都融化了,好像接近了一个难以名状的境界,那么的神圣,让听的人都感受到了歌中的愉悦,欣喜,激动…… 近了,更近了,轻尘倏然睁大了眼睛,整座城池里,好多的人,他们穿着节日盛典的服装,眺首盼望…… 「那是歌颂姻亲之神的乐曲。」 岩止的话音清晰入耳,轻尘的心头怦怦怦跳着,姻亲之神……谁要成亲? 卷三:王的宠妃 106 盛大婚典 今天的天很蓝,雄伟的王城令人嘆为观止! 城门大开着,匈奴的子民们在城门外唱起了姻亲之歌,他们穿着最庄重盛大的节日装束,鲜艷夺目的颜色充斥着人的眼珠,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无论男女,他们均扎着鲜艷的腰带,奏乐的声音此起彼伏,人们伸长了脖子翘足远眺,他们似乎看到了岩止和轻尘,歌声越发地欢腾起来,无数鲜艷的身影簇拥了上来,他们唱着赞歌,将岩止和轻尘团团围在了中间。 这样热烈的气氛让轻尘乍舌,她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有一种一不小心就会被拉下马被人潮湮没的感觉。 轻尘有些眼花缭乱了,人们围着他们转圈,以奇怪的姿势边大声唱着歌边跳着舞,像是迎接神明的回归一般,远远地,轻尘便看到石筑的高台两侧站满了观礼的人,他们无一不穿着慎重装点过的华服,来观礼的,除了匈奴的贵族,甚至连乌孙的月弥和赫娜也都在观礼人群之中。 似乎察觉到轻尘的目光看了过来,月弥朝她的方向笑着点了点头,以示恭喜,赫娜虽一脸不快,见她看过来的时候,甚至还气唿唿地朝她做出了龇牙咧嘴挥拳头的动作,可她看着轻尘,眼睛里却泛着泪光,如同出嫁的是自己一般。 轻尘忽然感到岩止握在自己腰间的手忽然一松,她茫然地回过头去看岩止,只见岩止正温柔灼热地凝视着她,他在笑,性感的薄唇高高向上挑着,今日的岩止看上去格外丰神俊朗,在无数欢歌跳舞的百姓的簇拥之中,他有如真正的神明,气宇轩昂,巍峨耀眼。 全程岩止都紧紧地抱着她,可此时却突然松开了她.轻尘不解,刚想询问,岩止眼中的笑意便更深了,他这样的笑容,感染得人心都跟着振奋不已,唱歌的声音越来越大,夹杂着欢笑声,祝福的声音,还有人们看到岩止那样温柔的笑容时忍不住发出的惊嘆声。 欢歌跳舞的人群之中,忽然捧出了巨大的红绸子,绸子被打开,面积之大让人震惊,这鲜艷的红色在蓝天白云之下,就像一团席捲大地的火焰一般,在风中鼓动着,在人们的手里高捧着,忽然有人伸手去扯轻尘的衣摆,轻尘已经彻底煳涂了,自己突然被扯,立即想要将衣摆拉回来不可,可紧接着,下方朝她伸出了无数的手,轻尘简直要崩溃了,躲都来不及,可拉扯她的人们一个个都带着真挚无比的欢乐笑颜,唱着歌,说着古老的语言,颂着她听不懂的赞辞,好像在邀请她一般,让轻尘既躲不掉,又不能做出什么动作伤害了她们。
第238页 「去吧。」岩止在她声后低声安抚道,他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的愉悦,慷慨激昂。 轻尘就这么被这些穿着盛典服装的匈奴女人们给拽下了马,她根本没机会落地,就已经被无数双手给捧了起来,高举在半空中,她们依旧唱着歌,扭着身躯,跳着舞,明媚的阳光洒落在轻尘的脸上,她被高举着,身体都轻飘飘的,好像置身于一个梦境之中,耳中充斥着人们的欢唿声和起闹声。 岩止高大的身躯依旧稳稳地端坐在马背上,他静静地看着被人们簇拥着高举着的她,眼光深邃如潭,一眼望不到底,望到的,只有满眼的温柔与爱意。 在人们的簇拥之中,神情复杂的她是那么的夺目,她受到了惊吓,但更多的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与欢快的气氛感染了,那纷飞的裙摆,随风自由的起舞,墨黑的长髮向下倾洒着,如同滑落的绸缎,风华动人。 这是一个专为她准备的仪式,无比的庄重,普天同庆,周遭的匈奴附属国都因此享受到了恩泽,岁贡减半,通商门槛长期将会更加宽松,犯罪的人们将会得到不同程度的大赦,大批奴隶将会回到他们的家乡,被关押的俘虏也会得到机会回到他们的国家。 从今以后,她就是他的,天地为鑑。 轻尘被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人潮所簇拥着,高举着她的女人们忽然间在中间包围出了一个圈子,她们将她放了下来,紧接着,四面八方便出现了被拉开的红绸子覆盖而来,最后一块红绸子将头顶的唯一一块缝隙遮蔽之后,轻尘就彻底地置身于一个完全封闭的红色空间里了。 外面依旧在唱着歌,乐声大作,红绸覆盖下最后一块之后,外头几乎同一时间响起了震天动地的欢唿声。 「夫人请换衣服。」 「夫人请梳妆打扮。」 「夫人请戴上腰带。」 「夫人请……」 轻尘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呢,这个由红绸子隔绝出的空间里,便出现了捧着各式各样华美衣服饰品与胭脂珠宝的少女们簇拥上来,在她身上摸索着,她身上那套原本的素白衣裙眨眼间就被剥了个精光,换上了一套比她刚才在马上所看到的任何一个人所穿的衣服还要更加华美的裙袍。 她的腰间被戴上了一个华美得让人眼花缭乱的腰带,皆是由装点玛瑙、珍珠、宝石、金银装点而成的,有些沉,可这色彩越是艷丽,装点越是精緻的腰带,就象徵着她越是高贵和越是受人尊敬的身份。 很快,她散落的长髮被这几个手巧的少女们编织成了一个异常复杂的髮髻,原本淡雅的她,顷刻间焕然一新,当真像一个神庙壁画中走出来的神女一般,高贵而动人。 轻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任由人摆布,可她能够感受到人们心中的愉悦和对她的祝福与倾羡,沁凉的圣水从头顶洒落,星星点点的,不曾毁坏她的妆容,只是偶尔零星地打落在她身上,带着欢乐笑颜的少女们洒完了祝福的圣水,嬉笑着大声唱出了一句歌词与外面的歌声相互附和,紧接着,那巨大的红绸缎便开始一一地撤开。 被隔绝的光亮又再一次地将她笼罩,没了那遮蔽的红绸,轻尘忽然感觉前所未有的慌乱与无错,怎么做怎么不自在,她的脸色刷地一下涨红,忽然觉得人们的目光通通都集中在了她的声音,这种「万众瞩目」的方式,她还从未经歷过,竟然恨不得能够落荒而逃。 随着红绸子的撤开,所有的人几乎都同一时间被她吸引住了目光,歌声有片刻的停歇,紧接着便更加疯狂地奏唱了起来,天哪,他们从未见过这么美的女子,她的容貌是那么的独一无二,她高傲却内敛的风骨是多么的夺人眼球,她从容恬静的神情有着一股让人心悦臣服的魄力,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带着神庙的寓言,天神的寄託,来到了匈奴,她即将成为王的伴侣,为他们匈奴所有的子民带来福音。 天知道,轻尘那哪是从容淡定啊,她已经一动都不能动了,那华美的服饰层层叠叠,是匈奴女子所着的大婚礼服,光是那腰带就沉得让她有些抗不住了,她现在简直是手足无措,周围又围满了跳舞唱歌祝福的人,她现在只是无法动弹啊。 心里扑通扑通狂跳着,即使是面对着千军万马,轻尘都不曾像现在这样紧张过,是被这样的气氛所感染了吗,她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翻滚着沸腾着,好像此时站在这里的不是她自己一般。 重重包围住她的人群忽然一一让开了一条道路,从最外围开始,然后慢慢地,簌簌地到了里头,他们跳着那奇怪的动作退到了两边,然后又重新跳回了位置包围了起来,不断重复着,直到,那个人渐渐地,渐渐地,朝她走来…… 人们纷纷地为岩止让开了道,他朝她走来,身上不知何时也换下了那身风尘僕僕的黑色衣袍,鲜艷的红色穿在岩止身上,轻尘这是头一回看到这样的岩止,这样的他,依旧俊美得令人窒息,这样明媚的色彩穿在他的身上,既然仍旧有一种浑然天成的融合感,丰采绝世,薄而红润的唇噙着让人心跳加速的笑意,这蛊惑人心的红啊,竟无比适合他,让他浑身上下透着慵懒的风情,迷醉了人的眼…… 看着他一步步地朝自己走来,轻尘只觉得自己的心立刻如兔子一般狂跳起来,她不自觉地往后挪了挪,心中竟是希望,慢一点,时间啊,请你再慢一点,他如天神降世一般朝自己一步步走来,请给慌乱无措的她一些时间,让她去回味,此刻这心中紧张与动容,究竟是为何,请让愚钝的她,弄清自己的心意。
第239页 她的心扑通扑通跳着,好像就要从口腔里跳出来了,她忍不住捂住自己的心口,娘亲望着爹爹的时候,是不是和她此刻望着朝她一步步走来的岩止之时的感觉是一样的? 见这小女人已经彻底被自己心里从未尝试过的情感折腾得快要崩溃的模样,岩止轻轻勾起了唇角,看着轻尘的目光亦是充满了越发深沉的爱意,他下意识地加快了步伐,来到了她的面前,握住了她的手,然后附在她耳边低声说:「轻尘,像平常一样。」 像平常一样…… 她微微一怔,发凉的手已经被岩止温热的大掌握在了手心里,他的手很烫,也许是她的手太过冰凉了,轻尘稍稍地眯了眼睛,他已带着她,登上了神坛,轻尘侧过头凝视着他的侧脸,他无比专注地看着地下欢唿的子民,他是一个受到子民爱戴的君王,年轻而骁勇善战的匈奴王,轻尘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一幕炫目得,令她有了些微晕眩的感觉。 就如岩止所说,她果真忙得就连片刻歇息的时间也没有。 祭祀神明,接受神庙使者的谒见,大宴,然后普天同庆,岩止从头到尾都握着她的手,轻尘是极没耐心的人,哪能受得住这样纷繁复杂的过程,岩止只能苦笑不已,只能一刻也不能放松地紧紧握住轻尘的手,否则她要是突然脾气上来了,那恐怕非得被载入史册。 宴席之上,人们大块吃肉大口喝酒,歌声与舞蹈甚至持续到现在都还未消停。 轻尘皱着眉头,亦是一脸苦相,她很想告诉他,腰带真的很重:「岩止……」 岩止好笑地看着她,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他知道她今天也累了,便唤来了侍女领她先回西殿休息。 按道理,她既然已经嫁给了岩止,即使是地位尊贵无比的右王妃,可毕竟是王的妃子,往上数还有王还是殿下之时便已册封的左王妃佐伊,王成为匈奴王之后,左王妃就顺理成章地晋升为匈奴皇后,只因佐伊王妃早已不理世事,人们提到她的时候才仍以王妃相称,与左王妃一样,右王妃理应住在东殿的,而王却让她住在西殿,匈奴以左为尊,可见其虽为右王妃,地位之尊贵!已经丝毫不亚于这座王城之中的任何人。 离开了宴席,进入西殿,贡桑与绿芜已经在浴殿备好了水,绿芜哪能不知道她家将军的习惯?将军素来不施脂粉,此时一定恨不得能够把脸上的脂粉通通洗掉,风尘僕僕赶了这么久的路,今日又被折腾了一整天,将军一定累坏了,侍奉她做的第一件事自然就是沐浴。 轻尘见到绿芜之时,见她完好无损,她心中才渐渐松了口气,看来岩止早就知道自己不在大贺城里了,没有动绿芜,应当是刻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方面,也是对她无声的警告,天下没有天衣无缝的事。 她为什么会将绿芜留在大贺城里呢,她下意识地觉得,绿芜待在这一定会比跟着自己回中原要安全,为什么当时她就敢笃定,即使她不幸在中原起义失败命殒黄泉,岩止也……一定不会为难绿芜呢…… 即使是为了她,他也一定不会为难,她所珍视的绿芜…… 他穿着红袍的模样又意外地闯进了她的思绪之中,他的模样,他的笑容,他深邃的眼睛,他灼热的亲吻,他贴在她耳边说话时,那蛊惑人心的语调,他…… 轻尘摇了摇头,她熟知布军作战之法,对人情世故却是一知半解,这样的情感,让她困惑,心里纷乱如麻。 「小姐……」绿芜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好半天才唤出了声,今日的将军,真是美得让人惊嘆,并不是容貌上的变化让她惊讶,而是……她一向清澈冷冽的眼睛里,比以前分明多了一种越发清晰明朗的东西,那是一种,将军从来不曾拥有过的情感,那么的温柔,那么的,真实。 「小姐!」绿芜又唤了一声。 轻尘这才回过神来,发觉自己竟然想着想着便失神了,眨了眨眼睛,她的脸色微红,别开脸去加快了步伐,轻咳了几声:「沐浴吧,腰带很重。」 绿芜一愣,噗嗤一声立即笑了,也加快了脚步追了上来。 那个匈奴人……尽管将军似乎还没意识到这样的变化正真真实实地在她的身上发生着,可一向不近人情味的将军,分明已经开始会像寻常的女子一般脸红,羞恼,甚至,尝试到了心里纷乱如麻的感觉…… 这一回轻尘并未让贡桑和绿芜侍奉她沐浴,因为她身上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痕迹虽然淡了不少,可她仍旧不想让绿芜与贡桑看到。 王城之中的盛宴仍在继续,轻尘依稀还能听到乐声穿透进来后余下的飘渺之音,这个夜里,整个大贺城都灯火通明,酒筵正酣。 沐浴过后,轻尘换上了一身轻便的衣裙。 匈奴的春天仍旧有些寒冷,轻尘所着的衣服依旧保暖,她怕冷,所以无论走到哪里,贡桑都会随手带上一件披风,以备不时之需。 走出浴殿,她的睫毛上仍沾染着湿气,白皙的小脸上也因沐浴过后绽放出了健康的红润光泽,明眸皓齿。贡桑见她出来了,立即将披风往她身上一覆,她清瘦的身影在这披风之下,反而显得更加娇小了一些。 守在浴殿外的侍女们托着灯烛站在走廊之上,顿时间让整个长廊晃如白昼,她们的态度都十分恭敬,见到孟轻尘出来了,皆一一行礼,然后将她带到了岩止的寝殿。
第240页 轻尘的面色微红,脚步微微一顿,但最终还是踏入了寝殿之中,因为她怕冷,所以寝殿之中早已点了炉子,铺上了柔软的毛皮,见到那毛皮,轻尘下意识地背嵴一僵,停着不往前走了。 见她忽然停了下来,包括贡桑和绿芜在内的所有人都感到不解,顿了顿,她们都一一退了下去,顺带着带上了门。 良久,她终于收回了纷乱的思绪,轻尘这才察觉到肩膀上的微微刺痛,方才沐浴之时,她左肩的伤口碰了水,恐怕要重新包扎了。 往床榻边沿坐下,她将披风脱下,将她的青玄剑放在一侧,抬起右手试图将自己的衣襟拉下来一些,手指刚刚扯动衣襟,轻尘的动作勐然停止,眸光一敛,顿时变得犀利了起来。 冷冽的杀意在逼近…… 卷三:王的宠妃 107 为何杀她 迅速将衣襟拉上,连披风也顾不得拿,轻尘眸光凛冽,掌风扫过,熄灭了寝殿中燃起的烛火,整个寝殿顷刻间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黑暗中,她的右手已经拿起了身侧的青玄剑,刚刚沐浴过后的她,湿漉漉的长髮仍在滴水,尽管已经将烛火扑灭,但她身上淡淡的清香仍然很容易让她成为受袭击的对象。 轻尘眼睛一敛,她紧盯着那扇门,忽然一声巨响,一道黑影从天破入,轻尘挑了挑眉,纤细的身影当即一跃而起,青玄剑在半空中打了一个旋,散发出了冰冷的寒光,正中从上而下的那一击,令轻尘顺利跳开来。 来人身法极好,攸忽来往,袭杀莫测,他一身黑衣蒙面,浑身笼罩着一层肃杀之气,噙着杀机的眼睛让人看了便心底生寒,他使的是弯刀,刀侧锋利骇人,只是刀风就已经让轻尘感到了面颊微微的生疼,她扬起的髮丝也被悄然削去了末端。 轻尘的身型轻盈稳健,站定之后,黑耀石一般灼亮的双眸蓦然一敛,眸中一片沉静,定定地看着那半空中飘扬而下的几缕断髮,没有预想中的怒意,她轻轻地扬起了殷唇,唇边竟是绽着一抹莫名的笑意,眉眼间,充满了睥倪一切的傲意。 她一身孑然地站在那,扬起的青丝慢慢垂下,身形掠动的时候,空气中都浮动着幽幽暗香,她站在那,一袭素净的寝衣,肌肤白皙,狭长的睫毛乌黑稠密,润泽的唇隐隐向上翘着,眸光却是犀利冷凝。 「你是谁。」轻尘已经收回了青玄剑,清冷的声音响起,黑眸静若幽潭。 嘀嗒,嘀嗒…… 新鲜的血腥味萦绕在鼻息间,嘀嗒嘀嗒的声音在这个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那血自然不是孟轻尘的,鲜红的血液在斑驳而入的月华下反射出诡异的光,血液顺着银亮的刀身向下流淌,滑入了地毯之中,鲜艷夺目。 对方的表情掩在面巾之下,无法窥探,他一手按住了自己险些被那把青玄色的剑削断的臂,眼中骤然闪过一抹震惊之色,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中原人竟有如此内力,那柄青玄剑,天底下惟有一个人能够如此随心所欲地驱使它……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这样冷冷地盯着自己,这让孟大将军郁闷不已,她皱起眉来,看来对方明显低估了她,只因这个黑衣人出招明显藏着杀气,欲夺她性命,不曾做任何防备,因此才会被她的青玄剑所伤,若不是他的武功极好,那只握刀的手臂早被青玄剑给削下来了,拥有如此高深武功的人,定非泛泛之辈,却想杀她,为何? 她忽然觉得,这个黑衣人认得她,甚至,她也认得他,这种冷肃的气息,虽然掩了面巾,可他的身形如此熟悉,应该是在哪见过…… 忽然灵光一闪,轻尘面色一变,蓦地抬起眸里,眸光意味复杂,不等她再说话,顿时一记冷风扫来,黑衣人还是沉默不语,却换了一只手握刀,出手如闪电一般出其不意,招招直攻要害,轻尘提气而起,向后避去,黑暗中,只有星月的微光斑驳,黑影冷肃,与那道娇小的白色身影纠缠着,他们的刀剑相碰,皆会震得空气都在颤动。 「你为何要杀我?」 回復她的仍然是沉默不语。 轻尘有些恼怒了,眼中骤然寒光一闪,化退为进,局势立即从防备变为了进攻,血腥味越发浓烈起来,是那黑衣人的手臂不断地在滴水,而他的眼睛却始终冷厉肃然,带着森寒的气息,好像没有知觉似的,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今夜的大贺城沉浸在一片酒宴酣席之中,来自西域各地顶尖的艺人使尽浑身解数地在表扬着,人们唱起祝酒歌,跳起了舞,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着,鼓声雷动,咚咚咚咚,慷慨激昂,仿若海啸山高,时而又如细雨纷纷,震撼人心,这里的动作根本无法引起人们的注意。 但方才那一声巨响,还是引起了就守在这附近的贡桑和绿芜的注意,听得外面长廊有动静,黑衣人顿时目光一沉,看了眼外面的方向,当即收拾蹿出,一路上,鲜血淋漓。 轻尘不紧不慢地将青玄剑收入鞘,连披风也顾不得拿,就那样穿这一身单薄的寝装跑了出去,王殿里一片寂静,入夜的风还是凉得刺骨,她纤细清瘦的身影几乎是踏风而行,冰凉的风掠起了她的发梢,穿过单薄的衣服缝隙侵袭着她,轻尘沉着脸,那黑衣人显然对王城的地形相当熟悉,她的视野所及已经不能再找到他的身影了。 大贺城戒备森严,根本不可能轻易擅入,除非……要取她性命的,是他!
第241页 只有他才能对这座王城如此地熟悉,还能不触发这王城里的所有暗卫。 顺着血腥味,轻尘越往后追,眸光越发冷厉深沉起来,她已经追出了西殿,入了东殿,血腥味到了这片香馥幽幽的梅林便再无迹可循了,轻尘站在这片错落纷乱的梅林之中,任由夹杂着暗香的夜风撩动她的髮丝与衣摆,她眸光深沉,没有再继续追下去,即使他进入了梅林中,这里的梅香,也完全掩盖了血腥味,更何况,生活在这里的,是她……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轻尘转过身来,已将眼中的凌厉敛去,轻轻弯起唇角,她的手中仍握着那柄象徵着她孟轻尘身份的青玄剑:「佐伊。」 从梅林间走来的,果真是温婉淡笑的佐伊,和多年前一样,依旧一身红衣,却不显妖娆,她见了轻尘,眸中竟有光芒闪烁着,微微一顿,然后又如平时一般微笑,若无其事地扯开了话题:「虽已入春了,可到了夜里仍冷得很,你应该多穿一些。」 轻尘眼角的余光静静地扫视过这片幽幽梅林,却不动声色,方才佐伊来时,分明强制压抑下了心中的慌乱,见了她并无受伤,眼中方才慢慢地熄灭了一直闪烁的焦虑与担忧,暗暗松了口气。 「我只是来看看你。」说罢,轻尘若有所指地扫了眼那纷乱的梅林深处,笑了:「我先走了,改日再来向你讨杯茶喝。」 她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了,佐伊怔怔地站在那,直到那个孩子娇小却挺直的身影彻底地消失在了来时的路上,她依旧定定地站在原地,良久良久,才缓缓地收回了目光。 身后有厚重的脚步声响起,一身黑衣的男子从梅林深处,他一手捂着自己受伤的臂,面上的黑巾已经拉下,那双冷肃的眼睛不起任何波澜,脸上也没有丝毫表情,只是一如既往地不苟言笑,冰冷严肃。 面巾下的那张冷峻刚毅的容颜,分明就是莫! 「为何要对付她?」佐伊转过了身,美丽的眼睛早已有种超脱世俗的清寒,却清寒得让人觉得有些无地自容。 莫顿了顿,没有说话,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在这纷乱的梅林中,梅香四溢,可他从她身边经过之时,依旧还是让人嗅到了浓烈的血腥味。 他已走出了好一段距离,却突然停了下来,没有回过身,只是淡淡地侧了个头:「今日,多谢。」 沉冷的声音清晰落地,那离去的脚步声便又继续,黑色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在了暗夜之中。 宴席之上,贡桑正恭敬地行了个礼退了下来。 她闻得寝殿之中的动静,进入之时只见一片狼籍,却又根本没看见孟姑娘的身影,她便知大事不妙,匆匆赶来向王禀报。 贡桑刚刚退下去,那道俊朗不凡的身影便蓦然从座上起身,他黝黑深邃的眼眸中有危险的淡绿色寒光闪现,俊美的薄唇紧抿着,眉间已经赫然敛起了一个冷厉的川字。 那个小女人…… 整个宴席之上的空气显得越来越沉重,察觉到不对劲的容和贺达等人亦放下了酒杯,面色严肃了起来,但没有王的命令,他们自然不能轻举妄动。 紧接着,几乎整个宴席之上的人都察觉到了这不同寻常的冷厉气氛,喧譁声逐渐地小了,人们面面相觑,就连正在表演的艺人也不由得僵在了原地,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只见岩止深邃的眼瞳中隐约透出了一层寒冷,他转身走下去,嘴角牵起一抹笑,用匈奴语告诉所有的宾客,狂欢仍然在继续,天神的恩赐将会绵长不绝,众人微微一愣,也不知是谁率先笑出了声,刚才那狂欢的气氛才又继续,而那道英俊威严的高大身影,已经从座席上离去了。 西殿之中,仍旧一片寂静,似乎根本没有惊扰到守卫王城各处的暗卫,岩止的目光顿时一沉,阔步朝自己的寝殿走去,不用想也知道,这些失职的暗卫们又要遭殃了。 踏入寝殿之中,沐浴过后清幽的淡香混合着已经淡了不少的血腥味钻进了他的鼻息之中,入眼的,果然是一片狼籍,岩止神色冰冷,可紧接着,他俊朗的脸上的表情微微一顿,淡绿色的幽眸定定地看着那个悠悠然坐在床榻边沿,正拉上自己的衣襟抬起头看他的小女人。 轻尘眨了眨眼睛,小脸上一片淡定,甚至还有些困惑:「宴席结束了吗?」 「你……」岩止的眼中闪过异色,然后勾起唇无奈地笑了,不由分说地走了过去,将孟轻尘给抱了起来,还是那个抱着小孩子的姿势。 是了,他可不能低估了她,看来这一片的狼籍都是这丫头的杰作,她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他没有见过的呢? 轻尘忽然被抱了起来,一手紧急地绕过岩止的脖子抱住,眨巴眨巴着眼睛低下头来看他:「还能听得到乐声,看起来还没结束,你也和我一样,待不住提前离席了吗?」 卷三:王的宠妃 108 夜夜夜夜 轻尘刚给自己包扎好肩膀,就见到岩止进来了,他面色严肃,分明是一刻不停地匆匆赶回来,轻尘愣了愣,耳边依旧还能听到从筵席之上飘来的乐声,岩止才不会像她这样因为待不住就提前离席呢,轻尘蹙眉:「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看着她一脸严肃又困惑的模样,岩止哭笑不得,在她香软的唇边轻啄了一下:「这里这样混乱,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没有惊动这里的任何一个暗卫,显然不可能发生一些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情,但贡桑又绝非冒失之人,若非情急,也不会亲自跑到宴上将他请回来。
第242页 轻尘乌黑的眼珠子犹豫地闪了闪,一眼扫过这一室的狼藉,都是方才她与那黑衣人交手之时造成的,她也不能准确地解释清那一瞬间,自己为什么会突然选择了隐瞒。 她不知道莫为什么要杀她,但莫是岩止最信赖的人,无论如何,谁也不会愿意因为一个女人,便要对一个忠诚于自己的下属产生猜忌吧? 「这个世界上,难道还有人可以不惊动一草一木地闯进你的王城里行刺不成?」轻尘抱着岩止的脖子,把脸埋在岩止的肩膀上,她可不想在这种时候与岩止那双锐利的星眸对上:「这里会变成这样……是我不好。」 岩止淡绿色的深眸中浅浅一闪,轻轻拉扯着轻尘的肩膀,让她被迫只能看着他。 他双眸微眯,面上却依旧温柔淡笑:「你一人便将我的寝殿折腾成这个样子?」 轻尘怔了怔,然后点了点头:「嗯,我以为,会很结实……」 岩止的寝殿本就不算奢华,但一切都井然有序,一丝不苟,眼下这情形,还真是惨不忍睹…… 「那么地毯上的血也是你的杰作?」岩止对轻尘的耐心已经到了令人乍舌的地步了,对付爱说谎的孩子,他可从来不这样温柔的。 轻尘下意识地绷着一张小脸,紧抿着唇说不出话来。 岩止凝视着她,最终也只能无奈地轻嘆了口气:「我知道了,这件事情我会处理。」 「岩止?」轻尘忽然有些着急,他会处理?他要怎么处理? 的确如轻尘所说,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可能有人能够做到不惊动一草一木地闯进他岩止的王城里行刺,能够做到这样的,却又让这个小女人不愿意计较下去的人,岩止要想到是谁,并不是难事。 他该感到高兴吗?这个不解风情的小女人已经学会了为他的立场着想,那些血不是她的,可见莫并没能在她这里占得上风。 岩止没有回覆轻尘的疑问,他淡薄的唇轻轻向上弯起,抓过轻尘拽着自己袖子的手握入掌心中,便抱着她要往寝殿外走。 轻尘的面颊倏然一红,那天夜里纠缠悱恻的画面不期然地浮现,融为一体的感觉像是洞开了地狱的大门,接着又与云端的柔软交织在一块,她不谙人事,却也知道面红耳赤。 轻尘有些害怕了:「岩止,你要带我……去哪?」 岩止的脚下没有停,俊美的容颜上却缓缓地爬上了邪肆的笑,轻尘面红着对上了岩止那双勾人魂魄,独一无二的深邃眼眸,心中如小鹿乱撞一般,从来没有人教过她,要如何应对这样的情况,也没人告诉过她,所谓的欢与爱,原来比被敌人砍伤十刀还要疼。 「我的寝殿拜你所赐变成这样了,难道你想在这度过我们的大婚之夜吗?」 她的身上带着沐浴过后的芳香,髮丝间都是属于她的清冽的冷香,她的身体娇小清瘦,抱着岩止的胳膊上的袖子已经向下滑落到了手肘间,露出了一截粉雕玉琢的手臂,她忽然被岩止抱起,连青玄剑都没来得及拿呢,还丢在岩止寝殿的床榻上。 岩止的身体温暖得很,此时轻尘的身上就穿了一件单薄的寝衣,走在冷风穿堂的迴廊中,竟然也不觉得寒冷。 说话间,岩止已经抱着她来到了她的房间,一路上,站在长廊上的侍女们都纷纷地低下了头,见到他们俊美无涛的王抱着新任王妃走来的身影,没有人还能够做到镇定地站在那,她们低下去的头,早已经被羞得通红了,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连篇,毕竟,王可是亲自抱着右王妃大人走来的啊。 轻尘全程都面色古怪浑身僵硬地待在岩止的怀里,一声不吭,直到侍女恭敬地打开了门,岩止抱着她走了进去,身后的门又被带上了,诺大的空间里就只剩下她与岩止二人,她的床榻上同样铺着一层厚厚的毛皮,好像早有所备一般,崭新得雪白雪白的,没有半丝灰尘。 岩止将她抱了过去,她的小屁股才刚一着陆,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往后躲去。 岩止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轻尘这才发现自己的一只手还被岩止握在掌心里,她真是急昏头了,难怪岩止会这样不紧不慢地看着她,她孟大将军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候,恐怕也不过像现在这样了吧,不仅落荒而逃不成,小辫子还被人家揪在手里呢,能逃到哪去? 轻尘涨红着脸,岩止只稍稍一用力,她往后躲去的身子就往前一倒,险些栽了下去,却被岩止轻而易举地捞了起来,他温热的唿吸喷洒在她的脸上,额头相抵,他性感的唇就像一朵绽开的罂粟花,会让人忍不住想要尝一口,轻尘却恨不得能够再躲远一点,罂粟花有毒的,会让人迷失神志的! 岩止的大手按在轻尘的背嵴上,温柔的吻轻轻地在她的鼻尖点了一下,笑意更深,那双眸,柔软得像一踩入就会跌入无底深渊的漩涡一般。 他们的脸挨得太近了,即使是这样的距离,轻尘眼中的岩止依旧完美得无懈可击,这也是让轻尘最为气恼的地方了,因为这时常会让她觉得,太过完美的东西,往往也是最危险的。 「你又走神了,嗯?」岩止简直是拿她没有办法了,尽管是这样的情况,他也被她折腾得一点脾气也没有了。 他说话时,阵阵男性的气息扑面而来,轻尘这才回过神来,她的唿吸明显有些急促了,岩止贴在她背上的手掌仿佛着火了一般,让她的肌肤感到灼烧难耐。
第243页 轻尘张了张嘴,窘迫地别开脸去,她也不明白自己的反应为什么会这样,每一次都这样,上一回也是! 「你……都已经回到大贺城了……」 岩止当然知道轻尘想要说什么,他俊朗的眉微微有些不满地向上挑着:「你难道忘了,我王城中的女奴,通通在大火的灾难中死了,一个也不留? 大火的灾难……分明是他自己不分青红皂白,一劳永逸,把所有不管是否染了蛊毒的人焚烧死了才对。 「那,那佐伊……」轻尘急了,可躲又躲不得,自己的唿吸频频急促着,若不是不久前还打过一架,她一定会以为是自己的身体出了毛病,否则为什么现在在岩止面前,自己一点力气也没有呢? 这么冷的天,这么单薄的寝衣了,轻尘的背上还是沁出了一层凉薄的汗珠。 「轻尘,你到底想说什么?」他低笑着,也不去折腾她了,可就是什么也没对她做,这个小女人还是一样面色驼红得快要将她的坏脾气给发作出来了。 「我……」轻尘的眼眸陷入迷濛的氤氲雾气之中,额头上也冒出了薄薄的汗,她捏着岩止衣襟的小手上,指关节处都在泛白:「岩止,我……我肚子疼。」 轻尘的话音刚落,岩止俊美的脸上顿时出现了片刻的错愕,是了,这个时候,她的葵水也差不多该来了。 意识到是轻尘的葵水来袭之后,岩止淡绿色的瞳眸中隐隐闪过一些失望之色,如果他和她有了子嗣,那么那孩子,是像他多一些,还是像她多一些? 如此想着,岩止似乎也觉得有些异想天开了,她还小,来日方长。 「岩止?」轻尘的面色不大好看,咬着自己的下唇,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顿了顿,岩止的脸上也出现了一层诡异的红,轻咳了两声,岩止的眼神忽然变得既无奈又温柔,将她单薄的身子给横抱了起来,轻轻地放在了自己身旁,拉扯上了一层温暖的毛皮,将她娇小的身子拥在了怀里。 早在晚上沐浴的时候,轻尘便知自己这个月的葵水又来了,本还不觉得什么,大约是后来和人交手,又穿得如此单薄地追了出去,在风中受了寒,为此现在才会感到下腹阵阵的抽痛。 岩止的胸膛很宽厚,他的臂弯也很结实,轻尘的脸色微白,岩止一手揽着她,另一只手在她的小腹上轻轻揉挲着,小心翼翼地,仿佛只要稍稍一用力,就会把她给打碎一般。 轻尘的面色古怪,岩止大概从来没有这样侍候过人,轻尘窘迫着脸缩在了岩止的怀里,也不敢抬起头看他:「岩止,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大婚之夜,反倒让他干起这种侍候人的事情来了,可她也没想到,自己的葵水会在这时候来,她从来不关心这些东西,哪里有功夫去记自己的葵水到底什么时候来? 岩止轻笑着勾起唇角,在她的髮丝上轻轻落下一个吻:「睡吧。」 这一整晚,岩止都在给她揉肚子,轻尘睡得倒是很快,毕竟今天一整天,将她折腾得不轻,即使是她已经睡着了,岩止为她揉肚子的动作依旧在继续着,因为只要稍稍停下来,这个小女人尽管不会吭出声,可那原本舒展的眉却会倏然皱拧起来,看得人刺眼。 迷迷煳煳地,轻尘但凡感到那贴在自己腹部的温热的大掌稍稍离开一些,她都会皱着眉,两只缩在胸前拽着岩止衣襟的手就会下意识地紧了一些,每每这个时候,岩止的动作就会继续。 「轻尘听话,很快就不疼了。」他在她耳边低低说着,语气温柔得,真的如同在哄小孩一般。 直到后半夜,也许是腹部的疼痛消退下去了,轻尘的额头上才不再冒汗了,而岩止却被她折腾了大半夜不能睡着。 眼见着天就快要亮了,岩止索性打算就这么起身了,他将身上的毛皮往轻尘身上裹紧了些,在她阖上的眼镜上轻轻一吻,方才从榻上起身。 起身的动作还未完成,岩止的面色蓦然一变,按在毛皮上的大手陡然间紧紧地拽了起来,因为太过用力了,关节处都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声,手背上青筋暴起,高大的身躯在隐隐压抑着什么,冷峻的眉间紧紧地皱了起来,发凉的冷汗从他的身上渗出,他的手臂上,青色的经脉暴出,像无数条小蛇蜿延在那上面,细细密密的冷汗已经从他的太阳穴向下滑。 他的身体僵硬着,淡绿色的瞳孔中霎时间浮上一层冰凉刺骨的狠意,几乎要将一掌送入自己的身上,震断自己的经脉不可,才能结束这样的钻心噬骨。 该死的,在这时候发作了。 也许是睡得并不安稳,也许是察觉到了什么,轻尘茫茫然地睁开了眼睛,她撑着手臂坐了起来,黑暗中,岩止并未离去,他高大的身影就坐在床榻之上,一动不动的。 轻尘觉得有些不对劲,眨了眨眼睛,她的嗓音还有刚睡醒的沙哑和娇憨:「岩止,你怎么了?」 「我没事。」 岩止的声音也是出奇地发冷,似乎正在努力压抑着什么,他的唿吸有些沉重,这让轻尘更加不可能相信所谓的「没事」。 皱了皱眉,轻尘从毛皮之下爬出,向岩止靠近了几步,出声探问:「岩止?」 她的靠近,带来了熟悉的香软的气息,轻尘细软的小手轻轻地爬上了岩止撑在毛皮之上的大手,下一秒,她的手立即被岩止反握在了掌心之中,轻尘诧异地挑了挑眉,因为岩止的掌心简直是湿漉漉的,都是汗。
第244页 岩止强制直起了自己僵硬弓起的背嵴,从他的脸上根本无法察觉出丝毫痛苦的神色,他冷峻的眉眼还是那般英俊不凡,神情还是那样平静,这也难怪轻尘会难以察觉他到底怎么了。 「岩止,你的手……」 岩止抬起头看她,他的手已经从被他紧紧抓着的她的小手之上离开,英俊的脸上是慵懒邪肆的淡笑,高大的身躯在宽松的寝袍之下,显得更加修长俊逸。 他线条深邃的俊容上有汗湿的痕迹,但他的笑容却是那样的闲适温和,好看得蛊惑人心,幽深的眼眸里一如既往的深不可测,他看了眼轻尘,淡笑道:「天还没亮,再睡会。」 轻尘疑惑,岩止说完那句话便已起身了,他整了整自己的衣衫,似乎要出去。 「岩止?」 「我还有事要处理,很快就会回来。」岩止走到了门口,几乎要这么走出去了,顿了顿,他还是侧了个头,补充了一句:「听话。」 岩止走后,既然已经醒过来的轻尘自然没有再睡回笼觉的习惯,若是醒了,她便一定会直接起身,不再入眠。 岩止出去之后,今晚原本就值夜的绿芜便走了进来,她看了看外面,又看了看已经打算要起来的自家将军,把端进来的热水放在了桌上,转身把门带上了。 绿芜当然知道自家将军的习惯,一见到岩止出去了,她便匆匆将放在那烧热随时等待供应的热水端了进来,想必将军也是要起床了。 轻尘没有追问,但她心中显然还是困惑不已的。天还没亮,莫非这个时候就已经有很重要的政事需要岩止处理了?可刚才,为何她分明觉得哪里不对劲呢…… 「小姐。」绿芜低唤了声。 轻尘回过神来,漆黑的眼睛微闪:「绿芜,我想沐浴。」 葵水来袭,她总感觉身子不舒服。 「是。」绿芜点了点头,转身便要出去准备浴殿的使用,顿了顿,虽然觉得可能性不大,以自家将军的个性,应当不会在这种小事上想太多,可毕竟自己离开自家将军也将近十年了,绿芜想了想,还是担忧也许她家将军如今也会像寻常女子一样在意自己的夫君在大婚之夜便匆匆离去,只好多嘴道:「小姐,来时绿芜听闻,那位银色头髮的匈奴军师容和大人从昨夜宴会结束之后,便一直待在王城西殿里不曾离去,似乎有要事要见匈奴王岩止大人。想必他现在正是要去见容和大人。」 轻尘眨了眨眼睛,点了点头,绿芜小心翼翼地观察了她一会,发现从将军脸上根本看不出一点想要的信息,只好收回目光退了下去。 这样一说,应当就可以了吧? 绿芜退下之后,轻尘倒还真的放下心来,看来岩止匆匆离去,或许是真的有重要的政事需要处理。 天还未完全亮,王城里仍旧一片宁静,这样的宁静,恍惚间会让人以为,昨夜彻夜的狂欢只是一场幻觉。 好在轻尘早在数月之前已经来过葵水了,贡桑和绿芜早有准备,否则以她这娇小的中原人的体质,这里已有的月事带对她来说根本不适用。 卷三:王的宠妃 109 乖乖等我 「岩止大人……以您的身手和智慧,应该不可能轻易中埋伏的。」容和浸手,将捲起的袖子放下,银灰色的眼睛里噙上了一缕沉重。 他没有细问岩止大人是如何染上这身麻烦的,那入体的碎片带着剧毒,会侵蚀人的神经,初时还是会承受钻心噬骨之疼,到了后期反倒会变得神经麻痹,毫无感知,到了那时,只怕会有性命之忧了。 「人总会有遇到意外的时候,我不是神。」岩止淡淡挑唇,说得云淡风轻,他闭起眼睛,似在沉思。 岩止坐在那,已经穿戴整齐,气宇轩昂,完全想像不出不久前那冷汗透衣,濡湿地粘在身上的狼狈模样,此刻他俊脸苍白,眉目倦怠萧索,反倒透出一股邪肆惑人的慵懒。 容和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睛,唇角似笑非笑地勾着,也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了,从岩止大人的话中听来,想必他也问不出什么来了。 「即使是这样不让人放心的情况,您还是要按原来的打算做吗?」容和转移了话题。 岩止蓦地睁开了眼,唇角噙着一抹淡笑:「这点小伤,还不能奈我如何。在我回来之前,王城里的事就交给你了。楼烦之地刚刚划入我匈奴版图之内不久,偶有叛乱反抗,不能定决之事,飞书予我。」 「请岩止大人放心。」容和翩翩有礼地微微俯身,眉眼带笑。 他从来不怀疑,岩止大人为匈奴王,将会为匈奴带来多大的惊喜。从前头曼在位时的匈奴,虽据漠北一方,自视甚高,人虽不敢欺,但已有颓败之势。岩止大人掌握大权之后,匈奴在短短的时间里南并楼烦、白羊河南王等地,向西与月氏对峙,已有坐大之势,北命日逐王征服浑窳、屈射、丁零、鬲昆、薪犁等小国,至于东边的东胡国…… 容和笑了:「岩止大人,自东胡提出索要千骑宝马之后,势头可是越发乖张了,您就不怕他们狮子大开口吗?」 匈奴目前最大的劲敌东胡,岩止大人对东胡明显甚为用心,百依百顺,匈奴示弱的姿态已使长老院众大臣焦躁不已,东胡更是越加狂妄。 狮子大开口? 岩止的目光幽暗难辨,讳莫如深:「由他们去吧,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
第245页 「王。」 就在此时,莫的声音在外响起,岩止淡淡地收敛了神色,威严的眸光漫不经心地扫了眼容和,容和十分自觉地眯起眼睛笑,一手伏于胸口,行了个礼便退了下去,经过一身黑衣不苟言笑的莫身旁时,这只银狐狸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他意味深长地用眼角的余光瞟了眼莫,什么也没说,悠悠然从他身旁擦过,经过时,那不安分的袖子甚至还重重地打了一下莫的手臂。 眉间轻蹙,莫的脸色微微一白,袖子下,缠绕的绷带已透出了湿意。 顿了顿,很快地缓过一口气后,莫便又恢復了那冷漠不言笑的神情,阔步走了进去,恭敬地低下头,单膝下跪行礼道:「王,大军就位,随时可以出发。」 「做得很好,这一回,你不必随我左右。」岩止一手覆于身后,一手随意地垂在身侧,高大俊挺的身躯立在那,半身被这穿透窗户照射进来的阳光波及到,半身却置身于黑暗之中,他俊美的面容之上,锋芒凛凛的眼眸不泛半点波澜。 莫的面色一变:「属下职责所在,请王收回成命。」 他的职责就是保护王的安危,虽然这一回王率军后援日逐王,并无兇险,但莫向来不是一个会大意之人。 「莫,你跟在我身边已有十多年。」岩止的语调平静,让人无法窥探他的情绪。 莫顿了顿,低声回应:「是。」 「轻尘出手应该没有留情,将你的伤养好。」 「王……」莫愕然地抬起眼,却见到王幽深的眼中不易察觉地闪过一丝暗芒,浑身一僵,莫的神情依旧那样冷峻,他缓缓地收回了目光:「莫甘愿领罪。」 「是该领罪。」岩止漆黑的眸子忽然一敛,神色骤然间冷了下来,他宽大的袖摆忽然一扫,一股凌厉的罡风扫了出去,跪在地上的莫当即面色一白,闷哼了一声,但那跪着的身子却是一动也不敢动,猩红的血液从嘴角缓缓流淌而下,浑身开始冒冷汗。 岩止垂下了眼帘,收回手来:「起来吧。」 莫皱着眉,刚才那一下他结结实实地吃了下来,一点躲闪也没有,纵使是他这样厉害的身手,此刻起身竟然也是踉踉跄跄地,险些没站稳。 低喘着气,莫原本就受伤的那只手此刻正在嘀嗒嘀嗒地向外淌血,就连袖子都被渗透绷带的血液给浸湿了:「王手下留情了。」 手下留情? 岩止漫不经心地勾起了唇角,他抬头看着天上那刺眼的太阳,双眸微眯,半晌才说:「莫,这一回,是你越矩了。」 「是。」莫低声称是。 岩止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莫嘴里虽然这么说着,恐怕心里未必这么想的:「接下来这段时间,你不必再跟着我了,你的任务是保护好轻尘。」 莫简直是难以置信,他的拳头忽然紧紧握起,这么一用力,血流得更凶了。 王明知是他自作主张对那个中原人动了手,却反而命他保护她。 岩止唇畔的笑意深不可测,但他的眼底却是威严骇然,分明带着警告的意味:「我不希望还有下一次。」 轻尘沐浴过后,又用了早膳,也不知道是不是岩止昨夜为她揉了一晚上肚子的缘故,昨夜分明还为了葵水疼得死去活来,今日她反而没有感到一点不适。 虽然绿芜和贡桑都说岩止是为了忙政事才在天还没亮的时候便匆匆离去,可不知为何,轻尘却觉得自己竟然心事重重的,这种感觉真是遭透了,睁开眼睛,闭上眼睛,脑袋里想的问题都是围绕着岩止在打转,郁闷得轻尘快要抓狂了。 头顶上忽然一暗,原本晒在轻尘身上的阳光被挡去了一大半,轻尘不满地抬起头来,却见到已经一整个上午没有见到的岩止正站在她身后,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双手环胸靠在石柱上,漂亮的唇角正高高向上扬着,有那么一瞬,轻尘甚至产生了错觉,好像岩止根本不是匈奴大国的王,她也并非置身于匈奴的王城之中,他们只是山野中再寻常不过的一户人家罢了。 坐在台阶上双手撑着脑袋的轻尘那双清澈的水眸忽然一亮,她仰着脑袋,粉唇也不自觉地向上弯起:「岩止!」 岩止忽然觉得好笑,他一把将她给抱了起来,让她坐在他横着的手臂之上,神色稍稍收敛得严厉了一些,警告道:「你知道地上有多凉吗?」 被岩止这么一说,轻尘原本还不觉得,此刻倒真觉得方才坐在石阶上,还真是冰凉。 看她这一点也不在意这点小事的模样,岩止只能不轻不重地抬起一只手,在她的小屁股上打了一下:「下次非要坐在地上,就让贡桑给你铺上一层毯子。」 轻尘被岩止这么一打,顿时红着脸,有些气急败坏了,岩止非得打她的屁股吗? 岩止哪管轻尘这点小心思,见她脸红了,他的心情更是愉悦,那张白皙嫩滑的小脸慢慢涨红,那张因为有些不高兴而紧抿的唇让他的喉结微微一动,就着这姿势,在她的粉唇上辗转啃噬。 轻尘被他微凉的薄唇碰到,顿时觉得坐立难安,她的眼睛不禁睁大了一些,有些不可思议地颤动着狭长的眼睫,只因岩止的吻越发用力起来,简直是在咬她,他的阳刚气息侵袭而来,疼得轻尘忍不住要往后躲,可岩止却已经适时地戛然而止了,反倒留下她一个人在那狼狈地喘着气。
第246页 她不知道岩止为什么突然在这里就吻她,就算岩止要……他也都会将她抱进屋中的,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在侍女守卫们很可能随时经过的大庭广众之下便吻她。 「岩止?」轻尘伏在岩止的肩上喘息着,又羞又恼,想问也说不出话来 岩止低笑,一只手在她背上为她顺着气,一边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几个月前,我封了贺达为日逐王,赐他军队,命他向北征服浑窳、屈射、丁零、和薪犁,今日传来捷报,日逐王大捷,我将亲自率一支军队驻军后援,庆贺日逐王为匈奴立下的大功。」 「你封了贺达作日逐王?」轻尘眨了眨眼睛,她对贺达有印象,是个对岩止极其忠诚的人,颇有能力,授予军权这样的事非同小可,岩止重用贺达,是个稳妥的决定,贺达也不负所托,带来了大捷的消息,岩止为了表示对日逐王的重视,亲自率军后援,迎接得胜的大军凯旋,看来岩止当真十分重视贺达。 可是岩止为何要将这些事情告诉她,按道理,即使她是匈奴右王妃,但即使是地位再尊贵的女眷也是不允许参与政事的。 岩止自然知道轻尘在想些什么,她在轻尘的耳垂上轻轻一吻,唿吸有些沉重了:「此去将是数日,我很快就会回来,乖乖在王城里等我。」 「嗯。」轻尘缩了缩脑袋,点了点头,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根本没听出岩止话里缠绵的爱意与温存。 卷三:王的宠妃 110 将军心意 轻尘很不解,听岩止的话,他这一次亲自率军后援日逐王贺达,其实也就是几日的事,这其中象徵性的意义更大于岩止所率军队起到的真正援助的作用,可岩止拉着她的手,好似很捨不得,让人看了以为他这是要去个十年八年才回来呢。 岩止挑了挑眉,佯怒:「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轻尘很认真地蹙眉沉思,她心中的困惑那是童叟无欺啊,最后只好很郁闷地微微鼓着腮帮子,憋了半天也想不出来该说什么。 按道理,行军前,她是应该祝岩止凯旋的,可是结果是那样不言而喻不是吗?贺达已经带来了让岩止高兴的大捷的消息,轻尘实在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担忧的,反正不出几日,岩止就回来了。 半晌,轻尘只好重复着岩止说的话:「我会乖乖待在王城里等你回来。 孟大将军是不解风情,可不解风情的人只要偶然一句不轻不重的话,就已经能成功取悦岩止了,岩止漂亮的眉梢都染上了一层愉悦。 我会乖乖待在王城里等你回来…… 说着无心,听者却是有意,同样一句话,从谁口里说出,意义自然就不同了,尤其是「等你回来」那四个字,简直比一剂灵丹妙药还管用。 轻尘一双乌黑澄亮的眸子仔细地观察着岩止神色的变化,见自己一句话就让岩止转怒为喜了,轻尘更加纳闷了,岩止的脾气可真怪,这不是他说的话么,为什么非要她重复一遍才可以? 岩止顾及轻尘的身体,怕她不在他的眼皮底下,就像刚才所见那样随随便便就在沁凉的地板上坐下来,女子的身子本就忌寒,活该她每次来葵水都得被疼痛折腾一宿,半警告半威胁地嘱咐了她半天岩止才将她放了下来。 轻尘被岩止放下来后,才发觉贡桑和绿芜二人不知何时已经远远地站在那没敢再靠近了,也不知道二人不声不响地来了多久,轻尘一见到她们,脸色不自然地一红,以前觉得岩止就是在众人面前抱着她也算不得什么不好意思的事,可这几日她这情绪连自己都弄不明白了,竟觉得害臊得很。 城楼之上。 轻尘站在那,往下望去,军旗飘扬,岩止的一列骑兵整装待发,一眼望去,岩止这一回所带的兵马并不多,但竟是黑压压的气势骇人,不过两万人,却比一支百万大军还要有震慑力,那些跟在岩止身后一动不动,等待他发号施令的队伍,每一个人都是那么桀骜不驯,可又对岩止恭顺到了极点,像 像什么呢?轻尘眼前一亮,是了,就像克拾拉一样,也难怪区区两万人马,竟让轻尘觉得,要是岩止只带着他们,也能够让敌人十万甚至几十万的兵马溃不成军,她是军人,对于这一方面,有足够的敏锐性,要是她在战场上碰上了岩止和这支骑兵,一定也会颇为头疼的。 高高端坐在大军之首的,赫然就是岩止,岩止并没有上战甲,一身月白色的袍子穿在他身上,闲适又淡然,即使称他为俊若天人都一点不为过,他淡绿色的眼睛威严又淡漠,沉稳不惊的气度看上去是那样泰然自若,黑色的斗篷在他周身翻飞,发亮的佩刀就藏在斗篷之下。 轻尘站在城楼之上,看着看着,竟有一些失神,就连岩止身下的克拾拉都显得那样的雄赳赳气昂昂,让轻尘看了都有些热血沸腾。 和自己每一次出征时的心情都不同,她的目光在这么多人中,准确无误地落在岩止身上,阳光太过刺眼了,刺眼得让她有些睁不开眼睛,正对着太阳光,轻尘好像看到了岩止正朝她看过来,轻尘的心里咯噔一跳,好似明白了此刻的心情和自己出征时的心情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就像幼年时,她站在城楼之上目送爹爹率领着百万雄师出征一般,她心心念念着,就是期待着爹爹能够安然归来,因为爹爹是自己最重要的人了,可自爹爹战死后,她拿起了剑,无数次由自己亲自端坐在马背上,立于众军之首,可那种期盼的心情却再也没有过了,而今,好似阔别重逢了那种心情一般,自己的一颗心全部都系在了岩止身上,眼睛里就只能看得到他,还没出发,她就已经开始期盼着他的归来,这是因为,他是她,最重要的人吗……
第247页 真是奇怪啊,明明知道岩止此去不过数日,多则一个月,并无危险,日逐王贺达带来了胜利的好消息,岩止亲自率两万骑兵为其善后收关,以示对日逐王的器重,轻尘根本无需担心,可刚才的心情,分明是期盼着他能早些归来。 轻尘的心底纷乱,眼睛有些湿润,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太阳光刺得她眼睛生疼的缘故,那种阔别已久的心情,让人的心底发痒,想挠又挠不到,好似某种奇异的光芒洞开了黑暗,黑暗中,向阳花在悄然绽放…… 最重要的人……好奇妙的字眼啊。 失神间,军号悠扬,岩止和他的骑兵早已经浩浩荡荡地前行,尘土飞扬,远处是碧草连天,这片广阔的绿洲,滋养了一个强盛的帝国之都。 「王妃,城楼风大,属下护送王妃回王城。」 说话的是一个守城的刀兵,他恭敬地向轻尘行礼,虽只是小小守城的刀兵,但能守匈奴王庭之城的,各个都是条汉子,说话办事,举止神态,却是不卑不亢,颇有气度。 此时日头虽盛,可风也不小,早就听说了这位王妃生得娇小,再一看细皮嫩肉的,守城刀兵更是认为轻尘弱不经风了,说不定就是因为她和那些身形高挑能骑马挥鞭的西域女子大为不同,王才格外喜爱她呢。 匈奴勇士耿直,从不懂阿谀奉承,心里怎么想的,嘴里就是怎么说的,但却没有一点对轻尘的不敬之意。 听到声音,轻尘收回了目光,微微一愣,王妃? 先前待在西殿里,因日子和先前没什么不一样,跟在自己身边最近的也就是贡桑和绿芜了,倒也不觉得什么,此刻一听这个称唿,轻尘才如梦初醒一般,她险些要忘了自己当初执意要辞别景项和无名,离开大秦回到这里的原因,当时她彻夜狂奔,因为岩止在那里等她,她担心去晚了,岩止就起程回匈奴了,她想要弄明白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她都给抛诸脑后了,怎么稀里煳涂地就成了匈奴的王妃了? 那么她现在,是不是已经找到答案了呢? 「王妃?」 见轻尘没有回答,刀兵纳闷地又唤了一声,也不敢太大声,万一这位娇弱的王妃受了惊怎么办,他可担待不起。 「你别如此处处小心,她可不是能轻易被风吹走的人!」忽然一阵悠哉的朗笑声响起,容和笑眯眯地走来,灰色长袍轻轻一扫,银灰色的眼睛噙着兴致盎然的笑。 那守城刀兵简直愣住了,王妃身份何其尊贵啊,敢这么肆无忌惮的,恐怕也只有容和大人了。王妃的身子还不弱么?瞧刚才那发怔的模样,该不会是刚才那点风就把王妃给吹冻着了吧?心里虽然这么想着,可这守城刀兵也只能无比忧心地退了下去。 轻尘双眸微敛,她对这只银狐狸向来没有好感,孟大将军的个性说来算是清清冷冷的,自然不喜欢跟太过狡猾的人打交道。 见轻尘这一副嫌弃的模样,容和有些悻悻地摸了摸鼻子,挑唇笑道:「亲爱的格桑姑娘,人死也求个明白,不知容和是否在何处得最了您?」 「孟轻尘。」轻尘皱了皱眉,再一次纠正自己的名字。 迎着阳光,容和那头银白色的长髮反倒根根都在闪闪发光,看得轻尘恨不得能够拿一麻袋将他的脑袋给裹起来,真是刺得眼睛都生疼了。 容和眯了眯眼睛,却也没再和轻尘调侃下去了,他也是知道这位中原女子性子古怪得很,和寻常姑娘家不一样,她的话并不多,看上去似乎没什么脾气,可那脾气着实不小呢。 「雅拉告急,疫症爆发。」那双银灰色的眼中忽然闪过一抹精光,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孟轻尘。 「岩止可知道?」轻尘皱眉,雅拉部落位居匈奴东部,距东胡极近,虽是匈奴领地,但部落中却多为流民,由不同族群组成的部落,岩止虽施以宽容之政,可龙蛇混杂,又易受东胡煽动,部落中的势力分布更是复杂了,情况并不稳定。 疫症多起于牲畜,然后再转而影响到生活在那里的牧民,这块领地本就被岩止当作匈奴与东胡两国的缓冲地带,两国签订协议,才将雅拉划入匈奴疆图,雅拉在这时候爆发疫症,其中也不知道和东胡脱不脱得开干系。 但若以整个部落数万牧民安危作为煽动匈奴统治的工具,那可真该遭天谴! 可这只银狐狸将这事告诉她作什么? 似乎看穿了轻尘心中所思,容和从袖袍之中掏出一卷急函,正是从雅拉来的:「这等小事何须让岩止大人费心,此疫症虽来势汹涌,但早在去年我便已查出异常之处,所备草药可解雅拉燃眉之急,这事还得王妃您亲自接手 「为什么?」轻尘忍不住皱起眉来,她并非贪生怕死疑惑不愿劳累,只是不信任这只狡猾的狐狸罢了。 早有所料轻尘一定会对自己露出这样戒备的神情,容和笑眯眯地直视轻尘的眼睛,有那么一刻,轻尘觉得容和那双诡异的眼睛里骤然闪过一抹肃然,不似在开玩笑:「一来,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备受岩止大人宠爱的女子,身份地位之尊贵,不言而喻,若身为王妃你亲自前往雅拉,解子民之困,救他们于水火之中,即可顺利安抚民心。二来,匈奴人讲究心悦臣服,他们尊敬你,只是因为岩止大人认同了你,但并不是所有人都甘心认同一个来歷不明的异邦人占据王者太多的心意,你知道的,岩止大人是匈奴的王,任何一笔婚姻,都可以附满政治利益,而你却是来歷不明,此举,可助你揽获威望,何乐而不为?其三,纵使没有前面二点,身为岩止大人的妻……」
第248页 容和意味深长地望了轻尘一眼,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转而说到:「若王妃已有决定,药草随时可以备足,良驹即刻就可待命。」 「好。」被容和这么一激,轻尘蓦然挑起唇笑了,她哪能不知道这只狐狸故意在激她?容和既然敢这么激她,就绝对不是单纯找她麻烦这么简单了,看来他对她有几斤几两的本事早就心中有数。 轻尘会应允,并非因为容和所提出的那对她来说根本就无关痛痒的三点,只因那些人都是岩止的子民,他在悬崖之上捨身相救,愿以性命作赌,将她护在怀中,只凭这一点,她也希望能够为岩止做一些什么。 况且……雅拉离东胡及近,轻尘一刻也没有忘记,那具她的尸体的重要性,它不能再存在于世上,她要亲手毁了它,以绝后患。 「好,很好!」容和似乎没有想到轻尘会答应得如此爽快,当即眯起眼睛笑了起来,止不住地赞嘆,看来岩止大人还真捡了块宝呢:「疫症扩散极快,此乃护体之药,吃下后,可保王妃安然无恙,至少此疫症无法害了你。 轻尘挑了挑眉,从容和手中接过一粒散发着淡淡清香的药丸,虽荒废了有段时日,但无名所授之术,轻尘却一刻也不敢忘记,这药的确不是什么坏东西,轻尘丢入口中,干吞着便咽了下去:「多谢。」 「不忙不忙。」容和懒洋洋地一扫衣袖,侧了个身:「雅拉靠近东胡,又处疆界,只怕一路上不太平,莫将会随身护你左右。」 莫? 轻尘原本要走了,脚下却险些一个踉跄,脸色黑了下来,此刻容和正一脸无辜地笑眯眯地看着她,轻尘沉着脸继续往前走,心中却是郁闷。 孟大将军苦着脸,她怀疑容和是不是故意在和她做对,莫跟着,不是更危险? 雅拉离大贺城有段距离,运输药草的队伍很长,漫漫大漠之上,木轮在黄沙上拖出长长的轨迹,一阵沙漠中的风撩过,又将那轨迹给抚平了。 天上的太阳像蒙了一层纱似的,朦朦胧胧的,向外透出金灿灿的光。 为了防止路上不太平,运输药草的都是些训练有素的刀兵,轻尘位于运输队伍之首,骑马的速度不快不慢,沉默的莫便位于队伍之末,整个队伍都井井有条地慢慢朝雅拉而去。 眼见着天就要按下来了,因为药草数量之大的关系,前行的速度比预想中的慢,看来今夜要在大漠里停歇一晚了,轻尘如此想着,视线却掠过了前方那摇曳的黑点,远远看去,仿若飘扬的旗帜一般,再近点,轻尘才发现,原来是一个被废弃的村落,刚才那摇曳的黑帆就是被烧了一半的毡篷的残骸 这里大概就是雅拉边境的小村落,受了疫症的殃及,便被居住在这里的牧民被抛弃了,村落里一个活人也没有了,唯有一具具东倒西歪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有的已经被风沙给半掩埋了,有些倒在了枯草垛中。 默默地下了马,轻尘的目光从这些尸体上挪开,沉着脸,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是吩咐大家趁着入夜之前将这些尸体堆在一起烧尽了,然后卸下马鞍,准备在这个残破的村落里将就歇息一夜,明日一早便继续启程赶往雅拉,草药送得越即时,死的人便会越少。 这些草药收集不易,若不是如此,容和那厮也不会耗到现在才匆匆将草药装车运去雅拉。 天色黑压压地暗了下来,那些尸堆在大火中化为了灰烬,沉沉的沙漠,终于又变得万籁俱进。 运草药的刀兵们都疲惫得紧,一拨人看守着这堆草药,一拨人东倒西歪地就靠在了一块睡了过去,一旁的篝火啪啦啪啦作响,透过火光,好像能看到那些死去的孤魂围绕在那堆药草上面,脸上露出了欢喜的表情。 轻尘站在高大的棕色骏马旁,她的马并没有卸鞍,轻尘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手轻轻拍着骏马的脖子,这匹骏马虽然比不上克拾拉,可也是极其乖顺的,可比克拾拉可爱多了。 一人一马站在风口,轻尘的头髮都被大漠的风给吹乱了,厚重的斗篷下,她一手握着青玄剑,一动不动地站立了一会,然后忽然便翻身回到了马背上,一拉缰绳,正欲奔腾出去,小白鼠大人察觉到动静,立即从轻尘的斗篷下面钻了出来,黑熘熘的眼睛似在张望着什么,有些害怕,又有些兴奋。 「你去哪。」冰冷的声音忽然响起,微凉的气息从身后传来,是莫。 「吱——!」莫德气息一向容易让人忽略,就像影子一般,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小白鼠大人浑身毛皮一立,立即缩回了脑袋,躲回了轻尘的斗篷里。 听到声音,轻尘收回了要命令马儿出发的动作,端坐在马背上,低下头回身看了眼站在地上冷冷看着她的莫,黑夜里,月华下,她的眼睛清亮黝黑,神色沉静从容:「东胡。」 轻尘丢下两个字,便一踢马肚飞奔了出去。 莫的脸上没有任何反应,但下一秒,他也跃上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匹马,默不作声地追了上去,他神色冷峻,他虽然忌惮她,可王既命他保她性命,即使是要死,也不能让她在东胡境内死了,丢了王的颜面。 轻尘早料到莫会追上来,也不在意,进入东胡境内,她凭藉记忆来到那片幽谷,这一回来,她已经明显感到了此地的阵形之复杂,甚至暗藏着杀机,看来弓青虽张狂,却也不得不谨慎起来了。
第249页 下了马,漆黑的夜空根本伸手不见五指,小白鼠大人很识相地跳到了地上,在前面带着路,怪石荒岭,黄沙凸丘,这些奇异的幻像轻尘连管都不去管了,只一心一意地跟着白驹走,这一回白驹兴许是体谅轻尘,也或者是因为弓青所布阵势的确是棘手,速度比上一回慢了许多,轻尘跟在后面,并不觉得有丝毫费力,只是耗时多了一些。 四周忽然变得森冷了起来,轻尘有预感,是离那里越来越近了,耳边奇怪的声音也渐渐地消弭了,看地势,似乎是正在往下走,视线所及之处越来越黑,即使是想点火摺子也是行不通的,她腕间的玉镯子又像上一回一样开始发亮了,勉强照亮了脚下的路,此时脚下已经是一片阶梯,白驹吱吱叫了两声,跳回了轻尘的肩上,就是这里了,藏着她尸体的地方。 想要保存一具尸体十年,并不是想搬挪就能搬挪的,这也是为什么弓青会在外面布上了那样要人性命的阵形,那就更加说明了,她一定能够在这里,找到自己的尸体! 眸光一敛,这回轻尘的眼眸之中并无一丝惊讶,地底深处,一尊尊虔诚的仕女与勐兽模样的石塑依旧跪在外围,巨大的寒冰向外冒着刺骨的寒气,寒冰中间,那鲜艷的红袍,乌黑的青丝,白皙的肌肤,清冷的容颜,沉睡的模样,还是和先前所见,一模一样…… 她并不在乎自己究竟是爹爹的孩儿,还是大秦皇室之脉,死去的人不会再活,活着的人也不会才变成死去的人,从今以后,这具躯体将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她孟轻尘的躯体,将伴随着故去的过往,烟消云散…… 眼中一冷,轻尘下了狠心,尽管寒冰之中,那沉睡的躯体,是自己的,可要毁了她,好似要杀了一个与自己最亲近的人一般,手中握着青玄剑的手一紧,轻尘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在这无风的地底深处,她的衣袍却诡异地鼓动纷飞起来,那墨黑的长髮也跟着张扬而起,哗啦一声,她抽出了锋利无比的青玄剑…… 气氛霎时间变得诡异了起来,一柄冰冷的刀锋抵在了轻尘的脖劲侧,轻尘却似预料之中一般,轻轻地勾起了唇角,神色镇定无比。 沉默,冷肃,冰寒。 「你究竟是谁。」莫的刀锋抵着轻尘的脖子,他冰冷的眼中,竟也无可抑制地闪现过一道震惊之色,寒冰中的女子,分明是闭着眼睛的,可却给人一种正在缓缓弯起唇角的错觉,再仔细一看,她还是那样沉睡的容颜,带着死寂的气息,可那墨黑的发,红色的裙袍,安宁的容貌,却似活生生的一般。 「天底下能驱使青玄剑的,只有孟轻尘。」轻尘淡淡说道,又看了眼寒冰中的自己:「不过她已经死了十年之久了,既然已经死了,还是彻底消失的好。」 莫紧紧地皱起眉来,是的,他早就怀疑她了不是吗,尽管是那样令人难以置信,可天底下,只有一个人能用这把剑,还险些将他的手给削了下来,真气之强大,绝非谁都能做到如此的…… 「你是大秦孟轻尘。」莫扫了眼寒冰中的女子,神色越发严厉起来,泛上了一层杀意:「我该如何相信你,不会对匈奴不利。」 「我不会对岩止不利。」轻尘张了张嘴,沉默了半晌,最后竟只冒出了这句话来。 最初她若未死,的确是身负着作细重任接近匈奴,可……可如今不一样啊…… 莫手中的刀刃离轻尘更近了一些,轻尘几乎已经感到了脖颈上渗出了一层凉意,可却依旧不动声色,她并非躲不开,只是觉得,不想与莫动手…… 他是真心实意效忠岩止,为岩止着想的人…… 「我凭什么相信你。」莫德神色一怔,漆黑的严重却难得地深沉了起来,他似乎,只是在等她的一句话而已…… 凭什么…… 轻尘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啊,她孟轻尘,岂是阴险之徒?她既说了不会对岩止不利,就不会对岩止不利! 「我凭什么,相信你?」莫又问了一次,可他的刀锋,却丝毫也没有再往前靠近,就那么准确无误地停留在能够割断她肌肤的,寸毫之处。 哪有那么多凭什么!轻尘有些急了,涨红着脸,有些难为情:「因为……因为喜欢!」 她的声音并不大,甚至有些闷闷的,但莫却听了个一清二楚,微微一愣,轻尘只觉得抵在自己脖颈处的冰凉忽然抽去,然后是刀身入鞘的声音,周身一轻,莫已然收起了刀,他的唇角牵扯着一抹笑:「我会守护她,请替我保密。」 轻尘一愣,怔怔地眨了眨眼睛,这么多年来,她是第一次看到莫笑,原来这个人也是会笑的…… 她? 轻尘似乎能想到莫口中的她是谁,那个骄傲但如今却不愿意理会世人的美丽的女子,莫这是,把这个秘密作为交换,要她安心吗? 匈奴人自然不会接受一个曾经要作为细作和亲匈奴的大秦女将军再一次来到匈奴之王的身边。 愕然间,莫已经转身向外走出:「我在外面等你,王妃大人。」 他唇角噙着一抹浅淡的弧度,但那道弧度很快就消失不见了,又恢復了一脸的冷峻和不苟言笑,让人不禁怀疑刚才所见的是不是错觉而已。 卷三:王的宠妃 111 还会再见 恍若梦一场,轻尘勐然回过神来,才怔怔然地发觉,刚才从自己口中,究竟蹦出了怎样的字眼。
第250页 喜……喜欢?这两个字,顿时让轻尘的心跳加速了,耳边痒痒的,仿若岩止平时那样轻轻贴着她的耳边说话,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窝中,让人面红耳赤。 「吱吱——」 白驹的叫声让轻尘如梦初醒,它在这个时候拼命地用爪子去扯轻尘的头髮,虽然无关痛痒,但轻尘当即眸光一敛,甩开了刚才的羞郝,腕间的玉镯发出越发妖冶的光芒来,映照得就连青玄剑仿佛都在闪闪发光。 衣袍翻飞,似乎是被轻尘周身的真气所鼓动着,她凝眉沉眸,似有不舍,但最终还是双眼一阖,斩敌无数的青玄剑在漆黑中寒光一闪! 刷! 青玄剑已重新入鞘,发出骇人的金属磨擦的声音,这种悽厉的声音,更像鬼哭狼嚎,青玄剑磨擦着鞘身,火光迸射,转瞬间便归为漆黑一片,手握着鞘身,竟摸到了层层渗出的寒气。 轻尘眼也不抬,清瘦的身影背过身处,踏着那台阶,一层一层地往上走,腕间玉镯的光芒渐渐变得黯淡,最终变成的幽幽的萤光,她浑身交织着张狂与清冽,直到即将又走向了阶梯的尽头…… 身后忽然发出一声巨响! 然后是寒冰四分五裂的声音,轰隆隆,从一整块寒冰到烟消云散,竟都只发生在顷刻之间,寒冰之中那红色裙袍的女子的身影也骤然间随着那碎裂的寒冰消失无踪,仿若从来没有出现在那里一般! 场面之壮观,让人惊嘆,但轻尘一路向外走,竟一次也没有回头,听到身后的巨响,她清秀的脸上,只泛起了一抹不浓不淡的淡笑,就像获得了新生。 走出地宫,莫正站在出口处等她,他也听到了地低下传来的巨响声,轻尘为什么要毁了那具尸体,他没有问,只淡淡地扫了眼泛着寒气的地宫入口处,面无表情地转过了头,走在轻尘前方,默不作声地要走出这个鬼地方。 轻尘挑了挑眉,把肩上的小白鼠大人拎起来丢在了地上,只简单地丢下了两个字:「带路。」 「吱吱——」小白鼠大人有些不满地耷拉着脑袋,但迫于轻尘这不冷不热地态度,只好四肢并用地跑到了前头。 轻尘这话一出,莫也不敢轻举妄动了,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四周,他不懂所谓的五行阵法,自是不曾察觉这一路竟处处都是要人命的死门,见轻尘让一只小白鼠带路,莫皱了皱眉,什么也没说,跟在轻尘和那只老鼠身后谨慎地行每一步。 夜色静谧中,一弯铁青的月,竟显得有些瘆人。 风从高高低低的草木头顶掠过,男子一身青衣,脚踏马靴,他的肩上趴着雪白无暇的狐裘,眉目温和俊逸,略红的嘴唇微微向上挑着,双手懒洋洋地环在胸前,搭在上面的那只修长的手,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自己的手肘。 他的目光深不可测地看着那离去的两道身影,轰隆隆的巨响从地底下传来,弓青不禁挑起了眉,语气竟是不紧不慢:「她毁了我的东西。」 他意味深长的眼睛微微眯起,竟无半分怒意,看上去完全是一副不痛不痒的模样! 弓青的个子在西域算不得高大,人高马大的柯刺站在他身后,显得弓青更加温文儒雅了,像个无害的书生似的。 柯刺听到那巨响,大概也想得到发生了什么事了,王子多年的心血啊,就这么毁了,柯刺急得满脑门都在冒汗了:「王子,末将将他们擒了来,入了来,想活着出去,可没那么容易!」 「不急不急。」弓青似笑非笑地探了探手,和和气气的,好似只是远远地见着了久未打过招唿的友人一般,可那盎然的笑意中,却让人忍不住浑身打了个抖,摸不清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王子温温吞吞的语气让柯刺急得都快上火了,能不急吗?!再不动手,他们该出了阵了啊! 难道就这么让他们为所欲为,想走就走吗? 「柯刺,你太急躁了。」弓青看罢了好戏,眼中精光闪闪地,似还有些意犹未尽,那个女人啊,竟然有本事将他花了好大力气找来的镇魂寒冰都给噼了个七零八落,如此精彩,也不枉费他舍了这温玉暖香,跑到这来挨冷风吹了。 弓青说话总是那样如同温火煮水,柯刺跟在三王子麾下多年,却也摸清了几分三王子的脾性,别看王子一副荒唐乖张的模样,可笑意盎然间,就能轻易让他感到毛骨悚然! 柯刺动了动嘴皮子,得,反正人也出了阵,再急也没用了,只好抹去了脑门急出来的汗:「俺柯刺就是一粗人,性子急,王子您还总是折腾末将。 弓青懒洋洋地眯了眯眼睛,扫了扫身上沾染的水汽,唇角却正幽幽地盪着促狭的笑意:「她毁了我的东西,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说罢,这位荒唐的东胡三王子散漫地打了个呵欠,这呵欠一打,眼角竟溢出了泪花,修长的指尖慢悠悠地弹去了那晶莹的泪花,雪白的狐裘绕肩而披,头髮宽宽松松地别在脑后,泛上困意的眼睛悠悠哉哉地扫了眼柯刺:「本王子倦了,背本王子回去。」 柯刺挠了挠脑袋,大块头却听话得很,很温顺地弯下了背,让弓青倒了上去,可这大块头满脑子里却仍在想着王子刚才话里的意思,很显然,他没听懂王子话中的意思到底是什么,什么叫还会再见面的,王子究竟是要找那该死的娘们算帐,还是根本就看上人家了?
第251页 回到那个小村落的时候,天还没亮,轻尘一夜未眠,竟也不觉得疲惫。 心中惦记的一件事已经完成了,她的心情看上去并不坏,为此精神也颇为不错,况且一夜未眠对她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 虽然天还没大亮,但负责运输这批药草的刀兵们都相继起来了,他们就着冷水拍了拍眼睛醒神,虽然快要到雅拉了,但这毕竟还在大漠里,大家带着的水都有限,一身风尘僕僕,也只能这样省着点用,更别提能够痛痛快快地洗把脸了。 重新将马上鞍,将草药装严实了,一列队伍才又匆匆赶路,轻尘在最前头,莫在最后头,一路无话,大家赶了两日的路,夜里又只能合眼一个多时辰,疲惫得紧。 到达雅拉的时候,轻尘才发觉这个有着两万人口的大部落竟然情况比起先前遇到的那个小村落来说,根本没好到哪去。 发生疫症,牲畜都死光了,死的人和着牲畜的尸体草草烧了了事,因为部落组成复杂,贵族间又趁火打劫,想要成为部落的领袖,就更别提能够尽早防治疫症了。 一路上简直是满目疮痍,东倒西歪躺在地上的人皆是奄奄一息,还留着的,定然都是跑不动的人,想来大部分部落中的青壮年也都逃窜走了,或者投靠了别的部落,或者重新变为流民,或者干脆成了沙匪。 一看这部落,就是个已经被沙匪洗劫过的部落了,地上甚至有挣扎搏斗过的痕迹。 见他们这一伙带着武器推着一辆辆车的队伍来了,部落中的百姓顿时忽然像是受了刺激,拿起石头砸他们,尖叫着,嘶吼着,很显然是不欢迎他们的道理。 「滚!离开雅拉,滚远一点!」 「我们不欢迎你们,滚!」 「滚!滚!滚!」 这让轻尘有些意外,她没有料到来到雅拉之后见到的会是这样一副光景,这些感染疫症的人都面容可怕,像鬼一般,脸上身上全部起了可怕的浓疱,面目全非,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披头散髮着,发疯了一样拿起石头砸他们,此刻他们又这样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着,简直就像一群可怕狰狞的鬼怪一般。 轻尘皱起了眉,一颗石头砸到了她的身上,轻尘并未躲开,她的目光虽然平静,却一点也不冰冷,甚至还隐隐间藏着丝丝怜悯。 「派二十人将他们赶到一起去,把草药卸下,立即煮药,把新添的尸体挪到一起烧了。」轻尘一口气连下了三个命令,人已经跳下了马背,朝离她最近的一个正拿起硕大的石头准备丢她的女人走去。 那女人抡着石头的手忽然一顿,那双可怕的面目狰狞地从凌乱的头髮中露出了一点,那双眼睛又惊恐又怀疑地看着这个边下命令边朝自己走过来的异邦女子,她神情平静从容,说话时条理清晰,竟有一些威严,就连那些石头砸到了她的身上,她竟也不躲不避,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哦,对了,她刚刚说什么……草药? 这个抡着石头要丢轻尘的女人忽然停止了丢石头的动作,可那双眼睛还是惊恐得很,这个女人的样貌,简直已经可怕到根本辨认不出原来的样子了,看上去年龄也不大,甚至只是与轻尘一般大小,她身上的衣服已经撕破了许多缺口,在这样还有些冷的春天,那些模煳的血肉就这样暴露了出来。 轻尘不动生色地脱下了自己身上的斗篷,披在了女人身上,然后直起身,那双漆黑的眼睛平静地扫过了已经全部愣在一起,也不知道该丢石头还是该相信他们没有恶意的人们:「被石头砸到,有些疼。」 大家都看傻眼了,谁能想到这个看上去半大不小却气势凛冽的少女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说这个啊?! 轻尘眼帘一垂,轻嘆了口气:「可我知道,你们现在,比被石头砸到还要疼。」 卷三:王的宠妃 112 哭笑不得 虽然带着草药,但这疫症来得诡异,症状又如此惨烈,轻尘还是命令每一个人都做好了充分的防护措施,不让他们轻易与染病的牧民接触。 草药卸下之后,便架起了数不清的小锅熬汁,这些草药很复杂,比例又需要根据每一个染病牧民的情况拿捏准确,剩下的渣子则用来敷在皮肤上,工序复杂,轻尘也插不上手,她带来的这些刀兵们各个都受过容和的严格训练,该怎么做,他们心里都有数,反倒不需要她来操心了,只是尽管如此,轻尘却依旧命令他们待在部落外围,只有部分人能与牧民们接触,一旦发现哪一个同伴不幸被传染了,则立即将他隔离起来,这个人便必须和其他牧民一样接受诊治,用那些草药来保命。 这些牧民们也许是被轻尘那简简单单却情真意切的一句感嘆所动,既然不是和那些来雪上加霜的沙匪强盗一伙的,反正他们染了疫症,横竖都是死,还有什么可惧的,运气好,说不定这个带着一队人马日夜兼程赶到这的异邦少女真的能给他们带来福音,再不济,还能比现在的情况更糟糕不成? 一切都井井有条的进行着,只是轻尘的神情却一刻比一刻凝重起来,染病的牧民很多,这疫症传染得又快,人力终究是无法违抗天命,死人的速度远比熬药的速度快得多,大部分牧民都被禁足在了部落里,他们也不再闹事了,可一天天死去的人数却在增加,剩下的人依旧很配合他们的治疗,只是人们的脸上早已不再有一丝神采,麻木得倒有点像随时等待死亡。
第252页 身侧的下属走过,两人中间架着一个木板,木板上躺着一个老妇,老妇已经一动不动了,身体发出阵阵恶臭,刚刚从部落里被抬出来,准备拉到外头的尸堆中一块焚烧掉,那些牧民们也都很顺从,没有人跃过那条封锁线,他们都挤在封锁线后,木讷呆滞地看着被刀兵抬出来的尸体,脸色死寂灰败,但却没有人在哭叫,他们已经见多了死人,每天都有人死去,那个人或许前一天晚上还和自己说话呢,也有可能就是自己的老阿妈或亲人,这些麻木的牧民不是不难过,只是没有力气难过了。 轻尘沉着脸,怔怔地盯着初升的太阳,而牧民们的神情却更是死亡之前的迟暮。 「你几夜没合眼了。」 莫放下挽起的袖子,时间紧迫,每一刻都在与死亡之神抢人,莫自己也几夜没合过眼了,神色也有些疲倦,他走到轻尘身后,冷不丁地开口,虽然语气还是那样冷冷淡淡的,但这已经够让人惊讶了,除了岩止,莫从来不曾主动开口关心过谁。 轻尘缓缓地收回了视线,扬起唇角掩盖疲倦:「我帮不上什么忙,只是站着发发呆,现在情况如何了。」 轻尘的声音平缓,却掩盖不住其中的疲惫,莫见轻尘这个样子,也只是面无表情地侧了个身,不去管她,沉声回答道:「带来的药是有效的,死去的人数在减少,我们带来的人倒了七八人,用药后也都好转,没有出现牧民身上出现的症状。」 轻尘的眼睛闪了闪,拧眉沉思:「死去的人数在减少……也就是还是有人不断死去。」 她本来就瘦了,再加上来雅拉这几天心思重,一直没正经休息过,在这种地方,自然也没人顾及她王妃的尊贵身份,再加上她自己也不是个仔细自己身子的人,更别提能够吃得正常些,如此一来,竟然变得更加消瘦了,那身衣衫穿在她身上,都好似要撑不起来一样。 莫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虽然染病的下属也有七八人,莫却根本不担心轻尘待在这里会染病,一来,他们待在外围,算是较为安全的地带,二来,出发前容和给了她一剂药,此药珍贵,并不好配置,也来不及配置,效果如何尚未实践过,但多多少少能护她抵抗疫症。 轻尘面露疲倦之色,倒不是故意要折腾自己,实在是因为心思重,无法安心休息,索性就陪着大家坚守着,事情已有好转,但这样下去不行,草药迟早有用完的时候。 扫了眼天亮后才稍稍往地上坐下用点干粮的随行护送草药的勇士们,他们一个个都疲惫不堪,那些干粮都是他们背在身上带来的,眼见着也所剩不多了,可不能再这么耗下去。 干粮…… 轻尘眼前一亮,那双清澈的眼眸中爬满了血丝,可此刻好像因为突然想到了什么,精神也好了许多,竟然看上去也不觉得像刚才那半疲惫:「莫,染病的那七八个勇士身上,为何不如那些牧民身上那般可怕?」 那些牧民们简直可以算是体无完肤,面目全非,半夜了,常常听见他们疼得鬼哭狼嚎的声音。 莫怔了怔,似乎也反应过来轻尘话中的深意,沉声道:「也许是因为染病程度不同。」 身上会出现皮肤腐烂,应该是染病情况比较严重的时候才会出现的症状,那些被感染的勇士都是一发现就被隔离用药,药是有效的,他们自然不可能感染太深。 「这些药用在牧民身上,确信是有效的?」轻尘不了解情况,只能仔细向莫询问。 莫顿了顿,并没有想太久:「嗯,在好转的人很多,只是暂时没有出现痊癒的患者。」 既然药是有效的,仍旧有人相继死去,应该和别的原因有关。 轻尘的神情也没有先前那般凝重了,转而问道:「你我和勇士们吃的都是随身带来的干粮,牧民们用来填饱肚子的食物和水是从哪来的?」 轻尘的话音刚落,莫的身躯当即一震,如同当头棒喝! 他们只管把死去的人的尸体堆到一起及时焚烧,忙于给他们配药用药,根本没有注意过这些牧民们是靠什么来生存下来的。 莫面色冷凝,沉着脸便要往部落中走进去。 轻尘挑了挑眉,叫住了他:「疫症会传染,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所有人都不得轻易进入部落里面的,轻尘的语气虽然听着平静,可还是让人察觉到了其中的严肃和威严,这是她先前下的死规矩,就是莫也不能随随便便往部落里面去。 「我去探探。」莫皱眉,但脚下的动作还是被轻尘一句话给喝住了。 「一旦和牧民们接触,感染了疫症,你会成为我们的负担。那些草药有限,首先用来救治牧民的,你不要太高估了自己的体质,多救了你一个人,就意味着要少救一个牧民。」轻尘慢条斯理地说着,她的语气不轻不重,但但字字犹如针扎一般。 莫冷峻的脸上不起波澜,收回了视线,没有再理会轻尘,执意往里去,只丢下一句:「若是如此,不必救我。」 轻尘愣了愣,哪里能想到被泼了这么一盆凉水啊,缓缓勾起唇角,轻尘无可奈何,只好随着莫的方向也往部落里面走:「我进去探探,你随我进入,但不要轻举妄动。」 莫沉默了半晌,虽有不贊同之意,但最终还是没有说话,一言不发地变成了「随」轻尘进去。
第253页 莫没有想过,这个中原人不仅身手了得,竟也睿智得很,越是在这种时候,所有人的心情都急躁得很,反而只有她表现得越发沉静起来,一些换作平时自己一定会立马想到的事情,到了这里,却也无暇顾及,甚至根本没要想到,只有她能够在这种紧迫疲惫的时候,仍仔仔细细地把事情思量一遍。 莫不禁,对孟轻尘,有些服气了。 走进了封锁线里面,这些牧民们见了他们似乎也都惊讶不已,牧民们自己也知道,进入这里面是得冒着多大的风险,而那位领头来到这里的异邦少女显然身份尊贵,那个冷酷的男人也不是泛泛之辈,而此刻,他们却踏入了这里面,难道不怕死吗? 轻尘行事谨慎,并未露过一丝一毫,目光不动声色地从这些神情复杂又困惑地看着他们的牧民身上扫过,部落中偶尔能见到几处火堆,看来是夜里用来烤火取暖的,轻尘并没有发觉出有何不对劲的地方,可当她的目光从地上散落的一些骸骨上扫过时,原本平静的面色顿时一变,有些骇然。 那些骸骨不是人的,是那些牲畜的,她记得来雅拉的时候,染病死去的牲畜尸骸都通通被堆到一起烧掉了,怎么还能随处见到这些动物的骸骨? 进入部落里的勇士们只管救人抬尸体,没有注意到这些牲畜残骸也并不奇怪,可轻尘见了,面色却难看得很。 显然莫也注意到了这些,沉默地走开了片刻,才又回到轻尘身边,轻尘黑着脸,语气都有些冷硬了:「怎么回事?」 虽然莫还没说,但轻尘心中已经有几分明了了。 「从后山来。」莫言简意赅地回答。 「胡闹!」轻尘的脸色越加难看了。 牧民们大约也知道部落中的牲畜是这次疫症的源头,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被感染的人越来越多,部落里的牛羊也通通染病死了,但雅拉部落深处有一座矮山,山中却有野畜牲,活蹦乱跳的,他们便打了来,烤了作食物。 难道部落里的牛羊染了病,山中的野物就能没病吗?! 「跟我去后山看看。」轻尘怒极,却又不知这火气要往哪发,最后也只能苦笑不已,如此一来,就是有再多的药,也根本比不上这些疫症害死人的速度啊。 卷三:王的宠妃 113 鬼才相信 来到部落后的矮山,说也奇怪,这疫症使得整个部落的牧草都枯黄衰竭,牛羊尽死,哀鸿遍野,可这座山却山青水清,矗立在河水之滨,有山有水,生机勃勃,没有半分衰竭之态。 轻尘不禁有些忧虑,一时间没有清晰的思路,目视着那波光粼粼的河流,河床宽阔,河水清澈,甚至能看到几只兔子埋首饮水,因为被他们所惊,立即一闹而散躲进了山中,但却每一只都是蹦蹦跳跳地,健康得很。 轻尘若有所思,弯下身,伸出手,在水中掠过,捞起了一把要送到嘴边,莫欲阻止,轻尘却已经先一步喝了一口,然后甩开手,湿漉漉的手心随意地在衣裙上擦了擦:「很清甜。」 这河是西拉木伦河下游的一个分支,上游的水流经东胡境内,水没问题,轻尘也无法确认这事跟东胡到底有没有关系。 莫沉着脸,一动不动地盯着轻尘的脸,谨慎地观察她的反应:「河水没有被污染。」 「看来是这样。」轻尘点了点头,挑唇淡笑。 莫一愣,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听她这语气,好像也是刚刚才确认河水没有问题的,并非胸有成竹,竟然就敢亲自饮用,此刻神情如此更是不以为然,莫皱了皱眉,不说话了,这个中原人是个疯子。 「上山看看。」 轻尘抹了抹唇,也没发现莫的反应,沿着小路就往上走,一路上低草翠绿,空气清新,长势很好,虽是山间小径,但却不甚崎岖,只是这样平坦的路,轻尘却越走越喘,莫的体力毕竟比轻尘好一些,面不改色。 「我们好像走了很久。」轻尘忽然停了下来,脸色微微有些难看,上山的路,每隔一会就会出现一条分叉路,无论走哪一条,继续往前走,不用多久又会出现同样的分叉路,轻尘顿时觉得不对劲,这条路走了很久,却好像一直都在兜圈子! 抬头看天,天色已久明媚,太阳初生不久,空气中有碧草的气息,侧耳倾听,还能听到河水静静流淌的声音,隐约间能闻得鸟儿鸣叫,动物咕嘟咕嘟叫的声音,上山之前,也分明见到一闹而散的兔子撒疯似的躲进了山中,然而一路走来,能听见能闻到的东西,眼睛却什么也没看到。 莫的神色也变得冷峻起来,黑色的眼睛冷沉着,沉默地环视四周,好半晌后,沉声道:「我们被困住了。」 「嗯。」轻尘也想到了,环顾四周,这山看起来大得很,丛林茂密,置身于深山中,一时间竟发觉自己竟然迷了途,可在外面看的时候,这分明只是一座低矮的小山而已。 「是山林之神的恶作剧?」莫虽个性冷沉,但却是个不懂即问的坦率之人。 「这可与神鬼无关。」轻尘知道自己被困住了,索性也不往前走了,靠在一棵树上休息了片刻:「我们入了迷阵了。」 「迷阵?」莫对中原的阵法略有耳闻,听说会摆阵的惟有得道高人或歪门邪道之士,阵法这个东西,道行浅的倒不足为惧,若是高人布阵,那甚至能置人于死地,听轻尘如此云淡风轻地谈到阵法之事,莫略一沉默,才道:「你知阵法?」
第254页 「不懂。」轻尘无奈地耸了耸肩,她充其量只能算略知一二而已,至于摆阵破阵,那可不在她的能力之内:「我只知道,入了阵,最好不要硬闯,随时可能毙命,即使不毙命,被困死在阵中,死亡也只是迟早的事。」 轻尘说这番话时,语气虽平静,但那双清澈的黑眸却陷入了沉思。 这里离东胡不远,在东胡境内外接二连三地碰到如此复杂阴毒的阵法,轻尘根本无法将这二件事当作巧合,在这里布阵的人,到底和东胡有什么关系? 当日在东胡,带她走出阵法的是那只色老鼠,白驹虽能走出那阵法,却未必能走出这个阵法,轻尘一点也不指望那只从头到尾趴在她的衣襟里唿唿大睡的小白鼠能够破解此阵。 「我会闯出破绽。」莫说罢便要继续往前走,神色冷漠,如同只是一道没有感情的影子一般,甚至根本无畏死亡。 即使不能闯出破绽,也能坏了阵法,以孟轻尘的机智,定能有办法出去。 莫刚往前走几步,青玄剑便忽然横在了他的面前,莫眸光微敛,神色冰冷地扫了眼挡住自己去路的青玄剑。 「此阵非同一般,是个死阵,布阵人不为困人,只为杀人,不要硬闯。」轻尘三言两语说罢,便收回了挡在莫面前的青玄剑。 「哈哈哈,姑娘好眼力。」 忽然一阵张狂的笑声大作,轻尘与莫二人皆眼睛一敛,戒备了起来,虽没轻举妄动,但却随时能够出手。 那笑声张狂肆虐,豪迈不羁,缓缓从后面走来的,是一个衣着破烂的老儿,老头穿得落魄,更像一个乞儿,上衣破了一半,露出了一半的光膀子,下身倒是长裤,只是磨损骯脏,脚下踩着一只草鞋,另一只脚却是光着的,浑身满是污垢,又黑又脏,看上去六七十岁。 老头虽行装狼狈,头髮凌乱,瘦骨嶙峋,走起路来却是健步如飞,背部微微有些佝偻,两只手背在身后,也不用拐杖,此刻正哈哈大笑,与那落魄的外表相反的是,老头神采飞扬,鹤髮童颜,眼睛明亮,只顾着大笑,颇为神秘。 轻尘有些意外,但还是定下心来,看老头在笑,轻尘也淡淡挑起唇来:「老先生可是布阵之人?」 轻尘惊讶,只因这阵法太过阴毒,随时可能要人性命,但布阵之人却看上去如此仙风道骨,豪放痴狂。 老头见轻尘问话了,笑呵呵地走了过来,一脸的高深莫测:「出得去的人进不来,进得来的人出不去,出不去的人进不来,进不来的人出不去。」 莫不知道这个老头在说些什么,却见轻尘也顿时沉着眉思索着,似乎也没能想通这个老头到底想说什么,气氛不由得更加凝重了。 「在下俗世俗人,不能领会。」轻尘想了半晌,只好作罢,这种精深莫测的东西,她一向没耐心去思量。 老者听了,哈哈大笑:「姑娘直言不讳,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真明知也。」 「您为何要布此阵为难我们?部落中的疫症想必与老先生有关。」轻尘皱眉,他们遇上了难缠的高人了。 老头只是笑:「受人之託,忠人之托,出得此阵,救人水火,出不得阵,黄土三尺,一抔青灰,老者替你守清魂,还有二万孤魂作相伴。」 老头说话时,目光慈祥,面带微笑,看着行头粗鄙,却字字珠玑。 看来此阵不是个死阵,还有生机。 轻尘面色一敛,轻轻咬了咬唇,黛眉微蹙:「受人之託?您为虎作伥,非善类,却在阵中现身指点我,非恶类。您为何要这么做?」 「我又不是神,鬼又不是我,慈悲的事让神去做,杀人的事让鬼去做。俗世俗人,善恶是一通狗屁。」老者笑咪咪地看着轻尘,语态始终慈祥,只是一句话也不与轻尘身后戾气太重的莫说话,好像根本没看到莫一般。 轻尘颇为头疼,高人与疯人只有一线之差,也不知自己是遇上了高人,还是遇上了疯人,像这样疯疯癫癫的老先生,恐怕也只有心如明镜,形却疯癫的无名能应对得了了,老先生背后的人是个危险的角色,而这位老先生却又不全然臣服于那个人,神秘得紧。 「我要如何出去。」轻尘对阵法不通,硬闯是没希望了,这阵法阴毒得很,处处是杀机,要人性命。 老先生听了,明亮慈祥的眼睛静静一笑,指了指山脚的清澈河流:「那是什么。」 轻尘拧眉:「河流。」 「河流中有什么?」老先生满意地点了点头。 轻尘一愣,不明白这老先生为何要问这些东西,困惑地沉思了片刻,轻尘的额头都冒出了微微的细汗:「就是一条河,河中有水。」 老先生一听,忽然朗声大笑,笑得轻尘有些面红耳赤:「那是明镜,镜中映着天和云,草和木,天地万物。」 「受教了。」轻尘皱着眉,神色凝重,因为她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一动不能动,好像被无形的力量压制住了一般,她额头冒汗,连内劲都使不出来,是被这位老先生的真气给压制住了,老人破烂的衣服空洞洞地鼓动着,言谈之间,却极易让人入神,然后便被趁虚而入,处于下风了。 论武功,这位老者未必能比轻尘厉害,但他却是斗心斗神的高手,轻尘太过年轻,性子虽然清冷,但心神不定,易被牵引,如果现在这位老者要对轻尘不利,轻尘也无法全身而退。
第255页 但莫却没有丝毫察觉,在莫看来,她只是正站在那和老先生谈一些无关紧要的事罢了。 老头见轻尘额间渗汗了,目光越发慈祥,好像在安抚轻尘无需害怕他,只是那慈祥,却让人看了无端端地觉得毛骨悚然,轻尘手脚冰凉,老者的嘴角好像浮现出了让人心惊的诡异的笑,但下一秒,那张苍老的脸还是慈祥带笑,轻尘怀疑自己是出现了错觉。 他又指了指山脚下的清澈河流:「那是什么。」 轻尘眼睛微闪,怎么又是同样的问题,只好答道:「河流。」 老先生点了点头,表示贊同:「河流中有什么?」 顿了顿,轻尘犹豫了片刻,方才回答:「那是明镜,镜中映着天和云,草和木,天地万物。」 老头哈哈大笑:「那就是一条河,河中有水!」 轻尘不说话了,眉头紧拧,老头见了她微微愠怒的样子,也不笑了,他苍老的眼中渐渐散退了那慈祥的笑意,没有了笑容,眼睛忽然变得阴鹜了起来,可轻尘见到他这样,反倒不觉得害怕了,如此严厉的样子,更让人觉得真实。 老头粗糙枯藁的手忽然搭在了轻尘的肩膀上,轻尘浑身一僵,继而竟觉得刚才那股压制住自己的力量正在缓缓消退,老者不再大笑,却目光阴冷骇人,似乎是在警告孟轻尘:「我说什么,你便信什么,神志易受我操纵,若我想杀你,你今日纵使身手天下第一,也难活着从这里出去!」 轻尘一怔,哑然得说不出话来,刚才老者慈祥带笑,她却觉得毛骨悚然,而此刻这位老者好像瞬间变了个人一般,神情阴冷,眼神凌厉,但却让她觉得有一股真实的亲切感,轻尘有些困惑了。 老头没有理会轻尘的怔忡,目光阴鹜地瞪了眼孟轻尘,压低了声音,似在忠告:「不要相信任何人,你走吧,生门在那。」 老头收回了枯藁的手,他的手指指向了轻尘身后的两个分叉路,只见那两个分叉路旁不知何时竟各自出现了一座石碑,一方写着生门,一方写着死门,老头指的方向却是那个写着死门的路口,嘴里却告诉她那是生门。 老头的手一抽回,轻尘顿时恢復了自由,老头眼中的阴冷也渐渐地消退而去,又恢復了先前的慈爱,愣了愣,老头有些困惑地摸了摸下巴:「我刚刚说了什么?」想了半天,老头好像失去了刚才的那段记忆,摇了摇头,又豁然大笑道:「生死二门在那,去吧去吧。」 说罢,老头便如来时那样,健步如飞地往回走,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中。 轻尘收回思绪,回过身来看莫,却见莫也是满头大汗。 「你没事吧?」轻尘眨了眨眼睛,奇怪了,难道刚才被压制住的不只自己吗? 「没事。」莫的话一向少,说完这句话后便没再多解释了。 他能看到刚才轻尘的神色隐隐有些不对劲了,没有任何反应,并不是没有察觉,而是因为连他都被引走了神志,反应过来时,也被压抑住了,不能动弹。 轻尘点了点头,指着那道死门:「和善的老头让我感到危机迫近,他虽什么也没说,但却在两条路上立了『生门』和『死门』,想要左右我的判断。阴冷的老头虽外貌不善,却劝我不要相信任何人,他告诉我,那道写着『死门,的路才是生路。我该信谁?」 「和善的那一面不可信,阴冷的那一面说的才是真话。」 轻尘表示贊同:「我的感觉不会错的,和善老头是笑里藏刀,阴冷老头却给我忠告。」 「走死门。」莫听完轻尘的判断,更是深信不疑,沉声说罢便要往那死门走去。 「走生门。」轻尘却笑了,漆黑的眼睛闪亮如暗夜的星辰,充满了令人折服的说服力。 莫微微一愣:「你不是说阴冷老头说的才是真话?」 轻尘淡笑着挑起了唇,人已经往生门那个方向去了:「可他告诉我,不要相信任何人。」 所以,即使是他说的话,也不要相信。 生门就是生门,死门就是死门,心思太深的人,是无法活着走出这里的。 莫沉默不语,轻尘既已往生门去,他便也只能一言不发地跟在轻尘身后,走生门。 果然,走出了生门,便走出了生路,要是走了那道死门,那可真是死路一条了。 走了好半会,轻尘也不走了,停了下来,回过头望去,刚才所见到的一切都变了景致,哪里有什么平坦的道路,他们简直是走在摇摇欲坠的山沿之上,一不小心就能掉下去! 哪里有什么葱郁的矮草和树木,这座山孤零零的,光秃秃的一片,可怕得就像一座死亡之地,毫无生机! 哪里有什么鸟语花香空气清新?空气中瀰漫着腐烂的气息,令人作呕,耳边静极了,一点鸟鸣声也听不到,放眼望去,整座山头都是死掉的动物的尸体,有的已经腐朽得只剩骸骨了,有的是一片腐烂的肉,苍蝇和蛆虫在上面爬着,噁心极了!阵阵恶臭更是让人的胃都要绞到一起了! 看来他们一入了这座山,就已经入了迷阵,被眼前所见的一切遮蔽了! 轻尘勐然皱起眉来:「看来疫症从这里来,莫,我们快走,牧民们都被骗了,吃着这些东西,就是有再多的草药也救不完人!」 听轻尘那愠怒的语气,莫平静地点了点头,没有多说话,与轻尘二人便很快离开了这座山头,一出山后,便立即带了大半人马放火烧山。
第256页 旌旗飘扬,匈奴大军在北面大有收穫,疆土又向北扩张了数十里,臣服的部落大大小小多达百个,北方小国几乎无一例外地被匈奴的大军给横扫吞併了。 在此地驻军已有半月之久,岩止一身白袍,肩上披着墨黑的披风,天气已经渐渐入了春末,已有转暖转热的趋势,此刻他穿得单薄,更显得身躯俊美健硕。 王帐的帘子忽然被掀开了,步入的正是日逐王贺达,贺达二十出头,却已是立下大功的日逐王,手握重兵,全市拜岩止的信任所赐,这一回岩止又亲自率一支骑兵营为他收尾,其中更显失了岩止对他的重视,贺达心中感动,加之自小崇拜岩止,自是越发忠心耿耿,甘愿为岩止抛头颅洒热血,完成匈奴称霸大业。 「王!」贺达打了胜仗,得到锻鍊,越发像一个有担当有气魄的勇士了:「将士们燃了篝火庆功,擒回来的奴隶数不胜数,王城中来了书信,王妃亲自着手解决雅拉疫症之事,形势极佳,喜事连连。」 贺达自然是不知道,半个月前,王城中已经举行过盛大的庆典,此王妃,非彼王妃。 雅拉疫症……王妃?! 岩止却是眸光一沉,皆过信函迅速扫过一遍后,顷刻间周遭的气氛更加冷肃了,仿佛有危险的气息一闪而过,俊美的脸上紧绷得让人闻之畏惧! 雅拉疫症,接触则传染,若是染上病……岩止漆黑的眸中有一道淡绿色漩涡,让人胆战心惊,那个小女人! 「备马!」 卷三:王的宠妃 114 岩止乌龙 贺达乍然一见岩止面色冷凝又听到要备马,以为是王城发生了大事,面色也跟着严肃了起来:「王?贺达立即备马,随您同往。」 这天底下,能让王立即变了脸色的,岂能是小事? 岩止顿了顿,才觉得方才失态了,缓和了下神色,淡淡抬了抬手,命贺达将克拾拉牵来。 北地大局已定,留下多半大军驻守之后,贺达便先行随岩止赶返大贺城,克拾拉的脚程极快,好在贺达所骑座骑也算一匹不可多得的良驹,尽管有些吃力,但还是勉勉强强地追随在克拾拉之后。 还未到大贺城,远远地便见到前方那刺眼的银白色在闪闪发光着,再靠近一些便看得更清楚了,此地离王城还有段距离,却见到容和正懒洋洋地坐在马背上,身子往后仰着,头枕在自己的胳膊上,任由他身下的马儿也跟着懒洋洋地踱步着,一人一马,好像在散步晒太阳一般。 马背上,容和闭着眼睛,也不知睡着了没有,嘴角隐隐向上抬着,神色惬意,银白色的长髮在太阳光的照射下,十分夺人眼目。 听到了马蹄声,容和忽然睁开眼,坐起身来,见到前方尘土飞扬,直到那匹黝黑的骏马载着岩止来了,容和才一个翻身下了马,上前几步,恭恭敬敬地抬起右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笑眯眯道:「容和在此迎接您,我尊敬的王。」 岩止勒马停了下来,高大的身躯端坐在上面,居高临下地扫了眼突然在这里出现的容和,他缓缓眯起了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眸:「容和,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容和依旧态度恭敬,却眼泛笑意:「容和知晓岩止大人收到信函之后必会赶往雅拉,特来此地等您。」 「哦?」岩止冷冷扫视容和,容和不提雅拉还好,提了雅拉,分明就是自己往岩止这个枪口上撞:「雅拉疫症,为何不先禀报于我,反让她处理此事。」 容和一听,顿时感到有一股危险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悻悻地挑起唇笑了笑:「王妃能将事情处理得很好,请岩止大人不必担心。」 岩止勾起唇冷冷一笑,容和这只狐狸,本事过人,却是太过自作主张,但这一回岩止却并未将怒气发在容和身上,容和虽什么也没说,但此事只他俩心知肚明,他体内祸患未清,不同往日,及易染上疫症。 缓和了下语气,岩止已又如往日一般神色淡漠深沉:「雅拉疫症是何情况。」 容和正了正色,也一扫平时的散漫慵懒:「此症来得蹊跷,好在数月前已被我安插在雅拉的人察觉,早有准备,此次才能在爆发之时及时将解决疫症的草药运送过去,他们出发已将近半月,并无丝毫消息传回王城,因此,我便将其视若好消息,方才给岩止大人您发了信函。」 莫所带的暗卫不少,此事棘手,只怕够他们忙得焦头烂额了,若是情况不妙,他们一定会派人将消息送回王城,让他再备草药,没有收到任何消息,可见此疫症应该已经在他们的掌控之中了,况且……那个孩子,可不是无能之辈。 容和走了神,顿了顿,才又继续说道:「此疫扩散极快,染病之人,重则全身衰竭而死,轻则也会日渐出现皮肤腐烂发出恶臭之症,然后步步步入死亡。」 「孟轻尘!」岩止一听,脸色立即一沉,愠怒之余,更多的是担忧:「我将赶往雅拉,你的罪回头再算,少不得皮肉之苦。」 丢下这句话,无需岩止下令,听得懂他们方才谈论的内容,早就焦躁不安恨不得飞奔出去的克拾拉当即转了方向,绕过容和和他的马便飞奔了出去,扫起的满地风沙噼头盖脸打在了容和和那匹马的身上,呛得容和眯起了眼睛止不住地咳,想劝谏阻止都来不及。 赶上来的贺达也听出了个大概,他的神色古怪,满是惊讶,但随即眼神一敛,刚毅黝黑的帅气面容之上是百感交集的情绪,听王方才所念的名字,竟是孟轻尘,那位不畏危险深入受疫症侵袭的部落的王妃,是她?
第257页 发怔之间,克拾拉就突然沖了出去,让人追都来不及,贺达一愣,立即回过神来,暂时掩去了所有的五味杂陈,夹紧马腹就要追赶上去,疫症何其危险,他必须随身护在王的左右才行! 「不忙不忙,咳咳咳。」容和抖了抖身上的沙尘,也爬上了马背,原本也算得上风度翩翩的他,现在却是一身狼狈,但神色却依旧悠闲:「克拾拉发起狠,你我一时半会是追不上的,策马赶去,应该有办法在天黑之前进入雅拉境内。」 贺达这才有功夫将注意力放到容和身上,容和却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双银灰色的眼睛好象可以窥探人的内心,贺达面色一沉,心底却是狂跳,不敢直接对上容和的眼睛,总觉得好像自己的秘密都被他给偷走了一般:「你既然知道疫症危险,为什么还要让孟……王妃接手此事,若是有何差错,如何担待得起?」 孟轻尘,是他年少记忆里的一部分,他对她的感情很复杂,既知应该对她有所距离,也不曾打过要靠近几分的念头,但对于她的消息,神经却不自觉地更加跳跃,自然而然地便更加关注。他知道,她是他心底的一个秘密,未必与情爱有关,但却朦胧珍视。 这要在以前,贺达对容和还是颇为敬佩的,但如今贺达受了日逐王的封号,按身份地位,与容和是不相上下的。 容和却懒洋洋地抹起一丝笑,双眼微眯:「天机不可泄露。」 克拾拉脚程之快是足以让人诧异的,所谓千里良驹汗血宝马都不及克拾拉万分之一,它黝黑的身影冲进雅拉境内,犹如一道闪电一般,让人措手不及。 整个雅拉都处于一片萧条之中,一路上便见满目疮痍,入了雅拉部落,岩止便见到从王城带来的精锐队伍都驻扎在部落外围,架着的火焰一刻也不曾熄灭,每一个人都显得疲惫极了,看来这半个月应该是一刻也不曾好好休息过,他们带来的草药所剩不多,一眼看去,他没有见到那个小女人的影子,就连莫的影子都不曾见到,甚至没有人发现他们去了哪。 这些正忙着救人的勇士们见了岩止,都惊讶不已,他们的眼中无一不充斥着血丝,此刻眼中却满是光彩,脸上写满了敬畏,他们刚欲向这个匈奴帝国至高无上的王者行礼,岩止却已经淡淡地抬起了一只手,淡漠威严的眼光扫过,示意他们不必行礼,救人之事是争分夺秒,勇士们愣了愣,面带惶恐,却也只好继续埋首配药救人。 岩止一路往里走,偶尔能见到烧到只剩下灰烬的残骸堆在一起,克拾拉也是东张西望地踱步跟在岩止后面,黑熘熘的眼睛倒没有任何惊讶之色,它见多了死人,倒也不觉得什么,只是没有发现孟轻尘的影子,克拾拉有些焦躁不安,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变成了死人。 部落里面有封锁线,看来是那个小女人的杰作,将所有染病的牧民都隔离开来了,目光从这些七零八落地坐在地上,低着头,并不言语的人们头顶扫过,他的目光忽然一滞,停了下来,视线落在前方那道背对着他靠坐在草垛边的娇小身影之上。 岩止的瞳孔忽然一缩,那身形与轻尘一般,轻尘怕冷,大漠的寒冷总能冻得她手脚冰凉,为此她身上时常披着那件由黑狐皮毛所制的斗篷,此刻那件斗篷赫然正裹着那道娇小的身影! 她低着头,沉默地靠在草垛旁,让人无法看清她的面容,岩止手中狠狠一握拳,阔步上前,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之上,心中虽是焦急,语气却极为耐心温和,生怕吓着了她:「轻尘?」 那沉默地坐在那的女子忽然听到了他的声音,浑身一颤,缓缓抬起头来,那一瞬间,岩止俊美的容颜上骤然被震住了,那张抬起的小脸消瘦得只有巴掌大,脸上的模样已经看不清楚了,因为她的皮肤是可怕的腐烂与疤痕,显然在好转之中,可依旧触目惊心,披头散髮之下,唯独那双眼睛带着惊讶与茫然,一颤一颤地盯着他,没有说话…… 岩止震惊的神色渐渐地收敛,他深邃如潭的眼眸中,愈演愈烈的是浓浓的心疼与怜惜,就连他的手都在隐隐颤抖着,而他的目光却始终不曾离开女子那张让人觉得恐怖的脸上,他盯着她的眼睛,察觉到她的恐惧,似乎想要试图安抚她:「别怕轻尘,我来了,染上的病会被治好的,容和若治不好你,我就摘了他的脑袋,就算治不好……」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脸上的表情也不断变换着,疼痛苦楚,还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爱意,最终竟是什么也说不下去了,只能将这个受惊的女子轻轻地拥进了怀里,甚至一点也不在乎她可怕的皮肤弄脏了他身上的衣袍,岩止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只是不断地安抚着怀里颤抖的她:「别怕,轻尘,听话,我会让你好起来的,别怕,我不会将你丢下……」 从后山中下来的轻尘与莫一同往外走,就在此时,她的脚步忽然僵在了原地,怔怔地望着前方,殷红的唇轻轻一颤,漆黑清澈的眼中带着浓烈的惊讶与复杂,她定定地望着前方那再熟悉不过的高大修长的背影,他正抱着那个披着她的斗篷的女子,那女子说不出话来,只是被岩止吓得不住地颤抖。 轻尘愣愣地眨了眨眼睛,似在喃喃自语,无法动弹:「岩止……」 卷三:王的宠妃 115 首次主动 轻尘完全被吓傻了,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狼狈的岩止,即使是当日他抱着她一起坠入悬崖也不曾像现在这样无措。
第258页 她的心微微抖动,石子坠入了波光粼粼的湖面,泛起一圈圈涟漪,那涟漪以她的心脏为圆心,慢慢向四周荡漾开来,轻尘已经无暇思考了,她怔怔地站在了原地,然后好像被某一种神秘的力量所驱使,慢慢地,一步步地,朝那个即使她身染疫症面目全非也愿意张开臂弯将她抱在怀里的男人走去。 「岩止……」轻尘的声音带着些迷惘,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小嘴微微撅起,笔直笔直地站在岩止身后。 岩止的背嵴微微一僵,那一瞬间,他的神色变化万千,英俊的脸上是错愕和欣喜交织着,他松开了那个被他吓得颤抖个不停的可怜的女子,慢慢起身,幽深的淡绿色光泽在他的眼瞳中越演越烈,好像被卷进了漩涡之中。 岩止还未来得及转过身来,腰间忽然多出了两只白皙如藕的手臂,轻尘从背后抱住了岩止的腰,因为岩止太过高大的缘故,她将小脸贴在岩止的背上,看上去显得更加娇小了,香香软软的身子贴在他的身上,好似无辜得很。 岩止微微一顿,一动也不动,时间仿若彻底地静止了,茫茫天地之间惟剩他们二人,岩止的眸光微闪,神情复杂莫测,良久良久,他才缓缓地抬起了一只手,覆在轻尘抱着自己拽着自己衣袍的那只小手上,声音沙哑:「你 「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的对么?」轻尘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是发哪门子的疯,那时候,她有些嫉妒岩止抱着别的女人,说一些让她的心都在颤抖的话,尽管那个女子身上裹着她的斗篷。 她情不自禁地从后面抱住了岩止,脑袋贴在他宽厚的背上,唿吸间皆是她熟悉的属于岩止的男性气息,她不希望这时候岩止转过身来,因为她的心脏正怦怦怦地乱跳着,岩止要是转过来了,她怕是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岩止握着轻尘的手微微一紧,听到那个死字,整颗心脏也狠狠地抽了一下。 轻尘闭着眼睛,埋着头,风忽然大了,大得有些诡异,将她的黑髮扬起,纠缠着岩止的发,远远看上去,两个人好像一尊石雕一般,一动也不动,也没有任何仿佛能够让他们分开。 「如果我的情况很糟糕,我残肢断臂,面目全非或是更糟糕更糟糕,你也不会丢下我对么?」轻尘没听到岩止的回答,有些着急了,她性子冷,可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和他闹脾气过,就像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一般,非要得到一个答案不可:「对么?对不对啊!」 事实上,这个答案她应该早已经知道了,可人在这种时候往往执念,就是想听他说。 岩止掰开了轻尘的手,他没有回答她,他的大手扣住了轻尘的小手,转过身来,将她从自己身上拽离开一些,他低下头来看她,那双凌厉莫测的眼睛迅速在她全身上下都打量了一遍,确认她完好无损之后,才缓缓松了口气,但随之,岩止忽然神色一冷,松开了她,阔步向莫走去,看也未再看轻尘一眼,只专心与莫说话:「情况如何。」 岩止从自己的面前走过,轻尘分明感到微冷的冰凉气息扫过,留在她面颊,挥不开去。 轻尘有些莫名其妙,傻站在原地,凝视着岩止的背影,神情困惑。 莫依旧不苟言笑,只是似有若无地看了眼被王冷落的孟轻尘,然后漠不关心地收回了视线:「高人布阵,从中作祟,恐怕不是普通疫症那么简单。疫症根源已经清除,不出两日所有人的病情都能被控制住,带来的药草有所剩余。」 岩止沉思了一会,深邃俊美的五官却仍被一层冷峻所笼罩:「后援很快就到,命勇士们扎营歇息。」 「是。」莫点了点头,恭声应诺,顿了顿,还是问道:「王,是否要彻查布阵之人……」 「不必了。」岩止忽然眸光一敛,他的脸上是温文尔雅的浅笑,看了却让人莫名地不寒而慄,只觉得寒光凛冽。 夜幕渐渐地降临,疫症终于被彻底地控制住了,那些半个多月不曾好好睡过一觉的勇士们终于就着火光,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唿唿大睡,雅拉的牧民们吃了有效的草药,病情也都在好转,尽管残留在雅拉的牧民们都是一些无法逃离的老弱妇孺,可征服了这部分牧民的人心,雅拉其他牧民应该也不在话下。 篝火啪啦啪啦地向上蹿,岩止来了后不久,容和与贺达便带了一波新的勇士赶到雅拉了,轻尘算是彻底地把所有担子都卸下了,一座大帐搭了起来,岩止和容和等人都在里面议事,轻尘也不插手,想必该说的莫都已经告诉岩止了,反倒没她什么事了。 轻尘坐在篝火旁,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郁闷不已,岩止似乎生气了,从容和他们来了以后就一直不曾与她说过一句话,轻尘实在不明白岩止为何要生气,他以为她出了事,可她什么事也没有,岩止不是应当高兴吗,为何反倒发怒了,况且这次雅拉疫症能够顺利解决,其中有她的功劳啊。 侧过头看了眼灯火通明的大帐,轻尘又转过了头,看到岩止那样焦急慌乱的神色,她心中是动容的,她想到那个时候想都没想就抱着岩止不放的自己,面颊顿时间开始涨红,可转而一想岩止之后那冷淡漠视的态度,轻尘的眼睛一黯,轻嘆了口气,心中有些抽疼,更多的是恼怒,难怪人说君心莫测,岩止的情绪变化未免也太快了,让她摸不着头脑! 忽然一只枯藁的手伸到了她的面前,轻尘一愣,抬起头来,却见白天那名被岩止吓得不轻的女子正站在她的面前,手里拿着一块干粮,那手不是枯藁,只是太过縴手了,加之因疫症所致,皮肤变得可怕,如今草药有效,皮肤表层开始结痂,才让她产生了枯藁的错觉。
第259页 那女子身上仍然穿着轻尘的斗篷,斗篷的帽子被拉了上去,盖住了她的面容,遮住了她那张可怕的脸,唯独一双眼睛黑灿灿地看着轻尘,见轻尘没有接过那半块干粮,女子的眼中开始出现一丝丝黯然,犹豫了片刻,然后慢慢地垂下手来,沉默不语地要往回走,她脸上的表情无法看清,只是让人觉得揪心。 轻尘顿时回过神来,从她手中接过了那半块干粮,那女子显然有些惊讶,错讹地顿了顿,黑灿灿的眼中却相继涌现出了一波又一波的欣喜。 「还疼吗?」轻尘抬起眼睛,淡淡一笑。 女子眼中的信息还未消散,就被轻尘突然的问话给问得一怔,才知她是在问她身上受疫症所致的创伤是否还疼,女子摇了摇头,并不言语。 火光映照下,夜空的星星依稀能见到几颗仍在闪耀,夜风撩动,入了春没,已不是那么寒冷。 轻尘点了点头,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那女子却忽然在轻尘面前指手画脚起来,似乎在比划着名些什么,轻尘困惑地眨了眨眼睛,看不懂她到底要表达一些什么,女子见轻尘一脸困惑的样子,放慢了速度,又比划了一遍,试图能够让她看清楚自己到底在比划些什么。 「阿姐说,谢谢你救了我们所有人。」忽然一个男孩从后面蹿了出来,笑嘻嘻地探着脑袋,他说的是匈奴语,清脆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想起,让人的心情也莫名地好了起来。 女子点了点头,弯起唇郝然一笑,那面目原本狰狞可怕,可这真挚淳朴的笑容,却将那狰狞沖淡了一些。 男孩跳出来后,乍一见到孟轻尘,脸蛋红扑扑的,十分可爱,他的脸上仍旧有些疤痕退去的痕迹,但却不似女子那般可怖,看来他的病症已几乎痊癒了。 见轻尘的目光扫来,男孩嘻嘻一笑:「阿姐不能说话,我是阿姐的嘴巴,我们是最好的搭档。」 轻尘一听,也笑了:「救你们的是你们的单于,我只是领命押送草药来这里罢了。」 女子点了点头,又比划了起来,男孩见了,嘻嘻笑道:「阿姐说,你看起来不高兴。」 这都被看出来了? 轻尘郁闷地拧了拧眉,也不管女子是否听得懂她这没头没脑的话:「我好像惹岩止生气了。」 女子听了,不由得一笑,比划了好半天,男孩看了,这才有些得意洋洋地向轻尘解释道:「阿姐说,他不会生你的气的,他看起来是那么关心你。如果他生你的气了,你就让他不要生气。」 轻尘越听越煳涂了,女子见她一副煳涂的模样,忍不住笑了,接着比划了一通,男孩看得眼睛一闪一闪的,尽忠职守地转达女子的意思道:「阿姐说,他如何对你,你就如何对她,同等的付出,天神会庇佑真诚的人。」 男孩说完了,好奇地眨着眼睛,抬头看女子,用匈奴语问道:「阿姐,他是谁?为什么要生这个姐姐的气?」 女子笑了,摇了摇头,没有回答男孩的话,她对轻尘微微躬身,行了个轻尘看不懂的礼节,男孩见了,脸上又是惊又是喜,连忙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相同的礼节,这回对轻尘的态度竟然也不似刚才那般随意了,颇为恭敬。 轻尘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姐弟俩就已经慢慢地牵着往部落里走去了,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难以看清之后,轻尘才若有所思地收回了目光,又一次偏过头看了眼那个点着灯烛的大帐,大帐里的光线已经不似先前那般明亮了,似乎隐隐有熄灭的态势,不知何时,容和等人早已离去了,帐外只剩下两名侍卫守着,轻尘犹豫地拧了拧眉,终于还是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沾染的草屑,往大帐而去。 帐外的侍卫见了轻尘来,立即神色恭敬地欲向轻尘行礼,却被轻尘的一个眼神制止了,二人只好一左一右掀开帘帐,没有阻轻尘的去路。 帐帘被掀开了,大帐中并不算暖和,毕竟是在外,加之已是春末,并没有烧炉子。 岩止已经褪下外袍坐在那,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衣衫,他修长健硕的身形几乎一览无余,他半支着身子,榻上的毛皮也只是掉到了他的腰处,见轻尘进来了,也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上去睡觉。」 岩止对她的态度仍旧是不冷不热,轻尘很识趣,并没有在这时候和岩止唱反调,乖巧地爬上了铺着毛皮的榻子,她坐在那,甚至连身上已经有些脏的衣衫都没脱。 轻尘的确是疲惫,半个多月都没好好合过眼了,可此时哪能那么容易睡着? 一骨碌爬上了床榻,岩止仍旧没有理会她,轻尘郁闷,转而想到先前男孩所说的话,像岩止对她那样对他,岩止就能消气吗? 如此想着,轻尘便也不安分起来,非得爬到岩止的另一侧,娇小的身躯撑着手臂凑近岩止,岩止这才不得不抬眼看她,眉头微微皱起,他英俊的脸上仍绷得十分冷峻,可眼底却早已没了先前的愠怒,眯起了一丝丝玩味之意,不知道这个小女人在玩什么名堂。 轻尘似乎还有些犹豫,因为一对上岩止那双仿佛带着漩涡迷失人心智的眼眸,她胸腔里便乱跳个不行,她的面颊通红,岩止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她,轻尘顿时觉得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思想斗争了片刻,轻尘忽然伸着上半身凑了过去,殷红的唇在微微颤抖着,迅速地在岩止稜角分明的唇上琢了一下,然后仔细地收回脑袋观察岩止的反应。
第260页 那突然主动而生涩的触感让岩止的眼瞳骤然间一滞,她…… 轻尘这是第一次主动吻岩止,却没有得到任何反应,她有些生气地皱起了眉,却不知道岩止并不是没有任何反应,而是根本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 轻尘试着回忆岩止的做法,又一次凑进了脑袋,她香软的唿吸近在咫尺,岩止依旧一动不动,下一秒,轻尘竟然有模有样地伸出了舌尖舔了舔,指尖轻轻抚上了岩止的俊脸,那高大的身躯顿时一震。 轻尘黔驴技穷了,正准备放弃,刚离开少许,她纤细的腰忽然被一只强劲有力的臂弯给钳制住了,顿时间天旋地转,她的背部一疼,脑袋背部着床榻之上,岩止俯身低头看她,双眸缓缓眯起,狂烈的吻烙了上来,几乎不给轻尘半分喘息的空间。 轻尘的脸微红,黑眸中有轻漾的星光,岩止不似平时那般温柔,他的口勿咬得轻尘的肌肤被带起了一寸寸的红,疼得很,轻尘忍不住皱了皱眉,这一回却温顺得很,非但没有退避,反而尝试着配合。 岩止极力地抑制自己扯开她衣襟的冲动,唿吸有些沉重,深邃的星眸却并未完全散失理智,他的唇离开她,盯着她半晌,前所未有的恐慌侵袭着他,直到确认她没有出事,完好无损地待在他的怀里,绵延良久的恐惧终于才缓缓地沉淀,他盯着她,眸光渐冷,有些严厉:「睡觉。」 轻尘眨了眨眼睛,她不知道岩止为何突然停了下来,犹豫踟蹰了半会,问道:「岩止,你还在生气吗?」 岩止起身,抓过毛毯盖在她身上,这个空间安静得有些诡异,听得到他们的唿吸声,如此清晰。 轻尘咬了咬唇,岩止见她这样,只好无可奈何地嘆了口气,缓和了下神色:「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见岩止终于肯跟她好好说话了,轻尘的眼睛一亮,燃起了些欣喜,乖巧地点了点头:「嗯,雅拉,受疫症侵袭的地方。」 「这里是匈奴和东胡的疆界。」岩止几乎忍不住咬牙切齿,半晌,愠怒道。 轻尘眨了眨眼睛,神色却是不以为然:「可牧民们受疫症侵袭,我来这里,处处小心,你看,事情处理得很好,我也没有出事。我想要解决雅拉的疫症,这其中或许是敌人的阴谋,所以我……」 「那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岩止皱起眉,语气微微冷-硬。 轻尘微微一愣,反倒不由自主地弯起唇笑了,双手抵在岩止的胸膛,动人的目光直视着岩止:「可是那是与你有关的事,因为是岩止的子民,所以我才想要帮助他们。」 岩止的神色迅速变化着,复杂而深沉地凝滞着她,他高大的身躯负压了下来,他的手流连在纤弱的肩背,将她拥在了怀里:「再说一次。」 轻尘被岩止抱在了怀里,因为唿吸不畅,声音也有些闷闷的:「因为是岩止的子民,所以我才想要帮助他们。」 「再说一次。」 「因为是岩止……」 轻尘的话还没说完,半张着的嘴唇就已经被岩止给含住了,滋滋,无形之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爆裂了,无可抑制…… 卷三:王的宠妃 116 有所收穫 由最初的木讷,到生涩的回应,轻尘点燃了一根导火线,砰的一声,让温柔的克制摇摇欲坠,狂风暴雨一触即发。 带着心慌急切的索取,视线流连着纤秀的线条,每一次接触都是如此陌生而鸷勐,轻尘疼得微微冒汗,脑中忽然想到女子笑着对她比划出的话,他如何对她,她就如何对他,同等的付出,天神会庇佑真心实意的人。 她忽然阻止了岩止的掠夺,岩止沉重的唿吸在她耳边,轻尘细嫩的手臂忽然抱住了岩止的脖子,爬到了岩止的身上,然后凑进小脸去亲他,岩止突然间怔住了,轻尘氲红着脸,如水的眼眸闪烁着小心翼翼的尝试和探究:「这样,可以让你高兴吗……」 岩止眼中毫不掩饰地掠动一抹惊喜,他缓缓勾勒起了性感的薄唇,像犯了禁忌的天神,坠入了谷望之渊,如邪魅般英俊惑人。 夜幕深沉,在令人意想不到的温存与暖意的侵袭下,寒冬早已过去,草原上春暖花开,五月的空气已略带灼热,热得人发汗…… 轻尘从未像现在这样筋疲力尽,为了雅拉之事,半个多月不曾放松紧绷的神经,此刻她伏在岩止健硕的胸膛之上,毛皮下,娇小的身子被岩止拥在怀里,轻喘着气,墨黑的青丝披散开来,如同扯落的绸缎,寸寸肌肤无一不散发着健康与羞郝的光泽,微密的细汗沾湿了发梢。 轻尘困得不行了,可偏偏又睡不着,轻尘趴在他的胸膛上,耳朵听着岩止强劲有力的心跳声,听着听着,好像自己的心跳声也受了影响,频率渐渐吻合,怦怦,怦怦,怦怦…… 「睡不着?」 他的声音忽然在头顶响起,轻尘被吓了一跳,她还以为岩止睡着了,自己分明一动也不敢乱动,可他又怎么知道她没睡着呢? 「嗯。」红着脸,轻尘慌忙回答,也没抬头看他,一想到自己刚才做过些什么,她就觉得两边的脸颊都在火烧火燎的,她洞察谋略人心,在人情世故面前,却单纯得如同稚子。 浓黑的眉毛轻轻一挑,岩止忽然松开了轻尘,抱着她将她翻了个身,面仰上背朝下放到了床榻上,自己也撑起手臂覆在她上方,低头看她,轻尘正睁着水亮的眸子看着他,她的眼睛已经疲倦得布满了血丝,却依旧清亮得没有半分睡意,看来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睡着过。
第261页 「为什么睡不着?」岩止撑着半边身子,此时这个角度,这个光线,如同一尊天神的雕像在展露出邪肆一面的瞬间,看得人心一颤一颤的。 轻尘原本就不是个情绪丰富的人,偏偏遇到了岩止,总能动不动就让她又郁闷又羞愧,她总不能告诉岩止,自己满脑子里还想着刚才他们……他们发生的事吧。 她想要别开视线,岩止俊气的唇角反而越发向上翘起,就像一抹钩子一般,他霸道地捏住轻尘的下颚,力道不轻不重,却足以让轻尘老老实实地看着他。 「为什么睡不着?」岩止又问了一遍。 轻尘秀气的鼻子微微皱起,忽然间灵光乍闪,匆忙转移话题道:「岩止,你能唤我轻儿吗?」 「这就是你不肯睡觉在想的事?」岩止含笑地看着她,也怪不得他非要把她拎过来问个清楚不可,她趴在他怀里,她以为自己一动也没敢乱动,实际上那小身子板却一刻也没安分下来过,他要再不把她抓过来问清楚,只怕两个人这一夜都休想消停下来了,到时候吃亏的只能是她自己。 轻尘点了点头,埋下脑袋:「爹爹唤我轻儿……」 岩止的眉头忽然一皱:「我不是你父亲!」 轻尘忽然被岩止突然的恼怒给吓到了,一脸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压根不明白岩止为何突然如此不悦,她还没说完呀…… 「只有最亲近的人才会唤我轻儿,从前是爹爹,爹爹死后,就再也没有人能如此唤我了,我只是……只是觉得,现在岩止你是我最亲近的人,所以,我想听,好吗?」 岩止微微一愣,轻尘的目光倘然,她的个性是极不易让人亲近的,她的表达方式虽然有些煞风景,但看着她那双亮晶晶的无辜的双眸,却又让人恼怒不起来。 缓缓轻嘆了口气,岩止将轻尘纤细的身躯揽入怀中,俊美无铸的脸离她很近,虽有些勉强,但还是满足了她的意思,俯在她耳边低语:「轻儿。」 他敦厚的嗓音低沉悦耳,那两个字清晰入耳,磁性而暗哑,轻尘听了,竟觉得心里顷刻间有些悸动,像一道电流,酥麻了心脏。 像是一个孩子的愿望被视线后的满足,轻尘静静地打了个呵欠,困意袭来,脑袋一缩埋在了岩止怀里,沉沉睡去,唇畔挂着浅笑…… 自从发现疫症源头之后,雅拉疫症很快就处于控制之中了,有充足的草药供应着,更何况就连容和都亲自出马了,这疫症在那半个多月的僵持过后,总算在进入五月之时彻底地被控制住了。 雅拉原本就是一个人口规模极大的大部落,因为疫症之事,才变得萧条离析,得知疫症被解决的消息,许多逃离家乡的牧民们都回到了雅拉,雅拉顿时间又变得热闹了起来,疫症害死了很多人,那些尸体都被焚烧掉了,活下来的人是幸运的,灾后重生,整个部落此刻当真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一路上,随处可看到回到家乡的牧民们抱着许久未见的亲人哭成了一团,许多原本投靠了沙匪的青年们见到了老父老母和妻儿,皆跪地痛哭,没有找到家人的,只能抱着那些分不清主人的残骸失魂落魄摇摇欲坠地往部落里走。 轻尘看着这一幕幕,并没有说话,只是乖巧地站在岩止身边,连她都怀疑这次疫症和东胡脱不了干系,可见岩止应当也有此意,可岩止却什么动作也没有,轻尘有些不解,如今匈奴逐步在西域扩张,实力日渐强大,可岩止对待东胡的策略仍不紧不慢,她是为将之人,自然是猜不透这些统治者究竟在打着什么主义了。 东胡制造疫症,或许是想趁乱占据雅拉这块面积如此庞大,且人心不稳,不尽然忠诚于匈奴的领土,可他们定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回反倒为他人做了嫁衣,让岩止不费丝毫心力就捡了这个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虏获了雅拉子民的感激与忠诚。 队伍已经整顿完毕了,克拾拉知道即将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之后,更是欢喜得很,黝黑的皮毛油光发亮,昂扬着头,雄赳赳气昂昂的。 雅拉牧民得知这一回匈奴的王竟以身犯险亲自来到雅拉对他们伸出了援手,挽救了整个部落,雅拉的老人妇人们对他感激不已,年轻的勇士青年们对于这样一个对敌强硬,对匈奴子民却仁慈万分的王者,更是不得不心悦诚服。 辽阔的草原,经歷了惨澹的几个月后,同劫后余生的人们一样,散发出了获得新生的生机,蓝天白云,沁凉的风从草场上放掠过,顿时像被撩动的舞衣,壮观摇摆,好看极了。 几乎整个雅拉部落的子民都聚集在了草场之上恭送重新为他们带来生机的单于大人那位善良勇敢的王妃大人。 轻尘眯了眯眼睛,倒没想过会有这么大的阵势出现在自己眼前,要知道,她来这里的时候,雅拉简直是个被死亡笼罩的部落,他们是被石头「迎接」的,而如今要离去的时候,人们却心怀着感激相送。 不远处的人群之首,忽然缓缓走出了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女子,那女子身旁跟着一个一蹦一跳的男孩,牧民们都纷纷为他们让开了道,轻尘有些诧异,是她? 已经是五月了,白日的太阳大得让人发汗,但那女子身上依旧披着那件从轻尘身上脱下来的斗篷,这似乎是一个具有象徵意义的举动,象徵着那女子始终铭记着轻尘的恩德,为此才穿着这件斗篷来到这里恭送他们启程。
第262页 女子牵着男孩走到人群之首,她是那么的年轻,而那男孩就更不必说了,但雅拉的牧民们看上去似乎对她恭顺得很,这让轻尘不得不有些好奇了,这情景可真是出乎人的意料。 女子停在了人群之首,抬起头对轻尘笑了笑,她脸上的皮肤已经好了很多,轻尘这才看清,原来她的面貌十分俏丽可爱,与那男孩的模样颇有几分相似,女子的两只手又在半空中比划了好半天,似乎是在对轻尘说话,男孩看完了,才笑嘻嘻地解释道:「阿姐说,雅拉子民将永远铭记这份恩德,雅拉的牧民全是自由之神的孩子,但现在,我们愿意将自由交给伟大的单于大人,愿单于大人所统治下的匈奴,能给予我们更大的富饶强盛和自由,雅拉愿意成为匈奴的子民。」 男孩说完了,女子笑着点了点头,又比划了一会,男孩眨着眼睛,嘻笑道:「阿姐说,王妃大人身负着善良和勇敢的美德,雅拉尊敬您。」 说罢,女子领着男孩又行了一个那夜那个让轻尘看不懂的礼节,见女子这么做了,草原上,数不胜数的雅拉子民竟然也纷纷效仿,做出了和女子一模一样的动作,一个人如此做倒也罢了,可看到茫茫人海突然间做出了一模一样的动作,壮观得顿时间让人看傻了眼。 轻尘也有些懵了,抬头看岩止,她不知道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那夜那女子和男孩就是这么对她做的,现在雅拉的牧民们却又跟着行了这个一模一样的礼节。 岩止低头看她,笑了:「苏姑是雅拉的女祭师,她将声音交给了天神,天神赐予了她能与神对话的能力,苏姑在雅拉的声望远远大于雅拉的首领。苏姑认同了你,雅拉百姓也继承了这份心意,他们将永远感激你。」 轻尘眨了眨眼睛,璀璨的黑眸亮光闪动着,认同了……她? 轻尘将目光看向苏姑,苏姑也正看着她,明媚的太阳之下,那件黑色的斗篷披在苏姑的身上,看身形,还真是和她颇为相似,轻尘忍不住笑了,也难怪岩止光看背影,会将苏姑认作了她。 此时苏姑正对轻尘笑着,和女祭师这样令人尊敬的身份不同,苏姑虽不能说话,但个性看上去却活泼得很,她清澈的眼睛与轻尘对视着,仍旧站在人群之首,没有走近,但却又开始比划着名手势,男孩一只手抓着苏姑的衣摆,乖乖地跟在苏姑身边,见苏姑有话要说,男孩仔细地看着,然后又笑嘻嘻地转过头来沖轻尘道:「阿姐说,请王妃大人接受阿姐的感激心意。」 「岩止?」轻尘出声询问,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岩止却握了握她的手,然后松开,高高扬着薄唇,淡笑道:「过去吧。 听岩止这么说了,轻尘便只好朝苏姑走了过去,见轻尘过来了,苏姑似乎很高兴,向前了几步走到轻尘的面前,她忽然动了动嘴型,没有发出声音,但却似在祈祷的模样,然后睁开了眼睛,对轻尘行了个礼节性的拥抱,然后又后退了两步。 男孩笑道:「阿姐以祭师的身份,向天神祈祷,将祝福送给了您,愿您一切顺利,永远安康。」 苏姑点了点头,她带笑的眼睛左右看了看,轻尘忽然觉得她有些神秘兮兮的,苏姑收着两只手,比划的动作小了一些,好像刻意不让别人看到。 男孩见了,也是一愣,然后也跟着左右看了看,神秘兮兮地凑近轻尘,仰着脑袋,放低了声音悄悄问道:「阿姐说,您能不能把这个斗篷送给她? 苏姑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睛里噙着让轻尘都不忍拒绝的光芒,期望地望着她。 轻尘一愣,忍不住高高翘起了唇哈哈笑了起来,她握了握苏姑的手,算是默许了,苏姑当即高兴地笑了,男孩也一蹦一跳地手舞足蹈的。 轻尘往回走的时候,苏姑和男孩以及所有的雅拉子民仍在原地静静地目送着他们,轻尘回想起刚才苏姑左右张望的小动作和男孩不敢大声说话的模样,脸上的笑容不禁更深了。 卷三:王的宠妃 117 龙城大会 对于轻尘去了雅拉的事,岩止明显余怒未消,轻尘被他带回来后,精疲力尽地连睡了好几天觉,看她这副又狼狈又瘦小的可怜模样,岩止除了教训她几句,倒也没怎么处置她,不过轻尘知道容和那只老狐狸的运气可就没那么好了,听说这厮被岩止差遣到了雅拉,雅拉几万牧民,必须每一个人都彻底痊癒了才准他回来。 想想容和这样一个在匈奴地位身份颇受人尊敬的军师,却被岩止丢到了偏远的部落当赤脚大夫使,况且几万牧民不是一个小数目,够他折腾掉半条命了,再加之爱捉弄人的玉如阿妈与他同往,只怕剩下半条命玉如阿妈也有本事把它给折腾没了。 贡桑拿着沁凉的泉水浇在轻尘身上,为她解热,她白皙娇小的身躯泡在水中,隐约可以见到越发玲珑丰采的曲线,经过岩止的调教,轻尘平日虽仍那副安静得不爱说话的冷酷个性,可如今即使是闭目小憩的时候,都从内而外散发出一股日渐风华无限的妩媚,青涩潇洒与小女子的娇美不经意间的融合,让贡桑觉得,就连王这样优秀的男子都无法抵抗她的吸引力,就更别提这世间的其他男人了。 轻尘自然是不知道贡桑在想些什么,转眼间便进入了七月,大漠的七月骄阳似火,即使是身处在大贺城这样得天独厚的绿洲中,都照样闷得人止不住地发汗,轻尘光着身子在沁凉的水中泡了一会,便打算起身更衣了,沁凉的水又浇到了她的身上,一只大手温柔地捋起了她垂落下来的髮丝,轻尘懒洋洋地睁开了眼睛:「贡桑,我要起了。」
第263页 这要放在往常,贡桑都会应她的,可这一回却没人理她,轻尘眨了眨眼睛,回过头一看,她忍不住惊唿了一声,白色的大巾布已经裹在了她的身上,修长有力的大手已经将她从水里捞了起来,轻尘连忙将手臂绕住了岩止的脖子,气急败坏,敢怒不敢言。 轻尘涨红了脸:「岩止,你……」 轻尘很纳闷,也许是天热的缘故,她近来越发犯懒了,整个人懒洋洋地,警觉性也低了,经常时不时地就昏昏欲睡,不知道何时贡桑已经退了下去,绿芜也没了踪影,就连岩止什么时候进入了浴殿她都不曾察觉到。 岩止的嘴角扬起一抹笑,就着轻尘张开的小嘴就亲了下去,轻尘含煳的咕哝声很快就被岩止给咽了下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也不敢乱挣扎,否则那裹着身子的干布就要掉下去了,虽然早已经习惯了和岩止之间的亲密,可在大白天,岩止是很少做出一些让她脸红心跳的举动的。 被岩止抱出了浴殿,轻尘见到西殿一路上一个敢正面对着他们的侍女都没有,就连贡桑和绿芜二人站在浴殿外的阶梯上,都处于低着头不敢乱看的状态,岩止抽空抽出了一只手,将她露在外面的手臂都拉了回来,巨大的干布一裹,简直是密不透风地藏得严严实实。 直到入了寝殿,岩止才松开了她,见床榻边沿放着新衣,轻尘才一股脑地往后躲,抓着衣裙和身上的大巾布瞪着岩止。 「好好好,你将衣裙穿上,我再和你说正事。」岩止好脾气地笑了,绕过了屏风,背对着她坐着,他一和长老院的大臣们议完要事就一刻也没歇地来看她,这个小女人倒好,见到他不是瞪就是躲。 正事? 轻尘只知道入了七月,岩止和长老院的大臣们每天都要闭门商议,有时候谈事情一谈就到大半夜,为此回到大贺城后,轻尘很少有机会和岩止说话,即使是他夜里回寝殿入寝了,也不给她半分说话的机会,不由分说地就把她的嘴给堵住了,然后就开始动手动脚,折腾得她都别想好好睡,只好白天动不动就昏昏欲睡,越发懒散起来。 轻尘不知道最近为何长老院的大臣们频繁入王城,想来是有什么大事让他们不得不全身神经紧绷着,一刻也不敢放松,可又看岩止自信淡然地模样,轻尘又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索性就懒得管了。 打算穿衣裳了,轻尘这才发觉岩止给她备的不是她平日穿的中原服饰,色彩缤纷的匈奴服饰的确是让人眼前一亮,可轻尘看了却犯了难,这服饰穿在身上甚为潇洒利落,但和中原女子所着的服饰实在是大有区别,折腾了半天,她才勉勉强强地穿了上去,却穿得不伦不类,也不知道穿对了没有。 这服饰一看便知她的身份何其尊贵,轻便爽朗,但每一个细节都精雕细琢,很符合匈奴贵族女子的作风,岩止从来不管她如何衣着举止,如今却给她备了这么一身行头,轻尘不免怀疑,岩止所说的大事,该不会是哪一个属国为他贡献了美女,要纳作夫人,还要她坐上面等着「姊妹」的敬茶吧? 胡乱想了一通,轻尘也觉得是够胡乱的,匈奴的习俗可不像中原那般敬茶叩安的,况且要事敬茶,还不如敬她一杯酒,她可是个舞刀弄剑的人,品茶不会,酒量倒是不差。 从后面走了出来,岩止听到了动静,转过身来一看,不由得哭笑不得:「你真是……」 轻尘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表情很是无辜,岩止扫了她一眼,还是放弃了顾及轻尘的面子,命了贡桑绿芜和几个侍女进来,把轻尘这身胡乱的装束给重新扒了,围着她又是重新更衣又是梳妆打扮的。 折腾了一通后,轻尘总算把那身里外反穿结绳成死结的行头给去了,这一打扮,她穿着匈奴的服饰,墨黑的长髮被编织成了辫子,又在她身上戴了琳琅的饰品,精緻的面容只稍加琢磨,立即别有一番风情,夺目耀眼。 岩止看了不禁也是一愣,继而清朗地挑起唇笑了,就连那些替轻尘打扮得侍女们都看得不由呆住了,王妃生得和西域人不一样,身上的气质却又远远不是中原那些弱女子能比得上了,如今这么一打扮,当真是绝世无双啊! 轻尘低头看了眼自己,原本刚刚沐浴过,倒也不觉得热,可她却被她们的眼神给盯得浑身发热了。 她忍不住皱起眉来问岩止:「很奇怪吗?」 岩止却笑了,把她拉到了自己的腿上坐下:「不是奇怪,她们看你,是因为被你吸引了目光。」 轻尘想要站起来,可岩止却握着她的手,她的小屁股就只能老老实实坐在岩止腿上了:「可是,我从来没有这样穿过。」 「你要习惯它。」岩止耐心至极地安哄着她,见她皱着眉头,才笑道:「明日我们将前往龙城大会,你一定会喜欢。」 「龙城大会?」轻尘眨了眨眼睛,确实精神一振。 早有耳闻龙城大会之盛况,始于几十年前头曼建立匈奴国之初,虽然西域各国为了领地和统治权时有交战,甚至曾发生过好几次造成格局变换,天翻地覆的大战,但每隔数年便会举行一次龙城大会,因为西域人认为,无论如何他们都始于同一个先祖,在这一天,西域各大巨头将会聚首,祭祀祖先、天地、鬼神。 龙城大会,实际上就是西域几大巨头所组成的盟国聚首大会,以中原的大秦作为共同的敌人,这些就算前一刻还打得不可开交的国家,到了龙城大会,便又会相互称为兄弟,这种现象是十分有趣的,龙城大会之后,前一刻还在相互畅饮的统治者,或许马上就会立即重新投入战争中,又开始打得不可开交。
第264页 轻尘听到岩止要带她去龙城大会,的确是高兴不已,自古名将多敬仰英雄,龙城大会上往往能见到真正的英雄。 见轻尘闻之振奋,岩止便知她对这一个消息果然很是受用,只是仍在她耳边警告道:「龙城大会虽然不会发生什么危险之事,但前提是你必须乖乖地待在我身边,对任何事,看看就好。」 这毕竟是西域各国的大事,勇士对擂不仅仅是两个勇士之间的较量,也是他背后帝国之间的实力较量,岩止将轻尘带去,一来是因为在这等传统盛事上,不会有哪一个国家会违背盟约放肆发难,算不上危险,二来,的确是为了讨轻尘的欢心。 「嗯。」轻尘乖巧地点了点头,正合她意。 龙城位于鄂尔浑河西侧的和硕柴达木湖附近,虽名曰龙城,却并无城可见,这名字取之于当初各大帝国统治者共同在这里联手制服恶敌,龙神显灵,赐予每一个国家大小不同的财富和力量作为回报的神话,从此以后西域各国便建立了安答盟,寓意为辽阔西域之上的亲兄弟,每隔几年各大巨头便会聚首祭祀龙神,举行龙城大会。 鼓声雷动,万马嘶鸣,各国的图腾在风中摇曳着,好不壮观! 看这架势,一眼便看得出来如今在西域最大的巨头莫属匈奴、东胡、乌孙、月氏四国了,其余诸多小国无一不趁此机会伸长了脖子观望,别看现在这四国在龙城大会上看起来井水不犯河水,可那也只是掩饰着波涛汹涌的风平浪静罢了。 祭祀的过程无非是冗长的诵读赞词和纷繁复杂的典礼,岩止十分有先见之明,轻尘虽听得懂匈奴语,西域各国的语言又是大同小异,各有相同,可祭祀所用的古老语言,轻尘却是一个字也听不懂的,索性在那之前就让莫随着轻尘骑着克拾拉四处熘了几圈。 一路上,在龙城所见的无一不是五官深邃俊美的西域人,这些人血统纯正高贵,低贱的奴隶或者异邦人是根本连龙城的界限都没有资格进入了,即使是龙城的侍女和侍卫,也都是血统纯正的西域人,像轻尘这样皮肤白皙身材娇小面容又和他们生得完全不一样的异邦人是绝对不可能在这里出现的。 如今轻尘的出现,反倒让所有看到她的人都忍不住皱起眉来想要多看几眼,他们既看到诧异又感到不满,第一个念头便觉得这个异邦人的血统不纯正,是绝对没有资格踏入龙城的,可转而看到她身上的服饰和腕上的玉镯子,这些人又立即恭恭敬敬地低下了头,不敢多看。 克拾拉似乎也挺高兴,跟这个女子待在一块,大家那恭顺的态度,让克拾拉大为解气,它克拾拉岂是随便就让人骑的马?它既然给她骑了,那她就不是这些人可以小看的傢伙,都给它恭顺些才是!再乱看,它可是要用蹄子踩爆这些人的脑袋不可! 「差不多了。」 莫忽然冷不丁地开口说了一句。 轻尘也觉得意兴阑珊,龙城虽美,可这样草原的景致轻尘看多了,倒也不觉得独特,听莫这么一说,大概也知道祭祀差不多该结束了,点了点头,轻尘拍了拍克拾拉的屁股:「那我们就回去吧。」 克拾拉虽然有些不满,但却兴奋得很,也就暂时原谅了轻尘的冒犯,背着她撒欢似的往回跑,莫也一声不响地调转马头跟在后面。 只见龙城的草场中央搭了个巨大的台子,轻尘赶过去的时候,那里已经欢唿雷动,台子周围黑压压地坐满了人,轻尘一眼便见到了岩止正坐在前方的椅子上,他坐于宝座之上,姿势优美,神态安详,英俊过人的面容上,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神被一层淡笑所取代,即使是这样优雅的姿态,却依旧浑然天成着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 岩止后方是贺达等人,来的不是骁勇善战,受岩止重用的勇士,就是足智多谋,极有威望的大臣。 轻尘的眼睛一扫,看到同样坐在宝座之上的还有已经坐上乌孙王位的月弥和总是与月弥形影不离的赫娜公主,另一边是一个方脸阔额的男人,四十来岁的模样,眉眼看上去便是个精明的人,绝非无能的统治者,这人轻尘没有见过,但看那旗帜和身后大臣勇士所穿的服饰来看,应该就是那位月氏王了,月氏与匈奴水火不容,可到了龙城大会上,这位月氏王却是与岩止并排列坐的,再侧一位,是懒洋洋地眯着眼睛,兴致高昂的弓青王子…… 弓青王子?! 轻尘大惊!能入座的,首先是各国的王,然后才是其他的殿下公主,而弓青却坐在了东胡王的宝座之上,他身后的东胡大臣和勇士都恭恭敬敬的,难道他虽仍是东胡三王子,但实际上整个东胡都已经处于他的掌控之中了吗?他才是……背后的君主?! 轻尘也没了再看下去的兴致了,其余诸个小国的统治者顶多只能算得上陪坐而已,位置都比较边沿。 欢唿声和喝彩声简直是震耳欲聋,轻尘走到了岩止身边,乖乖地在他身旁坐了下来,岩止看了她一眼,并不言语,只是唇噙淡笑,那笑容带着莫测的深意。 只见台子上横眉飞扬,跺脚挺胸,傲慢得不行的傢伙刚刚把一个勇士给整个人扛到了头顶上丢了出去,此人正是东胡三王子麾下的大个头柯刺,这柯刺可是一员勐将,到目前为止,已经把无数个上来挑战的勇士打得半死不残地丢下去了,这下东胡可是神气不已,只派出了柯刺一人,竟就能打了全场这么多个国家的勇士无人敢应战,虽只是玩兴之事,但各国颜面却不能轻易丢了,谁是最后的第一勇士象徵性意义非同凡响,龙城大会脱颖而出的勇士,往往代表这个国家的实力是最强盛的,若是这柯刺成了第一勇士,到了日后哪个国家与东胡交战,光是在军心与气势上就会不得不低迷几分。
第265页 弓青笑眯眯地弯起唇角,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这个举动,无疑的是对其他诸国的蔑视。 「还有没有人敢应战!」此刻柯刺正在台上高喊,那浑厚的声音中气十足,震耳发奎,自信满满,当真是不可一世! 「岂有此理,这么嚣张,当我乌孙没人了吗?!」赫娜气唿唿地抽出鞭子啪地一甩,就要上去好好教训教训这个嚣张的东胡人,月弥连拦都来不及。 一见台上忽然冒出了一个火红的身影,这不就是乌孙刁蛮的赫娜公主嘛?弓青忽然来了兴致,身子也稍稍坐正了一些,哈哈大笑:「女中豪杰,女中豪杰!柯刺,别伤了乌孙的公主,下手轻一些。」 「哈哈哈!乌孙公主都亲自应战了,柯刺,对女人下手可别太狠啊!」弓青身后的东胡勇士们也笑了起来。 月弥无奈地嘆了口气,用眼光扫了眼身后的乌孙勇士,那勇士点了点头,皆做好了随时出手把赫娜公主给救回来的准备。 「哼,今天本公主就让你满地找牙!」赫娜被激怒了,一鞭子甩了出去,打在柯刺身上,柯刺这大个子,好像不怕疼一样,傻站着给赫娜抽,也不动手,反倒哈哈大笑,好像只是被挠痒痒一般。 「精彩,精彩!」弓青漫不经心地挑着唇,有些失望,他还以为这赫娜公主能有两下子呢。 乌孙王月弥并没有太多的表情,君主的风度还是极其让人钦佩的。 月氏王没有说话,只是不屑地冷笑了一声。 忽然之间,赫娜一鞭子过去,被柯刺给抓到了尾巴,一用力,赫娜当即被甩了起来,气得哇哇大哭,月弥那已经有人人影一晃,随时要飞出去接人,原本以为赫娜公主要被甩出去了,可出乎意料的事,她的身子还没着地就又被拉了起来,惊得人出了一身的冷汗,那鞭子忽然变了方向,可刺抓着一头,赫娜抓着另一头,完全被甩到了空中,被抡着玩! 「岩止……」轻尘皱起眉,只觉得这柯刺未免太过猖狂了,身子微动,就有跃身而起的打算…… 卷三:王的宠妃 118 大出风头 岩止扫了眼轻尘便知道这个丫头在打什么主意了,他修长的手只在轻尘的肩上轻轻一搭,轻尘被顺势按了回来,轻尘脸色有些焦急,岩止失笑,知道今天他要是不说清楚,这丫头只怕要跟他闹脾气了。 手上稍稍用力,轻尘的身子就被岩止的手一勾,拉近到了他的身边,岩止仍依旧保持着那优雅的坐姿,神态英俊邪魅,轻尘却是斜着上半身被拉到了岩止的怀里,在别人看来,俨然就是一幅匈奴王正在与他的王妃调情的画捲图。 岩止只稍稍低下了头,脸颊贴在轻尘的头顶上,目光始终漫不经心地看着台子上,嘴里说道:「赫娜有月弥担心着,与你无关,别忘了你的身份。」 轻尘眼角的余光一瞥,的确,月弥还好好地坐在宝座上没有出手呢,以他对赫娜的娇宠程度,看到赫娜被当作猴子一样甩在半空耍弄,当然不可能坐视不管,他身后的那几个男子的气场,一看便知绝非等闲,月弥看上去没什么反应,只怕不是不出手,而是不能出手,毕竟赫娜是自己跳上去的,月弥心里虽急,但他如今可是乌孙王,龙城大会是各国勇士的切磋大会,各国君王是绝对不会出手的。 岩止不让轻尘惹事也是有原因的,她要是想像赫娜一样冲上去,他就得像月弥一样只能看着干着急了。 「可是……」轻尘皱了皱眉,仍旧不放心,目光紧随着死抓着鞭子另一头不敢放的赫娜,赫娜被柯刺耍着玩,现在早就被抡得眼冒金星了,刚开始还会哇哇大哭,现在连哭都哭不出来,只会小心翼翼地啜泣着,大有精疲力尽的态势。 「哈哈哈哈,公主,这是爷们的地方,女人家就该回你的乌孙当个煮饭婆子!」柯刺这大个头,身手了得,却是个二愣子,弓青已经坐在宝座上昏昏欲睡了,连眼睛都没抬,这就等同于放纵了柯刺的行径,给他撑了腰,柯刺见赫娜快撑不住了,眉飞色舞道:「公主,你松了手,大不了回去躺几个月,你要再不松手,等这鞭子断了,小命保不保得住都是问题了。」 柯刺一说完,他的那些部下们都在哈哈大笑,放肆得很! 轻尘一看就更加不安了,赫娜若是松了手,以柯刺这力道,只怕要出人命的! 月弥气度沉稳,即使是在这时候也依旧风度翩翩,也难怪岩止会与月弥走得如此近了,这月弥的确不是个可以小觑的人,若不是轻尘知道月弥是有多宠爱赫娜,如今这样看过去,她还真险些要以为此刻月弥一点也不担心赫娜的安危呢。 嘣! 乌孙勇士骤然间皆面色一变,那是鞭子从中间崩裂开来的声音,干脆又有韧劲,顿时间几道疾风从乌孙那一块阵营的头顶掠过,是月弥的人动了身子,速度快得很,柯刺见了,黝黑的脸上却忽然出现了一道诡异的笑,鬼斧神工地一发力,竟然使断裂的鞭子中央忽然相互勾了一下才又断开,赫娜尖叫了一声,被甩飞出去的速度快得惊人,显然是柯刺刻意所为,赫娜被甩飞出去的方向突然间转变了,转变得让那些原本打算要在半空中截住她的乌孙勇士们一个错愕,要转变方向已经根本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赫娜朝最尊贵的各王坐席方向飞了过去…… 「救——」赫娜的话多半被湮没在了风声里,只隐约听到了一两个字。
第266页 轻尘眉目一冷,霎时间流露出的锐气让人一惊,只见下一秒,忽然一道耀眼夺目的绚丽身影飞跃而出,轻尘眼见着赫娜就要出事,也顾不得岩止的警告,旋身而起的时候,甚至连岩止都没料到她会突然出手。 轻尘纤瘦的身影突然来到了赫娜的后面,伸出手臂抱住了赫娜的腰,整个人也跟着赫娜的重撞而晃了一下,险些栽了下去,轻尘没有料到这柯刺竟然如此厉害,连忙发出内劲化解柯刺甩出的粗鲁内劲,她的身子垫在赫娜身后,总算将她从半空中截了下来。 顿时间,只觉得一道沉稳的风卷了来,地面上所有人都忍不住仰头去看,却被头顶的大太阳刺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从眼缝中,见到的竟然是这样让人惊嘆的一幕!人群间引起了一些轻微的骚动,似乎没有人料到会看到这样的一幕,那女子气质清冷,面无表情,一眼扫来,却能让人看清楚她那双黑耀石一般的眼睛里有着丰富无比的情绪,分明是恼怒得很。 月弥突然间见到了轻尘来到赫娜的身后,脸上也是一愣,但很快,他缓缓抬起了一只手,那些乌孙的勇士们皆不动声色地退了回来,而月弥微笑的目光中却也慢慢地涌现了一抹赞赏,他下意识地又看了眼岩止的方向,果然,岩止看上去明显有些不悦了,心都繫到了那个中原女子的身上,比起他刚才担心赫娜,有过之而无不及。 赫娜已经吓傻了,突然感到身后有人靠了上来,一只纤细的手轻轻地搂住她的腰身一带,那失去控制的感觉终于消失,轻尘的个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追过了赫娜,比她还略高出了那么一点,她身上穿着匈奴女子的马装,加之整个人又内敛着一股英气,那一瞬间,竟如同一个风姿卓越的翩翩少年。 待看清是轻尘之后,赫娜更傻眼了,轻尘没什么表情,只是很平静地将她带到了地上松开,赫娜脚一软就坐在了地上,平时赫娜就和轻尘不对盘,每次见面都得吵,但不对盘归不对盘,关系却不差,但这一回赫娜却没法像往常一样沖轻尘闹脾气,一来她也吓傻了,二来,轻尘的态度不冷不热,让人没法唱独角戏。 轻尘的个性虽不讨人喜欢,话也不多,可是她一出现,赫娜就莫名其妙地感觉这下有救了,心也安定了下来,回过神来,果然就已经回到了地面上。 「你……」赫娜眼眶都是红的,看上去颇让人心疼。 「死不了,不要哭。」轻尘很平静地说了一句,那淡定地模样,完全是把赫娜当小孩子哄。 赫娜腿软,爬不起来,完全没了平日风风火火的刁蛮劲儿,仍心有余悸地啜泣着,轻尘见哄了也没效果,她最烦女人哭哭啼啼了,顿时有些不耐烦,旁若无人地在赫娜面前蹲了下来,眸光微敛,那一瞬间的威严把赫娜都看得一吓,吸了吸鼻子,傻看着她,也不敢哭了。 轻尘见赫娜终于消停了,心里的烦闷也消退了一些,慢慢地弯起了唇角,满意地笑了笑,摸了摸赫娜的脑袋,声音清冽沉静,淡淡地夸赞了一句:「乖。」 赫娜现在不止哭不出来了,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她的年纪明明和自己一般大小!为什么现在看上去好像自己才是无理取闹的小孩子一样! 赫娜愣了一下,又继续哭了,边哭还边骂:「本公主一定要让王兄把那个烂人打成稀巴烂!居然敢对本公主痛下杀手,还叫我回去当煮饭婆!我煮,我一定煮,煮一锅蛇蝎子蜈蚣老鼠毒死这个烂人狗蛋骆驼粪便!我还要把这胖子的眼睛肚子心肝脾肺肾全部挖出来餵鹰!我还要……」 轻尘被赫娜又哭又骂整得心烦意乱,皱着眉问她:「要怎样你才能不哭。」 「要报仇要报仇!」赫娜其实就是个小孩子脾气,连月弥派过来把她带回去休息的人都被她晾在了一边,那人被赫娜的疯样给震得也不敢上来,赫娜抱着轻尘的腿就无理取闹:「那个死胖子欺负我,还差点要了我的命,你帮我报仇好不好,哇呜,谁都不救我,只有你救我,我最讨厌月弥王兄了,孟轻尘,你帮我报仇!」 赫娜一想到刚才王兄竟然不出手救她,心里就有怨气,现在她是打心眼里佩服孟轻尘,见了孟轻尘,就像见到靠山一般。 轻尘有些犹豫,岩止虽没管她,可来这之前,她已经答应岩止绝对不闹事,乖乖待在他身边的,刚才是情急,如今…… 见轻尘犹豫了,赫娜哭得更凶了。 轻尘紧紧皱着眉头:「是不是帮你报仇就不哭了。」 赫娜一听,眼睛都亮了,吸着鼻子可怜巴巴地抬头看着轻尘,死命点头。 「好吧。」轻尘轻嘆了口气,也不敢回过头去看岩止了,要是询问岩止的意见,她就会直接被抓回去了。 台子上,柯刺藐视地面上众多勇士一圈,高声叫喊:「还有没有人敢应战!要没人,老子就摘了那腰带子了!」 顺着柯刺所指,轻尘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天梯顶上祭祀的地方,插着一个高高的架子,架子上悬挂着一顶金色的腰带,又厚又粗,那是整个西域公认的第一勇士的标志。 柯刺此话一出,地面上的人顿时四下张望,嘈杂的声音一下子都消停了,刚刚这么多个国家的勇士都落败了,就剩匈奴王岩止大人尚未派人应战了,人们的目光既想往岩止那看,又不敢随意放肆。 只见岩止缓缓抬起那诡异却惑人的淡绿色瞳眸,一身月白色的王袍穿在他身上,姿态优雅翩翩,竟是王者之威与俊雅邪肆的完美融合。
第267页 他缓缓地抬起了唇角,左手只轻轻地向上一抬,贺达年轻的面容上早已是自信逼人,立即以手按胸行礼:「贺达感激王的成全。」 贺达早就见那个嚣张的柯刺不爽了,非得挫一挫他的狂妄锐气不可,但从头到尾观战下来,贺达也知道自己虽然身经百战,身手不凡,但这个柯刺却是一个大力金刚,皮糙肉粗,个头威勐,动作却敏捷得很,应付起来还有些吃力,他必须小心应对才行! 贺达刚欲出列,不料一道娇小的身影却已经借力踩在众人的肩膀上,一个漂亮的落地,又轻又稳,她身姿挺直,眉目沉静从容,不骄不躁,只淡声说了一句:「腰带子可以给你,但我答应了赫娜要替她报仇。」 哗! 场下骤然间一片譁然,然后瞬间又安静了,匈奴王妃怎.….…怎么上了台子? 刚才轻尘救人那一下,大家只觉得半空中那身影像舞蹈一样绚丽多姿,人们并不知道方才柯刺把赫娜送出去的力道是多惊人,不是个武功顶好的人,就算截住了赫娜公主,也得让自己的两手脱臼不可,此刻轻尘突然上了台,人们只是惊吓,倒也看不出她的本事有多厉害,譁然大唿,只因这还是几十年来,头一遭有哪国的王妃上了武斗台! 轻尘说话的语气是那么平静,就连柯刺都被唬了一下,紧接着是不屑,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大笑,神情极其倨傲:「你?小娃娃,语气未免张狂!匈奴王妃,还是请回吧,我柯刺就当没收到你的挑战,省得伤了你也麻烦。」 他当然知道这个女娃娃是谁,可不就是那个三番两次擅闯他们东胡王庭的中原娘们,上一次没能抓到她,这一次是他自己上台子的,柯刺平时是个二愣子,这一回倒是懂得使激将法了,三王子可不能管他现在能不能动手了。 轻尘眉间一凝,这还真是头一回有人不屑与她过招。 见她皱眉,柯刺还以为她怕了,哈哈大笑,却不料轻尘却只是冷不丁地丢出了句:「得罪了。」 …… 「王?」台子下,贺达担忧地欲请示岩止。 岩止双眼一眯,贺达一时间也不知该作何反应,他见到孟轻尘竟然上了台子,也是一愣,却只见岩止神色淡然地点了点头,他的目光始终凝视着台上孟轻尘的身上,眼中虽有不悦闪过,但很快便又恢復了平静淡漠,唇角轻抬,似乎并不担心。 既然王都如此表示了,贺达也只能默不作声地退了回来,一侧的莫也正看着台子上,神色也和王一样平静,一点也不担心,好像胜负早已定一般,尽管如此,贺达还是别回了头,心里都紧张得差点不能流畅唿吸了,一刻也不敢将目光从轻尘身上挪开,替她捏了一把汗。 柯刺听到了那句「得罪了」,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呢,轻尘忽然脸色一冷,周身顿时寒气四射,那一刻凛冽的气息,足以让人眼前一花,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错觉,竟好像看到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冷酷阎罗,那种锐气,若非阅歷丰富,沐身过杀戮的人,是不会有的。 难……难道说…… 怎么可能! 柯刺赶紧匆匆应战,轻尘却神情冷酷,从不离身的青玄剑在遮阳防风沙的薄斗篷下出来,剑身出鞘,顿时每个人都屏住气息静静地看,一片鸦雀无声,那气势,令人心悸。 看到这凌厉的剑锋,柯刺的脸色变了变,也不敢大意了,凝神静气,忙用自己的刀去抵挡那凛冽的寒光,轻尘的攻势一向沉稳,不急不躁,就如同她带兵的作风,柯刺已经唿吸不稳脚步踉跄了,而轻尘却好似从未动过一般,连大气都不喘一个。 横扫千军,寒光摄人,轻尘明明没怎么动,却让柯刺大汗淋漓,漏洞百出了,这太匪夷所思了! 一股骇人的气息在眼前的中原女子身上越发刚劲,犹如一盏黑夜中的明灯突然在半空中燃烧爆破,凌厉得让人顿时全身止不住地巨颤! 还在震惊之中,轻尘粉嫩的殷唇忽然勐地往上一翘,眼睛里也闪过一抹清亮的光彩,她已骤然收招…… 血腥味瀰漫了全场,四周一片寂静,柯刺满身是血,轻尘却孑然一身,直到轻尘已然收剑入鞘了,柯刺却像变成了一块石头一般,砰的一声直挺挺地砸到了地上,全身是血,伤口无数,面目僵硬,眼睛大睁着,似乎压根没想明白自己是怎么败在这个矮小的中原人手里的,还是个女人! 场外顿时发出几声惊喊,还有吸气的声音。 人们以为柯刺被杀死了,轻尘却神色淡然地擦了擦剑身,看了眼柯刺:「我只答应赫娜为她报仇,她既没有出事,你的性命我不取。」 能让柯刺都变成这副模样的,有多不容易,所有勇士心里都明白得很,仍旧没有人发出一点声音,太……太不可思议了,这个女人……不,尊贵的匈奴王妃,竟是如此深藏不漏! 「第一勇士!第一勇士!第一勇士!」露全场骤然间欢声擂动,西域人崇拜力量,佩服就是佩服,全然不像中原人一般记挂着面子问题,大漠的勇士一向如此干脆,尽管把第一勇士的名号安到一个女人头上还是头一遭,但事实就这么摆在了眼前。 弓青不知道什么时候睡醒了,眯着眼睛,笑意盎然地盯着台上,柯刺什么本事,他心里清楚得很,若非能人,他是绝对不会扫入麾下养着的,没想到他麾下武功最厉害的一个手下都被这个女人给制服了,弓青震惊之余,更多的是玩味。
第268页 「打得好打得好!」看着自己的人被打得满地找牙,这个弓青王子居然高兴成这样,果真是天底下最荒唐的人了。 卷三:王的宠妃 119 狡猾的人 「得罪了。」轻尘最后一次丢出这句话,意味着这一次的较量已经结束了。 柯刺巨大的身子在地上动了动,似乎想要爬起来,尝试过了几次后仍旧失败,身子往下一坠,眼神里是恼怒和落寞,但却掩饰不住心底的激动和钦佩,英雄惜英雄,虽然输给一个女人他还是很不甘心的。 柯刺现在知道她那句「得罪了」是什么意思了,果然不是随口说说而已。 欢声擂动,那欢唿声此起彼伏,轻尘刚想转过身回去,立即就被人给团团围住了,如果不是碍于她是匈奴王的女人,这些来自各国的勇士们都恨不得能够将她举起来抛到天空上,以示他们对她的钦佩。 不远处,那悬挂在高耸入云的架子之上的金腰带在太阳光下闪闪发光,耀眼夺目。 「第一勇士,塔当敬你一杯酒!」 「杯子太小,第一勇士,遏林木给你端来酒罈子!」 「上罈子上罈子!」 轻尘只听到声音,已经根本分辨不出到底是谁说话了,只听见伴随着一声起闹声,霎时间一时激情千层浪,这些勇士们已经忘记了轻尘的身份,第一勇士象徵着勇敢和力量,往后不管谁在战场上对上了第一勇士,从心理上就不得不自我感觉矮小了一倍,有时候甚至只要见到了那金腰带,立即就不战而降了,由此可见第一勇士这个名号在西域人心目中的分量。 被一个女人夺得了这名号还是歷史上头一遭,人们错愕之余,反响反而越发地大,热情高涨,管她是男是女哪国人,此时此刻人们看到的只有实力。 轻尘也被这架势一吓,继而四面八方竟然举起了无数的酒罈子,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酒罈子给围攻了,轻轻一愣,她随即回过神来,随意接过其中一个酒罈子,举到半空上就往下倒,轻尘的酒量不赖,咕噜咕噜将一罈子的酒全给喝了,那动作,那气势,说不清是豪爽还是优雅,一饮而尽,啪的一声,酒罈子砸到了地上,霎时间四处飞溅。 见轻尘居然这么爽快地就把一罈子酒都给喝了,将她团团围住的勇士们先是一愣,然后闹堂叫好,豪情万丈! 轻尘以为喝了一坛酒就算应了众人的热情,可她没想到,这些草原上的大男人们,哪里能和她往日军中的将士们比,将士们虽豪气,但也知道他们的大将军总归是个女人,而且轻尘又是不爱说话的性子,将士们见她如此爽快地干了一坛酒,也就不敢再得寸进尺了,可这些草原上的勇士们可不这么想,见轻尘喝了一坛酒,仍脸不红脚底不漂浮,顿时兴致更高了,非得和轻尘喝上个昏天暗地不醉不归不可! 「第一勇士好酒量!再来一坛!再来一坛!再来一坛!再来一坛!」 这下轻尘明白了,不醉倒他们是绝对不会罢休的,轻尘心中倒也不恼,行军打战之人本来就没什么忌讳,这热情的气氛感染了她,让她觉得再多喝几坛酒也不成问题。 轻尘刚要再接过一坛酒,台子另一侧忽然发出了几声巨响,是大块头柯刺被下属搀扶起来的声音,柯刺身受重伤,那体重,那块头,踩在地上每一步都能发出巨响。 众人的起闹声顿时一滞,都担心落败的柯刺不甘心,又要闹事,不免都警惕了起来,目光刷刷刷地停留在轻尘身上,看她作何反应,被下属搀扶着的柯刺果然没有要直接下台子滚回家养身子的意思,从脚步声听来,他正朝她这靠近。 把轻尘团团围住的勇士们顿时很自觉地往两边一侧,让开了道,轻尘只觉得眼前一宽敞,就连唿吸都顺畅多了,刚才被一群大男人围着,汗味和酒味混合在一起,几乎要让人背过气去。 柯刺被轻尘打得浑身是血,衣服也破烂不堪,看起来还真是惨不忍睹,此刻被搀扶着,几乎连站都站不稳,轻尘平静地看着他,身姿潇洒笔直,那气势,虽比柯刺矮小,可又让人感觉站在她面前的柯刺才是真真气势低迷的人。 「和你交手,老子自愧不如!」柯刺的脸青一阵白一阵,不过西域人就是这点好,输了就是输了,承认得很爽快:「只是我想不明白,我怎么就输了!」 的确,他输得不明不白,从她一出手他就知道不好了,自己还真小看了对手,可论力量论身手,他没理由会输得这样没头没脑啊!他压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就给打趴下了! 轻尘淡淡一挑唇,唇畔缓缓蔓延开一抹轻慵与自信,她看了眼柯刺,似乎对于柯刺虚心求教的态度也有些惊讶:「自负不是自信。」 说罢,轻尘便趁着众人都在发愣仔细思索她这句话为何意的空档就从他们的包围中挣脱了出来,慢慢地下了台子,等人们反应过来的时候,早被她给摆脱了。 论身手,柯刺与她当真是各有千秋,但她毕竟是性子沉稳的人,对付任何事情都是不紧不慢从容有度,柯刺在她眼里,不过是个会动的靶子罢了。 轻尘的目光往岩止那看去,只见岩止正在与月弥说话,两人不知道在交谈些什么,神情有些严肃,轻尘有些犹豫,但岩止似乎已经发觉了她的目光,莫测深沉的眼光朝她扫来,轻尘顿时眉毛一拧,避之不及,脚下也只好磨磨蹭蹭地朝那里走了过去。
第269页 见她过来了,岩止缓缓地勾起了唇角,与月弥结束了刚才的谈话,转而又闲聊了一些其他的东西,轻尘就这么被晾在了一边,月弥也有好几次似有若无地朝她看过来,脸上带着的笑意,似乎在笑她被岩止晾在一边坐立不安的模样。 轻尘有些按耐不住了,伸脖子是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索性扯了扯岩止的衣摆,叫他的名字:「岩止……」 听见轻尘可怜巴巴地拉了拉他的衣摆,岩止终于看了她一眼,温热的大手轻轻地勾起了她的下巴,深邃的眸子噙着宠溺:「喝酒了?」 轻尘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他们敬我,不得不喝。」 岩止微笑地哦了一声,好像把月弥当成了空气,旁若无人地转过身,把轻尘拉近了自己一些,认真无比地打理她凌乱的头髮,那认真的神情,好像在对待一件珍贵无比的瓷器一般:「玩够了?」 轻尘任由岩止轻轻撩起几缕她的头髮在指缝中掠过,水亮清澈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岩止英俊的面庞,小心翼翼地探究着,似乎想要从岩止眼中看出点端倪来:「岩止,你……是不是生气了?」 岩止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性感的薄唇一弯,看她粉嫩的脸上憋出了点细汗,他便笑得越发深邃了,顺手拿起桌上的葡萄便拨了一颗放到了她的嘴里:「口渴了吧?」 口渴? 被岩止这么一说,轻尘还当真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了,也许是喝了那些烈酒的缘故。 乖巧地张开唇,就着岩止的手,轻尘便把那颗脱了皮的葡萄咬了进去,他沾着葡萄汁的指尖似有若无地擦过轻尘的嘴唇,似乎还稍稍被她含住了那么一瞬间,岩止擦了擦手,好笑地盯着轻尘忐忑不安的小脸。 岩止不仅没教训她,反倒那么温柔,轻尘嘴里吃着葡萄,心里却觉得毛毛的,连背嵴都僵直了,岩止越是温柔,她就越摸不清岩止到底是生气了,还是故意这样让她忐忑不安的。 月弥终于好心眼地哈哈笑了出来:「岩止,她既已知道错了,你就别故意吓她了。」 岩止似笑非笑地用大拇指擦去了轻尘嘴角的葡萄汁:「她哪里会知道错。」 轻尘听着他们的对话,也觉得十分郁闷,说起来,这月弥似乎还欠她一个人情吧,她可是帮他救下了被他宠得无法无天的赫娜公主,他怎么反倒说她错了? 月弥见轻尘这郁闷的表情,果然如岩止所说,她可不觉得自己错了。 月弥好笑地看着这两个人,只好替轻尘打圆场道:「全是赫娜那丫头的不是,多亏了王妃出手相救,赫娜才平安无事。说起来,岩止,这一切都是我管教无方,怪我怪我,都怪我!」 「既然你也知道了,赫娜还小,我便不计较了,你月弥却是难辞其咎。」岩止的唇角浮起一抹邪魅的笑,那笑容带着莫测的深意。 月弥只觉得身子陡然一寒,认栽地摸了摸鼻子:「好吧,上回你提过的,希望乌孙向匈奴开放二十八条官道,我想这应该不算一件很难的事。」 岩止终于满意地笑了笑,月弥却是苦不堪言,岩止可真是个狡猾的人啊,让他想拒绝都不行,还得让他主动提出这一件事,他月弥也只好认栽了。 轻尘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只觉得月弥那翩翩儒雅的笑容倒有点像在苦笑,向外散发着怨气,难道这又与她有何关系吗?她并没有要求他为她打圆场啊…… 卷三:王的宠妃 120 那人是谁 「哎呀,这东西可真沉。」 忽然一块金光闪闪的腰带出现在了轻尘的眼前,在太阳光的反射下,她被那反光一下子晃了眼,不由得眯起了眼睛,仔细一看,竟是弓青在他的侍臣的簇拥下亲自将那顶悬挂在高高的架子之上的金腰带给取了下来,此刻正伸到了轻尘的面前。 轻尘看清楚是弓青之后,不由得眉头一皱,与弓青同来的,还有那位个头高大,眼神阴鹜,年约四十来岁,看上去却让人不寒而慄的月氏王,看来月氏与东胡走得极近。 见轻尘没有反应,弓轻又晃了晃那金光闪闪的腰带,双眼微眯,笑道:「怎么,这可是所有草原勇士梦寐以求的荣誉,你不想要?」说着,弓青摸了摸下巴,扫了眼轻尘纤细的腰身,若有所思:「它的确看上去丑了一点,纤纤蛮腰,怎么能经得住这东西的折腾。」 「我说过,腰带子留给柯刺,我不需要。」轻尘的态度冷冷淡淡,显然对这所谓的荣誉没有丝毫兴趣。 「你赢了柯刺,它是你的。」岩止好笑地捋了捋轻尘额前的发梢,这丫头也不知道是无意的还是成心,别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到了她这,却倍受嫌弃,只怕那些与它无缘的年轻勇士们若是知道了,少不得一通愤懑。 「岩止?」轻尘顺势仰起头看岩止,岩止深邃的眼眸噙着一抹温柔笑意,轻尘听见既然岩止都这么说了,那张沉静的小脸上也没了刚才那副排斥这顶晃得人眼睛生疼的金腰带子的模样,乖巧地点了点头:「嗯,好吧。」 岩止淡笑着点了点头,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贺达,贺达领命上前,两手撑捧物状,代轻尘从弓青手中接过了那块金腰带,弓青原本还不想给,但转念一想,便又散漫地笑了出来,手一松,慷慨地把金腰带子交到了贺达的手上,贺达捧着它,又恭敬地退了回来。
第270页 「单于大人可真是好福气,原来连宠姬都如此深藏不露。」弓青懒洋洋地挑起唇笑,那双眼睛却仍然不怀好意地打量着轻尘今日这身打扮,和往日所见的确不一样啊,真是夺人眼球,原来这个女人穿上匈奴的服饰,竟是如此别有风情。 弓青身后的近臣一听,脑袋都开始冒汗了,战战兢兢地在弓青身后小心提醒道:「王子,这哪是什么宠姬啊,是匈奴王的王妃啊。」 宠姬就是再受宠也不过是个身份卑微的女奴,可看那位三王子口中的「宠姬」,从身上服饰的每一处细节,再到匈奴单于身后的那些大臣们都对她颇为恭敬的态度,哪里是什么宠姬啊,三王子这样胡乱言语,他自己倒面不改色,他们这些当臣子的可都已经满身冷汗了。 「哦?不是宠姬?」弓青好像这才恍然大悟,却没有半点羞愧之色,反而一脸新鲜的模样:「听闻数月前匈奴发生了一件大喜事,原来那位倍受宠爱的女子,就是你啊!」弓青一脸无辜的模样,眼睛却如此肆无忌惮地盯着轻尘看,一旁的月氏王义蛮却是别有深意地用目光一扫:「今日得见王妃身手了得,希望日后还有机会讨教一二。」 说罢,义蛮朝轻尘伸出了一只手,手心朝上,似一个邀请的姿势,另一只手背在身后,上半身微微向前倾俯,举止语态颇有绅士风度。 这是月氏王向尊贵的客人示好的礼仪,轻尘困惑地盯着月氏王伸出的那只手,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岩止不紧不慢,淡淡地冷笑了一声:「她尚不知西域礼数,让月氏王见笑了。」 月氏王愣了愣,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眸光却是阴冷地一沉,脸上笑道:「看王妃的模样,定是来自中原国度,不知者无罪,无妨无妨。」 义蛮若无其事地将那只手也收回背到了身后,这一个动作看得所有人都神经紧绷,面色严肃,甚至连唿吸都谨慎了起来。 方才月氏王做出了向轻尘示好的礼仪,而轻尘却一动不动,显然在众目睽睽之下驳了月氏王的面子,岩止看似在替轻尘的无礼向月氏王义蛮道歉,但那宠腻的语气,漫不经心的神态,哪里有半分真的要致歉的意思?这也难怪月氏王义蛮会突然变了脸色了,匈奴此举,分明是不将他月氏国放在眼里! 似乎察觉到了气氛有变,轻尘略微沉眉,猜想这突然变得有些微妙的气氛与她有关,她抬起眼,用询问的目光去看岩止,岩止见轻尘抬头看她,望进她眼里的茫然与困惑,他性感淡薄的唇忍不住向上勾起了一丝浅笑。 这丫头就是对着他都是直唿他的名字,他从来不曾命人教过她那些所谓的礼数,他一向惯她,任她无法无天为所欲为,这点小事他岩止自然不会放在心里。 就在此时,难得老老实实沉思了半晌的弓青仿佛这才想通了一些什么一般,浑然不知刚才这气氛起了微妙的变化,大唿出声:「本王子忽然有了一个主意,东胡割让三座城池,单于大人把您的王妃让给我,如何如何?」 弓青此话一出,顿时惊得整个龙城都譁然了,这时候他身后的那些近臣们何止是满身冷汗啊,简直连心脏都快从嘴巴里跳出来了,自家三王子这是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哪有公然割让城池要换一个女人的啊,荒唐荒唐,实在是太荒唐了! 岩止也是微微一怔,素来知晓这弓青行事乖张荒唐,却没料到他竟公然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岩止的神色忽然一冷,深邃的眼瞳中,淡绿色的光泽霎时间化身为一道凌厉的光芒,杀气渐浓,冰寒慑人。 轻尘的浑身顿时一抖,只觉得岩止周身散发出了无数道寒冰利刃,连她都被震得唿吸一凛,骇然之感。 明明是炎炎夏日,却莫名地让人感到冰冻寒窖的凉意,夹杂着被烘烤过后发烫的风嗖嗖的吹着,身上的冷汗被烘烤得风干了,竟也还是冷得人浑身一颤。 「王……王子……」就连弓青身后的东胡大臣们都已经察觉到了匈奴王岩止浑身散发出的凛冽寒意,不由得连说话都开始哆嗦了起来。 弓青完全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看着自己身后的这些大臣苍白的脸,他的眼中骤然闪过一抹厌恶,一瞬即逝,继而又恢復了那一脸的荒唐和散漫:「你们怎么都吓成这个样子了?」 那些大臣们哪里还能说清楚话啊,哆嗦了半天,弓青一句也没听清楚,微微挑眉,他的嘴角浮现了一抹诡异的微笑:「玩笑话玩笑话,当不得真。」 听见自家王子这么说了,那些大臣们才战战兢兢地松了口气,就跟死过一回一样,筋疲力尽。 岩止的嘴角牵起一抹笑,那股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感好像这才慢慢地在消退,众人只觉得浑身一轻,又从地域回到了人间。 轻尘扯了扯岩止的衣摆,那双黑白分明的水眸一片沉静,哪里像是个刚刚听到对方提议要把自己与城池交换的女人该有的表情。 岩止好笑地睨了她一眼,她倒是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会一时兴起将她给送人了,毕竟这在西域不算是一件稀奇的事,在西域,父死,子可承父妻,兄死,弟可承兄妻,女人时常被当作牲畜一般买卖转送,只是标有男人所有权的众多物品牲口的其中之一罢了。 只是方才弓青所说的话的确是够惊人,女人的地位就算再低,那也仅限于平民与平民以下的阶层,在贵族,女人还是颇有分量的,更何况这个小女人已不再是一个中原女奴,而是他匈奴王的女人,得到他眷恋的妻子,受到子民尊敬的王妃。
第271页 岩止的心情忽然转而变得极佳,俯在轻尘的耳边低声说道:「你不担心我将你送人?」 「你敢!」轻尘还以为岩止发怒了,因为刚才那会的感觉实在是太可怕了,才不自觉地去扯了扯他的衣摆,谁知道岩止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轻尘先是一愣,然后有些恼怒地咬牙切齿,等这句话说出口之后,她自己才发现那语气听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在生气,反而像是在娇嗔。 这不敬的态度,岩止不怒反笑,心情大为愉悦,旁若无人地在轻尘的耳朵上轻咬了一口,语气却温柔得很:「你能这么说,我很高兴,以后也要这么想着,你要相信,即使是辜负了天神将你送到我身边的好意,我也不会辜负你。」 也不知道岩止是不是故意的,在这时候还说一些让轻尘心痒难耐的话,让轻尘顿时羞得满脸通红,却又挣脱不得,只能气急败坏地生着闷气,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们呢! 岩止好笑地松开了轻尘,轻尘这才获得了一些自由,赶紧离岩止远了一些。 弓青不动声色地看着方才那一幕,似笑非笑,他的注意力已经从轻尘身上收了回来,这时候全部都放在了岩止的身上:「单于大人,那个你追查了二十多年都始终行踪神秘的人……」弓青顿了顿,似乎想从岩止脸上看出一点反应:「或许我可以帮上一些忙,你不想知道,那个人,是死是活,在哪里吗?」 让弓青有些失望的是,岩止依旧面无表情,神色淡漠,只是冷冷牵起唇角,好似满不关心:「是吗。」 但轻尘与岩止朝夕相处那么久,也不知这是不是就叫做默契,她有时候却能感应到岩止情绪的变化,定定地凝视着岩止高大俊朗的背部,轻尘似心事重重地沉思着,岩止他……轻尘的心里一紧,直觉岩止虽对弓青口中的「那个人」表露出漠不关心的情绪,但轻尘能感受到,「那个人」还是成功地激起了岩止那从不外露的复杂情绪,就好像……当初提起岩止的母亲「月宿」这个名字时,就会让岩止发狂发怒到失去控制一样,只是「那个人」不是月宿,却一样是整个匈奴的禁忌,没有人敢在岩止面前提起。 岩止忽然回过身来看了眼轻尘,轻尘察觉到岩止回过身来看她,也抬起头来。 「莫,带王妃去休息。」只见岩止俊美的容颜上依旧如同往常一样没有丝毫不同,他看了眼轻尘,又给了莫一个眼神,然后安抚轻尘道:「今日你为了赫娜打了一架,想必也累了,吃一些我会去看你,听话。」 轻尘动了动唇,刚欲反驳,就被岩止一通安抚的话给堵了回来,点了点头,她只好随着莫离开,很显然,弓青口中所说的「那个人」的行踪果然引起了岩止的注意,并且岩止似乎并不希望她听到太多。 …… 莫带着轻尘往一座给她休息的大帐而去,他走在前面,轻尘走在后面,巧来两个都是闷葫芦,一路上竟然也不说话。 越走到后面,轻尘便发觉和先前武斗的热闹不一样,炊烟裊裊,肉香四溢,夏风轻轻吹拂,碧绿的草场之上随处可见打起的大帐和来来往往忙着干活的侍女。 龙城和其他地方不一样,在这里的人,即使是一个侍女,也都是出生在西域有名望的家族,只是身份相对卑微了一些,所以才沦为了侍女,不过能在龙城里当差,就算是一个煮饭婆子,到了外面还是颇受人尊重的。 轻尘走着走着便不走了,走在前面的莫也停了下来,似乎早就知道轻尘一定有话要问他。 「我记得你告诉过我,在岩止还是个质子时,你就跟随在他身边了。」轻尘也不扭捏,索性直接开口问了。 「嗯。」莫点了点头,多余的话一个字也不多讲,惜字如金。 「所以你应该很了解岩止?」轻尘皱了皱眉,她一时竟然也不知道该如何问。 「嗯。」莫一怔,也没有料到轻尘会问他这个问题,沉吟一瞬,又摇了摇头:「王的事情,我知道得并不多。」 轻尘一听,未免有些失望,就连莫都这么说了,想必也问不出个什么来吧。 看了眼轻尘这失望的表情,莫虽然不苟言笑,但还是难得地主动开口说道:「如果你想知道,就亲自去问王,如果是你想知道的事,王应该会告诉你。」 卷三:王的宠妃 121 闹小脾气 岩止分明是故意把自己支开,那就说明他不希望自己从他与弓青的对话中听到些什么,他不希望自己知道的事,即使是她问了他,他又怎么会告诉她呢? 看了眼莫,只见莫已经收回了视线不再理她,看来从莫这也问不出个所以然的,莫这么说,想必也只是安慰她而已。 她很在意弓青口中那个能够牵动岩止心绪的人究竟是谁,岩止为何要找这个人的下落?这个世界上,又有谁能够如此神通广大,音信杳无,让岩止都素手无策呢? 想不通,轻尘的脸色并不大好看,莫又在前方带路了,也不管轻尘是不是已经跟了上来,顿了顿,轻尘还是跟了上去,龙城很大,每一个帐篷看上去又大同小异,说起来她也的确有些乏了,方才和柯刺打了一架,身上出了不少汗,粘粘煳煳的,有些难受,她得尽快沐浴更衣让自己凉快些才行。 「孟轻尘!」 忽然一阵清脆的声音风风火火地叫着她的名字,只见一道火红的少女的身影正从远处的草场上飞快地朝这里跑过来,来人正是赫娜,小孩心性就是小孩心性,刚才还吓得连站都站不起来,只会拼命地哭,现在又恢復了飞扬跋扈的本性,只是和往日不同,这一回赫娜见了孟轻尘,简直像见了爹娘一样欢快地跑了过来,恨不得能够立即朝她扑过来。
第272页 听到赫娜的声音,莫停了下来,轻尘也停了下来,侧过身来看她,赫娜当真是一个娇俏的美人,天气炎热,她火红色的衣裙布料极少,跑动的时候,时常能看到白藕一般的胳膊小腿若隐若现,因为被好好折腾了一番的缘故,此刻她的头髮有些乱,跑过来的时候,那头髮在脑袋后面扬起,别有一番美意。 赫娜已经不如轻尘高了,只到轻尘的耳际,一个上扑,轻尘连面色都不曾变过一下,挺拔的身子只稍稍侧了侧,赫娜扑了个空,险些栽倒,好在轻尘顺势伸出一只手捞了一下,才将她给扶稳。 赫娜自知形象狼狈,瞪了眼和轻尘站在一块的莫,面色一窘迫,顿时只能以刁蛮的坏脾气作为掩饰:「本公主要和孟轻尘说话,你这个奴才怎么不长眼睛,不知道避讳。」 轻尘在一旁没说话,只是好笑地挑了挑唇,敢用这个语气跟莫说话的,恐怕也只有这个刁蛮任性的乌孙公主了。 莫压根就没把赫娜放在眼里,只冷冷地扫了眼赫娜,赫娜忽然浑身一抖,今天她被柯刺给吓坏了,鞭子也没了,心有余悸,此刻鞭子不在手上,赫娜有些底气不足,被莫这么冷冷一看,顿时从心底寒到了手脚,想必经此一事,这个刁蛮的公主在打量对手的时候,会学会留个心眼,分析强弱利弊。 不过有孟轻尘在身边,赫娜瑟缩了一下,立即底气一足,脾气又硬了起来:「看什么看,这里可不是武斗场,我是乌孙公主,你能拿我怎么样?!就算我王兄不管我,岩止哥哥也会管我的,而且我和孟轻尘是好朋友,仔细我让孟轻尘像打柯刺一样把你打个屁滚尿流!」 莫根本就懒得与赫娜一般见识,只淡淡对轻尘点了点头示意:「属下告退。」 直到莫走远了,赫娜的身子才晃了晃,明显长松了口气,拉住轻尘的手:「孟轻尘,我看到了,你打败了那个混蛋巨人柯刺,谢谢你替我报了仇。」 赫娜用那生硬的咬字念着轻尘的名字,听起来十分古怪,但轻尘转念一想,便放弃了纠正赫娜咬字的念头,毕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岩止那样将中原官话说得比中原人还要准确。 轻尘不知道赫娜在打什么主意,她应该不只是追过来找她道谢这么简单,皱了皱眉,轻尘的语气平静,并不热切,也不算冷淡:「嗯,只要你不要再哭就好。」 女人一哭,轻尘便觉得烦燥,尤其是像赫娜这样随时能够将眼泪开闸的人。 赫娜一愣,有些羞愧,她与孟轻尘接触过那么多回了,也能摸清一些孟轻尘的个性,她赫娜如同一团精力旺盛的火,而孟轻尘就如同一汪沉静微冷的水,水火相遇,肯定是吵闹个不停的,可每次都是她一个人生气,而孟轻尘却根本没把她当回事,甚至好几次都不明白她生气地原因,为此赫娜见到孟轻尘,说不清是讨厌还是喜欢,但经今天这一件事,赫娜简直看得目瞪口呆,她现在就要做一团乖巧的小火苗,巴着轻尘不放! 「孟轻尘,我从来都不知道你的武功这么厉害。以前你我还只是相差不大,可是今天你真是让我大开眼界!」赫娜大言不惭地说着,似乎一点也不记得第一次见到孟轻尘的时候,自己被她轻而易举吊在半空中的狼狈模样。 轻尘笑了笑,算是安慰她:「柯刺的武功不弱,很少有人不败给他,你不必太过挂怀。」 「你也是这么觉得吗?!」赫娜十分高兴:「这么说来,只是因为他太厉害了,并不时我太弱了对吗?」 轻尘有些犹豫,但看她如此兴高采烈的模样,她还是违心地点了点头:「嗯,你不弱。」 赫娜欢乐地笑了,可转念一想,似乎才记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虽然我不算弱者,可我要变得更强,孟轻尘,你能不能教我功夫?」 孟轻尘那套连什么时候出手都没看清就已经把柯刺这个巨人打趴下的功夫让赫娜越看越神往,威风极了,害怕轻尘犹豫,赫娜挑眉威逼利诱:「我将你看做朋友,亲自开口相求,你若不愿意教我,就是不将我乌孙赫娜公主放在眼里,如今匈奴与乌孙是盟友,你若不与我交好,就是破坏两国关系!」 轻尘哭笑不得,她一身是汗,看来想去沐浴是不可能了:「好吧,冰冻三尺并非一日之寒,你若吃得起苦,我倒是可以教你。」 「什么冰冻不冰冻的,到了冬天,下一天的雪就能把一座山给压没了,何止三尺,十尺都没问题!」赫娜欢喜极了,拍了拍胸脯:「我才不怕苦呢!我要变得厉害,才能保护自己。」 赫娜眉飞色舞的神情忽然被一抹落寞所取代,这种表情在这个刁蛮的公主身上是极为少见的,轻尘听得有些一愣,沉了沉眉,有些不解:「月弥将你保护得很好,有他在,即使你不必拥有厉害的身手,也没有人敢欺负你……」顿了顿,轻尘还是把后面那句话给说完:「只好你不再像今天这样鲁莽地跳上武斗台。」 「王兄才不管我呢!」赫娜忽然低下头,脚尖踢着地面上的小石子:「他会有越来越多的妻子,以后还会有他的子嗣,他才没空管我死活,你看,今天王兄根本没有一点担心我的神色,我看如果我今天不小心死了,王兄都不会有一点点难过。」 这恐怕只是赫娜如此反常的原因之一,即使她再鲁莽,应该也比她孟轻尘更清楚龙城大会到底是什么来头,轻尘忽然觉得,或许赫娜明知道柯刺是个厉害的人,仍突然跳上武斗台,并不仅仅是为了逞一时之强。
第273页 轻尘没有说话,那双清明得仿佛洞察一切的黑眸平静地看着赫娜,赫娜觉得突如其来的安静让她有些不自在,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却看到轻尘正这样看着她,赫娜没来由地心一慌,好像自己的秘密都被孟轻尘给看光了一般,神色一窘,支支吾吾,终于又低着头闷声坦白道:「王兄正打主意将我嫁给阿米尔那个木头,以前王兄从来都事事依我,可纵使我以死相逼,这一回王兄却一步也不肯退让,还说龙城大会后便要赐婚!我就不信,王兄一点也不在乎我的死活,可是……」 可是她差点被柯刺给杀了,王兄却仍然镇定自若地坐在那冷眼旁观着! 轻尘微微有些讶然,随即缓缓地翘起了唇:「看来你的王兄是当真很疼宠你。」 阿米尔是乌孙有名的将领,自古哪位公主不是被用来当作政治工具远嫁他国的?说起来赫娜也的确到了该大婚的年龄,月弥却要将赫娜嫁给乌孙赫赫有名的年轻将军阿米尔,恐怕是站在她的立场,为她所做的最好的选择,能够包容赫娜这样刁蛮个性的,恐怕也只有阿米尔了,毕竟再怎么说,赫娜仍然生活在乌孙的国土上,仍然在月弥的庇护之下。 赫娜哪里听得懂轻尘在说些什么啊,摆了摆手,气唿唿道:「不说了不说了,反正我已经决定了,王兄已经不在乎我的死活了,我要自己保护自己!孟轻尘,你教我本事,你就是我的师傅了,我一定会好好听你的话。」 轻尘原只是想用几个简单的招式来安哄这个孩子气的乌孙公主,但看她如此态度坚定的模样,轻尘忽然转变了主意。 …… 波光粼粼的河畔,头顶炙热的七月太阳将湖水烤得有些发热,好在已经到了傍晚,太阳不那么大了,风也渐渐凉快了下来,但即使如此,赫娜还是满身是汗,臭烘烘的一身,连头髮都粘稠地沾在了头皮和脸上。 轻尘坐在河堤上,看着水中狼狈的赫娜,赫娜的小脸都被太阳烤得红扑扑的,她的身子在水面上晃了晃,终于扑通一声倒了下去,浑身都是细小的擦伤,还有不少的淤青,疼得赫娜咬紧了牙关,眼眶通红,却一点也不敢哭出来。 她哪里会知道,轻尘看上去是如此沉静平和的性子,可转眼就变成了残酷的恶魔,她不用说话,只一个眼神就吓得赫娜不敢开口抱怨,她身上已经多出了无数的伤,都是孟轻尘拿石子丢出来的,一开始她避之不及,被石头砸了个正着,到了后面,她勉强能够避过勐轻尘的石子了,可那石子就跟一枚枚冷箭一样,速度快得惊人,并且一次比一次块,她没有一次能够成功避过去的,就算躲避得最快的几次,也还是会被擦伤。 见赫娜倒了下去,可怜兮兮地啜泣着,一动也不懂,倒在河水中起不来了,轻尘才将手里那颗还没丢出去的石子从手中扔掉,她站起身来,看着倒在河水中的赫娜,唇角带着淡笑。 她这一笑,终于把赫娜吓得哇哇大哭起来,把轻尘哭得莫名其妙,她分明是因赞赏她才笑,为何她反倒哭了? 轻尘原先想教赫娜心法,积累内力,可最后发觉同她讲了半天,赫娜根本无法听懂她说了些什么,最后她也只好放弃了,用最原始的方式训练赫娜的反应力和敏捷性,要保护自己,就算无法战胜,至少也得保住自己的小命,经过一整天的训练,她飞出石子的速度一次比一次加快,赫娜的反应明显也一次比一次快了。 皱了皱眉,轻尘不轻不重地开口:「不准哭。」 赫娜一惊,由哇哇大哭变成了闷声吸鼻子。 轻尘轻嘆了口气,缓和了下语气,走入水中将赫娜给捞了起来带上岸,赫娜坐在岸边,轻尘就蹲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挑了点药膏去抹赫娜脸上的擦伤,赫娜也不敢动,只是每被轻尘的指尖碰到,就忍不住倒抽口凉气。 「要像你这么厉害……真的要吃那么多苦吗?」赫娜犹豫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问轻尘。 轻尘涂抹药膏的手微微一顿,沉思了片刻,然后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是我对你太严厉了。」 「赫娜!」 一道略微有些愠怒的男子的声音响起,轻尘顺势收起了药膏站起身来,只见来人果然是月弥,月弥依旧那身风度翩翩的王袍,俊朗的面容上却不似方才在武斗台下所见的那般悠闲,他的神色有些疲惫和慌乱,在见到轻尘竟然也在这后,先是一愣,然后迅速收敛了下刚才的失态:「你也在这?」 只是这一回对轻尘说话的语气明显生硬了一些。 轻尘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将身子往边上一侧,这下月弥的视线宽敞了,轻而易举地就看到了浑身是伤的赫娜坐在那,他的脸色一沉,也不与轻尘客套了,冷冷地对赫娜喝道:「过来!」 月弥一向说话清俊温和,这样可怕的一面,还是头一回看到,况且每一次他对赫娜都是一副纵容之态,恐怕像现在这样严厉的态度,也是头一回,赫娜明显没料到月弥会如此凶她,浑身一抖,转念一想,更加气唿唿地跳了起来,也不管身上的伤,哼了一声反方向就跑,就像老鼠见到猫一般。 月弥一怔,继而迅速地嘆了口气,神色复杂地盯着赫娜逃跑的方向,那神色的确是复杂,参杂着愠怒与无奈,宠腻与落寞。 卷三:王的宠妃 122 将军发犟
第274页 轻尘若无其事地挑.了挑眉,看月弥这慌乱疲惫的模样,便知一定是经歷了一通好找,她好心眼地提醒:「你不去追吗?赫娜只是在闹脾气。」 月弥看了眼轻尘,没有说话,朝着赫娜的方向欲追上去将她给逮回来。 轻尘忽然想到了自己手里还捏着那瓶药膏,原先带在身上就是为赫娜准备的,她忽然叫住了月弥,把药瓶子丢了过去:「刚才上药上到一半被你打断了。」 月弥临空接住,连一句道谢都没说便继续追了上去。 轻尘若有所思地咬了咬手指,她有预感,自己的名字应该已经被月弥划为了重点防备,禁止往来的对象之一了。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轻尘抱了抱双臂,才发觉又到了晚上,一入夜,漠北之寒和白天的烈日炎炎总是能形成鲜明的反差。 赫娜若是被月弥逮回去了,少不得一顿训吧?但轻尘觉得月弥绝对讨不得好,以赫娜的性子,他绝对要吃很大的苦头,到头来谁比较倒霉还说不一定呢…… 想着想着,轻尘眨了眨眼睛,忽然觉得更倒霉的好像会是自己,岩止说过,迟一些会来看她,轻尘倒也不是真的害怕什么,只是一想到岩止每一次所谓的「惩罚」都会让她被折腾得没日没夜甚至好几次都起不来床,一想到这些,轻尘便忍不住面颊一红,冷汗直冒,还是快些回去的好。 那些大帐看上去都无比的相似,又没有莫带路,轻尘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回到了匈奴王帐中,帘子刚刚垂下,轻尘仍止不住地喘息,左右看了看,帐中已经点了烛油灯,铺好了毛皮,矮桌上甚至还摆了一杯热羊乳,不过那热羊乳早已经不热了,想必是先前送羊乳进来的侍女没有发现她,急急忙忙地放下后便出去找她了吧。 此刻帐中除了自己,并没有第二个人,轻尘直起身子了,暗暗舒了口气,看来岩止还未回来,龙城的夜晚无比的寂静,并没有轻尘往常所见的篝火旺盛肉香四溢的情景,轻尘在西域也待了十多年,倒也清楚西域人对于神明的敬仰和祭祀与仪式的复杂程度远远繁于中原,据说这座龙城就是龙神入眠的地方,所以到了夜里,龙城总会出奇的寂静,甚至连火把都不能随便点,只能点燃火焰较小的烛油灯。 身后忽然响起了脚步声,轻尘还未转过身来,便已经听到了帘子被掀开的声音,微冷的夜风灌了一些进来,轻尘满身是汗,顿时也不知道是该感到凉快还是该觉得发冷,那熟悉的脚步声,正是岩止回到帐中了。 刚才只听到了岩止回来的动静,外面并没有贺达和莫等人的脚步声,岩止一个人回来的吗?轻尘有些奇怪,但并未过多地放在心上。 看到轻尘一身是汗,脸颊上衣服上还有泥土的痕迹,显然是在靠近河水的地方待过,这脏兮兮的模样让岩止见了都忍不住一愣:「你这是……掉进河里了吗?」 轻尘没明白岩止这是什么意思,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来一看,才发觉自己竟然浑身脏兮兮的,一身是汗也就罢了,身上还有河底淤泥的痕迹,想必是把瘫倒在河里的赫纳捞到岸边的那个时候沾染上的,自己的头髮也是湿漉漉的,衣服已经半干了,所以看上去完全是皱巴巴的。 轻尘也不知道该怎么向岩止解释,赫娜的事情说来话长,而她又不善言辞,索性就不说了,况且岩止光是政事就有的他忙了,哪有功夫听这些闹别扭的事情。 见轻尘也是一副刚刚才发觉自己这身无比狼狈的样子,岩止原本想训两句,可看她这般无辜的模样,倒也不好发作了,失笑道:「我才离开一会,你就将自己折腾成这样了。」 「很脏吗?」轻尘也皱着眉,皱眉倒不是因为自己身上脏,再脏的时候都有过,她只是有些郁闷,难不成岩止还嫌弃她脏兮兮的不成? 仿佛一眼就看透了她在想些什么,岩止的气息忽然掠到了自己的面前,轻尘抬头一看,不知何时岩止已经走到了自己跟前,大手一捞,就像她轻而易举把赫娜捞起来时一样,岩止几乎一点力气都不费就把她给抱了起来,她皱皱巴巴又脏兮兮的衣服贴上了岩止干净的月白色王袍上,他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衣服也被她弄脏了,只是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的眼睛:「这样我们就一样了。」 轻尘一听,脸色乍然一红,有些闷闷不乐,心里还想着岩止白天故意把自己支开的事情,她想问岩止「那个人」究竟是谁,可这样小心眼这又不是她孟大将军一贯的作风,轻尘并没有注意到岩止将脏兮兮的她抱起来完全是在取悦她的这个小细节,她不轻不重地推了一下岩止的胸膛,不过轻尘哪能推得动岩止,对岩止来说完全是不痛不痒,岩止也不理会轻尘究竟在闹什么别扭,固定了她不安分的两只手在掌心里,便吩咐下人备好热水,把她一古脑地塞进了浴桶中。 被岩止丢入了水中,轻尘刚冒了一个头,岩止的大手便来脱她的衣服,吓得轻尘满头大汗,她的眼睛不住地去瞄那盏并不算太明亮的烛油灯,岩止好象看透了她在想些什么,袖袍一挥,便熄灭了灯,大帐内很快便陷入了黑暗中,唯有斑驳的月光从帐顶洒落下一些,朦朦胧胧的。 轻尘这才感觉好了一些,脑袋一沉躲进了水中,岩止见她躲了,只好顺她的意收回了手不去管她,顺便警告了两句:「夜里凉,别在水里待太久。」
第275页 松了口气,轻尘自然不敢在水里待太久,在外不比在王城中,自然比不得那个奢华的浴殿,水凉得快,待久了也不是好受的。 沐浴过后,轻尘总算洗掉了自己一身臭汗,也不知道是谁说香汗淋漓这样没边际的话,就是天仙下凡,她的汗都是臭的。 换好了衣服,轻尘便见到岩止修长的身躯正坐在床榻边沿,捧着一卷羊皮卷,那个角度,即使是不点着灯,撒落下来的月光也恰好能让人看清楚那上面写的字。 听到了出水的动静,岩止将羊皮卷往身侧一放,好笑地看着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拿着干布笨拙地擦着自己长发的孟轻尘,大手一拉把她拉了过来,按住她的脑袋,接过了她手里的活。 轻尘乐得自在,垂下了手,一动不动地坐在岩止的面前,任他的大手拿着干布揉她的脑袋。 「岩止……」黑暗中,轻尘的眼睛清亮如水:「今天……弓青说的话……」 坐在那犹豫了好半会,轻尘还是决定亲自问岩止,虽然她并不大相信莫所说的若是她问了岩止便会告诉她。 听到轻尘说的话,岩止的手忽然一顿,暗哑低沉的声音在轻尘的身后响起:「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必放在心上。」 轻尘也不管头髮擦没擦干了,小手拉下岩止落在自己头上的大手,转过身来看这岩止:「可是我想知道。」 岩止心中有一团无名怒火,可偏偏对着孟轻尘这张让人想生气却又气不起来的沉静的小脸,他反握住轻尘的手,力气大得有些让人生疼:「说出来,也只是徒增你的烦恼而已。」 「可是我想知道。」轻尘的眼神坚定,这丫头有时候发起犟来,天王老子都没辙。 岩止微微沉眉,继而蓦然一笑:「你该不会在吃这等没边际的味吧?」 吃味? 轻尘神色窘迫,别过了脑袋,还是那句话:「我想知道。」 岩止的脸色不大好看,从岩止进来开始,轻尘就察觉出了今天的岩止有些古怪,她从来没有见过岩止像今天这般心事重重的样子,虽然他掩饰得是那样完美无瑕,可轻尘与岩止朝夕相处,不能不察觉到。 见轻尘又要张嘴了,岩止毫不客气地俯下身堵住了轻尘的嘴,轻尘被突然一吻,被吻得七荤八素的,刚刚沐浴过后的身子散发着香软的气息,她本来还想继续犟,可岩止这一招对她当真是有效,立马就变得脑袋空白不知东南西北了,轻尘已经被岩止训练得能够靠着本能去回应岩止的温柔,她主动地吻了回去,眼神迷乱,小手去抓岩止的衣服,这一反应,顿时击碎了岩止本就对她毫无抵抗力的单薄防线,唿吸变得沉重了起来…… 岩止啃咬着轻尘的脖颈,两道不稳的唿吸此起彼伏着,越发厚重,忽然,岩止意乱情迷的深邃眼眸中陡然恢復了一丝清醒,他的侵略戛然而止,突然松开了轻尘,坐起身子来理了理自己松开的衣襟。 突然被他松开,轻尘只觉得周身炙热的气息骤然消失,浑身一冷,她的眼神还有些茫然,一头雾水地也跟着坐起身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岩止?」 岩止苦笑不已,险些就坏了事儿。 「我还有事,本想回来看看你便走,不知不觉就差点把正事给忘了……」岩止一面解释着,一面拉了拉轻尘的衣衫,安抚道:「今天你也累了,好好休息,我很快就回来,听话。」 说罢,岩止便要起身,不料却被轻尘抓住了手,她拉着他:「岩止……」 又是这样! 这个小女人也不知是无意的还是故意的,她只这么一唤他的名字,却比千言万语还有奏效,岩止不捨得甩开她的手,直好重新坐下来,凝视着轻尘的眼睛:「好,你说,你说完了我再走。」 轻尘也是一蒙,没料到岩止竟然这么好说话,她依旧犟道:「你还没告诉我,你若不告诉我为何弓青对你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就能影响到你的心情,所以那些话一定不是真的莫名其妙无关紧要对吗?如果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如果说了会徒增我的烦恼,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让我烦恼烦恼,我乐意。」 岩止讶然,这小女人什么时候竟如此蛮横霸道了? 「需要我再说一遍吗?」见岩止没反应,轻尘稍稍歪了歪脑袋,很认真地思考了片刻,眨了眨眼睛,疑惑地问道。 如此无辜正经的模样,好似刚才那番霸道的话不是出自她口一般,岩止失笑出声来:「现在你应该乖乖地听我的话,好好休息,等我回来。待我回来后,再细细地告诉你。」 轻尘难得无赖一回,岩止不得不对她妥协了。 她还在发愣,抓着自己的手不放,岩止无可奈何,抓住她这两只不安分的手,塞回了毛毯下,又好气又好笑地警告道:「你再抓着我不放,耽误了事情,回来又有你一番好受的了。」 轻尘浑身一抖,霎时间面色涨红,岩止见她有反应了,这才似笑非笑地凑到她耳边,吻了一下,温热的气息在她耳窝边上吹气着:「乖乖等我回来,不准乱跑。」 在轻尘还在发怔之际,岩止已经松开了她站起身来,阔步朝外走去,他高大的身子穿戴整齐,轻尘定定地看着岩止走出去的背影,直到帘子重新被放了下来,遮蔽了她的视线,她才不得不收回目光来。
第276页 她总觉得,若不是突然发生了什么棘手的事,以岩止这样从来不认为有任何事是他所不能解决的人,是不可能这么晚了,却又匆匆往外走,她记得他进来的时候,身上便穿着干净的王袍,他抱起她的时候,她明显感觉到岩止已经沐浴过了,一般情况下,岩止沐浴过后便不会再穿王袍的,除非在那之后他还有政事要处理。 看来岩止一开始就只是打算回来看看她便继续回去处理事情的。 轻尘已经爬出毛毯外,将干净的衣衫一件一件往自己身上套,头髮还是湿漉漉的,轻尘也只是随便擦了两下便随它去了,下了床塌将鞋袜穿好便要出去。 他虽让不让她乱跑,孟大将军岂又会是那么听话的人呢? 卷三:王的宠妃 123 将属于我 对于龙城地形和格局,轻尘并不清楚,外面又寂静得很,别说篝火了,连火把都不敢轻易点,一入夜,整个龙城都仿佛与他们所祭祀的龙神一样陷入了沉睡之中。 忽然一道古怪的风在黑暗中掠过,那陌生的冷风从轻尘的面颊上扫过,草场上方也发出了细微的沙沙声,好像有人从它上面跑过一般,这风和这声音都古怪得很,不像是夜风所为,倒像是有人在黑暗中迅速闪过。 轻尘顿时皱起眉来,那身手步法,是暗卫,暗卫并不轻易现身,除非是发生了什么事,这让她心中更为疑惑起来。 轻尘随着暗卫去的方向追了上去,她对龙城的地形不熟,如此一来,她也不知道自己置身在哪了,暗卫让她给跟丢了,轻尘停了下来,环顾了下四周,仍是黑漆漆的一片,只有月光可作照明,地形地貌和她原先所在的地方大同小异,前方有座大帐,帐上隐约可见匈奴的图腾,看来那暗卫应该是往里面去了,否则她也不会忽然就断了线索,捕捉不到暗卫跑动时的气息。 这些暗卫,除非有所行动,否则平时就像空气一般让人无法察觉,身为暗卫所学的第一课想必就是收敛自己的气息了,但一旦出手或是有所行动是都不可避免地要动用内劲,像轻尘这样深谙此道的人,刚刚才能捕捉到暗卫的行踪。 忽然一声惨叫响起,但那叫声很快就低迷了下去,若不是这夜太过寂静,轻尘又始终敛足了精神,否则是不会注意到的,伴随着那一声很快便消失的痛苦的惨叫,浓烈的血腥味顺着风向飘了过来,钻进了轻尘的鼻息中,紧接着,一具尸体便被那名暗卫给扛了出来。 扛着尸体出来的正是方才被轻尘追过的暗卫,只见这名暗卫一身几乎可以淹没在暗夜中的黑衣,脸上面无表情,他扛着尸体走了出来,那尸体身上所着的衣服看明显是匈奴人,还是今天白天跟随在岩止身后的长老院大臣之一,血水顺着那具尸体流了下来,流到暗卫身上,而那名暗卫依旧面不改色,仿佛肩上扛着的不是一具尸体,只是一块木头一般。 血腥味越来越浓烈,那名暗卫扛着尸体经过轻尘身边时,几乎是目不斜视,好像没有看到轻尘一般,直到他从轻尘身边经过了,那血腥味才伴随着暗卫的走远而越来越淡。 真是奇怪,那名长老院的大臣为何会突然死了,看那样子,身上并无皮外的刀伤,而是被刚劲的内力所震断全身骨头而死,内脏被挤压坏了,血从耳朵眼睛鼻子嘴巴里汹涌而出。 轻尘的背嵴有些僵直,好半晌,她似乎才想起自己应该挪一挪脚,一步一步朝那座大帐靠去,她伸出了手,刚欲掀开帘子…… 「失去了归刃这么得力的下属,我很难过。」 轻尘掀帘子的手忽然一顿,整个人好像定住了一般,刚才说话的……是岩止的声音。 帐中死一样的寂静,岩止坐在主座上,他月白色的衣摆上沾染了些鲜血,看起来是那样触目惊心,他低沉的声音在帐中静静地流动,说这番话时,他的幽深的眼中没有怒意,也没有丝毫刚刚斩杀一个叛徒的快感,他的神情是真的惋惜,但听的人却顿时感到喉咙发紧,唿吸困难起来。 「我听说,归刃在进入长老院之前,一直是部族里颇受赞扬的首领。」 岩止静静地说着,整个帐中那些上位的长老院成员们竟一个也不敢开口说话,他们还从刚才王突然一掌拍碎了归刃全身骨头的惊人一幕中惊魂未定,此时岩止所说的每一句话都,都让他们觉得空气在慢慢的变少,快要窒息了。 良久的沉默,只有贺达嘆了口气,沉声开口:「是的,归刃还在部落中时,一直是一个好丈夫和好父亲,但却不是一个好臣子,王不必感到惋惜。」 岩止淡淡地笑了,并没有反驳:「告诉归刃的子嗣,他们的父亲为了守卫国家而死,我听说归刃的长子是个颇有才能的人,贺达,日后你将他带在身边,好好地锻鍊他,或许他会比他的父亲更为出色。」 贺达愣了愣,低声称是,而他的目光却始终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位令人捉摸不透的君主,他从小崇拜的岩止大人。 归刃作为叛徒的勾当败露,身为得到王器重的长老院大臣,却暗地里与东胡人勾结,王在众长老面前取他性命,这是无可厚非的事,作为叛徒的后人,将会作为罪人永生永世地活下去,受到唾骂和屈辱,从贵族之列驱逐,而王如今却要以「为了守卫国家而死」来保全归刃这个叛徒的名节,甚至还不介意培养归刃的子嗣……
第277页 贺达怔怔地看着岩止淡漠的容颜,缓缓地收回了目光,这恐怕,是王仁慈的方式吧,尽管他看上去是那样的冷峻威严,尽管日后所有人指责王弒父杀手足夺得王位,无论如何,王仍为跟了他十几年不曾出过差错的归刃的叛变而感到难过,王其实,不是个冷酷无情的人吧…… 这也是他们,为什么愿意用生命来效忠一个君主的原因,并不只是单纯崇拜他的力量,而是敬畏。 岩止的神色有些疲惫,毕竟下属叛变对于任何一个君主来说,都是一件极其伤神的事,更何况,归刃作为从他还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皇子之时便为他办事的老臣子,他却到如今才察觉他叛变的事实。 他的一举一动,都在东胡人的注视之下吗? 岩止蓦然勾起了冰冷的唇,难怪他们就连他是如何宠爱那个小女人这样的事情都一清二楚,竟然打起了她的主意! 不过这一回,他们的确是略胜一筹,稍稍打乱了一些他的计划,这可让他不得不感到了一些些困扰。 岩止这一笑,忽然看得人浑身发冷,大气不敢喘一个,自归刃死后,每一个人都绷紧了神经,有一个归刃,不知道会不会还有第二个第三个,看起来事态有些严重,继索要宝马和奴隶之后,东胡人竟然敢明目张胆地向王索要……王妃大人…… 岩止一手支撑着头,看了眼各怀心思的大臣们,漫不经心地笑了:「你们看起来有话要说。」 继克涅因为年纪太大而老死之后,长老院中目前最有资歷的莫属与克涅年纪相差不大的空藏了,只见早已鬍子斑白的空藏沉沉地嘆了口气,道:「时机未到,若是我们与东胡撕裂……只怕这一战会打得很吃力。」 「不过,弓青那小子是出了名的荒唐,他说的话未必能当真,哪有人会为了索要不得一个女人就发动国家间的战争?岂不是贻笑大方?!」 「我看难说,东胡背后的君王……」 不知是谁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虽然这句话还未说完就已经被强行咽下了后面的话,但帐中所有人还是无一例外地面色一变…… 岩止却是笑了,一挥衣袖起身,丢下了一个个面色难看的大臣们便往外走,贺达欲像往常一样跟随在后,不料却被一直面无表情没有说话的莫给按住了肩膀阻止了,贺达不解,莫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淡淡地丢出了一句:「王妃在外面。」 …… 岩止掀开了帘子,果然见到轻尘像是被人点穴了一般站在那,岩止挑了挑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丫头的本事还真是让人惊讶,若不是他及时发现了她而打断了会议,让她听到一些什么,只怕又要麻烦了。 帘子忽然被掀开了,岩止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轻尘这才抬起头来看他,眼睛一闪一闪的,从她的眼中,岩止也无法确定她到底听到了多少。 「如果睡不着,可以命一个下人陪你散步。」岩止若无其事地捋了捋轻尘的头髮,神色悠然,让人看不出丝毫方才大帐中凝重可怕的气氛到底是为谁而起。 轻尘眨了眨眼睛,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只见岩止蓦然勾起唇一笑,他吹了口口哨,克拾拉好像无时无刻都闲到随叫随到一般,唿啸了两声便出现在了暗夜之中,来到岩止的面前,温顺地一点也不敢放肆,可不像平时只有轻尘在时那般桀骜傲慢。 「既然你睡不着,那我陪你散散步。」说着,岩止带着轻尘往克拾拉背上一坐,克拾拉立即飞奔而出,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让轻尘张开的嘴勐地灌进一口冷风,险些背过气去。 「岩…岩止……」轻尘坐在岩止的臂弯之间,丝毫不必担心自己会被克拾拉给甩下去,她转过大半个身子,小手扯了扯岩止面前的衣服:「刚才……」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岩止打断了轻尘,俯下头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你应该高兴一些,虽然归刃死了,我感到有一些可惜,但这毕竟不是一件坏事。」 轻尘知道岩止所说的归刃,就是刚才被暗卫扛出来的那具尸体的名字,从她刚才所听到的对话中,隐约也明白髮生了些什么事,她点了点头:「嗯,趁着还没发生更坏的事就发现了他叛徒的身份,总算一件幸运的事。」 「说得不错。」岩止赞赏地点头:「所以除此之外,并不算发生了一些太坏的事,就算有一些棘手,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轻尘隐约知道发生了一些什么事,可看岩止这样轻松的模样,她反而也不知道是不是该相信岩止现在所说的话,真的,没什么大不了吗? 似乎看出了轻尘的疑虑,岩止似笑非笑地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不知不觉间,克拾拉已经停了下来,轻尘茫然地往前面看去,只见他们不知何时竟然已经来到了这样一处高高的山脉嵴部,一眼望去,可以看到整个辽阔的草原,再延伸到远处的大漠,然后是那些模模煳煳的山脉的轮廓。 轻尘不解地仰头去看岩止,他为何将她带来了这里?夜里这么高的山嵴处可是极冷的。 「从这里,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岩止的声音忽然在她身后响起。 「嗯,很壮观。」轻尘表示贊同,的确,山脉草原和荒漠,一览无余:「匈奴是这片辽阔疆域的一方霸主,这里面有很大一部分版图是属于你的。」 「还不够。」岩止忽然说道,听得轻尘心里咯噔一跳,只见岩止的目光正落在东方那远处的山脉之上。
第278页 「岩止……」轻尘忍不住去唤岩止的名字。 岩止收回神来,笑了,那笑容看得轻尘觉得眼睛都发刺起来了,无形中,好像有极其耀眼的光芒在刺激着她的感光,岩止的一举一动,看起来是那样自信与霸气,不管是谁见了,都会忍不住想要折服吧? 「山脉遮挡了我们的视线,山脉以东,最大的霸主是东胡。」岩止在轻尘耳边耐心地解释着。 轻尘顺着岩止的话往东面看去,的确,她所能看到的,只有那模煳的山脉的轮廓,山脉后面的一切都被这轮廓给遮挡住了,那个方向,的确是东胡的疆域所在的位置。 「在我们西面,还有月氏占了一大块领土。」岩止的手指指向了与东胡所在的地方截然相反的方向。 轻尘往西面看去,什么也看不到,因为从这里看西面,大部分都是匈奴的国土,月氏在匈奴更西边的地方。 轻尘心中大致有些瞭然了,她好像知道岩止接下来要说些什么,不知为何,她的心脏怦怦怦跳着,好像要征服这些辽阔疆域的,不是岩止,而是自己一般。 她的心情被他给感染了,激昂无比。 果然,岩止握住了她面前发凉的两只小手,强劲的臂往从身后圈住了她:「太强劲的敌手存在这个世界上,让我感到有些不安,所以,我要问鼎这片河山。不用多久,不管是东面还是西面,都将属于我。」 「岩止……」乍然听到岩止亲口这么说出,轻尘还是忍不住心里一颤,睁大了眼睛。 卷三:王的宠妃 124 王的霸业 月华下,岩止整个身子好像被笼罩在朦胧的雾气中,轻尘只看到他的唇畔赫然弯起了令人胆战心惊的冷峻笑意,她睁大了湖水般的眸子,惊颤不已。 他微凉的指尖轻轻地摩挲过轻尘细緻的面庞,高大的身躯圈拢着她,就像一座巍峨不动的大山:「现在我们的对手的确正在做一些让我颇为头疼的事……」 他没有确切地细说他们究竟干了哪些让他头疼的事,但轻尘的心已经止不住地颤动,说不出话来,岩止低沉如泉涧的嗓音继续静静地奏响:「不过不要紧,这些麻烦,只是迫使我不得不提早将早已经考虑好的事情付诸实践罢了。」 也不知道今夜他告诉她这些,是为了清理她那颗会胡思乱想的脑袋,还是真的,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 风暴欲来前的窒息感在蠢蠢欲动的,她知道,这就是一场狂风暴雨的前奏! 轻尘张了张嘴欲说话,岩止却笑了,那冰凉的指尖已经轻轻地挪到了她温热殷红的两瓣菱唇上,轻尘浑身一抖,好像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发出战慄一般,起了很多疙瘩。 「你的眼睛看起来不那么坚定,这可不像你的作风。」岩止在拿她打趣。 轻尘一恼羞成怒,脑袋一偏让自己的嘴唇离开岩止的戏弄,闷声道:「我只是在担心……」 「担心?」岩止挑了挑唇,敦厚暗哑的嗓音也附着上一层幽然笑意:「我记得当初看到你站在众将之首,将你们大秦搅得天翻地覆时的你,比现在可自信多了。你在担心些什么,轻尘?难道你不相信你丈夫的力量吗?」 轻尘哑然,她每次开口,都被岩止给堵了回去,他成心不让她说话是么? 被岩止这么一说,轻尘也的确无言以对,岩止总算满意地笑了,这一回,连眉梢都爬上了愉悦的笑意,他圈着她的手臂更紧了一些,下巴俯下,靠在轻尘的肩窝:「你就安心看好吧,我所统治下的国家一定会成为让所有对手望尘莫及的霸主,到时候一切都会属于我。」 轻尘的耳边响彻着他的声音,他温柔地语调,却带着一股强大的力量,他说:「我的妻子,那一切,同样也属于你。」 岩止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仿佛带来了一股神奇的魔力,轻尘发觉自己的身体动弹,不是因为岩止圈得她太紧的缘故,而是,这样的野心,这样侵略性的话语,这是第一次,岩止这样毫无保留地,通通说了出来…… 可即便他的确用这些话成功地说服了她,让她不再追问今夜在帐外所听到的那些话,但轻尘可不会那么轻易地就让岩止好受,她还有未解的疑问等着他来告诉她呢,他答应过的,会慢慢地告诉她…… 「至于今天我答应要告诉你的事……」 轻尘的睫毛陡然一颤,茫然地眨了眨眼睛,难道岩止有读心术不成?为什么每次她心里想什么,总能轻易被他知道? 看她惊讶的样子,岩止便知道自己猜对了这个小女人的脑袋里究竟在折腾些什么,他失笑,声音却一瞬间地更加深沉起来:「那个人……恐怕这辈子我也没有机会再见到了,我的母亲,她到了死亡的那一刻都没能再见到他,想来我也没有这个运气了。」 「那个人?」轻尘忽然觉得岩止的语气里有一种深刻的味道,像是深深的嚮往,又像是深深的怨恨:「他是你想见的人吗?」 「也算不上是想见的人。」岩止的思绪似乎飘到了很悠远的地方,袒露心扉地,面对着这个小女人:「如果,我并不拥有理应继承这个王位的纯正皇族血统,你是如何想的……」 轻尘摇了摇头,不以为然:「你已经是匈奴的王,他们都对你俯首称臣了。」 岩止听罢,先是一愣,然后顿时面露欣喜,那一瞬间,轻尘仿佛看到了岩止的双肩骤然卸下了一层无形的枷锁一般,就连他接下来说话的语气都轻松了不少:「如果有一天,你见到了那个人,而我又不在你身边,一定要记得,替我挥他两拳。」
第279页 轻尘也觉得好笑,咧着嘴露出了一排小白牙,岩止见她笑得如此孩子气,也只是笑意盎然地打趣道:「不过,他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如果有这个运气让我见到了他,我一定会亲手粉碎他的傲慢。」 忽然一阵淡淡的香气飘入了轻尘的鼻子中,起先还不觉得,轻尘到现在才隐约嗅到了这香气,可环顾四周,荒山野岭,没有半点花的痕迹,哪来的香气呢? 「我记得,你的生辰快到了。」岩止忽然转移了话题。 轻尘还没回过神来,被岩止这么一说,她的思绪也才跟着被带到了另一个问题上,她被岩止从大漠中捡到并带回大贺城时,也是像这样夏秋时节,那时候也是如此,白天的太阳像一个大火球一般,炙烤得人浑身发烫,到了夜里,却又突然降温,冷得让人打哆嗦,说起来,又是一年夏季,距离当时,又过了一年,她掰开手指数了数,岁月如梭,竟已是十一年了。 轻尘早已经不记得自己确切的生辰之日了,这十几年来,一直以她进入大贺城的那一日作为她的生辰日,这副身体,过了十五,马上就要十六了吧? 「过了生辰,到了这个年纪,在匈奴,很多女子便都要嫁人生子,为草原的子民孕育下一代,这些女子们便是大人了,不能再像以前一般任性。」 轻尘听煳涂了,岩止说这些做什么?这她也知道,在中原,女子们也是十五岁及笄,然后便是大人了,她倒也真不大关心这副身体是不是大人,她可从来没将自己视作可以刁蛮任性的小孩啊? 「你别不满,事先警告你总是必要的。」岩止似笑非笑地捏了捏轻尘明显在腹诽顶撞模样的小脸:「从前的事便就通通作罢了,我只当你年幼,让着你一些,从今往后可不准再闹脾气了,否则……」 轻尘更加不满了,她究竟怎么闹脾气怎么任性了,需要让他当她年龄尚幼让着她? 「远的我便不提了,难道先前不听我劝告不肯乖乖待在王帐里到处乱跑的那个人,不是你吗?」岩止意味深长地眯起了眼睛。 轻尘哑然,尴尬地轻咳了两声,十分识相地点了点头,不在这些事情上与岩止作对,她的确……三番四次翘家…… 岩止总算满意地笑了,敲了敲她的脑袋:「所以,我说过事先警告你总是必要的。」 轻尘也不反驳了,孟大将军本就是不善言辞的人,这个时候又怎么能是狡猾的岩止的对手呢? 她觉得鼻息间萦绕着的那突如其来的香气挥之不散,轻尘觉得这香气来得诡谲,但却并无任何不适感,放而觉得嗅着这香气让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有一种无比舒适的感觉,视线有些模煳,她抬头看岩止,就连近在眼前的岩止在她的视野里,都变得越发朦胧起来,好像一下子多了好几个影子,那些影子时而重合在一起,时而又分散开了,让人越看越晕了。 轻尘忽然发觉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重,脑袋也开始发散犯迷煳,真是,好奇怪的感觉啊…… 她睡眼朦胧,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身子一软便窝在了岩止的怀里,她仰着脑袋,迷迷煳煳地还在询问岩止:「岩止,你有闻到吗?香气……」 「嗯,闻到了。」 岩止好像回应她了,可是轻尘困得不行,连岩止的声音都听不清了。 「我有些困了,真奇怪……」轻尘的眼皮已经渐渐地垂了下去,然后慢慢地阖上了,只有残余的意识还在运作着,嘴巴里吐出的字眼也越来越模煳不清了,最后变成了喃喃的呓语:「岩止,这香气……」 「好好休息一会,睡一觉就好了。」岩止缓缓地收敛了眸中的笑意,手臂一捞,把正在往下栽的轻尘的身子给捞了回来,揽入怀中,温柔地看了眼怀中这个已经静静睡去的小女人,他重新抬起头来,幽深的眼瞳中已是淡淡的凛冽与肃然,沉声道:「克拾拉,我们该回去了。」 听到岩止的命令,精神抖擞的克拾拉好像一点也没受那诡异的香气的影响,嘶叫了一声,便像来时一样风风火火地要飞奔回营。 岩止的声音不大不小,只轻轻地拍了拍克拾拉的脑袋:「她睡着了,走稳些。」 克拾拉原本要雄赳赳气昂昂地像闪电一般飞奔下山,被岩止这么一说,顿时萎靡了,老老实实地低下了脑袋,跑得相当稳健,稳健到甚至连蹬蹬蹬的马蹄声都听不到,健步如飞,如同腾云驾雾。 …… 回到营地,龙城依旧寂静得好像毫无生气。 岩止下了马,将睡着了的轻尘横抱在自己身前,她的脑袋靠在他的胸膛,睡得极其安稳,甚至大有雷打不醒的趋势,睡着的她,连眉头都没有皱起,安稳得如同一个婴孩一般。 轻尘娇小的身躯仿佛随时要融入岩止高大的身体之中似的,渐渐地,她唿吸的频率越发地缓慢,看来睡得极其沉,沉到有些不寻常。 岩止下了马,便见到黑夜中莫沉默地走了过来,冰冷无波的眼睛扫了眼被岩止抱在怀里的孟轻尘,视线转瞬间便又挪开了,似乎一点也不诧异孟轻尘会以这副睡得如此深沉的模样回到营地里。 「王。」莫低声说话,即使如此,他的声音在这寂静得可以清晰听到风声的夜里还是显得格外清晰,掷地有声。 「他们还没散去?」岩止扫了眼那座仍然点着灯的大帐,光线从帐帘的缝隙中穿透出来,莫会出现在这等他,岩止便知是这样一种情况了。
第280页 「是。」莫依旧面不改色,平静得好像这个世界上所有事情都与他无关般的那副冷峻模样:「容和大人来了。」 「容和?」岩止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看来他已经彻底解决了雅拉的事,忙和了数个月,总算让他脱身了,岩止好像没有听到莫说的话一般,径直抱着轻尘继续往前走。 「王?」莫的神色总算有了些变化,沉默地跟了上去:「听说容和大人正是为了如今的形势赶到了这里来见您,各位长老仍在帐中等候,是否要见一见他们?」 「莫,告诉他们,我随后便到。」岩止脚下的步伐甚至一点也没受到影响,只淡淡地丢下了一句话。 「是。」莫忽然止了步,不再跟上去,垂下头领了命之后,黑色的冷峻身影便蓦然转变了方向,影子一晃,便离了地,像空气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将轻尘重新抱回休息所用的大帐中之后,岩止为她盖好了毛皮,深深地凝视了眼她安静从容的睡颜,这才重新起身,掀帘而出。 月华与夜幕的交辉中,那双深沉的幽眸越发地显得莫测了。 …… 已经是深夜了,议事帐中却依旧坐满了长老院的大臣,自岩止出去以后开始,每一个人的动作好像都定格住了一般,一动也不动地坐在原先的位置,维持着原先的坐姿,甚至一言不发地沉默着,气氛有些凝重,仿佛空气都凝固了一般。 若说有所不同的,便是这座大帐中多了一个人,几个月不曾见到的容和大人也不知道被王派去做什么差事,好像很辛苦的样子,这一回见到,竟然整个人都瘦了好几圈,胡茬子都冒了出来,若不是他本就生了一头银白的头髮,或许还能欣赏到什么叫一夜白了头。 容和坐在那,闭着眼睛好像在养精蓄锐,这是第一次众人见到这只银狐狸容和竟然没有看见他在笑,此时的容和大人,严肃得很,前所未有的严肃。 就在此时,帘子处有了动静,所有人都刷刷刷地聚敛了精神,把注意力都放过去,就连容和都突然睁开了那双银灰色的眼睛。 掀开帘子的是莫,继而进入大家视线里的赫然就是那位威严而无所不能的单于大人。 岩止依旧一身月白色的王袍,衣摆处,仍然沾染着先前杀了归刃时带上的鲜血,只是此刻那些血迹已经发黑了,倒不如原先那般触目惊心。 「为何还未散去?」岩止往主座上一坐,率先开口。 众人未说话,容和忽然从位置上起身了:「王,我从众位大臣那听说了如今的形势。」 其实何需从这些长老院的大臣们口中听说?容和的信鹰随时都在给他传递着匈奴长老院中究竟都在商议些什么,对于这一回东胡向匈奴挑衅,继索取宝马奴隶和领地之后竟向王索要王妃如此荒唐的事情早已心里有数,东胡藉机挑衅,使得匈奴面临着战与不战的矛盾,这本不是什么难以解决的矛盾,只是牵扯到了那个女人,才使得情况有变,让他容和都不得不担心起来,担心王会因为一个女人而着了东胡三王子弓青那小子的道。 「哦……」岩止面色淡然,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我便不必派人再与你详说了。」 容和眼睛一沉,一改平日的嬉皮笑脸,口气十分严肃:「那么王的意思是战还是不战?」 他那双银灰色的眼睛满含深意地盯着岩止,似乎想从岩止平静得有些不可思议的面容上找到一些信息。 岩止冷然一笑,修长的身躯维持着那悠然的姿势坐着,一手支撑着脑袋:「有什么话便说吧。」 容和来这里又岂能是为了听他到底要如何做决策?他会如何决定,容和应当心里有数。 容和一愣,显然没想到岩止直接把问题给抛回来了,只好一笑,银灰色的双眸顿时眯了起来:「既然王都这么说了,那容和便恭敬不如从命。容和反战!」 这时候绝对不是匈奴应战的最好时机,虽然前些日子匈奴在北方的扩张上大有进展,但军队未作调整,粮草兵器和战马的供需也还没达到最好的水平,如果这时候着了东胡的道,与之应战,应战之名还是为了一个女人,多少会影响军队的作战决心,胜就罢了,若是出了意外,此战一败,不同往日,会直接影响到匈奴各个部落对岩止统治的信任。 「哦?」岩止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会从容和这得到这个答案,他虽唇畔带笑,那双锐利的鹰眸却赫然一敛,寒光凛冽。 容和亦是挑唇笑了,只当没看到岩止眼中迸射出的寒光:「若是王此时择战,那么过去这么长时间,我们一再对东胡让步,已让东胡王与东胡人对我们掉以轻心的战略,岂不是白费?」 「是啊,现在绝对不是应战的最好时机。」长老院中的保守派听容和这么一说,终于纷纷吭声了。 「我们并无绝对的胜算,王此次冒险太大了,请王三思。」 「以往歷史中,也不是没有发生过部落或国家中让送女人来避免不利局面,忍辱负重一朝夺胜的例子啊。」 在匈奴,甚至在西域众多国家之中,赠送女人也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歷史上多的是啊! 「我们的狮子战队也还不能投入作战,若是能拖延一阵子,就能增强我们的胜算,至少现在暂时不能和东胡撕破脸,王……」
第281页 容和大概知道再说下去王该发怒了,提高了音量才把这些老傢伙的声音给盖了过去:「王,容和并非觉得这等屈辱必须忍受,虽然此时并非应战的最佳时机,但匈奴也并非不堪一击,若是应战,当然也未必会落败,只是,王您应该很清楚容和反对的原因是什么。」 这种情况,若是匈奴宣战,那么王必须亲自率军才能增加胜利的成数,王应该很清楚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情况,岂能以自己的安危冒险!若是在战场上病发,君主遭遇不测,即使是胜利了又有何用?只要再拖延些时日,到时候狮子战队可以投入作战,军队一切就绪了,即使不用王亲自率军作战,也可以保证胜利啊! 岩止脸色陡然一沉,顷刻间,空气骤冷,压力渐重,压得人透不过气来,忽然间,他又面色一缓,蓦然一笑,身姿稍微坐正了一些,月白色的王袍在烛火的映照下,那沾染上的血迹好像也变得鲜红了一般,他俊美的容颜上噙着的是让人捉摸不透的深沉与淡笑,看得人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直有向这尊天神的雕像膜拜的冲动。 他抬起了一只手,整个大帐里顿时间又寂静了下来,大臣们面面相觑,也不知道当下该如何办,只好纷纷将目光停在了那个在他们心目中如同神一般存在的君主身上。 容和也不说话了,他心中一凛,眼中的坚决反而淡淡地退了下去,默不出声地嘆了口气,看来大局已定。 果然,岩止只淡淡地扫了眼在座的所有大臣,他忽然起身,从主座上走了下来,走到了大帐的中央才停了下来,他看着他们,说道:「容和,贺达,空藏,以及众位大臣,我并非可以随意便下一个决定的人,想必你们都已十分了解我了,如今我想要的,并不是你们作为大臣的犹豫和反对,而是对这个国家的信任,还有,对我的忠诚。」 众人一怔,沉默了半晌,终于,贺达第一个跪倒在地,深深地行礼:「是,贺达愿意用生命效忠单于大人。」 「臣等愧疚,愿以生命效忠单于大人。」 继而,众位大臣纷纷下跪行礼,宣誓效忠,一时间,这个场面竟然极其壮阔起来。 岩止的目光落在了容和的身上,容和呵呵一笑,耸了耸肩,也跪了下来:「既然这样,容和也只好用生命效忠您的每一个决定了。」 卷三:王的宠妃 125 不容乐观 眼前黑漆漆的,突然间星星点点的火光连成了一片,照亮了前方的场景,一座座沙丘像是匍匐在地面的巨人,万马奔腾,嘶吼,坠马,刀剑相碰,霎时间火光四射。 轻尘茫然地看着这哀鸿遍野的杀戮场面,两边的军队穿着不一样的铠甲,杀得昏天暗地,沙漠之上,那一寸寸的红光也不知道是被火照耀的,还是被鲜血染红的。 怎么回事? 为何只看到掩埋在腾起的漫漫黄沙中两军模模煳煳地厮杀场景,却不见一个主帅? 轻尘心里这么想着,世上的一切好像都能听到她的心里在想什么,随之那迷眼的风沙中忽然出现了一道高大的影子闯进她的视线,好像凭空冒出来一样。 轻尘想要摸腰间,却没有发现自己的青玄剑,不知不觉,她竟已身处在战场之中,周身都是正杀红了眼的战士,已经分不清谁是敌方,谁是另一方了,然而他们却好像都没有看到她一样,轻尘渐渐地把手从腰间垂放了下来。他们的刀剑好像碰不到她。 她急忙继续探索刚才所见到的那熟悉的影子,而那道模模煳煳的影子也随着她这一回的搜寻越来越清晰,越拉越清晰,那人侧了个身来,轻尘看不到他的脸,可她潜意识里就是知道,那匹黝黑的战马就是克拾拉,克拾拉的背上,沾满血的斗篷遮盖了那人的脸,即使他侧过了身,轻尘依旧看不清他的模样,黑暗中好像有光束一闪而过,轻尘的心中一抖,借着这一扫而过的光亮,只看到斗篷下那双如同寒星一般的眸子,正泛着幽绿色的冷光…… 「岩止?」 岩止没有理她,那冷漠的眼神,陌生极了,好像根本不认识她一般。 不知道为什么,她刚才那一声叫唤,使得周围厮杀的两方军队都纷纷停了下来,轻尘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突然之间,他们好像都魔怔了似的,不管是东胡的军队,还是匈奴的军队,通通朝着岩止攻了过去,锋利的箭从四面八方破风擦了过来,无数的刀刃试图去砍岩止的战马,疯了,这些人是疯了吗?那些正在岩止附近的匈奴将士们到底在做什么啊!为什么不和敌人作战,反而向他们的王发动了进攻呢! 「岩止!」 轻尘面色一白,大唿出声,而这一回,岩止却像没有听到一样,怎么会,岩止的反应怎么会这么慢,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处境一样! 突然之间!眼睛一疼,腥热的血溅进了轻尘的眼睛里,把她的双眼都染红了,她用手去捂眼睛,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她几乎想大叫出来,耳边的喧嚣忽然慢慢地变小了,直到最后彻底地消失无踪,只有唿唿的风声。 轻尘勉强地睁开了眼睛,视线很模煳,都是红通通的一片,也不知是突然看到了什么,她眼中的瞳孔骤然一缩,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 那些军队好像又凭空消失了,一个影子也没有见到,只留下地面上的箭头和断刃,克拾拉的身上一点伤也没有,安静地站在沙面上,那双黑熘熘的眼睛,也是一片冷漠,好像丝毫没有认出她。
第282页 克拾拉的背上,那道高大的男人的身影……怎么没了?! 血,突然之间有好多的从地面上淌了过来,没完没了了一样,轻尘心底一沉,眼前所看到的,赫然是浑身浸泡在血水中的岩止! 「岩止!」轻尘慌乱地跑了过去,岩止一动不动,好像死了一般,可他那双冷漠的眼睛却仍在看着她,像刚才一样,冷漠得……没有一丝温度,轻尘的脑袋一片空白,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救岩止,只能手足无措地将颤抖的双手紧紧地抓住岩止的大手:「你……不要死,岩止,不可以死……」 「你,为什么……」岩止忽然开口了,眼睛还是一样的冷漠,看得人心慌意乱:「要叫我的名字。」 轻尘轰的一下浑身瘫软,岩止说这话时,眼睛忽然由冷漠变为了怨恨,好像正是因为她忽然喊了他的名字,才让那些人中了魔怔一样地要杀他…… 不对,这不是真的,她是坠入了梦魇了吧? 「王妃?王妃!王妃,醒醒。」 「应该是时候该醒了才对啊?」 「奇怪,这半个月以来,王妃好像一直在做什么不好的梦,看起来那么的难受。」 「要不要叫玉如阿妈过来看看?」 眼前一黑,轻尘听到周围都是说话的声音,她们都围绕在她身边,正在用匈奴语对话,轻尘蓦然睁开了眼睛,浑身都被冷汗给浸湿了,她怔怔地望着睁开眼睛后入眼的环境,这里,好像是大贺城的,寝殿…… 见她醒了,周遭一下子都安静下来了,这些侍女们先是一愣,然后是狂喜,赶紧进进出出地开始张罗着食物和沐浴所用用具,最后只留下了贡桑和绿芜二人,绿芜见她出了一头的汗,以为是她热了,此刻正一边关切地看着她一边卖力地给她扇着扇子,而贡桑则有些担心地看着眼神茫然的她,小心翼翼地问道:「王妃,您是否感觉还好?」 是的,自从她经歷了那个所谓的婚典仪式后,贡桑对自己的称唿已经由「姑娘」变为了「王妃」。 轻尘等了好半晌才缓了一口气,撑着手臂坐起身来,只觉得浑身无力,做了那样一个梦,她醒来后只有一个感觉,那便是精疲力尽。 轻尘又这样沉默地坐了好半天,这才目光清明了一些,问道:「我好像回到王城里了?」 见她开口说话了,贡桑和绿芜二人这才总算松了一口气:「是的,王妃您已经回到王城半个月了。」 「半个月?」轻尘顿时皱起眉来,怎么会,她明明还记得,她应该身处龙城里,怎么一觉醒来,不仅回到了大贺城,还已经过了半个月? 「是啊小姐,你睡了半个月了!」绿芜虽然总算松了口气,但心里还是愤愤不平,也不知道这些匈奴人到底用的都是些什么奇材怪药,竟然让她家将军一觉就睡了半个月,这半个月来,除了定时餵水之外,什么东西也没吃,任何人和将军说话,将军也根本听不到,好像还一直重复着在做什么噩梦,眉头总是皱得紧紧的,也不知道这个东西吃了对身体是否有害。 听绿芜这么一说,轻尘反倒一点也不惊讶了,看来,那香味果然有古怪…… 岩止为什么要让她睡那么久?他到底在她身上用了什么药?! 轻尘忽然想到自己醒来前做的那个梦,面色骤然一变,踉跄着便要爬起来,幸好贡桑反应快,及时扶住了她,嘴里解释道:「王妃莫心急,玉如阿妈说您今日会醒,您果然今日醒了,她既说这药只是让人沉睡,并不会对身体有害,那便错不了,只是毕竟您这么久没有好好吃东西了,一时无力,待吃过东西后再说吧。」 轻尘哪里会关心这些,她紧蹙着眉:「岩止呢?」 她一睡就睡了半个月,绝对有蹊跷! 「半个月前王已经率军出发,想必现在也差不多该到驻营了。」忽然熟悉的声音响起,轻尘循声望去,只见佐伊正从外而入,她一身红色衣裙,看上去端庄又脱俗,此刻正微笑着看着她。 轻尘有些惊讶,佐伊长年待在梅林中,上一次踏出梅林,还是因为去年的蛊毒一事不得不亲自走出东殿,连她都亲自来这看她了,看来果然是发生了些什么事。 见佐伊进来了,贡桑和绿芜相互看了对方一眼,然后皆恭敬地行礼退了下去,只是绿芜毕竟是她孟轻尘的人,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太远,二人便只好守在门口,将门带了上来。 贡桑一出去,佐伊则顺势接替她扶住了孟轻尘,轻尘向来不擅在一些细节小事之上上心,自然也不觉得有何不妥,二人好像也都没觉得左王妃扶着份位比自己还低一些的右王妃有何奇怪的。 「玉如阿妈说今天你也该醒了,我便过来看看你。」佐伊淡笑着弯起唇,看着轻尘的目光,仍然像一个大人正在与一个孩子说话那般。 「发生了什么事?」轻尘对佐伊没有戒心,一来,佐伊何等高傲,既然选择了不理世俗,便不会轻易为自己招惹麻烦,二来,轻尘毕竟是身怀武学之人,自是不必忌惮。 佐伊让她坐了回去,轻轻地用自己的手捋了捋轻尘的头髮,这动作,让轻尘都一怔,那双温柔的手,如同母亲一般,佐伊自然不知道轻尘忽然走了神在想些什么,只是淡笑道:「也许你还不知道,东胡人入侵雅拉,雅拉是东胡和匈奴的缓冲地带,若雅拉不保,匈奴便处于下风了,半个月前,王命人将你送回了王城,将王城事务托由我来打点,你醒来之时,想必王所率领的行军队伍已经抵达了驻营。」
第283页 轻尘一听,顿时脸色不大好看起来,行军打仗可是她的老本行,岩止怎么把她给丢下了,是小看了她?! 佐伊忽然低笑出声,看轻尘的目光果然带了些无奈和早有预料:「就知道会这样,看来王还真是早就考虑到了,让你老老实实睡上一觉,果然是对的。」 轻尘哪能解气,她的面色越发难看起来,佐伊不知道她究竟为何而恼怒,只当她正在闹小孩子脾气,宽慰道:「你不必担心,行军打仗是男人的事,况且王深谋远虑,既已决定对战东胡,那便一定有胜利的把握。」 轻尘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她也觉得实在没有必要将这些话说出来,那也只能让佐伊也徒担忧而已。 见轻尘没有说话,佐伊轻嘆了口气,嘱咐了几句好好休息便先行离去。 直到佐伊离去了,轻尘的面色还是一样凝重,先前岩止对她谈起这件事的时候,口气是那样从容自信,而如今,他设计让她昏睡了半个月才醒,分明就是刻意不让她掺合进来,待她醒来时,岩止的行军队伍早已到了前线,她就是想赶也来不及,又不能贸然行动,坏了他的事! 他这么做,只怕如今所面临的真实处境并不如他说的那般乐观,看来岩止对此战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至少,他也一定早已预料到此战将有多么兇险,否则岩止就不必用这样的方式将她送回王城,他一定是知道自己无法说服她乖乖地待在安全的地方。 …… 接下来的日子,轻尘倒也真的十分安分。 整个王城里的气氛安静到有些诡异,轻尘待在王城里,几乎收不到任何外界的消息,唯一不同的是,王城里的戒备比以前更加森严了,守卫王城的不仅仅是昔日所见到的守卫刀兵,而是货真价实的一批精锐的军队。 此外,轻尘能感觉到,王城周遭的暗卫少了一大半,想必是被莫抽调走了,但即便如此,他还是留下了几乎一半的暗卫守卫着王城。 不知为何,轻尘明显感受到,整个王城都被这样寂静得有些古怪的气氛所笼罩着,这一定是岩止的命令,越是如此,她越是急躁起来,也许是那个噩梦的缘故,她总觉得心中惴惴不安。 「小姐?」绿芜好几次见到自家将军在发呆,她也不知道自家将军究竟为何总是沉着一张脸,听说整个西域如今都陷入了一种混战之中,而这座大贺城却安静得好像密不透风,丝毫的混乱都无法侵袭它的寂静,没有消息,不就是最好的消息了吗? 被绿芜这么一唤,轻尘这才如梦初醒般,望着城门口的方向,紧紧地皱起了眉:「绿芜,我们出去看看。」 「小姐?!」绿芜面色一变,自然是不同意。 轻尘好笑地看了眼绿芜这立马变了脸色的模样,补充了句:「只是出这座王城看看,就算王城里再密不透风,外城里总不至于能够封锁住每一个人的嘴。」 这就是平民和生活在王城中人的区别。 「可是……」绿芜有些为难了,她倒不是不敢,只是如今王城的戒备密不透风,就是轻功顶好的人都无法顺利出去,若不是如此,将军也不会对她说这些了,论身手,将军单独行动,明显比带上她这个连重物都抬不起来的人要保险得多。 轻尘却是笑了:「若是你做不到,我就不会对你说这些了,无名教你的东西总是有用的。」 就是轻功再好,她也出不了这座王城,更何况轻功并非她的强项,这个时候反而只有绿芜有办法能让她们光明正大地从王城城门出去,再光明正大地回来,易容术当真是一门十分深奥的学问。 卷三:王的宠妃 126 棋逢对手 万里荒漠,骄阳似火。 雅拉以东数十里的东胡境内,高矗的旗帜好像被箭矢穿透过,破了好大一个洞。 军营里随处可见军医抬着架子把手上的将士放下来,风沙肆虐,气氛萧条。 忽然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驻守在军营里的残兵败将门顿时精神抖擞起来,只见捲起的沙尘之中慢慢若隐若现着归来的大军,等他们看清这支归来的大军竟然不是得胜归来,而是落荒而逃之后,脸上不由得一一露出了失望的表情,气氛一下子变得更加沉闷了起来。 不过这一回逃回来的大军好像并没有太大的损失,武器也都健在,那怎么就落荒而逃了呢? 「将军!」 「呸!」为首的大将跳下了马,呸了一口唾沫,立即把满嘴的血水全吐到了地上,横了一个巨大刀疤的狰狞的脸上是恼怒不堪的神色,推开迎上来的小兵,眼睛一瞪,龇牙咧嘴道:「王子在哪!」 「金胜将军,不可以……」 「滚你奶奶的,不想死就他娘的闪开!」这个叫金胜的大块头一把拎起这个可怜的小将的后领子,一下子就像丢垃圾一样甩开去,轰的一声,这个穿着小将领的服饰,却生得眉清目秀的男子一下子就砸倒了一座放粮草的帐篷,金胜厌恶地看了眼那狼藉的一处,呸了口唾沫:「他奶奶的!」 王子还真是把什么货色都带到军营里了,也不知道王子在搞什么鬼,这几战打得真他妈憋了一口气,一个男人整得跟一个女人一样眉清目秀,除了会讨好王子,爬到王子床上,还会干什么,竟然敢在他金胜面前说这说那。 粗鲁地闯进了那座主帐之中,金胜一进来就忍不住倒退了好几步,被这薰香熏得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定睛一看,只见软榻之上,弓青的上半身没穿衣服,露出了精瘦的身材,不过那上半身被白色的绷带捆满了,几乎连动都难以动一下,吓得金胜一个发愣。
第284页 弓青已经转过了头,依旧是那副懒洋洋地表情,但是那双似笑非笑地眼睛里却一瞬间闪过一丝戾气,金胜原本的气势一下子消弱了下去,双脚一抖,竟然莫名其妙地害怕了起来。 弓青漫不经心地扫了金胜一眼,这才把衣服穿上,用脚踩在地上刚刚换下,还染血的衣服上,眯起眼睛道:「没有人告诉你,本王子正在忙吗?」 金胜浑身都开始冒冷汗了,眉毛一横,才鼓起了些勇气:「王子,我们已经撤军几十里了,您倒是说句话啊!」 弓青一听,却是笑了:「这一回你的麾下死了多少人?」 金胜眉毛一扬,不屑地呸了一声:「也不知道柯刺他们是怎么打的,带出去的兵起码都死了一大半,老子当然不可能让自己的军队死那么多人,一个都不少地撤了回来!」 想起这事金胜心里还有气,打得好好的,明明占着上风,弓青王子忽然从后方传来命令,要他们撤军,这一下士气一下子乱了,本来好端端的一支雄赳赳气昂昂的军队,最后竟然变得落荒而逃。 「一个都没少?」弓青忽然笑得有些诡异,然后懒洋洋地整个人侧身一卧:「你这样,可真让本王子困扰啊。」 「王子?」金胜没听明白。 弓青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呵欠:「我就说嘛,柯刺虽木讷,但对本王子的命令是绝对彻底执行的,你怎么就不好好像你的哥哥学学呢?」 一旁的柯刺一听弓青这么说,当即面色不好看起来,而金胜却浑然不自知。 弓青似笑非笑地睨了眼柯刺:「本王子若是要摘了你弟弟的脑袋,你应该不会有异议吧?」 柯刺满脑门的冷汗,面色都苍白了,但是对上了弓青微微笑着的眼睛,却浑身一战慄,只能低头说道:「任凭王子处置。」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弓青笑着勾起了唇,眼睛却越发森冷起来:「我不摘他脑袋到也不行,那就杀了吧。」 「王子?」金胜一下子就蒙了,看向自己的哥哥,只见柯刺也只是无能为力地躲避他的眼神,金胜根本不明白,说着说着,他怎么突然就犯了死罪,要死也要死个明白啊! 弓青似乎没什么耐心了,哎呀了一声,好像是扯到了自己身上的伤口,然后又坐起身来,一脚踩在软榻上,另一只脚曲着盘腿着,胳膊肘懒洋洋地支在那只弓起踩着的膝盖上,狭长的眼睛微微向上挑着,几乎要飞入鬓中:「还不快点带出去杀了。」 「是!」帐外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出现了几道人高马大的影子,金胜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拖了出去。 柯刺早已经看得面色惨白,说不出话来,弓青却是笑眯眯的看着帐中被吓傻了的柯刺和那个始终旁若无人地摆弄着弓青帐中的金兽炉的那个看起来像个破乞丐一样的老先生。 他悠悠地勾着唇,连自己这身皮肉都献身了,找了那么多伤回来,那金胜竟然敢自作主张地将自己的部下一个不少的撤了回来,起码要像柯刺那样死个一大半再撤军才逼真嘛! 「先生,这一场戏演得本王子折损不少爱将啊。」弓青说话的语气还是那样不急不慢,好像天都塌了也跟他无关一样:「接下来,可要看你的本事了。」 那正在摆弄金兽炉子的老头子听了,转过身来,嘿嘿一笑,并不说话。 …… 整个西域都知道,匈奴立国是靠一路杀出来的,不断兼併战败的小国和实力强大的部落,最后形成了一个疆域辽阔的匈奴大联盟。 成就如此霸业的,是与匈奴并存的古老的三大军团,这三个战斗力极其强悍的军团,一度成为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无敌军团,一直到后来,这三大军团依旧是匈奴参与作战的最主要的主力军。 第一军团由新任的日逐王贺达率领,以战斗力着称,从西侧抵御包抄东胡的军队;第二军团由歷代军师率领,如今的统帅正是现任军师容和,这支军团还有一个名称,唤作赛亚的军队,意为智慧之神统帅下的军队,如今正与第一军团配合,从右侧抵御包抄东胡的军队;第三军团原先是前任匈奴王头曼的亲卫队,如今正是由岩止亲自率领,驻军雅拉,与东胡主帅弓青所率领的军队正面交锋。 一只体型庞大却动作敏捷迅勐的灰色苍鹰从天际俯冲下来,稳稳地落在那位坐在马背上穿着黑色战甲的男人身上。 岩止双眼一眯,唇角便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他吹了一声口哨,然后伸出了修长的臂膀,那只眼睛犀利而桀骜的苍鹰便用它锋利的爪子一爪,停留在了岩止的臂膀上,落定之后,苍鹰一改先前桀骜不驯的傲慢姿态,温顺地低下了头来。 第一和第二军团一个擅战,一个擅谋,捷报连连传来,岩止从苍鹰的脖子下取了信函,阅毕后又将信函卷了回去塞回了苍鹰脖子上的信筒里,然后拍了拍苍鹰身上的羽毛,用一种让人激昂振奋的悦耳嗓音缓缓说道:「去吧,将这样的好消息告诉更多的人。」 苍鹰听到岩止的话,立即扑腾着就飞了出去,鹰击长空,鸣声浩荡,不绝于耳。 岩止身后,那支令人好奇的第三军团严谨肃穆,第三军团的人数并不多,一眼望去,连一万人都不到,但每一个人都如同莫的翻版一般,不苟言笑得如同一个个不败的影子,影子哪里会怕疼呢? 第三军团素来是君主的亲卫队,因此亲自出战的机会很少,在西域,领教过第一军团和第二军团的实力的国家不在少数,但遇上第三军团,东胡恐怕是歷史上最幸运的一个国家了,他们第一个有机会领教第三军团的力量,有人说,第三军团是阴兵,从地狱而来,作战完毕后便会如同影子一般又消失无踪,所以他们的人数才几千人,一个阴兵就可以带走十个敌军的亡灵,只有在君主亲自出征的时候,这支军团才会又像凭空冒出来的影子一般现身,替君主作战。
第285页 到目前为止,才短短的几天时间内,率先发难的东胡就陷入了困境之中,第一军团和第二军团毫不意外地占了上风,但不可否认的是,东胡的国力远比匈奴要强盛许多,饶是两大军团都亲自出战了,即使是占了上风,一时之间竟然也无法完败敌人脱身会师。 不过就如同两大军团无法及时脱身与匈奴王岩止的第三军团会师一样,东胡也陷入了同样的困境之中,为了抵御左右包抄的两大军团,他们不得不分散了兵力,此时中间阵地的东胡三王子的军队也陷入了孤军奋战之中,又遇上了岩止亲自率领这支人数少得可怜,但战斗力却可怕得惊人的军队,已经败退好几次了,损失惨重,已经被逼到了雅拉之外。 原先是东胡入侵匈奴雅拉,看现在的情景,倒有点像反被匈奴人趁势攻到了东胡的地盘上,主战场由匈奴变成了东胡。 只不过,东胡毕竟粮草供应充足,虽然他们节节败退,但想要进行一场持久战恐怕也不是不可能,如果是那样,反倒对匈奴十分不利,因此,岩止如今所面临的情况不是击退了东胡的侵略军那么简单,而是要彻底地击垮他们! 「请单于大人率领我等趁胜反攻!」 「请单于大人率领我等趁胜反攻!」 「请单于大人率领我等趁胜反攻!」 第一第二军团的好消息传来之后,第三军团的气势明显更加高涨了,大喝了一声,每一个将士都憋了满肚子的气,准备给那些可恶的东胡人予以沉重的反击,一时间军队的唿喊声竟然响彻天地! 两山夹道,一时间风声穿堂,唿啸而来,疯狂地捲起了岩止黑色的披风,就像一卷张扬的旗帜一般,振奋人心! 这支不过才几千人的第三军团发出的声音竟然比几十万人发出的声音还要响亮,两边的群山好像都震了震,不少石头粉末细细簌簌地滚落了下来,又化为尘烟。 岩止扫了众人一眼,英俊的容颜上是淡漠而又威严的笑容,他黝黑的双眸仿佛在这太阳的照耀下,使得那诡异的淡绿色光芒更加流光溢彩起来。 「王,是否要全力进攻?」莫低声询问。 岩止没有立马回答,良久之后,才看了眼莫:「已经到了这里了……」 莫也往前方一看,结束刚才那场战役之后,他们的军队已经出了雅拉,此时两侧是群山夹道,但前方的道路却十分宽敞,四周若是有埋伏,对于他们的杀伤力也并不大,也难怪第三军团的众将们会要求乘胜追击,但王为何在这时候突然犹豫了? 「这里的地形……」岩止那双仿佛可以穿透一切的锐利的鹰眸霎时间一敛,他强大的压迫感顿时震慑得第三军团从原先的急躁中安静了下来,又再一次恢復了肃穆严谨的气氛。 岩止的嘴角冷冷地一扬,眼中顿时由锐利变成了冰冷:「莫,我们要小心了。」 莫顿时领会了岩止的意思,面色也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起来,第三军团虽然几乎不曾直接参与过任何一场战役,但实力绝对是三大军团之首,加之严谨的纪律和冷静的头脑,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像刚才那样浮躁的气氛的,这个地方,有什么东西,影响了人的情绪,让人变得反常了起来…… 这地形,若是王没有忽然提到,他几乎根本不会联想到有何不妥,这里是雅拉以东,但雅拉以东根本没有这样的地形和山脉,莫的脑中顿时冷光一闪,面色骤然一变,难道,又和上次一样,入了神秘莫测的阵了吗? 莫想到了上回在迷阵中遇到的那个神秘的老头……该死! 这种奇门遁术,根本无法用常理来解释,若不是他早在先前就遇到过这样的事,是绝对不可能想到这一层面的,但如今就算知道有可能是入了什么阵,也未必能有办法对付。 卷三:王的宠妃 127 岩止病发 在岩止的带领下,第三军团显然也意识到了些什么,顿时压抑住自己心中的急躁,全神贯注地戒备起来。 岩止沉默了片刻,随着他的沉默,大军气氛顿时变得更加沉闷了起来,莫也沉着脸道:「王,是否要下令暂且撤军再作打算?」 「恐怕来不及了。」岩止头也没回,缓缓地开口。 莫一愣,回头望去,果不其然,只见他们后方的地形不知不觉间竟然变成了千篇一律的山岭和夹道,和来时所见的地形地势完全不一样,这条藏在山沟中的夹道似乎无限延伸,从后面看不到头,从前面也看不到尾,两侧的山脉巍峨高耸,但怎么看怎么古怪。 「莫,你亲自率领二百人前去探路,以鸣哨为令,无论情况如何,半盏茶时限一到,一律撤回,再作打算。」岩止看了眼莫,又淡淡地扫了眼身后肃穆眼睛的大军:「要快。」 「是!」莫当即领命,不敢有一丝犹豫。 两支百人队伍很快便随着莫往两侧探去,岩止高高地坐在马背上,就连克拾拉也异常地安静,这半盏茶的时间,好似过了一个漫长的春秋轮迴,不多时,便有将士吹响了鸣哨,这鸣哨声响彻山岭,就如同训鹰所用的鸣哨一般,无论处于哪个方位,听到哨声就会立即飞回就算是迷阵也没有办法扰乱他们的方位感。 可是令岩止意想不到的是,派出去的探路分队竟然就这么没了消息,就连莫这样身手极好的高手都一去不返,所有被派出去的人,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一点动静也没有,就算中途遇到了埋伏,以莫和那两百人的实力,是不可能一声不吭地就被干掉的。
第286页 漫长的等待之后,岩止的眉梢越拧越紧。 事有蹊跷! 第三军团顿时变得恐慌了起来,气势明显变得无比的低迷。 整个夹道山忽然变得烟雾瀰漫,几乎是两个人面对着面站着都无法看清对方的样子,身后的大军中出现了一些骚动,这也难怪,在这种本来就心里压力极重的情况下,就是一根羽毛都能把人压垮了,更何况情况突然又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别说这时候突然冒出了埋伏在迷阵中的东胡军队了,光是心里的恐惧都能把自己吓死。 岩止皱着眉,眼神越发幽暗起来,他的唇畔豁然间露出了一抹冷笑,山谷夹道忽然间杀声大作,那震天的喊杀声惊天动地,震动得山体都在摇晃,巨石滚落,箭羽乱飞,霎时间惨叫声和杀声不绝于耳。 岩止眉峰一凝,哗的一声,寒光骤闪,他已抽出了自己腰间的宝刀,平静低沉的嗓音声量明明并不高,但在这个时候,却那么清晰地钻入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他说:「用敌人的头颅,磨亮你们手上的刀刃。」 「是!」 一时间,岩止那平静的声音好像一剂定心丸,大家最恐慌的,便是连他们无所不能的王都沉默了,既然王都这么说了,匈奴大军顿时又变得气势高昂了起来,好像一团因为空气殆尽而快要熄灭的火团,忽然之间又爆裂开来,把这个令人窒息的密闭空间烧得粉身碎骨! 杀声四起,烟雾瀰漫中,根本看不到对方,甚至连自己手起刀落的影子都看不见,但那浓厚的血腥味和金属碰撞的声音交织着,喊杀声,咒骂声,马蹄声和哀嚎声此起彼伏。 岩止冷冷地坐在马背上,双眸冷静淡漠,握刀的手忽然往旁侧一挥,什么都看不到的迷雾中,顿时响起了一声惨烈的叫声,然后是脑袋滚落到地上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 尽管匈奴的军队都是训练有素,但让对方占了先机,喊杀声渐渐变得低迷起来,看来是慢慢地被压倒了气势。 岩止忽然缓缓地弯起了唇角,只见前方的雾气忽然淡了一些,迷煳之中,那浩瀚的大军的轮廓若隐若现,为首的赫然就是在一旁观战的弓青。 雾气忽然淡了,弓青也是一愣,好像也没有想到这雾气怎么突然就散了一些,实际上,东胡军队只是在一旁虚张声势而已,进入迷阵的只有几百人的军队,可就是这几百人,就可以让匈奴军队以为对方杀来了几万人的军队。 弓青就用了这几百人让不败神话第三军团陷入了一团混乱之中,也不知道杀的是自己人还是敌人了。 岩止亲自率领的军队,无论如何弓青也有自知之明的,不用点小手段,是难以战胜对方的,就算胜了,那也是一场耗时战。 弓青哎呀了一声,迷阵怎么突然就被破了呢,可看岩止的军队,也是损失惨重,弓青一脸纳闷地摸了摸下巴,他的军队死了这么多人,可为什么脸上却是一片淡定呢? 的确,岩止的表情冷漠到了一个极点,明明匈奴的军队损失惨重,可他那威严却又平静得过分的模样,让人看了心里都会忍不住嘀咕。 「本想为匈奴王岩止大人准备一个惊喜,实在是太失礼了,这礼物好像半路上出了岔子,没能让您尽兴啊。」弓青似笑非笑地眯起了狭长的眼睛,他消瘦的个头坐在马背上,又没有穿铠甲,一身薄衫,隐约可见里面缠绕得慢慢地绷带,顿了顿,弓青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依旧用那散漫的语调缓缓说道:「既然被你发现了,那也没办法了,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岩止那方所剩的军队也就几千人了,还都是残兵损将,每个人身上至少都被开了几道口子,而弓青这方却是休养生息过的数万军队,弓青啧啧了两声,无比惋惜:「压倒性的战事,打起来可真无趣啊。」 岩止的手已经覆在了他冰冷的刀身上,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那柄泛着冷光的弯刀竟然在震动低鸣着,好像有了灵性一般,克拾拉黑熘熘的双眼泛光,脚下已经蠢蠢欲动,从人到马,只岩止一个人竟然就让弓青身后的几万大军有些迟疑了起来,这可怕的气场,是……是怎么回事? 「差不多该结束了。」岩止忽然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弓青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本来今天不打算亲自出马的,不过这迷阵莫名其妙就被人给破了,一不小心把他的行踪给暴露出来了,看来不打都不行了。 旗帜挥下,顿时间,弓青身后的大军像崩塌的积雪,席捲而来的暴风雨,轰然滚落的山体巨石一样沖了上去,岩止却依旧巍然不动,但令弓青没有想到的是,岩止忽然淡淡地勾起了唇角,那笑容诡异得让人头皮发麻,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待东胡大军冲进杀场之后,那原本淡去的雾气又开始变浓了起来…… 这下好了! 原本这迷阵是为匈奴人准备的,在迷阵中,人数多的那一方反而处于不利的地步,东胡大军就这么沖了进去,情势逆转啊,原本是把别人当老鼠耍弄,现在自己成了被猫耍的老鼠。 弓青四周一时间也空了,顿了顿,他忽然眼睛放光地哈哈笑了出来,那兴致勃勃地样子,看起来真的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喜。 「有趣有趣,太有趣了!我就说嘛,普天之下,和谁作对都没意思,只有你岩止作对才有意思!」 看来岩止派出去的那两百人根本不是去探路的,这个狡猾的男人,竟然一本正经地把自己的军队都骗过了,不动声色地派人破坏这个迷阵,老先生的迷阵他们当然是无法破解的,使尽浑身解数最多也只能出现像刚才那样忽然失灵的片刻,他就利用了这片刻,瞒天过海,逆转局势啊。
第287页 有趣有趣,实在太有趣,原先这压倒性的局面看来发生了变化,现在大家遇到了一样的事,在同一个迷阵里,打起来也算公平了。 弓青的话音刚落,忽然一道冷光闪过,弓青身子及时后仰,但却无法彻底躲闪开来,脸颊上一辣,他抬起手一摸,竟然摸出了一手的鲜血,啧啧了两声,弓青似乎有些兴奋:「脸上被开了一道口子?有意思。」 弓青话还没说完,岩止高大修长的黑色身影就已在迷雾中渐渐清晰了起来,他幽绿色的眼眸里一片冰冷,那柄锋利的刀刃已经架在了弓青的脖子上,低沉的嗓音像是的地狱的靡靡之音,要夺人性命:「接下来可就是脑袋分家了。」 弓青大骇,那一脸的茫然显然还不在状态,他想往后躲去,哎呀一声惨叫,不料却踩到了自己的衣摆,踉踉跄跄地摔了一跤,往后滚了好几圈,等坐在地上的时候,脸上已经是一片发晕的模样了,鼻青脸肿,看上去很滑稽。 岩止皱了皱眉,这傢伙在搞什么名堂? 就在这一瞬间,弓青的嘴角陡然露出一丝森冷的诡异的弧度,嗖嗖,破风的声音近在咫尺,那速度之快,顷刻间就要穿透岩止的头,那箭来得诡异,就是岩止这样慎密的人也不可能会发觉的。 哐当! 岩止却是连眼也不抬地侧了侧脑袋,好像那速度快得如同闪电一般的箭矢在他的感官范围内完全就是不值一提的攻击一般,那支夺人性命的箭矢擦过了岩止的耳际,而此时岩止却是神色一冷,手中的刀锋顿时向下一压…… 怦怦,怦怦,怦怦…… 岩止忽然闷哼了一声,浑身霎时间冒出了慢慢的冷汗,他的瞳孔骤然间一缩,好像正在承受着撕心裂肺的疼痛,整个人中了邪一样僵在了原地…… 他的眉头蹙得紧紧的,竟然在这时候…… 弓青看傻了眼,哎呀了一声,唇角瀰漫的笑意却越发深刻了起来:「就这么结束了啊……」 那口气,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 紧接着,无数发像刚才那发利箭一样速度的袭击从四面八方而来,岩止的唿吸几乎是在霎那间便沉重得无法受自己的控制,他的身体已经不受自己的控制,但是意识却是清醒的,只听见长箭破空的声音,他吃力地握了握刀,但紧接着突地感觉到一阵冰凉的撕裂感穿透了他的胸膛,然后是腹部,肩膀…… 俊眉冷凝,岩止的身体晃了晃,向一侧栽倒下去,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几乎只发生在一瞬之间…… 弓青已经抬起了手,那袖子中的短箭已经上了弦,刚欲补上几处致命之箭,不料刷刷刷几道黑影袭来,冷风迎面,弓青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躲避这刮来的强劲罡风,待弓青再睁开眼睛时,面前的地面上空空如也,只残留大量的鲜血。 「切!」弓青冷着脸嗤了一声,收回了手,大唿可惜。 …… 冰冷的夜风比那漫长的冬季还要让人手脚冰凉,而这个时候,分明是炎炎的夏季,草木正丰盛的时候。 「王的伤势如何?」 莫的语气已经透露出了冷冽的杀意,听得那正在为岩止诊治的军医都吓得浑身发抖,好像敢说一句不妙,莫就会立即痛下杀手摘掉自己的脑袋一般。 「莫,你可真不该为难军医。」 帐帘忽然被掀开了,莫的视线扫过去,只见一身风尘僕僕的容和走了进来,显然是刚刚赶到便往这来了。 那军医见容和来了,仿佛也跟着定下了神,容和大人来了,那王便有救了! 岩止这如同神一般存在的王者,突然受到这么多箭矢穿体,危在旦夕,整个第三军团全部都陷入了恐慌之中,一时间,阴霾一片。 第三军团亦是损失惨重,容和和贺达无法同时调离太多人马,以使东西两侧的局势出现空隙,尽管贺达收到王受伤的消息之后急得大发雷霆想要立即赶过来,但还是被容和一个命令给制止了,只有容和一人连夜抽了几个人与自己一同秘密赶到了雅拉。 若是让人发现了第二军团的主帅容和已经不在营中了,非得出乱子不可。 容和没有理会莫那戾气极重的气场,毕竟能让莫听命的,也只有岩止大人一人。 径直走向床榻,只见那军医已经将岩止大人身上的箭头都拔了出来,此时的岩止浑身冰冷地躺在那上面,一动不动,面如死灰。 他身上的衣衫已经全部脱了下来,血水被擦拭过了,身上也包扎过了,他高大修长的身躯光裸地静静地躺在那,浑身的伤看得人触目惊心,若不是眉间始终紧拧着,非得让人以为他已经死去了不可。 容和的神色霎时间也变得凝重了起来,他也不敢随意去动岩止了,就连对莫说话的语气也生硬了不少:「先稳定军心。」 容和不谈岩止的情况,只谈军心,莫一听便知情况不好,可在这方面,容和就是权威,他就是想像刚才那样把怒气撒在军医身上,此刻也不能忤逆容和。 顿了顿,莫强制将自己的注意力从冰冷不动的岩止身上转移开来,当务之急,他不得不在王醒来之前处理好军务,这一战王执意要打,既然打了,就一定不能败,否则后果远比败战本身要严峻得多。 「第三军团已经溃败了,接下来该怎么办。」莫冷声问道。 毕竟容和是军师,这种事情不问他还能问谁。
第288页 容和沉默了片刻,想了想,又看向岩止,也不管岩止到底听不听得到:「岩止大人,容和只能擅自作主了,罪责日后自会承担。」 莫不知道容和为什么突然这么说,很显然,若不是事关重大,容和作的决策通常是不需要如此刻意向王事先赎罪的,看来他这是不得已要先斩后奏了。 说罢,容和站了起来,走到案前迅速手书了一封书信,那封书信写的是中原字,莫看不懂,但隐约也知道容和突然用这种语言来写信函,那么会看到它的人,也只有她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莫看着容和将信函收好,招来了信鹰,将信函放进信鹰脖子下的小哨桶里,不得不开口问道。 容和拍了拍信鹰的翅膀,把它放了出去,继而便听到了鹰击长空的低鸣声,他这才转过身来回答莫:「要动用第四军团了。」 「第四军团?」莫的面色一变,顿时明白容和这是何意了,第三军团是君主的亲卫队,而这个神秘的第四军团,是王还是皇子之时便已经存在的,只效命于王一人的第四军团,就是匈奴长老院里的那群大臣都没有人知道这个第四军团的存在,知道这件事的,也就只有王和容和,还有他自己而已。 第四军团只听命于王,任何人都无法动用,日后若是王……王不在了,这个军团也会随着王消失,可是如今王正危在旦夕,没有人能够命令得动这支军团…… 看出了莫的疑问,容和这才似笑非笑:「现在唯一能办得到的,只有一个人了……」 卷三:王的宠妃 128 将军来了 大贺城拥有一道最坚硬的外城墙,当初为了修建这座城墙,不知道死了多少奴隶,但事实证明,岩止此举是十分有先见之明的,强大的防御力让人们根本不相信岩止大人的王城会遭遇不测,更何况岩止在匈奴子民的眼中简直就如同天神一样的存在,就算敌人是好战的东胡,这些匈奴人好像也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大贺城毕竟是匈奴的王城,又是匈奴的政治中心,如果发生了战乱,大贺城内越平静,那么翘首观望的匈奴各个部落便会最大程度地降低骚乱。 虽然匈奴和东胡正在前线交锋,两大国发生摩擦,周遭小国也必然蠢蠢欲动着,但大贺城的平静却给了这些蠢蠢欲动的小国一个不容怀疑的信号——就算匈奴正陷入混乱之中,但也足够有余力对付任何一个企图趁乱捞一分好处的小国。 轻尘毕竟是中原人,对于大贺城此刻依旧如往昔的繁华不免有些诧异,虽然开战以后大贺城加强了戒备,不再允许商队进出,但已经来到大贺城的商队却怡然自得,索性在大贺城里住了下来,为此放眼望去,还是满眼的各色皮肤说着各种语言的人们像平常一样讨价还价着做着生意,卖艺的楼兰人甚至为此收入比以往还更多了,这种情况在大秦是不可能见到的,要是发生了战乱,大秦肯定全城皆兵,别说做生意了,恐怕连家门都会一一紧闭着。 轻尘有些失望,她发现王城里的平静原来并不是偶然,就算是人口最多的平民居住的外城廓里,也依然收不到任何关于前线的消息,城门紧闭,密不透风,这样的平静,一定是岩止刻意封锁了一切的消息,他是想让她安心吗?可是越是这样,她越是不安啊。 应该不是与岩止严禁议论的命令有关,西域不比中原,民风开放,子民的闭口不谈看来只是因为无话可谈,他们也不知道现在的情况如何了。如果是情况极好,大贺城里应该早就传颂开来了,越是没有消息,那便说明,这些消息,岩止并不想让他们知道…… 轻尘在市井的摊子上坐了很久,直到天都快黑了,她才起身不得不打算暂且回去,绿芜看着一整天轻尘都心事重重的样子,又是诧异又是无奈,她从来没见过自家将军如此心事重重过,将军性子一向冷静,她哪里见过将军如此焦躁不安的样子啊? 「小姐,为什么你要如此发愁呢?你看,他们匈奴人可一点也不发愁,看来他们都很信任他们的王啊,难道你不相信他吗?」绿芜也说不上对匈奴人有好感,但既然自家将军都已经成为匈奴王妃了,自己还能怎么样呢? 「可是,我总觉得有不好的预感。」轻尘心事重重,她向来不对绿芜隐瞒任何事。 「小姐的预感……可一向不准确啊。」 轻尘面色一窘:「我梦到一些不好的事情……」 「果然……」绿芜差点就要扶自己的额头了,看着一本正经的自家将军,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忽然之间,一声响亮的长鸣让绿芜浑身打了个激灵,暂且把刚才的话题给抛到了一边,抬头望去,只见一只巨大的苍鹰在大贺城上空盘旋着,绿芜睁大了眼睛,她可没见过这样巨大的苍鹰:「小姐,你看……」 轻尘也仰头望去,她顿时间精神一振,那苍鹰通体灰色的羽毛整洁又发亮,脚上的金圈子表示着那是一只珍贵的信鹰,就如同克拾拉一样,王的宠物有时候比一个平民还要金贵,就是这些平民们见到了它也会态度恭敬一些。 那只苍鹰在天空中盘旋了一会,便忽然朝城内的方向飞去,轻尘不由分说地追了上去,直到停下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已经不知身处何地了,她确信这里是王城中央的内城里的某一处,但这个地方她从未来过,就像进了一座满是擎天石柱耸立的空地,那只苍鹰正停靠在高高的石柱之上,轻尘仰头盯着那只似乎有意要把她引到这里来的苍鹰,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一人一鹰大眼瞪小眼,轻尘琢磨着是不是该用匈奴语和这只苍鹰沟通。
第289页 绿芜气喘吁吁地也追了进来,等她停下来一看,顿时也傻了眼,不知道自己来了什么地方,这地方像个祭祀用的神坛似的,雕刻着花纹的擎天石柱好像可以通到天上,刚想开口询问,忽然之间脚下的地面开始晃动起来,绿芜骤然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那正在往地表下沉的擎天石柱,这是怎……怎么回事…… 绿芜站不稳,幸好轻尘顺手扣住绿芜的肩膀才没让绿芜遭了殃掉下去,不仅是擎天石柱在下沉,就连脚下这个如同巨大祭祀神坛的空地也在下沉,只不过石柱下沉的速度比较快而以。 轻尘皱起了眉,难不成地底下也有一个王城? 只见那只苍鹰扑腾了两下,巨大的爪子落了下来,抓住了轻尘的肩膀,力道掌握得正好,苍鹰的爪子何其锋利,几乎可以一下子穿透猎物的皮肉,但轻尘此刻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 等到那天摇地动的巨大动静过去了以后,轻尘果然发觉自己正处于王城地下,无尽的台阶好像通往了地底深处,但却一点也不幽暗可怕,这地下修建得如同王城里的任何一座寝宫一样,却是石头雕刻的,这浩大的工程看得轻尘惊讶不已,头顶上的地面好像又恢復了正常,而她和绿芜却已经在地底下了,如同凭空消失了一样。 「将军,这是?」绿芜缓了一口气来,惊魂未定地问到。 轻尘皱着眉,眼中虽也是惊讶,但神情还是一如既往地冷静:「好像是寝陵。」 「寝陵?」绿芜倒抽了口冷气,捂住了自己的嘴,上头是君主活着的时候居住的王城,而这座地下宫殿,却是君主死后居住的王城…… 轻尘也无暇去管这座地下王城到底是怎么回事了,那只苍鹰扑腾了两下,好像有意要把她带到哪去,轻尘只好立即跟了上去,越往里走,她手腕上的镯子发出的光亮便越发通透起来,让轻尘一度纳闷不已。 等苍鹰不再飞的时候,轻尘已经置身于地下王城的中央了,巨大的青铜门在缓缓打开,在那座青铜门彻底打开之后,从黑暗的青铜门那一头,忽然走出了一支穿着黑色铠甲,胸前的铠甲上雕刻有太阳图腾的军队,轻尘眨了眨眼睛,这是什么情况? 那支军队见到青铜门被打开了,霎时间齐刷刷地跪成了一片,待他们正要向那个唯一有资格走进这里动用他们这支军团的君主行礼之时,却看见了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并非他们的王,而是一个清瘦的中原女子,她静静地看着他们,确实惊讶,但反应却已经算极其平静了。 这支军团其实人数并不多,才百来人,可出现在这样神秘的地方,青铜门一开,穿着黑色铠甲的军队齐刷刷下跪,发出铠甲碰撞的声音,着实壮观。 「您是?」为首的将士皱了皱眉,手指已经按在了自己的佩刀上,但他却没能继续将刀抽出来,因为下一秒,他已经注意到了轻尘手上正在发亮的源头,那是一个雕刻着图腾的镯子,他一看到轻尘出现在这里,并且戴着那个镯子,先是一愣,但表情并未太过惊讶,随即将手慢慢地从佩刀上垂了下来,低头:「第四军团,太阳神的利刃,听候调遣。」 太阳神的利刃? 轻尘似乎有些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那只苍鹰仍停留在她的肩膀上,轻尘要伸手去取苍鹰脖子上的信函,苍鹰立即温顺地低下了头,轻尘取出信函快速扫了一眼,是中原字,轻尘也不知道是不是岩止手书的,因为她从未看过岩止的字,信函上的内容很简单,什么也没提,只是让她带着这支军团前往支援,还附了一份行军图。 轻尘发觉自己拿着信函的手有些发抖,一来,她的确被这个隐藏在地下的王城给镇静到了,二来,她不知道这信函是不是出自岩止之手,但总归是,终于收到了与他有关的消息…… 「将军?」 「绿芜,替我飞书把消息告诉佐伊,我们要立即动身了。」 「将军,绿芜……」看到静静地站在军队前,却浑然天成一种威严的将帅之风的孟轻尘,绿芜忽然有些眼神黯淡。 「嗯,像以前一样,得辛苦你了,没有你照顾我还真有些不习惯。」轻尘微微一愣,她虽木讷,但有时候却出奇的心细,想必绿芜是想到了昔日与她一同征战的时光,只是又碍于不愿成为她的拖累,才露出这样没有神采的神色。 绿芜一听,不可思议地看着轻尘,最后竟然红了眼眶:「是,将军!」 …… 静谧的夜色中,这支人数并不多的军队却已整装待发,效率之快让轻尘都瞠目结舌,也许是由于他们只有百来人的缘故,行军速度比其他军队要快得多,行在茫茫的大漠之中,竟当真像一支神的利刃。 轻尘心中还是一片茫然,不明白前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大概不用多久就会知道了吧? 按这种行军速度,的确是将日程缩短了数倍。 轻尘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支军队看到她之后,什么也没问,态度却颇为恭敬,对她的命令也是绝对的执行,训练有素的严谨纪律是轻尘所见过的所有军队都难以匹敌的,她有些心急,行军的节奏很快,负荷极重,而这支军队却好像一点也不觉得疲惫似的,一句忤逆她命令的声音都没有,相反,他们好像极其兴致勃勃…… 轻尘骑在马背上,脸色却一黑,这支名为太阳神的利刃的第四军团好像与她先前所见的壮观与肃穆有些不一样……
第290页 「那是太阳吗?!天哪,竟是如此明亮,如同我们这支太阳神的利刃一般耀眼。」 「不,我听说,那是月,与雕刻在石壁上的图腾一样,不久之后,它会突然变得比现在更加耀眼,照亮的大地,那个时候,它的名字就会变成太阳,所以我们有一半的时间是太阳神的利刃,有一半的时间恐怕得改名为月神的利刃。」 「我听说,太阳和月亮并不是同一体的……」 「事实上,你们真应该闭上嘴巴,否则会让人以为我们从来没有在夜晚离开过地宫,这是第一次在夜中行军,我们当然会感到兴奋。」 「情况就如同你说的那样,我觉得我们应该勇敢地坦诚这一个事实。」 …… 这一路很顺利,并没有遇到任何阻截与埋伏,按照行军图上的信息,到达岩止驻军营地的速度果然把预计的还要快。 轻尘在马上颠簸了数日,日夜兼程地赶来,远远地她便见到了军营里燃着的光亮,越是接近目的地,轻尘便越发沉默起来,好像要把所有的精力都保存着,等到见到岩止之时再爆发出来,尽管到时候可能他又会笑着喝斥她又在闹脾气了。 来到了雅拉,轻尘便见到了莫,她翻下马背,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朝莫走过去:「带我去岩止的主帐。」 「嗯。」莫的话并不多,他扫了眼轻尘身后由她带来的那百来人的王的亲卫队,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在轻尘的前面,将她领向其中一座帐篷。 走到主帐前,莫却忽然停了下来,背对着孟轻尘:「就在里面。」 「嗯。」轻尘点了点头,并未多想,帐中还点着灯,向外透出光亮,以岩止的性子,恐怕正在皱着眉头研究战局,她从莫身边经过,伸出手就要自己掀开帘子进去。 「王妃。」 莫忽然低低地开口,轻尘掀帘子的手一停,不解地转过头来看他:「怎么了?」 从这个角度,轻尘看不到莫的表情,况且莫平时就这样一幅冷冰冰的样子,轻尘一点也没察觉出哪里有不对劲。 莫看了轻尘困惑的小脸一眼,收回视线,转身往外走:「没什么,王正在里面等你。」 「嗯。」轻尘这才眨了眨眼睛,发觉莫有些古怪,这要放在以前,他是极少开口说话的,若是开口了,那就一定有事要说,怎么会像今天这样用一句「没什么」便打发了她呢? 卷三:王的宠妃 129 见到岩止 轻尘偏着脑袋眨了眨眼睛,还是决定不去思考莫为何突然变得这么欲言又止像个女人,掀开帘子钻了进去,轻尘一下子就被浓烈的血腥味和药味呛得一个猝不及防,咳嗽了起来。 轻尘的面色一变,帐外重重把守,再不济也总能听到巡夜的将士们走动的声音,而帐内却死寂得可怕,没有一丝生机,就连那摇曳的光源也都在上下扑动着,好像随时会熄灭。 「岩……」轻尘原本想唤岩止的名字,眼睛却恰好看到了那具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的高大身躯,轻尘顿时觉得脑袋轰的一声炸了开来,她怔怔地站在原地,心想着岩止身上的衣袍如此干净,并没有看到血迹,或许这个帐中的血腥味与他无关。 可轻尘也不是笨蛋,心中天人交战着,马上就否决了自己这个侥倖的心理,在王的主帐中,那血腥味和药味与他无关,那又能与谁有关呢。 站在这个位置,距离岩止的床榻到底有些远,越发昏暗的灯火忽明忽暗,轻尘只觉得有一道巨大的阴影覆盖在躺在床榻上的岩止的身上,那阴影的形状像极了一把镰刀,刀锋覆盖了岩止的半张脸,好像随时可能将他拖到彻底的阴影底下去了。 轻尘定了定神,手脚僵硬地走了过去,她的脑袋霎时间轰隆隆的一片,一边想着强壮厉害的岩止怎么可能那么简单就倒下呢,一边却想着自己是不是还在那个噩梦里没有醒来,也或者,说不定她走了过去,会发现岩止只是累坏了再睡觉而以,可是以岩止的警觉性,断不可能在帐中有其他人进入的时候还能睡得这样沉。 「岩……岩止?」轻尘身体僵硬地站在岩止的床榻旁,连唿吸都急促了起来,低着头的模样,若是换在平时,就与被岩止训斥时的样子一模一样,顿了顿,轻尘好像这才回过神来,犹犹豫豫地伸出手想要去探岩止的身体,可她这犹豫的动作,如同在她面前的不是岩止,而是一只正在沉睡的危险的雄狮。 终于,轻尘颤抖的指尖缓缓地触到了岩止英俊而疲倦的容颜上,那冰凉的触感让轻尘整个人霎时间被触电了一般,她的眼睛倏然睁大,一时间好像发狂的小猫一样伸出两只手覆上岩止的脸颊,手臂,手心,却发现每一个地方都冰凉得可怕,如同死了一般…… 轻尘哪里知道什么是害怕,可这一回,她是真的尝到了恐惧的滋味,岩止原本俊美无涛的脸上现在是一片倦意,青灰色的胡茬子都一一冒了出来,他的轮廓本就深邃,此刻更是连眼窝都深陷了下去,他的脸色黯淡,温度又是这样冰凉,就连那淡薄的唇好像也都不会再向上高高地翘起了…… 轻尘整个人僵立在那,好半会,她才鼓起勇气将手指探到了岩止的鼻子下方,想要探他的唿吸……有……有唿吸…… 就像一记曙光忽然给困陷在沼泽里的人带来了希望,轻尘脸上的表情有点古怪,现在若是有人突然进来了,见到她这副模样,一定会比看到鬼还要惊悚,她极度僵硬的面部表情终于隐隐有了些变化,也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惊恐,轻尘第一个念头就是要把岩止摇醒。
第291页 「岩止,是我,你醒醒。」轻尘用手去推岩止,语气有些生气了,平时她要是想要推岩止,以岩止高大强壮的体魄,一定纹丝不动,还会立马抓住她使坏的两只小手,把她擒拿在怀里,让她动弹不得,可现在岩止的身体却被她这么一推就摇动了起来,身上原本干净的衣衫开始冒出了星星点点的红色,像是花朵绽放一样。 轻尘不比寻常女子,她的泪腺不够发达,要是换作一个正常的女人,现在早该哭得昏天暗地歇斯底里了,可孟轻尘却像跟岩止有仇似的,死命地去推他,语气越到后面越发生硬起来,明显是脾气上来了,焦急和恐惧的心情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只能用恼怒来诠释,所以岩止才一直说她总是闹小孩子脾气。 看到那些冒出来的血,轻尘才知道岩止身上有无数道伤,可就是这些伤也不足以让他变成这副死气沉沉的样子,他是那样健硕,那样无所不能的啊。 「岩止,你不疼吗,我害你流这么多血,你怎么不起来训斥我,你不是最爱训我吗。」 「岩止,我是不是有问题,我哭不出来,可是我真的不希望你死掉的,心里很难受,你快起来帮我看看。」 「臭岩止,混蛋岩止,你还说得那样誓在必得,原来是在说大话!」 轻尘都语无伦次了,她立即去扒岩止的衣服,见到岩止身上都是箭伤,先是一愣,然后才低下头去吻岩止的伤口,岩止伤口渗出的血染红了她的唇,妖冶无比。 她现在的行为,完全像是中了魔怔一样,很不正常,让人看了都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那满嘴的鲜血,像是吸血的恶魔。 轻尘的警惕性一向不至于太差,但轻尘现在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一动不动浑身冰凉的岩止身上,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帐帘掀开与有人走进这里面的声音。 「嗯……」轻尘突然间闷哼了一声,那絮絮叨叨的声音终于戛然而止,一时间她也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只感觉脖子后方一疼,轻尘的眼睛霎时间一睁,一种麻痹的感觉从脖后根那疼痛的源头蔓延开来,眼前一黑,她的身子晃了晃,直接栽倒在了岩止的身子上方,她的两只小手还抓着岩止的衣襟不肯放开,但是意识却是完全失去了。 「你做了什么。」 隐约中,轻尘好像听到了莫冷酷的声音响起,正不大赞同地责问另一个人,紧接着,她便什么也听不到了,疲倦不堪的身体被袭击晕后,完全如同一摊泥巴,轻而易举地就让人给抱了起来,轻飘飘的,好像在飞一样。 「我把她打晕了。」容和挑了挑眉,银灰色的眼睛似乎在无声地对莫表示「明知故问」。 莫皱了皱眉,看了眼岩止身上的狼藉,几不可闻地嘆了口气,也不再与容和计较刚才那件事。 容和把轻尘放到了主帐中另一座简单铺设的毛皮堆上,那是他这段时间待的地方,岩止大人的情况很糟糕,他几乎只能寸步不离地待在这里观察着,若是突然发生了不妙的变化,他也能及时挽救岩止大人的性命。 将轻尘放了上去,容和这才直起身子转过身来:「不打晕她,恐怕她是不会让自己好好睡一会的。」 连日的高强度行军已经让她的身体处于一种极度疲惫的状态,多少日未合眼,她眼睛下方的黑印子明显得有些可怕,再加之风尘僕僕一身是汗,整个人看上去狼狈极了,如今又是这样一幅发狂的场景,看得人简直是唿吸都快要停了。 况且,再不袭晕她,恐怕岩止大人可就要遭殃了。 容和看到岩止的情况,心想看来自己只能再给岩止大人包扎一次了,摸了摸鼻樑,容和银灰色的眼睛里写满了诧异,这丫头的破坏力实在是太强大了,他有些同情岩止大人了,不知道他的王妃到底是不是来捣乱? …… 直到容和再一次处理过岩止的伤势就已经又过了两三个时辰了,天蒙蒙地亮了起来,一直默不作声站了一夜的莫终于再一次开口,问出了自己早就想问的问题:「王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伤?」容和放下了捲起的袖子,自己也是一身的汗,回过身来将手浸到了凉水中沖洗掉沾在手上的血:「这点伤还不止于让岩止大人如此狼狈,那些箭头的确是淬了毒,不过倒也不算棘手。」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好像还刻意压低了一些,似乎是怕吵到好不容易被袭晕之后休息一晚的孟轻尘。 莫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群龙无首,必招致大祸,王的事情不可能长期瞒下去,一旦消息走漏,匈奴大联盟只怕要土崩瓦解,王的情况,到底如何。」 「毒入神经,造成大患,岩止大人此次失手,只怕是因为病发得不是时候,在战场上突然神经麻痹,肢体失去知觉,才会无法避开这些箭。在这之前,我早已经警告过岩止大人随时有可能发生的这种情况。」容和眯了眯眼睛,神情也严肃了下来:「岩止大人自从中原回来,便染了此毒,若我无法知道为何会中这样害人神经的毒,我也只能束手无策。」 容和这么说,自然是在变相地逼问莫,岩止大人不说,那么当时就在岩止大人身边的莫应该就是唯一一个知情的人了。 莫自然是知道容和说这番话的意思:「我不知道。」 容和一听,也是一愣,但看莫不像是撒谎的样子,只能点了点头,终止了这次对话。
第292页 「从中原回来之后……是这样吗?」 轻尘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两人皆是诧异,转过头去看,果然,轻尘已经坐了起来,睡了一觉,她的精神总算好了一些,此时正一手按在自己的脖子后根,皱着眉头,似乎在认真思索着什么。 容和见她一手按在自己的脖子后面,顿时尴尬地轻咳了两声,只当与自己无关。 轻尘这一回醒过来,情绪已经冷静很多了,和先前那模样简直是判若两人,容和与莫耶不知道轻尘什么时候醒的,听到了多少,这时候也不说话,只盯着她,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轻尘的眉头越皱越紧,勐然响起在中原之时,岩止曾为了救她,挡在了她的面前,后来两人还一起坠下了悬崖,当时她便觉得岩止的情况有些古怪,但自己到底不是岩止的对手,轻易被岩止掩饰了过去,如今听这只银狐狸这么一说,轻尘才不得不又想起这件事来。 当时「秦皇」自焚,欲与他们同归于尽,身体却古怪地爆炸开来,火花四溅,秦皇几十年来不断追寻长生不老之术,尝试过不少方士所炼丹药,当时的爆炸碎片只怕是波及到了替她挡住一切的岩止…… 轻尘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容和,容和听后,大为感概,看他那表情,似乎果真与此事有关。 轻尘的神色复杂,心底是五味杂成,百感交集,她有些恼怒,岩止似乎总将她当作一个孩子看待,他身体的情况,她竟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 不过睡过一觉后的孟轻尘明显已经冷静了许多,又如平常那般性子沉闷,言语并不多,容和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早知击昏你如此有效,我或许该早一点下手。」 「是你袭击我?」轻尘忽然转了转自己酸麻的脖子,抬起漆黑沉静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容和,那眼眸有如平静的潭水,看不出喜怒。 容和别开视线,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如今镇守在这里的军队损失惨重,我与贺达的军队在左右两翼无法脱身,好在你及时带来了岩止大人的亲卫队,这支军团的人数虽不多,但加上原先的第三军团,也是一道强大的防御,短时间内填补了中部的空缺。」 「嗯,接下来有何安排。」轻尘点了点头,表示贊同,果然也不再追究刚才容和袭晕她的事,行军打战虽是她的老本行,但这毕竟是西域大国间的对决,轻尘对他们的战术习惯也不熟悉,只能耐心地询问容和这个军师。 「暂不必担心东胡援军的增补,左右两翼自有我与贺达解决,只是弓青此人狡猾,不过他的主军也在先前与岩止大人的正面交锋中损失惨重,短时间内不会进攻,所以我才手书信函希望王妃您调动第四军团镇守主战场,一直撑到第一二两大军团脱身,与王的主军会师,一举歼灭东胡。」 容和的确是佩服弓青的狡猾程度,顿了顿,他笑着眯起了眼睛,对轻尘说道:「不必担心,弓青短时间内想必也不会有足够的精力进攻……在岩止大人醒来之前,如果东胡有动作,那就要麻烦王妃化险为夷了。」 轻尘顿时脸色一黑,却没有反驳,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化险为夷……被容和说得那么轻描淡写,哪有那么容易的? 容和却依旧笑咪咪的,如果她没这个本事,他又如何会对她说这些呢? 卷三:王的宠妃 130 反胃呕吐? 容和在岩止帐中又寸步不离地待了两日才又匆匆赶回第二军团,看他那匪夷所思的银灰色眼睛透露出的一层狠劲,看来这一回他是打算要速战速决了。 轻尘的确是一路赶来都不曾正经地合过眼,但抵达雅拉之后好歹也做了一番休整,精神稍微好了一些。不过眼下看来,容和的卖力程度也丝毫不亚于她,两日未合眼便要继续连夜赶路,不是常人能吃得消的。 「王妃不必太过担心,容和大人是在神庙里修行过的人,这两日容和大人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能够稳定王的情况。」说话的是岩止的第四军团「太阳神的利刃」的首领,魂葬,也许是看在岩止的面子上,一直以来,魂葬对她的态度都颇为恭敬有礼。 岩止还未醒来,除了还有唿吸之外,一切好转的徵兆都没有,岩止倒下的消息已经全面封锁了,除了这支岩止的亲卫队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之外,整个军营里的将士们都对此事一无所知。 可岩止已经有一段时间未曾露面,纸包不住火,整个匈奴军队已经开始有人心躁动不安的情况发生了,这是眼下最棘手的事情,一旦有关岩止身体的消息走漏了,只怕情况会变得更加糟糕。 轻尘站在哨岗上,入夜的温度凉得让人手脚冰凉,轻尘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高处一连几个时辰了,单薄的衣衫穿在她的身上,只要一阵风吹来,都会让人担心她这清瘦的身子骨会不会给吹跑了,虽然她有着象徵王命的镯子做信物从而成功调遣第四军团,但魂葬还是不可避免地要质疑这个娇弱的女人是否真的有能力能够代替王支配他们的力量。 听到魂葬的声音,轻尘也没有回头,只是透过这个角度,目光深远地看着整个军营里星星点点的光源,将士们也经过了几日的休整,此时也入了夜,除了岩止的亲卫队担负起守夜的重任之外,其余将士们都东倒西歪地就着火堆就入睡了。 魂葬以为轻尘没有听到他说的话,抑或毕竟只是一个女流之辈的她早已经承受不住压力魂不守舍了,顿了顿,魂葬又开口安慰道:「王不是那么容易就倒下的人。」
第293页 轻尘狭长的睫毛上沾染了些深夜的露水,黝黑的眼睛沉静如水,倒映着远处的点点火光与这漆黑深夜的萧索,稍稍偏过头来,轻尘脸上并没有过多的表情,反而像是刚刚从严肃的思考中回过神来:「容和说东胡短时间内不会发动进攻。」 魂葬一愣,这才发现原来王妃大人刚才压根就没听他说话,她那沉着眉认真的模样,原来是在研究地形和形势。 魂葬没来得及回答,轻尘也根本不在等着他回答,皱了皱眉,她一手抱着胸口,一手支起抵在自己的下巴,任由沁冷的夜风鼓动她的髮丝和衣袂,清越的嗓音静静地流淌:「如果你是弓青,是会选择自己休养生息过后,敌人也从低迷的士气和惨重的损失中休养回来以后再进攻,还是即使自己的军队也损失惨重,可情况仍比对方好许多的情况下发动进攻?」 「王妃……」魂葬的脸上丝毫无法掩饰自己那一瞬间的惊讶,他对轻尘的态度虽恭敬,但那完全是基于对岩止的恭敬,如今他却不得不感到震惊,这个看起来连一阵风都能把她颳倒的娇弱的女人,那略深沉的眉宇间,竟是少有的英气与谨慎,或许他们当真不该学会以貌取人这个坏习惯。 是了,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指望过这个娇弱的女人能够吃得了苦,但在那高强度的行军之中,这个女人竟然一点麻烦都没有为他们带来,他们就已经开始对她的韧劲刮目相看了,或许容和大人说得对,王不会把能够调动他的亲卫队的权利交给一个没有才能的人。 轻尘自然是不知道魂葬在想些什么,看到他那少见的惊讶表情,还以为魂葬只是对她刚才所提出的假设太过吃惊了:「不过,没有任何一个将帅会理所当然地估测对手的实力,弓青必然也不敢,我猜想,在这两日,我们可能会遭到小规模的突袭,那是弓青用来刺探我们的先锋分队,传令下去,加强戒备,千万不要掉以轻心,光是第四军团守夜是不够的,第三军团也必须警惕起来才行。」 「是,属下这就吩咐下去。」魂葬当机立断,也不敢对轻尘的判断有所质疑了。 「魂葬……」轻尘转过身来,忽然叫住了魂葬,她轻轻地扬起唇角淡笑:「这是岩止的命令。」 「是!」被轻尘这么一笑,魂葬不自觉地也觉得轻松了不少,由他这个王的亲卫队队长说出的话,想必众人也不会怀疑这是不是真的由王亲自所下的命令,这个女人,虽不爱说话,但却是个极其聪明的人。 …… 接下来的数日,轻尘日夜不敢放松警惕,即使是小睡一会,也通常不敢睡得太深,青玄剑更是片刻也不敢离手,她原本就瘦了,被这么一折腾,比以前可要更瘦了,看得绿芜真是心疼不已。 虽然有莫和魂葬交替着处理军务,但轻尘一向是个谨慎的人,尤其在这种牵一髮而动全身的情况下,她也无法睡得安稳,索性大多时间都在研究岩止看过的东西,或许她能从这些东西上找到一些蛛丝马迹,知道岩止到底是怎么做打算的。 「将军,喝点东西暖暖身吧。」 轻尘正在埋首在岩止的布军图里,绿芜忽然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一看轻尘的脸色不大好看,顿时也跟着面色一变,加快了步伐走了上去,把端来的羊乳往她面前就是一放,压在了轻尘正在看的羊皮卷上,语气也有些强硬了:「将军,你要再不吃点东西,绿芜就是冒着死罪也要把粮草都烧了,通通烧个干脆,什么战也别打了!」 轻尘哭笑不得,抬起头来,不过看那绿芜瞪眼的样子,也只好把「先放下吧」这样的话默默地吞了回去,端起羊乳:「我喝便是了。」 可轻尘才刚一端起碗,立即被这股浓烈的奶膻味给刺激得皱起了眉,但她也不是娇气的人,以前在王城里,岩止还会大费周章命人给她除了这膻味再让她喝,可现在在军营里,自然不可同日而语,思想斗争了片刻,轻尘还是硬着头皮凑上了嘴…… 「呜……」还没喝两口,那膻味遍布她的口腔,轻尘顿时觉得胃里一阵翻搅便要吐了出来…… 绿芜见状,连忙手忙脚乱地用自己的袖子去擦轻尘的嘴,那羊乳也不能再喝了,可白天给她弄来的烤肉她也吃不进去,现在又不喝点东西,那岂不是一整天都没正经进过食了?这么下去,身体怎么扛得住? 见好好的一碗羊乳被她给洒了,轻尘顿时面色窘迫起来,人也变得更加疲惫了,嘆了口气,倒像个犯错的小孩一样态度十分诚恳:「绿芜,你再为我准备一碗羊乳,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打翻她。」 绿芜默默地收拾着,也没说话,她知道自家将军素来与将士们同甘共苦,现在一定为自己浪费了粮食而懊恼不已,收拾好了东西,绿芜才若有所思地看着脸色不大好看的孟轻尘,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笑笑:「将军喝不惯这东西,不过也只能将就将就了,一会绿芜打桶水进来,让将军好好漱漱口。」 直到绿芜出去了,轻尘也没心思再研究那些东西了,胃里泛酸水,难受得很,轻尘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方才趴在案上小睡了一会,此时也睡不着了,干脆就走出了帐外。 一走出帐外,轻尘便见到了克拾拉焦急地在她的帐子外踱步着,见了她出来,克拾拉的精神一振,立即沖了过来,险些就要把轻尘给撞倒了,好在它剎脚即使,只是用脑袋去拱轻尘,好像在催促着她什么。
第294页 想来克拾拉是嗅着气味寻到了这里,可它又不知道轻尘到底待在哪一座帐篷里,岩止倒下之后,克拾拉就消失了,在这里见到它,轻尘也有些精神振奋,她还以为克拾拉也遭遇不测了呢,但现在看它活蹦乱跳的,只是焦虑暴躁了不少,轻尘不禁打起了精神。 克拾拉用脑袋拱轻尘,然后用嘴去咬轻尘的衣领,轻尘很少看到克拾拉这么焦躁的样子,立即就知道不好,面色一沉,周遭的空气霎时间也变得更加冷沉了起来。 果不其然,一阵冷风扑面,莫一身黑色劲装,已经上好了盔甲,他的身影忽然掠到了轻尘的面前,面色严肃:「有情况。」 轻尘点了点头,也顾不得自己还没有上盔甲,直接就翻上了克拾拉的背,克拾拉一马当先沖了出去,莫也立即在后面追了上来,魂葬和第四军团仍然镇守军营,轻尘出来的时候已经见到莫集结了一队人马,全是第三军团的,总共才五百人不到,不过那也足够了,就如她先前所说,这一次就算遭到夜袭,充其量也只是东胡在刺探他们而已,并不会真的立马就要迎来一场硬战。 山坡之上,草木有些不寻常地晃动,轻尘一敛眉,也顿时警惕了起来。 「小心。」莫的声音不高不低,却恰好只有轻尘一人能够听到。 莫向来不是个话多的人,但若开口说话了,那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发生了,既然连莫都这么说了,轻尘自然知道错不了。 果然,轻尘双眸一眯,夜风猎猎,那黑暗的山头鼓动的旗帜有些眼熟,她好像在哪见过…… 「莫,我很不喜欢敌人在暗我在明的感觉。」轻尘清秀的面庞之上是一股略微发愁的表情。 莫却是扯了扯唇,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笑,立即命人将火箭头浇上油,用火把往那一靠,立即就点燃了,哗啦哗啦地,发出兹兹的烧焦的气味。 轻尘从莫的手中接过了弓,把火箭往上面一搭,眼光突然凝聚成一股可怕的寒冷,咻的一声,带火的箭准确无误地破空擦出,射箭并不是轻尘擅长之术,但是每年秋猎或多或少都要被岩止逼着练一练箭术,哗啦一声,黑暗中那面旗帜忽然被这只火箭擦过,虽然没有直接射准,稍稍有些偏移了,但火焰还是准确无误地沾到了旗帜上,霎时间就烧了起来! 火光烈焰,像极了宫殿上方的琉璃,流光溢彩,一下子就照亮了那漆黑的山头,轻尘眯眼一看,如她所料,山头上果然伏着不少人,也不多,几千人而已。 见自己的旗帜被烧了,东胡人立马知道自己的埋伏被拆穿了,顿时间山体上传来了轰隆轰隆的声音,然后尘土飞扬,四面八方的东胡人从矮山上沖了下来。 莫的弯刀已经出鞘了,冷峻的面庞上已经蓦然涌现出了让人胆战心惊的杀意,却被轻尘一只手轻轻地按在了莫的刀柄之上,她也没多用力,莫见她这举动,沉默地皱起了眉,果然暂时没有再进行任何举动。 没有得到轻尘和莫的命令,那五百人的将士们也不敢做出任何动作,他们一动不动的模样,在那些东胡人看来却是傲慢极了,好像看到了他们那么大的阵势,却一点也没放心上似的,甚至连身子颤一颤都没有。 「为什么不动手。」莫不知道轻尘在搞什么名堂。 「看看再说。」轻尘却一点担忧的神色也没有,她冷静得过分了,说话的语气也是那么的平静,反而让莫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轻尘挑唇一笑,难怪她觉得那旗帜有些眼熟,原来这支先锋军队的率领者正是几个月前还和她交过手的柯刺,柯刺是一员悍将,也难怪会如此得弓青器重了。 「你笑什么!」柯刺见这些匈奴人的最前方竟然是一个微微带笑的女人,先是怒气沖沖地大喝一声,可定睛一看,竟然发现这个人还有些眼熟,立即挥手,面色大变,命令后方就要冲上去厮杀一顿的东胡士兵们停下来,扯着嗓子大唿:「停下!停下!通通给老子停下!」 柯刺忽然之间那惊慌失措跟见了鬼一样的骤变态度一下子也影响了这支东胡先锋军的气势,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发觉自己的柯刺大将军忽然间失态地大唿停下,那声音还带着爆破的音,一下子惊得他们面面相觑,神经也跟着紧绷了起来,好像再往前几步就真的会掉进火坑里一样。 柯刺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孟轻尘,一看孟轻尘身后带的人并不多,可那些人都一动不动的,好像一点也不担心他们会突然杀上来,反而担心他们不杀上来似的,再看远处匈奴军营的方向,好像还飘来了酒香,轰隆轰隆的,大半夜的那操练的声音竟然震耳欲聋,一听还是几百万大军才能发出的音量。 不不不,那哪里是操练声啊,仔细一听,他娘的,什么声音都有,好像几百万人在大声喧譁一样,地表也在微微震动的,柯刺顿时满头大汗,这个女人出现在这里,那不是说明匈奴又多了几百万大军?就算没有几百万,几十万也有吧?! 狡猾!太狡猾了! 竟然故意用这五百人还不到的军队企图引惑他们傻乎乎地杀到对方军营里去,到时候不被杀得连骨头都不剩才怪! 轻尘哪里知道柯刺这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心想这地表微微震动,在这里是常有的事,雅拉处于火山口附近,虽然火山已死,但地震却是常有的事。
第295页 柯刺面色难看,浑身冒冷汗,使得他的大军都开始跟着冒冷汗了,好半天,柯刺才颤颤巍巍地憋出了一句:「你……你……第一勇士,为何不佩戴第一勇士的信物!」 好狡猾!这个女人实在是太狡猾了!好在他柯刺还记得她的模样!中原人就是歪歪肠子多!要是他们西域人,第一勇士就会戴上那第一勇士的信物,哪里像这个女人,故意不戴,还想瞒天过海,让他们轻敌,一失足成千古恨! 信物? 轻尘皱了皱眉,那笨重的腰带吗? 她低头扫了眼自己这纤瘦的身材,又看了看柯刺那粗犷的腰身,既然他想要那东西,当初为何不留着? 柯刺的话一出,霎时间双方军队均骇然,匈奴军队倒还好,东胡人却因为柯刺自己率先失了态,使得他们神经紧绷,此时一听原来那个看起来不值一提的矮小的傢伙,竟然还是第一勇士! 能够打败柯刺大将军成为第一勇士的人,竟然是这么个腰身还没柯刺大将军手臂粗的小子,看柯刺对她如此惊恐的样子,这些原本浩浩荡荡从山上杀下来的东胡人顿时有些动摇了,看孟轻尘的样子也更像再看一个洪水勐兽。 西域人对于第一勇士的敬畏是轻尘这样的中原人难以想像的,为此在龙城大会上,各国勇士才拼了命地想要夺得第一勇士的荣誉,这个荣誉,象徵着强大的实力,若是在战场上和第一勇士针锋相对了,人们也会因为畏惧那实力而失了先机,占了下风,从对一个人的畏惧升级演化成了对军队间的畏惧。 事态发展得有些莫名其妙,看得轻尘也是一头雾水。 柯刺把刀插回了鞘中,黑沉着脸一挥手:「撤军!」 「柯刺大将军?这样我们不好像王子交待吧?」 柯刺怒火中烧,一下子就朝那个副将的脑袋上挥了一拳,匆匆下令废话少说,撤军。 王子只命他打先锋,禀报情况,可没让他们贸然和敌人交手,更何况这个狡猾的女人都来了,这件事一定要尽早禀告王子才行! 看柯刺这神情,这些东胡人也知道事态不妙,原本气势高昂地来,现在却是萎靡地整队撤军,而轻尘则一脸纳闷地坐在马背上,直到这批东胡军队撤离了有一段距离了,轻尘才缓缓地垂下了眼帘,那双黑瞳若有所思地微闪着,今夜不费一兵一卒就退了柯刺率领的先锋军,如果有效果,或许短时间内真的能保证东胡的军队不会轻易攻来,只要争取到足够的时间,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哈哈哈,这战赢得漂亮!」 轻尘听到这放荡不羁的苍老的笑声,顿时精神一敛,勐然抬起眼来,只见前方竟从撤退的东胡军队中逆流走出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头来,见到这个老头的一瞬间,轻尘与莫二人皆是面色一变,莫的手甚至都已经再一次按在了自己的腰间的佩刀上,准备随时能够抽出刀来。 轻尘亦是皱着眉头,而那光着脚,衣衫褴褛,背部佝偻,却精神比上一次所见更加要好得老头却旁若无人地哈哈大笑,他的双手背在身后,眼睛发亮,可说出的话却让人浑身一冷:「柯刺是二愣子,三王子可难对付多了,姑娘可要小心了。」 轻尘见到这个老头便颇为头疼,老头却是朗声大笑,虽看着如同一个破乞儿,但举止只见却是仙风道骨,神秘莫测,十分地慈眉善目:「退了柯刺可没什么意思,赢得了三王子才是本事,莫小看了他,哈哈哈!老头我有一妙计,不如就降了吧。」 轻尘没有说话,与这位老先生曾交锋过一次的她很清楚地知道这个老头有多危险。 就在此时,老头慈爱的面目却在这大笑的瞬间忽然变得阴婺了起来,轻尘心里咯噔一声,便知道这老先生的另外一面又要出来了。 老者不再大笑,目光骤然间变得阴冷骇人起来:「两日之内必有风雨,女娃娃还是找一处屋子避漏雨的好。」 说罢,老者便如来时一样,旁若无人地往回走,那身子看着瘦骨嶙峋,却是健步如飞,眨眼间便消失在夜色之中,随着那浩浩荡荡的柯刺大军退出了山岭。 轻尘沉默不语地收回视线,心里却在琢磨着老者的话,两日之内必有风雨,找一处屋子避漏雨…… 「你怎么想?」莫拧着眉,自然知道老者话中有话。 轻尘摇了摇头,并不敢确定:「也许这先锋军队只是幌子,无论如何弓青都已经做好打算要攻来了,找一处屋子避漏雨……」轻尘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蓦然睁大了眼睛,掏出了自己一直带在身上的火焰图腾:「也许他的意思是,要对付东胡并不是无处着手,弓青若真要在这种情况下对付我们,那就必须暂时捨弃后方的防卫,集中兵力在这方,假若我们找到了这一处『屋子』,就算不可完全化解危机,要对付的也只是区区『漏雨』了。」 「你有什么打算。」 「请乌孙出兵,后方袭击东胡,只要拖住时间直到第一第二军团会师,接下来便只是两方毫无悬殊的正面较量了。」 「老东西的话是否可信?」尽管轻尘这么说了,但莫到底是个谨慎的人,那老头可是东胡的人,他提供的信息未必有用。 轻尘却是淡淡一笑:「可信。」 「为什么?」莫不解。 「唯恐天下不乱而已。」轻尘一扬唇角,从莫他们能将岩止从迷阵之中带回来便知道,是这位老者有意在迷阵之中伸出了援手,未必是出于好意,只是担心好戏太早落幕而已。
第296页 「嗯。」莫沉默地点了点头,转身欲下令撤回军营,却发现坐在马背上的轻尘有些不对劲,她的唇角虽微微向上扬着,神色却疲倦得很,突然想起这几日似乎不见她吃过什么东西,莫皱了皱眉,从马背上解下一块囊中的燻肉递给轻尘:「吃一点垫垫胃,向乌孙借兵之事我会亲自前往。」 「还是我去。」轻尘摇了摇头,将那枚昔日赫娜赠与她的火焰图腾重新收入腰间,匈奴与乌孙虽是盟友,但借兵恐怕没那么顺利,或许这一回她必须得利用赫娜一次了。 接过莫递过来的燻肉,虽有克拾拉这匹千里良驹在,但轻尘想要尽早前往乌孙,那就必须像莫说的,先餵好自己空虚的胃,可让轻尘没有料到的是,和上一回一样,她才刚咽下一口,胃里又开始翻滚起来,她的嘴巴何时变得比赫娜还要刁蛮了? 轻尘的脸色却有些苍白,克拾拉似乎有所感应,也无须轻尘下令便已经调转了方向往军营里回跑。 卷三:王的宠妃 131 狡猾女人 匆匆硬塞了些食物下腹,这回也不知道绿芜是如何办到的,轻尘只觉得入口之后膻味没那么浓烈了,淡淡的酸味硬是把切肉的味道给压了上去,看样子肉的表面应该是涂上了一层香料,虽然吃得不多,但轻尘总算找回了一些力气和热量。 虽然岩止未醒,但容和出发前的确在岩止身上下了一番功夫,岩止仍然没有醒来的徵兆,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好似一蹲将永远沉睡下去的精美雕刻,如今也只能依靠定时强行给岩止灌入一些流质的食物才能保证他的身体处于有生命状态下所需要养分的供应,但令轻尘欣喜的是,岩止身体的温度不再那么冰凉,看来容和所做的努力还是有成效的。 轻尘不知道岩止这样一动不动地躺在那,等他醒来后发现自己满脸的胡茬子该是一幅什么样的场景,她也不知道这么长时间以来没有任何动静,甚至只能听到他稳健的唿吸声,此外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过的岩止是不是对外界是有感觉的,知道她就在他身边。 夜里缩在岩止的怀里,轻尘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便睡了过去,听着岩止平稳的唿吸声,她才稍稍有了些安全感。 这段时间一直浅眠的轻尘睡得出奇的沉,虽然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时间才过去两个时辰不到,但是她的精神却非常好。 克拾拉已经在外面等着了,轻尘摸黑起身钻了出去,克拾拉睁着黑熘熘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轻尘点了点头,走过去,拍了拍克拾拉脖子上黝黑髮亮的鬃毛,这才发现克拾拉的背上已经挂着水囊和一袋燻肉了。 「以克拾拉的脚程抄近道,不出两日即可抵达乌孙庭。」 莫的脚步一点声音都没有,也不知道是刚刚来还是早就站在那了,轻尘有些意外地回过头,只见莫面无表情地立于阴影之中,一身黑衣,若不是他吭声了,或许连轻尘都不会发现他就在那。 轻尘又扫了眼和水囊系在一块的牛皮地图和几个火摺子,什么也没说,一个潇洒利落地翻身就跳了上去,克拾拉感到背上的重量落定了,向上弓起的蹄子好似闪电一般踩了下去,轻尘的身子一个后仰,幸好即时调整了坐姿才没被克拾拉黑色闪电一样的速度给甩了下去。 莫沉默地看着前方,直到什么也看不见了才默不作声地收回了视线,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般背过身去,与巡夜的将士擦身而过。 轻尘一路上披星戴月,她休息过了,倒也还好,克拾拉却是真的像尾巴上有鞭炮似的速度一下也没放慢下来,抵达乌孙庭的时候,竟比预计的还缩短了半天的行程。 很显然,乌孙与匈奴东胡毗邻,不可能不受到两国对战的波及,进入乌孙境内,轻尘便觉得空气中有几乎难以察觉到的紧张感,戒备也森严了许多,也不知道是不是料定了她会来,轻尘进入乌孙庭的过程中倒没有再添波折,侍从或许不知道她的身份,但看到她腰间属于赫娜公主的火焰图腾饰品,态度则恭敬得多。 「大人请稍候。」 侍从不知道她的身份,也不敢多嘴发问,就尊称她为「大人」,轻尘被引进了一座城殿,侍从所说的乌孙语与匈奴语实际上是同根同属的胡语,但还是有许多发音和含义上的差别,轻尘没能知道这侍从到底是将她带到了谁的宫殿里,但那侍从就是看到她腰间的火焰图腾才将她带到这里的,轻尘心想,或许这里就是赫娜居住的宫殿,她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见赫娜。 「我听说我们乌孙来了一位重要的客人。」淡笑的声音响起,却听得人感到了有些陌生。 令轻尘有些意外地是,宫殿后侧走出来的竟然是月弥,轻尘立即起身,眼睛静静地看向了穿着王袍正走进来的乌孙王月弥。 月弥见到轻尘的那一霎那,也有些惊讶,但这些情绪并没有在他脸上过久的停留,挥退了下人,月弥才如同往常一般客气地与轻尘寒暄:「原来是王妃大人。很抱歉,赫娜若是知道你来了,一定很乐于见你,但她现在正在努力学习着作为一个公主所需要具备的才华,希望你见到月弥不会太过失望。」 轻尘可没功夫跟月弥寒暄,乌孙和匈奴是多年的盟友,在岩止还未坐上王位以前,就和仍身为皇子的月弥交情不前,但这一回轻尘明显感觉到了月弥带给她的陌生感,和几次在岩止身边时见到的月弥有些不一样,明显地……更像一个君王,而非一个友人。
第297页 没有见到赫娜,反而见到了月弥,这让轻尘觉得有些棘手,月弥对待她的态度也明显冷漠了许多,轻尘心中苦笑不已,该不会是因为上一次赫娜缠着她要学功夫,结果被她教出了一身的伤,从此以后便将她打入严禁接触的名单中了吧? 「你知道,匈奴正和东胡交战。」轻尘索性开门见山。 月弥点了点头,微微笑道:「是的,我早已经听说过这件事了,虽然岩止大哥的这个决定在我看来不能算明智,但他会这么做,也是无可厚非的,我相信,以岩止大哥的能力,这一战一定不在话下。」 「不,岩止遇到了一些麻烦,具体的事我不能说,但日后岩止一定会亲自告诉你,现在,我们需要你的帮助。」轻尘皱着眉,但她还是耐住了性子与月弥沟通。 「遇到了麻烦?」月弥的脸上稍稍出现了一些诧异的表情,然后便陷入了为难的思索之中。 轻尘没有说话,就这么看着他,她可不相信对于乌孙两大邻国之间的情况月弥会不知情,他会露出如此诧异的表情,在轻尘看来,却更像刻意了一些。 良久,月弥才说道:「很遗憾,我听到岩止大哥遇到了麻烦,心中也很焦急,但是你知道的,若是乌孙也参与了这件事,那么战事就会发展到席捲整个西域的大规模。或许你还不知道,作为匈奴盟友的我们这么长时间并没有任何动静,那是因为东胡的盟友月氏也同样没有动静,一旦我答应你有所举动了,那么到时候月氏也必然会有动作,月氏地处匈奴以西,若是月氏在这时候雪上加霜,就算我帮助岩止大哥度过了东面的难关,那么匈奴将面临着必须在已经经歷一场大战的情况下立即处理西面受到的攻击,腹背受敌,这绝对不会是聪明的岩止大哥会做出的决定。」 轻尘冷笑了一声,月弥这番话的确说得处处站在匈奴的立场上出发,但究竟是如他所说的那般无能为力,还是月弥根本就没有强烈的欲望要帮助匈奴。政治上本来就没有永久的朋友,如果乌孙打着趁此机会让东胡和匈奴两大国两败俱伤的主意,出于一个君主的角度,那也是无可厚非的。 「看来你并不相信我说得话。」月弥淡笑着,清俊面容上的神色索性也不再像刚才那般为难与无能为力:「在见到你的那一瞬间,我便猜想你此行的目的,你想要向乌孙借兵,从后方袭击东胡,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做出这个决定,但很遗憾,看起来我不能帮到你任何事。除非岩止大哥已经做好了决定,并不在乎由两国之战激化成四国甚至是整个西域诸国的战乱,月弥自当义不容辞地站到岩止大哥这一边。」 「王兄,你在接近什么样重要的客人,有我重要吗?为什么那些可恶的傢伙不让我来这里!」 就在此时,赫娜风风火火的声音响起,人还未到,声音就已经先到了,她的身后是手忙脚乱追着她跑的侍女们,赫娜一进来,便见到了所谓尊贵的客人竟然就是孟轻尘,脸上一喜就要扑过来,可赫娜还没扑上来就觉察出了月弥王兄和孟轻尘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对劲,这种感觉并不大好。 「王兄?」赫娜的小脸上写满了疑惑:「孟轻尘?你怎么会在这?你来了真是太好了,快告诉我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王兄最近越来越可恶了,一步也不让我踏出王庭,我都快要闷死了!咦?怎么只有你在这?岩止哥哥呢?他怎么捨得让你一个人瞎跑!噢!我知道了,你一定和我一样,被禁足了跑出来的!」 轻尘哭笑不得,看来这狡猾的月弥果然没有将她来找赫娜的消息告诉赫娜,甚至赫娜一点也不知道匈奴和东胡正在交战的事。 月弥见到赫娜突然出现在这,顿时面色不大好看,他蓦然皱起了眉,赫娜却浑然不知他为何皱眉,只顾着与轻尘说话。 轻尘无可奈何,只好掏出先前赫娜送给她的火焰图腾的饰品,赫娜见到了饰品,当即瞪大了眼睛,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她记得,当时她把象徵着自己赫娜公主身份的火焰图腾送给孟轻尘的时候说的话,如果有一天岩止把她扫地出门了,就让孟轻尘拿着这个信物来乌孙找她,她一定会满足孟轻尘的请求的,但是只有一次机会。 赫娜张了张嘴,似乎犹豫着该如何措辞,但心直口快的赫娜还是忍不住惊唿出声:「你已经被岩止厌倦了要来乌孙投靠我了吗?!」 「赫娜!」月弥低喝了一声,似乎想要立即阻止孟轻尘在赫娜面前胡说八道,却见到孟轻尘漆黑如水的眼眸里那光彩熠熠的笑意,他顿时似有若无地皱了皱眉,感嘆孟轻尘当真不是一个善男信女。 这一回轻尘自动忽略了赫娜的话,她将火焰图腾塞到了赫娜的手里,神情也瞬间严肃了下来,但语气还是不轻不重地,温柔极了:「我来乌孙,就是要找你的。」 「找我?」赫娜腮帮子一鼓,恶狠狠地瞪了眼月弥,月弥一向娇宠她,可这一回赫娜却见到月弥的神色也有些冷淡,缩了缩脖子,她开始意识到孟轻尘绝对不是来投靠她那么简单。 「是的,我来找你的,带着火焰图腾而来。」轻尘点了点头,定定地望着赫娜闪动的单纯的琉璃色眼镜:「我原本以为这个东西我永远也不会用上,但这一次希望你能兑现昔日的诺言,无论我提出了任何请求,只要不是伤天害理危及你的性命,你一定会伸出援手的,对吗?」
第298页 赫娜完全被轻尘这少见的温柔给蛊惑了,要知道孟轻尘是个话多少的人啊,这一次可是她第一次对她赫娜说了这么长串的话,赫娜被唬得木讷地点了点头。 轻尘一笑,这一笑,霎时间又让赫娜看花了眼,轻尘将借兵之事向赫娜说了一遍之后,赫娜听得一楞一楞的,果然这才刚刚知道外面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而她却一无所知。 「赫娜,这件事情王兄并非有意瞒你,但现在你最好听我的话回到你的寝殿去,这些都不是你该管的事。」月弥说话的语气有些严厉了。 赫娜握进了还带着孟轻尘体温的火焰图腾:「可这是我赫娜公主曾经做出的承诺,王兄,这才不是你该管的事。」 别说轻尘拿出了这信物了,她就是什么也没拿出来,光是听到能够帮助岩止,赫娜就一定不会推辞,比起月弥这个身处君主之位的人来说,赫娜的观念则单纯得多,一切只是她愿意不愿意的问题罢了。 月弥显然没有料到赫娜会这么一说,皱了皱眉,看来是不打算纵容赫娜的胡作非为了,但他还未开口,赫娜便退后了一步躲开了一些:「岩止也是王兄你口口声声的大哥不是吗?现在孟轻尘只是向我们借一些兵力拖住时间罢了,并没有要求我们做更多的事情。」 「乌孙士兵并不在你的调遣权限内。」月弥脸色一沉,语气生硬。 「那我就把我的亲卫队借给岩止!」赫娜气红了脸,反而和月弥正逢相对了起来:「况且,只要让他们穿这匈奴士兵的衣服不就好了,这样就不算我们乌孙干预了匈奴东胡两国之战了!」 「你……」月弥的拳头紧握,继而又缓缓松开,别过了脸去,轻嘆了口气,他是知道赫娜的脾气的:「这事我会处理,你现在马上回到你的寝殿去!」 「王兄……」赫娜听到月弥这么说,便知道他是松口了,但月弥王兄好像在生自己的气,赫娜瘪了瘪嘴,但转而却咧起嘴笑,拉住了孟轻尘的手,朝她眨了眨眼睛,这才不情不愿地跟着气喘吁吁的侍女走出了宫殿。 轻尘朝赫娜点了点头,算是致以感谢之意。 「你利用了赫娜。」直到赫娜走了以后,月弥的声音才越发冰冷了起来。 这个女人,可真是太过狡猾了,打从一开始她就打着赫娜的主意,这一回的确是算她棋高一招。 轻尘面不改色地淡淡一笑,眼中也是无可奈何:「我是不得已的,日后我会想办法得到赫娜的谅解。」 月弥拂袖侧身:「我会尽力而为,代我向岩止大哥问号,不送。」 「多谢。」 轻尘这下总算松了一口气,径直往外走,虽然经过两日一夜的赶路,她的身体还是感到了极其的疲惫,但她可没打算再继续耗时,既然乌孙答应借兵了,那么现在她还是尽快赶回军营的好。 …… 回到营中轻尘已是疲惫不堪了,风尘僕僕的她一下了马背就有些站不稳,好在莫及时接住了身子往地上栽的孟轻尘,魂葬见到孟轻尘竟然栽倒了下来,面色也是一变,但更多的竟是诧异,看来除了莫以外,匈奴军中的人并无人知道孟轻尘都做了些什么,就连绿芜见到轻尘被莫抱回营帐里,都是那差点就要哭出来的表情,可见她突然知道自家将军忽然没了踪影之后急得快七窍生烟了。 轻尘的脑袋一沾上莫的臂膀,立即就放心地昏睡了过去,累极了之后闭上眼睛,是难以名状的舒适,好像死过以后又活过来一样。 莫的体型高大,轻尘最近胃口也不好,再加上劳心劳力,更加消瘦了,莫抱起来的时候,只感觉是抱着一团棉花。 「王妃怎么了?」魂葬也有些神色担忧地紧跟在莫的身后。 莫摇了摇头,顺手解开克拾拉背上的干粮袋子一看,果然,水已经喝光了,但是这么多天下来燻肉却只吃了一半不到,莫皱着眉,这才说道:「太过劳累而以,并无大碍。」 紧接着莫又将轻尘借兵缓兵的计划简单与魂葬说了一遍,魂葬听后果然惊讶不已,看着轻尘的眼光也更加复杂起来,这个女人,太过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 「虽然如此,还是得加强戒备,另外飞书日逐王与容和大人,希望他们尽快会师,就算此事进行得顺利,至多也只是拖延时间罢了。」 「是。」魂葬点了点头,又担忧地看了眼已经昏睡过去的孟轻尘,见她只是太过疲惫地睡了过去,并无大碍,这才稍稍放下心来,立即着手做莫交待的事。 卷三:王的宠妃 132 岩止动静 沁凉的湿布在擦去轻尘身上粘煳的汗水,身子感到了一丝丝清爽,轻尘紧拧的眉间才豁然松展开来。 绿芜端着水,这才发现原本打来的干净的水都变浑浊了,擦去脸上沙尘的孟轻尘总算恢復了原本清秀白皙的面庞,见她因为浑身一清凉而舒展开来的眉间,绿芜总算松了口气,这么多天来的提心弔胆这才放下了一些,小心翼翼地端着脏水钻了出去。 这一次轻尘醒来已经是第二天傍晚了,走出帐外,天边的火烧云壮观不已,红彤彤的大漠太阳像一轮巨大的火球,如果不是随处可见穿着铠甲佩着刀穿行于军营里的训练有素的士兵们,她还真要以为这只不过和从前随着岩止来到这个地方待一段日子便会回去时一样。 「你的精神看上去好了很多。」莫冰冷的声音波澜不惊地响起。
第299页 轻尘转过来一看,莫也是全副武装,眉宇间难得地浮现了一些疲惫之色,但精神看上去却也不错,不比她差到哪里。 「我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觉得能够好好睡一觉是这么舒心的事。」轻尘明显感受到莫的神色轻松了不少,所以她说话的语气也不由得轻松了一些。 「那你很快就能放下心来睡觉了。」莫扯了扯嘴唇,也没有笑,反正他笑不笑轻尘都看不出来。 「这话怎么说?」 轻尘听他这么一说,顿时眼睛一亮,她平日就话少,突然这么神采飞扬,看得莫都不由得一愣,有些不认识她似的。 顿了顿,莫的语气又恢復了平时那般刻板严谨:「日逐王与容和大人正率领着两大军团往这会师,不出意料,再过两日就可抵达。」 果然是一个好消息! 从轻尘出发到现在睡醒,东胡军营并没有如预料中遭到东胡袭击,看来月弥的确是履行了他的承诺,为他们争取到了不少喘息的时间,只要两日之内能避免与东胡正面交锋,那她也算是不负所托了。 「王……王妃大人!」就在此时,一直负责为岩止更换伤口用药的军医一脸狰狞地跑了出来,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来到了轻尘的面前,或许是没料到莫也在,老军医一愣,赶紧道:「莫……莫大人,您也在,那真是太好了……」 这老军医先前虽然被莫的黑面吓得不轻,但这时候也顾不得害怕莫了,他的表情在轻尘看来的确是狰狞,像是吃了很大的惊,整张脸都兴奋得让肌肉都处于抖动中。 轻尘见到军医这样如上天入地般大受刺激的表情,顿时便暗叫不好,还没来得及她开口询问,军医便一边指着王帐,语无伦次道:「王有……有动静!」 这是什么表情?!轻尘好不容易舒展开的眉又皱到了一起,也看不出来这个军医这表情到底是喜还是惊,太过激动了还是太过惊恐了,从他的表情中,轻尘猜不到岩止的情况到底是好是坏,索性拨开了语无伦次的军医立即朝王帐赶去。 就那短短的路程,可轻尘还是跑得有些气息紊乱,她的面色苍白,心中狂跳不已,如同逃命一般的速度朝这跑过来,就连掀开帘子的那一剎那,那只手好像都快要把整个帘子给掀裂了。 轻尘几乎是粗鲁地闯了进来,帐中仍然是浓烈的药味瀰漫着,床榻上那一动不动的身影好似动了一下,轻尘霎时间连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呃……」 低沉的一声声响好像是从岩止的喉咙间含含煳煳地溢出…… 轻尘整个人顿时一怔,她险些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但很快,她知道那不是错听,是真的,是真的岩止的声音! 「岩……岩止……」轻尘愕然地睁大了眼睛,似乎这才回过神来,就那几步路的距离,她迫不及待地飞奔了过去,几乎是半跪在床榻边沿,拉着岩止垂放在身侧的手:「岩止,你是不是醒了?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岩止?」 「你……」 被轻尘握住掌心的岩止继那声含煳地从喉咙间溢出的声音之后,轻尘总算真真切切地听到了岩止的声音,她的睫毛都因太过吃惊而隐隐颤抖着,只见岩止干裂的嘴唇张了张,好似在说话,可轻尘却只听到了他发出了一声类似于闷哼声的声音。 「岩止?」轻尘有些着急了,岩止为什么不继续说呢,他只吐出了一个字啊,轻尘生怕岩止立马又变得和先前一样一动也不会动,也不会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沉睡,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一般,轻尘急了,拉着岩止的手立即贴到了自己的脸颊上:「岩止,你别睡,我还没听到你说什么呢,我在这,我就在这,你说啊,我怎么了,你说啊……」 「你……」 突然,岩止高大的身躯好像动了动,他闷哼了一声,紧接着是剧烈的抽动,他睡了那么久,原本健硕的身子都日渐消瘦下去,可这个时候他的力气却仍然出奇的大,被轻尘握住的那只手勐然握紧,简直要把轻尘的小手的骨头都捏碎了! 轻尘一惊,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愕然地看着岩止消瘦下去的俊脸,只见岩止的眼睛不知道何时已经睁开了,淡淡的幽绿色越演越烈,他好像张开了嘴要说话,可半天只发出了一个含煳不清的字眼,好几次他都想把话说完,但每一次好像都受到了巨大的阻挠一般,他似乎正承受着撕心裂肺的疼楚,整个人都在挣扎。 「岩止……」此时的轻尘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她不知道岩止到底是怎么了,自己的手都快要被力大无穷的岩止给捏碎了,她也毫不在意,但她现在最恐惧的,就是不知道岩止为何突然承受着巨大的疼痛,以至于让他整个人都在抽动,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与此同时,身后的莫也赶到了,那军医几乎是被他拽着领子拎过来的。 进入帐中的一瞬间,莫也看到了岩止的身体正在剧烈地抽动着,他顿时面色一变,拽着军医的手没有松开,立即把他拎到了床榻边,语气冷硬得仿佛要杀人一般:「你快给我看看,王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军医显然也吃惊不已,没有料到岩止会出现这种情况,他好不容易从莫的手中得到了自由,刚要上去看看岩止的情况,可就在此时,岩止身体的挣扎和抽动骤然停止了,他几乎要把轻尘的骨头捏碎的大手也跟着骤然抽走了力气……
第300页 轻尘整个人都僵住了,紧紧抓住岩止的手才没让他的手滑落了下去,她浑身都在隐隐颤抖着,那一瞬间,岩止又恢復了平静,他手上转瞬间失去了力气,喉咙间也不再像刚才那样发出声音,好似从来没有醒来过一般,这……这是怎么回事! 「岩止!岩止!」轻尘慌乱地喊着岩止的名字,她恐惧得连声线都在颤抖。 那军医也吓得不清,顿时间脸色就白了,颤颤地伸出手在岩止的鼻子前一探,然后惊唿一声立即跪了下来,浑身颤抖:「王妃,王……王他……驾崩了!」 驾……驾崩? 轻尘听到这两个字,心里顿时咯噔一沉,整个人都僵住了,紧接着是无可抑制的恼怒,这一秒间,她几乎要把她的青玄剑给拔出来,砍掉那胡说八道的军医的脑袋!他懂什么!岩止明明还好好的!刚才还有了动静!他要说的话还没说话!那么强壮的岩止,怎么可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 胡说!这个该死的军医,为什么要胡说八道! 轻尘心里是这样想的,手上也是这么做的,这个时候她已经管不了理智了,好像只要砍了这个胡说八道的军医的脑袋,他所说的谎言就会烟消云散一般! 青玄剑出鞘的那一瞬间,刺耳的金属磨擦声犹如鬼哭狼嚎,轻尘苍白着脸,眼里是翻江倒海的愤怒,几乎是一点犹豫也没有,她抽出刀便要朝跪在地上宣告岩止驾崩的军医的脑袋噼下去…… 「等……等等……」莫忽然叫出了声,同一时间,他的刀柄横在了轻尘噼下的青玄剑剑锋下,剧烈的碰撞使得火花四溅,但他的刀柄却还是成功地在半空中硬生生拦下了轻尘失去理智胡乱噼下来的那一剑! 这件事情发生得太快了,军医根本不知道自己几乎要命悬一现,但这时候,更大的震惊事实已经让他无暇去回想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王妃的剑为什么会在自己的脑袋上方,莫大人又为什么会突然用刀柄拦住了那一下。 顺着莫的那一声惊唿,军医也发现刚才明明已经没有唿吸的王好像忽然间蹬了一下腿,紧接着,他额头上细密的冷汗顺势滑了下来,胸膛在缓慢地起伏着,慢慢地,好像在唿吸…… 这……这是…… 轻尘仿佛也听到了唿吸声,勐然送剑回鞘,她转过身来,呆立住了:「岩……岩止?」 军医见状,立即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在岩止身上折腾着,脸上也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刚才他明明已经探不到王的唿吸了,可现在,王的确在正常地唿吸着,一切都和他的身子出现动静前一模一样,好像刚才发生的那一切都是幻觉一般,这是……怎么回事? 轻尘的表情也好不到哪去,刚才的那一切,她的心情好像经歷了从天上坠入了地狱,又从地狱里挣扎着往上爬的过程,此刻看到军医正在岩止身上折腾着,她也只是惊魂未定地呆立在那,睁大了眼睛,如同失魂落魄了一般,还未缓过劲来,只能这样傻傻地盯着岩止看,好像看着看着岩止就会突然又醒过来一般。 帘子好像有被掀起的动静,一名暗卫走了进来,在莫身边低语了几句,莫的眉头慢慢地拧了起来,点了点头,暗卫才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莫看了眼正在检查王的身体情况的军医,又看了眼精疲力尽地呆立在那,那失魂落魄遭受巨大打击的模样让人看了都心疼得孟轻尘,顿了顿,还是选择了开口道:「王妃,长老院八位大臣已经来了。」 轻尘一开始仍脸色苍白,好像什么也没听到,直到莫又重复了几遍,她似乎这才听到莫的声音,怔怔然地转过头来,什么也没说,但莫知道,她握着青玄剑的那只手仍然在隐隐地颤抖着。 轻嘆了口气,莫缓缓地解释道:「也许是长时间以来王这一边的军队没有任何交战的消息,大臣们有所起疑,才往这来。匈奴是一个部落联盟国,八位长老院的大臣同时代表着匈奴最大八个部落的势力,如果让他们知道王如今的情况,只怕会使匈奴内部就率先发生混乱,还请王妃代替王见见他们,稳定人心。」 轻尘皱起了眉,但她又深深地看了眼闭着眼睛的岩止,这才点了点头,下了好大的决心才让自己挪动了沉重的双脚往外走去,她不知道岩止是不是故意在折腾她,因为她以前也总折腾他,所以他才要报復她,让她的心情这样地七上八下。 与莫一同来到一座大帐前,轻尘原本想要进去了,莫却突然停了下来,轻尘不解地抬头看他,却见莫忽然对她摇了摇头,眉头紧拧。 轻尘愣了愣,这才轻嘆了口气,转瞬间便调整了自己的神情,由刚才的慌乱与怔忡变为平日那幅平静又从容的表情,莫这才稍稍让了让身子,退到一旁亲自替孟轻尘掀开了帘子。 帐中果然正坐着各位长老,轻尘对他们并不算陌生,上一次龙城大会,这些长老院大臣也随在岩止左右,他们自然也对轻尘并不陌生,且不说她就是那位传闻中倍受王宠爱的女子,就光是那次龙城大会上她一举夺得第一勇士的荣誉,就够让这些大臣记忆犹新了。 见到出现在这里的竟然是王妃而不是王,这些大臣们也都是一愣,诧异不已,但态度仍旧十分恭敬,纷纷起身行了个礼节:「王妃大人。」 轻尘点了点头,毫不客气地走上了最上首坐在了岩止的位置上:「各位大臣在这时候来这里,恐怕并不是个明智的决定,战事在即,谁也不能保证你们的安全。」
第301页 卷三:王的宠妃 133 神秘来客 孟轻尘扫了眼在座的八位大臣,其实她完全处于心不在焉的状态中,可在这些大臣们看来却又不是那么回事了,听王妃话里这意思,反倒有点像在责怪他们这时候来这里纯属添乱。 大臣们面面相觑,怎么说他们也是匈奴大联盟中除单于大人之外掌权最大的八大首席了,在长老院中各占一席,按道理,就算是王所宠爱的王妃大人,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女人,怎么敢这么对他们说话? 可一时间,他们也知道如今眼前的这位王妃大人可和别的女人不大一样,瞧她竟然在这时候仍出现在军营里就知道,王把她宠得当真是无法无天了,若换了别人,或许他们非得责怪这个女人红颜祸水独占君心不可,可这个女人偏偏又是在龙城大会上身手决绝的第一勇士…… 轻尘自然不知道这些大臣们在心里怎么想的,她面色沉静如水,心中却是焦躁不安,也不说话了,只这么静静地看着座下的这些大臣,她一言不发,却让人感到了一种不怒而威的压迫感,让这些大臣们都不得不好好思量自己是不是真的来添乱了…… 「昔日我等作为长老院之臣,鞠躬尽瘁辅佐王治理我大匈奴,今日来此,只因心繫家国,个人安危早已置之度外,有劳王妃大人忧虑了。」 「我等风尘僕僕来此,一来重大国事需要与王相商,二来,也希望看到王安然无恙,我等自当会尽早返回。」 「王妃大人来见我们,我们却没有见到王,还请王妃大人如实相告,王不能见我们,是否是出事了。」 「当然,承蒙天神庇佑,王乃太阳神之子,自当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现在匈奴各个部落和城邦都处于人心惶惶之中,子民中难免会有一些流言揣度,我等自然是不肯相信那些胡言乱语,若我等得知王的近况良好,也好安定人心,终止这些扰乱人心的流言。」 大臣们面色凝重,突然赶来这里,想来一定不是空穴来风。 轻尘蓦然皱起了眉,却见到站在帐口处的莫对她点了点头,仿佛在示意她冷静,看来莫也算是了解她的性子,轻尘并不算一个有耐心的人,尤其是听到他们这样拐弯抹角试探的口吻,让她更加烦躁起来。 沉默了半晌,轻尘忽然站起身来,那双清亮的眼睛犹如黑曜石一般深沉又璀璨,她粉嫩的薄唇微微抿着,瘦小的身子穿在那一身略显宽大的衣袍之下,竟也不显懦弱,反倒英气逼人,仿佛一尊桀骜的塑像,看得人不由得一怔,说话的声音也跟着戛然而止了。 「岩止的确是受了点伤。」轻尘清越的嗓音缓缓地溢了出来,如同涓涓细流,波澜不惊。 众位大臣们皆一时无言,面面相觑,可看王妃那样子,从容而沉静,他们一点也窥探不出丝毫信息。 如今他们听到王妃大人直唿王的名讳也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了,好似那两个字从这个看起来如此娇弱却一点也不羸弱的女子口中发出,是那么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伤。」顿了顿,轻尘又继续说道:「岩止他彻夜研究战事,好不容易歇下休息一会,我觉得你们来了也不会是什么重要的事,所以没有必要劳驾岩止亲自来见你们,我来这里,就是来告诉你们这些的。战场危险,你们还是回去得好。」 轻尘的态度不冷不热,她一向不知人情世故,为人处事直来直往,说话哪里懂得什么叫客气,在岩止的纵容下,这个并不可爱的性子自然是一点也没改变,反倒变本加厉起来了,反倒是这样,轻尘刚才那些话由她这个不讨人喜欢的傲慢的王妃嘴里说出来,好像还真像那么回事。 大臣们面色都铁青了起来,可轻尘刚才那番话说出来,好像也没什么不对的地方,作为长老院里的大臣,他们年纪也都大了,辅佐单于大人处理国事还好,但却不可能能够帮助单于大人领兵作战的,来了这里反而会拖单于大人的后腿,也难怪王妃大人说话的语气会那么不客气了。 说罢,轻尘便直接掠过了这些大臣往外走,也不去管这个大帐中那低沉的气氛,被轻尘面不改色地数落了一番的大臣们情绪低落地耷拉着脑袋,浑身向外冒着阴霾,好似受到了巨大的打击,难道自己真的已经老到让王妃大人都嫌弃他们这时候出现在这里纯属添乱吗…… 轻尘阔步走了出去,莫也默不作声地垂下帘子跟了上来,面色古怪,轻尘奇怪地停了下来,抬起头来看他:「怎么了,我刚才处理得不对吗?」 莫回想起刚才帐中那可怕的阴暗的低落的气氛,又看轻尘此时这般不以为然的表情,一向不苟言笑的莫这是第一次没忍住,抬起手擦了擦额头上滑落的冷汗,沉声道:「不,你处理得很好。」 或许他现在可以理解一二王为什么要纵容她如此不讨人喜欢的性子了,至少在这件事上,还真是有效…… 轻尘拧着眉思考了一瞬,不明白莫这古怪的表情究竟是为何而来,索性也不去想了,她本就身心疲惫,应付完这些大臣就已经累惨了,她现在满心满眼地都在记挂着岩止,今日岩止突然发生的情况已经惊得她的心脏都快要停了,片刻也没有停留,轻尘径直往岩止所在的主帐中赶去。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火盆子也都一一点了火,夜风嗖嗖,整个军营处于高度防备之中,几乎每一处都沉浸在了或明或暗的光亮中,绝无一处死角。
第302页 莫自然是知道孟轻尘若不亲自确定王的情况如何了是不会安心的,他也不阻拦她,只嘱咐了一直负责照顾王妃的贴身侍女绿芜将王妃的食物送到王的帐中去,这两日想必也不会发生交战,东胡的后方被王妃借来的乌孙援兵袭击了,如果不出意外,两日之内东胡是不会有精力西攻匈奴的,而两日的时间也足够贺达和容和率军赶来,这段时间孟轻尘也的确是身心疲惫了,让她安心待在王的身边照料着也好。 轻尘回到了帐中,果然军医已经重新处理过岩止因为突然醒来后的挣扎而崩裂的伤口,不仅是那名经验丰富的老军医,就连轻尘也想不通今天岩止的情况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突然辛苦地挣扎起来,突然间没了唿吸,就连军医都宣布了他的驾崩,但不久之后又慢慢地恢復了唿吸,变得和以前一模一样。 轻尘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假死症,即使在中原的时候也经常发生这样的事,有的人其实并没有死,但家人都误以为他死了,结果便封棺下葬,那便就是真的活着也没用了。 轻尘只知道今天的自己真的被岩止给吓坏了,无论如何,等他醒来了,她一定要让他道歉不可! 见轻尘进来了,军医立即向她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轻尘走到岩止的榻旁,事实上她现在满腹的郁闷,可见到岩止这样沉睡的消瘦的面庞,她的气却又没地方发了,只能抓住岩止的手,轻嘆了口气,她觉得自己好像突然之间变得都不像她自己了,拉着岩止的手贴到了自己的脸颊上,轻尘郁闷地鼓着腮帮子抱怨道:「岩止,我觉得你是故意的!」 也不知道岩止是听到没听到,被轻尘抓在手心里的那只大手好像无意之间动了动,轻尘一愣,她现在的心情可复杂了,希望岩止有点反应,可又担心又会像今天那样反应过大,把人给吓坏了…… 「岩止?」她小心翼翼地试探了一句。 没有任何反应…… 「将军,该吃点东西了。」 身后忽然响起了绿芜的声音,然后是食物被放到桌子上摆开的动静,轻尘被这么一打断,也无法确定岩止的手刚才是不是真的动了,把岩止的手放到他的身侧,轻尘起身走到了桌前坐下,嗅到了羊奶味,轻尘当即皱起了眉,只觉得还没喝就要吐了。 绿芜笑道:「放心,羊奶没有膻味,我放了很多酸梅子进去。」 「酸梅子?」轻尘眨了眨眼睛,纳闷地嘀咕道:「我并不爱吃酸啊……」 绿芜也没理她,笑而不语,自顾自地把东西都摆了出来,威逼利诱地要让轻尘多少都要吃一些。 轻尘喝下那碗羊奶,说来奇怪,放了酸梅子,果真不再像平时一样立即反胃,轻尘也感到纳闷,可又不知是何缘故,自己的口味竟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她又咬了几口燻肉,便觉得再也吃不下了,忽然之间,帐外骤然响起了惊天动地的号角声,轻尘顿时面色一变,唰地一下站起身来! 就在此时,一名士兵从帐外闯了进来,因为情报紧急,竟也顾不得所谓的礼节,冲到轻尘面前便慌忙地跪了下来禀报导:「不好了王妃大人!东胡人夜袭!」 「不可能!」轻尘第一个念头便脱口而出,但很快,她的面色一沉,镇定了下来:「容和和贺达什么时候能赶到。」 「两天。」 「那就坚持两天。」轻尘的声音沉稳又有力,顿时间让人充满了无穷的信心,她挥退了这名士兵:「传令下去,准备应战。」 「是!」 乌孙既然答应了借兵相助,拖住东胡人两三日是不成问题的,这弓青,当真是狡猾!竟然在这时候出乎意料地夜袭匈奴营! 轻尘放下食物便命绿芜将自己的战甲取来,披上战甲,拿上青玄剑,轻尘刚欲往帐外而去,准备亲自领兵正面作战,陡然之间,她感到眼前一花,好似一股麻痹之感在侵袭她清醒的神经,连带着脚下都几步踉跄,浑身无力,几乎要栽倒下去,这种感觉…… 轻尘很快便意识到自己是给药晕了! 药晕?! 踉跄之际,轻尘好不容易撑住了桌子边沿才稳住了自己的身形,她的目光落在了那碗被她喝光的羊奶,好像顿时想到了些什么似的,双眸不可思议地睁大! 她虽称不上精通医术,但想要警觉被人下药还是不足挂齿的,除非那个人是她所亲近所信任的人,以至于她不曾防备,否则怎么可能就这么被药晕了?! 孟轻尘目光复杂地看向一旁好像早就知道她会站不稳而扶住她的绿芜,她似乎完全想不通绿芜为什么要在这时候药晕了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你……」 「将军。」绿芜面不改色,什么也没说,将无力的轻尘扶到椅子上坐了下来。 轻尘的药力完全发作了,眼皮沉重,全身也使不上力气,她的脑袋枕在自己的手臂上,整个人伏在桌子上,桌面上的食物也是一片狼藉,眼前的一切都越来越模煳,轻尘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帘子被掀开了,几乎是同一时间,外头的号角声,马蹄声,铠甲碰撞的声音都一一变得更加大声了起来,可轻尘正处于精神混沌迷煳之中,就算强作镇定撑起了一丝丝的清醒,那些声音传入她的耳中,依然变成了混乱不堪的嘈杂,她几乎都分辨不清哪些是号角声,哪些是马蹄声,哪些是铠甲碰撞的声音了……
第303页 强劲的夜风随着帘子的被掀开勐地灌了进来,外头是一片漆黑,漆黑中是火光滔天,混乱又嘈杂,一道高瘦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了帐帘掀开的门口,那人穿着斗篷,灰色的斗篷帽子垂得低低的,几乎完全遮住了来人的脸庞,轻尘视线模煳,更加看不清来人的样貌…… 「如何?」 「已经晕过去了,一时半会不会醒来。」 「很好。」 轻尘的感官越来越模煳,越来越模煳,隐约中好像看到了那个穿着斗篷把帽子戴在头上的人从黑暗中走来,然后便传来了绿芜和那个人的对话的声音,他们具体说了些什么,轻尘已经完全听不到了,沉重的眼皮往下一沉,彻底地昏厥了过去…… 卷三:网的宠妃 134 为了孩子 宽大的斗篷帽子被风卷得好似波动的海藻,直到那高瘦的阴影走进了帐中,身形轮廓才更加清晰了一些。 来人将斗篷的帽子拉了下来,露出的赫然是一张美丽的面庞,蜜色的肌肤仿佛是甜的,带卷得长发藏在斗篷中,直到此刻才稍显凌乱地倾泻下来,深邃的眉骨下那动人的眼睛有着一抹成熟而超脱的韵味,高挑的身材依旧藏在硕大的斗篷之下,而此人,竟就是此时明明应该坐阵王城之中的左王妃佐伊! 绿芜虽然与佐伊合作,但到底不敢轻易完全地信任她,为此从佐伊踏入这里的第一秒开始,绿芜藏在袖子下的淬毒的匕首已经滑落到掌心了,绿芜不敢完全信任佐伊也是情有可原的,天底下哪有这样不要命的傻子? 佐伊好似知道绿芜的那些心思,淡淡一笑,走到轻尘的身旁,捋了捋轻尘耳际垂落下来的碎发,感慨道:「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还这么小,十年的时间对我来说是那么的漫长,漫长到像是一场囚禁,但在她身上却快得悄无声息,我真不敢想像,在她的身体里,正孕育着一个健康的生命,那是王的子嗣,一个註定要肩负匈奴未来的孩子。」 绿芜依旧没有放下警惕,佐伊看了她一眼,笑了:「这孩子不知道自己的身子发生了什么变化吗?」 在佐伊看来,轻尘完全就是一个孩子,如今这个孩子的腹中有了另一个孩子,真是一件奇妙的事。她虽算不上与孟轻尘有深交,但相识那么多年,对她的性子也的确不算陌生,以她这不谙人世的脾性,就算岩止调教得再得当,她应该也还没想过自己会像别的女人一样孕育生命然后为人母亲吧? 「我没有告诉小姐。」绿芜摇了摇头,紧绷着脸。 「哦?」佐伊似乎有些诧异:「为什么不告诉她?这孩子若是知道了自己有了身子,应当会很高兴。」 绿芜神色凝重:「小姐腹中的孩儿来得不是时候,我担心告诉了小姐,就保不住他了。依小姐的脾性,在家国安危面前,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牺牲自己,一旦这个孩子和目前的局势起了冲突,只怕小姐对那孩子未必会有一丝怜悯。我不能确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所以一时尚未决定该如何将这件事告知小姐。」 她家将军是什么样的人绿芜哪能不知道?将军自小在男儿堆中长大,性格冷酷木讷,有一回将军带兵打战时损伤了右臂,为了能够尽快上阵,险些就把自己的右臂给截下来,好在当时孟老将军还在世,直唿差点没被将军给气死了,绿芜只怕将军对待腹中那孩子的情感就如同对待自己的手臂一样,万一真让将军做出了什么荒唐的事,恐怕孟老将军在九泉之下都要气得重新翻土钻出来了。 「一个女人在拥有了孩子之后会变得温柔许多,你应该尝试着重新了解孟轻尘了。」佐伊笑了笑,也并不打算再多说,她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声响,脸色严肃了下来,往椅子上一坐:「王未醒,轻尘便是主帅,主帅可不能在战场上缺席,时间紧迫,开始吧。」 绿芜顿了顿,立即从帐中隐蔽之处翻出了自己早已隐藏好的易容的工具,她将工具一一摆开,刚欲在佐伊的脸上动手,可看着这张美丽的西域女人的面孔,她毫无半分波动的情绪,平静得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绿芜忽然犹豫了一下,绷着脸问道:「为什么你要帮助我家小姐。」 这时候听到绿芜仍在犹豫的口吻,佐伊缓缓地抬起眼,眼底是淡淡的笑意:「这里能帮助王保护轻尘和他的子嗣的,只有你我,如今你断裂的手脚筋脉虽已接上,但只怕不大方便。」 绿芜自然是知道佐伊这么说还算是客气的了,她的情况她自己清楚,的确如佐伊所说,她的手脚虽然调养得当,但几乎也算是废了,不可能再战,更别提能够触及将军风华之分毫,只怕连半个时辰都扛不住。 「放心吧,两天而已,不要小看了我们草原的女儿。」佐伊微微一笑,从一开始到现在,她说话的语气总是那么云淡风轻,好像什么都已经不在乎了,绿芜看得微微一怔,她发觉眼前这个女人根本不是什么云淡风轻,相反地,她很可怕,掩藏在眼底的那股淡笑之下的,是令人惊讶的决绝,就好像杀人杀得痛快极了的决绝,绿芜不知道,这个女人的眼底为什么开始有那样兴奋暗涌的决绝。 沉下了心,绿芜也知道时间紧迫,当下无话,不多时,帐中早已没了佐伊的影子,有的只有一张与孟轻尘一模一样的面庞,天底下的易容术没有完美无瑕的,若要辩神韵,没有任何人能够做到天衣无缝,但这样也就足够了,混乱的战事与昏暗的视角之中,即使身材比轻尘高挑不少的佐伊,此刻装扮起来也可算是以假乱真。
第304页 侍奉佐伊穿上了战甲,此刻佩着弯刀的佐伊是前所未见的,怎么说她也是昔日鬲昆族首领之女,贵族之女不肯能没有武功半身,更何况鬲昆族的意义为战神的姑娘,她的族人每一个都是骁勇善战的勇士,鬲昆族的男孩长大以后都会加入匈奴王的军队为荣,鬲昆族的女人就会肩负起保护家乡的重任。 绿芜怔怔地看着易容过后并上了战甲的佐伊掀帘要往外走的模样,竟觉得也是英姿潇洒,让她险些都要相信眼前的女人就是将军了。 「佐伊姑娘。」绿芜还是忍不住唤了一声。 佐伊的动作微微一顿,一只手仍然抓在被掀起的帘子上未放开,半个身子已经沐浴在了帐外的肃杀之夜中,她侧了个身,神色平静,眼底的畅快与决绝反而愈演愈烈。 绿芜始终想不明白,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傻子,就算她与将军的交情再好,也不至于会为了将军做到这种地步,不,看她那眼神,好像不仅仅是为了保护将军和匈奴王的子嗣那么简单。 「你知道也许会发生不幸的事的……」就算只是支撑两天而已,但战场的事,本来就不是儿戏,有时候一个不小心就会尸首异地。 「万一发生了不幸的事?」佐伊微微一愣,嘴里重复着这句话,宛若喃喃自语,她忽然抬起头,望向了那片被火光和厮杀声照亮的夜空,唇角似有若无地勾勒起了一抹诡异的弧度:「别傻了,这个世界上哪里有这么伟大的人,我也是有私心而已。」 绿芜愕然,说不出话来。 佐伊轻轻一笑,笑得极其渲染美艷,她的手一松,帐帘便缓缓下垂,那下垂的速度太过缓慢了,缓慢得让人以为时间正在无限地放慢,以至于绿芜可以清楚地看到帐帘完全垂落下来之前佐伊那说话的神态,好像在说梦话一般,又好像中了魔怔,让人毛骨悚然。 幽幽的声音像是从风里飘来的,又好像从未响起过,只是错觉。 「如果岩止哪怕有一点点爱我,或许我会捨不得死。但比起我,岩止没了她会更痛苦,从此便真成了无心无情的匈奴王,这样的统治不会长久。这一回我不为爱情,只为了江山和匈奴帝国。我来自战神的家乡,我来自战神的家乡……」 …… 「娘亲,娘子发什么呆呢?你是又在想念父亲大人了吗?」 轻尘一惊,一个只到她腰间的男孩已经钻到了她的面前,俊朗的小脸蛋已经初见轮廓,漆黑深邃的眼瞳里有着妖冶的淡绿色,像极了岩止,他小小的手握住了自己的手,明明是那么小的手,却有力极了,男孩忽然扬起漂亮的唇笑了,稚嫩的童音又响了起来:「娘亲,你告诉银,是不是又在想念父亲大人了?」 娘亲,银……想念…… 轻尘怔怔地看着这个长相俊朗漂亮的男孩一张一合的嘴巴不断与自己说着话,这是……怎么回事……他为何唤自己娘亲? 见轻尘不搭理他,银有些失望地蹙起了眉头,很快那双迷惑人心的漂亮眸子开始氤氲上水汽了:「娘亲,你是不是……不认识银了?」 轻尘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可是见到这个孩子眼眶微红的模样,轻尘这没什么同情心的人都不禁心底一揪,好像这个孩子的一举一动都可以轻易影响她的情绪,轻尘连忙用自己的手细细地抹去男孩坠下了眼泪,说也奇怪,轻尘本就不是个会轻易掉眼泪的人,更见不得男子汉大丈夫轻易掉眼泪,可她见了这个孩子的眼泪便只剩下心疼这样的情绪了。 男孩的眼泪顿时戛然而止,漂亮的唇又一次高高地一扬,那一瞬间,也不知道是不是轻尘的错觉,她只觉得这个孩子好像突然之间变得如同另外一个人,哪里还有半分刚哭过鼻子的模样,反而有一股从骨子里便与身俱来的威风贵气:「娘亲,你的神情看上去很忧心,你在担忧什么?」 可这孩子一口一个娘亲地喊,轻尘的脑袋都快要涨开了,她皱了皱眉,神情困惑的看着这个孩子:「你为什么……叫我娘亲?」 「呃?」男孩也被问住了,眨了眨眼睛,这无辜的俏皮摸样反倒真的和她很像:「为什么?因为娘亲是银的娘亲,所以是娘亲……我是匈奴的王,娘亲是匈奴最尊贵的女人,就是这样。」 「你是……匈奴的王?」轻尘的眼睛倏然睁大,好像有些孩子气似的,不满地辩驳道:「岩止才是匈奴的王。如果你是匈奴的王,那岩止呢?」 男孩更加困惑了,脑袋一缩,好像听到了岩止的名字如同小狼崽见到了真正的百兽之王的雄狮一般:「父亲大人……是银的父亲大人……」 「岩止是你的……父亲大人?」 「娘亲,我会像父亲大人一样,给你最强健的肩膀,最宽阔的胸怀作依靠,你不要再想念父亲大人了好不好……」男孩忽然握住了轻尘的手,神色心疼地看着她。 「想念……」轻尘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两个字很刺耳,她无端端地为什么要想念岩止? 「即使父亲大人不在了,还有银,银会成为比父亲大人还要强大的男人!」男孩信誓旦旦地说着,那一瞬间的眉眼神态,的确与岩止如出一辙。 不在了? 轻尘忽然心底一揪,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脑袋里碎裂开来,疼得她忍不住大叫了出声:「啊!」 冷汗浸湿了衣衫,贴在身上极其不舒服,轻尘勐然坐起身来,才发觉自己正身处那座营帐之中,不知何时竟然昏睡了过去,此刻正躺在岩止的身旁。
第305页 轻尘心有余悸地粗喘着气,好像还没回过身来,直到她撑在床榻上的手不经意间触到了岩止的手,他稳健的唿吸声钻进了自己的耳朵中,轻尘混沌的双眼好像这才渐渐变得清明了起来。 看到岩止还在,轻尘才知是又发梦了,刚才那个梦实在是太诡异了,她的脑袋里也仅存着只言片语和几个零星的画面,酷似岩止的小脸,一口一个让她无法拒绝的「娘亲」,轻尘摇了摇头,开始回想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里昏睡了过去? 昏睡…… 对了,自己好像被绿芜给药晕了…… 脑中一个激灵,这下轻尘彻底清醒了,她虽被绿芜药倒了,但体魄不比常人,再加之绿芜顾忌她的身体,不敢下太重的药,为此她昏睡得并不沉,虽四肢乏力,连意识都有些混沌,但总归还是有意识的,在最初昏迷的那段时间发生了些什么事,她隐约都还有些印象,只是后来药效彻底发作了,才真的昏睡了过去。 按这药力,绿芜大概是想让自己睡个一天半载的,的确,按照轻尘本身的身体状况,就算比常人好一些,也不可能现在就醒了过来,这么说来,还得多亏了刚才那个梦惊扰了她…… 佐伊……孩子…… 想到这,轻尘已经粗略重拾起彻底失去意识前听到的只言片语,顿时面色一变,一看外面的情况,她大概已经睡过去一两个时辰了,眼看着天色就要亮了,也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如何了。 轻尘一看不妙,摸索到自己身侧的剑,拿了起来就要追出去…… 「不准……」 低沉的嗓音混沌又含煳,一只大手犹如钢筋铁骨般突然扣住了她的手腕,让轻尘动弹不得…… 轻尘听到这似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顿时背嵴一僵,她的心底彻底地翻滚了起来,百感交集,怔怔然地转过身来,只见岩止英俊的面庞上消瘦又颓靡,那一剎那,轻尘的心好像被提到了嗓子眼一般,岩止幽深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他正看着她,钢铁一般有力的大手正紧紧地扣住她纤细的手腕,几乎要将她的手腕都给折断了。 「岩……岩止?」轻尘的声音颤抖着,带着莫大的惊喜与期待。 然而岩止那双深邃如潭的眼睛却好似透过了她穿射到了更远的地方去了,他有力的大手仍然紧紧地扣住她的手腕不放,喉咙里含煳地重复着沙哑得有些可怕的两个字:「不准……」 「岩止?」轻尘好像忽然意识到什么,她惊颤地抬起另一只手在岩止的眼前晃了晃,果然……岩止根本没有看到她,他这么做,大概只是本能的潜意识的驱使,或许岩止也正陷入了某个梦魇中。 轻嘆了口气,轻尘也不知道是不是称得上该失望,但她心底还是莫名地燃起了一丝希望,她不知道半个月前容和在岩止身上做了怎样的努力,但现在看来,好像正在慢慢发生作用了,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岩止已经在慢慢地夺回自己的意识了,如果容和来了,说不定就有办法了。 轻轻一笑,轻尘好像顿时虚脱了一般,重重地担忧慢慢地放了下来,她好像已经看到了阴霾过去后的太阳,身为太阳之子的岩止,一定能够如他所说的那样,征服霸业…… 轻尘的手无法从岩止钢铁一般的巨大手掌之中挣脱下来,她只好借力将岩止的手贴在自己的手背上,然后轻轻地停留在自己平整的小腹前:「你要快点好起来啊,我在守护岩止你的国家。我和他,都在等着你。」 说罢,轻尘用力一扯将自己的手从岩止的禁锢中抽了出来,从床榻上跳下去,然后追了出去,这是岩止的最后一道防线,她一定要,帮他守住! 从前她不明白娘亲怎么会为了像爹爹那样不解风情只醉心于丰功伟业,一年到头都在征战南北的男人而守候那座大得有些空旷的将军府,可是她依稀记得,娘亲年轻的面庞上总是挂着幸福的笑意。这样的笑容,她经常见到,每一次娘亲抱着年幼的她站在城门上目送着爹爹率军出征或凯旋时的笑容,每一次娘亲在斥责爹爹把轻尘当成男孩子培养时边抱怨但还是深深洋溢着的笑容,每一次爹爹把她扛肩头上疯跑时娘亲在一旁急唿别将孩子摔着了的时眼里的笑意…… 以前轻尘觉得爹爹是这么世界上最幸运的男人了,能有像娘亲这样的妻子,现在她好像有些明白了,娘亲的那些笑容,都无一例外地写着「幸福」二字,其实娘亲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娘亲为爹爹守护那座空旷的将军府,因为将军府是爹爹的家,而她,也在守护岩止的家…… 轻尘执着青玄剑追了出来,莫和魂葬果然都不是泛泛之辈,交战已经进行了大半夜了,双方的厮杀声此起彼伏,显然现在仍是最激烈的时候,每一次战役的最开始一两天,都是双方军队体力和实力最充沛的时候,况且东胡人在兵力上虽占上风,但对第三和第四军团来说,他们的任务只是要坚持到两支主力军赶到而已,如此看来,双方倒也算是势均力敌。 轻尘驾着马穿梭过厮杀的人群,显然大家在这时候大家也都无暇顾及为什么又再一次看到王妃大人从自己军队的后方上来。 轻尘看到了莫,莫身上沾满了血,但看上去状态还不错,似乎并没有受太重的伤,而他的周遭也倒下了不少东胡人的尸体,轻尘真的有些弄不明白东胡三王子弓青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了,一眼望去,死伤大多数是东胡人,这应该在弓青的意料之中,可他好像丝毫都不在乎,他似乎并不在意东胡能不能彻底压过匈奴成为西域的霸主,战争对他来说如同儿戏,只是打了来取乐自己一般。
第306页 轻尘来到了莫的身边,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佐伊的情况,就已经顺势一剑噼落了欲在后方袭击他的东胡士兵,滚烫的血水霎时间溅了自己一身。 毕竟是已经经过了大半夜的厮杀,莫有些精疲力尽了,听到了动静,立即转过身来,那人已经被轻尘给噼掉了脑袋倒了下去,他刚欲开口说话,整个人却突然僵住了,见到轻尘出现在这里,还是从自己后方上来的,霎时间面色惨白了起来:「你……」 轻尘一点也不意外莫见到她后会露出这样傻眼了的表情,她一剑又起,陷入了东胡人的车轮战中,头也不回,只调整自己的气息言简意赅地说道:「我被药晕了,是佐伊。」 「这里有我。」见莫没有动静,只是下的杀招越来越狠了,轻尘知道他在顾忌什么,手中的青玄剑和她征战多年,早已默契如一体,罡风阵阵,当真是横扫一片。 莫没有任何表情,他冷峻的脸被血水和火光黑夜重重覆盖,早已看不清楚了,轻尘话音刚刚落定,只觉得身边劲风一扫,莫漆黑冰冷的身影已经冲进了厮杀的两军之中,但凡他所过之处,都犹如阎王降临,看得轻尘都瞠目结舌。 …… 天渐渐地亮了,双方的战事都消停了一会,空气中都瀰漫着浓烈的干涸的血腥味,尸横遍野,其中多为东胡人,但也不乏匈奴将士的尸体。 阴郁无力的太阳斜照城池,空气闷得可怕。 轻尘早已经精疲力尽,她靠在巨石后面休息,不知道是谁给她递了个水囊,轻尘摇了摇头表示拒绝,闭上了眼睛低喘着气,休养生息。 青玄剑喝了一夜的血,银白的剑刃上似乎还有新鲜的血液在往下流淌着。 就在此时,同样在休养生息的将士们之中忽然发生了一些细微的骚动,轻尘紧闭着的睫毛微微一颤,握着青玄剑的手稍稍一紧,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只见尸横遍野的土地之上,莫正踏着这些尸体,背着那阴郁的太阳而来,阴影覆盖住了他的表情,但从这个角度,轻尘还是能看清他的模样,莫身上的铠甲脱落了一半,那是明显被巨斧砍裂的痕迹,一道触目惊心的刀痕从他的眉峰划过高挺的鼻樑斜向下延伸到了嘴角,但他却依然面无表情,冷峻得好似一个肃杀的鬼神。 将士们骤然间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气氛有些肃穆,因为人们都看到了莫大人的怀里正怀抱着一个人,看那身形,应该是个女人,等走近了一些,人们才看得更清楚了一些,那女人身上也披着战甲,但战甲显然没能保护她,她浑身伤痕累累,眼睛紧闭着,身子无力地向下垂着,一只手横在了外面,全身是血…… 看那样子,那女人应该是断了气,可令人感到诡异的是,这女人好像死得一点都不痛苦,她的嘴角正奇异地上扬着,第三第四军团的将士们未必认得佐伊,人们只是知道,这个女人生得极其美丽,即使是死亡了,还是让人仍不住惊嘆。 轻尘自然也看到了莫怀里的佐伊,她张了张嘴,眼睛一瑟,也不知道是因为一夜的厮杀使然,还是因为真的看到佐伊冰冷的尸体被莫带了回来,自己对这个结果还是难以置信,她看到佐伊脸上已经没有易容所残留的面具的痕迹了,这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轻尘的目光定格在佐伊嘴角的那抹弧度之上,她的身子晃了晃,似乎是受到了莫大的震惊,佐伊为什么……在笑…… 莫抱着佐伊的尸体走近,在经过轻尘所倚靠的那座巨石时,他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轻尘以为莫会就这么径直从她面前走过去,但没想到他会突然停在自己的面前,并侧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轻尘站了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喉咙发堵,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莫只是平静地看着她,一如往昔那般面无表情,但又不算不上视若无睹了,他低沉的嗓音亦是无比平静,好像没有丝毫情绪一般:「鬲昆族是战神的家乡,佐伊王妃来自鬲昆族,作为鬲昆族的子民,天底下任何人都有可能夺走他们的性命,但唯一一个没有资格结束自己生命的人,就是他们自己。死在战场上,是对鬲昆族最高的荣誉。」 那平静的语调完全如同在叙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莫说完了这些,便收回了视线,抱着佐伊的尸体继续往回走。 「鬲昆族……莫,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 这一回莫并没有理会轻尘,就如同没有听到一般。 轻尘依旧站在那,失神了一般,定定地看着莫远去的背影,任凭风沙肆虐,敲打着她…… 作为鬲昆族的子民,天底下任何人都有可能夺走他们的性命,但唯一一个没有资格结束自己生命的人,就是他们自己…… 佐伊打从一开始就已经决定好了这个结局吗…… 十几年前的那一夜,她以为她已经从那一次的苦难中走了出来的,轻尘的眼神轻颤着,她从来不知道,因为鬲昆族人是不允许结束自己的生命的,所以佐伊才…… 空气越发沉闷了,死气沉沉的,突然,放佛惊雷一般,东面传来震撼天地的马蹄声,东胡人又再一次全面出击了,轻尘看到那仿佛源源不绝的东胡人从山脉的隘口一涌而出,不一会儿便布满城前的荒漠,低沉的号角划破长空,又一轮战事开始了。 「杀,杀光,匈奴人就要熬不住了!」东胡人大声用胡语喊着,霎时间,惊天动地,他们好像根本没有看到那满地的自己同伴的尸体,甚至就踏在那些尸体之上沖了过来。
第307页 「挺住!」轻尘的面色一沉,所有的匈奴军队都已经重新打起了精神准备第二轮的战斗了,因为他们都知道,日逐王和容和大人的大军就要来了,就在今天的某一个时刻,他们就会赶到,无论如何,他们都是精锐之师,纵使敌人的数量再可怕,也一定不可能战败! 这一次的厮杀杀得昏天暗地,直杀到天上的太阳变得越发阴暗,杀到暮色渐沉,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直到轻尘第一次有机会再停下来缓一口气的时候,已经又是要入夜的时候了,一时间,匈奴将士们都几乎濒临了极限,东胡人死伤众多,但明显略占上风。 轻尘的身上也零星了中了一些伤,但都并不严重,她只简单地从自己身上撕扯下布条,用牙咬着将伤口捆了一圈,她浑身是血,那些血有她的,也有别人的,但多数是别人的,她的面貌模煳,只有一双仍然冷静的眼睛清明又威严。 「天啊!奇蹟出现了!」 「容和大人和日逐王的军队到了!」 忽然间有人惊唿了一声,霎时间整个匈奴阵营全部都兴奋了起来! 黄金甲们列成扇形发起进攻,如同旋风席捲着东胡人的方阵,立马冲散了东胡人。长枪穿透敌人的体躯,荒原上碧血殷红。东胡人的哀嚎声在迴响,只有少数仍然保持着阵型突出重围。 一股无声的恐惧从东胡方阵的后端向前蔓延,他们竖起耳朵。西风送来一阵低语声,东胡人恐惧地向地平线望去——伴随着激奋的鼓响,一群穿着黄金甲的骑兵出现了,铠甲在曙光下熠熠发亮!而那高高的山丘之上,是率领着这两支巨大军队的日逐王贺达,还有面带笑容姗姗来迟的容和! 轻尘也被这突然逆转的形势给镇静得心底一阵天翻云涌,振奋人心,长久的未进食,她已经没有体力了…… 卷三:王的宠妃 135 保护孩子 混乱的夜晚被浓烈的血腥味和烧焦味充斥着,直到此时此刻,那耀眼的黄金甲犹如一道曙光惊涛骇浪而来,席捲过的地方皆是东胡人阵阵的惨叫和哀嚎。 汗水和着泥土和血水滚落下来,轻尘一只手撑在青玄剑上才能勉强站稳,粗喘着气,周遭尸横遍野,她就站在这些堆积如山的尸堆中央,她的眼皮沉重得有些睁不开了,全身上下的伤痛才后知后觉地传递到了大脑,但嘴角还是忍不住洋溢着苦尽甘来的笑意。 肆意的风吹起她那凌乱不堪的髮丝,但再大的风沙都吹不动她带血的衣袍,凝结的血块外围又附上了新的血,沉得连大漠的狂风都无法捲动它。 轻尘下意识地抬起一只手贴在自己的小腹上,也许是这个孩子的到来让她受了好大一通的折腾,这一个多月来她不管吃什么喝什么总会因为他而吐个干净,没想到现在连体力都比不上从前的万分之一了,她该清醒前天夜里被绿芜逼着进了点食,否则恐怕她也根本不可能熬到现在才感到精疲力尽了。 「我总听人说在大功告成的那一刻最容易功亏一篑呢,果然如此。」 带笑的声音悠闲得如同观赏乐事,却刺激得轻尘顿时精神一凛,可人就是那样可悲的动物,一旦被逼入了绝境却能够爆发出让人类自己都惊嘆的耐力,尽管那时候是精神麻木如同行尸走肉的,可只要曙光初现了,精神一旦松懈下来,浑身的肌肉都好像彻底垮掉了一样,轻尘想要立即拿起青玄剑,可却发现青玄剑好像突然变得千斤重一般,她的眼皮都无法强力睁开,反应力忽然变得无比迟钝。 稀疏的马蹄声很快将她重重包围了,轻尘用嘴巴唿吸着,眼睛泛着冷光,她唿吸沉重,却无力动弹一下,只冷冷地抬起眼看着她面前坐在马背上的弓青,弓青的大半个身子都压低了下来,绕是如此,他坐在马背上,轻尘站在地上,还是不得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比起浑身是血的轻尘,弓青则显得清爽许多,整个人神清气爽地,连铠甲都没上,尽管那满地的尸体都是属于他麾下战士的。 看到轻尘这满身是血的狼狈模样,弓青忍不住啧啧了两声,声音温柔,嘴角高高地翘起:「孟轻尘,你太大意了,这样不好噢。」 轻尘冷哼了一声,没有理会,她正在尝试重新拾起力气,弓青的身手并不好,轻尘想要撂倒他并不算难事,但陪同弓青随身保护他的那几个东胡人却不好对付,轻尘没有把握能够以现在这样的体力以一敌四,她必须有足够的信心在那四个人反应过来之前擒住弓青才行。 弓青似乎真的不知道轻尘在打什么主意,他狭长的眼睛笑吟吟的眯起,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孟轻尘道:「今天本王子可真是幸运,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本王子本来想跟那位美丽的姑娘打个招唿的,不过这些笨蛋竟然把人给杀了,啧啧,真是可惜。我见到了那个女人以后就一直在猜想,说不定你也会出现在战场上呢。」 轻尘陡然听到这段话,原本没什么反应的她顿时浑身一冷,霎时间变了脸色,她感觉自己的手脚都变得冰凉了起来,那沙哑可怕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后,连轻尘自己都被吓到了,她的眼睛闪烁着刺骨的寒意,心底好像勐地一下被人给揪了起来,快要窒息。 轻尘的声音极冷,冷到让人心颤:「是你,杀了她?!」 弓青显然没有想到轻尘会回应她,大喜过望,无辜地耸了耸肩笑道:「我说的时,『这些笨蛋』竟然把人给杀了。『竟然』,说明本王子对这件事情的发生也处于惊讶的情绪之中。孟轻尘,你不认真听我说话,这可不是一个好习惯。」
第308页 轻尘握剑的手一紧,弓青却是满眼嘲讽与玩味地扫了她筋脉凸起的手一眼,根本不放在眼里:「岩止怎么能让女人跑到战场上来瞎凑热闹?可真不懂得疼惜人啊。你告诉我,那傢伙该不会已经死了吧?」 「你!」轻尘骤然听到了那个字眼,顿时怒意更甚,可她还没动一下,弓青身旁的那四个人就已经突然出手将她给压住了,轻尘的青玄剑被打落,两手突然被往后一折,剧烈的痛楚霎时间让她面色一青,闷哼出声,眼底的冷意更深。 「你们都轻一点,对待女人都收起你们那套蛮劲。」弓青忽然眉毛一扬,有些不满地幽幽说道。 四人身子一颤,手中也下意识地放轻了些力道,但对于孟轻尘这样的人物,他们是绝对不敢太过大意的。 就在此时,前方东胡军队几乎处于溃败的状况了,一名东胡士兵神色慌乱地赶了过来,见了弓青,赶紧下马禀报。 「王子,不好,不好了!」 「晦气!」弓青变了脸色,好像意兴阑珊,兴致已失的样子。 那名东胡士兵没有察觉到弓青的情绪变化,只是慌乱地说道:「王子,情况对我们很不利,只怕要覆没了啊!」 「那就撤军……」弓青依旧一副不韫不火的样子,慢悠悠地说道。 「恐怕来不及了……」士兵满头大汗,差点要跪下来在弓青面前自刎,求王子大人稍微有一些紧迫感了。 「来不及了?」弓青似乎有些惊讶,抬起眼眯起眼睛看了看形式,对这突然逆转的战况明显这才刚刚知道,挑了挑眉,有些不以为然,若无其事地摆了摆手:「撤军来不及了,那就赶紧逃。」 弓青忽然有些兴奋起来了,逃跑这样的事可是好多年没做了呢,这可比占上风有意思多了。 「王子……」士兵面色铁青,为何感觉王子的心情突然间变得无比愉悦起来了…… 弓青已经不理会这个啰嗦的士兵了,一扬手,眼底悠闲的散漫笑意一瞬间收敛了起来,扫了眼孟轻尘,然后掠开了视线再也不看她:「带回去。」 「是!」 轻尘只觉得颈部一麻,一股昏天暗地的晕眩感已经袭来。 …… 天已经亮了起来,九月的太阳暴晒着地面,波光粼粼的湖泊反射着这刺眼的光线,像一片片明亮的鱼鳞浮荡在水面上一般,色彩斑斓。 与湖泊周遭的碧绿草长不同,轻尘所在的地方是一片发烫的沙地,头顶上没有半块遮蔽之物,就这么赤裸裸地被暴晒在太阳底下。 身体的水分也经过这一个上午的暴晒几乎要彻底脱水了,她浑身沾染的血迹也早已被晒干成块,甚至斑驳开裂,汗水不断地冒出,又不断地被蒸发掉,她的身上又臭又粘,不少处伤口因为炎热而开始泛脓水,几处刀口严重的地方甚至火烧火燎地灼烧着她,轻尘的嘴唇干裂,意识却清醒无比。 被俘虏之后已经是第三天了,她便一直被厚重的铁镣扣住了手脚锁在了枯死的木桩上,弓青的军队一连撤了三十里,几乎是落荒而逃,那些东胡人见了她,那眼里的奚落和恨意几乎要将她千刀万剐,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弓青的命令在先。纵然如此,至今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敢来招惹她,而她却像是被遗忘的俘虏,三天没有喝过一滴水,这已经算得上是最能让东胡人解气的事实了。 手脚被铁镣磨破了皮,那种动一动便会酸涩得让人浑身发抖的疼痛竟然比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还要折磨人。 轻尘无力地侧身躺在发烫的地面上,脸颊贴着那滚烫的沙地,她安静地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好像死了一般,头脑混混沌沌,开始有点痛了,轻尘知道,这样下去自己可能真的会死,按照常理,或许她真的应该快濒临死亡了,轻尘倒在那,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觉得腕上的那个镯子好像在悄无声息地和她体内的内力发生作用,支撑着她的生命,到了夜里,它会发出幽幽的光,等到天渐渐地亮了起来,那光亮便会消失无踪,只是那些光亮,到了昨夜,已经变得越来越微弱了。 轻尘苦笑不已,腹中的孩子好像比她还强壮一些,正在不断汲取她的生命力…… 这几日听到的消息无一例外的是东胡人节节败退,也难怪这些东胡人恨她恨得牙痒痒了,他们不能去埋怨荒唐的弓青,可又不能让自己满腹的不满无处寄託。 轰隆一声! 轻尘疲倦得无力去抬起眼皮,只觉得那要刺破人眼皮的耀眼烈日忽然变得温柔了下来,紧接着变得黯淡无光,然后天色便慢慢地覆压了下来。 嘀嗒,嘀嗒,嘀嗒…… 零星的雨滴砸在了沙面上,砸出了一个个坑坑洼洼的洞,然后这些雨滴变得密集了起来,砸在了轻尘的身体上,一下一下的,雨水沖刷着轻尘早已经干涸开裂的肌肤,沖刷着她发脓磨破的伤口,一下子被水触碰的伤口,疼得轻尘低低地闷哼了一声。 她抬起迷濛的眼睛,茫然地朝前看,前方的东西慢慢变得模煳了,轻尘很快意识到是下雨了,在大漠里,下雨是难得一见的好风景,她仰了个身面朝上地躺着,乏力地撑开了双唇,让雨水落进了她的嘴里,然后咽了下去…… 沁凉的雨水顺着火烧火燎的喉道向下滑,轻尘睁着漆黑纯澈的眼睛,静静地看着那暗沉的天空,那平静的神色是最让东胡人愤恨的了,明明是身陷这种情况的奴隶了,却还是那么傲慢高傲得以为自己还是一个拥有高贵的身份的女人,如此宠辱不惊,如此不将悲惨的命运放在眼里。
第309页 其实轻尘哪里是宠辱不惊啊,她只是太过疲惫了,没有人能够在这种只留下一口气的时候还有精力去歇斯底里地表现任何情绪,更何况她本来就不是一个情绪丰富的人。 「他们怎么把你照顾成这个样子了?」 郁闷的嗓音在轻尘的头顶响起,轻尘目光平静地寻身望去,已经有好几日未见的弓青正毫无防备地站在雨中,就站在她躺着的身子的一旁,低下头来看她,他一身清朗的青色衣袍,但也都被雨给淋湿了,看着这奄奄一息的轻尘的模样,不满地皱起眉来,似乎真的十分的郁闷。 轻尘喝了一些水,体力也总算缓和了一些,只见弓青身后跟着魁梧的柯刺和那位轻尘已经算不上陌生的面孔,老者还是那样旁若无人的褴褛衣衫,光着脚,佝偻着背,也和弓青一样正精神奕奕地看着她,面目慈爱,微微带笑,比起他来,柯刺则就显得诧异了许多,瞪大了眼睛,没想到孟轻尘居然变成这个样子! 弓青蹲下身来,扫视了眼轻尘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有些纳闷:「没有人来替你处理伤口吗?怎么锁在这里?这几天太阳暴晒,你该不会一口水也没喝吧?」 轻尘皱着眉头,不知道弓青在搞什么名堂,没有他的命令,谁敢给她处理伤口,况且谁会为一个俘虏处理伤口? 弓青摸了摸下巴,眉毛一横,似乎想通了什么,立即把轻尘给扶了起来,丝毫不在意雨水把他自己也淋得狼狈不堪,他懒洋洋地扬起了唇角:「他们不敢不把你这么锁着,因为你太厉害了。不过不要紧,本王子说过,你是本王子的客人,你还记得这里是哪里吗?」 被弓青这么一说,轻尘的心底蓦然沉了下去,只是她的语气依旧平静,唇角讥讽地一翘,缓缓地吐出了三个字:「驯奴营。」 「真聪明。」弓青满意地笑了,那说话的语气,好像在奖励一个答对问题的孩子一般,那双狭长的眼睛精光凛凛,笑意讳莫如深。 轻尘在东胡见到迷阵进入地宫的那一次,弓青曾带她「参观」过驯奴营,当时他漫不经心地说「如果你喜欢这里,随时欢迎你在这里住上一阵子」原来是这个意思,看来弓青早就预见到了这一天,或者该说,他早就在打这个主意了? 见轻尘的脸色不大好看,弓青笑眯眯地安抚道:「别露出这样让人心疼的表情,你是本王子的客人,他们可不敢像对待那些奴隶一样对待你,你一定会在这里享受到全部的乐趣的,我保证。」 和当时说的话一模一样,轻尘眉头一皱,没有吭声。 弓青似笑非笑地检查了她几处比较严重的伤口:「好在你的情况看起来也没有那么糟糕,我会让你得到一个客人应有的待遇,不过在那之前,我可不想被你的爪子给抓伤了,得罪了,轻尘……」 弓青忽然站起身,朝身后的老者使了个眼色,老者嘿嘿一笑走上前来,也在轻尘身侧蹲了下来,他红光满脸的脸上是慈爱无比的笑容,轻尘警惕地看着他,只见老者忽然露出了诡异的笑容:「孩子,别害怕,很快就好了。」 轻尘很快就明白了老者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了,他忽然一掌按在了她的脑门上,轻尘霎时间只觉得一股强劲的阴毒的内力在腐蚀着她,他竟然在……废她的武功! 孟轻尘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老者的身手高深莫测到了让轻尘惊讶的地步,但孟轻尘也并非等闲之辈,论内力,或许她并不是不可抵抗老者的意图的,可一旦两道强劲的真气对垒,双方都会重伤,那么孩子便…… 咬了咬牙,这是无法用任何语言能够解释得清的,在那一瞬间,轻尘毫无理由地选择了用所有的力量来保护自己腹中的孩子,那就意味着,她根本无法抵抗老者的侵略,而这样的选择分明是以卵击石,最后的结果还是一样的,可是轻尘还是选择了保护他,那是岩止的子嗣,她还没告诉岩止…… 对于轻尘体内那强大的力量,老者也是微微一愣,手心里腐蚀性的内力开始有片刻的停滞,老者忽然「嗯」了一声,笑眯眯地将目光集中到了轻尘的腹部,然后若有所思地眯起了那双阴婺的眼睛,他的内力还在继续瓦解轻尘体内的内力,可进行到后面的时候,竟然发现这个小姑娘正在顽强地抵抗着,小小年纪,有这等造诣,真是让人不可思议。 老者忽然收回了内力,轻尘的浑身一颤,满身的冷汗混在血水和雨水里,早已分不清楚了,她的内力的确被老者废得差不多了,仅存的那点真气也仅仅是勉强地保护着腹中的孩子而已,令轻尘没有想到的,老者竟然没有赶尽杀绝,在这时候突然收手了。 「你……」轻尘才发出一个字,竟然就觉得喉咙一甜,气血上涌。 她这才知道,自己这副身体,若不是有强大的内力保护着自己,是不可能承受这样超负荷的伤势的,如今内力骤然一失,她一下子失去了那些保护着自己的内力,这才没能压住翻滚上来的血气,一口吐了出来。 老者微微一笑,那表情满含深意,眼睛精光发亮,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他用只有轻尘能听到的声音低声笑道:「女娃娃,事情开始变得有趣起来,可别让你自己和那个小傢伙死了啊。」 卷三:王的宠妃 136 欣喜若狂 弓青原本好意想让轻尘住在这里的驯奴官所腾出的独立的营帐之中,但很显然,她似乎一点也不领情,弓青早有所料,啧啧了两声,便笑笑着命人将她带到了驯奴营中的奴隶所居住的帐篷中。
第310页 奴隶所居住的地方,根本不能称得上是一个住处。一间小小的营帐,帐中所居住的都是一些遍体鳞伤的奴隶,空旷的帐篷里,散发出腐朽的恶臭,每天都有人在帐中死去发臭,然后被草草地拖了出来,丢到了荒漠中餵狼,然而饶是如此,这些犹如一座座囚牢一样的住处里仍然拥挤得连唿吸都困难。 轻尘的到来成为一个特例,这座奴隶所居住的帐篷中虽然简陋,但明显比其它任何地方所经过的奴隶住处要好受得多了,至少这里空旷得只有孟轻尘一个人,没有任何可悲的奴隶与她拥挤在同一个囚牢之中。 轻尘被抬到这间帐中的时候,意识清醒,然而整个人却跟死去了一般一点动静也没有,老者尾随其后进入了帐中,抬她进来的驯奴官在驯奴营里横惯了,凶神恶煞的,这要换作平时,每天折磨死多少个奴隶都难以数清,今日竟然要他们像一个下人一样侍候一个奴隶!驯奴官的脸色明显不大好看,但看到总是与三王子殿下进进出出的老先生笑吟吟地跟了进来,他们也只好把恶气往肚子里咽,一声不吭地退了出去。 轻尘只能躺在那,身上的衣服破烂而骯脏,整个人早已经被血水汗水和泥水抹得看不清样貌了,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刚才喝了一点水,缓过了一口气的原因,她的眼睛始终清醒明亮,警惕地盯着老者,一言不发。 老者见轻尘这幅模样,不禁失笑出声,他也淋了雨,破衣服湿嗒嗒地贴在身上,更显得瘦骨嶙峋得可怕,好像衣服只是空荡荡地贴在骨架上一般,但这个老者一笑,却是精神奕奕,健步如飞得很。 轻尘没有说话,老者也不去管她,只见这个老先生忽然在轻尘所躺的那个已经发臭的破毛皮前蹲了下来,轻尘当即想要动一动身子本能地后躲,然后她这一动,才发现自己浑身无力,全身是伤,这个身体好像已经被扯裂成了无数块,都不属于自己的了。 「女娃娃,你怎么在害怕我呢?老头儿可是来救你命的啊。」老者不以为然地哈哈大笑,不由分说地就往轻尘嘴里塞了一个什么东西,轻尘还没来得及反应,这个老先生就已经一巴掌粗鲁地拍在轻尘的背上,那东西哧熘一下便滑了下去,呛得轻尘当即断断续续地咳出了声,然而每咳一下,她都好像又多花了一分仅存的力气。 「不错不错,还有力气咳嗽。」老者满意地点了点头,干裂的嘴唇一咧,露出了发黄的牙齿,眼角也因为这一笑而顿时强烈地褶皱了起来。 不容轻尘说话,老者紧接着又抓着轻尘的手,拎在了半空中,好像在翻一个布偶一样拎了起来,上上下下扫过了一遍,又在她的手腕上一摸,这才作罢,把她丢回了破败的旧毛皮上。 没想到这个老者看上去瘦骨嶙峋,力气却大得很,他一松手,轻尘就如同断线的风筝一样无力地垂了回来,甚至没发出一点声音,轻飘飘的,像纸片一样。 「小娃娃还真是厉害。」老者笑眯眯地将视线停留在轻尘平坦的小腹上,然后挪了挪脚,好像一个老顽童在专注地观察者蚂蚁搬家一般仔细盯着轻尘的肚子:「真是奇蹟,无需老头儿我出手,你也死不了,这是为什么呢?」 轻尘的情况的确让老者诧异不已,他给她吃的可是天王老子都不一定能求到的保命丹,可是给她吃了,他才觉得后悔了,完全是浪费了! 她身上并没有太重的伤,都是一些皮肉之伤,只是这些伤口没有来得及处理,被感染了有些化脓了,除此之外,最容易要她命的,恐怕应该是这么多天的暴晒吧? 虽然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被晒得嘴唇干裂了,但还没被晒成人干,可见有什么东西在保护着她,让她的身体硬生生地熬到了现在,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老者阴婺的双眼完全被兴奋和好奇的情绪占据了,这个东西可真是厉害,虽然与这个女娃娃在先前受的都是一些轻得微不足道的皮肉伤有关,可是很少有人能够在这种超出生命负荷能力之内的透支情况下还能活得好好的啊,甚至腹中的小娃娃仍然没有性命之忧。 奇怪!真是太奇怪了! 他在废这个女娃娃的内力的时候已经被震惊过一次了,这个女娃娃明明有这么强大的内力可以尝试着与他对抗,可是她却用了更保守的方式坐以待毙,原来是在保护腹中的那个小娃娃,不过如果没有其他原因的话,就算她的内力很强,也不能解释得通为什么自己和腹中的小娃娃都没被耗死的原因吧? 几乎是半盏茶的时间过去了,这个老者还是一动不动地保持着那个蹲着的姿势,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腹部,这样的气氛简直让人毛骨悚然,然而轻尘却根本没有力气做出任何反应,不知不觉地,不知道刚才这个老者给她的嘴里塞了什么东西,轻尘忽然感觉自己的身体里好像正在发生着一些微妙的变化,她忽然感觉好受了一些,真是奇怪…… 忽然,老者的眼睛一亮,精光闪闪,好像在夜中捕食的野兽发现了猎物一般,眼睛换了目标,死死地盯住了轻尘腕上那若隐若现的镯子。 老者忽然捞起轻尘的手兴奋了起来:「这是……」 他突然做出了这个动作,扯到了轻尘手腕上被磨破发涩的皮肤,顿时疼得她直抽了口凉气,只见老者的情绪越发兴奋起来,发现了宝贝一样难以抑制:「好东西,这可是好东西啊!」
第311页 老者会这么说,轻尘现在似乎心中有所思量了,岩止套到她手上的这个镯子,的确很诡异,尤其是近几年来,轻尘时能看到它发出幽光,回想起来,无论哪一次发光,似乎都是在她身陷险境或者已经身陷险境的时候。 尤其是这一回,每一个夜晚它都在发光,而她却好像感到了一股浅淡得难以察觉的力量在运行着她体内的真气,那样的举动,好像在保她的命。 轻尘的手被老者拎了起来,老者正对着太阳光仔细地研究轻尘腕上的镯子,轻尘无力动弹,目光也只能顺着自己的手看上去,她的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以前她总觉得这个镯子是个累赘,可说也奇怪,自从她年幼之时戴上了它,它好像也随着自己一起生长着,只是每日伴随着自己,她才丝毫未察觉到它的变化。 此时她所看到的,是镯子体内那缓缓流淌的,如同丝线一般浮动的东西,仿佛有生命力一般,与自己融为了一体,汲取着她身上的灵气,同时又与寄宿者赖以生存,输送着灵气…… 难道这东西…… 「好东西好东西,有灵性啊!」老者忽然高兴地惊唿出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是一个活物啊!」 轻尘眉间一拧,活物? 老者根本不理会轻尘是怎么想的,他旁若无人地用苍老如枯藁的手爱不释手地抓着轻尘腕上的镯子,自言自语:「就像共生,你死了它也就死了,难怪它不让你死!就是这个东西在保护你的命脉!这东西只有神人莫谈能造得出来,普天之下只有一件!」 「莫谈?」轻尘积攒了些力气,低声说道。 老者根本不理她,好像已经完全沉浸到了自己的世界里:「莫谈此人容貌数十年不变,不,有人说他已经活了两百多年了,还是年轻时的容貌!有人说他学会了长生之术,在西域各个部落都有他的传说,有人说他是神和人遗留在这里的孩子,有人说他其实就是妖怪,只有妖怪才不会老,但一样的,都说他不是人!这东西就是他造的,后来他和一个女人相爱了,就送给了她,那个女人叫月宿……」 月宿?! 若不是现在轻尘体力不支,她一定会感到更惊讶一些,在西域这种地方,本来就有各色各样的传说神话,其中真假已不可辨,但「月宿」……这个名字,似乎在哪听过…… 「我还以为只是传说而已,怎么会在你这女娃娃这?」老者的眼神忽然变得阴沉犀利了起来盯着轻尘的脸:「莫非你就是月宿?」 老者看了轻尘这张年轻陌生的容颜好半会,才知道自己又在胡说八道了,就在此时,出乎轻尘意料的是,这个老者的情绪忽然变得歇斯底里了起来,嘴里像魔怔一样碎碎咬牙着:「莫谈真的造出了这个东西!我又输了我又输了!」 轻尘只觉得自己的手往下一坠,下一秒这个老者已经疯疯癫癫地跑了出去,像是受了巨大打击一样,那佝偻如柴的身型颤颤巍巍地,却跑得极快,一下子就没影了。 她就这样怔怔地看着老者从最初的兴奋到后来的歇斯底里,满腹疑问,月宿这个名字何其耳熟,但她现在太过疲惫了,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思考,想不起来在哪听过了,莫谈当真如此神秘莫测?那这个老者,又是何人,为何他说,他又输了?输给了谁? 头有些昏胀了,轻尘就这样精疲力尽地趴在发臭的旧毛皮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在这个过程中,她有时被动静声吵醒几次,模模煳煳中看到一名女奴走了进来替她包扎伤口,用清水擦洗身子,又把她那身带血的战甲衣袍给脱了,套上了一件有些大的干净的女奴衣服,在这个过程中,轻尘也只能任人摆布而已,任这名女奴做好这些事情后,捏着她的嘴,慢慢地给她餵了点食物。 轻尘这一回强忍着才没有将食物吐出来,她吃了点东西,体力总算渐渐恢復了,那名女奴在照顾她做完这些事情之后便又沉默地出去了,再也没有进来过,其间一句话也没对轻尘说过。 夜幕降下,轻尘处理过伤后,进了一些食,又睡了一段时间,此时已能够吃力地撑着手臂坐起。 她坐在潮湿发臭的旧毛皮上,背靠着后面,入夜了,这个帐中并没有点灯,黑漆漆的一片,散发着潮湿腐朽的气息,轻尘就这么坐在那,只有一双清明的眼睛平静如水,一入夜,驯奴营里就好像从几经的死亡中活过来了一般,歇斯底里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这里如同恶鬼集中的地狱,无论是白天黑夜,鞭笞声,惨叫声,哀嚎声,伴随着死亡的恐惧,一刻也未曾断绝! 也不知道就这样坐了多久,沉静在黑暗之中,她好像与外面那个恶魔横行的地狱相互隔绝,轻尘的情绪很平静,并不慌也不乱,如同一个被命运试图审判捉弄的囚犯却依旧从容自得地藐视着审判者那般的傲慢。 就在此时,她所在的帐外有一阵骚动声在慢慢地靠近,不多时,突如其来的光亮进入了这个黑暗的空间,轻尘被这来得突然的光亮刺激得有些眼睛生疼。 「本王听说你们把性奴王的女人给俘虏来了。」东胡王的声音忽然响起,他一进入这里,便见到了被火烛灯光照亮的角落里,那个身形娇小的中原女人。 「王,三王子殿下命令……」 「弓青怎么会敢忤逆他的父王呢?你们都退下,本王有话要对这个女人说。」东胡王一听这些下人提起弓青,面色不由得有些不快了,到底是谁才是东胡的王?!
第312页 「可是王……」 「嗯?都嫌自己活得太久了是吗?」 轻尘抬起眼,只见驯奴官正一脸为难地簇拥着东胡王而来,可他们又不敢冒犯他,此时听东胡王这明显不悦的语气,顿时面色一变,也不敢多说什么了,磨磨蹭蹭地退了出去,帐中很快便只剩下东胡王与轻尘了。 早就听闻东胡王喜爱奢侈的排场与荒淫的生活,轻尘略显苍白的小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心下已经立即警惕了起来,这时候他出现在这里,绝不是有话说那么简单。 这看起来如此傲慢的神情有些惹恼了原本就因为那些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的驯奴官而不悦的东胡王,他原本对轻尘还有些忌惮,可现在看到轻尘这狼狈的模样,顿时整个人放松了下来,眼神里透出了一层狠劲:「本王听说,你的利爪都被弓青那小子拔了,那是不是意味着,现在的你只能任人宰割呢?」 轻尘身上的阴影越来越大,那是这个东胡王正一步步朝她逼近所致,她皱着眉,身子不动声色地往后挪去,越是这种危急的情况,轻尘的脑袋就越是清醒,她环顾四周,没有发现任何可以充当武器的东西,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东胡王腰间所佩戴的弯刀上,顿时眸光一敛,神色更加沉静了下来。 见到轻尘这个往后退的动作,东胡王似乎发现了轻尘的意图,忽然上前把她的两只手给抓住了,轻尘手上包扎过的地方也霎时间又开始泛红,她面色一沉,东胡王就已经用另一只手扯出了轻尘身上宽大的衣领:「在驯奴营里,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能够活过一晚上,你知道为什么吗?」 轻尘看到东胡王欲将她的衣襟扯下来的动作,顿时面色一变,东胡王的体形对轻尘来说还是太过高大了,她的视线几乎完全被他给遮挡住了,而这个年过半百的东胡之王却笑得有些狰狞,轻尘的额头露出了细密的冷汗,却无法挣扎,她似乎能预想到这个东胡王想要做什么:「你,放手!」 「父王,你听到了吗?她说放手。」 东胡王的后方忽然响起了一道懒洋洋地声音,这声音不紧不慢地,似乎从容得很,却听得正要干好事的东胡王浑身一僵,脸色大为不快! 弓青正双手环胸,神色散漫地靠站在帐子入口处,他狭长的眼睛缓缓地向上眯起,慢悠悠地说道:「父王,对待女人可不能这么粗鲁,来来,差不多该把这个俘虏交给我了,她可是儿臣的客人呢。」 等了片刻,弓青发现自己的父王仍然保持着那个抓着孟轻尘的衣襟的动作,不敢继续冒犯,却又不甘心就这么松手,完全僵立在了那没有反应,这让弓青有些不快了,啧啧了两声,站正了身子,一步一步地,踩着极其悠然的步伐慢慢地朝东胡王的后方走进,语气里满是无奈和郁闷:「唉,父王,你这样,让我有些困扰呢。」 那一下一下的脚步声,悠闲得像是在闲庭散步,却一下下的更像踩在人的心头一样,东胡王的面色一变,下一秒,他腰间的弯刀忽然被人从后方抽了出来,还未来得及待他做出任何反应,那刀已经落到了弓青的手中,弓青笑眯眯地将刀豁然往前一砍,竟然一瞬间直直地插入了东胡王的肩膀中。 突如其来的变数让东胡王忽然惨叫了一声,不可思议地往后跌跌撞撞最后又摔了下来,那柄刀仍然插在他的肩膀里,鲜血直流。 弓青看到这些血,又看到自己的父王明显惊吓得魂不附体的模样,顿时慢慢地勾起了唇角,摇了摇头,口气充满了惋惜:「父王你,不怎么听话啊。」 「你……」东胡王压根没想到弓青竟然会这么做,可看到弓青那散漫的眼睛里令人心惊的残忍和无情,东胡王心底顿时一惊,这个小子,对他早就起了杀心! 弓青见到东胡王浑身都在流血,还仍在气得七窍生烟,当即好心地啧啧道:「父王,千万别动怒,否则你的一只手可就要废了。」 「弓青,你……」 弓青已经不再去看他,他神色忽然一冷,刚才的慵懒散漫骤然消失无踪:「来人,把父王带下去,好生休养。」 弓青的话音刚落,外头立即响起了回应声,然后东胡王便又被那几个驯奴官抬了下去,说是抬,倒不如说是在拖。 轻尘虽然不动声色,但心中还是忍不住惊讶不已,看来,这些人似乎真的只效命于弓青,而那个所谓的王…… 「怎么?吓傻了?」弓青笑眯眯地回过头看轻尘,此刻的他,似乎又恢復如常,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气味并不好闻的奴隶住处,又看了眼地面上留下的那摊还未凝结的血迹,当即不满地捏起了鼻子:「啧啧,真是不好闻,看来这里需要打扫打扫了。」 说着,弓青便不由分说地把坐在破旧毛皮上面的轻尘给打横抱了起来往外走,边走边漫不经心地招唿道:「来人,把这里面清理清理,臭死了臭死了!」 轻尘干脆也不去挣扎了,一来,挣扎无用,二来,她刚刚恢復的一些体力可不想浪费在这。 弓青一路把轻尘带到了一座小山丘上,从这个小山丘上看,正好可以看到诺大的驯奴营的全貌,就连这个驯奴营的每一个角落里发生了什么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他将轻尘放了下来,然后自己也往旁边一坐,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忽然,弓青像是看到了些什么,立即来了精神,指着那个方向,和轻尘说话的口吻就像是已经完全忽略了她此刻正处于什么处境之中似的:「你看你看,你知道那叫什么吗?」
第313页 轻尘皱着眉,顺着弓青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座巨石上面,正缚着一个人,那人也不知道被缚在上面多久了,整个人都已经要脱水了,浑身是伤,血肉模煳,然而很显然,他看上去还有唿吸,但那唿吸也已经很微弱了。 弓青悠然翘起唇角,双眼一眯,慢悠悠地解释道:「那叫熬鹰。你记不记得我对你说过,进入这个地方,每一个人都会从身体到心里都被驯服成一个奴隶。那个人不好驯,有点悍,就得用熬鹰的方法对付他,他已经被缚到上面半个多月了,但是死不了,你知道为什么吗?这里的驯奴官每天都会强行给他餵东西,只餵一点点,就是足以让他苟延残喘的分量。运气好的,就早点死了,运气要是不好,熬鹰能熬个一年半载呢。」 「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些。」轻尘可没有心情听故事,他这是在警告她吗?! 弓青漫不经心地扫了眼轻尘的表情,他眼睛里散漫的笑意忽然渐渐地黯淡了下去,神色一敛,好像突然变了个人一般:「你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 轻尘像看见鬼一样看着弓青,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你不记得我了?」弓青好像在自言自语,然后冷笑了一声:「这也难怪,其实我早就知道是花言巧语。」 他忽然一只手贴在了轻尘的后背:「你的后背,还留着我刻上去的烙印,但是你可真是一点良心也没有,小奴隶。」 轻尘讶然,这具躯体已经属于她十多年,但她从来不曾注意过自己后背是不是真的有一个烙印,此时此刻,更是不知道弓青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转瞬间,弓青眼里那一瞬间的黯淡突然一扫而过,又恢復成了以前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他似笑非笑地扫了眼一脸困惑的轻尘一眼,她的体力好像真的恢復了不少,弓青讥笑道:「你该不会觉得,岩止那傢伙真的会来救你吧?」 突然听到岩止的名字,轻尘浑身的神经顿时间都紧绷了起来,她有些不悦地蹙眉:「你什么意思。」 弓青见轻尘反应居然这么激烈,当即笑了,狭长的眼睛精光盎然,笑意深沉莫测:「先前岩止发动战争就不顺民心,我又扬言只要把你叫出来就停止战争,可他又不肯,你说,明明知道这么蛮干,会动摇他统治尚浅的根基,可就算知道是陷阱,他也得心甘情愿地跳……」 「那又如何。」轻尘为人从来不为已经发生过的事情而烦心,即使再忧心那也是徒劳的,何必再想。 弓青高高地扬起唇角:「现在匈奴元气大伤,东胡已经退回了自己的王庭,如果他再发兵,那就是真的大不利,你说他会不会来救你呢?这对他,绝对是百害而无一利。」 弓青慢悠悠地说完,便又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眼角的泪花也顺势溢了出来,这一幕看起来诡异极了。 但轻尘无暇顾及这些,弓青为人荒唐,把她带到了这个小山丘上,困的时候竟然拍拍屁股就走了,好在一名女奴将轻尘送回了帐中,和白天的时候一样,这名女奴并不与轻尘说话,出去后便又再次消失在轻尘的面前了。 …… 回到那处帐篷,里面已经被简单清理过一遍了,气味果然也好闻了不少,不至于让她一进入这里便有要呕吐之感。 今夜轻尘无眠,天色已经由漆黑转为深蓝,一夜的鬼哭狼嚎似乎到了这个时候也总算消停了一些,轻尘站在帐口,望着西面的那个方向,岩止知不知道她在这里呢,还是,他以为她已经死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轻尘好像听到了克拾拉的声音,她不由得苦笑,境由心声,多半是错觉吧,正欲转身回帐,轻尘的脚步声忽然一滞,那声音好像变得清晰了起来,如此地真实…… 轻尘寻着声音看去,她几乎要忍不住用手揉一揉自己的眼睛,视线所及之内,一道黝黑如闪电一般的影子正伴着深蓝的夜空而来,天还未亮,那颜色深得有些纯粹,轻尘的眼睛睁得更大了,只见一团毛茸茸的白色正趴在那黝黑的闪电之上朝她而来,轻尘整个人顿时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样,心底有什么东西轰然开裂,然后是不可抑制的欣喜…… 那道黝黑的闪电果然是克拾拉!它背上那团毛茸茸的白色竟然是已经许久未见的小白鼠大人,它威风凛凛地「驾」着克拾拉而来,小小的嘴紧紧地咬住了缰绳才没让自己被克拾拉甩下去,紧接着,克拾拉果真如同闪电一般朝她奔了过来,小白鼠大人吱吱叫了一声从克拾拉背上蹿起来,扑向孟轻尘,然后动作十分顺熘地缩进了轻尘的衣襟里。 轻尘几乎是手指颤抖地抚摸上了克拾拉脖子上神气威风的黝黑鬃毛,这里可是东胡的驯奴营,这两个傢伙是哪来的本事闯进这里的? 不过只稍稍想想,轻尘便又想通了,克拾拉精得很,哪里那么容易被发现。 见到了轻尘,克拾拉立即高兴得用脑袋去拱她,轻尘的眼睛也因为在见到克拾拉的一瞬间清亮了起来,她难以抑制住欣喜地问它:「是……岩止来了吗?」 克拾拉兴奋地嘶叫了两声,就因为这一次的嚣张,竟然忘了自己正在哪,驯奴营里顿时起了骚乱,驯奴官们骂骂咧咧的声音响起,不少奴隶似乎看到了克拾拉,神情复杂地盯着与克拾拉说话的孟轻尘。 「是谁!」 不知道是谁忽然呵斥了一声,然后一柄刀便飞了出来,目标是要刺中克拾拉,精明的克拾拉立马就知道自己闯祸了,退后了一步,又如闪电一般蹿了出去,如同来时一样,一眨眼就躲得让人连影子都找不到了,整个驯奴营里也瞬间拜克拾拉所赐,混乱成了一片。
第314页 卷三:王的宠妃 137 王的救美 夏末的西域由盛转衰,天也亮得越来越晚了,再过几个月,漫长的冬季就又要来袭了。但这对占据了西拉木伦河流域的东胡来说,根本毫不为惧。 柯刺焦急地从外面进来,正要告诉三王子那个疯疯癫癫的老头子也不知道去了哪,让他给那个女人保命,但是中途却有人看到老头子发疯了一样跑出去,嘴里还不断嚷嚷着「我又输了我又输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魔怔了。 但一进入三王子帐中,柯刺便立即默默地将要说的话给咽了回去,因为此时三王子正躺在铺满了洁白无瑕的兽皮的躺椅上,椅子以缓慢的频率摇动着,帐内的金兽炉子上傲立着一尊麒麟面的兽首,兽嘴里正在向外吐出薄薄的烟雾,柯刺一进入这里就立即被熏得直流眼泪,强撑着眼睛看,却发现三王子的神态慵懒安详,乍一看还以为他已经睡了,可定睛一看,才发现王子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目光没有焦距地看着青烟飘起的金兽炉方向。 看到三王子难得这样好像出神的神态,柯刺就知道这个时候的三王子打扰不得了,否则那可是要冒着掉脑袋的风险的。 弓青躺在摇晃的躺椅上,狭长的眼睛是半眯着的,似睡非睡,望着那时卷时舒的泛着香气的薄雾,如同陷入了回忆里…… 撕啦一声,那是衣服被撕碎的声音,听到这个声音,弓青瑟缩了一下,年少的他瘦弱得比自己的真实年龄看上去还要小上好几岁,不高的草垛恰好将他遮蔽住了,他漂亮的眼睛里盛满了恐惧,浑身都变得冰凉了起来,脸色苍白…… 驯奴营的空地上,驯奴官们都在场地边上站着,大声叫好,好像在看一场出奇精彩的表演一般,而演出者正是那个被掳来的中原女人,女人很温柔,和个性兇悍直爽的东胡女人完全不一样,前一天她还对他缓缓述说着那个叫做「中原」的地方内敛而不那么含蓄的风光,而今天她就已经被撕扯碎了衣服,像个发疯了的女人一样尖叫着,披头散髮,挣扎爬滚,一点也没了原先的温婉动人。 而把她按在身下肆虐的却是他的父王,他从来没有见过父王这样疯狂的行为,他的眼里写满了野心,连面目都变得狰狞可憎了起来。 「娘……」年幼的女孩被弓青死死地捂住了嘴巴按在草垛里,豆大滚烫的泪珠从女孩盛水的黑色眼睛里不断坠下,打在他不大的小手上,差点灼烧得他的手都失去了力气,这对中原母女是被掳来的奴隶,进入这里的奴隶,没有一个能够活着离开驯奴营。 这场可怕的驯奴直到天暗了,又快要天亮了的时候才消停了下来,这个中原女人很可悲地没有死,还残存着一口气,但父王不会这么仁慈地赐她死亡,她被缚在了巨石上,浑身赤果,披头散髮,下身糜烂滴血,像死人一样,父王和驯奴官们扫兴地一闹而散,而这个女人就这么被缚在了那上面。 直到所有人都走了,弓青才全身瘫软一样没有了力气,女孩毕竟年幼,哭着哭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便睡着了,他松开了捂着她嘴的手,才发现自己的手都麻了,直不起来。 忽然被松开的女孩哼哼了几声幽幽转醒,清澈的眼睛还滴着水,她睁开了眼睛,眼神还有些迷煳,可马上她就回想起来发生了什么事,哇地一声哭了,小胳膊小腿扑向了被缚在巨石上奄奄一息的女人,抱着女人的大腿啜泣,可她又不敢哭得太大声,只不断惊恐绝望地想要叫醒女人:「娘,娘,不要死,丫丫好害怕……」 奄奄一息的女人动了动,可她凌乱骯脏的长髮下,那双眼睛早已没了光彩,面如死灰地看着这个年幼的女孩,没有说话。 弓青忽然把抱在女人大腿上的女孩给扯了出来,女孩转而一下子把脸埋在弓青的怀里:「弓青哥哥,他们为什么欺负娘,娘为什么被缚在上面……」 年少的弓青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就有资格把这些奴隶当初牲畜一样对待,这好像是与生俱来的权力,就如同他是三王子,而正扑在自己怀里的年幼的女孩其实什么都还不懂,可她就註定是奴隶,她的背上有个印记,那是父王将这个小女奴送给他的时候烙上去的,如果他愿意,她就是他的小牲畜。 「这叫熬鹰。」弓青垂下眼睛,不敢去看这个女人可怕而狼狈的身体,也不敢去看女孩那纯真却不断滚落眼泪的小脸:「只要活着一天,就会一直煎熬下去。」 弓青说罢,便突然掏出了腰间的小匕首,一下子插进了女人的腹中,女人的身子一抖,但很快地,身子就变得慢慢地冰凉了起来,最后一点微弱的气息也都消失了,中原人的血喷了年少的弓青一脸,滚烫的血水喷进了他的眼睛里,年少的三王子的视线里一片模煳,都是红彤彤的一片。 怀里的女孩身子一颤,呆呆地看着身上在流血的娘亲,也不哭了,只是一脸的茫然:「弓青哥哥……」 「你想不想逃走,回到你家去,去找你爹。」弓青用袖子抹了抹眼睛,但视线还是模煳,看什么都是红的,在年少的他的印象里,根本没有西域和中原的概念,不知道回到中原其实要穿越一个无边无际的沙漠,在他看来,只要逃出了驯奴营就能跑回家去。 「娘也会跟我一起回家吗?」 「只有你一个人回家。」弓青摇了摇头,年少的他其实并不很明白死亡,直到现在他也才刚刚开始明白这个东西。
第315页 「那弓青哥哥……」 「我也不行。」弓青咬了咬唇:「那是你家,不是我家,我是王子,这里的王是我的父亲。」 「那我要留在这里,娘在这里,弓青哥哥在这里……」 「那你会变成像你娘一样,待在这里,就是一个奴隶。」弓青知道父王的强大和自己的弱小,他的年纪太小了,还不足以保护自己想要的东西,只要父王愿意,就算是送给他的东西,也会随时要回去。 女孩似乎听懂了弓青在说些什么,最终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趁着天还没亮,他把父王赏赐给他的珍宝带上了,把女孩悄悄地带了出去,他拉着女孩的小手,两个瘦小的身影一高一矮地踩在茫茫的大漠之上,然后他便知他只能将她送到这里了,年少的弓青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四岁的女孩有没有能力穿越这个茫然的大漠,而年幼的女孩更是压根没想到这个问题。 弓青将那珍宝披在了女孩身上,那是一件五彩斑斓的毯子,听说回家的路上会遇到很多野兽毒虫,但是裹着这个毯子,毒虫野兽就不敢靠近了。 「你会忘记我吗?」弓青看着这个裹着五彩斑斓的毯子的中原女孩,问道。 「不会。」女孩很乖巧地摇了摇头。 「如果我杀了父王,成为东胡的王,你会再来看我么?」他忽然问了个让自己都心惊胆战的问题。 「我会。」女孩歪着脑袋,认真的想了想,发现自己听不懂弓青哥哥前面半句话的意思,但是她听懂了后半句,等她回家后,她就让爹带着她来接娘,还有看望弓青哥哥。 「如果我有能力保护你的时候,你会不会一直留在我身边?」 这一回女孩有些犹豫了,因为他要一直留在爹身边,就不能一直留在弓青哥哥身边,要是答应了弓青哥哥,那爹就没人陪了,可她看着弓青哥哥那双漂亮的眼睛写着连她这么小都看得懂的期待和不安,还是不忍心让弓青哥哥露出失望的表情,犹豫了好久,还是笑着露出了上下八颗小白牙:「我会!」 弓青微微一愣,眼神竟然没有女孩预料中的欣喜,他看上去是那么的孤单,神情黯淡:「那好,如果到时候,你忘记了今天所说的话呢?」 「那弓青哥哥你就把我当作敌人,像上次一样抓回来!」女孩有些生气了,小孩子不能撒谎,弓青哥哥是不相信她刚才说的话吗?! 「如果到时候你不肯跟我回来呢。」 「那你就把我像奴隶一样抓回来!」恼怒的小女孩涨红了脸,快要气坏了,在这里,她学会了「奴隶」这个词,总之她知道那是个很不好的词,这样弓青哥哥总能相信她不是个会出尔反尔的人了吧?! 「你不要忘记了。」弓青说完,便用力松开了自己握着的小手,以最快的速度往回跑,头也不回,也不去看女孩,他必须跑得快一些,否则再迟一会,自己就该后悔忤逆父王的意思,偷偷地把一个中原奴隶放了。 砰! 忽然一声巨响,画面中断,回忆戛然而止,躺椅上的弓青懒洋洋地睁开了眼睛,放空的视线终于有了焦距,扫了眼被撞倒的金兽炉子,柯刺正站在一旁有些手足无措,他被这烟雾薰得快昏过去了,他只不过想将那些薰香掐灭一点点,可自己块头大,又打了个喷嚏,只那么一挥手就把金兽炉子给撞倒了…… 弓青慢悠悠地撑起了半边身子,狭长的眼睛微微一眯:「柯刺。」 这漫不经心的两个字却足以让柯刺浑身一抖了,连忙为自己撞倒了弓青王子的金兽炉子而请罪。 「王子,不好了,不好了……」东胡王庭里忽然混乱了起来,一名东胡侍臣慌慌张张地沖了进来,蹩脚地行了个礼,脸色苍白。 弓青不紧不慢地坐起身子,掏了掏自己的耳朵,想不通自己麾下的这些庸才怎么都一个德性,除了会说:「不好了」这三个字,还能有点新意吗? 柯刺一看这情景面色也立马变了,可看三王子这天塌下来了也和他没关系的悠闲,柯刺更是急得满头大汗,催促侍臣道:「你他娘的倒是快说啊,不好不好,不好你娘个屁!」 侍臣连忙禀报:「王子,匈奴王岩止亲自率军夜袭王庭了!」 这话听着耳熟,似乎很多年前自己也干过这事,不过弓青自然知道今非昔比,岩止那傢伙既然都攻到东胡王庭来了,看来这一回不把他们彻底覆灭在西拉木伦流域是不会甘心的。 饶是如此,弓青还是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夜袭便夜袭了,急什么,我们作为东道主,当然要好好款待远道而来的客人。」 那侍臣面色苍白,可没弓青万分之一的淡定:「狮子……他们用狮子战队!」 「哦?」弓青听到狮子二字,总算来了点新意,眼前一亮,反而高兴得很:「真是奇才!狮子战队?究竟要怎样的军事天才才能想出这个法子!」 柯刺险些就要血管爆裂了,这都什么时候了,王子还有心情夸赞敌人,再不下令,他们所有人可都要被那些畜牲给吃了啊! 懒洋洋地挥退了侍臣,弓青气定神闲地从软椅上起身,他神色淡定,任由侍女为他更衣上甲,狭长幽深的眼眸中,却缓缓地瀰漫出了一抹危险的光,看得柯刺心底一寒,而弓青却如同闲庭散步地与人聊天一般,慢悠悠地眯起了眼睛,吐出了一句话:「她抢了我的东西。」
第316页 柯刺听得一愣,他们谁都知道,匈奴王岩止为什么会把东胡逼到这样还紧随逼迫,谁让他们三王子把人家的王妃都给掳了当奴隶了?匈奴王要来把王妃抢回去也合情合理!这个大块头虽然忠心耿耿,但就是太憨厚了,直言不讳道:「那个中原女人本来就是匈奴王的人,也算不上抢了王子您的东西。」 说到底,柯刺还是非常敬佩像孟轻尘那样的人的,虽然是个女人,还是个中原人,但哪个女人能像她这样把那么多男人都杀得屁滚尿流,最后被俘虏了骨子还那么傲,如何能让人不佩服。 弓青面无表情地扫了眼大块头柯刺,幽幽说道:「不是他。」 不是他? 柯刺这下傻眼了,脑袋不好运转,不是「他」抢了王子的东西,难道还是「她」不成? 想到这里,柯刺心里忽然哗啦一声冒出了光亮,好像突然想通了什么,上一回在地宫外面看到孟轻尘毁掉那具寒冰里的美丽尸体的时候,三王子似乎也说了这么一句话,难道真的是「她」而不是「他」? 当时他还以为王子说的是孟轻尘毁了那具尸体,但现在再听到这句话,柯刺显然明白王子压根不关心那具尸体是不是被毁了,那具尸体被毁的时候,王子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呢。 孟轻尘抢了三王子的东西?她能抢三王子什么东西?! 柯刺没想明白,弓青早已经上好了甲走了出去,柯刺这才回过神来,立即跟了上去,准备随着三王子迎敌。 …… 驯奴营。 驯奴营离东胡王庭并不算太远,轻尘原本以为这里是骚乱只是因为克拾拉的原因,很快她便知道了,驯奴营的骚乱只是受到了波及,更严峻的情况是在王庭那边,天还没亮,可喊杀声却像是突然爆发出来的一样,然后便一发不可收拾,连地面都震动起来了,火光沖天,向上冒着黑烟,从方向上看,似乎是东胡王庭的什么东西给点着了,不,那是烧成了一片才会有的规模,大火一下子就把天空都映照得恍如白昼。 想到了刚才在这里见到了克拾拉,再看现在这种混乱的情况,她便知道一定是匈奴的军队攻来了!轻尘此刻心底的情绪是一整个大海的水都无法扑灭的! 「吱吱……」小白鼠大人探出了脑袋,看到了那浓浓的黑烟和惊天动地的厮杀声,兴奋的吱吱叫了两声,好像恶作剧的小孩看到了被自己捉弄的人正人仰马翻死角朝天那样的兴奋。 「吱——」又一声叫唤,不过和刚才的声音不同,这一声则显得悽厉了起来,立马把脑袋钻回了轻尘的衣襟里。 果不其然,那瘦骨嶙峋的老者果然突然像鬼影一样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此时驯奴营里一片混乱,驯奴官们都自身难保争相逃跑,更何况那些好不容易有了这样绝妙机会的奴隶,根本无人注意到面色平静站在那望着东胡王庭方向冒出黑烟的孟轻尘和突然出现在这里的老者。 想必方才白驹就是突然看到了老者的出现才吓得一下子连声音都变了调。 轻尘的脸色一黑,无名到底是如何养出这样的宠物的?胆小如鼠……不,它本来就是一只老鼠。 「为什么你还不走?」老者似乎又不那么疯疯癫癫了,看得轻尘心底起了疑惑,他仍是光着脚,衣衫褴褛,骨瘦如柴,背部佝偻,可她总觉得这位老者似乎又有哪里不一样了,但她一时半会无法想出这样的异样感究竟从何而来。 轻尘神色平静地扫了眼那些争相逃窜,企图逃离驯奴营的奴隶们,一向情绪并不丰富的孟轻尘,这一回竟不由得有些怜悯起他们来,驯奴营外头的迷阵她是见识过的,就算那些驯奴官们能成功逃脱,这些奴隶们却还是会被困在原地,他们还以为他们终于等到了机会。 老者似乎知道轻尘在想什么了,咧着嘴笑道:「迷阵是老头儿玩乐之作,这个时候,当然是撤了迷阵比较有趣。女娃娃,你不趁着这个机会跑吗? 迷阵已撤? 轻尘忽然收回了视线,老者苍老的眼神一眯,却笑了,指了指驯奴营里也开始冒出的大火:「你看,奴隶们恨透了这个地方,连逃跑的时候都不忘记要一把火烧了这里,再不跑,你可就跑不了咯。」 轻尘被老者这么一提醒,果然看到驯奴营里四处开始冒出火来,看来不用多久,这里也要葬入火海之中了,顾不得去思量老者到底是好心还是另有心思,轻尘知道自己如今的情况,就算老者真的要对她怎么样,她也无力反抗,破罐子破摔大概就是这样,人反倒想得简单了,不必去管背后是不是有暗箭,反正知道了也躲不开。 点了点头,轻尘也开始跑,趁着火势未大,她必须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才可以。 「女娃娃,如果你见到了莫谈,告诉他,胜负未分。」 背后忽然传来了老者的声音,轻尘停了下来,回过头去看他,只见老者仍然站在刚才所站的地方,笑眯眯地朝她挥了挥手。 轻尘看了眼后面的火势,眉头一皱,老者就这么站在那,是不打算跑了么? 顿了顿,轻尘点了点头,虽然她并不明白老者凭什么就确定她会见到莫谈,按老者这么说,莫谈行踪神秘,几十年未曾现身了,她又怎么可能能见到他,轻尘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您能告诉我,弓青他……到底想做什么?」
第317页 他发动战争,显然并不是为了东胡的扩张,弓青做的事,轻尘根本无法用常理来推测,他似乎……如此大费周章和岩止打了这样的战争,只是为了俘虏她…… 老者显然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了这个女娃娃还有心情停下来问问题,挑了挑眉,老者的表情忽然变得高深莫测了起来:「因为你抢了他的东西。」 抢了他的东西? 轻尘听得莫名其妙,老头已经又在催促她赶紧逃命了,放眼望去,火势果然越来越大了:「你为什么要帮我?」 「帮你?」老头朗声大笑,那一瞬间,果然又如轻尘在山中初见他时那样,仙风道骨,如同放荡不羁的世外高人:「我可没帮你。」 「那为何……」 「有趣而已。」老者说完这句话显然就不愿意继续和轻尘在火海里聊天了,他忽然转身往后走,后方,那是火势更大的地方,就好像一个人突然自己往火龙张开的巨口里走去一样,看得轻尘心惊胆战的,但老者的声音却还是洪钟有力地响起:「记得帮我告诉莫谈,胜负未分,让他别太得意。你就说,这话是老子莫论要你说的,天下只有一个第一,不是他莫谈,是我莫论!」 莫论…… 轻尘心中一颤,胜负未分,那口吻如此自负,老者的话似乎满含深意…… 定了定神,轻尘强迫自己收回视线继续跑,她必须快点离开这里,只要到了匈奴的将士们所在的地方,岩止的人一定能认出她的,但她欲那么做,就必须先离开这里,届时还必须先经过东胡王庭才行! …… 轻尘也不知道以自己现在这样的体力是如何跑出来的,匈奴和东胡已经交战了,一时间,哀鸿遍野,杀声震天,地动山摇。 她低喘着气,眼睁睁地看着不少刚刚逃出虎口的驯奴营奴隶们到了两军厮杀之中,还没来得及活着逃离,就已经被无情地杀了。 她现在仍处在东胡王庭之中,轻尘缓了一口气,准备继续向西面跑,就在此时,她的脚下忽然无法再继续前进,像是被灌进了千斤重一般,她一身狼狈,灰头土脸,在一座烧焦的帐篷后面倒也不显得容易被发现,不远处的地方,她目光所及之处,正是往前线而去的弓青和柯刺,他们似乎没有发现她,脚步匆匆,在他们身后不远,是一个陌生的男子,那男子轻尘从来没有见过,此时角度问题,她也看不到他的脸,只是知道自己绝对没有见过这号人而已。 那男子一身白衫,出现在这种狼藉混乱的地方,竟然也显得不慌不乱,清朗俊雅,唯一让轻尘感到吃惊的是,他正坐在轮椅上,身后推着轮椅的人似乎对他极其敬畏,在这种地方,看到这么一个男子坐在轮椅上,神色泰然,不得不让人感到惊讶。 就在轻尘以为他们就要从自己前方经过之时,那男子好像忽然发现了她似的,朝她这看了过来,轻尘当即眉头一拧,神色警惕了起来,但紧接着,她只看到这个男子若无其事地对她笑了笑,轻尘心里咯噔一跳,此人的眉目竟然还有几分与岩止相似,但很快轻尘便觉得那是错觉,不知怎么的,轻尘却觉得心里很不舒服,像是搁了一根刺一样。 此人眉目清俊,笑容温和,气度却不凡,在轻尘看来,倒像是刻意内敛着绝对足以让人忌惮的锋芒锐气一般,此人让她产生了一种危险之感,轻尘不知道弓青身边什么时候竟然有这么一号人的存在。 「寻川,你在看什么。」前方的弓青见男子没有跟上来,停下来等他。 「没什么。」男子笑了笑,收回了看着孟轻尘的目光,只当作没有看到她一般,优雅地抬了抬手,他身后的那人便立马领会了他的意思,也当作没有发现孟轻尘,将他继续往前推。 轻尘的眉头越拧越紧,看弓青方才说话的语气,似乎又不像是与自己身边的人说话一般,反倒像……连弓青也都十分地忌惮他…… 他们走了,轻尘这才从烧焦的帐篷废墟之后现身,她刚欲离开,身后忽然响起了一声动静,轻尘虽然武功被废,但警觉性却依旧如往昔,尤其是在这种地方。 她当即转过身去,手中没有任何武器,轻尘只能空手横在自己面前,一时之间,她也突然忘记了自己早已经被废了内力。 这一转身,轻尘顿时一惊,只见一头威武巨大的金毛雄狮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紧接着,一头两头,百兽之王就是百兽之王,乍然出现在轻尘面前,那效果是极其有震撼力的,但他们没有立马发起进攻,只是昂扬着头,金色的毛髮在闪动着,流露出王者的霸气和威风。 轻尘不动声色地退后了两步,不知为何,这三头雄狮忽然间温顺地低下了头,迈动脚,巨大的身子一侧,让出了一条道来,紧接着一道劲风扫过,轻尘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怎个人就已经天旋地转地被抱了起来。 待看清楚了来人,轻尘的表情才由呆板变得神采飞扬了起来,惊唿出声:「岩止!」 卷三:王的宠妃 138 王妃回城 修长有力的臂膀揽着她的肩膀,在她的腰间一提,轻尘瞬间浑身一轻,栽进了一个熟悉的宽厚的怀抱里,强烈的男性气息包裹着她,让轻尘整颗心都怦怦怦跳起来了,脑袋往后稍稍一磕,她仰起脑袋,见到的正是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这可真的是她日思夜想的那个人?不是在梦里么?
第318页 他……真的,找到了她?即使没有只言片语,即使一直以来杳无音讯,即使,即使不久前他正与死神殊死搏斗着? 「岩止,我……」 轻尘喊了一声岩止的名字,紧接着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因为她有满腹的思念要倾诉,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可真到了这个时候,千言万语恨不得同时从她的喉咙里冒出来,反倒说不出来了。 一个像钢铁一样坚毅,果敢,不知人情世故,不懂得温柔体贴,甚至永远像一个缺少了某一方面天赋的木讷的女人,好像一瞬间融化了下来,全身紧绷的神经和戒备也因为对这个男人的信任而一霎那土崩瓦解,轻尘浑身一松,贪婪地将脸贴在岩止健硕的胸膛上,即使是在这样一种狼狈的情况下,她的神情安详又宁静,像是一个沐浴在温柔而绚丽的金色阳光下,动人得比这世间每一个成熟风韵的女子还要让人怦然心动。 「对不起,因为我,让你受了这样的苦。」终于,还是岩止率先开口打破了这样的沉默。 他低沉的嗓音听得人的心底酥酥麻麻的,深邃的眼睛凝视着轻尘因见到他而露出喜悦之色的小脸,直到好一会,他似乎才敢确定被自己抱着的这个小女人是真真实实的,而非自己在发梦,一颗心才刚刚落定,但随即,他英俊的眉毛一拧,有些严厉了起来:「我记得我告诉过你,乖乖待在王城里等我的消息。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他的王者之心不会停歇,哪怕承受着后人的唾骂与不齿,他不在乎歷史是怎样评价他这个夺权篡位大兴土木嗜血好战的君主,他也不在乎歷史会不会记得在他英明的统治下匈奴帝国是如何成为真正的霸权帝国,会不会记得正是因此,他才保护了匈奴千千万万的子民,让他们不再惧怕强敌,不再惧怕寒冬。 他唯一害怕的就是孤独终老,唯一在乎的,是作为他妻子的她的名字不能与他一同刻在陵寝的墓碑上。 「可是……」轻尘看着岩止消瘦了不少的脸,从他的衣袍外面还能隐约看到露出来的一角绷带,他脸上还有青灰色的胡茬子,明显便是一点调息的时间都不肯给自己,以最快的速度调整了战术攻到了东胡的王庭来了,一直到刚才,他的眼神都有些灰暗,看上去精神并不算太好,以他这样的情况,容和他们说什么也不会松口让岩止亲自涉险的,看来他们也都对岩止有时候的霸道无能无力。 轻尘知道岩止此刻的心情,他是如此骄傲的一个人,何曾向谁道过歉,他心中的疼惜和愠怒交织着,快要把人给烧得粉身碎骨了,可他的愠怒却不是因为她没有好好听他的话,而是将所有的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就算他的表情刻意变得严厉了起来,可是说话的语气却不敢太重半分。 她原本还想顶嘴的,毕竟事情发生到现在这个局面,都不是在他们的意料之中,她当然相信岩止不会让他的帝国被敌人侵犯,但她可不愿意待在王城里什么也不能做,最后听到了关于岩止的任何不好的消息。此刻她忽然不想与岩止顶嘴了,经验总结,轻尘已经掌握到了一些小窍门,总能让岩止无话可说。 「你才是让人担心的那个,什么事情也不肯告诉我,难道在你眼里,我是那么的不可靠吗?」轻尘把脑袋一埋,缩进了岩止的怀里,声音也小小的,语气一听就知道是憋了满肚子的郁闷气,直到现在才发作出来:「你不告诉我你的身子发生了什么事,也不告诉我你为什么在情况并不是最好的时候就发动了战争,也不告诉我其实你面临的情况并不大好,什么都不告诉我,即使我不是匈奴人,你也不应该这样防范着我。」 是的,话题就这么成功地被这个小女人给转移了,甚至让她占了上风。 「你……」岩止忽然被这个小女人给反将了一军,顿时间哭笑不得,能辞善言的匈奴王岩止何曾被一个女人逼迫到了哑口无言的份上,他惊讶于这个让自己饱受他这一辈子都不曾想像过的煎熬和牵挂的小妻子难得一见的好口才:「谁说你不是匈奴人!你是我的妻子……罢了罢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们先离开这里。」 说罢,岩止的斗篷往上掀起,一把将轻尘给藏了起来,隔绝了那浓浓的黑烟和并不大好闻的气味。东胡王庭的火势还没被控制,两人竟然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叙起旧」来,还真是不可思议。 一声口哨鸣响,那三头威风凛凛的雄狮便身子微微往后一拱撤散开来,没了踪影,伴随着百兽之王的狮吼,如同闪电一般速度惊人的克拾拉黝黑的身影奔了过来,克拾拉看上去高兴极了,躲在轻尘身上的白驹见到了克拾拉,立即刺熘一下跳了出来,保驾护航似的,雄赳赳气昂昂地跳到了克拾拉的脖子上,钻进了它的鬃毛里,爪子和嘴并用,像一个蓄势待发的骑士。 他们跳上了马背,一路狂奔,轻尘被岩止固定在了前方的空位,一只手始终紧紧地将她禁锢在自己的怀里,轻尘发现岩止并没有直接冲出东胡王庭冲进战场回到匈奴住阵地之中,相反地,岩止架着克拾拉调转了方向,似乎打算要绕开远路,直接饶过主战场回到匈奴的疆界内。 难道他不管战局了吗? 身为匈奴王的他,就这么把军队通通丢给了容和与贺达,大废周章亲自率军攻到了东胡王庭,带走了她就不再理会战局,这样不要紧吗?
第319页 攻打东胡的王庭的性质与先前岩止为了抵御东胡的侵略军而出兵的性质是完全不同的,这样做,他不担心匈奴子民们责怪他作为他们的王不惜发动战争造成死伤损失只是为了一个女人和自己自私的愿望,而不是为了大业吗? 离厮杀的战场有些预远了,那些杀戮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声,耳边只有风声唿唿地吹着,轻尘还是有些不放心,小心扯了扯岩止圈在自己身前的那只手臂的袖子,扬起脑袋,黑灿灿的眼睛写着一些忧虑:「岩止,这样,好吗?」 「嗯?」岩止似乎有些诧异于轻尘的问题,他低下头来看她,虽然消瘦了一圈,但俊美的容颜依旧如往昔,这个时候他看着她还笑得如此欺世惑人,还让人当真以为此刻他们只是在自家后花园闲庭散步一般:「不要紧,容和他们会有分寸的。为了找到你的确是我这一回发兵的主要目的,但这一回,我们同样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能够彻底将东胡驱逐出西拉木伦。」 西拉木伦,这是一个辽阔而神圣的领域,有了它,才使几十年前的东胡竟然日益壮大,直到威胁到了匈奴的霸主地位,使得失去了西拉木伦的匈奴由一个强盛的帝国日渐转衰。几十年前的头曼使得匈奴失去了西拉木伦的统治权,几十年后的今天,他岩止要将这里的统治权重新夺回来。 失去了西拉木伦的东胡,就再也无法与匈奴相提并论了。 岩止说着说着,忽然眉间一沉,眼眸里寒光一闪,似乎有些不对劲,轻尘扭回头一看,果然,身后遥远的地方,一个个影子出现在了混乱的视角之中,轻尘一眼便看到了那支人数并不算多的骑兵队伍之首的弓青。 轻尘的心里勐然一跳,脸色也霎时间白了,怎么会……弓青他,为什么会料想到岩止要做什么,他不是应该正亲自抵御匈奴侵入的军队的吗,为什么会出现在那? 虽然只是那快速扫过的一眼,隔着那么的远的距离,只有黑压压的模煳之感,一切看得并不真切,但轻尘还是知道,那一眼的弓青,和平时有些不一样,他的脸在火光和黑暗中若隐若现,今天的他,不怒不笑,正襟危坐,但隔了那么远,还是让人不寒而慄。 寒光的反射,轻尘知道那些骑兵都搭着箭,但却尚未得到命令,所以一切如同那紧绷着的弓弦一样,压抑得人透不气来。 「岩止……」轻尘脸色微白,若换作往昔,或许此刻的她会无比镇定,因为她确信自己不会成为岩止的负担,但如今…… 轻尘的声音之末端才刚飘散在夜风里,忽然之间,坐在马背上什么表情也没有的弓青突然抬起了手,一时间箭如雨来,无一例外地,通通都瞄准了岩止和她。 「低头,抱紧我。」 轻尘只觉得圈住自己腰间的岩止的手忽然一紧,岩止的声音镇定有力地在她的头顶响起,她温顺地照着岩止的话做。 岩止的眼睛忽然如寒星一样冰凉彻骨,锐利得犹如无数道利刃迸射而出,即使是轻尘都霎时间感到了心底一惊的寒凉之感。 下一秒,岩止抱着轻尘身子一倾翻倒到了克拾拉的侧身,原本瞄准他们的利箭刷刷刷从上方空空擦过,轻尘好像突然听到了小白鼠大人惨绝人寰的悽惨叫声,但很快,小白鼠大人的叫声就变得惊魂未定的哀嚎了,听得轻尘无比无奈,这时候她怎么还有心思将那只色老鼠的叫声听得那么清楚。 值得庆幸的是,箭矢没有成功伤到岩止,紧接着,岩止的眼神骤然一冷,那是冷酷而轻蔑的笑,他翻上了身,顺带着也把紧紧抱着她的轻尘给捞了上来,忽然寒光一闪,岩止那柄从来不轻易出鞘的宝刀已经腾空丢出,然后被岩止一掌拍在了刀柄末端,咻的一下,破空的速度竟然比刚才的利箭还要惊人! 一时间,已经被克拾拉远远甩在后面的骑兵列突然陷入了混乱之中,岩止的身手是整个西域最好的,在他还是皇子的时候,就有无数的人持这样的说法,那样混乱的场面,想必是岩止打出去的刀成功地刺穿了弓青,将他打下了马。 因为自从岩止的刀出去后,就再也没有第二波攻击朝他们而来了,发生这种情况,除非是那个能够命令他们进攻的三王子出了事…… 不知道为什么,轻尘的心底莫名地揪了一下,她的神情有些茫然,那一下好像是不受自己控制的,而是这个身子的本能反应,等她发现的时候,心里分明一疼。 「怎么了?」岩止似乎这才终于发现轻尘的脸色有些不大对劲,还道是她身上还有一些他尚且不知道的更严重的伤,不禁呵斥克拾拉加快了速度。 「没什么。」轻尘摇了摇头,自己也是一脸的困惑,末了,她忽然说道:「岩止,他会死么?」 「若真那么容易死,那只能证明,我因为一个多么不中用的对手而陷入了不少麻烦中。」 岩止的话听起来,似乎是那个傢伙没那么容易死?轻尘的心不禁稍稍安生了一些。 匈奴和东胡的最终战况如何了,被岩止重伤的弓青似死似活,轻尘都不知道。 脱险之后的她好像这才得到了透支生命和体力应有的报应,人就是这样,在危险的情况下总能够爆发出让常人都惊嘆不已的毅力和耐力,可一旦脱离了危险,整个人才像死过了一回一般,虚脱耗尽,轻尘亦是如此。 但好在情况似乎并不是太严重,回到大贺城之后,岩止火急火燎地派人将不知道正在哪个部落游歷的老太太玉如阿妈给请了回来,而在那之后,容和与贺达似乎也都带着战争的结果回到了王城,岩止将轻尘交给了玉如阿妈,并细心地嘱咐了一通,这才依依不捨地打算处理仍新鲜烫手的军务。
第320页 岩止在轻尘的额头上吻了一下,许诺她很快便会回来,并且告诉她,他要带她去看一些东西,一定能让她高兴。 寝殿内很快便只剩下了轻尘和玉如阿妈了,为贵族的女人诊治时,所有的下人都必须屏退,即使是无比担心轻尘的绿芜和贡桑。 事实上,轻尘的身子并无大碍了,但碍于岩止的坚持,她不得不让玉如阿妈将她仔细诊断一遍才好。 此刻轻尘正躺在铺上了新毛皮的床榻上,毕竟冬季又要来临了,虽然天还未完全冷下来,但作为中原人体质的孟轻尘还是先他们西域人之前感受到了冬天的气息。 脑袋上光秃秃地掉了一撮毛髮的小白鼠大人恹恹地趴在了轻尘的一旁,整个鼠情绪低迷,萎靡不振,光秃秃的脑袋上还有一条浅浅的红痕,可怜的小白鼠大人,真的是躺着也中箭了,被削掉毛髮的还有克拾拉,但那些毛髮克拾拉根本不放在眼里,可对小白鼠大人来说,那真是一件让人同情的事。 玉如阿妈看到起色已经恢復得不错了的孟轻尘,先是随意地行了个礼:「王妃大人。」 「玉如阿妈多礼了。」轻尘有些尴尬,玉如阿妈的辈分极高,她知道就连岩止都颇为尊敬她,见这位老太太正儿八经地唤自己「王妃大人」,轻尘还是浑身不自在。 「哎哟,玉如阿妈这把老骨头可真要被折腾散了,岩止大人可真的一点也不体恤老人家,他变得一点也不如以前可爱了。」玉如阿妈还在为自己突然被火急火燎地抓回了王城而抱怨着,但手下却不含煳,在轻尘身上这按按那摸摸,忽然,玉如阿妈摸到了轻尘的小腹,抱怨的声音戛然而止,奇怪地咦了一声,神情变得古怪了起来。 老太太的表情有些奇怪,那一瞬间,这个年过古稀的老太太忽然像一个年轻的姑娘一样双眼神采飞扬了起来,欣喜地流动着欢乐的光芒,但很快,似乎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玉如阿妈那股惊喜的情绪马上被覆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忧虑与凝重的神色。 情绪变化之快,让轻尘都不由得有些紧张了起来,手下意识地贴在了自己的小腹前,皱起了眉。 见轻尘这小动作,玉如阿妈先是一愣,然后好象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轻尘似乎误会了什么,当即笑道:「小主人很健康,王妃大人不必担心,他比玉如阿妈这把老骨头可好多了。」 说罢,玉如阿妈便起身整理东西,虽然年过古稀,可身体却硬朗得很,拄着那拐杖就如同拿着一个摆设一般,边收拾着东西边继续抱怨着:「玉如阿妈本来在喀什遇到了一个风趣幽默的小老头儿,小老头儿说玉如阿妈的皱纹长得和别人不一样,玉如阿妈的皱纹比别的老太太的好看,玉如阿妈本来还想再喀什多留几天,说不定这就是天神在提示老太太我的美妙的爱情降临了,可是却被岩止大人这个坏傢伙给搅和了,他偏偏在这时候把玉如阿妈给召了回来,这一回玉如阿妈一定要让岩止大人亲自下令帮玉如阿妈把小老头给找出来。那小老头不好找,因为他是苦行僧……」 玉如阿妈总是这样,说起话来颠来倒去的,谁也不能认真当一回事,轻尘失笑,但很快,她的神情还是稍稍一敛,总觉得玉如阿妈方才那一闪而逝的凝重之色一定是有原因的,虽然那样的情绪闪现得极快,并不容易捕捉到。 卷三:王的宠妃 139 喜欢孩子吗 地者,国之本也,奈何予人。 匈奴王岩止单于在位第二年,发兵突袭东胡。东胡猝不及防,东胡王被杀,其民众及畜产尽为匈奴所得,驱之漠北,西拉木伦地归匈奴。 匈奴王所令奖励攻战,斩首虏赐一巵酒,所得卤获归本人所有,得人为奴婢,使人人自为趣利,战无不胜,一时风光无限。 一个又一个与匈奴王岩止有关的评论说法纷纷在民间流传开来,上至八旬老儿,下至三岁稚子,无一不热衷于论政之趣,一时间文书雕画层出不穷,讲述的都是与这位年轻的匈奴王有关的事。 长老院众臣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恨不得能够把从各个部落到西域各国甚至再到中原秦地所有文人政客那搜罗来的好话通通向岩止复述一遍,以讨他欢心。 直到傍晚时分,天色又即将有黯淡之势,兴致高昂欣喜若狂的众位大臣们这才识时务地察言观色,纷纷表示退下,整个金殿之内,很快就只剩下精神看起来还算不错的岩止与贺达容和二人了。 贺达已经走到了门口,正准备离去,如今他不仅是一个部落的统治者,更是岩止大人的左右臂膀,统帅一个军队的日逐王,自然不可能像容和那么清闲,打完一战之后的容和,可谓是无所事事,噢,除了打战,身为军师的容和一向是个吃白饭的。 「阿嘁!」容和忽然打了个喷嚏,转了个身看向了正在往外走的贺达,纳闷地嘀咕道:「莫不是日逐王大人又在腹诽我的不是了。」 贺达没理他,正要走出金殿,他忽然见到了往这而来的玉如阿妈,便想起玉如阿妈应该是要来向岩止大人禀报与王妃有关的事情,毕竟是与孟轻尘有关的事,贺达这些年虽与孟轻尘保持着君臣主下的距离,但每次想起她,首先出现在脑海里的还是当年年幼之时所见的模样,亲近之感便油然而生,为此见到玉如阿妈来了,不由得留了个心眼,上前扶住了玉如阿妈:「您来了。」
第321页 对于晚辈这样恭顺有理的态度,玉如阿妈很是受用,连连笑道:「就是贵族子孙,也尽出些粗莽的汉子,还属你这小子孝敬我老太太。不过玉如阿妈今日来可是要向王回话来的,改日再煮茶给你吃。」 见了玉如阿妈来了,岩止亲自起身,上前一只手搀扶住了玉如阿妈,英俊的容颜上勾起一道淡笑,这才看了眼松开手站在一旁的贺达与仍在磨磨蹭蹭悠悠然然的容和,朝二人道:「今日金殿之上全是奉承之言,改日我再好好与你们痛饮一番,不过很抱歉,看来现在是不行。」 贺达一向崇敬岩止,如今自己虽为岩止的左右臂膀,也早已长成一个能为岩止分忧的男子汉,但每每如此,态度仍拘谨得很,就像十几年前还是小孩子的时候见到自己所崇拜的岩止大人一般,正了正色,贺达连忙以手按胸行礼:「是!」 贺达夸张的严肃举止让岩止微微错愕,只得苦笑,贺达就是这点让他颇为困扰。 贺达这举动看得容和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眯眯地走了出来,也不管贺达愿意不愿意,一个胳膊就搭在了贺达的肩膀上,一弯一圈锁住了贺达的脖子直往外扯,哈哈笑道:「玉如阿妈不能给你煮茶喝,王今日可没空与我们痛饮三百杯,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喝,来来来,哥哥带你吃点好吃的去,保管比玉如阿妈的茶和王的酒都还要让你回味无穷。」 贺达一面被容和像牵小狗一样往外扯,一面恼怒得脸色涨红,边挣扎着边警告道:「容和大人,还请你自重,若是让侍从看到了该当如何,我堂堂日逐王……」 「哎呀哎呀,不要这么严肃,哥哥我这是为你好,喝茶喝酒都不如喝女人奶子上挤出的东西,贺达兄弟,你也老大不小了,该见识见识……」 「你胡说八道什么!你……你为老不尊!」贺达被羞得差点要大打出手,却听见容和哈哈哈的笑声更加放肆了起来。 两人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小,显然已经越走越远了。 直到快要走出西殿了,容和这才松开了气得险些要把刀都拔出来的贺达,好在大臣入殿是不得携带刀刃的,否则贺达非和他打上一架不可,好不容易得到自由的贺达险些要被容和勒得背过气去了。 刚才还嚷嚷着要带贺达去见识见识的容和忽然收敛了那夸张的笑,大掌拍了拍贺达的肩膀,那双银灰色的眼睛缓缓地眯出了一道意味深长的光来,不高不低的声音却是那样清晰而明确地钻进了贺达的耳朵中,满含深意:「不该你关心的事还是别关心的为妙,今时不同往日,过多的关心害了你,也害了那个人。岩止大人是一个令人臣服的拥有力量和广阔胸襟的男人,但胸襟再大的男人,也有小心眼的时候。」 贺达一愣,容和却已是若无其事般笑眯眯地咧开嘴笑了,贺达当即浑身一僵,面色由红转白再转青,口气不善:「我想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也许是的。」容和对贺达说话的口气就完全像在敷衍一个被戳中心思恼羞成怒的小孩一般,他不理会贺达的恼怒,哈哈大笑着就丢下了他自顾自地走了。 贺达自问对王……以及对那个人并不异心,他会关心玉如阿妈对她的诊断情况也是无可厚非的,毕竟她与他也算是儿时的玩伴,小时候她挨了顿鞭子,他追着苍鹰跑了好几个山头,摔得鼻青脸肿才捡到了苍鹰嘴里叼着的时候拿去送给她,仅仅是久别重逢,关心故友的心情而已啊。 随着容和的走远,他的恼怒此刻却慢慢地熄灭下去了,就像被灌了一桶凉水一样,也许容和说得对,君臣之间又怎么能成为朋友呢,或许,她也早已不记得了当年为了她打架,送给她小石头的男孩了,毕竟当时她还那么小,不记得了也是情有可原的。 金殿。 岩止搀扶着玉如阿妈坐下,这才稍稍敛了敛神色,问道:「她的情况如何?」 玉如阿妈被岩止稍显急迫而显得并不大像平日威严霸道却又风度翩翩的他自己而稍稍有些吓到了,可见今天一整天在金殿之上,他敷衍众位大臣的态度得多明显啊,只怕所有心思都飘到那个中原孩子那去咯。 老太太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直用责怪的语气抱怨道:「哎哟,玉如阿妈的小心肝哟,可都要被岩止大人你给折腾出毛病来了。玉如阿妈人已经在这了,还能跑了不成,也得容玉如阿妈好好坐下,喝杯水再问啊。爱妻如命爱妻如命,玉如阿妈在岩止大人的心中已经没有分量了,真真是令人伤心……」 岩止被这个顽劣的老太太揶揄得面色也有些古怪地轻咳了两声,玉如阿妈这才满意地站起身来:「得了,玉如阿妈也不坐了,王妃大人一切安好,身上都是些皮外伤,好生处理,乖乖用玉如阿妈的天下无敌第一神奇药,连疤都不会留哩。不过……」 「不过?」岩止一听到这两个字,整个人霎时间都冷凝了起来。 玉如阿妈嘿嘿一笑,似乎是有心折腾岩止,慢悠悠地说道:「不过嘛……王妃大人长时间的奔波与劳累,加之吃也吃不好,休息也休息不好,就是铁打的男人的身子骨也受不了,得好生修养着,可不能再纵容她的饮食习惯了,该怎么吃就得怎么吃,不不不,别人可管不起这孩子,恐怕得岩止大人您亲自费心照顾着了。」 岩止听闻及此,玉如阿妈之权威是无需置疑的,直到现在他才真正稍稍放下心来,点了点头,淡笑道:「这一回当真是辛苦您了。」
第322页 「玉如阿妈这把老骨头也就容得您能折腾折腾了。」玉如阿妈笑着埋怨道,拄着拐杖便要往外走,然而转过身的一剎那,玉如阿妈却好似心事重重一般,连笑容都收敛了起来,也不知是该说还是不说,无声地嘆了口气,她的面色古怪得很。 得了得了,这事她可不想独自去操心,天意岂是人能揣测的,这事岩止大人迟早得知道,想瞒也瞒不了,不是由她说,自然是她老太太的一个私心,这趟浑水自己这把老骨头了还是少掺和的好,也不必让自个的良心干着急。 金殿之外的石雕柱后,一个娇小的身影正背靠着它站在那。 轻尘狭长的睫毛低垂着,额前的碎发也微微掉落了几缕,石柱后是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良久,轻尘才稍稍直了直身子,神情一如往昔平静得让人无法猜透她的心情,她一言不发地往回走,一路上即使有人看到了她,也都习以为常了,这个中原人从小就能自由出入王城,谁能管得了她,更何况如今她已贵为王的伴侣,匈奴的王妃,不管出现在哪里都是极有可能的,只是与往日不同,如今王城里的侍卫们见了孟轻尘,可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没看见了,远远地他们就已经刷刷刷停了下来向她行礼了。 可轻尘却似根本就心不在焉一般从他们面前走了过去,侍卫们面面相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若无其事地继续自己的守卫工作。 方才她在外听到玉如阿妈与岩止说的话,可她向岩止禀报了很多事情,就是没说孩子的事,想到这,轻尘便不由自主地皱起眉来,若有所思…… 难道,岩止不喜欢她腹中的孩子吗…… 轻尘习惯性地抬起一只手轻轻地贴在自己还看不大出端倪的平坦的小腹,不知不觉间便已走出了西殿,下意识地停留在了八卦阵中央的那座巨大的石头旁。 「王妃大人!」 贡桑的声音忽然响起,苍老的嗓音中带了点焦急,似乎是找了她有好一会了,紧接着一个厚厚的外袍子就搭在了她的身上,贡桑毕竟是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如以前,说话的时候仍然有些喘:「老奴找了您有好一会了,这个天对别的人来说虽然算不得什么,但王妃大人您自小就畏寒,虽算不得大冷天了,但这天也怪寒凉的,怎么也不多穿着点,眼见着冬天就要来了,冬天的衣服老奴都已经拾掇出来了,往后啊,您要出来走走,就命老奴或者绿芜那丫头给您带一件厚衣服来。」 听着贡桑这絮絮叨叨的叮嘱,轻尘扬起脸,弯起唇微微一笑,这一笑,黑耀石一般黑灿的眼睛也跟着弯了起来,看得有好几个月没有见到轻尘的贡桑都忽然微微一愣,好像不认识她了似的,总觉得这个自己一手照顾大的中原孩子有哪里不一样了,这种奇妙的感觉想说又无法仔细地说出来。 「贡桑,岩止不喜欢孩子吗?」轻尘忽然问道。 贡桑没有料到轻尘会问这个问题,先是一怔,然后才笑道:「怎么会。王一定会很喜欢孩子的,尤其若是王妃您和王所诞下的子嗣……」 说到这,贡桑的话忽然戛然而止了,面色居然也和玉如阿妈初时一样,神情古怪地盯住了轻尘小腹的位置,但那样的神情只是一闪而过,几乎难以察觉,继而贡桑便转移了话题:「绿芜那丫头一向知道王妃大人您畏寒,特意给您准备了些羊肉汤,吃了暖身,还是快回去吧。」 「嗯。」轻尘点了点头,双眸微敛,默不作声地把贡桑方才那一闪而逝的表情尽收眼底。 正欲转身随着贡桑往回走,轻尘远远地便见到了岩止从那长廊中经过,似乎也发现了她,他当即转变了方向朝他走来,见岩止过来了,贡桑当即恭敬地往后退了几步,侧身到了一旁,低垂下头没有说话。 岩止阔步走向轻尘,见她身上仍搭着松松垮垮的外袍,便知是贡桑才刚刚给她披上去的,他顺手替轻尘整理着外袍,这认真又仔细的模样,比他处理政事时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呢,「侍候」起孟轻尘来,岩之竟然也像习以为常了似的,做得顺手极了,只是嘴里仍然不得不稍稍佯装严厉地训斥道:「这么大的人了还不懂得照顾好自己,再有下次,我可要罚你了。」 见到岩止,轻尘张了张嘴,强忍着才将自己心中的困惑给强压了下去,她弯起唇,乖巧地笑道:「嗯,不会有下次了。」 对于轻尘今日的温顺,岩止有些惊讶,这要唤作平时,她的个性看起来是不会与你闹的,但他的话她绝对是当作耳边风,吹过就算了,像今天这样乖乖地认错,还真是少见。 轻尘自然没发现有何不对劲的了,以前她的身子好,虽然怕冷,但要真把她丢在冰天雪地里,放个十天八天的都不见得能让她出什么事,但今时不同往日,她如今却是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自己有责任要好好照顾好自己,至少要保护好她和岩止的孩子。 「我们回去吗?贡桑说绿芜准备了羊肉汤。」轻尘的确是长高了不少,但站在岩止面前仍旧显得娇小,每次和岩止说话时总是要仰着脑袋,这让她极为不舒服,只觉得脖子酸。 似乎是看穿了轻尘的心思,岩止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把正在皱着眉转脖子的梦轻尘一把给抱了起来,这个动作做得无比熟练,从她还是那么小的孩子之时就一直被岩止以这个姿势抱着的,如今她已经是他的王妃了,他仍然习惯这么抱着她。
第323页 不过这么一抱起来,轻尘倒是很自觉地伸出手抱住了岩止的脖子,稳住自己的身形,她眨了眨眼睛,有些困惑地低下头来看岩止:「我们是要去哪吗?不回寝殿吗?」 岩止看了看还未完全暗下来的天,漂亮的唇角轻轻地向上扬起,在轻尘的唇角迅速吻了一下:「趁着天还没黑,我带你去看一个地方。」 轻尘忽然被岩止吻了一下,这陌生又熟悉的感觉让她的脸色微红,这样闲适又安详的对话,恍如隔世一般,说起来,还真有点让人怀念呢。 「去一个地方?」轻尘的小脸上还是困惑。 「到了你就知道了。」岩止却显然没有要多说的意思,他眼里浓浓的爱意是怎么化也化不开的。 轻尘点了点头,许是怕她冷,岩止抱起她的时候,还十分细心地将自己身上的斗篷拉起,像裹小孩一般把轻尘给裹了起来,贴着岩止的身子,他温暖的温度让轻尘整个人都暖洋洋了起来,的确是舒服不少。 岩止抱着轻尘便要往出城的方向而去,经过贡桑身边时,他才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嘱咐了一句:「刚才说的羊肉汤……还是热着吧,我们很快就回来。」 这小女人从外面回来,就算不会打哆嗦,但手脚也一定会被冻得冰冰凉凉的,还是备着暖身的东西好,至少能让她一回来就立即灌一碗下去。 「是。」贡桑点头称诺。 卷三:王的宠妃 140 当然高兴 这一回岩止并没有把轻尘带到太远的地方,七拐八拐,她才发现岩止将她带到了一个胡汉聚居的大外城廓,大外城廓和从前意义上的外城廓有些不同,王城的规模早已经数年前的好几倍了,大外城廓基本上是贱民和居无定所的外族商人或流民聚居的地方,治安不比外城廓和内城廓,但毕竟是在岩止的眼皮底下,也乱不到哪去。 轻尘和岩止都是便装出行的,一个随从也没有带,这让轻尘有些纳闷,以前不管怎么说,莫都一定会跟在岩止身边的,但这一回自从轻尘被岩止救回来以后,便有好一段时间没有见到莫了,而岩止也没有提起他。 轻尘虽然不是个有顾忌的人,但如今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做了娘亲的人打心眼里认为自己不是个孩子或少女了,轻尘开始意识到行事也应该有所顾忌一些,身为王妃,太过关心岩止身边的一个随从,是很不符合常理的,更何况她自己现在也是满心的疑惑,虽然想问,但还是默默地硬压了下去。 「到了。」 还在胡思乱想中,岩止的一个声音立即把轻尘的思绪给拉了回来,这才发觉自己还真是越发娇贵了起来,从王城里出来到上马再到穿行于大外城廓,竟然脚不沾地,岩止全权担起「搬运」她的责任来了。 想到这,轻尘的脸色刷地一红,岩止也不知道她在脸红什么,把她放了下来,下一秒,轻尘的手就落入了岩止的大手中,他的大手布满了常年握刀握箭的老茧,但是却是宽厚温暖,轻尘仰头看他,却发现岩止也正在看她,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一碰,竟然是以前那个呆板而又没有情趣的孟轻尘率先红着脸低回了头,惹得岩止朗声大笑了起来。 轻尘有些恼羞成怒了,挪开注意力去看前面的景象,这一看,注意力才真正放到了岩止将她带到了什么地方来,轻尘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从来不知道诺大的大贺城里竟然还有这种地方。 那是一个很大的院子,这样的建筑颇有些像西域贵族大官用来圈养玩乐所用的舞娘宠奴的处所,如此规模大约可以圈养好几百号人,轻尘疑惑地眨了眨眼睛,莫不是岩止也养了几百号的舞娘宠奴,今天带她来这见识见识西域真正的莺莺燕燕的吧? 这倒也像是岩止会做出来的事,毕竟从前大贺城里所圈养的女奴可是数不胜数的,后来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数百美玉香消玉殒,大贺城虽为王所居住的城堡,却冷清得让侍女们经过东殿的那座圈养女奴的院落时都忍不住肩膀打抖,不敢久留,好像多待一会就会被数不清的冤魂死鬼给拉去作陪似的。 如今匈奴又打了胜仗,奴隶的数量更是数以万千的增加,就连普通贵族都会圈养几十个舞娘宠奴呢,说不定岩止又重新搜罗了不少美丽的人物来。 看轻尘那一会惊嘆一会狐疑一会又闪闪发光的眼神,岩止没忍住,捏着她的手一紧,笑着低斥道:「你究竟是如何想我的。」 轻尘回过神来,微微有些不快了:「该如何想你就如何想你,你想让我大大方方,我偏偏就是小肚鸡肠的人,真难为你还特意让我也来见识见识。」 「真酸。」岩止失笑,但心里却是愉悦得很,就是木头也该开窍了,这呆子总算不负所托,有了些正常女子该有的反应,也不知道他该是喜是悲的好,喜于这小女人总算能够回应他的心意,悲于他竟然失败至此,在她心里就这么个形象? 轻尘也知道自己在闹脾气,诸多情绪叠加在一起,越发无理取闹起来,她一直是个脸皮薄的人,被岩止这么一笑话,索性破罐子破摔,无赖了起来:「嫌我酸,倒是有不酸的人一大把,反正我便是这样,大丈夫不屈膝弯背说些哄你开心的话,我要回去了。」 说着轻尘便挣脱了岩止的大手,阴沉着脸往回走,过路的人见了孟轻尘,顿时都像见了鬼一般,浑身一刺,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得罪了这个脸色并不大好看的中原人。
第324页 轻尘从前的威风足以威慑一整个大军,更何况现在还真有些闹脾气了,能不把那些寻常百姓吓得面色骤变吗。 岩止在她身后笑了起来,他在所有人面前都是那个风度翩翩却危险莫测的王者,但是此刻穿着寻常百姓的衣服,拉着孟轻尘出现在寻常百姓之中,竟然完全不像以前那个让人尊敬又崇拜的君主,而是一个会哈哈大笑惹人侧目的寻常百姓似的。 即使大家朝他们看来了,也完全像在看一对在闹矛盾的小夫妻一般,轻尘阴恻恻着脸在前面走着,像岩止那般又气度不凡又好脾气的英俊男子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民风开放的匈奴人和外族人也都像看热闹一般好笑地起闹,都帮起岩止说话来了。 「小夫人,你家男人对你那般好,怎么闹起脾气了呢?」 「哈哈哈哈,我年轻时也总和我家男人闹别扭,女人都吃哄这一套,年轻的朋友,快快哄哄你正在生闷气的小妻子吧。」 「美丽的姑娘,你家男人如何惹你生气了,同我们说说,也好给你评评理,若真是那位兄弟的不是,我们可不偏帮了他。」 「好姑娘,十六七,嫁个男儿生闷气,好男儿,哄娇妻,娇妻就是不领情,惹得大家笑嘻嘻!」 「哎哟哟,羞羞羞,大姑娘小脸冒着烟,大火烧到了大戈壁,夫郎扑呀扑不灭!」 甚至连好事的小童都开始边拍手边唱歌谣,蹦蹦跳跳地要帮岩止拦住了轻尘的去路,轻尘急得满面通红,却被岩止那「大家只是帮理不帮亲,与他无关」的坏笑模样给气得不轻,路被堵住了,周围的人也都笑嘻嘻地看着他们俩,轻尘又好气又好笑,他们到底是真不知道岩止的身份还是假不知道呢,怎么都帮着他! 岩止笑容满面地跟在后面,好像一只优雅的狮子正迈着闲适的步伐跟在一只小狼崽子身后似的,小狼崽子在逃命,狮子只是暂时肚子还不饿,大家却还以为狮子和小狼崽子在散步呢! 直到轻尘被大家给堵住了,岩止这才一把拉住了轻尘,把她抱了起来,从嘴角到眉梢都洋溢着愉悦的笑容,笑得那样风度翩翩欺世惑人:「我家妻子正与我闹脾气,气得要离家出走,多谢诸位替我拦住了她,也请诸位做个见证,往后我可不让家中出现任何一坛醋,否则一不小心让我家妻子打翻了醋罈子,又要劳烦诸位替我劝住她了。」 「你……」轻尘哪里见识过这么无赖的岩止,如此无赖的人是怎么当上匈奴之王的? 众人可不理会轻尘要说什么,见岩止把她给抱了起来,周遭当即起闹一片,无一例外地都相信了岩止的说辞,把她看作了一个打翻醋瓶子而离家出走的小妻子。 岩止又朝所有人都点头笑了笑,这才抱着她往回走,轻尘想挣扎,却见岩止似笑非笑地把嘴唇贴到了她的耳朵旁:「你再闹试试看,反正我也很想听听看他们是要如何劝你乖乖跟着你的丈夫过日子的,顺道让他们教教你如何乖乖地热情地对待丈夫……」 轻尘听着听着,立马停止挣扎了,也不知道事态怎么会发展成这样了,莫不是所有人都被岩止这臭皮囊给骗了不成,怎么都当她在无理取闹,而不觉得是他做错了,惹恼了她呢? 「真乖。」见轻尘不闹了,岩止这才高高地扬起了唇角,顺势在她的耳垂上亲了下去,看来这丫头还不算太笨,与其被整个街巷的百姓们堵着说一通,还不如乖乖地在他怀里待着呢。 见热闹看完了,身后的人们也只是哄然一笑,各自散了,好像刚刚那明媚如十月阳光的气氛只是一场错觉一般,但不可否认的是,自从匈奴大挫东胡之后,匈奴各地的百姓好像都处于这种愉悦的心情之中,就算在这里最常见的西域人和中原的商人又吵了起来,这些心情愉悦的匈奴人也总能笑嘻嘻地唱着歌谣就把人家的一肚子气给唱没了。 岩止又将轻尘带回了那座院子前,不过这一回他可不肯再把轻尘放回地面了,见轻尘脸色不大好,岩止才好心眼地解释道:「这个地方在从前的确是住在内城的一个贵族买下的院子,用来圈养舞娘的,如今这里已经属于你的了,我以你的名义买下了这座院子,但你放心,他们并不知道买下这个院子的人就是匈奴的王妃。现在里面的确是住了不少人,不过可不像你想的那样。」 低沉的声音宛若调情一般,惹得轻尘又一次面红耳赤。 岩止俯下头低笑着看了轻尘一眼,抱着她走了进去,开门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匈奴妇人,妇人见了岩止来,先是一喜,又见岩止怀里抱着的清秀出尘的女子,表情霎时间千变万化,更是欢喜,赶紧大声喊了一声轻尘没仔细听清的匈奴话,紧接着,一窝蜂孩子便从院子里面各处沖了出来,差点没把整个院子给拆了,阵势大得轻尘都瞠目结舌。 轻尘看到这个院子里住的果然不是想像中妖娆美艷的舞娘,而是一张张稚气的面孔,一时间有些缓不过神来,这些孩子们的长相各不一样,有的是黑眼睛白皮肤的,有的是黝黑皮肤捲曲头髮的,有的生得一副中原人模样的,有男孩有女孩,年纪都不大,更让轻尘吃惊的是,这些孩子们有的甚至没有手臂,或是拄着拐杖,但都无一例外地洋溢着纯粹无杂质的天真笑颜。 这些孩子们不尽是匈奴人,有的甚至还长得明显楼兰人、龟兹人等外族孩子的模样,但他们在这里看起来好像并没有国界之分,并不大清除自己的身世。
第325页 「这些孩子们大多都是流民。」岩止在轻尘耳边偶尔低声解释了一两句。 轻尘点了点头,但她毕竟是中原人,目光还是首先关注那些体格并不如西域孩子高大的中原人模样的孩子们身上,她疑惑地用目光去询问岩止。 负责照顾这些孩子们的人正在向岩止汇报他们的情况,原来孩子们在这里不仅得到了照顾,岩止还命人教这些男孩们武艺或手艺,教女孩们唱歌跳舞,孩子们似乎都不知道岩止的身份,只把他当作了救了他们的大恩人,见到了他,都如同见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崇敬之人一般,甚至于不少小女孩见到了岩止还偷偷地脸红呢。 知道轻尘正满脸困惑地看着他,岩止俯下头,嘴唇轻轻地贴在她的头顶,这个动作看上去亲昵极了,看得年纪不大的孩子们一个个都面红耳赤的,岩止却旁若无人地在她耳边低声说道:「这几年战乱连连,失去双亲的孩子们越来越多,有些孩子成了流民,有些孩子被卖入了杂耍团,在这里,至少能让他们安心生活几年,他们总能够凭藉自己的双手改变厄运的。」 「岩止……」轻尘惊讶不已,却撞进了岩止眼中的温柔,下面的话,她并没有说下去,只将它们通通化作了嘴边的一抹温柔笑。 岩止是个君主,他有着普天之下只怕无人能及的野心,防御敌人,开疆扩土,很多时候战争是他无法避免的,甚至必须热衷于战争,但他终究不是个残酷的君主,匈奴每攻破一个国家,都必须使这个国家伤亡无数,无数的人沦落为了奴隶和流民,但併入匈奴疆土的国家,不出几年就会恢復往昔的繁荣,在匈奴强大的庇护下变得和其他部落城池一样,过这安定的生活。 牺牲必不可免,杀戮也必不可免,岩止爱民如子,但却不可能爱每一个子民,在这个国家,只有平民才能算是匈奴的子民,奴隶和贱民都与牲畜无异,但这是一个帝国延续数百年的生存模式,不可能轻易改变的,毕竟岩止是这个帝国的君主。 他照顾这些孩子,也只是算作一个补偿罢了,他不可能解救所有的流民和奴隶,贵族和部落邦的利益也不是能轻易牺牲的。 这些孩子们或许有的并不像其他孩子一样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祖国,他们心里也许愤恨着这个强大帝国的君主,打着想要杀了他的心思,但岩止似乎一点也不在乎。 轻尘的眼神闪了闪,这些孩子们不知道他的身份,可他不担心若是有一天他所救下的这些孩子们知道了他是谁之后要杀他吗?养大一个可能杀害自己的人,这可不像睿智的岩止会做的事。 「岩止,你不担心吗?」轻尘扯了扯岩止的袖子,抬起头看着她。 岩止却是满不在乎地挑起唇笑了,但他能感受到轻尘见到这些孩子们的愉悦心情,轻尘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也许在中原那个地方的确是没有像他们这样将奴隶和畜牲对等的野蛮的制度,但事实上无论在中原还是在匈奴,人和人本就不是对等的,即使在中原,人的富贵卑贱之分还是很残酷的,只是轻尘不谙世事,又出身显贵,他也不愿意点破它,他当然知道自从十多年前将她带回匈奴之后,轻尘对于西域的奴隶制度的不贊同,看多了命运悲惨的女奴和奴隶的命运,为此她并不喜欢战争,因为每一次战争和征服,都意味着又有无数的人要沦落为与牲畜相提并论的奴隶。 「很抱歉,现存的制度并不能改变,贵族们需要奴隶。但我想,看到这些,至少能让你稍稍感到一些欣慰。」 「岩止?」 轻尘看着岩止,岩止还欲再说些什么,两个人就已经被这些孩子们团团围住了,轻尘有些出神地看着如此受到孩子们爱戴的岩止,岩止在这些孩子们面前,全然没有身为帝国之王的冷峻与威严,他慷慨温柔得就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父亲,男孩们崇拜岩止谈笑间流露出的不凡气度,女孩们暗自红了脸,也许早已将岩止这样的人视若了梦中情人。 轻尘看着看着不由得出了神,直到岩止从孩子们的包围圈中朝她走了过来,一把抱起了她,轻尘这才惊唿一声,回过了神来,紧接着她就忍不住弯起唇笑了:「岩止,我好像听到了啪啦啪啦芳心碎了一地的声音。」 「别瞎说,她们还只是孩子。」岩止没好气地斜了她一眼,然后朝着孩子们露出了俊朗不凡的笑容来:「这就是我和你们说过的,我的妻子。」 轻尘听到了岩止的介绍,不禁红了脸,也不敢去看那些眼眶都红了的小姑娘们了,倒是这些大大咧咧的男孩们睁大了眼睛,好像在看一件从来没看过的稀罕物的目光一样看着孟轻尘。 「大人,等到我也像您这么高大之时,也能够拥有像您的妻子一样的伴侣吗?」 「哈哈哈哈,羞羞羞,谁家姑娘要嫁给你,你的门牙还没长出来呢。」 「谁说的!阿木朵昨天还说要嫁给我呢!」 「阿木朵,羞羞羞,小姑娘想嫁人,羞羞羞。」 「你们不要听他瞎说,我我我……」叫阿木朵的女孩一下子就哭了起来,吓得刚才那个男孩手忙脚乱,挠着自己的后脑勺不敢说话了,惹得周围的孩子们又哄然大笑。 轻尘怔怔地看着岩止唇畔的那道温煦和风的笑容,脱下了王袍的他,与孩子们待在一块,那么的,那么的,那么的温柔,如果,如果他知道了他和她的孩子也正健健康康地茁壮成长着,他是不是,也如现在这般那么的温柔,那么的高兴呢……
第326页 轻尘心里忽然有一股力量在蠢蠢欲动着,她百般思量,百般犹豫,只是因为看了玉如阿妈她们的反应,担心岩止不喜欢孩子,或者……不喜欢他们的孩子,可这是他与她的孩子啊,她拼了性命也要保护的小生命,无论如何,她也瞒不住他,也再也没有力气去揣摩去思量他是不是不喜欢这个孩子,她要告诉他,她要告诉他…… 鬼使神差地,还在犹豫之中的轻尘却忽然拉起了岩止的手,贴在她的小腹上,岩止因她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而稍有些惊讶,他将仍看着那些吵闹的孩子们的目光收了回来,看向自己身侧的孟轻尘,神色也稍微有些紧张:「怎么了?不舒服?」 轻尘简直要被岩止给气坏了,但此刻她的心情比起生气,更有些忐忑和不安,她黑灿灿的眼睛凝视着岩止温柔而充满爱意的深邃眼眸,小嘴终于缓缓地开启:「岩止……这里,生活着一个小生命,是你的孩子,你和我……我的孩子……」 轻尘好不容易说完一句话,却见到岩止幽深如潭的瞳仁里忽然如同掀起一股按潮汹涌的龙捲风一般,惊讶、惊喜、狂喜、所有的情绪好像一瞬间都走过了一遍,但是到了最后关头,他的眼中却迅速闪过一抹异色,复杂异常。 轻尘的心底当即咯噔了一下,脸色也微微发白:「岩止,你……你不高兴吗?」 岩止看着轻尘的眼睛忽然笑了,刚才那一瞬间的异样仿佛只是轻尘的错觉一般,轻尘怔沖地盯着岩止的眼睛,似乎想要找到一点端倪出来,但她见到的除了温柔还是温柔,一点破绽也没有,这让她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时不时除了问题了。 岩止贴在轻尘小腹上的大手忽然化被动为主动,轻轻地抚摸着,好像生怕稍微多用一点力气就会伤害了她和她腹中的孩子一般,他的眼神温柔却惊讶异常,好像出了神一般,喃喃自语,但很快,他微笑着勾起了唇,轻轻地用另一只手将轻尘脸上的碎发别到了耳后:「不,高兴,我当然高兴,你怎么会怎么想,我高兴还来不及。轻尘,我只是……太过惊讶了,玉如阿妈和我说你的病情的时候,并没有告诉我……」 卷三:王的宠妃 141 王的长子 大贺城。 虽然还未真正进入寒冬,但入夜的漠北,即使是在大贺城这样富饶的绿洲,也已经是极为寒冷的了,夜风唿啸,透着冰冷的雾气。 强劲的夜风拍得他的衣袍啪啪作响,月亮朦胧地被薄雾遮蔽了,岩止站在那站了一会,视线太过朦胧了,他脸上的神情无法让人看清,只觉得这夜比任何时候的夜都要厚重,也许这就是漫长的冬季来临的信息。 不知道在这寂静的夜里站了多久,岩止身上的衣袍都有些冰凉,半明半暗的微茫笼罩在他的身上,他的双眼半寐着,让人不敢靠近,甚至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 这里是岩止处理公文的地方,戒备森严,寻常下人是不得轻易靠近这里的,尤其是像现在这样的深夜,除了一点声响也不敢弄出的掌灯的侍女之外,寂静一片。 不知道过了多久,长廊的尽头缓步走来一个苍老的身影,看得出她年轻时也很高挑,只是因为年纪大了,背部渐渐变得佝偻,悄无声息地走来,见到王,贡桑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神色如常地退到了一边,果然不愧是在岩止身边侍奉了二十多年的老人,深知岩止的脾性。 良久,岩止似乎才想起仍陪他站在那得老人贡桑,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转过身来,平静的声音在这个寂静寒冷的夜里响起,掷地有声:「她睡着了?」 听到王开口询问了,贡桑这才神态稳重地低头行礼:「是的。出去一趟也累了,吃了点暖身的羊肉汤,王妃大人便入睡了。」 「睡了就好……如今她不是一个人了,万事得小心。」岩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的容颜隐在朦胧的阴影与微光中,让人看不清他的模样,喜怒不明。 「是。」贡桑在岩止身边侍奉了这么多年,自然是知道君主的事情还是莫要多问的好。 夜又浸入了沉默之中,岩止又在那站了一会,这才转过身来,衣袖一挥,阔步往回走:「回寝殿。」 「是。」 值夜的侍女们知道王终于要回寝殿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松了一口气,连忙动作麻利地掌灯开道,好像突然启动了什么机关,一尊尊石像突然间都动了起来一样,今夜的气氛太过诡异了,她们还真恨不得能把自己变成什么也看不见也没有思想的石头。 暖炉上的微火已经隐隐有扑灭的态势了,但寝殿之内的温暖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这原本还未到点暖炉的时候,不过因为轻尘的缘故,每年才刚刚入秋,寝殿之内就会开始夜夜点暖炉了。入冬了倒也还好,早些时候,轻尘倒是睡得极其舒坦,岩止却经常被暖炉热醒,久而久之,反而习惯了,只是让他每日早晨起来之后都必须沐浴一番罢了。 床榻之上,因为点了暖炉的缘故,毛皮倒没有铺得太厚,这也是岩止吩咐下去的,不厚不薄刚刚好,这个小女人还能安分地让自己的手脚通通置于毛皮之下,若是稍微厚一些,只怕她在睡梦之中也会不老实地把手脚探出来 出去了一天,轻尘的确是乏了,睡得极其地沉,她翻了个身,乌黑的绸发半倾斜在外头,一只胳膊已经不老实地伸了出来,压到了毛皮毯上方。大概是睡前喝了暖身的东西的缘故,她睡得小鼻尖上都隐约冒出了些细汗。
第327页 岩止失笑,脱了衣服便掀开毛毯的一角,在她身旁躺了下去,顺带着把她的手给塞了回去。 轻尘只觉得身边一凉,原本热得她有些发汗了,现在却好像毛毯下面突然钻进了一块冰块似的,一下子冷得她稍稍打了个哆嗦。 轻尘也没睡醒,迷迷煳煳中知道是岩止回来了,又翻了个身对着岩止躺着的方向,眼睛也没睁开,但纤细的小手还是准确无误地探到了岩止的腰,抱着他,把自己暖烘烘的身子钻进了岩止怀中的空隙,贴合。也不知道是要替岩止暖身,还是自己睡热了,寻了凉快的源头就抱了上去。 看着这个丫头熟门熟路地就钻了进来,岩止一时间也不敢动了,又等了一会,直到自己的手也回暖了一些,这才顺势把缩在他怀里的小东西给搂得更紧了一些,他低头在轻尘凌乱的头顶亲了一下,也不管她醒没醒,低沉的嗓音犹如敦厚的泉流,在她的耳边低语,温柔悦耳:「我很高兴,谢谢你愿意为我孕育子嗣,我的妻子。」 听到声音,轻尘迷迷煳煳地撑开了眼皮,仰起脑袋,显然还没睡醒,双眼泛着迷濛的睡意,一眨一眨的,很快又眨不动了。 「睡吧。」岩止在她的眼睛上又亲了一下,轻尘这才抱着岩止的腰又睡过去了,喉咙间发出了模煳不清的哼哼声。 早晨轻尘是被热醒的,因为岩止的怀抱像一个火炉一般,他的手臂刚劲有力地圈着自己,轻尘缩在岩止的怀里睡,不热醒才怪。 轻尘醒来的时候岩止还未醒,这样的情况是极其罕见的,轻尘一动不动,只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她一睁开眼,便觉察到岩止抱着自己的手臂重重地搭在自己的腰上,轻尘定定地凝视着岩止睡着后的样子,从霸道的眉峰到刚毅的鼻樑,再到淡薄的唇,轻尘仿佛正在用自己的眼睛细细地描摹岩止的模样一般。 这样的机会是很难得的,因为岩止总是比轻尘起得早,以往即使是在半夜里她醒来,岩止也总会先她一步睁开眼睛,因为岩止是如此警惕的人,即使是睡着了也不可能轻易让人近身,更何况她每次醒来只要稍稍有一点动静,岩止都能一瞬间清醒过来,好像从没睡着一般。 轻尘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的动静又将岩止闹醒,这样的机会可是千载难逢呢,她可不想就这么浪费了。 岩止的臂弯完全像一个坚不可摧的屏障一般,把她护在了最安全的地方,无论在哪里,即使是在王城里,岩止也都是这么抱着她睡的,自己的身子在外面,背对着外面,即使是半夜里来了刺客,也不可能能够在岩止这找到缝隙伤害到她,但他自己最脆弱的后脑与背部却是正对着的刺客的。 这样的习惯是从什么时候养成的呢…… 哦,对了,自从很多年前头曼派出的刺客夜袭,险些伤到了她之后,岩止似乎就养成了这种习惯。 她从前不曾仔细注意到这样的细节,若不是今早的时间充裕,她有足够的时间想东想西,也许还真的难以发觉像岩止这样精明的人,竟然这么多年来都是以这样大意的形式把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 轻尘看着看着,忍不住凑近小脸,在岩止性感的薄唇下啄了一下,然后迅速地缩了回来,好像什么亏心事也没做一般,若无其事地屏息以待,但是脸颊还是不自觉地微微发红。 岩止没有睁开眼睛,但他的嘴角已经高高地翘了起来,轻尘的唿吸都差点要停了,然后脸色发窘地险些又要恼羞成怒:「狡猾!」 岩止睁开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涨红脸的轻尘,轻尘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动了两下,想要挣脱出去,却发现岩止的大手仍然紧紧地禁锢着她,哪也不让她去,气得轻尘神情古怪:「你不放手!」 岩止忽然哈哈笑了出来,可手也没松,轻尘被他笑得耳根子都红了,挣脱不得,最后也只好放弃了,两个人的脸几乎挨得很近,轻尘想躲也没处躲。 岩止以为轻尘又要闹些别扭才肯消气,可没想到轻尘板着脸,闷声闷气地待了一会,自己也忍不住翘起了唇角笑了起来。 「为什么笑?」岩止的眼中泛着柔光,声音也好像着了一层魔一样,唿吸有些沉重了起来。 轻尘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就是一个劲地傻笑。 这么多年来,她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岩止虽精明,但也从来不哄着她。他从来没有对她说过「我爱你」,但爹爹也从来没有对娘亲说过这样的话,可娘亲却说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子,她好像,能理解娘亲为何这么说了…… 岩止哪里见过轻尘这样傻笑的模样啊,从眉梢到嘴角,无一不泛着幸福的粉色光泽,无论是谁看了都会为她而心动,而这个小女人却一脸无辜得很,不知道自己这样的笑容,是对男人最大的挑战。 真担心自己会忍不住做出些什么事来,岩止的神色古怪,赶紧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冬季就要来了。」 轻尘一听,顿时被这没头没脑的话给愣住了,仔细地思索了一会,这才问道:「岩止,你在为冬季烦恼吗?」 岩止没好气地瞪了无辜的轻尘一眼:「不,如今南起阴山、北抵贝加尔湖、东达辽河、西逾葱岭,皆归我匈奴国土。我们有足够的准备来应对比冬季再残酷十几倍的灾害,更何况区区一个冬季。」 这下轻尘可纳闷了,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既是如此,岩止为何突然提冬季。
第328页 说起来,匈奴在岩止的统治下,动作的确越来越迅速大胆,恐怕景项和无名他们非得头大了不可。 岩止睨了她一眼,手臂稍稍松了些,让轻尘躺得舒服些:「母亲生育我之时,便註定了我乃匈奴之王的长子,必须行祭祀大典,择庇佑之神,昭告天下长子的存在,因为王的长子便是大皇子,一个帝国的太子,未来继承王位之人。」 「所以岩止你的庇佑之神是太阳神?」轻尘忽然想起无论是岩止的军队还是岩止所用的箭矢佩刀抑或是代表岩止的旗帜,无一例外地通通都标有太阳图腾,她记得在岩止还是皇子的时候,大家就是以「太阳神之子」来形容他的存在的。 轻尘如此想着,眼睛倏然睁大,看着正勾着嘴角笑着的岩止:「你的意思是……」 岩止点了点头:「无论如何,他作为我的第一个子嗣,都必须经过这样的祭祀大典,昭告天下,得到天神的庇佑……只有得到天神庇佑的皇家之子,无论生前死后,才能归位成神。」 轻尘听得似懂非懂,但依岩止的意思是,他要昭告天下她为他孕育了他的第一个子嗣,可能够拥有这样荣誉的,不是应该是王的长子才行吗? 「可是,也许孩子是女孩呢?」轻尘微微蹙眉:「你偏爱男孩。」 岩止被轻尘说得一愣,当即苦笑不已:「无论男孩女孩,都是你我的孩子,他就是我的第一个子嗣,意义非凡,理当有资格享受这样至高无上的荣誉。就算孩子是女孩,往后她的弟弟妹妹们也得老老实实地尊敬她为王的长女,尊称她为皇长姐。若他是男孩,那他便是我的长子,如同我幼年时一样,无论日后是幸还是不幸,在他生命的一开始,就必须享有这样尊贵的荣誉。你究竟把我想成什么样的人了?」 岩止当真是哭笑不得,不知道自己在这丫头的心目中究竟有多差劲,昨日也好,今日也好,她就没将他往好的想过。 如同岩止的幼年一样,无论日后是幸还是不幸…… 轻尘的小手握着岩止宽厚的大掌,稍稍用力,岩止虽为头曼的长子,经歷了如此神圣的典礼,但幼年的他却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遭遇了多少不幸,轻尘忽然有些心疼起岩止来,可看他的心情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轻尘自己也不由得笑了出来,是啊,无论岩止的过去如何艰辛,如今他已经是匈奴的王了,至高无上的匈奴单于,这一切都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轻尘蹙了蹙鼻尖:「弟弟妹妹?你要我生多少个,你当我是母猪吧?」 「嗯。多多益善。」岩止笑了,在轻尘发怒之前,他已经迅速地松开了轻尘,起身下榻,警告着蠢蠢欲动的轻尘道:「你若不安分老实地保护好自己,我就拿绳子将你捆在我背后。」 被岩止这么警告,轻尘原本要快速跳起来的动作当即放缓了,黑着脸闷声闷气地把自己的拳头给收了回来,可转念一想,岩止若是走到哪都把她背到哪,那模样得多滑稽,还不得让人耻笑不可? 轻尘嘲笑岩止道:「那样也好,我就当作走到哪都被克拾拉驼着,脚不用沾地,何乐而不为。」 他从前怎么没发现这个寡言少语的小女人要真发起狠来,那张小嘴也伶俐得很?竟是一点亏也不肯吃,他将她比作小母猪,她竟也非把他和克拾拉相提并论不可。 岩止也不和轻尘计较了,只是似笑非笑地扫了她一眼,嘱咐道:「天也亮了,老老实实将自己打扮一番,我已命莫准备下去了,不多时我们便要出发。」 「出发?」轻尘还没问清楚,岩止就已经往外走了,看来是要如往常一般先去浴殿沐浴才可。 卷三:王的宠妃 142 赐名为银 随着岩止来到蓄势待发的出行队伍前,轻尘见到了已经许久未见的莫,他依旧是一身黑色劲装,腰间佩着刀,神色冷峻,不苟言笑地站在那。 轻尘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莫纵横半张脸的那道触目惊心的刀疤,伤痕早已结痂,但就这么格格不入地出现在莫冰冷刚毅的面容上,还是让人看得心底忍不住一揪,想起当夜他浑身是血地将佐伊抱回来的场景…… 似乎察觉到轻尘正在看他,莫面无表情地转过脸,视线从轻尘身上扫过,然后恍若没有看到她一般,很快便又将目光收了回来,上前微微俯身,沉声行礼:「王,王妃大人。」 他变得更加冰冷了,若非他开口,就真如一道影子一般要彻底湮没于这个世界之上,轻尘恍了恍神,什么也没说,她仰起脑袋去看岩止,只见岩止抬起手,无声地在莫的肩膀上拍了拍,然后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清润的嗓音依旧温柔淡笑地响起:「莫,辛苦你了。」 轻尘见到莫黑色的瞳仁里几乎不可察觉地微微收缩了一下,紧接着便又恢復了平日的冷酷与不苟言笑,身子往边上一侧。 岩止淡笑着看了他一眼,从莫的面前擦身而过,往前而去,轻尘也赶紧跟上,她的眼睛眨了眨,定定地凝视着岩止唇角的那抹优雅弧度,眼神微闪。 佐伊的死好像并没有给岩止带来任何影响,她的死讯甚至至今未曾公布,也许不用多久,岩止就会随便以诸如病逝这样的理由向匈奴的子民宣告他的左王妃的生命的终结。史书上不会记载这个女子十几年的坚忍和所遭受的残酷的命运,所有的苦与乐都只化作史书上的「薨逝」二字罢了,也许岩止会看在十多年的情分上,追封她一个匈奴皇后之谓,可那又如何呢……
第329页 她该觉得岩止太过残酷无情吗,岩止忽然低下头看着定定盯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孟轻尘,嘴角一扬,柔情深沉,轻尘的思绪被打断了,一切仿佛也抛却得烟消云散,岩止握着她的手稍稍一紧,轻尘吃疼,这才低下头,轻扬唇角,用力地回握岩止的大手。 「在想些什么。」岩止状似旁若无人地与轻尘闲聊。 轻尘摇了摇头,这才回头看了眼浩浩荡荡的队伍,不知道的,还以为岩止又要带一个军队出去打战了呢,轻尘好笑地抱怨道:「你快要把王城都搬空了。」 最了解轻尘的莫过于贡桑和绿芜了,这一回岩止甚至把她俩也带上了,一左一右地跟在他们的后方,随行的还有十几位王城中首屈一指的大夫,这阵势夸张得有些让人乍舌,与岩止的行事作风很不符合。 所往之处莫非属于岩止的疆土,以往无论他们去哪,岩止都不至于带上这么多人,这一回却好似精打细算过,半分马虎也不能出。 岩止也被轻尘这样的话给逗笑了,也不管轻尘会脸红,众目睽睽之下把她抱了起来:「虽然往年冬季来临之前我也总会视察几个部落,但这一回我们可不是去视察的,有备无患总是好的,我可不希望你出什么问题。」 轻尘涨红了脸,却见周遭的人也都十分识相地板着脸,眼珠子都不敢乱撞,这才稍稍放心了一些,似有若无地瞪了眼笑笑着看着她的岩止。 岩止没理她不满地瞪着他,他抱着轻尘在一辆宽大豪华的马车前停了下来,匈奴人不常用马车这样的东西,即使是贵族妇人出行,也都是驾马而行,甚至为了歌颂匈奴人的豁达和骁勇,部落间传唱的歌谣中还出现了不少像「妇人在马上生孩子」的故事,眼前的这辆马车显然是专门为轻尘而备的。 当轻尘站在这辆马车前,脸色顿时都变得古怪了起来,就连克拾拉都好像在嘲笑她,龇牙咧嘴地用鼻子喷着气,傲慢地扫荡着身后的尾巴,一副看不起娇生惯养的孟轻尘的样子。 岩止好笑地扫了眼克拾拉,克拾拉当即缩了缩脑袋安分了下来,也不敢再嘲笑轻尘了,可轻尘明显对这辆马车的出现表现出了排斥的情绪,她岂是娇弱到需要坐马车的人?虽然这一回岩止说他们要去的部落并不算远,上午出发,下午即可到达,那是一处就位于大贺城不远的小部落,专事祭祀盛典。 「马上颠簸,即使是克拾拉也不能保证能让你比坐马车更舒适一些,即使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你腹中的孩子着想。」岩止十分淡定地说道。 这句话果然奏效了,轻尘皱了皱眉,还是一声不吭地在绿芜与贡桑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一路上马车的速度不快不慢,四平八稳的,贡桑和绿芜也都不是多话的人,轻尘几乎乏得昏昏欲睡,直到外面的风不那么大了,太阳稍稍暖和了一些,岩止才偶尔大发慈悲地让轻尘坐在他前方的马背上透透气。 轻尘靠在岩止身上,岩止的大手圈着她,稳住了她的身形,克拾拉这几年虽然比以前稳重了不少,但还是小孩子心性,岩止生怕克拾拉一不小心就颠着了轻尘。 一路上所见,果然与前些年所见到的冬季来临前的萧条的匈奴景象大有不同,人们的心情似乎没有那么沉重了,在这个时候了,牛羊还是慢悠悠地在外面闲逛着,牧民们似乎也一点不着急,看来今年的冬季他们已经留足了足够的粮食与饲料,用以度过一整个漫长的冬季。 路上遇到的牧民似乎也都在往与他们相同方向而去,有骑着马的,有哈哈笑着赛跑而过的小孩,也有骑着羊挥鞭子的小牧民,这些牧民们在经过他们的身旁时,也都纷纷停下来嬉笑着用匈奴语唱着颂赞的歌谣,有的甚至簇拥着岩止所带的出行队伍向前走。 轻尘抬起头,睫毛就瞬时扫过了岩止弧度漂亮的下巴:「岩止,他们?」 岩止高高地扬起唇角,草原上的风撩动他的衣袍,高大的身躯英挺而坐,当真仿若俊逸的天神一般:「闻讯而来的牧民,当然想要见证为王的长子赐名择庇佑之神的盛大典礼,这样的事情可不是容易见到的。」 「上一次发生,还是你出生的时候。」轻尘被岩止这么一说,顿时哭笑不得:「我觉得我好像变成了猴子,大家都赶着来看几十年一遇的猴子表演。 「可没人像你这么形容赐名择神大典的。」岩止在轻尘的耳朵上咬了一口,视作惩罚。 队伍前行的速度很慢,轻尘索性靠在岩止的怀里和他聊起天来了:「岩止,你可知弓青身边的那个老者?」 轻尘想了想,还是将在东胡王庭里发生的事告诉了岩止,剔除细节,只说了与那位叫做莫论的老者有关的事,并将莫论要她有朝一日见到了莫谈,转达一句「胜负未分」之事也简略说了,这事她思考不出个所以然来,也许岩止能知道。 听到莫论之事,岩止的身子忽然顿了顿,沉默了半晌,扫了眼睁着黑灿灿的眼睛看着他的孟轻尘,这才轻嘆了口气,压低了声音在轻尘耳边说道:「也许你早就知道了,我曾说过,我的父亲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我的母亲在嫁给……头曼之前,民间曾流传神人莫谈与母亲之间的事,你腕上的镯子的确是当年莫谈赠与母亲之物。只可惜,莫谈不辞而别,自此杳无音讯,母亲嫁予了头曼,生下了我。当年莫论与莫谈并称神人,我虽不知道莫论『胜负未分』到底有何意,但我想这应该是他与莫谈之间的恩怨。」
第330页 岩止谈起母亲与莫谈之间的恩怨之时,语气已是那么平静,就像在述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一般,轻尘仰着脑袋看着岩止淡绿色的诡异瞳仁,忽然想起当年头曼见到她时那不受控制的失态模样,他曾说过,他与月宿都没有这样的眼睛,而岩止却拥有这样让人胆战心惊的淡绿色双眸,或许,这个颜色,是莫谈的…… 昔日岩止谈起母亲月宿之时,甚至还怒不可遏,险些把她的脖子都给掐断了,如今却能如此平静地谈论自己的身世,时间真的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它可以让一切变得刻骨铭心,也可以让人将一切都渐渐地淡忘,甚至不再牵引自己的情绪。 轻尘还想再说些什么,岩止却是笑了:「有些事不是你该操心的,就算真的是你该操心的事,也自有你的丈夫替你操心。有时候,我真的希望你再笨一些好。」 轻尘张了张嘴,还没开口,嘴唇却已经被岩止的吻给堵住了,好好的对话就这么被打断了。 到达克涅的时候正是傍晚太阳快要下山之时,高高的祭坛已经搭了起来,小小的克涅部落却好像一下子被挤得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早就闻到讯息的贵族们早在好几天前就开始往这赶了,人们可不愿意错过这样一个难得一遇的典礼。 轻尘站在高高的祭坛上,往下看去,当真是要目瞪口呆了,人们穿着鲜艷的盛典服装,脸上挂着喜悦的表情,比起当日轻尘的婚典之时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下子看到密密麻麻的人接踵磨肩,放眼望去整个草原都好像站满了人,欢唿声唱歌声震耳欲聋,这样壮观而有些混乱的鲜艷场面和轻尘以前看到的浩浩荡荡的百万军队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她竟然稍稍有些紧张起来了,掌心都开始冒出细细的汗。 这个赐名择神的典礼很冗长,似乎匈奴的每一个典礼都冗长得要命,祭师所说的语言都是最古老的匈奴语,别说一知半解了,就是自认为已经能够算精通匈奴语的轻尘都一个字也没听懂。 岩止就在轻尘的身旁,察觉到她的掌心微微冒汗,也知道这冗长的典礼对她来说实在是太过长久了,便低下头在她耳边一字一句地为她翻译祭师所说的每一句话。 「他承载着神圣的使命而来,智慧之神赋于了他无尽的机智和谋略,战斗之神给予了他强健的体魄和伟大的军队,畜牧之神会帮助他壮大匈奴人的祖国,月神给了他温柔的脾性,太阳神给了他耀眼的光辉,他是大地之神的儿子,将永远被大地之神庇佑,幸福安康!」 「大地之神?」轻尘眨了眨眼睛。 岩止点头:「祭师为他择了大地之神。」 「所以结束了对么?」轻尘眼前一亮,来了精神。 岩止失笑:「只能算过去了一半,接下来会请部落之中年纪最大的长者为他赐名。」 「赐名?」轻尘皱了皱眉:「可是我已经想了好几个名字了。」 「哦?」岩止来了兴致,一只手支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轻尘:「说说看,也许你的主意会更好些,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是不是要听你的。」 「无论他是男孩还是女孩,我都希望他为人处世皆能贤明有德,他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旦为一日之际,也是一切美好的初始,所以……」轻尘笑着露出了小白牙:「贤旦。」 「贤旦……」岩止精通汉学,自然是知道轻尘那番话的含义,他微微沉思了一会,看轻尘一脸期待得到他肯定的模样,岩止实在不忍心就这么打击她,只能暗自庆幸自己并没有一开始就允诺她接受她的建议,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二字在中原官话中,与「咸蛋」二字同音…… 轻尘蹙了蹙鼻尖,有些不高兴了,但岩止却一直那么好脾气地优雅淡笑,反倒让她满肚子的郁闷没处发泄,只好退了一步:「也有备选的,金太富贵,银则内敛沉稳,『银旦』二字如何?」 「银旦啊……」岩止又重复了一遍,始终没有要点头的意思。 轻尘有些急了,岩止见她有发怒的迹象,只好笑道:「不若银贤二字,也不辜负你的期望。」 赐名择神之典似乎接近了尾声,祭师忽然间将轻尘给扶了起来要带到祭坛正中央去,轻尘一惊,回头要去看岩止,只见岩止正站在那,他正对着耀眼的太阳,那金色的光芒仿佛一条条金色的丝线,勾勒出了他修长挺拔的身型轮廓,他就这么站在那,俊美的脸上挂着淡笑,朝轻尘点了点头,月白色的王袍在风中捲动,轻尘看得一愣,人已经由祭师牵到了祭坛中央。 祭师在她的周身洒着水,口中念着她听不懂的赞辞,他每说一句,祭坛之下的人们便会沸腾起来,高声欢唿,突然置身于这样的喧闹与金色的光晕之中,轻尘竟有一瞬的出神,只觉得,这好像已是人生的终结,岩止深邃的眼睛正凝视着她,她和他的孩子也正待在她的腹中,万民在为他的存在而欢唿雀跃。 如果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如果就停留在这一刻…… 看着祭师洒下的圣水在金色的阳光中也折射出了眩目的色彩,轻尘频频回头向他望来,隔得有段距离,他被落日的余晖所笼罩着,轻尘似乎只能看清岩止置身于光彩之中的轮廓,看不清他的表情。 岩止的唇角依旧勾着俊美无涛的弧度,但那双深邃的淡绿色瞳眸却深沉得仿佛望不到底,漆黑的深潭之中,漩涡一般的淡绿色幽芒在捲动着,深不可测……
第331页 莫就站在岩止的身后,他依旧面无表情,但眼睛也同岩止一样,一直看着孟轻尘的那个方向。 「莫,她说『旦』是一切美好的初始之意。你也这么认为吗……」岩止忽然开口,那低沉的嗓音轻轻地飘落在空气中,很快就被子民欢唿雀跃的声音给淹没了。 「莫不曾接触过中原之说,不知。」莫顿了顿,险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但最后他还是沉声回答道。 岩止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了,莫沉默了半晌,终于低声地问道:「您为何要为那个孩子举行这样隆重的典礼。」 岩止似乎没有想到莫会问这个问题,他微微皱眉,沉思了一会,却没有发怒,他忽然眉间一松,也不知是笑了还是没有笑:「这是他应得的,没有人会忘记他的存在。即使……」 后面的话莫已经听不清了,因为一阵又一阵的欢唿声已经震耳欲聋,盖过了王的声音…… 卷三:王的宠妃 143 想要下胎 夜深了,牧民们正在一堆堆篝火旁载歌载舞,大有彻夜狂欢之势,岩止膝下无子,如今他们的王有了子嗣,对于匈奴子民来说,简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今时不同往日,即使是到了这个时节,牛羊们仍然生得健硕高大,各户人家囤粮可观,加之在这短短两年之内,匈奴国力日趋膨胀,疆土扩张之快令人乍舌,可见岩止统治匈奴帝国区区两年,却已算励精图治,政绩斐然。 折腾了这么久,轻尘有些乏了,谁说漠北蛮荒不比中原重礼,这的祭祀典礼冗长得她精疲力尽,又是颂念赞词,又是拜神祭祖的,也不知道岩止是真的太过高兴了,还是故意折腾她的,来日方长,赐名择神大可待孩子出世之后让他自己折腾去,何必苦了她被祭师折腾得晕头转向。 这座搭起的帐篷很暖和,外层是厚厚的毡毛,足以抵挡入夜的寒风。时近冬季,但整个克涅草原之上如火般热烈的气氛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轻尘的眼皮直打架,听得外面的欢唿声和此起彼伏的祝酒歌,精神却是一振,好像也被这样澎湃的气氛感染了。 由绿芜搀扶着进入帐中,轻尘苦着脸,又好气又好笑:「没想到我竟沦落到这般地步。」 想她一个自小出入军营,舞刀弄剑之人,挨冻吃苦不在话下,就算这些年的确拜岩止所赐,娇生惯养了一些,可也不至于成现在这样,绿芜说什么也要扶着她,好像只要随便被风这么一吹,自己就会被吹倒了似的。 绿芜见自家将军这样郁闷的神情,也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的好将军,您别苦着一张脸,有身子的人了,当然要重点看着您。」 就像看着一个战俘一样…… 「男子汉大丈夫,我哪有这么没用。」轻尘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但英气凛然之间却已经不知不觉地流露出了一丝女儿的柔态。 这样微妙的变化让绿芜看得都一愣,看了眼自家将军分明困得眼皮都在打架了,却仍没有入榻就寝的意思,不由得笑道:「您在等姑爷?恐怕您今夜可等不来姑爷呢,姑爷正和那些匈奴人喝酒呢。不过您想睡恐怕也还得再等一会,方才我们回来之时,姑爷正在嘱咐贡桑给您备食,今天您也没正经地吃过东西,不垫垫肚子,您想睡绿芜还不让您睡呢。」 虽然绿芜仍然打心眼里将西域人看作没有开化的野蛮人,但如今自家将军眉眼中的神采是从前她不曾见到的,她不得不承认,那个野蛮人的确仿佛一个天生的王者,这几年匈奴的扩张她都看在眼里,也许天底下也只有那样一个卓越的男子能够成为将军的天,让将军像普天之下任何一个女子一样会闹脾气会脸红会为了腹中的孩儿而露出如此温柔的神情,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如今的将军,可比以前有人情味多了呢。 在大秦,她从来没有见到哪一个帝王会像姑爷一样与自己的子民一块在草原之上喝酒吃肉,得到百姓这样的爱戴和敬仰,这个男人,他是草原上的苍狼,统率着一个日渐膨胀的帝国,但却又比任何一个中原男子都还要优雅高贵,尊贵的君主之威无论在何时都让人不敢忽视,哦,对了,优雅的狮子,是的,这位年轻的匈奴王,就如同优雅的狮子,尊贵而危险。 罢了罢了,绿芜甚至已经做好打算要陪着将军在这里待上一辈子了。 轻尘自然不知道绿芜在想些什么,她被绿芜调侃得神情有些窘迫,但她本就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必然是说不过绿芜的,索性很明智地选择了当作没有听到绿芜的话。 她的手轻轻地贴在自己的微见端倪的小腹上,这种感觉很奇妙,好像手心贴着肚皮就能感觉到那一头有一个小生命正在茁壮成长地变化着,轻尘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像娘亲一样变得那般温柔,银会像谁呢,他一定有和岩止一样英气的眉毛,眼睛也和岩止一样深邃,鼻樑也和岩止一样英挺,嘴唇可不能像岩止那般淡薄,她希望银的性子能够像自己,因为岩止的心思太过深不可测了,若是日后她不仅猜不透岩止的心思,也猜不透银的心思,那岂不是要气坏了? 就在此时,帘子被掀开了,果然如绿芜所说,贡桑端着些食物进来了,轻尘只看了一眼便觉得没有食慾,肉是刚烤好的,还滋啦滋啦地往外冒着香气,汤是她常喝的羊乳汤,只是出门在外,不比在王城中,轻尘隔得远远地遍闻到了一层膻味。
第332页 见她皱眉了,贡桑将食物放到了桌上,绿芜已经上前帮忙将东西盛出来,两个人都没说话,看这架势,她是不吃也得吃了。 「小姐,多少吃一些垫垫胃,就算您不吃,您腹中的孩儿可都要饿昏了呢。」绿芜笑嘻嘻地看这轻尘,就连双眼都冒着精光了,好像料定了自己抓到了轻尘的命脉,连孩子都搬出来了,她能不乖乖听话吗? 就连站在一旁侍奉的老人贡桑都忍不住牵动了嘴角,一向话少的贡桑都开口了:「银王子会感激您。」 轻嘆了口气,轻尘只淡淡看了眼那冒着热气的烤肉便收回了视线,只端起羊乳汤凑到自己的嘴边,大有视死如归之势,可她才刚咽了一口,眉间便忽然皱了起来,与先前的神情不同,此刻的孟轻尘眸光一敛,顿时间寒光迸射而出,她将那碗汤凑到鼻子下方闻了闻,当即面色骤变,砰的一声将整个碗脱手摔了下去,脸色难看。 「小姐?」绿芜不明白自家将军为什么忽然变了脸色,要知道,像这样凌厉得让人心底都打抖的神情在她脸上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了。 轻尘没有说话,沉着脸,将那盘肉也拖到了自己面前,用取肉用的小银刀挑起了一点凑到自己的鼻子下,果然…… 她虽武功尽失,但自从怀了银之后便更加谨慎小心,这食物有问题,她对药材并不算陌生,虽然用量极轻,但她还是嗅到了紫蘸花的味道,这是……下胎之物! 轻尘的脸色苍白,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如何,看得绿芜与贡桑二人都慌了神,不知所措,整个帐中的气氛顿时冷沉到了极点,与外面的沸腾和喧嚣格格不入,好像一个帐帘就将两个世界给隔绝开来了。 「小姐?」绿芜担忧地又唤了一声。 轻尘没有回答,出人意料的,她忽然用手去抠自己的喉咙,脸色更加苍白了,呕出了一团水,可将军仍然没有收手的意思,好像非得把自己的五脏六腑全部都呕出来才甘心,看得绿芜当即手忙脚乱地要拍轻尘的背。 贡桑似乎也察觉出了什么,立马变了脸色,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 整个克涅草原都沉浸在一片欢腾的气氛之中,游牧民族是个善于为自己找乐子的民族,他们的生活条件或许不如中原秦地,但他们却重视每一个节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值得欢庆的好日子。 克涅草原虽热闹,但安全戒备却丝毫没有松懈,一个斗篷下掩着刀的男子忽然绕过横七竖八醉倒在地上的牧民们走到了岩止身旁,他在他身边低语了几句,岩止握住酒碗的手当即一顿,他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漂亮的唇角依旧挂着迷惑人心的浅笑,但那一瞬间,那双深沉的眸子分明霎那冷了下来。 人们喝得东倒西歪,丝毫没有察觉气氛的变化,只觉得周遭的空气好像突然一冷,直嚷嚷着:「再把篝火烧旺一些,再旺一些!酒,端酒!」 随着岩止回到轻尘所在的帐中的除了莫之外,还有那十几个从大贺城带来的大夫。 岩止一进来便见到了轻尘正在死命地用手抠自己的喉咙,绿芜怎么劝也劝不住,就连贡桑这样的老人好像也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事,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干着急。 岩止蓦地皱起眉来,阔步上前,大手一把就抓住了轻尘的两只手,把她给紧紧地固定在自己怀里,不让她轻举妄动,他略带严厉的鹰眸迅速扫了眼帐内那狼藉一片的食物,低声喝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轻尘的手被岩止抓住了,下一秒,她便察觉到自己落入了一个强劲有力的胸膛中,他的身上透着微醺的酒香,看来是喝了不少酒,轻尘茫然地抬起头,看到岩止微微铁青的脸色,神态迷茫,好像一个迷途的孩子:「岩止……」 看到轻尘这样苍白的小脸和狼狈的模样,岩止未说出口的喝斥之话忽然通通都堵在了喉咙口,良久,只能硬生生咽了回去,他神色一柔,颇有些心疼地用自己的手擦拭轻尘的嘴角,语气放缓,像哄小孩一般搂着她:「没事了,我带了大夫过来,让他们给你看看。」 轻尘紧紧地咬着自己的唇,好像不怕疼一般,瓷白的牙都将嘴唇给咬破了,岩止的目光更加幽深复杂起来,深潭幽眸之中的漩涡似乎也愈演愈烈。 得到他的命令,那些大夫当即围绕着桌上和地上的食物残骸开始细细琢磨起来,一名年纪看上去稍大的大夫上前,对岩止行了个礼,岩止点了点头,但因害怕轻尘不配合,仍然一只手搂着她,另一只手握起她的一只手要给大夫看。 老大夫是个中原人,早些年游走西域,便一直没有回去过,治病救人却仍讲究中原大夫的望闻问切,他看了眼轻尘略微苍白的神色,又扫了眼轻尘呕住的秽物,这才将自己的手搭在了轻尘的腕上,很快便收了回来,往后退了一步,和那些正在检查食物的大夫们交换了一个神色,这才谨慎地向岩止禀报导:「王妃大人没有大碍,看样子王妃大人的警觉性颇高,那些肉没有动过,汤看样子也没怎么动,即使是喝了一两口,也该都被王妃大人给呕出来了。王妃大人和小王子一切安好,请单于大人与王妃大人放心。」 直到此刻,轻尘似乎这才回过神来,她的神色定了定,强忍着让自己将刚才的慌乱给压了下去,那些大夫为了谨慎起见,又要轮番给轻尘把脉,却被轻尘抬了抬手给挥退了下去。
第333页 轻尘的神色微冷,岩止看了她一眼,还是点了点头,命所有人都按轻尘所说的做,大夫们面面相觑,行了个礼便退了下去,跟在岩止身后进来的莫只面无表情地扫了眼帐中的情况,也沉默地退了出去。 帐中很快就只剩下了岩止轻尘还有欲收拾东西退下去的绿芜与贡桑。 见绿芜和贡桑要收拾食物残骸,岩止扫了他们一眼,淡淡道:「这些东西先别动。」 二人一愣,但岩止开口了,她们还是默默地放下了手里的东西退到了一旁,一时也不知道退还是不退。 此刻的轻尘冷静了许多,却也只是面无表情,岩止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还是什么也没说,他在这些食物上面翻腾了两下,也和轻尘先前一样闻了闻,又亲自放了一些在嘴里,眼中顿时闪过异色,幽沉凝视着轻尘道:「这事我会处理,你先好好休息。」 轻尘忽然扯起唇角,似笑非笑,这样冷厉的神情他还是第一次见,顿时也不悦地蹙起眉来。 轻尘抬起眼看着他俊美的面容,忽然觉得有些不可相信起来。 岩止似乎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他的眼中微冷,但倏尔,他还是面色放柔,安抚轻尘道:「今夜你受了惊吓,需要好好休息,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听话。」 说罢,岩止便要往外走,此时帐外忽然响起了莫的声音:「王。」 岩止的脚下顿了顿,停了下来,莫已经掀开帘子进来了,手上是一些草药残渣,他忽然面色凝重地看了眼站在旁边的贡桑,然后默不作声地收回了视线,似乎有话要说。 岩止看了眼小脸微微发白,面无表情地站在那的轻尘:「就在这说吧。」 莫顿了顿,这才低头:「是。下属发现了这些残渣,的确是会导致人小产的东西。」 这话一出,情况不言而喻了,能够接触轻尘食物的人屈指可数,能够在轻尘的食物里加东西的人,也不多。 岩止轻嘆了口气,点了点头,莫沉着脸退了出去,岩止这才挥退了还待在这里的绿芜与贡桑,上前拉住轻尘微微发凉的指尖:「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是老奴。」岩止的话音未落,身后的贡桑却忽然跪了下来。 岩止与轻尘二人的眼中都迅速地闪过了一丝惊讶,就连已经退到门口的绿芜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但贡桑自跪下后,除了那三个字承认下药的是自己之外就没有要再多说一个字的意思。 「先押下去,这事我会仔细审查。」岩止到底是岩止,很快便镇定了下来,冷声说道。 「是。」贡桑磕头行了个礼,苍老的脸上依旧面色平静,好像根本不知道这事意味着什么似的。 帐中只剩下岩止与轻尘二人,轻尘显然还在为刚才贡桑忽然跪下的行为而惊讶不已,她的脸色苍白,看着岩止,却忽然不知道这张自己再熟悉不过,亲吻过无数次的英俊面庞,到底该不该相信。 「你也认为是贡桑吗?」轻尘忽然翘起唇角,语气有些咄咄逼人。 「我现在也无法告诉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贡桑照顾了你十几年,我幼年之时也是她照料着长大,这个事实虽然我也不愿意相信,但她既然自己承认了,此事我会好好调查,我说过,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岩止抚了抚轻尘的脸颊:「最重要的是,现在你和孩子都没事。」 令岩止没有想到的是,轻尘却突然偏过了脑袋,想要避开岩止的触碰:「岩止,我该相信你吗?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一直觉得自从你们知道孩子的存在之后,没有人为他高兴,就连岩止你也是这样,虽然你说过高兴,可我一点也感觉不到你的高兴。也许贡桑是为了某个人而承担下这样的罪名呢?」 某个人…… 贡桑是岩止的乳娘,除了岩止,还有谁能让贡桑这样承认了这样的死罪? 她真的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岩止,她忽然发觉连自己的判断力都无法信任了,也许从一开始,岩止便不喜欢这个孩子,她不是早就这么怀疑了吗,为什么自己会被岩止的温柔给欺骗了呢,她竟然相信岩止是真的欢迎这个孩子的到来。 「你以为是我让人在你的食物里下了下胎药?」岩止的眼神幽暗,眼光突然凝聚成一股可怕的寒冷,他不怒反笑,嘴角牵起的那抹笑当真足以让人迷失了心智,他拉过轻尘,不允许她再避开他的触碰:「我怎么会这么做,那是你我的孩子,即使我真的不喜欢他,我也不会伤害你,你知道刚才那些东西如果被你吃下去了,会是什么后果吗?!」 轻尘一愣,可末了,她还是咬了咬牙,她几乎就要相信他了,可她精通药理,那些药下得极轻,似乎是怕伤了她的性命,况且那些才刚刚传令便立即来到的大夫们,岩止此次出行带了这么多为大夫,应该不仅仅是有备无患那么简单吧。 他为了孩子准备了这么一个隆重的典礼,也许是因为他早就知道这个孩子无法顺利出世,他不过是因为愧疚而补偿他罢了,否则这样的典礼大可以等孩子出世后再举办。 知道轻尘现在无论如何也无法冷静地思考,岩止的脸色锐利莫测,他蓦然松开了轻尘,高大而冷漠的身影往外而去,只丢下了一句:「现在你正在气头上,等你睡过一觉就会清醒许多。」 轻尘的脾气上来了,果然听到岩止走到了帐外,他冷冷地对莫下令道「看好她,哪也不准去」,那冰冷的七个字霎时间让她的手脚都发凉起来,好像一瞬间整个人就坠入了冰窖一般。
第334页 …… 帐中只剩下轻尘一人,草原上狂欢的气氛似乎丝毫没有受到一点影响,没有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自然,这样的消息岩止必然会封锁的。 帐外的远处是喧嚣和沸腾,而近处却一片寂静,但轻尘知道,莫就守在帐外,没有岩止的命令,他是不会让她离开这里的。 轻尘的指尖微微颤抖,她抚在自己的小腹上,她谨慎而小心地保护着这个孩子,但如今如果就连他的父亲都不希望他出世,那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守得住他了。 她能躲过这一次,那下一次,下下次呢? 沉默地坐在那良久,连轻尘也不知道自己一动不动地坐了多久,的确,这样的沉默让她自己冷静了不少,她不知道贡桑为什么要认罪,贡桑没有理由要对她和孩子不利,轻尘的头有些涨,她并不大相信在自己的食物中动手脚的真的就是贡桑…… 轻尘微微蹙眉,脸上的苍白已经稍稍缓解,只是被咬破的唇上的血迹已经凝结了,妖冶得仿佛抹了胭脂。 她的小脸沉静,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衫,将斗篷往自己身上套上,豁然起身要掀开帘子出去。 果然,帘子才刚一掀开,莫的刀柄便横在了她的面前,他面不改色地扫了她一眼,连说话的语气都平静得不带一丝感情:「你最好听王的。」 轻尘微微一愣,一只手搭在了莫的刀柄上,她抬起清明锐利的眼睛看莫,漆黑的瞳孔微微一敛,语气平静:「贡桑在哪里,我有些话想问她。」 轻尘的手覆了上来,莫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刀就横在那,并没有轻举妄动,任由轻尘的手搭在那上面:「你想要的答案,王会给你。」 「你我虽算不上朋友,但我想你应该很清楚,我和你所见过的女人都不一样。」轻尘扯着嘴唇笑了笑,推开了莫横在自己面前的刀便要往外走。 「是不一样。」莫冷不丁地出声,她是一头犟牛,没有女人像她这么霸道。 轻尘只觉得面前冷风一扫,黑夜里,莫的身影便如同飞速而过的影子,再一次落在了他的面前,他的刀没有出鞘,只是用刀柄往她这一扫,刀身拍在了轻尘的挡在面前的手心上,莫知道轻尘的实力,若是他与她真的交手,胜负很难分出,若是低估了她,却是根本拦不住她的,但以轻尘如今的身子和身份,他不可能出太重的手。 那一下,莫着实用了些力道,但却拿捏得恰到好处,最多只是能恰好拦住轻尘而已,但令莫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回,孟轻尘竟然如此轻而易举地往后踉跄了数步,莫的面色一变,及时收回了劲,才使得轻尘只是往后踉跄了几步便堪堪稳住了身形没有跌坐在地。 「你?」莫面无表情的冷峻脸上总算有了些变化,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如此轻易被自己往后振退了好几步的孟轻尘,神色古怪。 轻尘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自己的身形,见到莫这样变化万千的神情,不由得挑起唇苦笑:「如今你拦得住我了。」 夜风撩动着两人衣袍,莫的神情在背后的篝火映照下,阴晴不定,一身黑衣的莫浑身散发着不近人情的微冷气息,他怔了怔,看着神色平静但那双清澈的水眸却深沉复杂的孟轻尘,终于,莫的神色恢復了清冷,将刀收回了衣袍下,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 轻尘也是微微一愣,这才明白莫要带她去哪,看了眼自己身后空无一人的大帐,轻尘还是跟了上去。 莫走的并不是篝火燃烧的热闹方向,越走到后面空气则变得越发冰冷起来,因为离那以堆堆的篝火越来越远了,光线也越来越昏暗起来,不知道走了多久,轻尘才发觉前方的草地上,一堆烧得微弱的火盆边上正停着一辆囚车。 火烧得很微弱,被风这么一吹,几乎随时可能扑面,借着那微弱的火光和天上并不清亮的月光,轻尘能勉强看到囚车中贡桑的情况。 岩止并没有为难贡桑,贡桑虽然被关在了囚车里,在外吹着寒冷的夜风,但她的手脚却没有被铁链锁住,只是饶是如此,这寒冷的温度还是让穿了厚重的斗篷的轻尘都不寒而慄,更何况贡桑的年纪那样大了,身上并没有穿着太厚的衣服。 莫在不远处的地方停了下来,他没有看轻尘,好像带轻尘来这里的并不是他一般,顿了顿,轻尘也没有说话,径直从莫的面前走了过去,靠近了那辆囚车。 听到动静,囚车内的贡桑缓缓地抬起头来,见是轻尘,她的脸上也微微有些惊讶,但很快便只是如同往常一般平静地对轻尘行了个礼,好像一切如常,自己也不是身处囚车中一般。 「王妃大人,您怎么来看老奴了。」贡桑行完礼,苍老的眼角也因为这微微一笑而褶皱到了一起。 轻尘站在囚车前,定定地凝视着贡桑因年迈而有些混浊的眼睛,似乎想要从她的眼中发现一丝端倪,但最终轻尘只能很失望地将目光从贡桑的眼睛挪开,看着她:「为什么你要认罪。」 贡桑似乎被轻尘的问题给问住了,半晌,她才好笑地弯起嘴笑了,那笑容万分慈爱,她看上去就如同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平凡的老者一样。 「您为什么宁可相信我不会伤害您,也要怀疑王会伤害您呢?」 「你……」 贡桑已经不再看轻尘了,突然一瞬间,轻尘觉得自己好像不认识眼前这位年迈的老者似的,她在喃喃自语,说着说着便笑了起来,就像一个老祖母在对孙女讲故事,讲到了有趣的地方便笑了起来。
第335页 「无论王做了什么,目的总不会是为了伤害你的……」 轰然一声,轻尘的身子微微一颤,贡桑这话说得极其低,低到几乎让人听不清了,可她却听得一清二楚,无论王做了什么,目的总不会是为了伤害你的…… 她始终不愿意真的相信岩止真的做了些什么…… 为什么?难道他不喜欢他们的孩子吗?可如果是这样,他为什么要说他很高兴,轻尘想不明白了,越发地煳涂了…… 整个寂静的夜似乎突然间变得混乱了起来,莫往后看了一眼,这才发现他们来的方向果然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时不时能看到驻扎在这里的侍从急急忙忙地穿行于各个帐篷之间,大有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的意思。 莫的神色稍稍一敛:「人你也见到了。」 轻尘僵硬地转过身来,身后即将要熄灭的火苗跳了跳,让人更加看不清她的表情了。 「王背负的东西太多了,现在你也是他要守护的人,人常常聪明反被聪明误,我言尽于此,希望你不会让我看不起。」莫淡淡地扫了眼孟轻尘,一向沉默寡言的他难得这样主动开口,见轻尘的神色僵硬,他扫了眼囚车中的贡桑,脸色微微一沉,才又补充了一句:「那个人,在王查处真相之前,你最好不要再靠近她。」 莫说罢,冷冷地收回了目光便往回走,轻尘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她到底听没听到方才莫所说的那番话。 直到快要回到帐中之时,轻尘才发现克涅几乎一下子乱成了一团,刀兵进进出出于每一个角落,一个个神色严肃,篝火旁醉得东倒西歪的牧民们也被惊吓得一下子清醒过来,茫然地坐起身,傻傻地看着克涅草原到处都能看到的刀兵,他们似乎在找什么人。 莫轻嘆了口气,随手抓了一个刀兵问话,那刀兵见是莫,立即恭敬地抱了抱拳:「莫大人。」 「为何如此混乱?」 过往的刀兵几乎都没有发现跟在莫身旁的那个个子稍瘦小些穿着斗篷的人影就是轻尘,见莫问话了,那刀兵才立即回答道:「王回到帐中,发现帐中空空如也,勃然大怒,下令属下掘地三尺也要把王妃大人找出来。」 那刀兵说着说着,顿时愣住了,负责守在王妃大人帐外的不就是莫大人吗?既然莫大人在这,那么…… 「走吧。」莫松开了手,那刀兵也顾不得思考刚才没想完的东西,连忙行了个礼快步从莫面前走了,说是走,倒不如说是逃。莫本就不苟言笑,如今脸上又多了那么一条可怕的疤,任谁见了他心里都要发抖不可。 「看来你要遭殃了。」轻尘挑了挑眉,这时候竟然还有功夫管别人的事。 莫被轻尘这么一说,也没有表情,只是淡淡一笑:「看管不利,莫自会向王请罪。请王妃大人回帐,莫会尽快禀报王您已经回来了。」 看向那因点了灯而通明的大帐,轻尘点了点头便往回走,莫依旧站在原地,转身欲走,轻尘的脚下顿了顿,轻尘开口问道:「佐伊的后事如何了。」 轻尘的声音突兀地响起,莫的脚下也稍稍一顿,沉默了半晌,没有回头:「她葬回了家乡的土壤之下,回归了天神的怀抱。」 话落,他便毫无留恋地继续了刚才的步伐,轻尘看着他走远了,这才神色复杂地收回了目光,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不多时,轻尘果然听到了外头的动静声,紧接着便听到了莫低声与岩止说话的声音,岩止只淡淡地应了声,什么也没说,帘子已经掀开了,岩止高大的身影已经走了进来,身后的帐帘放下,一瞬间就又隔绝了外头冰冷的风和嘈杂的声音,随着他的进入,好像也顺带着带进了一股寒气,直到好一会之后才稍稍好转。 轻尘已经褪了斗篷,岩止见她此刻的情绪已经平静了许多,微微皱眉,他最终还是没有追究轻尘先前擅自离开的事,他的神色缓和了一些,在轻尘的身侧坐了下来,怜惜早已将所有的愠怒都掩盖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那熟悉的嗓音温柔地撩动轻尘的心弦,轻尘没有躲开,任由岩止将她的两只手覆在了自己的大掌之中握住。 「岩止,我去看了贡桑。」 「我知道。」岩止的语气平静,他的神色却有些古怪,眉间也紧紧地拧着,看得轻尘好几次都想伸出自己的手抚平他眉间的拧起,岩止看着轻尘这张消瘦不少的小脸,苦笑道:「今夜你受了不少的折腾。」 「你知道?」轻尘的目光闪烁,凝视着岩止似乎一瞬间疲惫不少的面容:「是不是……贡桑出什么事了?」 岩止的背嵴微微一僵,抓着轻尘的大手也不自觉地用力,疼得轻尘微微皱眉,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嘴角却似有若无地向上一扯,满含无奈:「死了,自杀。」 轻尘顿时间愣住了,她分明才刚刚见过贡桑不久,为什么岩止现在却突然告诉她贡桑死了? 她忽然想起贡桑喃喃自语所说的话,即使岩止做了什么…… 「这下死无对证了。」轻尘忽然也笑了出来,脸色一黯:「岩止,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爱我们的孩子,但我会保护他,一定会,即使……要和岩止你为敌……」 「是谁在你面前胡言乱语!」岩止的神色一冷,握着轻尘的大手更加用力了起来。 轻尘嘆了口气,拉住就要起身的岩止,从背后抱住了他,她将自己的小脸贴在他宽厚的背上:「岩止,我不想跟你闹,我不相信你不喜欢我们的孩子。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那药的分量拿捏得很轻,生怕危及我的性命,可势必又要除去我腹中的孩子。」
第336页 岩止想要掰开轻尘的手,但轻尘却固执地抱紧了他,不肯放手:「为什么你从来不与我坦诚相待?!」 他的背嵴越发冷硬起来,两人皆陷入了沉默,许久之后,是岩止率先开口打破了这样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手覆在轻尘的手上,轻尘感受到了岩止态度的软化,茫然地松开了手,岩止转过了身,低头看她,语气已经放得极其温柔:「我并非不愿意与你说清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贡桑的死与我无关,我也不知道是谁在你面前胡说八道了一些什么。轻尘,我知道你的脾气一向犟,但是听话,乖乖休息一晚,等我回来,无论你有什么问题,我都会一一回答你,好吗?」 也许是他说话的语气太过温柔了,也许是他眸光里涌动的光泽太过惑人,让人迷了心智,也许是他说话的声音里有从来不曾有过的疲倦,这些错综复杂的原因都让轻尘温顺地点了点头。 岩止松开了她,疼惜不已地抚过轻尘的脸颊,得到她乖巧的允诺,岩止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他的声音沙哑,让轻尘听得都忍不住微微心疼起来了:「不要再让我找不到了,我会担心。」 …… 「她不相信您?」 岩止将轻尘抱到了床上之后便走了出来,似乎刚刚抵达这里不久的容和见到了一向仿佛无所不能的岩止难得地露出了如此疲惫的神色,不由得好笑地眯起了眼睛,幸灾乐祸地笑道。 岩止苦笑:「看起来我被摆了一道,她不信我也是正常,连我自己都险些要相信了今夜之事主导在我。况且……轻尘今夜所说的话,并不完全是错的。」 从贡桑的一举一动到最后的自杀,种种行为的确将所有矛头都指向了他,如今人死了,还真如轻尘所说,死无对证。 「贡桑的举动别有心计。」容和的神态也严肃了下来,在这之前,他已经尝试着翻阅贡桑成为奴僕前后所有相关的记载,但什么也没发现,任谁也不会将注意力放到这个老奴身上,况且她还是岩止大人的乳娘,谁会怀疑到她身上呢? 看来岩止大人的确是被她摆了一道。 「你来见我想必是有所收穫了。」岩止扫了容和一眼。 容和一听,当即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鼻樑:「王未免太高估我了,今夜您自己折腾了一夜都一无所获,容和又岂能有所收穫呢?王您想要的东西容和是什么也没查出来,但是好酒却偷了几坛。克涅那老傢伙死了之后,他的儿子成了新克涅,藏了不少好酒!」 卷三:王的宠妃 144 我要生下银 岩止说过很快就回来,但轻尘躺在那不知等了多久,仍不见岩止归来,最初的怒气竟有些被担忧给取代了。 身后忽然响起了帘子被掀开的动静声,伴随着有些沉重的脚步,紧接着便是浓烈的酒会瀰漫开来,轻尘一个激灵从床榻上坐了起来,黑暗中,她两只手臂撑在身后,狭长的睫毛微微扇动,看着那厚重的帘子彻底的垂了下来,稀薄的光照射进来时,还能勉强看到岩止高大身形的轮廓,待帘子完全垂下后,一切便陷入了黑暗中,什么也看不到。 轻尘的眼睛眨了眨,黑暗中,犹如一双璀璨的明珠,她的菱唇微微张开,想要说话,但紧接着她的眉头便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酒气很重,这绝对不像岩止的作风,岩止做事向来会让自己保持七分清醒,从来没有喝过这样醉,即使是先前回来时,他的身上也仅能闻到微醺的酒香,但现在却弄得有些刺鼻了。 「好疼!」 面前高大的影子覆下,轻尘还未反应过来,自己的后脑勺已经碰到了身后的床榻,撞得有些七荤八素的,身子已经被岩止重重地压在了下面,手臂横在了她的胸口,岩止几乎把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了她的身上。 岩止一点声音也没发出,又等了好一会儿,他还是没有要挪动的意思,看来倒下后就醉死过去了。 「岩止?!」轻尘努力尝试着推了推岩止,却发现他纹丝不动,他压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 轻尘现在就是有一肚子的怨气也只剩下闷气了,她又用力地去推岩止的胸膛,憋得她整张脸都红了,手一松,岩止就像一座大山一样一点被推动过的痕迹都没有,却把轻尘累得娇喘连连,满头大汗。 累极了的轻尘全身乏力地躺在那,胸口上下起伏着,重重喘着气,光是岩止横在她胸口的那只手臂就沉得轻尘又羞又恼,被刚才那一番闹腾,就算时近冬季,她都已是浑身是汗了。 汗味参杂着岩止的酒气,轻尘当真是欲哭无泪,什么气也没精力生了,精疲力尽的她总算在岩止回来后不得不小睡了一会。 再次醒来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开始有蒙蒙转亮的趋势,轻尘忽然觉得身上一轻,在睡梦中的她都因这突如其来的轻松而眉间一舒,醒了过来。 岩止已经侧身从她身上翻开了,那只手臂也从自己的胸口上离开,轻尘这才觉得「如释重负」的真正含义为何,自己的胸腔都快被岩止给挤压坏了,这下突然一轻松,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 轻尘尝试动了动身子,发觉自己的四肢都发麻了,好不容易爬了起来,轻尘就势在帐中的冷水里捞了一把,弄湿了毛巾,绷着一张小脸重新爬上了床榻。 岩止睡得很沉,但他的眉宇间却始终拧得紧紧的,皱出了一个深深的川,俊脸上的疲倦之意无处隐藏,淡薄的唇即便在睡着之后都紧紧抿着。
第337页 轻尘的眼睛微闪,也不知道是他在折腾她还是她在折腾他了。 按道理两个人还在冷战之中,但岩止倒是个聪明人,一回来就折腾得她什么脾气也没了,现在又醉得死死的,让她不得不照料他。 沉睡中的岩止忽然感到一只细嫩的縴手轻轻地触过他的脸,然后是冰冰凉凉的湿毛巾一点一点地擦拭他的脸,他忽然抬起了一只手抓住了轻尘的手,蓦地睁开了那双幽深诡异的鹰眸。 轻尘一怔,自己的手已经突然被岩止有力的大手扣住了手腕,他的眼睛睁开的一剎那还带着寒星一般的鹰厉,两个人就维持着这个动作僵持了一会,岩止似乎这才慢慢地看清了她的模样,眼神里微微一愣,然后缓缓地变得温和下来…… 轻尘的手腕被岩止抓得有些生疼,看到岩止总算睁开了眼睛,心中却不免闪过一丝欣喜。 岩止怔怔地看着轻尘好一会,但那只大手却仍然没有要松开的意思,轻尘就这样被他抓着,起也起不得,退也退不了,好半晌,他忽然抬起了另一只手,如同心中在做着天人交战一般,性感的薄唇微微张了张,却没有发出声音,直到他的大手触摸上了轻尘细嫩温热的脸颊,他低沉暗哑的嗓音才从喉中缓缓溢出:「你没事就好。」 「岩止?」轻尘突然被岩止这一句话给震得浑身一僵,一双水眸微微睁大,她还以为他醒了,但紧接着,却见岩止的手已经垂了下去,扣住自己手腕的大掌也突然松开,重新闭上了眼睛,唿吸恢復了平稳…… 轻尘一时间是哭笑不得,她还道是他醒了,原来不过是半梦半醒间的胡言乱语。 …… 岩止再一次醒来时已是天亮,他睁开了眼睛,继而眉间一皱,眼底的酒意已经彻底消散,恢復了一如往昔的深邃莫测。 香软的气息伏在他的胸膛之上,岩止微微一愣,这才发觉轻尘正伏在他的胸膛之上睡着了,他抬起手欲抚摸轻尘柔软的头髮,但那只手却在抬起后停顿在了半空中,好一会儿,才轻轻地下放,揉了揉轻尘的脑袋,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珍宝那般小心翼翼。 「嗯……」轻尘从喉咙间含煳地哼了一声,然后悠悠转醒,坐起身来,清瘦的小脸上是惺忪的睡意,显然还没完全清醒过来。 随着轻尘的坐起,岩止的胸膛上一空,也顺势坐了起来,轻尘伸出一只手揉了揉眼睛,两个人的模样都有些狼狈。 「时间还早,你再睡会。」岩止终于嘆了口气,捞过轻尘的脑袋在她的唇上不轻不重地一吻,因为宿醉,他的声音变得更加暗哑了,但却听得轻尘浑身打了个激灵,更加地容易撩动人心起来。 这下轻尘彻底清醒了,她一只手抵在岩止的胸膛,稍稍让自己和他隔了些距离好说话,轻尘漆黑的水眸已经由刚才的惺忪转而变得清亮冷静起来。 岩止看着她的双眼,便知是躲不过了,挑了挑唇算作苦笑,他松开了她:「有什么就问吧。」 轻尘盯着岩止的眼睛,却见岩止模样倘然,狐疑地皱了皱眉,轻尘问道:「昨夜在食物里下药的,真的不是你授意的?」 岩止好笑地看着轻尘:「若真是我要对你如何,会给你留下这么多蛛丝马迹让你和我闹脾气?」 轻尘被岩止说得噎了一通,咬了咬唇,却被岩止略微不悦地敲了一下脑袋,轻尘这才松开了自己的牙齿,否则险些就又要在旧伤口上再添新伤口了。 见轻尘一时问不出话了,岩止便知二人一晚的冷战也不是全无效果,至少让这个小女人恢復了她应有的智慧和判断力去思考问题。 「虽然这件事我仍旧没有丝毫头绪,但我允诺你,一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岩止有些心疼地覆住了轻尘垂在面前的两只手,他眸光幽深,看她没有要再闹脾气的意思,漂亮的唇角不由自主地加深了向上翘起的弧度,一个厚重而略带折磨的吻覆压了下来,很快轻尘便面红耳赤唿吸紊乱,不得再继续思考。 他是故意的! 与这微冷的初晨相比,岩止的身体则显得温暖而火热,轻尘粗喘着气才从岩止的侵略中找回了一些自主权。 是的,她信了他,可是…… 轻尘的唿吸还有些紊乱,她浑身乏力,好不容易才推开了岩止一些:「即使昨夜要害银儿的不是你,难道你真的没有动过这样的心思吗?」 岩止揽着轻尘肩头的大手忽然一顿,然后顿时松开了所有力道,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淡退,沉默了。 轻尘相信昨夜下手的不是岩止,并不是因为相信了岩止绝对不会害银儿,只是心中肯定岩止对自己的爱意分毫不假,但他是不是爱他们的孩子,她却一点主意也没有。 也许他本就打着主意试图堕掉她腹中的孩子,也许昨天的诡计若是不幸成功了,他的心底反而会松了一口气,正合了他的心意。 但她相信,就算岩止的确试图堕掉她腹中的孩子,也不会在这时候,就算带了大夫出来,但到底是在外面,岩止不是一个会拿她冒风险的人。 良久的沉默,轻尘却不再发一言了,只是那么定定地看着他,似乎在等他给她一个解释。 终于,岩止幽深的眼瞳深深一黯,反倒笑了:「我说过,有时候,我真的希望你再笨一些好。」 骤然听到岩止这样的答案,尽管心中早已有数,但轻尘还是无法抑制地脸色一白,就连嘴唇也都微微颤抖,好半会,好像费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才让自己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岩止……为……为什么……」
第338页 「既然已经这样了……」岩止深深地看了眼轻尘,带着怜惜与不忍,纷繁复杂的情绪杂糅在他眼中那越发浓烈的淡绿色漩涡之中:「你知道当日将我从死亡之神手中救醒,得以重掌大局,将你从东胡人那抢回来的人是谁吗?」 岩止望着她,眸光越发地深沉,突如其来的变数的确扰乱了他的计划,他原本,想要以更能保护她的方式……至少,不必让她承受比如今这样更大的煎熬…… 轻尘不知道岩止为什么忽然问她这个问题,岩止说到这件事,轻尘的心底便不由得揪了一下,岩止是为了护她才挡在她面前的,因为她,险些要了他的命,可是容和不是告诉她没有事了吗,难道…… 轻尘强制压抑自己心中的不安,回答岩止的问题:「不是容和吗?」 「是莫谈。」岩止摇头,更加怜惜地将她微微发凉的手握紧在自己手中,试图用自己的掌心温暖她冰凉的指尖。 「莫谈?」轻尘的黑瞳睁的极大,她茫然而惊愕:「岩止,你的……父亲?」 岩止的神情忽然变得古怪了起来,他神色复杂地扫了眼轻尘微见端倪的小腹,然后眼底忽然一冷,挪开了视线,他的嘴角牵起一抹笑,似是嘲弄,似是不屑:「我与你行房事使你受孕,乃我从秦地染毒之后,莫谈解我此毒之前。秦人醉心长生方术,那毒非但不能长生,反倒要人性命。」 「岩止……」 岩止嘆了口气,眼神温柔,似要安慰轻尘:「我虽不死,但也不是全无受其害。只怕你腹中的孩儿受他父亲所累,若是生出,不得人形,会是个怪物。」 轻尘的背嵴一僵,岩止当即握住她的手一紧:「轻尘,我不愿你亲眼看到它的模样,如果可以,我甚至不愿你知道这件事,承受这样的残酷,所以我宁可……宁可……」 出乎岩止意料的是,轻尘比他想像中要坚毅许多,她看着他,反倒用力回握了他的手:「宁可让我以为,你一点也不爱他。」 他果真早就打着除掉这个孩子的主意,但岩止到底不是个无心无情的人,即使银真的有问题,到底是他和她的骨肉,这个隆重的典礼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存在,即使日后他根本没有机会将生到人世,人们也会记得他的存在,这是身为父亲的岩止,对他的补偿…… 岩止微微一顿:「轻尘,你还年轻,你的丈夫也正当壮年,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轻尘摇了摇头,打断了岩止的话,她知道岩止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她着想,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风险,他也不愿意由她来承当,在这个崇拜神力和尊贵身份的国度,岩止以惊人的手腕统治了这个国家,因此即使她以来歷不明的身份出现,让他娶了她,也没有人会质疑他的决定,所有人都相信她是受了神的旨意成为他的伴侣,并且会为匈奴帝国带来好运。 但一旦她生下的孩儿有了半分差错,没有人会去想这其中的差错到底是因何而起,更没有人会相信他们如天神一般存在的王会身染奇毒,人们只会认为她孟轻尘是个妖怪,只有妖怪才会生出妖怪。 不能说岩止不爱他们的孩子,只是对于一个还没出世的孩子,他选择了保护她。 「岩止……」轻尘忽然也说不清此刻自己的心情到底为何了,她的身子往岩止的怀里一缩,有些疲倦地闭上了眼睛,耳朵仔细地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稍稍心安一些:「银儿既然已经投身于我的血肉之中,我便不能将他杀死。岩止,哪怕我知道他或许会是一个和别的孩子不一样的怪物,可他是我的孩子,是你与我所孕育的孩子,我不能狠下心伤害他。」 「孟轻尘!」岩止很少连名带姓地唤她的名字,他抱着她的手也是一紧,似乎生怕轻尘要做出什么决定来。 「岩止,我想赌一把……」轻尘还是抢先一步开口:「我要生下他。」 卷三:王的宠妃 145 王妃临盆 凛冬降临后的漠北,白茫茫的一片,一眼望不到尽头。 今年的冬季格外漫长,往年到了三月就已有开春之势了,今年却连五月都这般寒冷。大贺城的城墙被冻得更加坚不可摧了,即使是这片绿洲,也都被白雪覆盖。 轻尘站在城门上,飞落的雪絮停留在她微微向上捲曲起的长睫上,她眨了眨眼睛,雪絮便簌簌落下了,绿芜站在轻尘身后,给她披上了厚重的斗篷,看了眼还没有开春之势的景象,感嘆了一句:「今年的冬季可真漫长。」 「快六月了,是够长的,祭师说这是近百年来最漫长的一次冬季,真冷。」轻尘的手搭在自己隆起的腹上,原本清瘦的身形也稍稍被餵胖了一些,她白皙的小脸被冻得微微发红,眼睛却盯着前方,守城的侍从们在这样寒冷的冬季都被吓出满头大汗了,一双双眼睛卯足了劲随着轻尘转,生怕王妃挺着个肚子出什么事,那可就不是掉脑袋那么简单了。 「您既然知道冷还来这活受罪。」绿芜嗤了一声,但还是寸步不离地跟在轻尘身边,就连她都满头大汗地盯着轻尘的肚子,光是看着就觉得重,真难为将军如此清瘦的人,却要日日挺着这个肚子。 按道理,轻尘这种快要临盆的人了,绿芜说什么也不会让她从王城里出来,跑到这个地方站着,但轻尘是什么脾气,虽然心平气和,但做了决定的事就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第339页 「绿芜,你不懂,我喜欢这种感觉。」轻尘摇了摇头,站在城门之上是够冷的,可她喜欢这样的感觉,就如同幼年时站在城门上等待爹爹凯旋的大军归来时一样,等岩止英俊威严的身姿闯进了她的视野里,那一瞬愉悦的感觉让人怀念,在这挨一会冻也值得。 绿芜可不买帐,仍是不满地念叨:「我觉得我现在是愚忠,往后可不能事事都听您的。」 轻尘扯了扯嘴唇,好像在笑,忽然之间,她漆黑的水眸好像一下子绽放出了万丈光芒,晶亮晶亮的,果然,大贺城忽然变得热闹了起来,黝黑的骑兵队归来,马儿呵着白气,厚重的城门被拉开,发出低沉的声音,就像沉钟敲响一般,岩止月白色的王袍穿在身上,端坐于黝黑的马背上,英挺的身姿仿佛要与这白茫茫的天地融为一体。 他俊美的容颜上挂着优雅而威严的淡笑,漂亮的薄唇微微向上勾起,如同一个无所不能的天神归来。 可当他的视线扫过城楼之上立着的那道娇小的身影时,就算这个小女人正笑咪咪地咧着嘴看着他,岩止的眉间还是立即严厉地拧了起来,下了马,一句话也不说,突然冷下脸的单于王吓得所有人都立即面面相觑,不知所措起来。 轻尘也眨了眨眼睛,愣愣地看着忽然背上就空了的克拾拉,克拾拉正在城楼下龇牙咧嘴地朝她露出挑衅的模样,好像在嘲笑她,又有点像在幸灾乐祸。 轻尘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呢,身子一轻,当即被岩止给抱了起来,她笑眯眯地迎头,却对上岩止严肃的不悦之色。 轻尘下意识地缩了缩脑袋:「岩止……」 岩止扫了眼轻尘看起来有些吃力的肚子,又看了眼被冻得小脸发红的轻尘,顿时也不知道该不该斥责她,不由分说地,岩止抱着妻子和她腹中的孩子径直往回走,但就是不说一句话。 轻尘回过头去瞥绿芜,却见绿芜明目张胆地别过了脑袋躲避她的视线,轻尘失望地收回目光,耷拉着脑袋缩进了岩止的怀里:「你是不是生气了?」 看她这示弱的模样,岩止顿时又好气又好笑,把轻尘放到了克拾拉背上,然后自己也翻身上马,入坐在她身后,修长的臂弯圈住了她:「我不过是视察几个部落,告诉过你不出半个月就会回来。」 「可是我就是想站在这看看。」轻尘缩在岩止的怀里,只觉得无论天有多冷,岩止的身体却总是暖烘烘的,让人靠着便舒服。 克拾拉跑得很稳,生怕颠着了轻尘,虽然它经常和轻尘作对,但看到轻尘那肚子,就知道目前的她惹不得。 岩止圈着轻尘的手臂一紧,有些怜惜地抚了抚轻尘的肚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岩止,南部的叛乱不要紧吗?」轻尘自然知道岩止心中在思虑些什么,再有一个月,银就该出世了,虽然他们谁也没说,但近来大贺城里的气氛越来越凝重了,岩止和她都在紧张银的出世。 「每年冬季都免不了出一些乱子,都是一些不成气候的东西,你无需为这点小事操心。」岩止心不在焉地回答着,他温暖的体温总算把轻尘给暖和了过来。 「那……」 「我在想是不是应该为你造一个金笼子。」岩止忽然打断了轻尘的话。 「嗯?」轻尘听得一楞一楞的,克拾拉已经停了下来,岩止直接抱着她入了王城,连脚都不让她沾地,一路进去所遇到的侍从侍女纷纷惊惶地退到两侧行礼,连头也不敢抬,轻尘倒是已经被训练得习以为常了,以往岩止这么公然地抱着她,她还会感到窘迫难堪,如今却能面不改色了。 「这样我会放心些。」岩止低头看了眼一头雾水的孟轻尘,也不知是不是在气恼上了,眼里虽仍然凝聚着一层不悦未曾散去,但嘴角已经先一步似有若无地向上翘起了。 轻尘知道岩止是在斥责她总是不安生,轻尘的脑袋一缩,藏在斗篷下的两只手臂顺势抱住了岩止的身子,让自己稍稍贴紧了他:「我本就不是安安份份的大家闺秀。」 她自小如男儿一般志在四方,出入江南漠北,哪能像那些贵族夫人一般老老实实地待着。 「岩止?」轻尘忽然发现岩止并没有带着她回寝殿的意思,而是往东殿去了,东殿一向冷清,最近数个月来又在建造什么,为此轻尘并不常去那,这下倒是纳闷了,岩止要带她去哪? 「你腹中的那小子下个月就该出世了,近来东殿正在为他建寝宫,你不想去看看吗?」岩止似笑非笑地看了轻尘一眼。 「东殿?」轻尘皱了皱眉,脸颊贴在岩止的胸膛上,闷闷地抗议:「东西殿隔得那么远,为什么不让银住在西殿呢?」 「生为匈奴皇子,他一落地就必须学会独立,他的父亲自出生之时便离开王庭,居住在自己的封地,每年狩猎之时才能见到父亲母亲,如今只是将他安排在东殿罢了。待他再长大一些,我还要将他丢到自己的封地去,既然是男子汉,就应该像个男子汉。」岩止见轻尘又要顶嘴了,这才笑着低头含住了轻尘的嘴唇,把她没来得及说出来的话全部吞了下去,含煳地安抚道:「待看过后,你会满意我的安排的。」 轻尘被岩止这一吻,喘息连连,不满地微鼓着腮帮子:「谁能一落地就独立……」 「他已经霸占你太久了。」 对上岩止幽深带笑的眼睛,轻尘却不自觉地脸颊发烫,一时气急败坏,涨红了脸,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被岩止这么一折腾,轻尘又气又好笑,即使心中对于孩子的出世仍不免忐忑,如今也要抛诸脑后了。
第340页 岩止将她带到了一座新建的寝殿,那是一座镶嵌着大理石和琥珀的寝殿,从外看到不觉独特之处,进入里面,才发觉这座寝殿竟镶嵌着无数足以明鑑如镜的琥珀玉石,轻尘无法用任何华丽的词藻来形容这座宫殿,墙壁、天花板上都嵌满了这样的琥珀,若是晚上点起了蜡烛,折射之下就仿佛一下子燃起了无数烛火那般,效果定是奇妙无穷,堪比繁星璀璨的夜空。 「岩止?」轻尘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座寝殿果真是大费周章,可他一面说要孩子像个男子汉一样长大,一面却赐予了他如此华丽的宫殿,轻尘纳闷地看着岩止。 「这叫镜宫。」岩止依旧抱着轻尘,宫殿外站满了侍女,也只当什么都没看见,岩止眸光微敛,镜宫的地面上已经铺上厚厚的毛皮,他将轻尘轻轻地放在地上,然后自己也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每日在这里,睁开眼睛便会看到自己,正直的自己,丑陋的自己,怯懦的自己,慷慨的自己,任何一面的自己都无法逃脱映照。皇家是个能够让人尝到权力美好的地方,也是个残酷的地方,我希望我岩止的子嗣,不会因任何身份迷失了自己。」 轻尘怔怔地看着岩止的表情,她在岩止身边十几年,从步步为营到手足相残篡位夺权,有关岩止的一切,她几乎都看在眼里,轻尘知道岩止在顾忌什么,她靠在岩止的肩头,两只小手握起岩止的手贴在自己的腹上:「嗯,他才不会迷失自己呢,他的父亲是个英雄,有他的父亲在,他一定会像父亲一样勇敢,正直,成长为一个让你骄傲的孩子。」 掌心贴到了妻子隆起的肚子上,依稀能感受到腹中孩子的动静,岩止的目光不自觉地放得温柔了一些,可紧接着,岩止便感觉到了轻尘的不对劲,她的整个身子几乎都在隐隐颤抖着。 「轻尘?」岩止面色一变,却看到轻尘的小脸骤然泛白,细细密密的冷汗相继冒出,但轻尘却咬着牙,抓着岩止的衣襟紧紧地,几乎要把他的王袍都给扯碎了。 「岩止,好像,出问题了……」轻尘感觉到自己衣裙下方的湿漉,腹部剧烈的疼痛来得猝不及防,好像腹中的孩子听到了自己的父亲与母亲正在谈论他而做出了激烈的反应一般,折腾得轻尘疼得整个人都在发颤。 岩止的手往轻尘的身下一摸,果然一手湿漉,那是妇人要产子的徵兆,轻尘分明是紧紧咬着牙齿想要让自己保持清醒,她的小脸苍白得可怕,但尽管如此,她晶亮晶亮的眼睛却隐隐有精神涣散的态势。 岩止当即抱起轻尘,一向从容俊美的容颜之上竟然毫不掩饰地露出了一丝紧张,虽然他已强作镇定,但他抱着她都在微颤的手却出卖了他的心情,他从来没有见到轻尘这样痛苦的表情,一时间竟比自己承受了这般痛苦还要难耐。 「叫产婆!把那些老傢伙通通给我叫来!还不快去!」岩止忽然暴怒地喝出了声,抱着轻尘直出镜宫,也不顾轻尘身上的秽物弄脏了他自己,轻尘在他怀里疼得牙齿都在咯咯作响,岩止脚下的步伐已经快步如飞了,不断与轻尘说着话:「轻尘,不要怕,很快就好了,疼就喊出来,没有人会笑话你……」 「我才不喊。」轻尘苍白着脸,但她却听得一清二楚岩止虽强作镇定地安抚着她,但他的心跳都紊乱了,乱得不成样子,她强撑着想要对岩止笑,但一阵一阵的疼痛疼得她整个人都在发颤:「男子汉……大丈夫,这点痛……」 「你这个……」岩止不禁抱得她更紧了一些:「你是女人!」 整个王城里几乎都乱成了一团,王妃的肚子虽然已经快到生产那般大了,可按照玉如阿妈的说法,那也得到下个月,玉如阿妈的年纪大了,是个老长辈,说过的话一向是权威,从来没有出过错,王妃这时候突然要生产了,说明小皇子还不足月啊。 可看那架势,那孩子哪里像是不足月的样子,他折腾得王妃就快要昏厥过去了啊! 一时间,寝殿之内进进出出的都是人,除产婆外,连玉如阿妈和众多专为贵族女人看身子的有名的大夫都在待命,有人想要劝岩止女人生孩子有秽气,王不宜在身旁候着,却被岩止冷声喝退,险些被摘了脑袋。 轻尘紧紧抓着岩止的手,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暴怒的岩止,是的,岩止的眼里全无喜悦,只有满满的愠怒和担忧,好像他握在手掌里的手随时可能化成灰烬,怎么抓也抓不到似的。 轻尘无法控制自己的身子,不断地打着哆嗦,所有人都手忙脚乱地,产婆有些年纪了,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被人给拎进来的。 「岩止……」 轻尘脸色苍白,岩止紧紧地皱着眉头,不准她再咬伤自己,轻尘迷迷煳煳地,产婆和大夫们在说什么她一句也没听进去,只听到岩止在哄她,一字一句都那么清晰,她好像只能听到岩止说话,也只愿意听岩止说话。 「轻尘,乖,一切都会没事的,听话,轻尘,轻尘……」 卷三:王的宠妃 146 王子诞生 「岩止,我疼……」虽说男子汉大丈夫不应该喊疼,但轻尘从来不知道女人生孩子竟然比她所承受过的所有伤痛都还要疼上千百倍。 她睁着氤氲着水汽的眼睛,死命地寻着岩止的脸看去,好像只有看见了他,自己才能坚定着决心无论如何不能就这么昏死过去,她这一昏死,出事的就不只是她一个人。
第341页 那双倔强又哀痛的眸子看着岩止,情真意切,可怜得让人心底一抽,岩止见了她这副模样便心疼不已,轻尘在冒冷汗,眼眶通红着,眼泪簌簌地就往下掉,岩止何曾见过轻尘这样哭,自己竟也前所未有地心涩起来,不断用宽厚的指腹抹去轻尘掉下来的眼泪,却似怎么抹也抹不尽,刚刚擦掉一行,便又坠下新的一行。 「岩止,你不要哭……」 岩止愕然,掉眼泪的分明是她自己,岩止心头虽酸涩,但即使在自己的女人面前,身为一个男人怎么会哭。 轻尘一面疼得浑身的骨头好像都在咯咯作响,可见了岩止充斥着血丝的双眸,她疼得已经有些煳涂了,竟看成了他在哭,轻尘不知道自己在掉眼泪,只是一个劲地说胡话:「岩止,我不疼,不疼了,你不要红眼睛,我不疼……岩止,我疼,好疼……」 轻尘煳涂的神情看得岩止没来由地一慌,寝殿内所有人都手忙脚乱着,此时更是心惊肉跳,就连产婆都有些手抖起来了。 岩止仍旧不断为轻尘抹眼泪,声音暗哑,好像蕴含着无数的隐忍和悲痛:「轻尘,不要睡,你可有怕过什么,你什么都不怕,不要睡,你既要保护银,就要说话算话,轻尘,孟轻尘!」 轻尘原本已经精神涣散了,听着岩止不断在她耳侧说着话,她强撑着让自己清醒了一些,满头的冷汗浸湿了她的头髮,她的手紧紧地抓着岩止的手,指甲在岩止的手背上嵌了下去,抓出了好几道血痕,可岩止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满心满眼的紧张凝视着她。 轻尘忽然心中一动,她以前就觉得岩止的眼睛太过诡异了,像会让人一不小心就万劫不復的漩涡,可现在他的瞳孔里倒映着狼狈的自己,里面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影子,这样深情,又这样恐惧,她何曾见过岩止露出如此恐惧的神色啊。 「岩止……」轻尘扯了扯自己的嘴唇,好像正在笑,但她的精神却很萎靡,也不知道是仍旧煳涂还是真的知道岩止就在她身边。 「王妃,您不能现在就撤力啊,王妃,孩子还没出世呢,王妃!」产婆见轻尘没了力气,当即慌得几乎是在恳求轻尘了,轻尘的体质虚,又生得娇小,这个孩子对她来说简直就是折磨,只怕要拆了母体才肯老实出来。 轻尘吃力地睁着眼睛,见到产婆和满屋子的妇人们都一张一合着嘴不知道在说什么,她们一个个都看着她,神色焦急,满头大汗,浑身是血,说是说话,更像是在对着她吼嗓子,这样的场景应该是极端混乱的吧,可轻尘却一个字也听不出来,好像失聪了那般。 她拉着岩止的手,却见岩止俊美无涛的容颜上竟是从来不曾有过的狼狈慌乱和扭曲,他宠溺却又恼怒,悲伤却又恐惧,一点也没了平日的优雅和俊美,轻尘很想笑,可是又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笑了只怕岩止该生气了。 「岩止,她们为什么光张着嘴不发声音……」轻尘的确是煳涂了,满嘴的胡话。 「王,再这样下去,只怕大人小孩都要保不住了。」 「王,王妃的骨盆太小了,孩子出不来。」 「王……」 岩止心中一钝,像是被人硬生生从心窝里剐了一块肉出来,他眉头紧拧,充血的眼睛像是一头处于暴怒中的狮子:「孟轻尘,听到了吗,你宁可跟我闹脾气唱反调也要保住的孩子出不来,你不是要保住他吗。」 出不来…… 轻尘的眼睛豁然睁大,好像突然醒了神,她张了张嘴,看到岩止一脸的倦色和戾色,顿时一咬牙,伴随着一阵阵撕心裂肺断骨剐肉之痛,轻尘好像一下子恢復了些力气,渐渐黯淡下去的眼睛也好像瞬间凝聚了些生气。 人才刚清醒几分,轻尘整个人忽然疼得扭曲了起来,几乎要咬断自己的舌头,岩止面色一变,半分犹豫也没有,蛮横地掐住了轻尘的下颚,不让她咬下去。 一阵钻心之痛顿时像一波波潮水一样还未消退便袭来,这漫无边际的痛楚啊,怎么比那永无止境的荒漠还要让人看不到尽头,怎么比今年的冬季还要漫长得让人心冷齿冷,怎么比一生的时间还要长还要久…… 银儿,你是不是怪娘亲喊疼了,这点苦头也不愿意为你吃,所以故意折腾娘亲来了?你是不是怨恨你的父亲曾一度想着要你的性命,所以不愿意见见你的父亲?你是不是觉得镜宫离得太远了不愿意住那,所以故意用这样折磨人的方式来向你的父亲提出抗议的? 忽然一阵抽尽力气的感觉袭来,轻尘整个人重重地往下一坠,像是从九霄长空之上被人重重地丢下来坠到地面一样。 伴随着一阵哭声,那哭声像洪钟一样底气十足,哭天喊地的,吵得人的耳膜都在阵阵发嗡,轻尘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产婆却是欣喜地把那孩子给拖了出来,产婆退居二线,手忙脚乱地开始围着小主子转,惊喜地大唿:「是个王子殿下,天哪,殿下精神得很,一点也不像不足月的孩子,恭喜王,恭喜王妃!」 产婆一退居二线,玉如阿妈等老妇便立即围着轻尘团团转。 轻尘听到了孩子的哭声,先是怔怔地睁着眼睛,好似做梦一般还没醒来,她依旧抓着岩止的手,全身的力气被抽光了,也只有抓着岩止的手还有力气,她呆滞地偏过头,孩子出来后,岩止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注意力仍旧全部放在轻尘身上,他用手心擦去轻尘脸上的汗,低下头来吻她的眼睛,自己倒像是从鬼门关走过一趟似的,比她还惊魂未定。
第342页 轻尘虚弱地要扯出一个笑来,可她却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苍白的小脸是可怜得让人心疼的模样:「岩止,孩子,孩子……」 轻尘知道,那个孩子一旦有问题,即使是孩子的父亲,岩止也会毫不留情地将他扼杀。 岩止知道轻尘在忧虑什么,他看了眼被产婆和侍女们捧在手心里擦拭身上血迹的小子一眼,那小子仍旧在哭,哭得惊天动地,好似有用不完的力气,岩止的指腹轻柔地摩挲着轻尘被冷汗浸湿的细嫩肌肤,在见到那孩子竟然并没有像想像中那般是个怪物,这原本是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但岩止现在对这轻尘这样虚弱得让他心疼得模样,竟也没有心思去高兴,只是很平静地告诉轻尘:「他很好。」 至少,看上去是这样的,哭起来也那么精神,甚至比她自己的情况要好得多了。 听到岩止那句「他好很」,轻尘好像总算让自己悬在半空中的心也跟着坠了地似的,浑身一松,身子便往下陷去,她的唇角挂着笑,眼睛里的神采却慢慢地黯淡了下去,疲惫不堪地闭上了眼睛,连从头到尾都紧紧抓着他的那只手也松了力气。 「岩止,我是不是要死了……」轻尘忽然懒洋洋地靠在了岩止的怀里,想要用自己的手代替自己的吻去抚平岩止眉间的紧拧,却发现自己的手抬到了半空中就无力地坠了下来,眼皮好重,困得让人想睡觉…… 岩止的面色煞白,手中想要用力将轻尘给抓回来似的,而轻尘的那只手却柔弱得好像没了骨头,就那么死气沉沉地垂在那,那感觉比抓不住一缕青烟还要让人愤怒,他不断地去擦轻尘脸上的汗,不断地用自己的唇去亲吻她开始渐渐发凉的皮肤:「轻尘,不要睡,天还亮着,大白天就睡觉,你不怕千万子民都在嘲笑你吗。孟轻尘,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那一边,就连玉如阿妈都变了脸色:「崩血了,崩血了……」 「轻儿……」岩止忽然低沉地痛唿了一声她的名字,这两个字,她曾趴在他的怀里,可怜巴巴地要他这么唤她,此刻这两个字从岩止的口中发出,竟然比世间任何美妙的发音还要好听,他磁性的嗓音将字咬得让人心底发痒发酥,怦怦心动,像是不怀好意的春风要撩动人的心底一般。 轻尘的身子动了动,可是眼皮好重,身上的热量在流失,她被岩止紧紧抱着,好几次都想努力地睁开眼睛,告诉岩止,自己精疲力尽想要睡一会,可是尝试了好几次,她却发现自己的手脚渐渐地变得冰凉,连眼睛都睁不开…… 「轻儿……」 又是那声让人心动的唿唤,好像每听到这两个字,她的眼前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就会出现一闪而过的亮光,提醒着她该往哪走。 轻尘茫茫然地跟着那偶尔闪过的亮光走,可总觉得则么也走不到尽头,黑暗像一块幕布遮蔽了她的眼睛,只有那诡异的光亮闪过时她的眼前会突然掠过一瞬风景,是沙漠,那个漫无边际的沙漠啊,烈日炎炎,红色的缦布红的妖冶,又红得悲壮。 「轻儿,你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情景吗?你沉睡在黄沙之中,还那么小,却睡得那么沉,大漠中飢饿的苍狼将你围住了,你差点就要被狼叼走了……」 岩止的声音似有若无地传入耳中,有点不真切,轻尘想要往回走,因为岩止的声音好像是从身后传来的,可眼前又有一道光亮闪过,轻尘模模煳煳地看到风沙后面那壮观的队伍缓缓地前行着,又是那红得有些悲壮的缦布,高头大马和秦人将士在一辆豪华的马车前后无限地延伸,红缦偶尔被吹开,里面坐着的,是倾城倾国的大秦女将军孟轻尘,他们要去的方向,好像是漠北匈奴,秦皇亲自将她送到了咸阳门口,他们这是要往匈奴而去吗…… 「你可真是个狡猾的丫头,你不知道,我有多少次恨不得想要敲开你这个不解风情的丫头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我在想念你,你知道吗?」 轻尘有些煳涂了,他怎么总听到岩止的声音,是他在唤她吗? 她茫茫然地想要顺着岩止的声音往回走,却发现眼前那浩浩荡荡的和亲队伍不见了,像是幻觉一般,一眼看不头的大漠景致也变了,忽然之间自己便身处青山绿水之间。 轻尘揉了揉眼睛,穿林风吹得她的头髮狂乱地纠缠舞动着,前方传来了孩童的笑声,然后一道高大的身影渐渐地从模煳变得清晰,轻尘浑身一僵,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只见爹爹从林中走来,他的肩上左着正抱着青玄剑的年少女童,虽是女童,眉目却清秀得已经如同一个潇洒的少年,一丝娇态也没有,笑起来的时候竟和爹爹一样爽朗,那是,年少的她自己么…… 爹爹忽然看到了她,爹爹肩上的女童也看着她,两人都愣住了,随着爹爹身后走出的,是正拿着汗巾温柔地替傻站在那的父女俩擦汗的娘亲,娘亲还是如同年轻时一般美丽,一点变化也没有,她笑着斥责父女俩,但斥责的时候眼底却是那么的温柔。 「爹爹……」轻尘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难道人死了,就会回到过去吗? 娘亲也听到了她的声音,装过头来看她,也是一愣,然后便笑了:「轻儿,你竟长这么大了。」 爹爹也笑了:「爹爹要认不出来了,你和小时候可生得大不一样。」 轻尘张了张嘴,发觉自己说不出话来,只是很想……很想缩到娘亲的怀中,很想和爹爹比剑,告诉他们,轻儿很想念他们。
第343页 娘亲温柔地笑着:「轻儿,你还愣着做什么,我们要回家了。」 娘亲朝她伸出了手,轻尘心里一动,便要过去,像是魔怔了一样,她还未走过去,自己的手就已经伸了出来,想要交到娘亲温柔的手中,让娘亲牵着自己。 爹爹笑着站在那:「轻儿,我们回家了,让爹爹瞧瞧,你可有长进一些!」 …… 岩止抱着轻尘,看着她时不时皱起眉头,时不时又舒展开来的模样,神色更加意冷,她的身子在渐渐地变得冰凉,玉如阿妈不断在她身上用着针,一盆一盆的热水端进又端出,端进的是干净的水,端出的却是一盆的血水。 「王,恐怕……」玉如阿妈从来不说这样的话,但此刻她收了手,轻尘的身子还是一寸一寸地冰凉下去,就连玉如阿妈都不敢去看岩止的神色了。 「没有恐怕!」岩止冷厉的寒眸一敛,泛起一丝忽然降温下来的寒光,额前坠下的发轻轻遮住了他阴翳的双眼,他抓着轻尘的肩头忽然一紧,神色冰冷得让人心底发寒,好像自己的身子也要跟着孟轻尘一寸一寸地冷了下去。 忽然之间,岩止的嘴角轻轻地上扬,眼神却黯淡无比,那样的弧度却没来由地让人心里一抽疼,好象自己的心脏都被无形的恶魔之手给扼住了一般,空气变得稀薄了起来,只要那双无形的手稍稍用力,啪的一声,整颗心脏都会在一瞬间被捏成了沫儿,粉身碎骨! 「王?」 玉如阿妈忍不住唤出了声,她的年纪一大把了,什么样的事情没有见过,但这样的恐惧,竟然是此生头一遭。 岩止没有理会玉如阿妈,他忽然将自己的唇贴到了轻尘的耳边,也不管轻尘是不是听得到,他的神情变得那样的冷漠决绝,却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的,随着轻尘的身子一寸寸地冰凉下去,他幽暗的眼神也变得冷厉起来,那戾气,如同一只残酷的野兽。 「轻儿,你不能就这么走了。」岩止在轻尘耳边吻了一下,声音却陡然转冷,幽幽说着:「你若不醒来,我便杀了银儿给你陪葬!」 他的语气是那么的温柔,可却温柔得让人心寒,他不是在威胁她,他是真的,会杀了孩子给她陪葬…… 陪葬…… 听到岩止的声音,轻尘的浑身突然开始震动,挣扎着要活过来,眼前爹爹和娘亲仍慈爱地看着她,轻尘却勐然清醒了似的,不,她不能走,岩止和银儿在等她,她有家了,就像昔日有爹爹有娘亲一样,她也有自己的家了,他们在等她,轻尘一步步朝爹爹和娘亲走近的脚步忽然停滞住了,慢慢地,慢慢地,开始一步步往后退…… 「有反应了有反应了!」玉如阿妈忽然不可思议地惊唿出声,原本死寂的寝殿忽然先是和玉如阿妈一样一震,继而马上开始忙碌起来,玉如阿妈几乎是颤颤巍巍老泪纵横:「热水,热水,王妃的血止住了,止住了,快,把我的箱子拿来!太好了,太好了……」 卷三:王的宠妃 147 不准乱动 轻尘原本觉得朝爹娘走去的步子一步比一步轻快,整个人好像都要飘起来了一般,可现下要回头,每一步却是痛苦无比,脚下勐然一空,轻尘仓皇无措,怔怔地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爹娘仍旧站在原地微笑着看这她,轻尘想要伸出手去抓住一些什么,却发觉自己的身子正在无休止地往下坠入,坠入那万丈深渊,坠得粉身碎骨,肝肠寸断! 身子勐然一重,轻尘惊出了一声冷汗,哗啦一下睁开了眼睛,漆黑的眼珠子如墨玉一般,似乎还没醒过神来,所有的嘈杂和混乱都不復存在了,整个寝殿里静悄悄的,点着暖炉,天早已黑了,就是寝殿里点着烛灯,那灯也快烧到了底,油水啪啦啪啦地往下掉,火苗也忽明忽暗的,好像随时可以熄灭。 熟悉的男性气息圈着她,温热的胸膛好像一睹坚固的城墙护着她,沉重的唿吸夹杂着他的气息拂过她的头顶,轻尘的身子动了动,他也没醒,她这才发觉,自己是一直被岩止抱着的,刚才那一动,轻尘竟有一种死过一回的感觉,身子都不听自己使唤了,就是拆得七零八落又重新组回一次也不过如此吧。 她浑身一点力气也使不上,下身更是刚起一点挪动的念头就疼得她直冒冷汗,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身体里流出太多血的缘故,岩止的怀抱那么的温暖,寝殿内的炉子烧得那么旺盛,可她还是一点暖意也感受不到,手脚冰凉,浑身虚脱,想必现在的自己是极丑的,脸色苍白,头髮凌乱,就是个女鬼也没她可怕。 这要是换作平常,她只稍微发出一点声响,岩止也该醒了,轻尘吃力地抬起眼去看岩止,她忽然有些庆幸起岩止还未醒来了。 轻尘抬起头来,岩止漂亮的下巴便擦过了她的额头,借着昏暗的光线,岩止深邃冷硬的五官线条也变得柔和了一些,他脸上的倦意丝毫还未消退,想必一颗心都悬着还未放下,疲倦极了,直到不久前才刚刚阖上了眼睛,因为即便他已睡着了,冷峻的眉峰却仍然紧紧皱着,像是连绵起伏的山脉一样,他脸上的汗珠顺着俊挺的鼻翼滑下,看来是热了,可他的双臂还是紧紧揽着她,一刻也不捨得放开,好像生怕不能将她捂暖,看来迷迷煳煳中,她应该总在喊冷吧,也真难为岩止了。 见岩止的眉峰始终紧拧着,轻尘不禁有些心疼起来,像岩止这般人物,就是大漠里一头让所有人都畏惧的雄鹰,这样的他,何曾畏惧过什么啊,而现在却连在睡梦中都不那么安生,好像生怕只要自己圈着她的两臂一松,她就会像流沙一样落没了似的。
第344页 轻尘忍不住要抬起一只手去抚平岩止眉间的紧皱,她使力使得有些艰难,看到自己的指尖都泛白,轻尘不由得苦笑,该不会自己已经把身体里的血都放光了吧,那一盆盆的血她是没有看到,若是看到了,恐怕得惊讶一个人的身体怎么能流出那么多的血。 黑暗中,轻尘的手还没碰到岩止的眉头就已经被一只粗糙但温热的大手给包住了,小手落入了岩止的大手之中,轻尘惊讶地抬眼去看岩止,正对上了他幽深得像是装进了满天繁星的瞳眸,他温热的唿吸喷洒在她脸上,有些灼烫。 岩止的眼中闪过一抹欣喜,继而是铺天盖地的复杂神色,他握了轻尘的手便放在自己与她的身子中间,却紧紧抓着不肯放开。 轻尘的脸色一红,若不是体虚得厉害,只怕要挣扎开了,现下也只能避开岩止凝视着她的眼睛:「你倒是说话啊。」 她的声音细细的,像蚊子一样让人听不清,但总算还有力气说话,岩止稍稍定了定心神,他的眼睛顿时沉痛一钝,压下脑袋来,几乎就把轻尘的脑袋按进了她的胸膛里,他的头低着,抵在她的头顶,不让她看到他的表情。 「我以为要失去你了。」 沙哑的声音是无法抑制的恐慌,低沉得有些无力,轻尘也一动不敢动,岩止不想让她在这时候看到他的表情,自然有他的苦衷,一直以来,他都如同一座大山一样巍峨,好像永远也不会倒塌,即使是他最亲近的臣子们,也都将他看作了永远不会疲倦的天神,但刚才岩止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却像一个孩子一般,带着对心爱之人的依恋和险些失去她的惊魂未定。 轻尘只感觉脑门一热,也不知道是何物,滚烫的液体浸润了她凌乱的黑髮,但轻尘看不到岩止的表情,他也不会让她看的,轻尘被岩止那一句话说得心里一涩,又是一暖,那异样的感觉连她自己也说不清。 她缓缓地抬起了手,主动地圈住了岩止的腰,将自己的身子挨紧了他一些,脸也埋在岩止的怀里,嗡嗡地说着:「我不捨得离开你。」 岩止的身子也因为轻尘这话微微一僵,轻尘的个性木讷,又寡言少语,从来没说过这样让人心悸的话,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可那细细的声音可不就是她的,那样的千真万确,显然不是错觉。 轻尘不知道岩止僵直的身子是因为听了她的话而太过欣悦所致,还当他仍然心有余悸,便红着脸,喉咙有些发哽,但还是想要安慰岩止:「岩止,我好想你,感觉像是几个月好几年没见到你了,差点就回不来了,想到这个我就害怕。」 岩止还是没说话,轻尘这下纳闷了,怎么说岩止也是一代君主,没理由胆子那么小啊,但转念一想,这样的惊吓也不是谁都能经得起的,即使是岩止,也到底是一个血肉之躯,想到这轻尘便又心疼不已了,可心中却没来由地感到暖流阵阵,这世间,除了岩止,还有谁会因为害怕失去她而如此惊慌失措呢? 轻尘不禁抱得岩止更紧了一些,原本没什么力气的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心中流淌过的那道暖流所致,竟然恢復了一些力气,精神也好了一些,娇弱的身子几乎是贴着岩止的,要和他融为一体。 「岩止,我好喜欢你。」轻尘一字字吐出来,自己却率先脸红心跳了,她的声音越说越小,但每说出一个字,却好似也暖了自己的心窝似的:「爹爹和娘亲就在我面前,可我还是忍不住想要回到岩止你的身边,我捨不得你,我好喜欢,好喜欢你……」 听得一声低笑,轻尘便知自己上当了,岩止只不过是要唬自己多说些好听的话,她在这说得面红耳赤,岩止却顺势一声不吭,轻尘一下子就恼羞成怒起来,一推便要让自己离岩止远些,可手上还没用力就被岩止给牢牢抓住了,别说现在一点力气也用不上了,就是平时精神极好,她也不能撼动岩止分毫。 「你……」轻尘又羞又恼,竟然使得原本苍白的小脸恢復了些血色。 岩止见轻尘变了脸色,不由得有些失望,这丫头从来不曾像今日这样,说的每一句话都暖到了他的心窝里,可现在她却羞恼起来不肯再说那些话了,岩止心疼轻尘的身子弱,又被那小子折腾得差点连命都没了,不忍继续捉弄她,只好埋了首用下巴磨蹭她的额头:「让你吃苦了,夫人。」 话里缠绵悱恻着疼惜和爱意,让人怦然心动,他的眼睛太过深邃了,像暗夜绽放的罂粟,会迷人的心智,危险得让人沉醉。 岩止这话一出,轻尘原本还想再说什么,却只能半张嘴,水润的黑眸忽闪忽闪着,流光溢彩,原本苍白的小脸也因为刚才的羞恼而微微泛红,她惊讶地睁着眼睛凝视着岩止微微向上翘起的漂亮唇角,好像怀疑自己听错了一般,他唤她……夫人? 就如同他并非一个草原帝国的王,她也不是王的妃子,二人如同山野闲人一般,抛却一切,只是一对再寻常不过的夫妻罢了。 「岩止,你……」轻尘埋下了头:「不准那样看我。」 轻尘顿时又是羞又是恼,他为何要拿那样蛊惑人心的眼睛看着她,以前她觉得岩止是个看似优雅实则冷漠残酷的人,如今她算是知道了,岩止还有这般做妖孽的本事,他眉目俊逸,唇角轻扬,眼神邪肆温柔,好像整个人被一层莫测的神秘光彩所笼罩了,会让人的心跳紊乱。
第345页 感觉轻尘的精神的确是好了许多,岩止才敢逗弄逗弄她,却也不敢让她的身子乱动,免得又扯到了好不容易止住血的伤口,只好紧紧抱着她,可这一抱,却让自己浑身燥热起来,岩止深知没有几个月,自己是碰不得她了,也只能轻咳几声,安抚道:「你的身子还弱着,老老实实地歇着。」 轻尘眨了眨眼睛,便知岩止有古怪,他浑身发烫,莫不是自己死里逃生了,反倒累倒了他不成? 「岩止,今日西殿里的大夫都走了吗?」 轻尘冷不丁地问出了声,倒是把岩止吓得眉间一拧,松开了些轻尘,仔细看着她:「又犯疼了吗?玉如阿妈是说过,你……不过才十六,身子小,孩子能出来不容易,伤口比寻常女人大了一些,是会疼上十天半个月。你若觉得疼,我现在就让玉如阿妈来看看你。」 说罢,岩止便要起身,却被轻尘给拉住了,十六并不算小,莫说在中原了,就是在西域,女人到了这年纪也通常是孩子的母亲了,只不过自己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原本算好的身子的确是弱了一些,那孩子也怪能折腾的,这才差点要了她半条命,但岩止的确是给她用了所有能用的好药,这点疼还不至于耐不住。 轻尘把岩止给拉了回来,岩止微微眯了眯眼睛,不知道这丫头在搞什么名堂,却见轻尘还是趴在她的怀里,反倒把自己的小手贴在了岩止的额头上:「我没事,可你浑身烫得很。」 岩止被轻尘说得一愣,当即将轻尘抱紧了一些,把她的手给抓了回来,声音有些暗哑:「我能有什么事,睡觉。」 看岩止的神情更加难耐了,轻尘略微皱眉,更加笃定岩止一定哪里不舒服,他的身子烫得很,唿吸又粗重起来,岩止从南部视察回来自己便突然肚子疼要生产,虽然岩止说就是有什么乱子那也都是一些不成气候的东西,但她也没来得及确定他是否受了伤,自岩止瞒自己中毒之事后,轻尘就不怎么相信岩止每次都挂在嘴边的「没事」,非得自己确认了才肯。 岩止虽语气稍稍有些严肃地命令轻尘睡觉,可轻尘却仍旧将他的话当耳边风,她沉着小脸,两只小手便不安分地在岩止身上胡乱摸索起来。 认她这两只不安分地小手这么一游走,让岩止的喉间抑制不住地低吼了一声,一股热流自下腹而起,火烧火燎着,他板起了脸,神色古怪。 「你这……」岩止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了两个字,可一对上轻尘无辜的双眼,便只能沉沉地唿出了一口热气,改口道:「夫人,还是睡吧。」 轻尘却不知情,只觉得岩止的身子越发紧绷起来,脸上冒着冷汗,身子也越来越发烫,还以为真的摸到了她的伤口,不禁脸色一变,赶紧从头摸起。 轻尘的手走过的地方简直是引火烧身。 「孟轻尘……」岩止喉间里发出一声低吼,似是压抑又似是痛苦,听得轻尘更加慌乱起来,两只不安分的小手却立即被岩止给抓住了,岩止强作地板起脸来,眼里却灼灼发烫,目光腻在她纳闷的小脸上就再也挪不开,末了,他才紧紧固定住她的手不再让她乱动,口气压抑而严厉地警告道:「不准乱动。」 这呆子……即使是当了母妃的人了,还是个呆子! 卷三:王的宠妃 148 这小人精 养了一个月,轻尘的精神总算恢復了不少,只是这一个多月自己倒像个被囚禁的人一样,岩止哪也不准她去,甚至于这一个月来,她连银的手指头都没碰到,即使岩止偶尔大发慈悲地命乳娘将银抱来了,她也总是在还没来得及把银抱过来的时候自己就被岩止给抱走了。 想到这轻尘便一肚子的郁闷气,这几日竟也不想理会岩止了,岩止本就忙,可这一个月却一步也没离开西殿,每次处理完公务后都得来看她,有时亲自拿了食物来餵他,可轻尘就是越发不理人了,看得绿芜直想笑,将军的性子确实是变了不少呢,恐怕也是被姑爷给纵出来的。 轻尘被养了一个月,不仅精神好了不少,甚至还越发娇俏动人起来了,以前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如今却连一个小小的动作都变得温柔如水了,没想到做了娘亲的人,果然是不一样。 西域的气温变化极快,昨夜还有些冷,今日便热得让人发汗了,漫长的冬季几乎是戛然而止的,轻尘那一个月几乎不能好好沐浴一番,如今被热出了一身的汗,粘粘乎乎的,还真是比女鬼还要狼狈,只怕是再这样下去,她该连寝殿的门都不让岩止进了。 好在今日岩止特意把玉如阿妈给请来了,玉如阿妈既然点头了,岩止这才松了口,命人侍候轻尘沐浴更衣,贡桑死后,绿芜更是长了心眼,但凡与轻尘有关的事,几乎都得亲力亲为,隐隐已有接替贡桑的职权之势了。 轻尘的脑袋歪歪靠在浴池边沿,温热的泉流突突向上冒着汽,整个寝殿都云里雾里的,轻尘竟有些昏昏欲睡,自己的身子好像一下子轻了不少似的,如丝如绸的黑髮湿漉漉地搭着,连睫毛上都沾着水汽。 绿芜原本在自己耳边絮絮叨叨地念着,嘱咐这个强调那个的,轻尘便听得更加昏昏欲睡了,不知不觉还真的睡了过去,这会突然清醒了一些,竟然感觉耳边清静了不少,也没了绿芜的声音,轻尘也不觉得奇怪,清越的嗓音从她喉咙间溢出:「绿芜,我要起来了。」
第346页 她的话音刚落,自己果然就被人给捞了起来,轻尘愣愣地眨了眨眼睛,自己竟然已经落入了岩止的怀里,轻尘如今比不得以前,当然不知道岩止什么时候进来的。 她身上湿嗒嗒的,把岩止的王袍也染湿了,可岩止根本就不以为意,似笑非笑地低头看着她。 轻尘这才一寸寸地被逼得红了脸,从脖子根开始往上涨红,两只手缩在自己与岩止的胸膛之间,不着寸缕,娇俏白皙的身子竟然是光熘熘地被岩止直接从水里捞了起来,这下轻尘气极了,却又窘迫得说不出话来:「岩止,你……」 「我若不进来看看,只怕你要在这里睡到天明了。」岩止没理会轻尘的窘迫,只是唇角却越挑越高起来,幽深的眸中竟也渐渐染上了醉酒的意味,看得人心底扑通扑通地乱成了一团。 轻尘被岩止这么一说,才发觉的确是晚了,自己竟在寝殿里待了一个下午,这会外面估计都已经是傍晚了。 岩止看着轻尘,不禁看得失了神,她白皙的脸颊飘了红晕,带羞又带恼的眼睛竟带了些娇嗔之意,这小女人,竟褪了几丝从前的青涩,反倒添了几分少见的娇俏,岩止不由得苦笑,迅速扯了一旁的干布将她给包裹了起来,否则再这么对峙下去,恐怕又要误了事了。 轻尘光熘熘的身子被包裹起来了,这下才感觉好了些,但仍是气恼不已地瞪着岩止,神色仍然窘迫:「你……我在沐浴,你怎么……怎么……」 岩止笑着低头含住了她的唇,轻尘后面的话便变成了呜呜啊啊,果然有效地堵住了她的嘴,岩止阔步将轻尘抱出了浴殿,一路上,只有长廊的侍女退至两侧跪了一地,头埋得低低的,都跟没有看到他们似的,只觉得王的衣摆像一阵风一样从自己面前掠过,直到这道风过去了,侍女们才暗暗松了口气,等了好半会才又敢把头给抬起来,若无其事地继续干活。 轻尘被岩止吻得七荤八素的,她哪里能是岩止的对手,到了后面,也只能和岩止干瞪眼了,可小嘴却抿得紧紧的,生怕自己一开口说话便又被岩止堵得连唿吸都不畅了。 她这小动作看得岩止心情顿时愉悦了不少,直接将她抱回了寝殿,往床榻上一放,轻尘立即打了个激灵,两只手紧紧抓着岩止先前拿来将她的身子包裹起来的干巾不肯松手,岩止只是满含笑意地扫了她一眼,也不捉弄她,拿了另一块柔软的干巾便丢到了轻尘的头上。 轻尘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坐在那一动也不敢动,一脸纳闷,岩止就坐在她身后,个头仍旧比她高大不少,轻尘又埋着头,更显得娇小,他的大手仔细地擦拭着轻尘的头髮,这回轻尘估计是害怕岩止饿狼扑食,安分得很,任由他帮她擦着头髮,乖巧极了。 岩止满意地挑了挑唇,像是奖励她,说道:「银长得很好,又胖了不少,比谁都能闹腾。」 轻尘听到了岩止谈论银,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脑袋也不那么埋着了,嘴唇一翘,连眼睛都弯弯得像月牙似的:「今日你可让我见他?」 岩止听了便觉得好笑,这丫头现在满心满眼就只有那小子一人了:「今日银满了月,按规矩是要大宴的,等到了那,晚上你就能见到他了。」 轻尘这下来了精神,也忘了前两天还和岩止置气不大理人呢,立即转过身来,那双漆黑的双眸亮晶晶的,看起来她的心情果然是愉悦了不少,岩止看了没好气地在轻尘的脑门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起身唤了侍女进来侍奉轻尘更衣打扮。 银是岩止的长子,不出意外便是未来的匈奴王,更何况银还在娘胎里的时候便被择作了大地之神之子,可见这位王子殿下的身份何其的尊贵,是多么地受到岩止的重视,这满月在匈奴原本就不似在中原那样是个重要的日子,但人们也不过是借着这个藉口来向这位统治着匈奴帝国日渐壮大的匈奴王和他的子嗣示好效忠罢了。 今夜恐怕不仅仅是为了庆贺银的出生才是,匈奴各个部落之长与那些臣服于匈奴羽翼下的附属国也都会派了人来道贺,这阵势大概会比每年的秋猎还要盛大。 但轻尘根本就不关心这些,她听到能见到银便来了精神,任由蜂拥而入的侍女们围绕着她动手动脚地打扮起来,以往轻尘的耐心不佳,是绝对不可能就这么和颜悦色地任人摆布的,每一次就算要服侍她打扮,只要她不说话,黑着脸,那可怕的气场就会吓得服侍她的侍女们直打哆嗦。 岩止在一旁眼含笑意地看着她,那眸光温柔,似一曲流水涓涓微风徐徐的轻歌,带着情真意切的宠腻和惊艷,他本就生得好看,这一笑,情谊绵绵,简直可以让这世间所有风光都瞬间黯然失色,看得轻尘面红耳赤。 侍女们都退了下去,轻尘站在那,反倒有些忐忑地瞪着岩止,岩止双眸一眯,神秘优雅的淡绿色光彩越发浓烈起来,她穿着一身气度不凡的匈奴王妃装束,那五彩缤纷的腰带象徵着她尊贵的身份,碧绿的玛瑙衬得她原本就白皙的肤色更加动人,轻尘本就生得清秀,以前是目光清冷了些,如今却因为银儿而显得温和柔软了不少,岩止一时竟然错不开眼了,只那么定定地看着她,像是要把她给看化了才甘心。 轻尘皱了皱眉,低下头扫了一眼自己这身打扮,胡装不似秦装那般长裙曳地的繁琐,但要真雍容华贵起来,的确会让人惊嘆,可见岩止半天没有说话,轻尘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穿着这身衣服,是不是怪里怪气?
第347页 见轻尘皱眉了,岩止嘴角的笑意更深,好半晌之后才悠然地吐出三个字:「很好看。」 轻尘这才敢怒不敢言地抿了抿唇,岩止已经庄重地牵了她的手,不再似以前那般把她当作小孩子一样抱起来让她坐在他的手臂上。 轻尘的手落入了岩止宽厚的掌心中,温热的大手与自己的手心接触,顿时如同一道电流兹兹地从他的手心钻进了她的手心,然后顺着手臂往心窝里钻,她心中的感觉异样无比的,这样走在他身侧,竟和以往任何时候与他在一起的感觉都不一样,像是……真正向所有人宣告,她是他的妻,能与他比肩,为他孕育子嗣,陪他到老的妻…… …… 月上头顶,狂欢已经开始了。 轻尘和岩止来得晚了,见他们来了,这些各部贵族和属国来使才纷纷起身,能入座的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其他的贵族家眷也只能在各自能待的地方吃酒吃肉闹腾着。 岩止和轻尘自然坐在最上首的主座,两侧两列都是部族之长和大臣以及属国来使的座位,草原上早已经闹腾开了,篝火一蹿一蹿地向上冒,六月的天气不冷不热,竟也怡人得很,两侧的众臣子见岩止和轻尘来了,嘴里都纷纷说着道喜的话。 因为是为小殿下所设之宴,本就不是什么严肃的场合,气氛自然轻松热闹得很,看他们的王牵着娇妻心情愉悦的样子,王妃大人的气色又如此的不错,众人也不管是真的为了银王子的安然健康而高兴还是各怀别的心思,一个个看上去倒都是眉开眼笑的。 「殿下来了殿下来了!」 不知骚动从何处开始,霎时间宴席上的女人孩子们都扯着脖子往这瞅,只见王子殿下正由他的乳娘抱来,身后浩浩荡荡的是一干侍女侍从,阵势大得让人看傻了眼,单于大人果然是很看重这个长子。 王子殿下被乳娘抱在怀里,外头裹着一看便知华贵的丝绵襁褓,乳娘也是眉开眼笑的,小殿下因为被乳娘抱着,这乳娘又有些稍胖,反而把大家的视线都挡住了,连小王子的模样都看不清呢。 轻尘听了骚动,当即来了精神,连眼睛都开始发亮了,岩止好笑地扫了她一眼,轻尘完全没当回事,但自己的手却被岩止握在手里不得动弹,也只能眼巴巴地站在原地等着乳娘将银儿抱上来。 那乳娘因为抱着王子殿下,就是那些位高权重的部族大臣们都得自觉地给她让路了,乳娘不禁更加雄赳赳气昂昂起来,神清气爽地在岩止和轻尘面前就是一跪行礼:「单于大人,王妃大人,老奴将王子殿下抱来了!」 岩止淡淡地扫了眼身侧的莫,莫会意,走下几步来到乳娘面前要抱小王子,莫一走过来,顿时冷风扑面,让人不寒而慄,乳娘再一看莫神色冷峻,原本算是俊俏的冷脸上却横了一道可怕的刀疤,当即吓得浑身一哆嗦,抱着银王子,犹豫着不敢交给他。 莫冷冷地扫了眼面色煞白的乳娘,乳娘被这么一撇,顿时醒过神来,自己已经吓得浑身哆嗦了,可襁褓里原本正静静唿吸着睡着了的小王子却突然醒了,睁大了黑熘熘的眼睛,定定地看着莫,竟然也不觉得可怕,眼睛一弯就笑了,这笑起来的模样,像极了王妃大人。 「岩止……」轻尘扯了扯岩止的手,看着莫一只手把银抱着,另一只手垂在身侧的刀身旁,脸上又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也不由得有些胆战心惊的,生怕莫一松手就把银给摔了。 岩止却什么也没说,今日来道贺的人数不胜数,但有多少人是巴巴着等着单于的长子出什么问题的,那就不好说了,就是那几步的距离,岩止也不得不谨慎。 「王。」莫将银抱来了,脸上依旧冷峻不动,但奇怪的是银正笑眯眯地咯咯笑着,好像一点也不怕莫。 岩止点了点头,看了眼莫抱在一侧的孩子,一时竟也有些愣住了,这孩子生得像他,虽然还小,五官都没长开,但那鼻子嘴巴的,竟像是和自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许是知道自己的父亲大人正在看他,小傢伙懒洋洋地抬了眼皮去看他,黑漆漆的眼睛神采飞扬,这澄澈的眼眸像极了轻尘,看着老实乖巧,却精神得很。 岩止是什么人,即使是孟轻尘本人,初见他时也不能如此镇定自若地和他那双深邃得仿佛可以洞穿人心的眼睛直接对上,而这孩子却一副笑眯眯的样子,看着自己的父亲大人,倒是神气得很,一点也不怕他,反而像是挑衅。 岩止收回了目光,示意莫将孩子给轻尘,轻尘抱过着软绵绵的小身子之后,一开始还紧张地盯着莫,生怕他把孩子给摔了,现在自己这么一抱,竟然坐立难安起来,怎么抱怎么觉得不舒服,她不禁有些像孩子寻求大人意见一般,巴巴地眨着眼睛去看岩止。 岩止看着轻尘那生涩的抱法就知道她正紧张着,比起莫来,由她抱着孩子,反而让人觉得不省心。 轻尘这是第一次抱银,软软的像一团棉花似的,唿吸中都满是奶香,银见了轻尘,黑熘熘的眼睛原本就不畏生了,这下见了亲娘,自然笑得更欢畅,小小的手不安分地就要伸出来去扯轻尘的鼻子,他可从来没见过像轻尘这般秀气的人,也不管是不是自己的母妃,见着漂亮的东西就想用手去抓。 小傢伙的小手触到了轻尘温暖的皮肤,顿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小嘴吧嗒吧嗒着,时不时就能看到他还没长出牙的小嘴和嫩红的小舌头。
第348页 轻尘惊讶地眨了眨眼睛,怀里这个正对着自己笑的小傢伙,真的是从自己的肚子里钻出来的吗?自己竟然……孕育了这么一个精神的小生命,抱着他,任他软软的小手轻轻地碰到自己的脸,这感觉,比触电了更甚,整个心窝都跟着软绵绵了起来,真的是……好奇妙的感觉…… 岩止到底是担心轻尘累了,便要命人将孩子抱走,他只答应过今天会让她见着孩子,可没答应过纵容那孩子随便折腾她。 岩止才刚有这意图,小傢伙便变脸比翻书还快,刚才还笑眯眯的眼睛,突然之间就盛满了水,哗啦一声就啪啪啪地往下掉眼泪,俊气的小脸立即皱成了一团,哇地一声就哭了,比他刚出生之时哭得还要响亮。 轻尘被银儿这么一哭,当即满心满眼的都是温柔和不舍,手忙脚乱地哄起这孩子来了,完全旁若无人,眼睛里便只能见到这孩子了,这孩子被她这么一哄,哭得更加起劲了,硬生生让岩止把刚刚燃起的命人把孩子抱走的意图给吞回了肚子里。 轻尘完全忘记了岩止的存在,一个劲地抱着哭得惊天动地的小傢伙,急得自己满头大汗,可轻尘又不是个会哄人的人,见不得人哭,若是换了别人,或许她的脾气还会因为不耐烦而上来,可面对的是自己的儿子,再没耐心也都化成了一汪柔情。 「银儿乖,不哭不哭,娘亲不让人欺负你,银儿乖,不哭了好吗?」轻尘絮絮叨叨地哄着孩子。 岩止轻嘆了口气,看来今夜一时半会是没法把这小子从轻尘怀里拎走了。 岩止才刚打消了这想法,银便立即破涕为笑了,像是故意与他作对似的,这小子一笑,轻尘眼里的焦急便立即消散了,也跟着笑了起来,小脸红扑扑的,目光温柔如水,看得人心动。 卷三:王的宠妃 149 何人之礼 见小王子被轻尘抱了,原本静立在下位的众人相互看了眼,大概在递什么眼色。 「我们的王,银殿下聪慧识人,眉目传承王的英武与睿智,只就说刚才那哭声,便是嘹亮气鼎,他日必是草原上又一只头狼!」 左贤王休屠手捧一只羊首上前,站在中央,就在众人的目光下阔步上前一步单膝跪下,手中的托盘一抬,便是要敬献羊首的动作。 休屠按辈分算可是头曼的兄弟,岩止的叔父辈,昔日头曼单于驾崩,岩止大人继位,反对者众,这休屠便是诸王之中第一个倒戈效忠岩止的,为人谨慎,其后又善于收敛锋芒,为此在左贤王这个位置上坐得还算稳当,手中又有兵力,虽比不上日逐王贺达所受到的重用,但休屠毕竟有左贤王这个名号摆在那,如今他又是第一个向银殿下献上羊首投诚,岩止淡薄的唇便缓缓向上勾起,看来甚为高兴。 休屠刚才那一番话,既表了衷心,又不忘以长辈的身份对单于大人的长子表示亲近之意,那一句对银殿下嘹亮哭声的调侃,顿时惹得所有人哈哈笑了起来。 敬献羊首只是一个象徵,羊首乃左贤王部族图腾,此举就如同一个信号,表达自己愿如效忠单于大人那般辅佐王子殿下。 岩止点了点头,高大的身躯立于那,举态优雅,但君王之风却不容忽视,他眉目一软地看了眼自己身侧只顾着逗弄孩子的娇妻,淡笑道:「贤王之礼他已收下,即使日后再是英武,驰骋草原的头狼如今也不过是一只未长牙的狼崽子,诸位也算他的长辈,还得多辅佐着他。」 休屠一听,立即敛了敛神色,不喜不躁,稳稳噹噹地行了个礼,将托盘上的羊首交予了上前的侍从,恭敬地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有休屠打头阵,诸王相继献礼,那些贺礼也都与休屠所献的羊首一样,不过是个愿意尽心辅弼小殿下的象徵,一时间竟也看得人眼花缭乱,热闹非凡。 诸王与诸位首领使臣献过礼后,便轮到了功勋卓绝,只是辈分尚低的日逐王贺达,今日贺达穿了一身的棕色王袍,经过这几年的歷练,倒是越发挺拔健壮起来,这英俊的模样加上倍受单于大人重用的现实,使得贺达一出现,不少躲在后面的年少些的贵族女眷们皆纷纷红了脸,眼睛不住地往这瞄。 本来吧,他们的单于王岩止大人便生得俊美无涛,见了他,人们便觉得日月无光,山河失色,只是每每有人想要在岩止身上多停留两眼,便会不自觉地被他看似优雅淡笑却冷漠威严得让人胆战心惊的王者气度所震慑,不敢再轻易放肆肖想。如今贺达一出现,倒是让那些随着父亲来到这里的少女们来了精神,在篝火的映衬下,一张张美丽的脸蛋更是显得红扑扑的。 贺达完全无视周遭忽然出现的无数青睐灼热的少女目光,这几年,贺达也显得沉稳了不少,上前时也只是目光平视地看了眼岩止身边正抱着孩子逗弄的孟轻尘,然后便立即收回了视线,脸上没有过多的反应。 随着他身后进入的是两个近侍,两名近侍一左一右地站着,一人的手臂上正站着一只幼鹰,那幼鹰虽小,但双目有神,一看便知日后定是一只机敏的雄鹰,另一名近侍的手上拎着一只还在襁褓中的幼狼,幼狼正睡着,但看那毛色与出入于这样人声鼎沸的场合却依旧淡定睡觉的傲慢模样便知,它的父母一定是狼群中首屈一指的角色。 原本正懒洋洋地和轻尘逗趣的小傢伙对于诸位长辈臣子的示好从头到尾都没表现出丝毫兴趣,但自从贺达带着那两只宠物一上来,小傢伙便突然来了精神,黑熘熘的眼睛好奇地盯着眼前的场景,许是不懂大人们在坐什么,他的小脑袋歪了歪,两只眼睛炯炯有神,看上去十分地天真无邪。
第349页 因怀里的孩子突然不理会自己了,轻尘也有些纳闷,这才把注意力放到了前方,只见贺达也如同他人一样阔步上前行了个礼便起身,道:「我们的王,幼鹰长大后会是驰骋天际的雄鹰,幼狼长大后会是叱咤草原的苍狼,愿他们能与王子殿下相伴,日后必会大有作为。」 贺达的话音刚落,轻尘抱在怀里的小傢伙便弯着眼睛笑了,发出了哼哼哇哇的声音,让人听不懂,却也明白小殿下正高兴着呢。 岩止扫了眼也正目光带笑地看着年轻英俊的贺达的轻尘,顿时略微皱了皱眉,但那郁闷不快的神色也只是一闪而过,瞬间便又沉入了幽潭深眸之中,他命人将贺达奉上的礼给收了,淡笑道:「如今我匈奴帝国已然占领漠北最丰沃的领地,收復当年父辈所失疆土,只是征服容易守业难,望你们就如同今日所言的那般,与众臣众将一起,守卫匈奴的一切。」 「臣等自当尽忠单于大人!」 一时间附和岩止的声音此起彼伏,气势洪盪,似要震碎天地不可。 岩止身侧的轻尘却纳闷不已,只觉得刚才似乎头皮一麻,她下意识地顺着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袭来方向看去,却见到岩止唇畔带笑,俊美的侧脸在火光与月华的笼罩下,竟似俊逸的神像忽然展露了笑,真是迷人心神的一瞬,看得她心里一窒,怀疑刚才是自己出现了错觉,岩止根本没在看她呢,那刚才那头皮一麻却是为何? 轻尘刚欲收回视线,岩止却正好低下头看了过来,轻尘一惊,急忙想要偏开脑袋,好像行窃之人被当场抓包了似的,可还没来得及偏开脑袋,她却见到岩止眼中那未经掩饰故意暴露给她看的不豫和警告之意,轻尘这下看傻了,怎么感觉岩止看起来是恶狠狠地瞪着她,眼底深处却又郁闷得很呢,看起来像是在吃味,难道自己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恶事不成? 一时间气氛如火般热烈,酒肉香气四溢,银铃般的笑声时不时地嘹亮响起,草原上年轻的少女们正唱着歌,小孩们听了歌声,也欢快地东奔西跑玩闹了起来,永远不会累似的,篝火中央正在跳舞的草原女子们身段婀娜,媚眼如丝,却又不似中原人那般含羞带切,反而大胆热辣得很。 一些喝醉酒的勇士们随手抓来了跳舞的女人胡乱摸着,惹来了那些火辣的女人带笑的俏骂,男人们便更放肆了,一边喝酒一边扯开喉咙大声唱起了情歌,好好的情歌却被唱得嘹亮而豪壮,像是要打起来似的。 左贤王带来了十几个模样身段都是一流的少女,旁边琴鼓大作,少女们便踩着点扭动了起来,一时间载歌载舞,处处都是酒肉飘香,每个人都兴奋到了极点。 轻尘对这热闹倒是没什么兴趣,银儿时不时伸出粉嫩的小手要去揪轻尘俏挺的鼻子,轻尘不住地躲他不安分的小手,银儿扑了个空,小手竟然落到了轻尘的唇上,一摸到自己母妃软软的红唇,小傢伙便好奇地眨了眨眼睛,对轻尘鼻子的兴趣全部转移到了她的唇上,动不动就要把自己的小手伸到轻尘嘴里去不可,弄得轻尘躲闪不及,反倒被惹得发痒,缩着脖子想笑,可又怕没抱稳他,把银儿给摔下去。 见轻尘眉眼带笑,白皙的脸颊也因为被自己逗弄得微微发红,小傢伙奶声奶气地发出了笑声,一时间竟然比那些少女的歌声还要悦耳。 母子俩玩得开心,丝毫没把注意力放到别处,就连已经有娇俏的少女舞动着让每个男人都垂涎欲滴的身段来到了岩止身边都不曾注意到。 轻尘就坐在岩止身边,全部注意力都在银儿身上了,原本休屠还有些顾忌,早就听人说岩止大人对这位王妃大人很是宠爱,甚至登上王位以来,王城中连个像样的暖床女奴都没有,如今看来似乎的确是这样的,王很是宠爱王妃大人呢,为此在献上女奴之前休屠还忐忑不已,如今见王妃大人没有丝毫不豫的神色,看起来果真是个大度的女子,这下便放下了忧心,朗声笑道:「这些都是数一数二的美人,身子干净,模样又好。」 休屠这话说得牛头不对马嘴,但那些少女们却是听懂了,得到了信号似的,扭着身子朝岩止献媚,她们倒也不是生来就是这般狐媚,只是身为奴隶,身不由己,但若是单于大人的暖床女奴,那地位也是不可言喻的,要是有幸得到单于大人的亲睐,说不定还会有机会翻身为主呢。 早就听说如今的王妃大人在过去也不过是单于大人的贴身女奴,如今却是身份如此尊贵的王妃大人了,还为单于大人诞下了长子,一时间轻尘简直成了这些美丽的少女们眼中的羡慕对象与希冀了。 只是王妃虽然为单于大人诞下了子嗣,但自古君主的子嗣总是越多越好的,女人自然也是越多越好,谁会嫌弃自己的女人太多呢? 岩止本想挥退这些欲靠近的少女,却见轻尘完全没有丝毫在意的意思,连眼睛都不曾抬起过一下,岩止不由得微微拧眉,抬起的手默默地收了回来,竟然没有伸手挥退这些朝他献媚的女人,他靠坐在那,只是偶尔抬起执着酒杯中的那只手饮酒,神态慵懒,俊美的面庞上挂着淡淡的笑意,看起来却似乎正在欣赏着这些少女曼妙的舞姿,眼中并无不悦之色。 如此一来,休屠倒是放下心来了,舞动的少女那身子柔软得好像没有骨头,身姿轻盈,顾盼生姿,胸前丰润,腰间纤细,眉目含情,含羞带怯地时不时看向岩止,见岩止也在看他们,少女们顿时便是一羞涩,縴手玉腰却没闲着,极力地欲取悦这个让人脸红心跳的男人。
第350页 这些少女们一靠近,轻尘便闻到了香气,和刚才闻到的酒肉香不同,是女人的香气,她这才抬起头来,和银儿二人皆眨了眨眼睛,愣愣地看着忽然舞到岩止身边的美丽少女们,这些少女一个比一个美,那身材自然是没话说,轻尘低头扫了眼自己的胸前,又眨了眨眼睛,一时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岩止的目光停留在这些极尽所能想要得到他亲睐的女人身上,但是他只是这么看着,却没有一点表示,那神情看上去英俊优雅,可就是看不出半点端倪来,无法让人猜测他是喜是怒,少女们不免有些急出汗了,身子却更加卖力地要去挑逗岩止,看得下面许多男人不怀好意地起闹了起来,眼睛一个个都发亮发亮的,紧盯着这一个个美人,似乎恨不得能够立即捞进一两个到自己的怀中揉捏一番。 见轻尘看过来了,岩止似乎这才抽空赏了轻尘一眼,他深邃的眼眸泛着笑意,但隐隐又暗藏着期待和欣悦地看向轻尘,轻尘见到岩止竟然一脸愉悦地任由这些女人朝他献媚着,不由得心里一睹,皱起了眉,不快的情绪便要涌了上来。 忽然怀中的小傢伙动了动,眼睛水汪汪的,发出了让人心疼的呜咽声,委屈得像个呜呜叫的狼崽子似的,轻尘一惊,低头看他,果然又是快哭的模样,这下好不容易心中愤懑而起的不满和怒气也顿时被银儿惹得暂时抛却了脑后,一门心思地又集中了精力地哄着银儿:「你怎么又哭了?银儿是男子汉,男子汉怎么能那么爱哭呢?」 被轻尘这么一数落,银儿却也不恼,嘿嘿嘿地便笑了起来,伸出小手又要去捧轻尘一张一合的唇,变脸比翻书还快,轻尘担心银儿趁机把手伸到自己的嘴里,赶紧闭了嘴,又是好笑又是怜爱地瞪了这小子一眼。 轻尘好不容易转过来的注意力又被那浑小子给引回去了,岩止幽深的眼眸中那诡异的淡绿色微微一凝,似云雾时而缱绻而散,时而凝而捲动一般,更加喜怒不明了。 「王。」 莫不冷不热地声音忽然响起,岩止听到莫的声音,神色微正,抬眼看他。 见岩止看了过来,莫这才冷冷扫了眼那些少女,这几个少女被莫看得一愣,但很快便回过神来,莫的身份无人不知,若是他开口了,那便是有要事禀报,这些少女们虽心有不甘,但也都是些训练有素的暖床奴,若无其事地退了下去,歌舞依旧,人们见这些漂亮的女人回到了篝火旁,离自己更近了一些,不由得更加兴奋了起来,一双双色迷迷的眼睛盯着她们,一看便知不怀好意。 休屠见了这情况,不免有些失望,但见莫那冷峻的神色便知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失望的神色便消散了一些,来日方长,至少今日岩止大人似乎并无不悦之色,看来日后有的是机会。 莫见那些令人看了便心烦的女人都离得远了一些,冷峻的神色才稍缓,他俯下身,低声在岩止耳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然后便有莫所辖之下的暗位端了一个托盘上来。 那托盘和先前众王和诸位首领使臣奉献贺礼时是一样的,托盘上方放了一个弯刀,那弯刀刀鞘通体为银白色,上面却镶嵌了不少红色的宝石,鞘身刀柄的雕刻皆极为精细,一眼看去,便知是一件世间少有的珍宝,比起岩止的那柄弯刀来说,竟然也丝毫不逊色。 但莫的神色却微微有些凝重,以莫这样不苟言笑的个性,就是天塌了或许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如今见了这弯刀竟然也不由自主地沉下了脸。 这弯刀陈放在托盘之上,一看便知是作为银王子的贺礼而奉上的。 岩止见了这弯刀,瞳孔顿时一缩,脸色骤然变了。 「莫,是何人送来了这份礼。」岩止虽变了脸色,但岩止到底是岩止,仅瞬间便神色入常,只是比起刚才,眼里却暗潮涌动着阵阵寒光,看得人胆战心惊。 莫摇了摇头:「属下身手不及献礼之人,请王恕罪。」 照莫的身手,能让他说一句「不及」的当真是屈指可数,可那人来无影去无踪,将这托盘与弯刀飞掷而来便要闪身而退,就是莫也不能将人给拦住,甚至连对方长什么样都没看清,手中才刚一挥出一掌,那黑影便连退数步,几个起落就消失无踪了。 岩止听了莫这么说,竟也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唇角一翘,似笑非笑地敛了目光:「看来他的身旁能人不少,竟连你也不是那人的对手。」 卷三:王的宠妃 150 醋意横飞 岩止的声音平静,神色又淡漠,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极少有人注意到这一边发生过的事。 倒是银那小傢伙水汪汪的眼睛一闪一闪的,左手的大拇指就伸进了自己的嘴里吮吸着,还不断发出吧嗒吧嗒的响声,岩止听到了声响,便暂停了与莫的对话朝他看了过来,只见这小子还是头一次用如此纯真却又妖艷的眼光讨好地朝自己的父亲眨巴眨巴着眼睛。 岩止不由得好笑,这小子尚小,连人都识不全呢,他怎会把妖艷一词用在这小子身上?但这孩子的模样还没长开便如此俊俏,真如能工巧匠精雕细琢而出,那双眼睛乖巧时就像他的母妃一样清澈却又机敏,使坏时笑得眯了眼,那狭长的眼形倒是极像自己,的确是妖艷,只怕这世间还没有人能够不被他这讨人欢心的模样给骗了过去。 即使是莫这样冷峻的人,在抱他的时候,手上也是小心得很,动作还有些别扭,虽脸上仍旧没有太多的表情,但任谁也看得出,莫对这小子可算是少见的温柔细心了。
第351页 见自己的父亲看过来了,银嫩白的两只小胳膊便朝岩止伸得长长的,似乎是要到岩止那去,这个小动作取悦了他的父亲大人,却看得轻尘有些不乐意了,这个小女人瘪了嘴便有些委屈,像被冷落了,黑眸如一个闹脾气的孩子一般也看着岩止,母子俩今夜可是一次正眼也没看过自己,现在却双双眼巴巴地看着他,岩止即使因为那柄弯刀的出现而隐隐有些不豫的心情现在也霎时间一扫而光了。 莫见这情景,倒是面无表情,只是很识实务地给了那名暗卫一个眼色,暗卫会意,便收了弯刀闪身隐去,莫也默不作声地退了下去,看来这事得押后再议了,如今王可是难得像此刻这样如同这世间再寻常不过的一个男子那般沉浸于与自己的妻儿在一起的温馨。 岩止蓦然勾起了唇角,这一笑,在红色的焰火熏照下,眼神迷离,优雅俊美的身形好像也变得溢彩起来,泛着耀眼的微茫,让人看得晃了神。 轻尘看得呆了呆,倒是银这小妖孽高兴地咧着粉嫩的唇笑了,岩止将他从轻尘手中接过来的时候她还仍有些发呆呢,反应过来时自己的怀里已经空了,那软绵绵的小身子已经到了他父亲的面前,轻尘看得不由得微鼓腮帮子,可看到岩止拎着那小傢伙放到自己的腿上,一只手扶着他便算抱住了,这些日子岩止似乎并不喜欢银儿,可现在他唇角带笑,眼神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孩子,轻尘竟觉得这一幕无比的窝心,自己的胸腔好像都瞬间被一层暖暖的涓涓细流给灌满了。 小妖孽到了父亲大人的怀里倒也一点不畏惧他的君王雄威,两只襁褓外的小手扯不到岩止的俊挺的鼻子,这让他有些不高兴了,没想到父亲大人还真有先见之明,虽抱着自己,可又离得他的俊脸很远,小傢伙作恶不得,便开始找别的乐子,他的小手不断在岩止腰间露出的那柄弯刀精緻的刀柄端摸索着,似乎很喜欢的样子,不哭也不闹,倒是让岩止威严的双眸里露出了一些为人父亲的温慈。 岩止见这小子对自己腰间的那柄刀如此感兴趣,不由得心情大悦,漂亮的唇角高高一扬,对莫说道:「他倒是有眼光。」 岩止身后的莫冷峻的脸上也不由得微扯,似乎在笑:「是。」 这孩子的确是眼光独到,对什么都不敢兴趣,竟偏偏对王的宝刀感兴趣,看来日后止不定也不会逊色于王。 岩止原先就对这小妖孽的感情颇为复杂,毕竟这个孩子来得极不省心,因为他,他母妃才吃了那么多苦头,偏偏这小子似乎又与自己不亲近,见到他不是使坏就是捣乱,如今他这个小动作倒是让岩止心情大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也不阻止他不安分的小手在自己身上扯弄着:「既然他送来了那柄刀,那就不要辜负了他的心意,银既然喜欢刀,那柄刀便赐给他了。」 乍然听岩止这么说,莫微微一愣,没有立即作回应,要知道,王的宝刀可是世上难得一件,能与之匹敌的,也唯有那柄刀了,那个人……终于还是按耐不住要现世了吗…… 岩止在说那句话时,眼睛里飞快地闪过一丝戾色,然后便是如此霸道而又讳莫如深的淡笑,让人摸不清底。 这份贺礼虽是礼,却在这时候以如此挑衅的方式送来,看来还真符合他的作风。 听到岩止和莫谈论宝刀,轻尘这才注意到方才莫似乎命人捧了一柄刀上来,那刀身通体银白,上面红色的宝石像一颗颗带血的眼泪,妖冶摄人,轻尘原本不曾在意,也不知道那东西有何端倪,但见岩止似乎见了那东西的出现便很是在意,她也不由得好奇了起来。 忽然哇的一声,原本玩得好端端的银突然就哭了,哭声震耳欲聋,哪里有小孩的底气像他这么足的,听得轻尘心底一揪,银儿一哭,她的脑袋就空白了,什么事情也不能想,全部精力只能都集中在了哄银儿身上。 岩止皱了皱眉,却见这小子这回哭起来和前几回都不一样,前几回哭时,那双眼睛明显滴熘滴熘地闪着调皮的精光,这回是真的哭得整张小脸都憋红了。 「怕是饿了。」莫冷不丁丢出了一句。 岩止这才命人把乳娘唤了来,轻尘见岩止又要把儿子交给乳娘了便有些不舍,扯了扯岩止的袖子:「岩止……」 轻尘一开口,岩止便知道她要说什么了,看着她才坐了一个时辰不到便微微有些疲倦的脸色,岩止的神色一软,耐心地拍了拍轻尘的手哄道:「坐了那么久,你也累了,你的身子还没大好,银又是个不老实的,再过些时日等你身子养好了些,我再命人把银交给你,你亲自教养着。」 岩止这话已经说得让了好几步了,轻尘这一回生这小子,几乎连自己的命都要丢了,她看上去虽然娇弱,但原本身体素质是极好的,自从…… 想到这,岩止看着轻尘的眼神不由得更加怜惜了起来,爱意绵绵,却也自责,是他没有护好她,否则何至于让她被这孩子折腾得差点丢下自己离开了? 岩止说话的口吻虽然温柔耐心,但明显霸道依旧,轻尘也知道岩止不会再让步了,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乳娘把银抱了下去,直到看不见了,轻尘才不情不愿地收回了目光,神色也恹恹地,身体的疲惫席捲而来,好像银儿一走,她便没了兴趣,竟然连岩止都不理了。 岩止扫了她一眼,又是无奈又是好气,想要敲她的脑袋训斥她几句发泄自己的闷气,可又生生忍住了,只好命人先将她带回去歇息。
第352页 …… 轻尘原本就坐得有些累了,绿芜侍奉轻尘换了衣服后便退了下去,寝殿内便只剩下她一人。 轻尘最近的身体的确是比以前不济了许多,再加之先前武功被废又有一些大小伤,生银儿的时候才差点让这副躯体垮了要撒手人寰,休养了一个月,这才总算好了一些。 轻尘躺在床上,漆黑的眸子却是沉静微敛,她总觉得岩止今夜见到那柄刀的时候脸色不大好看,那刀,会是何人送来的,这又是何意? 轻尘今夜虽说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银儿身上,但她与岩止朝夕相处十几年,岩止的情绪稍有变化,她便能敏感地察觉到,岩止虽什么也没说,甚至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的样子,但轻尘看到那柄刀时,却莫名地感到了危险的气息,说起来,那刀和岩止身上的那柄刀颇有些相似…… 与岩止有些相似…… 轻尘的脑海中忽然突地灵光一闪,但那些零碎地画面太过模煳了,她还没捕捉到一些有用的信息便已经迅速地闪过了,连尾巴都抓不到。 太阳穴突突直跳,睏倦之意已经一拨一拨地袭向轻尘,打了个呵欠,轻尘没理出任何头绪,只觉得昏昏欲睡,床榻太过舒服了,她翻了个身便眉间一展,似乎很快就睡着了,刚刚想到一半的事情也早已抛到了脑后。 不知过了多久,轻尘在迷迷煳煳中只觉得身侧的床榻往下一沉,身旁便立即多了一个温热的身体,熟悉的气息包裹着她,轻尘没又醒来,人就已经十分自觉地寻找自己舒服的位置要钻进去。 果然一双有力的臂膀立即圈住了她,轻尘的喉间懒洋洋地溢出了一声轻哼,她的脸这一回很不安分地非贴着岩止的颈肩,这一吐气,带着软绵绵的香软气息就喷洒在了岩止的脖子上,嘴唇偶尔从岩止的肌肤上擦过,原本他只想如同往常一样揽着她睡,可这下被轻尘一折腾,浑身竟然滚烫燥热了起来。 低头看了眼浑然不自知自己干了什么坏事的小女人,想来是因为睡了好一会,让自己舒坦了,脸颊都开始泛出健康的红晕,这会被岩止抱着,更是舒服地发出了含煳不清的声音:「岩止,嗯……」 岩止盯着轻尘睡着后安静却又惹得人错不开眼的睡颜,他的喉结稍稍动了动,终于还是按耐不住,极其小心地托起轻尘的下巴,轻尘倒是没有吵醒,只是睫毛微微颤了颤便又安静下来了,岩止轻啃着轻尘殷红的润唇,动作又轻又细,似乎生怕吵醒了她。 「不要……吵……」慢吞吞的三个字咬得根本让人听不清,轻尘迷迷煳煳地动了动唇,似乎想要躲开岩止的骚扰,可这一下简直像是火点落到了导火索上,她的小手还搭在岩止的身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他一下,这不痛不痒的一打,顿时让岩止的身体被她激起了变化。 这火是烧起来了,可罪魁祸首却浑然不自知,只有岩止一人好像被烈火灼烧着,着团火还是一团无头苍蝇一样乱窜的火,连出口都找不到就是火烧火燎地乱蹿着。 岩止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吼,大手就已经不受控制地在轻尘身上游走起来,要去解她的衣襟,轻尘这回可算是被吵醒了,睁开了漆黑的双眸,眼睛里还有些刚被吵醒的迷煳和坏脾气,但她一睁开眼,便对上了岩止灼热带火的幽眸,轻尘顿时打了个激灵,彻底清醒了。 「岩止?」轻尘才刚一开口,岩止便知她醒了,心里竟是一松,原本还算小心翼翼的动作顿时大胆起来,惹得轻尘浑身战慄,她的嘴也被他给堵住了,紧接着雨点一样的吻就没头没脑地落了下来,衣服也被岩止扯得要掉了。 轻尘完全傻眼了,刚醒来还不在状态呢,但自己却已经处于岩止温柔又霸道的骚扰中了。 「轻尘,我们很久没有……」岩止的声音暗哑,听得人的心里一阵酥麻,他话没说话,大手已经更加肆无忌惮地开始侵略了。 轻尘脑中警铃大作,立即清醒地认识到刚才睁开第一眼看到的岩止的幽眸多像如饥似渴的猎人看到了小绵羊啊! 「岩……岩止……我很困……」轻尘吓得满头大汗,两只小手便要撑着岩止的胸膛躲闪,面颊通红。 岩止啃她脖子的动作却稍稍有些重了,疼得轻尘连话都说不全,却听到岩止略带严厉与不满的声音夹杂着满腔的热火传进她的耳中,似在控诉,又似在故意找茬:「你一点也不在意别的女人往我身上靠吗……」 「岩止……」轻尘刚想说话,又被岩止欺负得全身战慄,身子也烫了起来。 「今日休屠分明就打着塞女人给我的主意,你为什么不恼……」岩止的声音又传来了,火气更甚。 岩止不说还好,说了轻尘也来脾气了,她还满肚子愤懑呢,岩止今日看着那些卖力要取悦他的女奴们跳舞时的目光还不是满满带笑的!她看他不是挺享受的嘛! 轻尘鼓着腮帮子,一面被岩止骚扰得浑身发软,一面却又气得满脸通红,闷声闷气地咬着每一个字:「你若喜欢,尽管都收了,反正东殿空得很!」 终卷:大漠情缘 151 点火灭火 岩止的俊眉聚拢成峰,他的头忽然从轻尘的颈间抬了起来,骚扰忽然停止,轻尘这才缓了口气,却对上岩止冒火的眼睛,轻尘顿时底气有些不足了,小脸却气得涨红,硬是让自己目不转睛地瞪着岩止,两个人好像在对垒一样,一方气势稍弱,往后恐怕再翻身就难了。
第353页 「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岩止闷喉了一声,一只手已经惩罚性地捏着轻尘俏挺的鼻子。 岩止没怎么用力,但轻尘还是被捏得鼻子发酸,扭着身子要挣扎:「你……你欺负人!」 轻尘被逼急了,但是憋了半天却一句话也骂不出来,涨着脸,最后竟然只闷声闷气地骂了这么一句,在岩止听来完全是不痛不痒,倒像在娇嗔。 「那贺达呢,你为什么对着他笑。」岩止眉头一挑,简直是无理取闹! 「你!你就是故意找罪名要治我!」轻尘的鼻子被岩止捏着都快要透不过气来了,气得轻尘的小手就忽然砸,好几下都在岩止的背上抓出血痕来,但岩止健硕的身子却巍然不动,只是眉头轻轻地皱了皱,似乎没有想到这只小野猫还生了一副利爪。 岩止眉头一皱,轻尘便知道自己抓伤了他的背,她的挣扎忽然停了停,愣愣地看着岩止,好像也反应过来自己闯祸了,一下子竟然安分了些。 见她安分下来了,岩止捏着轻尘鼻子的手这才一松,大概是真怕轻尘过不来气,但他今天却不讲理得有些反常,大概是和这个小女人在一起,他也变得一点也不像自己了,竟然和她这么一个气死人的小东西较真起来。 但为防止这只小野猫再用那双爪子挠他,岩止还是按住了轻尘的两只手,不让她轻易挣扎,他炙热的唿吸喷洒在她的脸上,但是这一回他却耐住了性子,另一只大手在轻尘身上到处点火,但就是只点火不灭火,按耐着自己,没有下一步动作。 「我若收了休屠塞给我的女人,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吗。」岩止的语气忽然放缓了下来,但是唿吸越发的沉重,唿出的气体也越发的灼热,声音也越发的沙哑。 岩止的大手已经把轻尘的衣服扯得七零八落了,不仅在她娇嫩的身躯上到处点火,那只脚也没闲着,单膝一拱,便霸道地挤进了轻尘的腿间。 「岩……岩止……」轻尘气得脑袋都快要胀开了,偏偏岩止的手摩挲过的地方都像触电了一样酥麻发软,轻尘不自觉地发出了几声低吟,面颊泛红,像喝醉了一样,原本气鼓鼓的眼神也有些迷离,喉咙火烧火燎地干渴,岩止的大手走过的地方,她都气了一身的疙瘩,身体轻颤。 轻尘难受得很,小小的身子也难得主动地朝岩止靠过去,左右扭动着,似乎是受不了岩止这样的捉弄。 他是一个极其优秀的调情高手。 轻尘的反应当即像一团火一样燃烧着岩止,看她难受潮红的样子,其实他自己忍得更艰难,但岩止偏生是这世间最有耐心的猎人,他看着她难受 轻尘现在哪里还有理智去听岩止说了些什么啊,岩止双眸凝聚着一团炙热的火焰,口干舌燥,但他还是强忍着让自己比轻尘更有耐力些,他动作没停,而膝盖也感受到了她中间的湿润,岩止哑着嗓子继续说道:「如果我收了休屠塞过来的女人,这无异于是给其他贵族信号,不出两天,一定能如你所愿,把东殿塞满!」 「那就……」轻尘的手被岩止按在头顶,挣扎不得,又被他捉弄得心神飞扬,她边战慄着身子,边艰难地回话:「塞就……塞就塞满!」 「嘴硬。」岩止板着的脸一松,笑了出来。 看见轻尘这副难耐的模样,他心中的那团郁闷气便消散了不少,岩止好笑地轻骂了她一句,轻尘虽可怜兮兮的模样,可岩止还是强忍着不让自己心软,今天不治她,可就要彻底把她给惯坏了,这一回岩止的唇也用上了,含上她的唇啃尝着,在轻尘快要唿吸不过来的时候又移到了她的颈部,攻城略地,打蛇打七寸,一点也不含煳。 「岩止……我难受……」轻尘的脑袋一片空白,她已经被岩止点得浑身是火了,可岩止的耐力可怕得惊人,就是不愿意便宜她,让她舒服。 「说你爱我。」岩止自己也是一身烈火,火烧火燎的,好像要把自己烧成了灰,但在这种时候,他还是低低地贴在她的肌肤上说话:「说你想要……说你……以后不会再对贺达笑……也不能……对银那小子笑……」 轻尘没想到岩止今天是铁了心地要让她难受,只干点火的事,却不负责灭火,他要把她逼上梁山,让她回应他,清醒地意识到不仅仅是他想要她那么简单,她也在享受着他的给予,付出的并不是她一个人,出力的是他,她至少得学会说一些好听的话让他高兴。 岩止就是再有耐心,对着一个呆木头,自尊心也要碎成一片片了,他需要她回应他的情感。 轻尘到目前为止的反应都让岩止十分满意,他还以为今天自己应该能有所收穫,可令岩止没有想到的是,轻尘非但不顺从他的意思,反而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岩止完全没有料到轻尘会有这一出,她是什么个性啊,既木讷又没情趣,偶尔却又狡猾聪慧得让他刮目相看,可若说这样撒泼无赖的大哭方式,却还是头一遭。 岩止当即愣住了,所有的动作也都戛然而止,若不是亲眼看清正耍赖一样大哭的傢伙就是他的小妻子,他非得以为是银那小子在捣乱不可。 「轻……轻尘。」岩止平生第一次说话都有些结巴了,看着轻尘的眼泪一滴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似的从她原本就黑白分明的清澈黑瞳中掉下来,原本潮红的面颊也被眼泪打湿了,轻尘根本就不看岩止,那眼泪跟开闸放水一样涌出来,越涌越多,那哭法哪里像是一个做了母妃的人,完全和银无异,不,她简直就是银那小子的榜样!
第354页 岩止被轻尘这委屈极了的放声大哭给折腾得慌乱起来,也顾不得逗弄她了,好好的气氛就这么被她稀里哗啦的哭法给破坏了,岩止立即松了松她,可又不愿意真的放手,只好用指腹不断地去抹轻尘掉下来的眼泪,语气也温柔下来安哄着她:「我只是……你若不喜欢,我就……」 完了,英名睿智的单于大人都语无伦次了。 轻尘那哭法简直是对他的一顿折磨,那些眼泪哪里是从她的眼睛里流出来的,根本就是在放他的血,心底被她哭得揪成了一团,心疼不已,好像自己真的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似的。 「是我不好,不准哭了!」岩止本想威逼一下,可毫无效果,语气只好又软了下来:「乖,轻尘,不要哭了,是我不好,听话,你想让所有人都听到你的哭声吗?银儿可要笑话你了,你是做了母妃的人,怎么比他还要哭得厉害,听话,今日是我不对,唉,轻儿……」 岩止虽然在哄着她,可他的手仍然不肯松开她被抓着的两只小手,不肯放她自由。 「你……你今日……分明在欺负我……」轻尘边抽着气边抽空断断续续地控诉:「你自……看到漂亮的女人……明明就在高兴……还要怪我……我也没有对贺达笑……我只是……只是……」 岩止哭笑不得地嘆了口气,心窝都被她这可怜委屈的模样给哭酸了,他当真要败给她了,毫无反抗能力,只能把所有的罪都扛了:「乖,不哭了,往后你爱如何就如何吧,只是今日,你真的一点也不生气?」 「生气!」轻尘憋着一口气,这回回答得是不假思索。 岩止得到了这个答案,竟像受了奖赏还要欣悦,唇角一扬,原本眼里被轻尘哭得乱成一团的无措也瞬间被绵绵的情意给取代了,他俯下身用炙热的薄唇吻轻尘的眼睛,然后堵她哽咽的唇,身子再次覆压下来。 轻尘的眼眸顿时止了泪,她眨了眨眼睛,水汪汪的眼睛还看得出来刚刚那一场惊天动地的无赖嚎哭,但却找不到一丝真的伤心或难过,倒是沉静晶亮得像那清明的星辰一般,变脸竟然比翻书更快。 难怪银儿动不动就会号啕大哭,原来,他竟是一个狡猾的小傢伙,自己这位娘亲倒是在银儿身上学到了东西。 果然这一回岩止可再也不敢故意折腾她了,生怕她一个不如意又要无赖大哭,这一回他既点火又负责任地承担起了灭火的工作,出人又出力,将这越发精明的小女人给拆吃入腹了。 轻尘虽没有落了下风真的事事都如了岩止的意,可她自打怀了银之后,已经将近一年没有和岩止如此过了,如今岩止还真像吃了好几年素的饿狼,越发可恶无度起来,这哪里是腾云驾雾啊,她只觉得自己好像从天上被丢到了地上,又从地上被抡到了天上一样,浑身都快要散架了! 等到自己能够老老实实缩在岩止怀里睡觉时,她已经是浑身酸痛了,轻尘的身体还不算完全恢復过来,毕竟那次生银的时候可是从鬼门关熘了一圈回来,岩止的大手贴在轻尘的腰间,原本是要替她揉一揉的,但吃饱了的饿狼却是极其容易心满意足地睡去,果然他揉着揉着动作就停了,稳健的唿吸掠过轻尘的头顶。 轻尘的确是疲惫不堪,可偏偏作恶的人睡得舒坦,而她自己却酸痛得睡不着,她抬起沉静的黑眸,借着倾洒进来的淡薄月光细细地凝视着岩止,他连睡着了唇角都隐隐向上俏着一个漂亮的弧度,轻尘心中一动,竟也温柔如水地露出了一个笑容来。 她漆黑的水眸中倒是多了不少从前从来没有的东西,那些东西很奇妙,就如同一个初生的婴儿原本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却在磕磕碰碰之下认识了日月星辰和人马牛羊,有些东西,似乎是只有经歷过漫长的岁月才会慢慢沉淀下来,她有了岩止,有了银儿,她原本或清冷或敏锐的眼眸里,也多了越来越多的温柔和爱意。 「休屠送的女人真的很美,一个比一个美,可是我不想让你收了她们,养那么多女人还不如养兵呢!」轻尘的小手贪恋地停留在岩止的脸上,划过锋利的墨眉,抚下俊挺的鼻樑,然后临摹着他性感翘起的薄唇,闷声闷气道:「我也没有对贺达笑,你若不放心,给贺达娶媳妇便是了,但是银儿可是我们的孩子,我们赌了这么大的勇气来迎接他,也许真的是你们所崇敬的天神也被我们感动了,将银儿健康地送到了我们身边,我当然要疼他,倒是你……你可别生银儿的气,又不是他故意要折腾我的,女子生孩子本就危险,况且我不是好好的吗?银儿看起来很喜欢他的父亲大人,你也喜欢他,好吗?」 轻尘也知道岩止睡着了,这才肯说些他愿意听的,却又让自己面红耳赤的话,绕是如此,她还是微微红了脸,好像行窃的贼人似的,只担心岩止会突然醒来,把自己的小心思给撞破了去。 轻尘不安分的小手忽然被一只温热的大掌给抓住了,轻尘的心里一滞,唿吸都差点停了,岩止将轻尘不安分的小手从自己的脸上带了下来,顺势就握着她的手不让她再乱动了。 轻尘紧张得整个身子都僵硬了,但等了好久,却见岩止仍然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唇角的弧度似乎比刚才还更加深邃了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轻尘这一回是真不敢再说话了,又气又郁闷,可又不好去问岩止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了,窘迫着脸,轻尘索性身子一缩,把自己埋进了岩止的臂弯之间,连头也不敢抬了。
第355页 直道轻尘整个人都缩了进去,岩止才慢慢地睁开了那双深邃得盛满温柔的双眸,似有若无地低下头在她的头顶轻吻了一下,温柔的暖意流进了心窝…… 别人只能看到他的冷漠,只有孟轻尘看遍了他所有的狂躁、不安和幼稚…… 终卷:大漠情缘 152 使者无名 轻尘早上醒来,岩止早已经不在了,为了朝奉新生的王子殿下而来的诸王大臣们包括匈奴众多属国使者们并未就此返程,看来他们此行并不仅仅是为了王子殿下而献礼那么简单,他们向银示好,实际上就是在向岩止表忠心。 这几年,匈奴以惊人的速度拓宽疆土,整个西域数个大国都诡异地势力消减,匈奴一再坐大,国力兵马之强盛俨然已经让中原大国都坐不住了,这段时间秦地频频有动作,让匈奴各个部落和属国都不得不警惕起来。 尽管匈奴再强大,但毕竟是游牧民族,秦地疆域辽阔,资源富饶,古往今来,大小摩擦不少,但两国之间还没有正经地交锋相对过,这一回也不知道秦地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金殿之上,岩止一身月白色的王袍穿在修长俊挺的身上,整个人看上去神情气爽,和金殿之下的各部落和各属国之首脸上的凝重表情截然不同,众人原本心中有忧,可见了岩止淡漠又从容的模样,自己反倒也跟着心定了起来。 他们的王是谁,十四岁赤手空拳打死勐虎,年纪轻轻便坐镇王位,就是昔日西域头狼头曼单于也不及他,这位年轻的王上位仅仅三年,一改头曼年迈怯懦,束手束脚的统治方式,以强劲的腕力迅速扩张国力,驱赶东胡,大挫月氏气焰,征服西域众多大小国,他就如同无所不能的天神,有他在,何惧匈奴不强?! 休屠乃左贤王,地位尊崇,自然揣度王意,率先开口:「单于大人,我匈奴与秦国通商已有歷史,这段时间,从中原通往西域各国的贸易频率频繁得有些异常,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若是让那些肚子里满是弯弯绕绕的中原人游说西域诸国内闹,那还得了!漠北匈奴为首,秦国若要忌惮,首先必为匈奴! 「单于大人,前两年秦国内乱,自顾不暇,我匈奴就是在那段时机南下边袭,占据河套一带,夺回先秦所夺匈奴领土,打得他们溃不成军!但如今,秦国内政已定,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单于大人,如今秦地尚未有太大的动作,只是商队频增而已,也许真是我们思虑过多。如若忌惮秦国,不如遵循先单于之例,与中原秦国互派贵族女子和亲,以修旧好。我匈奴虽强盛,但若与秦国打一场硬战,只怕如今称霸西域的优势会受到严重打击。」 「此言有理。我等小国臣服单于大人您,得您强盛兵马庇佑,才能在西域占一席之地,不敢有异心。但若与中原秦地争锋相对,我等小国弱小,只怕不能为单于大人分忧。」 「况且,若是与秦国交恶,那座连绵千万里的护国长城只怕会成为我们的阻挠。如今秦皇是个不可小觑之人,励精图治,以强力的手腕在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内稳定秦国内政,只怕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不若防之又稳之,联姻不为下策。」 「哼,我堂堂匈奴大国,勇士各个英勇无畏,愿意为国抛头颅洒热血,骏马高大矫健,一脚就能跨阴山,区区一座长城有何可惧!还没打,你们就如缩头乌龟,怕这怕那,匈奴就是再强,有你们这班傢伙,也强不到河套以难去!难道我堂堂匈奴世代只能在漠北苦寒之地苟且偷生吗!」 岩止似笑非笑地坐在上位,金殿之上的众多上位者中,不乏激进与保守两派,而他却只是淡淡地挑着唇,英俊淡漠的脸上没有透露出丝毫的情绪,只淡淡然地看着金殿之上吵成一团的众人,竟然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也没有表露出自己的任何态度。 左贤王休屠乃沉稳小心之人,自开了一个不轻不重的头之后就一句话也没说过,倒是把自己撇了个干净,揣摩不出岩止之意,他自然是不会引火烧身,跳得远远的。 歪坐在椅子上吃着糕点小酌着酒的银狐狸容和果然是个狡猾的人,从头到尾都如此散漫地吃着东西,一句话也没说过。 贺达就坐在容和对面,年轻的贺达虽板着脸,但这些年也被磨练得越发沉稳了,竟也是一直没发出过声音。 岩止的目光讳莫如深地扫过了端坐在那绷着脸没有说话的贺达,性感的薄唇似有若无地向上轻轻勾起,转而看向也是正经危坐的休屠,淡笑道:「左贤王,本单于曾听闻你膝下长女玉曦也是女中豪杰,聪慧秀丽。年少时本单于也曾见过,如今应当也有十六了。」 岩止大人的声音像敦厚磁性的幽泉弦乐,优雅俊逸,悦耳好听,但说出的话却把所有人听得一愣,全傻了眼,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霎时间果然通通都闭了嘴。 怎么突然扯到这上面去了…… 休屠一听,也是一愣,但随即眼睛一亮,这休屠也是个老狐狸,看着怯懦老实,但往往却是最能自保,也最能在这种位置上坐得长久之人。 听岩止这么一说,休屠便想到了昨夜自己的用意怕是已经被岩止大人给看穿了,但岩止大人今日问起玉曦那丫头,莫不是对那丫头还是有情分的,他的女儿自然不能与那些送予岩止大人暖床的女奴相提并论,若是岩止大人愿意青睐玉曦,那必是东殿之主,地位必不会比起王妃大人差太多。
第356页 尽管休屠心中激动,但面上还是一派老陈稳重,只以手按胸行了个礼:「玉曦确实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这回原本也要随臣来此,但部族中之事臣不交给这丫头反倒不放心,她大哥办起事来,还未必能比这丫头还得力呢,女中豪杰倒称不上,倒算个聪慧的丫头。」 休屠在说话,贺达仍浑然不自知地坐在那,照常绷着脸,容和意味深长地眯了眼睛,再抬眼看去,果然看到了岩止大人眼底的用意,一时间更加不怀好意地加深了笑意,看来岩止大人果然是个明察秋毫之人,贺达这小子虽然已经够收敛克制了,但还是没能逃得过岩止大人的眼睛,只可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岩止大人这可算公报私仇? 谁不知道,左贤王的女儿玉曦可不仅仅是女中豪杰,就是个真真正正的男儿都不定能吃得消她,她可是出了名的野蛮霸道,十六了仍未出嫁自然是有原因的,没有哪个男人会嫌日子过得太惬意了而去招惹那丫头。 如此一想,容和眯了眯银灰色的眼睛,笑得更意味深长了。 休屠话音刚落,岩止的表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任凭休屠如何揣度,岩止心思之深沉莫测却是他永远也无法看透的。 「日逐王贺达已有二十二,如此骁勇善战功勋卓绝之人,尚未娶妻……」 岩止淡淡说着,那口吻漫不经心,就好像在谈论天气那般随意,却听得贺达和休屠二人同时变了脸色…… 「王,贺达常年征战在外,只求为王效力,男儿志在功勋,贺达不需要……」贺达沉着脸,袖子下的拳头已经握得咯吱咯吱作响,他心中霎时间莫名其妙地落空,却又沉甸甸地压得他难受。 休屠的脸色本来就不大好了,自己的期望突然间落了空,而岩止大人的意思又是那么的明显,日逐王贺达虽然算是年少有为,又深得岩止大人的信赖,他日更是无可估量,可与刚才岩止大人给自己的错误期望还是落差甚大,这会又听贺达明显欲推拒的意思,脸色更加难看了,但休屠毕竟是休屠,几十年经歷了头曼与岩止两大单于,自然非轻易表露情绪之人,此刻竟然也是一句话也没说,看起来面色冷静得很,好像没有半分不悦之意。 贺达自小崇拜岩止,对岩止的任何决定向来都是毫无异议的,但这一回,不知怎么的,他的身子和嘴巴好像不受自己控制那般,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来,脸色难看,甚至把岩止大人的话都给打断了,如此大不敬的行为,他还是头一遭。 但他心中就是不愿,那酸涩之感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从何而来,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现了那张清秀却略显清冷的容颜,闪过她偶尔绽起笑容时那耀眼夺目的唇畔弧度,怎么……会突然想起了她…… 若是不能成全了少年时的期冀,哪怕只能身为臣子,保持着恭敬地距离守护着她,那也是好的啊…… 「玉曦倒真的是个女中豪杰,但贺达大人连万千敌军都能治得了,恐怕玉曦这会是真的敌逢对手了,果然也只有贺达这样的豪杰能够让玉曦的心高气傲也甘愿化为绕指柔啊。」容和笑眯眯地起身,慢慢地踱步到贺达身旁,状似漫不经心地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但贺达却被他拍得浑身一僵,察觉到他手中的暗中使力,使得他动弹不得。 贺达眼含愠怒地侧过头,却对上了容和意味深长地银灰色眼睛,容和拍了拍他的肩膀便收回了手,若无其事地拿他和玉曦调侃,贺达浑身僵硬,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坐了下来。 岩止双眸微敛,目光扫过贺达那张一阵青一阵白却仍失魂落魄的英俊面庞时,霎时间变得讳莫如深起来,王者的危险气息如同空气中的寒意,慢慢地瀰漫开来,但最终,岩止却是唇角一抬,心中苦笑,这时候,他反倒有些庆幸只属于自己的那个小女人是多么的不解风情了,那迟钝的丫头,竟浑然不知贺达这十几年的心思。 「王。」气氛原本有些僵冷,金殿上的大臣们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僵冷得难受,就在此时,忽然从金殿之外阔步而入一道冷峻的身影。 来人正是莫,莫一身黑色衣袍披风,腰间佩刀,神色冷峻,面上那纵横半张脸的长疤竟然在这张冷峻刚毅的脸上不显得狰狞,完全被他冰冷的气质所化,已经与他融为一体了。 莫面无表情地从外而入,见岩止对他点了点头,他才站在殿下,完全连看也未看在座的众多大臣一眼,旁若无人地沉声说道:「王,秦国来使。」 莫的话音刚落,他的下属就已经将使者文书捧上前要递给岩止看。 莫这句话顿时引得全场譁然!他们刚刚还在论政,商议两国之事,怀疑秦国图谋不轨,怎么这时候秦国就突然派来使臣了,还是如此明目张胆大张旗鼓地呈递上了国书。 但他们的单于大人都还没说话,众位大臣就是面色再难看也得闭着嘴,大气不敢喘一个,一双双眼睛都紧紧又小心地注意着岩止看过文书后的神色。 所有人都面色古怪,但也只有贺达一人竟然暗暗地松了口气,被莫这么一搅和,至少岩止大人暂且把玉曦的事暂且放到了一边,无暇顾及了。 贺达这一下竟然有一种虚脱之感,竟比刚打了一场战还要浑身无力,但心中却依旧苦涩难当,空荡荡的,好像缺了一块肉一般,他神情恍惚,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莫进来后到底说了些什么。
第357页 岩止却依旧面不改色地坐在那,接过文书只淡淡地扫了眼,英俊深邃的面庞上依旧一片淡漠俊美,像一尊威仪美丽的神像一般,好像浑身都笼罩在一层神秘的光芒之下,他缓缓地微垂下眼帘,嘴角蓦然牵起一抹笑,俊美如斯,顿时间日月无光,天地失色。 「无名……」岩止暗哑的嗓音念着这个名字,顿时眸光深邃,唇角的笑意越发深邃:「有意思。秦国来使,自当国宴招待。」 秦国使臣竟是无名,这个人,他也曾有耳闻…… …… 西殿。 轻臣醒来的时候正浑身酸痛,绿芜立即命人准备好浴殿的水,那蒸腾的热气果真让轻尘的筋骨舒展了很多,腰间的酸疼也消退了不少。 昨夜被岩止折腾了一夜,轻尘阖上眼睛到天亮,这中间也才睡了两个时辰而已,此时浴殿中的水汽舒服得让她昏昏欲睡,脑袋不断地像小鸡啄米一样往下顿。 绿芜服侍着轻尘沐浴,见到她脖子上肩膀上已经落在水面之上的白皙肌肤上处处都有令人脸红心跳的吻痕,霎时间把她也看得面红耳赤起来。 水汽哗啦哗啦地往上涌,轻尘倒是不曾注意到自己身上的吻痕,她困得眼皮直往下沉,像个木偶一样任由绿芜时而抬起她的手,时而在她的肩膀上揉捏着,被绿芜揉捏着越发舒服,她反而越发地困了。 岩止真的是……很可恶…… 「将……将军……你可是一夜没睡?」绿芜红着脸,还是忍不住问道。 「嗯,一夜没睡。」轻尘困顿中只是迷迷煳煳地回答,完全没意识到她这一回答,让绿芜的脸更红了,止不住地在心中嘀咕,姑爷竟然折腾了将军一宿,两人当真是……身强体壮,年青力盛…… 绿芜忽然没了身影,轻尘强力撑起快要贴到一起的眼皮去看正给自己揉着肩膀的绿芜。 轻尘不知道绿芜在想什么,只觉得她的脸烧得通红,还以为她是不舒服呢,担心她太过劳累了,便决定让她停下为她揉捏肩膀的动作,蒙大将军十分贴心地从浴池中起身要自己擦身穿衣,绿芜则依旧面红耳赤,果然也帮不上忙。 轻尘纳闷地回到殿中用食,绿芜还是红着脸给她摆食。 轻尘终于耐不住了,问道:「绿芜,你是不是不舒服?」 绿芜被轻尘这么一问,当即尴尬地轻咳了两声,她怎么能告诉将军,自己一把年纪了见到将军身上的吻痕还如此没出息地面红耳赤,但见将军清澈却又纳闷的眼睛仍看着自己,似乎真的很关心她,绿芜头大地嘆了口气,连忙转移话题:「将军,我听说,今天在金殿之上,姑爷要给贺达赐婚呢,他们谈论的内容似乎是要把左贤王的女儿嫁给日逐王贺达,说起来,贺达也果真是年少有为,也难怪姑爷如此器重他了,竟然连他的婚姻大事都如此上心,将军,你说对吗……」 绿芜喋喋不休的,轻尘也果然被她转移了注意力,此时她正往嘴里吞咽稀粥,自打她后来回到大贺城后,岩止倒是命人时不时给她备了一些她喜欢的吃食,此时忽然听到绿芜提到岩止今日在大殿之上要给贺达赐婚,轻尘听得一愣,当即感到喉咙一痒,噗地一下呛了好大一口,绿芜吓得赶紧手忙脚乱给轻尘擦起嘴拍起背来。 「咳咳咳……」轻尘咳得面颊通红,这岂不是说明自己昨夜说的话真的让岩止听到了? 他……他分明……好狡猾! 昨夜才说的事,他今天在金殿上果然说干就干,真真是…… 终卷:大漠情缘 153 寻川大人 轻尘用过了早膳就已经快到中午了,侍女们收拾过碗盘便退了下去,说也奇怪,岩止的西殿一向戒备森严,但今日外头却传来了吵闹的打斗声,而且还靠近轻尘此时所在的寝殿,这让轻尘与绿芜二人都纳闷不已,她们互相看了眼,看来都很惊讶在大贺城里竟然有人能够打闹到西殿来了。 「小姐,绿芜去看看便回。」绿芜伸长了脖子往外面望了望,西殿里居然传来打斗声,难不成来了如此厉害的刺客?绿芜想到这,脸色都铁青了。 「一起去吧。」轻尘挑了挑眉,却不见她眼底有半分焦急之色,一派闲适悠然,殷红的唇竟也轻轻地上翘着,看得绿芜百思不得其解。 她们才刚出寝殿,果然就看到殿前不远处的空地上一道火红的娇俏身影正和守护西殿的殿侍纠缠打斗着,那些侍卫们的身手是极好的,但现在却完全一副束手束脚的样子,不敢出手太狠,又不能任人为所欲为,若非如此,他们也不可能打到这里还不能成功将那风风火火的红衣少女给扔出去了。 「大胆!你差点打到我了!」赫娜的声音还是那样娇蛮霸道,手中的鞭子像一条灵活的蛇一样挥打到地面又腾空而起,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侍卫们自然都认得赫娜,但这里可是王的寝殿,就算是乌孙高贵的公主,也不能违背王的命令,但看在乌孙王月弥的份上,他们又不能真的伤了这个不讲理的公主,被赫娜那一叫,果然原本要披头打下来的刀鞘在半空中犹豫了一下,赫娜却趁机一个鞭子挥了过去,打到了那侍卫的脸上,那侍卫被打懵了,赫娜见了却哈哈大笑。 「笨蛋!大笨蛋!怕打到本公主那还打什么啊!」 「公主,再不收鞭,我等便不客气了!」 「哼,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赫娜气鼓鼓地睁着水灵的眼睛,红色衣裙一掀,人已经跳了起来,噼头盖脸就是一阵乱挥鞭:「可恶!可恶!本公主的话你们没听见吗,是岩止哥哥特许了我的,你们还敢拦我去路!」
第358页 侍卫们听得面色发黑,既是王的特许,为何又要粗鲁蛮横地和他们交手,不由分说地就要挥鞭子,这行径,比较更像刺客! 绿芜看得目瞪口呆,那红衣少女因为剧烈的打斗,整张小脸都红扑扑的,鼻尖额头上都是汗,炙热的太阳照在她的身上,还能看到甩出来的汗珠运动的轨迹,再看自家将军,正笑眯眯地站在那旁观呢。 侍卫们原本就怕动静大了惊扰了王妃大人,那就又是一条死罪了,这会目光惊鸿一瞥,果然见到一道穿着竹青色衣裙的纤纤身影正站在那,墨发如绸,五官秀丽,黑眸沉静,可不就是王妃大人! 只见王妃大人正静静地站在那,隔得有些距离,他们也不敢直视王妃容颜,更加不知道王妃大人现在是何神情,但毫无疑问的,王妃大人还是被惊扰了。 侍卫们立即相互递了个眼色,原先还畏惧赫娜身份高贵,不敢轻易下手,现在反而也不敢再懈怠了,出手越发的认真起来要擒住她。 赫娜忽然挨了一下打,眼眶霎时间红了起来,委屈地撅起了嘴,手里的鞭子却更加犀利了,好像在控诉自己的委屈似的,火红的身影边灵活躲避,嘴上却没闲着,被打得哇哇大叫:「你们真的敢打我!啊!你又打到我了!哼,本公主一定要……啊!疼……嘶!可恶!」 轻尘听得好笑,一点也不给赫娜面子地露出了一列小白牙笑了起来,这会绿芜也不急了,脸色也平静了下来,看着这一向冷清的王殿里忽然变得鸡飞狗跳起来,竟然也有趣得很,看那娇俏却野蛮的乌孙公主被打得哇哇大哭,绿芜没忍住,比轻尘还要夸张地笑出了声。 这下可算惹毛了赫娜公主了,听到笑声,赫娜怒目瞪来,脑袋上紧接着就挨了一下打,疼得她泪眼哗哗,本想发脾气,却一眼见到了孟轻尘的身影,那双已经噙满眼泪的眼睛霎时间一亮,迅速闪过激动不已的喜悦心情。 「孟轻尘!孟轻尘!本公主来看你了!」赫娜公主见了孟轻尘,立即忘记了哭,丢下鞭子就风风火火地朝她跑了过来,看那架势,非得扑到她身上不可。 侍卫们见了面色皆是一变,追上来就要把赫娜揪住丢出去,即使要得罪了赫娜公主那也是别无他法,总不能真的让她冒犯了王妃大人吧? 「你们退下吧。」轻尘笑着看了他们一眼,侍卫们犹豫地顿了顿,但还是顺轻尘之命退了下去。 「孟轻尘!」赫娜大大的眼睛还挂着眼泪,脸蛋红扑扑的,俏丽的小脸上正挂着一个大大的笑容,整个人像个火球一样扑过来,看得轻尘敏锐地一拧眉,身子一侧偏了个身,自己如今这副身子,可没能力像当日龙城大会那样轻松接住她,自然要躲开才比较明智。 在赫娜心中,轻尘可是个武功极其利害的人,对于这个中原女人像个神仙一样踩着众人的肩膀飞起来,翩翩然来到她身后,手在她腰上一个用力,便化解了她被甩出去之力,稳稳在半空中接住她并把她救下来的那一幕还记忆犹新,她原本要拜轻尘为师的,可是那一次却被月弥王兄给搅和了。 自上一回孟轻尘来寻她借兵之后,这回可是她第一次见到孟轻尘呢,她想也没想地扑了过来,谁会料到孟轻尘居然避开了…… 砰的一声! 赫娜面朝下地摔了下来,幸好她够机灵,一个滚动才化险为夷,但还是摔得浑身痛,赫娜头脑发懵地坐起身来,浑身摔得满是尘土,她愣愣地看向孟轻尘,渐渐地,眼泪就慢慢地酝酿而出了,大大的眼睛一闪一闪的,都是幽怨与委屈,哇的一声,赫娜公主果然爆发出了一阵嚎啕大哭:「孟……孟轻尘!你竟然……竟然敢……」 轻尘原本见了赫娜,心中便莫名地愉悦,此时见赫娜一哭,果然面色一僵,怔怔地眨了眨眼睛,头疼不已地皱起眉来:「你……不要哭了……」 轻尘还是最见不得女人哭,笨拙的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哄赫娜,好在这一回有绿芜在,绿芜把赫娜给扶了起来,好说歹说地哄了一通,赫娜公主才总算止了哭。 轻尘见赫娜不哭了,这才暗暗松了口气,直到现在她才能仔细打量赫娜,将近一年不见,赫娜已经出落得越发俏丽了,但个性还是如同小孩那般,刁蛮任性,但却豁达爽快,一阵打斗,让她看起来有些狼狈,但那水汪汪的眼睛与白皙红润的肌肤,让她看上去果真担得起乌孙第一美人的称号。 赫娜果然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刚才还恨轻尘恨得牙痒痒,现在却像小狗一样粘了过来,见到孟轻尘,她兴奋得双眼都在放光:「孟轻尘!本公主听说你生了小宝宝!」 轻尘弯着唇笑,漆黑的眼眸也是亮晶晶的,她虽然瘦小,但却比赫娜生得还高挑一些,自从她的身高超过了赫娜,赫娜便自动地在她面前消减了嚣张的气焰,对她的态度倒有些像个头那样矮了一截。 轻尘拉着赫娜进了屋,赫娜身上果然又添了不少瘀伤,轻尘真有些头大,回头若是月弥知道了,指不定她的罪证又多了一条,往后可真要被乌孙人打入危险禁区不得靠近之列了。 赫娜任由轻尘给她涂药,嘴里噼里啪啦说个不停:「孟轻尘,小宝宝长什么样?我可算得上宝宝的姨母?他的姨母可是乌孙公主,这买卖一点都不吃亏的哦!」 轻尘歪了歪脑袋想了想:「银儿长得像岩止……不过,他还太小了,还看不大出来,要再长大些才看得出。嗯,我会教银儿喊你姨母的。」
第359页 事实上她也没想过自己会和赫娜如此相处,想当初,她们第一次见面可是打得不可开交呢。 「真的吗?太好了!我要看看小宝宝,我要立即教他喊姨母!」赫娜兴奋起来就要把手抽出来,那只玉璧一样的手却正被轻尘抓在手里上药,这一动,疼得赫娜兴奋的小脸立即蔫了下来,皱成了一团直抽冷气。 轻尘听到赫娜如此说,自己也是皱起了眉一脸郁闷:「岩止也不让我看银儿呢。」 说到岩止,赫娜立即被转移了注意力,拍着胸脯笑嘻嘻道:「我的王兄也来了,正和岩止哥哥他们在一块呢。」赫娜说着,便有些不好意思了,窘迫着脸,支吾道:「上一次你寻我借兵,王兄是兑现了承诺的,但是没想到……我们被东胡人给败退了,没能给你们撑够时间,我听说,还害得你……不过,看到你没事就好了,王兄和岩止哥哥他们不知道在商议什么事,神秘兮兮的,听说来了一个使臣,岩止哥哥还要国宴招待呢,哼,不就是一个使臣嘛,哪个国家的使臣如此大排场,还要岩止哥哥如此重视。我才不管他们在说什么呢,都听不懂,还是来找你玩的好,我还等着你教我武功呢!」 武功…… 轻尘眼神一黯,赫娜公主却滔滔不绝,不曾发觉。 就在此时,绿芜笑吟吟地从外面进来,怀里竟然抱着还在襁褓中的银,银调皮着呢,小手抓着比他整个小人儿还要大的银色弯刀,正是那日岩止赏给他的,银果真对它爱不释手,胖乎乎的小手抓着就不肯放,绿芜只好一面抱着他,银王子的乳娘和浩浩荡荡的侍女便跟在后面,乳娘托着那弯刀,脸上都是汗,虽然王子还小,没什么力气,但她还是生怕那弯刀一不小心被王子给抽出来了,伤了她们倒没什么,万一伤了自己的细皮嫩肉,那她们这些家奴们可都是死罪啊! 轻尘见了也是一愣,晶亮的眼睛立即泛了笑意,丢了赫娜的手便站了起来,从绿芜手中小心翼翼地抱过银,见这小傢伙睁着黑熘熘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娘亲,粉红的小嘴噘得高高的,俊俏的小脸嘻嘻笑着,一见到轻尘就立即开始撒娇了。 「是王命老奴将殿下抱来的,老奴就在外面,再过两个时辰,王子殿下可就要进奶了。」见轻尘接过手了,那乳娘似乎才松了口气,向轻尘行了个礼之后便恭敬地退了下去。 轻尘的注意力根本没放在乳娘刚才说了什么上,全部精力都集中在了银儿身上,这小子也不知道在较哪门子的真呢,小手就是抓着那弯刀的一角不放,绿芜也只好托着它,无可奈何地看着轻尘。 轻尘一手抱着这个咯咯笑朝她撒娇的小傢伙,一手却不轻不重地打在银胖乎乎的小手上,小声骂道:「银儿,松手!」 被轻尘这一打,银儿立即委屈地红了眼眶,那眼泪说来就来,却又不像平时那样哇哇大哭,只是噘着小嘴一副委屈样,轻尘看得心一软,但还是没好气地瞪着他:「松手,不然要打屁股哦。」 见自己的娘亲不吃自己这套,银儿竟然一下子收了那副委屈的样子,立即松了手,讨好似的用两只小手去摸轻尘的嘴,自己的小嘴努得高高的,时不时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好像要娘亲亲自己似的。 轻尘看着好笑,终于绷不住脸笑了出来,低头就在小傢伙满是奶香的柔软小嘴上亲了一下,小傢伙这下高兴了,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早把那自己怎么都不肯放手的银月弯刀给忘了。 绿芜见小王子终于松了手,这才把那银月弯刀接过来放在桌面上,可不敢再让他拿了。 原本一脸兴奋跳起来就要来逗弄轻尘怀里的小宝宝的赫娜忽然见到了这柄弯刀,银白色的刀鞘上镶嵌着像血一样通红剔透的红宝石,赫娜的面色一变,平日里的刁蛮与单纯竟然一扫而光,那神情好像见到了什么极其惊恐的东西似的,就连指尖都颤抖地触上了这刀,可采刚一碰,她就好像魔怔了一样,面色苍白地收回了手,仍是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 这刀……是那个人的……怎么会在这! 原本正与怀里的小傢伙玩闹的轻尘忽然敛了眉,赫娜方才神色的变化均被她不动声色地收入了眼底,轻尘漆黑的眼眸霎时间闪过一丝深沉探究的光芒来,她扫了眼那柄让赫娜行为古怪的弯刀,却没有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睛凝视着浑然失魂的赫娜。 银眨巴眨巴着眼睛,好奇地看着忽然神情严肃下来的娘亲,也不吵也不闹,只是好奇地睁着黑熘熘的眼睛,好像也在有样学样,想模仿轻尘此刻的神情。 赫娜自刚才见到了那柄刀,便一直面色苍白,根本忘记了自己正身处何处,更加不知道此刻轻尘正以探究的目光凝视着她,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她的嘴唇也微微颤抖,好像真的看到了魔鬼一般,语无伦次地喃喃自语:「寻……寻川大人……」 这是寻川大人的刀,为什么……会在这……这是什么意思…… 寻川? 轻尘眸光一沉,竟一瞬间有些锐利起来,她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了一起,这个名字……似乎在哪听过…… 轰的一声!那是电闪雷鸣的声音,好像一道闪雷忽然噼开了层层迷雾,使得山体轰然倒塌一般。 寻川…… 轻尘的脑中迅速闪过好几个画面,这一回,不再是一闪而逝,而是清晰,越来越清晰……
第360页 那一片狼藉混乱的地方,男子一身白衫,他正坐在轮椅上,身后推着轮椅的人对他极其敬畏,在那样充满杀戮和疮痍的地方,他却不慌不乱,清朗俊雅,神色泰然。 他忽然朝她看了过来,这个男子却若无其事地对她笑了笑,他眉目清俊,笑容温和,气度却不凡,在轻尘看来,却像是刻意内敛着绝对足以让人忌惮的锋芒锐气一般,如此的危险…… 轻尘心里当即咯噔一下,是那个人! 当时在东胡王庭,只匆匆一眼,但却像一道梦魇一样深埋在她的脑海里,这个人,是危险的,让她不舒服的危险…… 终卷:大漠情缘 154 岩止心机 轻尘的腰间一紧,整个人连同自己抱着的小傢伙都被往后一带,后背靠上了宽厚健实的胸膛,轻尘讶然抬起头一看,岩止优美的下巴就已经抵在她的额头,轻尘方才太过专注于赫娜那古怪的表现,竟然没有察觉岩止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岩止从外面回来,夏季的太阳烘烤之下,他身上的王袍散发着淡淡的好闻的味道,轻尘待在寝殿内都觉得身上出了汗,而岩止看上去却是神情气爽得很,俊美的脸庞上一滴汗也没有,看来是刚刚从浴殿回来。 轻尘这才注意到岩止身上换上的王袍月白绣金色图腾,翻领袖袍处皆盘着满是威仪的头狼蛟龙,腰间同色腰带上镶嵌着内敛流光的玉石,一身王袍穿得十分庄重,就是岩止平日要与大臣议政也不曾这样正儿八经地如此穿戴,难道真如赫娜所说,匈奴来了十分尊贵的客人,让岩止都不得不重视? 连乌孙王月弥都来了,轻尘还以为岩止今日一定会很忙,甚至会忙到没功夫回来看自己,但谁能想到现在岩止突然就回来了呢,一只大手还仍颇为霸道地贴在自己的小腹上揽着自己。 被轻尘抱在怀里的小傢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漆黑的眼睛一会看看自己的娘亲,一会又看看父亲大人,机灵狡诘的眼睛里满是好奇的光芒,但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娘亲和父亲大人又不理自己,小傢伙小嘴一瘪,一副委屈的模样,却也懒得哭了,大大地打了个呵欠,靠在娘亲的胸前睡觉去了,只是两只小手仍然不安分地拽着轻尘胸前的衣襟不肯放开。 「岩止?」轻尘眨了眨眼睛,被岩止这一打断,她也不得不从刚才的思绪中中断回神,暂且抛到一边。 岩止没有回答轻尘,只是皱着眉冷冷扫了眼面色苍白好像魔怔了一般盯着那柄宝刀自言自语的赫娜:「这柄刀怎么会在这。」 骤然听到岩止的声音,赫娜浑身一僵,立即回过神来,好像这才忽然想起了自己刚才都做了些什么,慌乱地用眼睛去看孟轻尘的反应,然后眼神闪躲地避过岩止锐利深沉得仿佛可以让人无处遁形的鹰眸,尴尬地笑道:「岩……岩止哥哥,你怎么来了?啊!那王兄一定在找我,遭了,我又要被王兄痛骂一顿了。」 赫娜方才那古怪的样子一闪而逝,看得轻尘都忍不住以为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因为现在的赫娜完全和以前一模一样,说话做事都一惊一乍的,活泼得不行。 岩止可没理会赫娜,他旁若无人地低下头,仔细端详着自己怀里的小女人,用自己的指尖抹去她鼻尖上细细的汗珠,性感的嗓音低沉又温柔,听得人一怔一怔的:「听下人说,你睡到中午才起,越发地懒散了。」 听似斥责的内容,说起来却完全是一番宠腻和纵容的滋味。 轻尘一听脸就红了,岩止刚刚沐浴过,指尖都是冰凉的,触到她的肌肤上时,一阵沁凉,十分地舒爽:「我起不来还不是因为你。」 听轻尘面红耳赤地报怨,岩止反倒心情愉悦地笑出了声,他似乎这才将注意力放到了轻尘抱在怀里难得这么安分睡去的小傢伙,这孩子的确是生得精緻,岩止看得不由得眼神一柔,这是属于父亲的温柔:「今日我也许会很忙,不能陪着你,就命人把银抱来陪陪你,这小子今天倒还算乖巧,但你的身子还没大好,别太惯着他了。今日你虽起得迟了,但午膳不能不用,若还不饿,就命人吃一些再送来,多少都得吃一些。」 轻尘听得嘴角都在隐隐抽搐着,岩止何时变得如此啰嗦了,竟是不厌其烦地叮嘱她同样的事。 但听到岩止说他今日会很忙,可他现在却仍然抽空回来看看自己,轻尘便不与岩止顶嘴了,难得顺从地点了点头,这才问道:「那你很快就要走了吗?不能陪我用午膳吗?」 岩止听得微微一愣,这丫头可是很少这么老实地明显表示对自己的依恋,岩止的唇角一翘,眉眼里都带上了浓浓的愉悦笑意,但他还是要了摇头:「月弥他们也都在王城里等着,我只是抽空回来看看你,马上就要走了。今夜恐怕要招待一位重要的客人,也许会很迟回来,也许今夜不会回寝殿,让银陪你,早些休息,不必等我。」 果然是重要的客人,看岩止这身王袍便知,还是以匈奴国宴的规格来招待那位客人的。 轻尘在匈奴毕竟待了十几年,以前岩止从来没有命人教她规矩,她在王城里也一直被纵容着的,但如今轻尘也知道,自己身为岩止的妻子,匈奴的王妃,怎能和以前还年幼时相提并论,既然是国宴招待的重要客人,那自己身为王妃,哪能不尽作为王妃的责任。 只是以前岩止还是照样纵容她,完全任她为所欲为,况且当时有佐伊在,按道理,佐伊是岩止的结髮王妃,还是当年头曼单于赐下的婚,岩止为匈奴王之后,虽然没有明着下诏封左王妃佐伊为匈奴皇后,但皇后之职也一直由佐伊来行的,如今佐伊去了,轻尘虽然不喜,但也知道国宴之上她怎么能不与岩止一同出现。
第361页 况且,她也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重要的客人竟然需要岩止如此重视。 皱了皱眉,轻尘道:「既然是国宴,那我是不是也应该与你一起招待那位重要的客人?」 岩止没想到轻尘会突然提这茬,毕竟轻尘对这规矩总是一窍不通的,他也刻意不拿这些俗物来束缚她,岩止稍稍有些意外,但脸上却没有显露任何意外之色,只是扫了眼明显对此事很好奇的孟轻尘,淡笑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也不是什么值得你好奇的客人。」 「可是……」 「你刚生产,身子还没大恢復,这些事就不必你操心了。」 岩止打断了轻尘的话,轻尘张了张嘴,见岩止没有要让她继续刚才那个话题的意思,轻尘心中有疑惑,总觉得岩止有古怪,他似乎并不希望自己参加今夜的国宴,但又想不明白古怪在哪里,摇了摇头,轻尘想不通,也只好默默地把后面还要说的话给咽了回去。 一旁的赫娜看着两个人完全没把她放在眼里地自顾自腻在一起,终于满是委屈地撅着嘴跺了跺脚,但还是因两个人亲昵的模样而看得面红耳赤,不满地抗议道:「岩止哥哥,你们太可恶了,我还在这呢!」 被赫娜这么一嚷嚷,轻尘这才想起不仅赫娜在,连绿芜也都还在那掩着嘴笑呢,轻尘霎时间面色一红,窘迫地低下了头,就当作没有看到她们俩。 岩止这才大发慈悲地赏了赫娜一眼:「再不走,月弥回头非得教训你不可。」 赫娜听岩止这么一说,果然奏效,面色迟疑地看了看轻尘,又伸长脖子看了看外面,好像真的看到月弥在教训自己的模样似的,犹豫地顿了顿,还是撒腿就跑:「孟轻尘,等我摆脱了王兄再来看你,我先走了!岩止哥哥可真可恶!」 见赫娜公主都出去了,绿芜笑着抿了抿嘴,很自觉地要退出去。 「把午膳送进来。」 绿芜正要退出去,突然听到岩止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绿芜微微一愣,立即点了点头,满脸困惑地退了出去,刚才姑爷不是才嘱咐自家将军迟一些再用午膳,怎么这会突然要让人把午膳送进来了?要知道,将军半个多时辰前才刚用过早膳呢,这会能吃得下吗? 不仅绿芜困惑,轻尘也困惑得很:「岩止,我才刚用过早膳……」 「难得抽时间回来看看你,陪我用午膳。」岩止不由分说地捏了捏轻尘的鼻子,这话说得霸道,但也算合理了,他是要她「陪」他用午膳。 轻尘神色一滞,晶亮的黑眸当真比黑耀石还要明亮:「你不是说今天你会很忙,一会就要走吗,哪有时间用午膳……」 岩止哭笑不得地扫了这丫头一眼:「和你用午膳的时间总还能挤出来,我还没忙到三餐不进。」 既然岩止都这么说了,轻尘蹙了蹙俏挺的鼻尖,也不好再说什么呢,总不能岩止要和她在这用午膳,自己偏偏把他赶出去吧?这座王城还是他的呢…… 岩止带着轻尘在桌前坐下,他的目光淡淡地扫过了还放在桌面上的那柄弯刀,却是什么也没说,漠然地收回了视线,低声唤了声:「莫。」 莫从外而入,果然知晓岩止的意思,什么也没问就拿起桌面上的那柄弯刀走了出去。 轻尘想起方才赫娜见到这弯刀时那古怪的神情和那她曾经见过一面的叫做寻川的危险男子…… 「岩止,这刀……」轻尘还是忍不住开口。 「既然是他人送给银儿的大礼,那就是银儿的东西,只是这小子尚年幼,刀剑无眼,看来就算是份礼物也还是暂且替他收好的好。」 看岩止那优雅带笑的神情,轻尘原本心中还有忧虑,想与岩止谈一谈那个叫寻川的男人,想必送银儿这柄弯刀的人就是他,轻尘直觉那个男子并不简单,但事实上她也所知甚少,更不知道那个男子将此刀送来是何意。但见岩止如此淡然从容的样子,轻尘便知岩止自然也是知道送礼之人到底是谁,既然岩止都丝毫不急不焦,有岩止在,那自己又何必操这份心呢。 不多时,绿芜便领着侍女将午膳送了进来,还是燻烤过的羊腿、兔肉和羊奶酪、香酥饼等她常吃的食物,但这一回不同的是,岩止还命人准备了冒着香气的粥,一粒粒白色如玉石的米粒饱满粘稠,蒸腾着雾气,在西域想要见到这东西可是很不容易的,就算匈奴很多部落已经开始尝试着种植冬麦了,但像这种稻米在西域仍是种不活的,这种米只有中原大秦南地才能种植。 轻尘原本的确是饱得无法再进食,但见了这冒着香气的白粥,不由得便动了动喉咙,她的眼睛都开始泛出惊讶与期待的光芒了:「岩止?」 看着她这副如孩子一般欣悦的光彩,岩止目光宠腻地笑了,竟然亲自动手给轻尘盛了一碗白粥,漫不经心道:「这是从来匈奴行商的商队那购来的,若你喜欢,以后可以经常吃到它。」 说也奇怪,岩止明明说是她「陪」他用午膳,但午膳上了桌面,岩止自己没吃什么东西,只是坐在那看着她吃,轻尘原是不饿的,但难得见了这香气腾腾的粥,倒也来了食慾。 岩止的身子微微倾斜地靠坐在那,姿态慵懒又优雅,他性感的薄唇微微向上挑着,狭长幽深的眼眸似乎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整个人看上去邪肆极了,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都俨然是一道让人挪不开眼睛的风景。
第362页 轻尘虽被那白粥的香气所惑,但喝过一两碗就再也喝不进去了,一抬眼便见到岩止用这样让人脸红心跳的目光看着她,轻尘面色一窘,声音都微微沙哑:「你什么都没吃。」 「一会国宴上少不得得再进一些食。」岩止一句话打消了轻尘的疑虑,但他今天却有些奇怪,好像是故意这样赖在这,什么也没做,就是这么定定看着她,好像在耗时间一样。 真是奇怪了,岩止不是说他今天会很忙吗,怎么那么有闲情逸緻坐在那看着她吃东西? 「岩止,你……不忙吗?」轻尘总觉得岩止今天奇怪,可又说不出奇怪在哪,忽然间,她的身子微微晃了晃,有些困惑地探了揉自己眼睛,只觉得视线变得有些模煳起来了,整个人懒散散的,一点力气也不想用,她慢慢地打了个呵欠,以至于眼角都溢出了泪花:「岩止,我好像……有些困了…… 「困了就好好休息。」 「可是……」轻尘总觉得突然间犯困有些不寻常,她艰难地抬起沉得有些千斤重的眼皮,眼神越发地涣散,思绪也变得不清明起来了。 岩止的唇角微微一挑,眼底一片平静,似乎对于轻尘的反应没有丝毫意外,他的动作极其自然地伸出一只手,掌心贴在轻尘的脸颊上,指腹摩挲过轻尘的嘴角,好似在为她擦拭嘴角一样:「困了是很正常的,昨夜你便没怎么睡。银儿也在睡觉,你正好可以陪陪她。」 轻尘的眼皮越来越沉,岩止的声音也是模模煳煳地传进她的耳朵里,的确,她昨夜一整夜都没怎么睡,今天上午在沐浴时她都已经昏昏欲睡了,现在发困似乎也一点不奇怪,轻尘点了点头,并没有多作怀疑,她眼神迷离,似乎是真的困得不行了。 继而,轻尘只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已经被岩止给抱了起来了,轻尘懒洋洋地闭上了眼睛,脑袋往岩止胸前一靠,便真的立即睡了过去。 银儿中午喝过乳娘餵的奶,早已经老老实实地睡着了,睡着时,一只小手的大拇指还被自己咬在没长牙的小嘴里,时不时就往下掉几横口水。 岩止将轻尘轻轻放在了吧唧着小嘴似乎在做什么美梦的银儿身旁,他坐在床榻边上,看着沉沉睡过去的孟轻尘安静的睡颜,最近她的气色越发地好了,肤色白皙红润,小小的唇也是殷红诱人,岩止俯身在轻尘的唇上吻了一下,只是蜻蜓点水,睡着了的轻尘甚至根本没有发觉。 他又在母子俩的额头上各自吻了一下,这才起身,敛去了眼底浓得可以溢出水的温柔,走出去时,眼底已经恢復了一派君主之威,深沉,莫测。 见岩止出来了,一直守在外面的莫便要像往常一样跟在岩止的身后,不料这一回岩止停了下来,回头看了他一眼:「莫,你留在这里。」 莫微微有些诧异,却见岩止缓缓地勾起唇角:「她睡着了,不会那么快醒来。」 不会那么快醒来? 岩止扫了眼若有所思的莫,淡声说道:「你不必跟着我了,这里交给你。」 莫顿了顿,但还是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依旧神色冷峻:「是。」 岩止点了点头,高大俊挺的身影已经阔步离去,莫给周遭的暗卫递了个眼色,便另有几名侍从代替了他跟随在王的身后。 终卷:大漠情缘 155 银不见了 秦国使臣进入了匈奴王城,浩浩荡荡的车马拉出了数十丈有余的阵势,大贺城的子民都看得目瞪口呆,从来没有哪个商队有这样令人乍舌的规模,况且,放眼望去,那一车又一车的丝绸、器皿、金银、玉石、稻米、珍奇药草,实在不是哪家商队能够拿出的东西,这行人看上去随行的护卫并不多,就靠这么点人,他们究竟是怎么安然通过那茫茫的沙漠从中原来到这里? 队伍前方缓缓踱步的骏马之上,是一个青衫长袍的男子,男子面容俊雅,眉峰眼角之间却又满是潇洒不羁的气度,这种人还真不像商人,倒像是风流桀骜的仙人,他高高坐在马背上,眼睛是半眯半挑的,长袍随风鼓动,看得两侧的异族女子们都红了眼,偏生这位男子潇洒的眸光扫来,好像看到了自己,又好像根本没看到自己,让人看得心里痒痒。 再看那些为数不多的护卫,人数虽少,但一个个看上去都是那么的气宇轩昂,来到这繁华的大贺城,竟然脸上一点初入异地的惊讶都没有,那镇定的模样,果然是见过大世面的,难怪就靠这么点人,这支商队竟然能够安然来到大贺城。 「是……是无名大人!」 忽然一声激动得声线都在颤抖的中原官话暴发而出,说话的是一个中原面孔的老翁,老翁见着无名,老眼泪花,简直要激动得哭出来了! 这都是什么商队啊,为首的可是无名大人啊,哪个大秦人不知道他的名气! 「难道……天哪!难怪那一车一车如此珍贵的东西都像不要钱一样装了数十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谁还能比大秦的皇帝还有钱啊! 「我一眼就看出来那些护卫不是普通的护卫!哪家商队能雇得起这样气度不凡的护卫!」 无名听到在这异国他乡响起的熟悉的语言,不由得眼角一挑,稜角分明的俊脸上露出了一抹笑。 来迎接他们的是匈奴首屈一指的军师容和,远远地无名便看到了前方城楼下刺眼的银白色,微微挑眉,无名倒是没想到迎接自己的会是这个傢伙,二人一个在漠北,一个在中原,不曾见过面,但对方的名字却不可能没听过,怎么说也算同行,狡猾之人遇上了聪明之人,有趣,有趣!
第363页 马背上,无名潇洒地跳下,双臂横于胸前,这回他毕竟是以秦国使臣的身份而来的,倒是行了个十分正经的臣子之礼:「大秦使臣无名见过各位。 容和一见无名便意味深长地眯起了那双银灰色的眼睛,难得的是这一回这只狐狸竟然也行了个正经八百的礼节:「久仰无名大人威名,今日一见,果然惊为天人,容和三生有幸。」 「客气了。」无名长袍一挥,刚次那个正经行礼的臣子模样果然一下子就抛到九霄云外了,他身量高挑,一举一动都如同不受拘束的闲云野鹤,对于容和客套之礼,他居然连谦虚推辞一下都懒得做。 容和眼里的笑意更深:「我听闻你们中原人最重礼尚往来,我还以为无名大人也会久仰容和大名,三生有幸呢。」 无名听得眉头一挑,大概是没想到容和居然如此面不改色地说出这样的话,无名觉得有趣,唇角一挑,朗声大笑,潇洒恣意:「久仰久仰!」 无名入了王城,便前往谒见匈奴王岩止,像他这么傲慢不羁的人,竟然礼数周到地做起这吃力不讨好的使臣来,也不知道是景项的面子够大,还是无名纯粹是想见识见识能够让那心高气傲的孟丫头都心甘情愿被俘虏的男子,究竟是何许人也。 这一见,果然没有让无名失望。 金殿之上,一身月白色王袍的男子一看便知不是好对付之辈,眸光深沉,心思莫测,竟然连他无名都无法揣测此人的心思,有这样的人统治匈奴,看来对大秦来说是一个莫大的麻烦。 无名只身立于金殿之上,青衫磊落,长袍恣意,不卑不亢,气度惊为天人,这样的人此时却如此隶属周到地向他行礼,尽管如此,那倘然自若的姿态让他看上去一点也不显得卑微。 岩止扫了他一眼,俊美的面庞上露出了笑意,他竟然亲自起身走下了金殿上座的台阶,用一只手扶了扶躬身行臣子之礼的无名:「本是桀骜之人,何需躬身低头对人。」 无名见自己耐着性子正儿八经行礼都被人给看穿了本性,不由得大笑,倒是就驴下坡不再推辞,他本以为按照大国礼节,今天会在这里见到匈奴王妃,但看岩止身旁并没有见到孟丫头的影子,无名似乎瞬间瞭然如丝,对于这个结果他也不算意外,早料到今天自己是没那么容易见到那丫头的,岩止阿岩止,此人行事果真是滴水不漏。 无名的眼里闪过了一丝深长的意味,面上却没有任何表现,只是若无其事地尽使臣之责:「劳单于大人设国宴款待,无名不胜荣幸,此番前来,一则奉皇上之命送来贺礼,恭贺王子诞辰;二来一别数年,皇上与王妃大人手足情深,甚为挂念,使臣前来探王妃大人安好,不知……」 手足情深…… 岩止的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异样,继而眸光一敛,脸上依旧优雅淡笑:「素闻轻儿与大人你交情匪浅,乃莫逆之交,轻儿听闻大人你要来,很是欣悦,原也是要与本单于一同设宴接待,只可惜刚刚生产,轻儿身子还未好转,不便见客,真是可惜了。」 无名眼中似笑非笑,但却也极端配合,果然露出了一副无比可惜的模样:「的确是可惜了,无名此番前来,虽奉皇命,却并不为国事。王妃大人身份尊贵,于贵国于我大秦皆是如此,单于大人也算与我大秦渊源颇深。」 说罢,无名看了自己带来的侍官一眼,那侍官会意,将一封烫金红函交予匈奴的侍臣,那侍臣便又恭敬地将红函奉给了岩止。 岩止微微挑眉,打开红函,迅速扫了眼便合上,交给了那侍臣,侍臣接过后便低着头退了下去。 见岩止已经看过了,无名如闲庭散步般,身处匈奴王庭,却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态,如在自家后院那样随意:「皇上登基两年,如今四海昌平,下月初五册封新后,特命无名亲自前来奉上邀请,望单于大人与王妃大人前来观礼,皇上毕竟与王妃大人血脉相连,兄妹情深,虽未昭告天下,但公主之尊却是不可否认的,无名相信,王妃大人身为大秦公主,定与皇上挂念王妃大人一样,甚为挂念兄长与大秦子民。」 无名这话说得挑衅意味十足,但却字字在理,全部按照礼数来了,让人挑不出错。 难怪这等风流潇洒的人物会情愿被这些俗物束缚住…… 岩止朗声大笑,下令国宴开始,盛情款待秦国使臣无名,至于是否受邀观礼,却是只字不提。 喝过那碗粥后立即睡去的轻尘果然这一睡便睡得极沉,浑然不知今日这王城中都发生了什么事,在轻尘身边的银早已经醒了,却是不吵也不闹,就睁着那双眼睛笑嘻嘻地看着自己熟睡的娘亲,因为与轻尘挨得近,小傢伙时不时地伸出不安分地两只小手去揪娘亲漂亮的鼻子,想将她吵醒,但娘亲却睡得格外的沉,根本就不理自己。 小傢伙也不恼,那双眼睛全是在探索这个世界的好奇,她凑过小嘴,吧嗒吧嗒地在自己娘亲细嫩的脸颊上亲弄着,沾了轻尘一脸的口水,这小傢伙才高兴得咯咯咯笑了起来。 莫一直如岩止的命令那般守在外面,寸步不离,几乎没有人能够靠近这里,直到傍晚时分,王妃大人的贴身侍女绿芜要进来将王子殿下抱去给乳娘餵奶,莫才准许绿芜入内。 正和轻尘玩得高兴呢,银便发现门突然被打开了,进来了一个人,这人的模样小银认识,可当他被「绿芜」抱起来后,小傢伙却突然睁大了眼睛,眼里精光闪闪的,好像发现了什么一样,「绿芜」也是愣愣地看着不哭不闹的孩子,他那双眼睛却睿智得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定了定心神,她若无其事地将这孩子抱了出去,而银儿依旧不吵不闹,只是带着探究地目光看着这个气息陌生却长了一张自己熟悉的脸的人。
第364页 绿芜走出来的时候,莫却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他皱了皱眉,却又说不清刚才那异样的感觉究竟是为何,但约摸过了一个多时辰,仍不见绿芜将王子殿下抱回来,莫不由得面色一变,立即一个手势唤来了暗卫,那些暗卫只现身了片刻便又立即领命离去,不多时,一名暗卫回来,在莫的耳边低语了几句,莫果然脸色难看了起来,沉着脸,浑身上下冷峻的气息愈演愈烈。 「你们守在这里。」莫沉着脸目光复杂地看了眼寝殿内的方向,回过头来命令那几名暗卫,然后自己却迅速朝国宴上去。 莫进入金殿中时,国宴仍在继续,他目光森然地扫了眼席上面色泰然自若的那些秦国使臣一眼,无名察觉到这冰冷得好像要把自己粉身碎骨的目光,淡笑着抬眼望去,他酒意微醺,见到从外而入的冰冷面孔,竟也不觉得可怕,只是神情洒脱无畏地挑起唇笑了。 莫冷哼了一声,他浑身的气场冰冷得可怕,犹如地狱阎罗般带着肃杀之气,他的进入,原本气氛极好的国宴顿时变得有些不伦不类起来了。 岩止见了莫出现在这里,也是诧异,他的眼中忽然闪过一道莫测的寒意,莫办事从来没有出过差错,有他在,那个小女人那应当是天衣无缝,不可能会发生什么事,但此时莫竟然违背自己的命令擅自离开了,岩止便知是出事了。 果不其然,莫低声在岩止身旁耳语了几句,岩止原本就俊美无涛的面容上霎时间就一沉,可怕的压迫感顿时铺天盖地如海浪汹涌而来,连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了,好像要让人窒息。 银……不见了?! 「王妃如何?」秦国使臣犹在,岩止没有立即起身。 「王妃安好。只是……」后面的话莫没有再说下去了,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无名。 此人一袭青衫,于国宴之中泰然自若,淑人君子之风中,是随性而洒脱的气质,乍一看果然完美无瑕,让人看不出端倪。 莫和岩止都心里有数,王城戒备森严,王城之中若想出现刺客,那是比登天还难的,除非,那刺客是光明正大地进入王城的…… 银王子虽年幼,但敏觉性异于常人,那刺客只怕并无伤害王子殿下的歹意,否则若是有危险的气息靠近,以王子殿下的作风,还未靠近定早就哭得惊天动地了,莫之所以会出此差错,最重要的原因之一便是王子殿下在被「绿芜」抱出来时一派清醒,童真的小脸上还一副笑嘻嘻的模样,这才让他掉以轻心,不曾怀疑绿芜真假。 况且,那绿芜竟能在他眼皮底下矇混过关,可见易貌之高超,易貌之术并非绝迹,但想要矇混过关却极难,普天之下能做到如此天衣无缝的,唯有一人…… 岩止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却已恢復一片淡然,他扫了眼在自己座上悠悠闲闲观赏着乐舞的无名,寒星一样的眸光越发地讳莫如深起来了,他唇角一抬,低声道:「银儿不会有性命危险,但你必须尽快将他给带回来,去吧,调走你手下所有的暗卫。」 那个小女人今天吃下的安神药可并不多,若不在她醒来之前把银儿不见了的事压下去,只怕这丫头非得跟他闹翻天了不可。 「是。」莫自知此次自己是防不胜防,但也是犯了死罪,当务之急,是将王子殿下找回再说。 领了命,莫便如来时一样冷着一张脸走了出去。 无名似笑非笑地提起酒杯朝岩止隔空敬了一下,面色泰然,润泽的丰唇微微扬起,散发着如玉般的风华。 岩止残酷地挑起了唇,不动声色,恍若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他倒要看看,他们如此费尽心思,到底想做什么。 终卷:大漠情缘 156 银的下落 药效过了后,轻尘便悠悠转醒了,这一觉睡得前所未有地沉,以至于轻尘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好像被洗过了一次一般,神清气爽得很。 她并未察觉出岩止为她盛的那碗粥有何问题,只是越发觉得自己越活越懒了,身子骨也果然大不如前,仅仅这样就累得让她睡得不省人事,一觉醒来天便黑的可怕了,果然如岩止所说,他今夜并未回寝殿,偌大的寝殿只剩下她一人,也不知那位让岩止都不得不设国宴亲自款待的尊贵的客人是否还在王城中未离去。 听到寝殿内有窸窣起身的声音,端着食物的绿芜便走了进来,轻尘并未察觉出有何异常,王城里的下人虽多,但经歷了从前那些大小事后,绿芜便几乎事事亲力亲为,关于她的饮食起居,不敢轻易假于人手,这时候只有绿芜一个人进来倒也正常。 轻尘揉了揉眼睛,索性走下床榻坐在桌前,绿芜正站在她的身侧摆食物,轻尘挑着眼看去,却见绿芜埋首将食物一一摆出,但是神情却古怪得很,好像魂不守舍一样。 皱了皱眉,轻尘清润的嗓音轻轻响起:「绿芜,你是不是不舒服?」 绿芜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神仓惶又犹豫,原本清凉的双眼此时毫无焦距,早就不知道神游何处了。 轻尘微敛目光,目光之中迅速闪过一丝异样,这一回声音比刚才更大了一些:「绿芜?!」 「将……」绿芜忽然被轻尘吓了一跳,待回过神来,这才神情恍惚又匆匆忙忙的避开自家将军黑白分明的锐利水眸,不敢直视轻尘的眼睛,只是语音含煳地说道:「将军,还是先食晚膳吧,热了好几遍了。」
第365页 轻尘眯了眯眼睛,绿芜这么谨慎的人,很少唤她将军,这让外人听去了可不是小事,但看她今日神情恍惚,心不在焉,定然有古怪。 轻尘原本已经拿起小银刀要割肉吃,这会忽然啪地一声将小银刀放了下来,她的动作很轻,但在这气氛有些古怪的空间里,小银刀被放到桌面的那一剎那发出的响声还是清脆的不行。 绿芜被这声响没来由地一吓,毕竟她已经很久没看到自家将军如此威严的样子了。 轻尘的目光一瞬不动地紧凝着绿芜,好像要把人的身体看出个洞来不可。但她与绿芜情同姐妹,绿芜不是别人,轻尘自然无法对她太苛刻,嘆了口气,轻尘的语气依旧温和:「绿芜,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你不该瞒我。」 绿芜浑身一震,有多久了,自家将军自打嫁给了姑爷,便被姑爷宠护的滴水不漏,几乎事事都无需将军操心,将军也不再过问其他事情,但如今将军的语气依旧柔而不弱,刚而不硬,将军的敏觉性依旧,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尽管如此,绿芜还是心有犹豫,今日她忽然被姑爷的人押走,莫名其妙的被追问将银王子抱去哪了,她何曾带走过银王子啊,如今外面虽然不动声色,但莫得人早已暗中出动了,西殿里的戒备比之一往常都增加了一倍,显然是为了保护将军的,姑爷将消息封锁了,就是有意要瞒着自家将军,那她…… 绿芜原想说什么,但见轻尘目光清亮灼灼的凝视着她,并不急着追问,却将人看得浑身僵硬,绿芜眼神一顿,终于弃甲投降,果然,她怎么可能在将军眼皮底下矇混过关呢。 「将军,银王子他……」 吱呀一声,寝殿的门忽然被打开了,绿芜未说完的话嘎然而止,二人皆闻声看去,岩止高大的身形轮廓在黑暗中极其模煳,让人看不真切,甚至连他的表情都看不清楚,待他走进来后,寝殿内的光线才慢慢地爬上了他的衣摆,继续往上勾勒出了他深邃的五官轮廓。 绿芜的身子抖了抖,岩止淡绿色的诡异瞳仁中一闪而逝的犀利让绿芜无所适从,但那样的锐利只在一瞬间便通通融化在了他那双深邃莫测的瞳眸中。 「你先退下。」岩止面无表情地扫了眼面色苍白的绿芜。 「是。」绿芜僵硬的点了点头,也不敢看这位危险莫测的匈奴王,更不敢回头去看自家将军的表情,逃也似的迅速离开这里,这对于绿芜来说,反而是个大赦之令。 轻尘奇怪地稍稍偏了偏脑袋抬眼看着从外面回来的岩止,她还以为他今天不会回来呢,但见岩止一身风尘僕僕,连王袍都还没换下,他走近时,轻尘甚至能闻到岩止身上淡淡的酒香,看来岩止应该是刚刚从国宴上直接过来的。 「国宴结束了吗?」轻尘若无其事的问道。 「恩。」岩止看向轻尘,目光已经变得温柔了许多,身上的危险戾气好像一瞬间遇上了温柔的春水一样被抚平了,他如同平常那样淡笑着来到轻尘面前,动作极其自然地捋了捋轻尘刚刚睡醒还有些凌乱的头髮,漫不经心地说道:「他们都喝了不少酒,安排在东殿秋蘅殿休息。」 西殿格外的安静,起先轻尘还不觉得,自岩止进来后,轻尘才有所察觉,要换作以前,不管怎么说,西殿里随处都能见到守夜掌灯的侍女,但今夜外面却是一片黑漆漆的,一个人也没有,轻尘如今没有武功,无法察觉这周遭是不是有暗卫,但看那安静得密不透风的样子,便知道这种事不必察觉也能确定了。 「是什么样的客人?他们是哪国的使臣?」轻尘开口问道。 岩止原本温柔地挑弄着她头髮的手微微一顿,面上却是不露声色,只是目光宠溺的看着她,就连眼底深处都是无懈可击的温柔,他唇角一挑,好笑地敲了敲轻尘的脑袋:「这是政事,应当在长老院里谈论,难道回到你身边了还要拿政事与我讨论?夫人,你可真将我当作了不会累的铁人了。」 「那你要沐浴吗?」轻尘撇了撇嘴,避开岩止无奈又委屈的眼睛,大大地翻了个白眼,但还是顺从的换了一个话题,毕竟岩止刚从国宴上回来,浑身酒气,身上难免又都是汗,像岩止这么爱干净的人,肯定受不了了。 他看似优雅莫测,但在她看来却是一个狡猾的妖孽,轻尘才不吃他这套呢,否则又要轻易被他蛊惑了去。 岩止笑了笑,一手勾住轻尘的下巴,将她偏过去的小脸给掰了回来,一张熟悉的俊脸已经在轻尘眼前放大,还未来得及容她反应,岩止已经在她柔软的唇上轻啄了一下,方才起身:「不了,我只是回来看看你,一会还有要事要处理。吃过东西就早些歇息吧,乖乖在这里待着,不要乱跑。」 说罢,岩止便松开了她作势要往外走。 轻尘一听岩止这话便觉得有些蹊跷,为何要她他乖乖在这待着? 「岩止,我醒来就看不到银了。」轻尘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脸颊上的口水早已经干了,但是黏黏的,那小傢伙把口水煳了她一脸的触感犹在。 岩止高大的背影忽然顿了顿,幽深的眼眸中迅速闪过了一抹莫测的光彩,他侧了个身,脸上却已是不以为然的淡笑,语气温柔的安抚道:「那小子夜里喜欢闹腾,乳娘将他抱回镜宫了,你若想见他,等明天他起了我再命人将他抱来。」
第366页 几乎是天衣无缝的笑容与回答,轻尘的目光闪了闪,终于还是轻嘆了口气,站起身朝岩止几步靠过去,揪住岩止袖摆的一角,仰起头,漆黑的水眸亮晶晶地看着他,清澈睿智的一点也不好煳弄的样子:「岩止,银儿是不是出事了。」 「你……」岩止愕然地望着轻尘好一会儿,随后轻抿唇角,幽沉凝视着她:「我很快就会将他安然送回你身边,别担心。」 「岩止!」轻尘见岩止要抓下她拽着他衣摆的手往外走,顿时一急,漆黑的水眸越发坚定固执起来:「是不是银儿不见了。」 「别担心,他没有危险,我会将他带回来。」岩止无奈地覆住轻尘的小手,可又不愿太过用力将她的手甩开,这丫头偏生又拽着他的袖摆不肯放手,岩止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再拽着我,那小子可就找不回来了。」 轻尘一听,果然奏效,小手一松便放开了岩止的袖子,可她却没有要妥协的意思,小脸阴沉沉的,看样子被人动了她的孩子,相当于动了她的逆鳞,轻尘语气冷静,脸色却沉得可怕:「我也一起去。」 她在岩止面前虽温顺,但真要固执起来,那脾气是犟的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听她这口气便知她是说一不二的了。 岩止沉默了半晌,深邃的眼眸中有淡淡的光辉,似乎在思考什么,末了,他看进了她的眼底,然而眼神一瞬幽暗了下来,却没有拒绝。 他大步地走了出去,只丢下了一句:「莫,带几个人同王妃一起去,听她命令。」 岩止的话音落定,高大的身影早已重新没入了黑暗中,唰地几道风声,莫便出现在了轻尘的面前,其余人并未现身,但他们是暗卫,不到危险时刻想来是不会轻易现身的。 「走吧。」莫看了眼轻尘。 自从佐伊死后,莫与轻尘间的对话便更少了,如今他变得越发地冷峻沉默,轻尘看向莫脸上那道凸起的疤痕,心中滋味复杂地嘆了口气,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抓了一件夏季晚上穿的薄斗篷便往外走,莫亦一声不吭地跟在她一丈范围之内,随时可以以最近的距离保护她。 …… 岩止将莫留给她,一来是为了保她安全,二来,轻尘毕竟一觉醒来,就算要找银,也是一头雾水,两眼一抹黑,但莫手下的暗卫十分强大,有莫在,他们就算不知道是谁带走了银,但至少也不至于像无头苍蝇那样瞎找一通。 果然,莫一声不吭,只是寻找的方向已经出了大贺城,大贺城外是一片沙漠,周遭还有数个建在绿洲之上的部落,但从大贺城要到那些部落最快的也要一个白天的时间。 莫既然已经寻到了大贺城外头,看来他们动作很快,早已经把王城内搜寻了个遍,但却没有任何收穫。 见轻尘目光有所思,莫突兀地开口,面无表情地向她禀报:「王城内遍布暗卫的眼线,能够逃避我们的追查,只有可能王子殿下已经不在王城里了。」 轻尘听闻及此,面色更加凝重起来,出了王城,便是大海捞针,要怎么找银儿? 莫说完便不再给出任何意见了,好像真的很听岩止的话,一切听从她的命令似的。 轻尘沉着脸,一时也没了主意,但看莫神色虽冷峻,却无一丝找不到银儿的忧虑,反而将更多的警惕放在了保护她,轻尘心里一跳,忽然又立刻一个大胆的揣测,也许…… 岩止如此确定银儿不会受到伤害,反而戒备森严的保护着她,也许,那些人的本意并不是要带走银儿,而是因为想要带走她更不容易,他们只是想藉助银儿让她自动寻上门来…… 难怪岩止百般不愿意让她寻来,如今莫也根本没有要寻银儿的意思,只是护着她而已,看来岩止根本没有要让她来寻银儿的意思,只是拗不过她,让莫带着她到几处无关紧要的地方寻一寻,寻得无果,她自然也拿他没办法。 「走吧。」轻尘挑了挑眉,忽然策马往西部而行。 莫没有想到轻尘会突然做出决定,毕竟她手头上什么消息都没有,他也没有给她任何提议,他还以为孟轻尘这样行事沉稳从不轻易冒险的人,是不会胡乱决定往哪个方向寻去的,她忽然做出决定,让莫很是诧异,不禁怀疑她是不是果真聪明至此,发现了连他们都没发现的蛛丝马迹。 皱了皱眉,莫还是立即追了上去,不管轻尘要往哪里寻去,他都只能奉陪到底,王将他留下来,任务就是为了保护王妃而非寻找王子殿下。 夏季的大漠到了夜晚仍然透着凉意,昼夜温差极大,漫无边际的大漠很容易让人迷途,轻尘哪里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她这一回选择的方向和路线,纯粹是凭直觉,毫无根据的直觉,这在她身上是前所未有的事,以往若是行军,自然不可如此贸然行事,一步错便有可能万劫不復,但她现在没有任何头绪,银儿又是从她身上掉下的一块骨肉,除了直觉,她再无凭靠,这一回,她能相信的也只有这虚无缥缈的感觉了。 不知是行了多久,马不停蹄,轻尘没有说话,莫自然也闷不吭声,只是保持着可以第一时间保护她的距离跟在她的身后,大漠之上狂风疾驰,一道道黑影亦寸步不离地跟上,风沙肆虐,月与星辰却格外的明亮,好像要为地上的人指路一般。 狂风捲起轻尘身上的斗篷,风沙打在她的脸颊上,像刀子一样颳得人生疼,但轻尘策马的速度却丝毫没有减慢。
第367页 忽然,前方几簇篝火跃动,轻尘双眼一眯,一瞬间那眸光变化万千,她身后的莫却立即浑身紧绷,冷厉的眼睛已经敛起,处于随时可能出手的临界状态。 轻尘眯眼,勒马一停,莫也没有吭声地停在了她的旁边。 轻尘坐在马背上,漆黑的夜里,这娇小的身躯被隐隐约约的月华勾勒而出,那腾起狂舞的墨发和啪啪作响的衣袍,那眸光从容冷静不显慌乱,那紧抿的红唇和微拧的秀眉,无一不让她看起来如此的张狂威风,容易让人一看便赞嘆失神。 前方的沙丘之上,篝火已经被大风吹得隐隐有熄灭的趋势,沙丘之上,一道冰冷的身影正矗立在那,就连原本还算温和的月光也因为触到了他的身上而显得寒冷起来。 那男子一身凛冽的气息,仿佛天生如此冰冷,他高大的身影矗立在那,像一尊冰冷的石像,任凭张狂的风沙如何肆虐地捲起他的衣摆,他正看着她们的方向,一动不动,好像本来就等在那里,此刻更是一点要调头离去的意思都没有。 轻尘看不到他的样子,只能看到他的一双眼睛,如寒星般,不起波澜,定定地看着她,如此,不算陌生的一双眼睛,轻尘看得身形一顿,目光转而便看到了男子左手抱着的一团小东西…… 那是银儿的襁褓,说来也怪,轻尘只能偶尔看到襁褓中的小傢伙不安分地伸出白藕一样胖乎乎的小手臂,但是就是听不见他哭闹的声音,这小傢伙,似乎在这么一个浑身冰冷危险的人怀里也一点不害怕…… 「你来了。」男子蓦然开口,语气不算冰冷,很是难得。 终卷:大漠情缘 157 滴水不漏 感觉到自己的娘亲来了,还待在襁褓里的小傢伙忽然撒欢似的咿咿呀呀叫了起来,没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但看那眉开眼笑的样子便知恨不得能立刻钻到自己娘亲的怀里。 有好些年没有见到炎凌了,轻尘骤然在匈奴疆界内见到他,不禁惊讶不已。 银儿他……是被炎凌带走的? 这些年,炎凌早已和当初轻尘在漠北初见他时大有不同,如今他身上的杀戮繁重的戾气早已收放自如,但整个人看上去还是冷冰冰的,最是那双寒潭一样的眼睛,依旧会让看的人忍不住打寒颤。 轻尘看着他,又忽然觉得眼前的炎凌并不是自己所认识的,从前的炎凌眼底无情,冷得让人揪心,而此时的他依旧冰冷,却不尽然完全不近人情,这个微妙的变化发生在他身上可不简单,也不知是谁有这等本事能够让他毫无人情味的寒眸里能够慢慢地生出淡淡的暖意多多少少化解些冰冷。 炎凌和莫都是冷峻之人,但炎凌就像一块带刺的寒冰,长满了稜角,还未靠近就让人望而生畏。莫则内敛许多,就像一块石头,任你如何敲打也都不会给你任何反应。 这两个都是武功高强之人,轻尘如今虽没了内力,但是还是能感受到自己正处于多么危险的处境中。 炎凌虽没有任何行动,但他手中的那柄赤红剑可不是吃素的,诡异的月光下那妖冶的红色像是吞咽人血液的蛇信子,随时可能出鞘。而在她身侧的莫依旧冷凝着一张脸,眉头微皱,只是碍于不知对方底细,自己的主要任务是保护轻尘的周全才不敢贸然动手。 炎凌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怀里还抱着她的银儿,轻尘知道如果银儿是在炎凌手中的话,那么他必定不会受到伤害的。炎凌带走银儿,又出现在这里,莫非……是为了见她? 可他若要见她,大可不必带走银儿,除非……如果不这么做,他是无法见到她的。可这是为什么? 轻嘆了口气,轻尘下马便欲走过去,不料自己的手臂却忽然被莫给扣住了,阻止了她下马的动作。 轻尘微微有些诧异,偏过头去看莫,只见莫面色一怔,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行为不妥,手上连忙一松,脸上已经重新变成了面无表情,面不改色地低声说道:「请王妃留在原地。」 虽然语气已经算是恭敬了,但轻尘还是听出了莫话里的强硬,他可不是在给她建议。 轻尘也是一愣,她本是不拘小节之人,自然并不在意刚才莫斗胆拽了她的手臂一下,她只是诧异于自己在这个节骨眼上竟然忘了炎凌现在在莫眼里可是和劫走王子殿下的刺客无异呢。 莫也没有想到,王子殿下的下落还真被他们给找着了,眼下要通知王定是来不及了,那刺客挟持着王子殿下,却并不急着逃跑,反而如此倘然自若地等在那,这让莫更加不敢掉以轻心了,自然不会容得王妃大人胡闹。 不要说以前他深知孟轻尘身手了得,但如今她是什么个情况,即使别人不知道,他莫还是心里有数的。 「故人而已,不会对我不利。」轻尘神色沉静,如此傲慢又不擅言辞的她可是很少这么耐心地跟人解释的:「你们在这等我,噢,再退后几丈,炎凌虽不会伤害我,但也不是好惹的人,你们靠得太近了,我担心他也未必会给我面子不与你们交手。」 说到这,轻尘的嘴角还几乎不可轻易察觉地微微抽了抽,若是炎凌和莫他们交起手了,以她如今这本事,恐怕也只能在旁边干着急的份,况且两方都不是能够好好讲理的人,也都未必是那种愿意给她面子的人。 轻尘颇为头疼地摇了摇头,翻身下马。
第368页 「王妃。」莫皱了皱眉,还是出声阻止,只是这一回,碍于身份,他没有像刚才那样伸出手拽她。 轻尘已经下了马,只是淡淡地抬起头,清亮的眼睛里自有一份从容与高贵,她的唇角轻轻地向上翘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语气平静,却有一股让人心悦诚服的自信与霸道:「照我说的做,莫。」 那一声「莫」好像一记重锤敲了下来,浅浅淡笑,不怒而威。 莫面无表情地看了轻尘一眼,眼神微微有些变化,但那浑身冷峻的气息还是不变,他原本就像冰山一样不苟言笑的面庞上已经看不出他到底是什么情绪了,莫冷冷地调转了马头,果然一句话也没说地就按轻尘说的往后退了几丈。 那些暗卫原本就听命于莫,见莫都这么做了,自然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几丈,只是没有一个人放松了警惕,相反的,因为距离又隔了那么远,他们必须比刚才还要打起更加十二万分精神,不能让王妃大人出半点差错。 暗夜之中,只有唿啸的风不断捲起地面的风沙,肆无忌惮地敲打在轻尘的身上,有些疼,但轻尘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走到炎凌面前,与莫他们隔的距离有些远了,即使回头去看,也只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夜和大漠而已,她带来的人通通都缩成了一个小黑点,无法看清楚。 莫他们原本也都是内力深厚的人,离得太近了只怕不方便说话,炎凌竟然冒险带走了银以此见她,必定不希望莫他们靠得太近。 果然,许是因为莫他们又后退了几丈,这对于炎凌来说已经出了他的危险范围,他凝结在剑上的杀意已经渐渐消淡了些,见轻尘走来,这股方才让轻尘颇有些头大的杀气几乎已经尽数收敛起来了。 原本天不怕地不怕的银大概是被刚才炎凌浑身上下迸射出的冷冽杀气所震慑,刚才还不安分地挥舞着自己的小胳膊呢,这下彻底老实了,缩在襁褓里,滴熘熘的黑眼睛一会看看这个陌生的抱着自己的男人,一会看看正朝自己走来的娘亲的身影。 还真是一物降一物,这无法无天的小傢伙这会老实得连动都不敢乱动了,轻尘自见到炎凌抱着银儿,心中的担忧几乎就放下了不少,此时更是扫去了忧虑,不由得好笑地看着这个难得吃鳖的小傢伙。 「是你带走了银儿?」尽管如此,轻尘站定在炎凌面前,还是微微蹙了蹙眉,语气有些严厉起来:「为什么。」 炎凌果真还是老样子,根本不给轻尘面子,见她微微有些愠怒了,也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语气不起波澜:「不是我。」 「主子,是白素擅自出此下策。」沙丘之后,款款而出模样清秀的女子,年纪虽不大,但说话行使的神态皆沉稳,比之前些年所见时的模样,白素温和的眉眼间竟也多了一分俏丽。 白素径直在轻尘面前跪了下来,低着头,并不敢抬去看轻尘,当初主子面戴獠牙面具,面具下竟是如此俊俏的面容,白素还果真把主子当作了男子,心中不免入了俗,虽无不齿羞愧的小心思,但也免不了与寻常女子一样曾对主子这等俊俏的人心生了爱慕,如今回想起来,还真是啼笑皆非,就是白素这样的人此刻再见到轻尘,还是从脸颊到耳根全红了。 轻尘默不作声地微微挑眉,在这里见到白素也令她颇为惊讶,她怎么会在这里,轻尘诧异的目光从跪在自己面前的白素头顶扫过,又落在了炎凌的脸上,炎凌还是那副冷淡的神色,但却被轻尘看得有些不耐烦地别过了脸。 炎凌不是个容易接近的人,他素来独来独往,就是当初也是因为自己的关系不得不耐着性子待人,如今白素又怎么会与炎凌同行…… 轻尘顿时意味深长地眯起眼睛来。 「她是无名的下属。」炎凌忽然被轻尘看得起了一身的寒慄,顿时不耐地皱了眉,冷不丁地丢出了一句。 半晌没有得到轻尘起身的命令的白素自然不能起来,此刻听了炎凌这么说,也不知道是因为被轻尘忽略了而面颊通红,还是因为炎凌的话而恼羞成怒。 「起来吧,如今我也并不插手大秦之事了,就是真要论起主子,你的主子也应该是景项,他是大秦的皇上,你不必跪我。」轻尘一手扶起了白素。 轻尘本就不是个在这方面聪慧的人,虽然刚才隐隐察觉出了炎凌和白素的古怪,可是被炎凌一句话搪塞过去了,她还真倒不再想这事,只是……炎凌那话的意思……白素在这,难道是随着无名来的? 轻尘接过了炎凌怀里的银,炎凌二话没说就松了手,许是早已不耐烦地想要将他丢了吧,小傢伙到了轻尘怀里,总算远离了那个可怕的男人,这会如释重负地动了动早已经僵坏了的小胳膊,好了伤疤忘了疼,完全忘了炎凌那傢伙就在自己身旁呢,咿咿呀呀地便要伸出小手去捏轻尘漂亮的鼻子玩。 轻尘扫了眼白素捏在手里的那顶易貌面具,心中终于有些瞭然白素是如何把银儿带出来的了。 此刻白素仍然有世侷促,见轻尘不说话了,很是不安:「主……主子,是白素的不是,主子若要罚,白素自当没有怨言,此事的确与炎凌这呆子无关,他原是要强行进入大贺城将主子您带出来,是白素怕他鲁莽,坏了事,才自作主张以……小公子为饵,这样便能见到主子您了。」 炎凌听了便面色微微有些不自在:「女人的话不必太多,她没问你话。」
第369页 「你……」白素跺了跺脚,又气又怒地瞪向炎凌,炎凌如此冷漠的一个人,从来对她没有一句温和的话,就是块石头也都该被融化了,他比石头还要硬还要臭,白素原本就局促不安,此刻竟有些难过地眼眶微红,情意绵绵和咬牙切齿的怨念交错纠缠着:「谁愿意管你! 炎凌冷峻的面上迅速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红色,别过了脸,还是不愿意搭理白素的模样,但是说话的语气竟然也不自然地比刚才温和了不少:「如此甚好,以后我的事你少管。」 轻尘哪里能听出这两个之间不寻常的气氛啊,她连自己的事都煳涂着,岩止成日咬牙切齿地骂她呆子,她听不出两人之间的情愫,反倒颇为头疼地皱了皱眉:「你们别吵了,何至于为了一点小事就像仇人似的,我还并未说什么。」 轻尘这话一出,白素好像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些什么,霎时间连脖子都红了,低下了头不说话。 轻尘却是凝着眉,一门心思地思索着方才炎凌和白素的对话:「我并没有听到关于你们的任何消息,也不知道你们在找我。」 炎凌冷笑了一声:「你自然是不会知道,那个人行事滴出不漏,我们几番试探,甚至夜闯过大贺城,都被他不动声色地压了下去。」 「岩止……」轻尘簌地一下睁大了眼睛:「他没有告诉我……」 那个男人不希望她再和他们有接触倒也算正常,毕竟如今大秦和匈奴的关系正处于微妙之中,轻尘与大秦的关系并非三言两语可以解释,他并不希望轻尘牵扯在其中过多,也或许,是那个傢伙根本就没有自信轻尘的心意偏向呢? 毕竟……对一个人越是珍视,便越会患得患失…… 炎凌的目光闪了闪,大概毕竟对轻尘有一份情意在,炎凌的语气缓和了一些,只是一副说公事的口吻:「那个人将你守护得滴水不漏,不得已,无名才以秦国使者的身份明目张胆地来,即使他的手段再强硬,将事情摆在了两国国事之上,他也不能明着拒绝使臣前来。」 岩止所说的那位尊贵的客人……就是无名? 轻尘困惑地眨了眨眼睛,同在一座王城之中,她竟然浑然不知无名来了? 「你们为何要见我?」尽管如此,轻尘还是很快地定下了心神。 白素这会总算缓过神了,接口道:「请主子随我们离开这里,白素知晓主子定然放心不下小公子,这才将小公子也带来了。」 轻尘面色一冷,没有说话。 炎凌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不如白素那般急切,只是很平静地说道:「你知道无名的为人,这次的确是皇上授命,但无名是何人,若不是牵扯到你,是断然不可能淌这趟浑水。匈奴即将面临灭顶之灾,我们冒险来此,只是顾念你一个人的交情而已,若非不得已,皇上也不会贸然命我们来找你,劝你跟我们回大秦。」 「灭顶之灾?」轻尘的心中一震,眼神顿时凌厉了起来。 炎凌可不吃她这套,他知道她的怀疑,但他还是别过了脸不去看她严厉逼问的目光:「皇上的为人你也应当很清楚,虽然大秦如今忌惮匈奴的扩张,但即使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他也不会採取让你为难的举动。我不能告诉你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此事千真万确,你若做好决定,我们现在就可以离开。 说着,炎凌扫了被轻尘退到很远之处的莫等人,冷哼了一声:「区区他们几人,我还不放在眼里。」 终卷:大漠情缘 158 大漠漩涡 大漠之中忽然传来一声百无聊赖的狼嚎,然后是此起彼伏的唿应声,今夜的狼群怎么叫得如此猖狂,轻尘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天上的月亮,果然,今夜的月亮又大又圆,好像离地面极近,伸手就能触到似的。 刚才还不觉得今夜的月清亮得异于平常,被轻尘抱在怀里的银原本的注意力还在说话的三人之中,此时也顺着轻尘的目光盯着天上的那轮圆月了,只是不知道这轮月亮到了银的眼睛里被当作了什么,他粉嫩的小嘴吧嗒吧嗒着,双眼都在放着光,两只小手咿咿呀呀地往上伸,好像要把月亮拽下来不可,嘴巴里不断有口水淌出来,一副馋样。 那月亮清幽迷人,笼罩在那上面的薄雾好像女子身上若隐若现的轻纱,绕是如此,今夜的月也比平时的圆大明亮,听着连绵起伏的狼嚎声,地面也都被这轮银月度上了一层迷幻的乳白色。 白素看得一脸莫名其妙,他们的话已经出口了,而主子却一句话也不说,既不表态,也吭声,只是忽然抬头看着头顶的那轮月亮,难道月亮上能看出什么答案不成? 「天象异常,你们还是快走吧。」良久,轻尘终于慢悠悠地收回了目光,小脸沉静如水,一点变化也没有,只是冷不丁地丢出了这么一句话。 「是,主……嗯?」白素茫然地看着轻尘,却琢磨不透轻尘刚才到底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炎凌寒星一样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那双眼睛如果可以当作武器的话,或许现在就像是两个冰冷的钢铁扣死死地扣住了轻尘的面颊,直到要在她脸上钉出两个洞来。 轻尘淡然地抬眸,脸上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微笑。 「我知道了。」 忽然,炎凌目光一敛,陡然收回了视线,轻尘只觉得身上一轻,炎凌已经不再看她,神色漠然地背过了身便走。
第370页 白素愣在了原地,一会看看脾气又臭又硬说走就走的炎凌,一会又为难地回头看依旧站在那神色柔和沉静的孟轻尘,一时间竟然急得有些慌忙起来,不知道该追上炎凌还是该继续劝说轻尘随他们回到大秦。 见白素犹豫了,轻尘却是轻轻一翘唇角,微笑地看着她,白素顿了顿,只好慌忙地向轻尘行了个礼,然后转身快速朝炎凌追了上去。 「主子还没给我们答覆。」白素几乎是跑着追了上去,炎凌这块臭石头人高步子也大,就那一会的功夫就已经到了沙丘后面,把马牵了出来坐了上去。 炎凌坐在马背上,冷淡地扫了气喘吁吁追上来的白素,面无表情,只是很淡定地说了一句:「她已经拒绝了。」 拒绝了? 白素的美目闪过一丝诧异,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主子什么时候说了她要拒绝了? 炎凌的眼里毫无意外之色,孟轻尘的为人,他早该料到她是如何傲慢又固执的人,这个答案,他一点也不惊讶。 见白素傻愣在那,炎凌已经不理她了,低喝了声便驾马飞奔了出去,扬起的一地黄沙像下雨一样稀里哗啦砸了白素一头一脸,白素原本就是个好脾气的人了,这会也禁不住彻底黑了脸,立即翻身上了自己的马,轻喝一声打马追了上去:「该死的……臭炎凌!下次我白素若再与你一起办事,就将名字倒过来写!」 「素白,像死人。」炎凌凉凉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接着便是白素气急败坏的大喊了一声炎凌的名字,炎凌便不再理会她了,白素的满腔怒火就像打在了根本不会疼得石头上,反倒踢了自己一个脚疼。 看着重新恢復平静的寥寥大漠,轻尘站在原地,仿佛依稀还能听到不爱说话的炎凌偶尔冷不丁冒出一两句话,使得原本脾气温和的白素忍不住气得跳脚地恶狠狠喊他的名字,怔怔地站在原地,轻尘忽然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很多事情,再冷酷的人也会遇上一个愿意以柔克刚或以硬碰硬的人相伴,而她,也有自己想相伴的人…… 「这样大的月亮,前所未见,辽阔的天际繁星璀璨,天与地皆无边无际,这种景象,在中原是看不到,如果岩止现在在这就好了……」轻尘纳闷地抬头看了眼那月亮,自言自语地嘀咕着,也难怪自己刚才会称它为「天象异常」了,但不可否认,这是极美的,顿了顿,轻尘抱着银儿往回走,一本正经地皱了皱眉:「我们得回去了,否则你爹爹可是会打我们屁股的,不仅你遭殃,我也逃不了。」 银也不知道听没听懂,看娘亲这烦恼的模样,竟然高兴得咯咯咯笑了起来,粘了满手口水的两只胳膊伸了出来,那口水便又煳了轻尘一脸。 「娘……娘……」 脸上一凉,那奶里奶气的童音也让轻尘的头皮忽然一麻,惊诧不定地低头去看怀里的小傢伙,只见银儿一只手还指着天上的月亮,另一只手已经伸进了自己的嘴里嘬着,口水流了一手,还满眼的陶醉之色,像是吃了天下罕有的美味似的,轻尘方才还道是自己才两个月不到的儿子竟开口喊娘了,这一看脸便不由得黑了,原来只是这傢伙吧嗒吧嗒着小嘴发出的含煳的奶声罢了。 「王妃。」 尽管炎凌他们已经走了,但莫依旧满含深意地往他们离开的方向看了眼,然后面无表情地收回了目光,见轻尘和银殿下都安然无恙,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将她的马给牵了过来。 轻尘点了点头,正准备顺势上马,忽然,大漠深处传来了驼铃叮噹的声音,很模煳,模煳到淹没在这唿唿的风声里,几乎会让人怀疑那只是错觉,可那叮噹的声音似乎摇摇晃晃地从远方慢慢靠近,越来越清晰,靡靡之音,缥渺又让人无法忽视。 大漠里偶然看到行商的商队那也是极其常见的事,轻尘只是被那清脆又缥缈的驼铃声引了心神,但很快便回过神来,不以为意,但莫的脸色却一瞬间森冷了起来,莫带来的那些暗卫凛冽的戒备气息也在这暗夜之中越发地浓烈起来。 那驼铃声越来越近了,近得好像就在你耳边晃动一般。 被乳白色的薄薄雾气笼罩的大漠深处忽然出现了一只骆驼的身影,那铃铛正是挂在骆驼脖子上的,然后是一头又一头的骆驼背着货物慢慢地行走着,再后面是一辆黑漆雕刻的马车,马车看起来很笨重,白色的幔子却很轻扬,被大漠上的风鼓动着,如同牛奶入了水荡漾开来一般,守护着这辆马车和这一整只商队的,都是一些看起来十分不起眼也不高大的家僕。 一行人默不作声,没有人说话,只有骆驼脖子上的铃铛不断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诡异的商队,好像凭空冒出来一样,有哪只商队会在夜里还要穿行大漠? 「王妃,请上马。」莫的声音忽然传来,他似乎已经唤了她很多声,此时所有人都越发戒备起来,莫冷峻的面庞上也凝聚着一层冷意。 直到这时,轻尘才闪了闪那双沉静的水眸,似乎这才寻回了些自己意识,而刚才,自己的耳朵里,只能听到那越来越清晰的驼铃声,自己的注意力也匪夷所思地追随着这支诡异的商队。 莫浑身的真气已经像一道屏障一样罩住了她,然而轻尘自身却没了内力,竟然无法抵挡那诡异的蛊惑。 那辆飘舞着白幔的黑漆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就在轻尘他们这行人的前面,骆驼不动了,那驼铃声也戛然而止。
第371页 轻尘知道避之不及了,反倒镇定了下来,莫似乎也明白此刻的情况,也不再催促轻尘上马,只是仍旧让自己的真气像一道屏障一样罩住了孟轻尘。 「公子。」一名家奴来到马车旁低声请示。 「抱我下来。」清润如风的男声忽然在马车内响起,并不是命令的语气,只是声音就听起来如此的优雅温润。 轻尘的眉头越拧越紧,而莫和他的暗卫们也无法动弹,那些家僕们好像根本没有看到他们一样做着自己的事。 那家僕听到了马车内男子的命令,立即有另一名家僕掀开了白幔,一辆笨重的轮椅被推了上来,停在了马车旁,然后这名家僕探进了半个身入马车,将马车内的人给抱了下来,放在了轮椅上,继而默不作声地站到了男子身后,似乎是专门负责推送轮椅的。 那男子一身白衫,面如温玉俊雅,黑色的头髮甚至比任何一个女子的青丝还要好看,与那一身一尘不染的白鲜明成对比,即使他是以被人抱下来的如此狼狈的方式下了马车,可那神态却是毫不在意,气度之优雅,反倒让看的人自惭形秽起来。 轻尘立即皱了眉,这个男人…… 那男子似乎这才注意到了轻尘等人,他转过脸来看了眼轻尘,也是一愣,然后忽然对轻尘笑了笑,他身后的家僕不等他命令,就已经推着他朝轻尘这来了。 「在下寻川。」男子的说话语气轻松自如得好像早就认识轻尘似的,他又扫了眼轻尘身侧的莫,眼里倏然闪过了一丝笑意,唇畔温润:「第二次见面了。」 轻尘浑身紧绷着,这个男人,给她的第一个感觉便是危险,让她不得不警惕。 见轻尘的脸色不大友好,寻川竟然也不在意,依旧好脾气地坐在轮椅上,一手支在轮椅侧的扶手上,抵着自己的下巴:「人太多了,身有残疾,我不惯被这么多人这么看着,还请见谅。」 寻川说那句话时完全是风度翩翩温和有礼的,可他的话音刚落,就像一个讯号似的,那些原本并不起眼的家僕们忽然跃起,袭向了莫属下的暗卫们。 轻尘和莫皆是面色一变,那些暗卫每一个都是武功极好的人,作为暗卫,第一项技能就是收敛自己的气息,隐于无形,可这些家僕们竟然每一个都能准确地辨识出暗卫的位置,攻击也又快又准,虽作家僕打扮,可是无一不是罕见的高手。 「他们很久没有遇到能够让自己尽兴的对手了。」寻川依旧眉目温和地看着纠缠在一起的两方人,眉眼中竟是倘然而慈悲的微笑。 这些训练有素的暗卫们根本无法脱身,莫皱了皱眉,脸上却仍然没有过多的情绪,寻川看了莫一眼,笑了,对仍一脸漠不关心地站在他背后的那名家僕道:「湛风,不必管我,去吧。」 「多谢公子。」那名叫做湛风的家僕听罢,竟然正儿八经地向寻川道了谢,然后也加入了纠缠在一起的两方人马之中,似乎只是纯粹想要活动活动筋骨,但他跃起的那一瞬间,凛冽的劲风颳得轻尘面颊生疼,论身手,竟在刚才那些家僕之上,已是深不可测。 一时间,竟只剩下一身白衫,仍淡笑着坐在轮椅上的寻川和轻尘、莫三人。 寻川好似根本没看到莫一般,朝轻尘伸出了一只手,他微笑地看着轻尘和轻尘怀中的银儿,举止优雅,笑容温和:「让我看看他。」 那一瞬间,寻川只这么一个漫不经心的举动竟然就已让人察觉到了比刚才那个湛风还要深不可测无数倍的凛冽压迫感,而他依旧温和淡笑,甚至没有出过手,莫皱了眉,已经将手覆在了佩刀上,放出的真气比刚才还要强劲了几倍,高大的身形要挡在轻尘之前与寻川交手。 轻尘顿时轻嘆了口气,此人深不可测,莫不是他的对手,而他的目标似乎还不只是自己一人,竟把刚刚出生的银儿也算在了内,鱼与熊掌如何能兼得,莫不可能护得了她又能护得了银儿,而她自己如今也是无能为力…… 看着这张与岩止颇有几分相似的面容,轻尘的心下一沉,竟是下了几分狠心,手中用力将银反方向丢了出去,语气竟然冷静得很:「莫。」 莫与寻川似乎都没料到轻尘会突然这么做,寻川的面容上闪过了一丝惊讶,但却没有任何举动,依旧微笑地看着仍处在自己面前的轻尘。 莫却是沉了脸,一瞬的犹豫,身子还是在银落地的一瞬间强制变化了方向接住了被轻尘抛出去的银,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倒不是因为害怕刚才差点就死了,而是因为娘亲把自己丢了出去而伤心得哇哇大哭。 莫接住了银,一时间便和轻尘拉开了距离,他回身欲掉头,但让他没有料到的是,就在那一秒间,轻尘和寻川二人所在的地面突然开始下陷,地面的风沙开始成旋,而他们所处的位置赫然就在这个漩涡的涡心,这是……地漩涡……大漠之上一甲子才能遇一次的异象…… 许是孟轻尘意识到了今日的天象有异,也或许是她知道自己所处的位置可能就是涡心,方才在那一瞬间做出了抛出银儿的惊人举动,而那地漩涡转瞬即形成,天上的月亮大得可怕,地面像沙漏一样往下沉去,待大漠重新归为了平静,两人的身影早已经消失在了地面之上…… 终卷:大漠情缘 159 我上当了 轻尘以为这么陷下去自己肯定要被流沙掩埋了,若是生无可恋,无所牵挂,以她的性子,死不死的其实没什么大不了,自她从爹爹手中接过青玄剑之时,她就知道自己早晚要死,在战场上不是她杀了别人就是别人杀了她,可是自她在大漠之上被岩止捡到之时,一切好像都在冥冥之中发生了变化,唉,孟大将军无奈地承认,她怕死。
第372页 「这下好了,连着我也被扯了下来。」 迷迷煳煳之中,似乎有人把她抱了起来,身子又重又轻的,轻飘飘在半空中移动着,耳边的风很干燥,可是一点也不像被埋在流沙底下的感觉,如果自己被埋了,这风又是怎么回事呢。 轻尘的头疼得快要裂开了,整个人好像失去了重心不受自己控制,她只有拼了命地埋头苦沖,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冲破让她混混沌沌的迷雾。 身子忽然一沉,轻尘勐然睁开了眼睛,已经满头的虚汗。 刚才那轻飘飘在半空中移动的感觉仍然在继续,好像并不是梦,但睁开眼睛后,她什么都看不到,眼前一片漆黑,越是在这种时候,轻尘越不慌乱,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眼前虽黑,但不是感官散失的黑,看来大漠漩涡的确把她带到了人际所不曾触及的地方,如兰唿吸淡淡地掠过她的鼻尖,身子下方是温热柔软的触感,自己好像正躺在谁的腿上,上半身依靠在人的臂弯和半个胸膛上…… 咕噜咕噜,是笨重的轮子在地面上转动的声音,地面好像并不平整,摩擦力很大,以至于轮子前进得很吃力,甚至有一些颠簸。 一个电光火石闪过大脑,轻尘打了个激灵,立即意识到自己处在哪里,不由分说地如避洪水勐兽一样跳了下来,但可能因为窒息过一段时间,虽然莫名其妙地被救了过来,她还是四肢发虚,跳到地上并站不稳,踉踉跄跄地跌坐了下去。 几声低笑响起,然后又是那道俊雅温润的嗓音:「真可惜。」 离那如兰的唿吸远了一些,轻尘一蹦起来,那轮子便戛然停止转动了,好像是有人控制了它。 寻川只觉得身上一轻,顿时失笑,啪啪啪,他手上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把戏,袖摆一挥,几道火光打向了四周,但是并没有坠入黑暗中,而是在半途碰壁了,然后这一切黑暗就被石壁上的几处火头照亮了。 突然的光亮让轻尘一时无法适应,皱着眉看了看四周,她不知道地漩涡之后自己怎么到这来了,借着点燃的几处火光看去,这里一无所有,只有一个无尽头也无开始的石道而已,没有岔路,就那么无限延伸下去,不知道要通往哪里,能接触到的一切除了石壁就是沙子。 一道饶有兴致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轻尘仍然坐在地上,顺目光抬头看去,只见一袭白衣的寻川正坐在轮椅上笑着看着她,她自己是一身狼狈,擦伤无数,但这人却仍然一身整齐,纤尘不染,连头髮都没乱过,悠然地坐在轮椅之上,好像从来没经歷过地漩涡的吞陷似的。 轻尘立即黑了脸,自己是又狼狈又昏迷又窒息又站不起来的,一头青丝乱糟糟的,脸颊上还有风沙刮出的擦伤,衣服也破烂不堪,而他却什么事也没有,安然无恙便罢了,竟连衣衫都如此整洁,除了自己曾经躺过的地方起了褶皱之外,果真是一尘不染! 看轻尘这阴晴不定的表情,寻川直笑:「真可惜。」 还是这句话,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可惜突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地漩涡搅了局,还是可惜她醒得太早了,自己以一身残疾之躯把她给放了上来,身上突然间又一空,还真是不给人世间适应。 这时的轻尘已经稍事休息,已经恢復了些元气,她面色沉静地看了眼坐在轮椅之上的寻川,与他一身的清爽相比,唯一能说得上狼狈的就是那双手了,这轮椅笨重,这里又不好走,想必他平时也都由着人推着,极少自己动手,再加上刚才还将她放在了自己腿上,这轮椅本来就笨重,走了这么一段路,竟然让他原本纤长白皙得比女人还好看的双手全部磨出了血,很是狰狞。 寻川见轻尘正在看他的双手,此时又站了起来,还道是这丫头良心发现了要来帮他推轮椅呢,但令寻川没有想到的是,轻尘站起来以后就不再看他了,径直自己一个人往前继续走,一句话也不愿意跟她多说。 轻尘的确是不愿意跟寻川说话,只因此人给她极其强烈的危险之感,然而他却又表现得如此无害,这让轻尘不得不警惕,甚至连话都不敢跟他说,生怕自己无法堤防他。 寻川看得愣住了,好半晌才失笑,硬着头皮自己推着轮子移动,咕嘟咕嘟轮子滚动摩擦的声音又响起了。 「你不问我的目的为何?」寻川虽然双手在滴血,可是却仍然一副孑然一身的优雅温润。 轻尘仍旧没有说话,她深知此人身手莫测,她又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真要动起手来自己就像徒手可以捏死的蚂蚁,也难怪他始终悠然轻松任她在前面走着。 「你倒是个谨慎的人,也难怪莫论说你能破了他的阵。」 莫论?那个老者…… 果不其然,听到这句话,轻尘还是停了下来,皱了皱眉:「你是莫论的弟子?」 轻尘对寻川的敌意不是凭空而来的,她直觉寻川此人如同镜花水月,虚无缥缈,最容易让自己的心智受到他影响,入了魔怔,就像莫论老者所惯用的玄机阵法一般。 「弟子?」寻川忽然哈哈大笑,看上去这么温润儒雅的人,笑起来的时候竟然也有无名那样闲云野鹤的几分豪迈,寻川似乎被轻尘逗乐了,就连眼睛里都爬上了笑:「莫论的道行可不及在下。但是,莫论倒也能称得上我半个师父,毕竟,他也曾经比我强过。」 连莫论老者都不及他?!
第373页 轻尘心下一沉,更加警惕起来了,坚定了心神,无论如何不能让自己落入这镜花水月无底深渊之中。 「你到底是谁。」轻尘知道若这个人想傲什么,自己一味的躲是躲不过的,只能坚定内心,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和他正面对垒。 寻川被轻尘给问住了,受伤的一只手从轮子上抬起,撑在扶手上支着自己的脑袋,表情温和,好像在与友人闲谈一般,却是答非所问:「我是寻川。这个名字你可要牢牢记住了,以后我便是与你最亲密的人,汝之神形将具为吾用,体为外物,心为元神,吾欲汝心无所畏,心有所敬,敬吾,臣服……」 寻川依旧保持着那个优雅闲适的姿势,嘴角依旧含笑,眼神依旧清润温柔,但他后面的话却越发的缥缈起来,果真如镜中花,水中月,迷了心智,就如那驼铃一般,似悠远绵长,似有若无,却又清晰入耳,让人失魂。 「你想对付岩止?」轻尘脑中警铃大作,天人交战,她不能让自己被迷了神志跌入镜花水月之中,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你究竟是谁?!」 她还能问他问题? 寻川见轻尘原本清明的黑眸忽然间变得有些涣散了起来,可她竟然没有做出令他期待的表现,这让寻川颇为意外,但紧接着唇畔的笑容便因这意外的发现而更加兴致盎然了。 孟轻尘的心智之定出乎寻川的意料之外,这个丫头已经习惯了在任何一种情况下都保持冷静,看来,她给他带来了意外的惊喜。 寻川仍然保持着这个温柔的笑容,白色的衣袍却是一扫,眼底慈悲淡笑,唇角似要绽放一朵温润的青莲,要这丫头五感全开。 轻尘忽然一怔,好像听到了自己身后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熟悉的温暖气息钻进了轻尘的唿吸中,可紧接着她便嗅到了浓烈得可怕的血腥味,轻尘转过身去,看到的正是岩止! 他深邃英俊的面庞上带着前所未有的苍白,他看着她,皱了皱眉,就连生气的模样都那么的让她怀念,岩止低低地咳了几声,强制把腥甜翻滚的血给压了下去,声音沙哑:「我带你离开这里。」 「岩止……你怎么……会在这?」轻尘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当她看到发黑的血液从岩止漂亮的嘴角溢出时,自己整颗心都揪在了一起,她看到岩止身上浑身是伤,上身只剩下一件贴身白衫了,胸口的血肉都翻了出来,冒出黑血,那是中了毒的模样,岩止高大的身躯仍然屹立不倒,但脸色却苍白得可怕,就连眼睛都有些黯淡了。 轻尘忽然心中慌乱,好像马上就要失去岩止了! 岩止的身形忽然晃了晃,轻尘一惊,慌忙地朝岩止飞奔了过去,可她还没触及岩止,岩止高大的身躯就立即倒了下去,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脸上布满了冷汗,轻尘急忙握住了岩止的手,却发现冰凉得可怕。 「岩止,不要有事,我会把你带出这里了,莫……对了……莫一定就在这附近……还有岩止你的人也一定都在这附近,马上就有人来救我们了……」轻尘感受到岩止的身体一寸寸地冰凉了下去,他冰冷的手却紧紧扣紧了她握住他的小手,用力得让她有些生疼。 岩止充满爱意和眷恋的深邃眼眸定定地看着她,他动了动唇,喉结也微微地动了动,似乎想和她说话,可是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轻尘的眼睛模煳了,然后是滚烫的液体汹涌而出,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绝望的感觉,如果岩止死了,自己再强大的防御都会轰然崩塌,岩止不在了,那一切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岩止眷恋地看着她,眼神却慢慢地黯淡了下去,他是无所不能的岩止啊,他是意气风发的岩止啊,他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像神秘的宝石一样吸引着她,他的眼睛深沉严厉,可是却装满了对她的爱意啊,为什么现在岩止的眼睛不再深沉了,不再带笑着看着她了,怎么可以黯淡下去,怎么可以! 他的嘴角缓缓地翘起了一道浅浅的弧度,沙哑的声音好像穷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艰难地吐出:「别哭……」 轰的一声!轻尘所有的防线都彻底倒塌了! 「岩止,把毒吸出来就没事了,吸出来就没事了,一定是这样的……」轻尘的脸颊都被自己滚烫的泪水浸湿了,嘴唇也在苍白颤抖着,却义无反顾地朝岩止胸膛上不断冒黑血的伤口挨了下去,一口又一口,好像要把他血都抽光一般…… …… 寻川微笑着看着泪流满面的孟轻尘,她充满爱意与依赖地抚摸着那块冰冷的石头,整个娇弱的身子都在颤抖着,脸色苍白,看得让他都心疼起来了,她疯魔了一般不停地用自己的嘴唇去吮吸那块石头,边吮吸着,眼泪却还是啪嗒啪嗒往下掉,目光充满了绝望和惶恐…… 「得妻如此,他的运气可真让人嫉妒。」寻川淡笑着说着,眸光不自觉地也变得复杂了起来。 忽然一阵凛冽的风来得古怪又突然,寻川丝毫没有察觉出不对劲,待察觉出时,那夹杂着莫测罡风的怪风已经席捲而来了,迎面朝他袭来,寻川眼神一黯,闷哼了一声,嘴角勐然无法抑制地淌出了鲜红的血液。 以他这深厚的内力,竟也是连躲都躲不得。 就在那一瞬间,寻川连人带轮椅地往后滑退了几步,幻像伴随着他涌出血的那一刻骤然消失。 轻尘愣愣地看着被自己抱在怀中的冰冷的巨石,眼中的绝望与茫然未褪,却不知晓刚才到底发生了何事……
第374页 定了定身形,寻川纤尘不染的白衫上滴落了几处妖冶的红,他抬起手抹去了自己嘴角的血液,竟依旧风度翩翩,只是脸色略为苍白。 当今世上,能够如此轻而易举破了自己所设幻境的,也只有那个人了。 在幻境被破的那一瞬间,寻川便知自己上了岩止的当了,他竟然被岩止给利用了,真是百密一疏百密一疏啊。 寻川不由得朗声大笑:「看来今天我是带不走你了,岩止那傢伙真是狡猾呢,竟连那个人都被他给逼出来了,而我竟然也当了一回他的棋子,有趣有趣。」 说罢,寻川竟是长袍一挥,连人带轮椅消失无踪,这种诡异的现象,别说孟轻尘现在还沉浸在刚才寻川所设的镜花水月幻境中未恢復心智,就是她还清醒着,也无法看清寻川到底是如何消失的。 她的心神,竟然如此轻易就被牵引了……寻川此人擅攻人心,她防不胜防…… 终卷:大漠情缘 160 将军奇遇 寻川已经离开很久了,然而轻尘却仍然怔怔然地跌坐在原地,满目的悲凉,面容还是那张面容,但眼神却好像一下子苍老了起来,眼底深处颤动的是经歷两世的倦意,疲惫、无助、惶恐……最后通通变为了厌倦。 一道幽光自袖子下绽放,穿透遮盖在上面的衣布,刺伤了轻尘的眼睛。 面容苍白的轻尘清瘦的身子晃了晃,涣散的眼瞳终于缓缓聚敛起了一丝意识,轻尘勐然一僵,比刚才更为恐惧地睁大了眼睛,但这一回,她眼底的悲凉已经彻底消失了。 她怎么会对生命产生了厌倦?!这种情绪太可怕了,像火一样灼烧着她,像山一样沉沉地压着她,她就快要透不过气来了。 岩止若是死了,她必是生意全无,厌倦生命,厌倦自己,最后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局面,行尸走肉,任人操纵。 轻尘摸了摸自己已经冰凉得可怕的脸颊,湿漉漉的,眼泪还没风干,刚才都发生了什么…… 心魔心魔,自己不慎跌入了寻川的镜花水月中,竟险些回不来了,他以岩止为突破口,将她击得溃不成军,若非那束幽光突然刺痛了她的眼睛,或者她就真的会永远地被困在了那镜花水月之中,走不出来。 幽光…… 轻尘茫然地低下头,有些红肿的嘴唇颤了颤,说不出话来。光的源头是她腕上的镯子,妖冶的绿光越来越幽亮,越来越幽亮,好像要冲破什么束缚一样,疯狂地绽放着刺眼的光芒,几乎把整个石壁都照亮了,而她自己也置身于这光亮的包裹中,浑身被绿光笼罩着。 怎么会…… 自打一年多前她险些丢了性命,在那危机关头,镯子曾发过光,可是一年多了,它好像失去了以往的光泽一般,再也不会发亮,也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仿佛与自己的身子融为一体,它冰冰凉凉的,变得如同一块石头。 她还以为它死了…… 镯子上的光芒越来越亮,像一个顽劣的孩子在催促着自己,轻尘动了动身子,才发现自己坐太久了双脚有些发麻。踉踉跄跄地起身,她像是受了蛊惑一般,不假思索地往前走,这个没有尽头也没有开始的黑暗之路,被绿光照得透亮,可是却仍然望不到尽头,好像这条路註定永无止境,她永远也走不到头,只会被困在这里面,永生永世。 这种蛊惑和刚才被寻川控制了自己的心神完全不同,寻川的力量是可怕的,甚至让她对生命产生了厌倦,迷失了本心,不受自己控制,而现在的她,心底和头脑都万分清醒,她只是被这调皮的绿光所感染了,它像是一个孩子渴望飞奔向所爱之人那样,感情炙热,急迫,可是却又没有丝毫慾念,纯粹得让轻尘不忍心拒绝这光芒的力量。 越走到后面,光芒越发地耀眼,轻尘处于绿光的包围中,眼睛有些疼,自己周身越亮,她反而什么都看不见了,只看到了绿茫茫的一片,不知道前面是什么情景。 顺着玉镯光芒的指引,轻尘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尽头,她甚至连尽头是什么样都没看见就走出来了,镯子仍旧兴奋地发着光芒,若是轻尘走错了,它的光就会变得刺眼起来,刺得轻尘难受,好像这光芒也有生气的情绪,若是她走对了,这光芒就变得柔和而欣喜,就像一个被善待的孩子,亲昵地包裹着轻尘。 轻尘真的觉得自己魔怔了,若不是看在这个镯子是岩止给她戴上的,以她的脾气,哪里能让这顽劣的光芒时不时地就刺激刺激自己的眼睛,让自己任它摆布? 这镯子乃奇珍,通灵性,乃神人莫谈所铸造,她以前不知道这东西神秘在哪,只觉得它是某一种象徵,如今她算是见识到了,此物不凡。 忽然之间,手腕上的光芒顷刻消失,一点给人反应的时间都没有,说消失就消失,轻尘不由得气结,待眼睛重新适应了黑暗,她的视觉好像才渐渐恢復了过来。 这一看,轻尘不由得愣住了,惊讶地眨了眨眼睛,暗香扑鼻,遍地生花,青藤顺着枝蔓缠绕,葱葱郁郁,停留在花心上的紫蝶因外人的闯入而受了惊,扑腾着翅膀高高盘旋在了上空,然后停在高高的树端不敢下来。 即便称之为人间仙境也不为过,但她是如何到这里来的?轻尘对这可一点头绪也没有,一场地漩涡,到底把她卷到哪里去了。 「嘻嘻嘻,你就是被那不入流的幻术困住的人?」
第375页 轻尘吓了一跳,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男孩正坐在她头顶的树叉枝上,晃荡着腿,笑嘻嘻地低着头打量着她,那兴奋的模样,就像很久没有见到和自己长得很像的同类似的。 男孩一身白色布衣,头髮还短,束不起来,就被扎成了一个冲天炮,唇红齿白的模样,倒是相当出尘,笑起来的眼睛一闪一闪的,可是却看得轻尘毛骨悚然,分明是一幅孩童模样,可那眼睛看人的姿态却好像一个顽劣的长辈见到了后生,除了好奇之外便是恨铁不成钢。 轻尘汗颜,男孩虽然在问她问题,可也根本不给她机会回答,他忽然往下一跳,那么高的树,轻尘有一瞬还有些担心,可男孩眨眼间落地,连一点声响都没发出,轻尘抽了抽嘴角,今年自己尽跟古怪的人物打交道。 「我看你的心神入定,虽是女儿身,可身上的煞气还能勉强被我发现,应该是个将材,没那么容易被人得逞才对。」男孩仰着天真的小脸,满是好奇地围着轻尘绕了好几圈,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只差将轻尘的血肉拨开看看了,男孩奇怪地陷入思考状态:「难道是那小子已经变得这么厉害了?二十年不见,是我低估了他吗?还是我已经没有那个傢伙厉害了?」 如此一想,男孩忽然伤心欲绝,哇哇哭了起来,说风就是雨地丢下了轻尘,光着脚就跑,好像要去找谁:「哇!我不要被超过!师父,师父,快起来,弟子要练功了,快教我快教我!」 这个男孩才多大?不过七八岁的模样,竟口出狂言二十年不见? 轻尘黑了脸,自己就这么被晾在那了,男孩这一哇哇大叫,比她的银儿还要可怕,魔音阵阵,快要把她的耳膜都刺穿了。 轻尘皱了皱眉,刚才男孩的话在她的脑中迅速过了一遍,轻尘这才想起先前自己被扰乱心神陷入幻境中时,似乎是一阵怪风吹来,她眼前的幻像才消失,寻川也被震得连人带椅连退数步,仓促离去。 「是你救了我?」轻尘略显清冷却好听的声音静静地响起,没有对这个陌生环境的一丝慌乱,平静得很,好像之前那么没用那么狼狈地上人家当的不是她一样。 男孩听到了轻尘的声音,立即停止了自己的哇哇大叫,他停下来回头看轻尘,嘴边绽起一抹笑意,然后超轻尘狡桀地挤眉弄眼:「才不是我,是我师父。」 男孩话音刚落,一道风从头顶掠过,转瞬之间,一道白色的身影仿佛从天而降,和刚才男孩从树上跳下来一样,悄无声息地就落了地,花海飘香,白衣上沾了几片桃红的花瓣,长而漆黑的云发华丽而隆重地垂到了地上,黑髮如墨,白衣胜雪,万籁俱静…… 轻尘僵在了原地,莫非这世上真的有神? 「师父!」男孩忽然一蹦三尺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蹦到了男子身上:「师父,快教弟子本事,弟子这一回一定不偷懒!」 那男子始终侧对着轻尘,云发垂下,衣袂翻飞,轻尘看到他的模样,只这仙人一样的风骨就已经让她惊诧了。 岩止俊朗优雅,淡笑敛眸间可让天地失色,睿智威严,犹如天神,可却多了一分残酷;无名最是仙风道骨,但张狂随性,闲云野鹤,绝对称不上如神;而眼前这个人,却真的给人一种歷经沧桑沉淀,再无大喜大悲的神。 男子忽然转过脸来了,轻尘先前纯粹是对此人风骨心存敬畏,但脸上却一片平静,而这一看,却让轻尘脑袋轰鸣变了脸色,那样诡异的绿色幽瞳,和岩止颇为相似的五官轮廓,他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的年轻模样,英俊非凡,可浑身遥不可及的超脱气质,却像是一个堪破世事的年迈的老人才能有的…… 那诡异的绿色幽瞳,岩止的眸中也有这样诡异的色彩,当他情绪莫测之时,那诡异的淡绿色就会瀰漫而出,隐隐波动,原来……是像了他…… 从腕上镯子突然张狂的光芒再到这张自己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轻尘心中隐隐有所猜测了。脑中迴响着莫论老者曾经说过的话,几十年如一日的年轻,停止衰老的面容,无所不能的能力……难道他是……神人莫谈,岩止的……父亲?! 见这个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的女孩在见到自己的一刻突然变了脸色,莫谈脸上仍旧平静如水,一点波动也没有,只是那双诡异的眼睛似有若无地扫过她的手腕,然后那双平静又诡异的眼里终于有了一丝的变化,竟又深深地多打量了轻尘两眼,然后才面色淡然地收回了视线,就像完全忽略了她还站在那一样。 他的眼中有悲伤,有怀念,有愧疚,有慈爱,有悲悯,最终却通通归为以前都过眼云烟的平静超然。 「今日师父只教你一遍。」说罢,莫谈又意味深长地看了轻尘一眼,那目光完全像一个慈爱的长辈,好像连带着从她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 莫谈刚才那话显然是对男孩说的,可却又是看着轻尘说完这句话的,这让轻尘有些煳涂了,难道前辈这话是对自己说的? 莫谈将攀在自己身上的男孩给拎了下来,男孩笑嘻嘻地退到了一旁,站到离轻尘极近的位置,对轻尘眨了眨眼睛,好像在对她说话,又好像在正儿八经地自言自语:「莫家奥妙绝不外传,师父只为我演示一遍,我可要认真地看仔细了。」 男孩话落,轻尘心中一动,偏回视线目不转睛地看着莫谈,只见莫谈衣袂一挥,那满地的花海忽然腾上了半空,好像连天都要变成花的色彩了,莫谈白色的身影好像踏着花瓣而起,在那面横在半空中的花海墙上走了一个来回,轻尘看得目瞪口,整面花海墙在半空中排出了无数的文字,像是凭空展开的画卷。
第376页 那是轻尘见所未见的心法,颠覆了她对武学所有的认知,轻尘平时就不喜欢看书,但对武学却甚为痴迷,这一目扫过,速度极快,她几乎是边看边默念,一眼数行,过目便记住了,只这么看过,竟觉得身体里慢慢聚敛着一股她从未想像过的力量。 哗啦一声,花瓣四散,犹如天女散花,下起了一场香气扑鼻的雨,轻尘眉头一皱,唿吸都差点要停了,她没有看完,只看了三分之一,那面花海画卷就四散开来了,她有些失望,只恨自己记得太慢,但凌空踩在花瓣上的莫谈却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孟轻尘,他从这个孩子身上所聚敛的气息程度就能猜测出她记住了多少,反观自己那被训练了二十多年的弟子,记得还没这丫头的十分之一多。 莫谈摇了摇头,眼中甚为无奈,男孩被自己的师父这么一打击,当即尴尬地红了脸,转过头便不小心看到了刚才还一点真气也无地孟轻尘竟然浑身散发着焕然一新的光彩,当即赞赏地点了点头。 轻尘这边还在懊恼,莫谈那边已经突然使出了一套招式,他一手覆在身后,一手只用两根手指划剑,步伐随意如散步,神情半倦,好像只是随意地比划了几下似的,但那身形却是行云流水,玄机奥妙。 轻尘心中暗嘆,莫谈的动作已经悠然停下,随意地落在了一颗树上,万籁又一次俱静了,只响起了莫谈碎玉一样带着沧桑和对一切可有可无的淡漠:「你记住了多少。」 莫谈的话一出,轻尘喉中发痒,几乎想要回答莫谈的问题。 「额……师父,再演示一遍吧,弟子看得眼花缭乱,顾着这就顾不得那了,师父,再来一次?」男孩讨好地看着莫谈,嘿嘿直笑。 听了男孩和莫谈的对话,轻尘这才恍然清醒,莫谈前辈那话问的是他的弟子,而不是在问她。 莫谈似乎早就料到男孩会这么说,好笑地摇了摇头,但高人就是高人,说一不二:「记得多少就是多少,记得的那部分与你有缘,不记得的是你与它无缘,回去勤加练习。」 「是……」男孩见自己被师父委婉地拒绝了,灰头土脸地摸了摸鼻子,老老实实地跳了上去,来到莫谈身侧,莫谈已有动身起势,男孩也正准备跟着他离去。 「莫谈前辈……」不知为何,轻尘忽然在这时候唤出了声。 莫谈回头看她,似乎在等着看看她要说什么。 轻尘心中动容,他既然教了自己,那便当得起自己一声师父,轻尘这样心高气傲的人此时竟然毫不犹豫地跪了下来,庄重又恭敬:「多谢师父对轻尘的教导。」 莫谈眼里是难得的笑意,但是脸上却还是一丝不苟的淡漠,他忽然手上一挥,那坠地的花海好像突然有了灵气,聚集着莫谈毕生的真气,勐然将轻尘团团包裹在了其中,轻尘根本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只觉得自己被花海所围,可是已经消停的镯子又开始光芒大作,腰眼的绿光和这醉人的花海相互交错着,美不胜收,而在其中的轻尘却感受到了无穷无尽的力量好像要使她脱胎换骨。 这绝对不是她的错觉,她体内凝聚的内力比之自己过去十年呕心沥血的苦练而出的修为还要的高,身上原本大大小小因为内力尽失而留下的顽疾也剎那间不药而愈,绵长身后的力量游走她的全身,五感通明,精神抖擞,久违的感觉。 待光芒渐渐收敛黯淡,将自己裹住的粉色花茧已悄然落地,哪里还有什么莫谈和那男孩的影子?只余下一地花瓣和这空空旷旷的人间仙境。 「师父……」轻尘皱了皱眉,自己还没道完谢呢。 「不必跪我,既非我所授,自然不是我的徒弟,没有欠我,也不必寻思着报答。」莫谈的声音飘缈而来,然后是男孩嘻嘻笑得插话:「对啊对啊,就算你真学到了什么,也是你靠自己本事偷看的。」 男孩跟在莫谈身旁,眼底笑意盎然,哪里像是他说话时那样孩子气,师父的儿媳妇,哪能作师父的弟子嘛? 不过,师父刚才……可是做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 男孩忽然面色一变,再看莫谈,竟然发现他乌黑的云发里竟然渗出了一丝银白,怎么可能,师父可是早就停止衰老了,就跟自己早就停止长大一样:「师父你……」 莫谈却是一脸微笑,看得男孩都傻眼了,这样有人味的愉悦心情居然出现在了师父身上? 岩止那小子正在跟自己斗法呢,为了妻子,竟然连自己的老子都算计了。罢了罢了,把自己逼出了世,送份厚礼给儿媳妇也是应该的。 终卷:大漠情缘 161 天涯海角 「就算你真学到了什么,也是你靠自己本事偷看的。」 偷看…… 男孩的话让轻尘的脸顿时一黑,她站了起来,拍了拍沾染在自己身上的花瓣。 刚才那体内聚敛起来的内力并不是错觉,可是让轻尘感到奇怪的是,刚才强大的内力又从自己体内消失了。 皱了皱眉,轻尘若有所思地重新尝试着按之前记住的那部分心法运息,反覆尝试了好几次后,她在神色瞭然地睁开了沉静漆黑的眼眸,果不其然,莫谈所授心法可以在短时间内聚敛起一个武学高手几十年才能有的深厚内力,可是也消失得很快,这种东西怎么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太古怪了。 她环顾了一番四周,没有头绪,不知道自己在哪,也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离开这里,身子晃了晃,直到此时此刻,轻尘才知自己疲惫至极,便在这满地的花海上随意一躺,芳香扑鼻,仿佛置身云端。
第377页 …… 待岩止他们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厚厚的花海几乎要把那个小女人给埋进去了,粉红的花瓣映衬着她气色极好的小脸,更显得绯红,她似乎睡得极好,一朵花瓣落在她的唇瓣上,她狭长的睫毛动了动,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他们的靠近,但很快便又若无其事地睡了过去,连动都懒得动一下。 岩止看得不由得好笑,这丫头倒是自得其乐,在他看来,这满地的芬芳却是不及轻尘殷红的唇畔那一道俏丽的弧度。 「王……」 岩止抬了抬手,对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莫倒是很实现地闭上了嘴,事不关己地站在那,连眼睛都不曾抬起过。 岩止一身月白色王袍,仍是那身在国宴上华美高贵的模样,他踏着这散落一地的泥泞和芬芳,来到轻尘身旁,俯下身直接将她给抱了起来。 轻尘的身子动了动,她被岩止横抱着,身子很自然地侧了侧,一只手臂已经乖巧地绕上了岩止的鼻子,将脸埋进岩止温暖的胸膛中。 岩止低头看了她一眼,幽深的眼眸中闪过淡淡的笑意,一步一步地抱着她往回走,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这宁静又美得有些不真实的画面所影响,莫与那些暗卫们竟然比平时更加收敛了自己的气息,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毫无存在感。 轻尘如今五感通明,敏觉性比以前更甚,早在岩止他们靠近的时候她就有所察觉了,但岩止的气息她是何其熟悉,原本迅速激起的警觉性也在察觉到来人是岩止的那一瞬间松弛了下来,花香四溢,更是一动也懒得动。 直到重新有被放上马背的感觉,虽然岩止就坐在她身后把她圈得严严实实的,但轻尘还是被颠醒了,懒洋洋地撑开了惺忪的睡眼,一向清明安静的黑眸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有几分孩子气的茫然,眨了眨眼睛,她的身子往背后一靠,头顶上就拂来了岩止的声音。 「醒了?」 轻尘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打了个呵欠,似乎这才清醒了一些,仰起头对上了岩止弧度优美的下巴:「岩止,你怎么找到我的?」 岩止没有低头看她,只是那漂亮的嘴角已经轻轻弯起:「无论你在哪里,即使是天涯海角,我都能找到你。」 轻尘顿了顿,一时间竟然被岩止这一句看似随意却让人心底发痒的华语给噎得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半晌,她才想起自己是不是应该把见到莫谈之事告诉岩止,犹豫了片刻,轻尘还是觉得应该告诉岩止自己自地漩涡之后都经歷了什么。 但岩止听罢却没有一点意外之色,这让轻尘不由得有些煳涂了:「岩止?」 「莫谈为人自负,他既赠了你东西,那就自然是好东西,日后自会知晓。」岩止回答得也是模稜两可,事实上他并不知道莫谈到底为轻尘做了些什么,但至少不会让自己太失望。至少,这丫头找了一个大靠山,即使日后他要做什么,也可以放开手脚去做了。 见岩止神色淡然,莫谈二字并没有让他有太大的情绪变化,轻尘便稍稍有些放下心来了,可转念一想,岩止如何能找到自己,寻川说自己被岩止给利用了,她又如此巧合地遇到了莫谈,莫非一切都在岩止的预料之中? 「岩止,银儿他……」 「他很好。」岩止的下巴抵在轻尘的头顶,很自然地低下头在她仰起的小脸上印了一下:「回去了你便能见到他了。」 既然岩止都这么说了,轻尘便自然放下心来,她没有告诉岩止自己差点被寻川的镜花水月困住回不来之事,可一想到在幻境中差点让自己崩溃的景象,轻尘便不自觉地往岩止的怀里缩了缩,似乎心有后怕,生怕那样的幻境会成真,她紧紧地抱住了岩止的腰,小小的身子几乎恨不得能够钻进岩止的骨骼间去,她心有余悸地埋首,闷声道:「岩止,以后不要丢下我了。」 「你……」岩止微微一愣,他不知道一向胆大的孟轻尘为何会露出如此心有余悸的神情,的确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否则他也不敢轻易拿孟轻尘去冒险,莫非在这丫头身上发生了什么自己没有预料到的事? 直到确定了轻尘身上并不损伤,岩止才将自己刚才的忧虑放下,顿了顿,岩止的神色柔和了下来,一只手握着缰绳,抽出一只手更加用力地将轻尘揽在了自己怀里:「好。」 一个单音,有如碎玉般悦耳动听,得到岩止的答案,轻尘似乎这才心安了不少,点了点头,缩在岩止的怀里便又睡了过去,天已经要亮了,她毕竟折腾了一夜。 …… 回到大贺城,岩止先下了马,然后亲自将轻尘抱了下来。 轻尘没有下地,直接任由着岩止抱着她往王城内走,岁月如梭,光阴似箭,阳光照在脸上的时候,轻尘有一瞬间的失神。 这样的场景何其熟悉,同样是夏末的漠北,在这片富饶的绿洲之上,矗立着一座巍峨的城池,他将她从马背上抱下来,直接抱着她进入王城。 只是当年她初醒来,莫名地成为年幼的孩童,他将她带回,那个时候岩止还不是匈奴的王,他的生存环境甚至仍然是危机四伏,他将她这个异邦孩童带回,一路上所经过的大贺城子民甚至都未必认得那高大俊美的男人就是他们的王,人们见到如此俊美高贵的男人带着一个异邦孩子进入王城,一行人风尘僕僕,却难掩眉宇间的冷峻贵气,于是他们这行人引来频频侧目。
第378页 就是在这样众目睽睽的揣测和注视之下,岩止甚至连眼睛都没抬一下,旁若无人地亲自将她给抱了下来,大概就是在随着岩止进入大贺城的那一刻,彻底颠覆了她的此生。 如今岩止仍是以同样的动作在同样的地方将她给抱了下来,只是与年幼时不同,如今她早已长高长大,并非岩止从大漠上捡来的一个异邦孩子而已,而是要陪伴他走一生的人。 真是相当奇妙的感觉啊,让人产生前世今生已过了几世的恍惚感。 「在想什么?」岩止似乎察觉到自己怀里的这个小妻子的走神,不由得好笑地问道。 轻尘骤然回神,脸色立即有些发窘发烫,她摇了摇头,然后迅速想到像岩止这般爱干净的人,身上那件王袍竟然自从下了国宴之后连换的时间都没有,轻尘回想起炎凌白素临走前说的话,不由得面色一沉,反而问道:「岩止,大秦使臣呢?」 岩止听罢,眉间一拧,幽深莫测的星眸蓦然一敛:「你知道了?」 轻尘点了点头,她心里始终有根刺,她不知道炎凌口中的灭顶之灾为何意,但无论是出于无名他们的立场还是岩止的立场,他们竟然什么都不告诉自己,这让轻尘郁闷不已。 岩止什么也没说,他深深地凝视了轻尘一眼,这才缓缓说道:「秦使已经动身离去,现在应该已经出了大贺城两三个时辰有余。」 轻尘听闻及此,不免有些失望,看来无名也早就料到没那么容易说服她,倒也走得干脆。 「你很关心秦国之事?」岩止忽然眯了眯眼睛,那双淡绿色的诡异双眸竟一闪而逝过一道莫测危险的深沉意味。 轻尘摇了摇头,全然没注意到岩止那双深邃的眼眸正带着探究的意味凝视着她:「我只是想知道秦国来使究竟是为了何事千里迢迢来见你。」 若论关心,她自然比较关心与岩止有关的事。 岩止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淡薄的唇却是若无其事地一翘:「一些公事罢了,不是你该关心的事,你唯一该关心的事,就是如何将自己的身子养好。」 轻尘张了张嘴,还想再问,但见岩止的态度如此,便知他不愿意与自己谈论此事,轻尘有写郁闷,但还是只好作罢。 岩止又和她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但就是绝口不提无名此来究竟是打着什么名堂。 秦皇册封皇后?岩止嘴角的笑意微微带了些不屑与冷意,无非是为了让他带着轻尘前往「观礼」罢了,轻尘若是知晓秦皇封后之事,只怕果真非要回到大秦观礼不可,可事情哪有那么简单呢…… 这个节骨眼上,西域各国好不容易连成一气,有朝一日必是要与秦国对抗,如今秦国正想方设法肢解西域各国之间的联盟,他若在这个时候前往大秦,那意味着什么? 终卷:大漠情缘 162 如此父子 「娘亲!娘亲!」 一岁多的银小小的身子穿戴整齐,小小的腰带上繫着七色穗子,从外面踉踉跄跄地跑进来,满头大汗,小脸也是红扑扑的,奶声奶气地边跑边喊,看那小胳膊小腿的,跑起来让根在后面的人都心惊肉跳,只觉得小王子马上就要被自己的腿给绊倒了。 进入了轻尘的寝殿,绿芜正站在轻尘身后替她挽发,见银王子一脸献殷勤地跑了进来,当即忍着笑清了清嗓子:「咳咳。」 小傢伙一愣,大概没想到绿芜姑姑竟然会在这,小脸上让人忍俊不禁的谄媚狡诘的模样当即收敛起来了,规规矩矩地昂首挺胸,举态有模有样地仿着父亲大人的模样优雅又俊逸,神色也故作老成,冷淡威严地扫了眼身后气喘吁吁地追上来的乳娘和丫头们,正色训斥道:「冒冒失失做什么,扰了娘亲休息。」 众侍女与乳娘皆面面相觑,但是这个混世魔王谁敢开罪,只好赶紧纷纷下拜:「殿下教训得是。」 「嗯。」银满意地点了点头,但是脸色还是严肃地绷着的,人小气势却不小,才这么大呢,模样还没长开呢,竟然就已经隐隐看得出颇有几分岩止的模样,这会故作严肃,还真能唬得人胆战心惊,银慢慢地收回了视线,有些不耐烦地抬了抬手:「都退下吧,本殿下来向娘……母妃请安,你们都跟着做什么,又不是你们的娘亲。」 「额……」侍女们不安地用目光去询问绿芜,见绿芜不露痕迹地点了点头,众人才立即纷纷给足了小傢伙面子,毕恭毕敬地倾听了殿下的教诲,纷纷退下。 绿芜看得差点憋不住笑,小王子故作老成,可是开口说出的话还是孩子气得很。 见那些烦人的小尾巴都退了出去,银才本性暴露,俊秀的小脸上满是兴奋,乌黑的头髮已经勉勉强强能在脑后束起了,一古脑栽进了轻尘怀里,这下头髮又乱了,但银丝好不在乎,脑袋不断在轻尘胸前蹭啊蹭:「娘亲娘亲,今日银儿百步穿杨,已经射到靶子了,贺达师父都对银儿赞不绝口。听闻父亲大人年少成名,银儿迟早超过父亲大人,到时候,娘亲就会喜欢银儿胜过喜欢父亲大人吗?」 轻尘也不拆穿银,就他这小身板,连走路都走不稳,哪里能射得动箭,那靶子都是贺达捧到他面前让他射的,这若不中,那岩止肯定要打他屁股了。 「你又缠着贺达了?」轻尘好笑地把银从自己怀里抽离,一只手捏着银俏挺的鼻子,大有报仇之意,急得银哇哇大叫,想要挣脱轻尘的折磨,无奈他现在怎么说也一岁多了,岩止对他的教育又极其严厉,他哪敢还像先前那样动不动就去抓自己娘亲的鼻子。
第379页 「贺达师父可忙了,银儿才不敢缠着他,快要打战了,银儿要快点练功夫保护娘亲!」银好不容易从轻尘的魔爪下脱身,好了伤疤忘了疼,奶里奶气的小身板又凑了过来。 「快要打战了?」轻尘蓦然皱起眉,水眸里意味复杂,她怎么什么风声也没听到? 银头皮一麻,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捂住了嘴,畏畏缩缩:「娘亲,银儿饿了……迟一些再来陪娘亲玩……」 说罢,银倒是机灵,撒腿就要遛,砰的一声,人没跑出去,却迎面撞上了从外而入的岩止,小傢伙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晕晕乎乎地抬眼去看,却见到一身背光而立的岩止正低头看他,身后的光线也因他高大的身躯而挡去了一大半,反而像是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了一层金光,犹如天神一般俊美耀眼,可一对上岩止微微敛起的威严的眸,银当即一愣,害怕起来了,规规矩矩地爬起来,也顾不得疼痛,恭敬地向岩止行礼:「儿臣拜见父亲大人,愿父亲大人安康。」 岩止皱了皱眉,声音却是不冷不热:「为何冒冒失失。」 银早已经吓得憋着一张脸,眼眶都红了,可又不敢在岩止眼皮底下向轻尘求助,只好硬着头皮故作坚强:「儿臣并非偷懒懈怠,父亲大人不要生气,儿臣这就去练箭。」 看着这么小的一个人一见到自己就立即全身紧绷,怕说错话做错事惹自己不高兴,岩止一片头疼,可这孩子好似从小就跟自己作对似的,刚才那番话看似委屈乖巧,可不是只有在轻尘面前才如此?他胆子大着呢,虽对自己有畏,可也不至于惧成这样,他岩止的儿子哪是这么没用的人。 「岩止,你把银儿吓坏了!」 岩止眉头一挑,果不其然,轻尘埋怨了一句,见银那小子一脸委屈畏惧地站在那,轻尘完全无视了好不容易抽身回来的岩止,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银的身上,她的语气是又无奈又疼惜又恨铁不成钢,边替银擦眼泪边哄道:「你爹爹又不吃人,你那么怕他做什么,你……」 轻尘话还没说完,腰间一紧,人已经被岩止给揽进了自己怀里,大手紧紧地禁锢着她的腰,唿吸时,那湿热的气息直接喷洒在她的头顶。 轻尘扭了扭身子,但岩止扣在她腰间的大手却越发紧了,像钢筋铁骨一样,一点也不容许她动弹,轻尘又气又急,在孩子面前呢! 银皱了皱眉,清澈童真的黑熘熘的眼睛里迅速地闪过了一丝气恼,却又敢怒不敢言。 岩止漫不经心居高临下地扫了他一眼:「不是说要去练箭。」 银腮膀子一鼓,原想挑衅地回视父亲大人,却对上了他静如幽潭的威严双眸,银顿时败下阵来,冷着脸地行了个不端正的礼就退了出去。 谁让他如今尚且年幼,还不是父亲大人的对手呢?等他像父亲大人一样高大了,他才不让父亲大人欺负娘亲呢。 见银被气走了,轻尘一脸郁闷,这父子俩怎么形同水火,每一次见面都这样呢。 「你宠坏了他。」岩止不轻不重地一句斥责,但眼里却只有浓浓的宠腻之意,哪里捨得对她有半分严厉。 轻尘被岩止抱到腿上坐着,他的手仍然锁着自己的腰,说话时那熟悉的男性气息却时不时扫过她的面颊,惹得轻尘满面通红,底气也有些不足了:「我知道你待银儿严厉是为他好,可是他才多大呀,为什么不与他亲近一些?」 「我待他不好吗?」岩止皱了皱眉。 「那你为什么不抱一抱他,小孩子总是喜欢被父亲抱在怀里的。」轻尘一脸冒黑气。 「他是男儿,将来要继承我的一切,顶天立地,自己能站,何须人抱。」岩止不以为然。 「我也能站!」轻尘气急败坏地撅起了嘴,他这说的不都是歪理么! 「你不一样。」岩止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在轻尘有些不满撅起的唇上吻了一下,大手已经抚上了她的背摩挲着。 轻尘被岩止这个深长的吻吻得七荤八素的,险些要背过气了,这才喘着气全身无力地躲着岩止的骚扰,连忙转移话题:「岩止,是不是要打战了?」 不出所料,岩止听问及此,攻城略地的动作当即停止了,他周身原本暧昧炙热的气氛瞬间冷却下来,这骤然的降温让轻尘的背嵴都不由得一僵,只见岩止眼中淡绿色的幽光在隐隐跳蹿着,似有若无地闪过一丝锐利,声音沙哑:「是谁在你面前胡说八道了?一切都很好,你就不要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操心了。」 轻尘原本是随口说说,却不料岩止的反应如此奇怪,这让她不由得敛起了眉,沉静的小脸上又再一次露出了咄咄逼人的探究和思索模样:「岩止……」 这一年多来,她的日子的确过得十分的清静,岩止偶尔也会带她离开王城参加狩猎,她也明显感觉到自己无论到哪,周围的戒备都比以前更加森严,岩止将她保护得滴水不漏。本来她对这些变化都不甚在意,自寻川一事后,岩止有所防备,对她加强保护那也是很正常的。 可或许,在岩止加强对她的保护的同时,自己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也都由岩止决定,轻尘隐约觉得不安,难道自己被岩止变相地禁足了?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不愿让自己插手? 「我知道你闷坏了。」见轻尘蹙眉,岩止一剎那闪过的寒厉顿时消失无踪,缓缓地恢復了温柔,还隐隐带了些愧疚:「这些日子我的确被国事缠身,以至于忽略了你,让你心里有怨,胡思乱想。」
第380页 轻尘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这一年多,她也的确没有再听到丝毫关于寻川和莫谈的消息,若非如今她腕间的镯子越发地有灵气,脑袋里那古怪的心法又如此记忆清晰,轻尘还真要以为一年前的那一夜只是一场梦境了。 当年炎凌所说的灭顶之灾,到底是什么……轻尘有些头疼,心中不安,那个叫寻川的傢伙就像她心中的一根随时可能引燃灾难的导火索,她忌惮他,直觉告诉自己事情没那么简单,那个傢伙不可能就这么销声匿迹。 岩止自然不知道轻尘在想什么,他拍了拍轻尘的背,耐心地哄道:「你还记得几年前我们去过的雅拉吗?」 轻尘点了点头,她当然记得,当时雅拉瘟疫大作,她也算用了一番心血救治雅拉子民,当时的岩止…… 忽然想到当时岩止错将中了瘟疫而面目全非的女祭师当作了自己,却仍不离不弃,虽是乌龙之事,但却深深地撼动了她的心弦,轻尘不由得眼神一柔,定定地看着这个可以用生命和真心爱护自己守护自己的男人,如若他真的对自己有所欺瞒,那也定是为了护她,她又怎能为此怨他,况且,她为何不能做到毫无条件地信任他,相信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呢? 「明日我便带你去雅拉走走,真水大婚,我想你也会想去看看。」 「真水大婚?」轻尘惊讶地眨了眨眼睛,女祭师也能嫁人的么……但……她还是替她高兴,那个虽然不会说话,却聪慧至极的女子。 见轻尘果然露出了欣喜之色,岩止笑了笑,更多的却是苦笑,看来自己果然将这个小女人给闷坏了。 …… 陪轻尘用过了晚膳,岩止便要重回大殿,容和他们也差不多该到了。 轻尘并不是个依赖人的人,但这回还是扯了扯岩止的袖子,坐在那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清澈漆黑的水眸亮晶晶的,虽不说话,却又好似早已说了无数的话,都在那双眼睛里。 岩止见自己的袖子被她给抓住了,走不得,只好无奈地回过头来看她:「听话,我很快就会回来,既然答应了明日陪你动身去雅拉,你总得要让我将事情解决了对吗?大臣们在殿上等候,我若迟迟不去,只怕他们又要数落我沉溺温玉软香耽误国事了。」 岩止这话半是与她说道理也半事拿她揶揄。 轻尘果然红了脸,瞪了岩止一眼:「我不过是要你容许银儿进来罢了。」 岩止一听,果然没有好脸色,那小子正探头探脑地躲在门口呢,见岩止看过来了,竟也不害怕,颇有几分挑衅意味地对岩止笑了笑。 「他有他的镜宫!」岩止一口气回绝了,让那小子今夜再占了他的床榻,那还得了。 轻尘还想再多说什么,岩止已经半哄半推託地堵住了轻尘的嘴:「明日我们既然要出行,那你就应该好好休息,养足精神,银儿也该回自己的寝宫了,我处理完事情便回来,听话。」 趁轻尘不备,岩止已经抽回了自己的袖子,走出寝殿门时,还顺手拎住了只有一岁多的银往外带,银那小胳膊小腿,在岩止跟前完全是不足为题。 终卷:大漠情缘 163 祭师嫁父 议事厅之上,岩止因今日轻尘忽然提到战争之事而心烦意乱,夜已深了,议事厅本已无人,容和却突然在这时候被召进了王城,一见到岩止便察觉到了他那令人心悸的烦乱,一向吊儿郎当的容和不免立即绷紧了皮闭上了嘴等着岩止率先开口。 岩止淡淡地扫了眼已经在这等候的容和:「你来了。」 容和僵硬地扯着嘴皮笑了笑,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王可是为了今日众位大臣在金殿之上所议的事召容和深夜晋见?」 就是容和这样的老狐狸也看不透此刻王为何突然将自己召来了,如果是为了西域大联盟的话,实在没有任何事情好值得让王操心的,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这是歷史上第一次西域诸国愿意以匈奴为首结成大联盟伐诛中原秦地。 岩止有些不耐地抬了一只手免了容和的礼:「明日我将离开王城几日,王城内的事情得需你上心了。虽然联盟军之事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不会再出现偏差,但是你还是得多加小心,若有情况及时派信鹰飞书。」 「是。」容和眯了眯眼睛,忽然笑道:「王可是与王妃大人同行?」 这种关键时刻,王已经被国事忙得不可开交,能让他这时候打乱安排的唯一变数,也只有这一个可能了。 容和这么问实在是越矩了,当年他是头曼最得力的部下,后来虽在岩止夺位与治国之上起到不可忽视的作用,但任何一个君王都不会轻易信任像他这样的一个人物,要知道,只有头曼那样的煳涂人才会连自己的部下什么时候早生了异变之心都不知道。 但岩止大人可不是他的父亲,岩止比头曼还要自负,对自己的手腕太过有信心,他敢重用他容和,甚至敢把一个军团交到他手里,敢在必要时候让他监国,因为他有自信他容和永远在他的掌控之中,岩止大人想要将他连根拔起就和想要给与他重用是一样容易的事。 容和这几年越发吊儿郎当,说话做事越发随意,甚至已经开始将手中的权力一步步脱手,可不就是为了消除岩止大人的疑心保自己的小命。 「你这些年越发没有分寸了。」岩止倒是不恼,他淡淡地勾起唇角,眼神幽深,语气慵懒。
第381页 容和笑了,也不否认岩止的教训:「王妃大人始终还是不知道如今西域诸国和中原秦国已经到了剑拔弩张随时可能交战的节骨眼了吗?」 「她没有知道的必要。」岩止难得如此耐心地回应容和这些没有分寸的问题。 容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银灰色的眼睛闪烁着灼灼光芒:「如果她知道了……」 「匈奴的子民才是她应该关心的,她是一国之母。」 虽然岩止这么说,但容和这番话,还是让他心里隐约掀起了一道波澜,扎了一根刺,他如此待她,在她心里,究竟什么才是更重要的…… 岩止俊美的脸上有淡淡的笑意,说那句话时语气轻慵,却还是让容和看得毛骨悚然,轻咳了两声,容和很识相地收敛起了刚才一不小心冒出的幸灾乐祸的光芒,一本正经道:「王妃大人与秦国颇有渊源,只怕仍旧会关心秦国的子民。臣的意思并非王妃大人会如何想,只是在提醒王,战事将近,王城外难免见到为避战事各处迁徙奔走的景象,为免王妃大人起疑,还是早做安排的好。」 他这可是完全为了亲爱的格桑姑娘着想,王将此事瞒她必然是为了她好,避免让她捲入这些是非困扰之中,既然如此,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你还是应该多将心思放在如何让我更加信任你之上。」岩止似笑非笑地勾了唇角,走下来,拍了拍容和的肩膀,漫不经心地说道:「太过聪明的人也总有犯傻的时候,这几年你对政事越发懈怠了,既然韬光养晦避其锋芒也不能完全让自己安全,何不照着你的本性,好好地为我效命,让我即便不敢完全信任你,却也不能捨弃你的才能呢?」 岩止说罢,又拍了拍容和的肩膀,然后才从他身旁走过,离开了议事厅。 「也不能捨弃我的才能……」容和喃喃地重复着岩止方才丢下的那句话,顿时怔怔地愣在了原地,恍然大悟,随即哭笑不得,岩止大人啊岩止大人,什么事都被你看在眼里,让容和很没成就感呢。 …… 次日的天气极好,去年的冬季没有给匈奴带来太大的损失,今年的秋季又比往年都要长久一些,反倒推迟了冬季的到来,使得西域到了草场最为丰美的时节。 去年克拾拉和一匹母马组成了家庭,产下了一匹小马驹,做了父亲的克拾拉脾气也总算比以前稳重了许多,特别在那匹母马面前,总是雄赳赳气昂昂地,见了孟轻尘也总是忍下冲上去和孟轻尘闹腾的冲动,反倒是有时轻尘欲与它较量较量,克拾拉每次都用鼻子不屑地哼哼,好像在鄙视孟轻尘的幼稚行为。 自从克拾拉有了心仪的母马,那只本来就成天撒野不见踪影的小白鼠大人更加消沉了,受了情伤的小白鼠大人已经一年多没有出现在轻尘面前了,轻尘也懒得管,无名养出来的东西都跟无名一个性子,无论是荒山野岭还是朝堂庙宇,都能活得舒舒服服的,她根本不必担心小白鼠大人会不会找不到食物饿死,说不定它正在斗气,要找一只母鼠回来在克拾拉夫妇面前晃悠呢。 想到这轻尘忽然有些愣住了,克拾拉是公的吧,小白鼠大人也是公的,那这傢伙受的是哪门子情伤?还真不能怪克拾拉薄情了,拍了拍身下克拾拉的小母马的脑袋,轻尘忽然觉得,还是小母马和克拾拉比较般配一些…… 「在想什么。」岩止敲了敲轻尘的脑袋,还是一个用力把她从另一匹马上捞到了自己身前,让她坐稳。 也不知这丫头的脑袋里在想些什么,心不在焉地驾着马,小母马乱跑一通,使得克拾拉频频回头去看自己的小娇妻,根本不听使唤了。 轻尘被岩止一问,当即尴尬地轻咳了两声:「没想什么……我只是在想,要快些到雅拉才好,不知道真水如今怎么样了。」 「只要你不驾着克拾拉的妻子到处乱跑,以克拾拉的速度一定能够尽快到达。」岩止好笑地摇了摇头,也不拆穿轻尘,还是将自己身上的斗篷往她身上一裹,让她老老实实地待在自己前面。 雅拉离大贺城有段距离,夜里他们在途中的一个小部落歇下,第二日继续前行,以克拾拉的速度,总算在第二日傍晚赶上了雅拉女祭师真水的大婚。 女祭师是要献身给神的少女,所谓的出嫁实际上就是嫁给神的使者——自己的父亲或兄弟,然后他们生出的女儿将会成为下一任女祭师,为了保证血统的纯正,她们只能与自己的至亲成亲,然后将祭师的血脉传承给自己的女儿。 这一回真水的丈夫就是自己的父亲,已经年过六旬的神的使者,他与真水的母亲,上一任女祭师是兄妹,这是一系列令人理不清的头疼的关系,岩止自然没有将这些蛮荒部落才有的习俗告诉轻尘,为此轻尘还处在一种极其愉悦的情绪之中,为真水的出嫁感到快乐,并愿意祝福真水能够获得幸福,看到轻尘如此,岩止就更加觉得没有必要把这些事情告诉轻尘了。 一路上,轻尘所看到的景象都和以前没有异常,牧民们还是照常在草场上畜牧,从他们的脸上看不出一点战事将近的慌乱,为此轻尘一度觉得或许银儿所说的战事将近真的是这孩子胡乱说说罢了。 到达雅拉已是傍晚,雅拉的女祭师出嫁,这对于雅拉来说是一件大事,待女祭师生下了女儿,雅拉将会迎来新一任女祭师,将他们部落能与神对话的神秘传统世世代代地延续下去。
第382页 雅拉部落子民似乎早就知道单于大人和王妃大人会来,对于他们的出现,雅拉人并不感到意外,他们已经早早地就在那等候了,看到他们来了,雅拉人便点起了圣火,噼哩啪啦地跪倒了一地,迎接伟大的单于王和他的妻子的到来。 和昔日送走他们的时一样,女祭师真水在雅拉百姓之首,她仍旧穿着那件当时轻尘披在她身上的斗篷以示对轻尘的恭敬,斗篷的帽子遮盖住了她的脸,但借着圣火的光,轻尘隐约能看到真水原本就生得俏丽的模样,脸上的疤痕已经淡化了,不显得狰狞,但也毁了这一张漂亮的脸庞,好在真水目光宁静祥和,唇带虔诚的微笑,并不在乎表象皮囊。 真水旁边跪着一个男孩,两年不见,那个男孩长高了不少,已经成了一个俊秀的少年,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寸步不离地跟在姐姐的旁边,做她的嘴巴。 轻尘一见到真水就立即脱离了岩止的怀抱跑了过去,岩止只是笑着看着这个对他的怀抱一点留恋也没有的小女人,无奈地摇了摇头,也不阻拦她,任凭她跑了过去。 轻尘直接用手扶起了真水,见真水起来了,男孩和她身后的雅拉人也都纷纷起身,态度恭敬,雅拉人敬仰神明,轻尘又从死神的手中拯救了他们一整个部落,雅拉人对待轻尘的崇敬态度俨然就如同对待他们所崇敬的神明了。 今日虽是真水的大婚,但真水的打扮还是和平时无异,轻尘握着她的手,微微弯起唇角微笑:「你还好吗?」 斗篷下,真水的眼睛闪了闪,喉咙动了动,但嘴唇仍然以微笑的弧度抿着,没有动过。 「阿姐说她很好,劳王妃大人记挂,王妃大人的精神看上去很好,一如既往的温柔善良,是匈奴的福气。」少年正处于变声期,说话没有小时候那样清脆悦耳了,连语气都没有小时候那样欢快。 轻尘笑了笑,她与真水倒是颇有缘份,虽接触不多,但却莫名地合得来:「恭喜你大婚,为什么我没有见到那个能够如此幸运娶到真水的人?」 真水的眼神动了动,有些惊讶地睁大,似乎没有料到轻尘会问这个问题,随即她依旧微微笑着,却不知道该怎么与轻尘说。 少年见了皱了皱眉,难道这位王妃大人不知道阿姐是要嫁给自己的父亲吗? 见姐姐没有回答,少年自作主张地回道:「阿姐说,他不胜酒力不能见客,唯恐冒犯了单于大人和王妃大人,还是不见的好。」 轻尘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点了点头,那边在岩止的示意下,雅拉人也一扫拘束,开始了今夜的狂欢,真水拉了拉轻尘的手,示意要敬她酒喝,轻尘也不推辞地答应了,真水高兴地比划着名手势,拉着轻尘的手便走到篝火旁,少年会意,立即去取酒。 「没有见到王子殿下?」少年不在,真水生怕轻尘看不懂她的手势,极慢地边比划手势边张着嘴形无声地与她说话。 轻尘愣了愣:「你知道?」 真水神神秘秘地笑了,比划道:「我是无所不知的女祭师。」 轻尘被她俏皮的样子逗乐,也笑了起来:「岩止给银留下了不少任务,这孩子要学的东西很多,来不了,不过他若是见到了你,一定会喜欢你。」 真水张了张嘴,竟然有些惶恐:「我的模样会不会吓坏了王子殿下?」 「你既是无所不知的女祭师,你说呢?」轻尘笑着揶揄。 「王子殿下不是寻常人。」真水点了点头,眼里的惶恐便退去了几分。 可轻尘还是觉得真水有些不对劲,整个雅拉人虽都在狂欢之中,可那不对劲的感觉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每个人都在笑,连真水也都在笑,可是他们好像又笑得不尽兴,反倒有点像心中在隐瞒什么。 轻尘将这个疑问告诉了真水,真水听得诧异不已,似乎没有料到轻尘竟是如此敏感之人,眼神颤了颤,真水避过轻尘漆黑澄澈得仿佛可以洗净一切铅华尘埃的黑眸,张了张嘴无声说道:「其实……」 「姐姐!」就在此时,少年抱着酒罈子,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终卷:大漠情缘 164 被发现了 真水一愣,忽然清醒了几分,眼神有些闪烁地不敢去看轻尘,只是掩饰性地笑了笑,恢復了安静。 男孩抱着酒罈子有些气喘吁吁地跑来,一双大眼睛一会看看真水,一会又警惕地看向轻尘,然后才哑着嗓子埋头若无其事地道:「刚才单于大人吩咐了,喝酒伤身,王妃大人浅酌一些即好,不可进酒太多。」 轻尘闻言,便下意识地用目光去搜寻岩止,许是看见自己拉着小姐妹说话,岩止倒也由着她,没有跟过来,此刻他正站在几个雅拉部落的长者之中与他们说着话,时不时浅浅地勾起唇笑了笑,眼睛却偶尔往她这扫来,似乎在监督她是否没有好好听话喝太多的酒。 岩止的视线正巧扫了过来,知道轻尘也看过来了,他恍若未觉地依旧与周遭的人说话,只是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弯了。 轻尘倒是没有注意到正与岩止说话的是一个看上去年约六十多岁老人,老人身上穿着部落中上层贵族的服装,眼睛小小的,倒也慈爱,岩止在敬那老人的酒,好像在说什么贺喜的话,老人红光满面,将酒一饮而尽,轻尘也只当这个老人只是部落中的长辈,岩止来了自然是要与他客套寒暄,倒没想过那老者周围的人自岩止起头后也都纷纷附和向他敬酒是为何。
第383页 今日明明是真水和她的丈夫大婚,人们不敬这对新婚夫妇,总敬那老者是做什么。 收回视线,轻尘看着这对姐弟,倒也觉得古怪:「真水,今日是你的大婚,你不高兴吗?」 真水笑得有些勉强,但还是波澜不惊,男孩见了,顿时有些埋怨地瞪了眼不明情况的轻尘,倒是被真水扯了扯衣服,男孩才蔫了一样闷闷地说道:「阿姐说她很高兴,劳王妃大人忧心了。」 真水无奈地摇了摇头,用手去拍了拍正在闹脾气的男孩的头,男孩当即耷拉着脑袋,他可真想不明白,阿姐为什么处处都在为别人着想,自打阿姐出生起就身负女祭师之责,阿姐以前可漂亮了,部落里多少勇士都喜欢她,可是阿姐从小就註定长大后要嫁给自己的父亲,年轻的阿姐对谁也不能动心。有时候他真的在想,要是父亲干脆死了多好啊,这样阿姐至少就不用嫁给满脸皱纹的父亲了,父亲不在了,阿姐就可以嫁给自己兄弟了,他是阿姐唯一的弟弟。 有他在,至少他可以用年轻的臂膀来保护阿姐,他是阿姐的嘴巴,与阿姐形影不离,阿姐一定喜欢他胜过喜欢父亲。 这是什么破使命,毁了阿姐的一生! 可是王妃大人不是他们匈奴的王妃吗,身为国母,怎么连他们雅拉这样的习俗都不明白,她什么都不明白,还兀自为阿姐高兴着,有什么好高兴的,难道看不出来阿姐就是为了安慰她才这样强颜欢笑吗,阿姐一点也不高兴!谁愿意嫁给自己的父亲!父亲还是母亲的兄长! 轻尘也明显感到了男孩对她的敌意,这让轻尘郁闷不以,她记得前两年来雅拉的时候,这男孩活泼得很,总是笑嘻嘻地站在真水身旁,阿姐长阿姐短地将真水要说的话告诉自己,今天她初来时,男孩对自己的敌意还没那么大,但现在却是怨气冲天,轻尘完全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招惹他了。 真水无奈地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的弟弟如此是对轻尘极大的不敬,不免要板起脸来斥责男孩。 男孩皱了皱眉,忽然有些烦躁了起来,阿姐总是太善良了,处处都为别人着想,如果是尊敬王妃大人,那为什么要瞒着她,她应该知道关于匈奴的一切,匈奴才是她的家! 如此一想,男孩竟然第一次不顾真水不贊同地蹙起了眉,指着远处正与单于大人说话的老人,年纪轻轻的小少年,此时说话却有点阴阳怪气起来了:「王妃大人,您不是想见一见阿姐的丈夫吗,他就是!」 真水的脸色煞白,原本就消弱的身子有些摇摇欲坠,可男孩却怒气上脑,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样幼稚的解气行为其实同样也伤害到了他最喜欢的姐姐,姐姐敬仰孟轻尘,此刻突然在孟轻尘面前变得难堪了起来,真水感到浑身无力。 果不其然,轻尘一见到男孩所指的那位老人竟然是年轻的真水的丈夫,她顿时皱起了眉。 「他也是我和姐姐的父亲。」男孩又讥诮地补充了一句:「为了保证血统的纯正,阿姐还要和父亲生孩子,生出的女儿将成为下一任女祭师。」 年轻气盛的男孩为了姐姐憋了满肚子的气,但稚嫩的臂膀却又没有能力去反抗这一切,他以为这是对轻尘的伤害,却不料这是比在真水的伤口上撒盐还要残酷的行为。 轻尘看了眼脸色煞白的真水,顿时皱起了眉,这个被怒火沖昏头脑的男孩随意找一个对象发泄自己对现实的不满与不平的幼稚行为实在是不明智,真水的嘴唇颤抖着,轻尘忽然对她极其怜悯,也对气红了脸的男孩极其怜悯。 男孩浑然未觉真水苍白的面颜,反而因为轻尘皱起的眉而感到稍稍有些解气,他并不是讨厌轻尘,相反地,和所有的雅拉人一样,拯救了他们一整个部落的孟轻尘是他心底所敬仰的人,可是这个自己所敬仰的人总是被保护得这样好,没有烦恼,也不必担心现实的残酷,因为保护她的那个人有足够的能力去抗争任何可能对她不公的事,一想到可怜的姐姐和无法保护姐姐的自己,男孩忽然觉得伤害别人可以让自己得到一些快感。 真水来不及阻止,男孩便又拉起轻尘的手就跑,包子脸涨得鼓鼓的:「王妃大人,您怎么可以对所有只要是不能让自己愉快的事情都一无所知呢!所有人看上去都在狂欢,其实没有一个人心底是高兴的,你不信我带你去看一看残酷的现实,那才是真实的一面!」 男孩的确是不满,为什么这个单纯的王妃大人可以对所有骯脏的一面都一无所知,总有人能将她保护得滴水不漏,然而他和阿姐却要从小背负着这现实最丑陋的一面生活着。 轻尘没有拒绝,一来,这个任性的男孩再任性,终究不过是个孩子,若是以前的孟轻尘也许真的没那样好的脾气能够让男孩这样随意拉着她就跑,但现在她自己也是做了娘亲的人,面对任性的孩子,她总是下意识地用宽容的心态去体谅孩子的任性。 男孩带轻尘去的地方并不算陌生,那是雅拉境内的那座高山,山上的视野很好,这种海拔的山脉在中原绝对算不上高,甚至与中原的脸面大山必起来充其量只是一个小山丘,但在这一望无际的平地草原和沙漠的西域就已经算得上是高山了。 她第一次登上这座山的时候并没有仔细看山上的景致和站在山腰上能看到些什么,因为上一次来她只是忙着找出瘟疫的源头,更不幸的是,上一次她和莫才刚一进来就进了莫论的谜阵,更是什么也看不清楚。
第384页 男孩拉着轻尘爬到了半山腰,早已经累得手脚发软,而轻尘却面不红气不喘。 轻尘站在男孩身侧,半山腰的风吹得她身上的斗篷时而鼓起时而坠下,青丝缭乱,她面色平静,甚至有一丝让刚才任性地发了一通脾气的男孩怔然的从容潇洒,站在这里看下去,几乎能看到雅拉平原上正在欢腾的雅拉人和点燃的圣火,也能看到超过雅拉部落以外的一大片区域,比起雅拉内部,外面则显得冷肃萧条许多,只能看到一点点地光亮分布在漆黑之中,那是雅拉外几个残破的小部落和凑在一起架个篝火过夜的赶路的流民。 轻尘也看清这幅景象了,眯了眯眼睛,她随岩止来雅拉的时候那条路线自然不会出现这样萧条的景象,而眼前所见,却是一幅为了躲避战乱部落离散举家迁徙抑或无处可去的流民东奔西走的景象。 若非自己忽然被男孩带到这个地方,自己又是否能看到这样的一幕呢…… 「这是……」 男孩被山腰的冷风一吹,顿时清醒了几分,他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终于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傻事,此时的男孩一改方才有些任性的模样,垂着脑袋,两只手在面前的衣服上搓了搓,只敢偷偷抬眼皮去观察轻尘的表情。 「王妃大人……我们……该……该回去了……」男孩的气势顿时弱了,缩着脑袋,小脸涨涨的,完全没了凌厉的稜角,只是一个犯错的孩子懊恼的模样。 轻尘的脸上一片平静,可这多像暴风雨前的宁静啊,男孩面色苍白,为自己的煳涂后悔不已。 「这是怎么回事,你既带我看到了这些景象,不就是想让我知道吗?」轻尘漆黑如星辰璀璨的眼睛从上方凝视着用脑袋对这她的男孩,悦耳清润的嗓音在此刻听起来却有些清冷,然而她的目光是多么的带有鼓励性啊,就像一个要拐骗小孩的人贩子,看得男孩毛骨悚然。 男孩张了张嘴,他忽然觉得此刻的王妃大人虽语气平和表情淡然,可还是隐隐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感,男孩顿时感到双肩的压力无形巨大,逃无可逃,只好喏喏地别开脸,有些别扭地闷声说道:「果然只有你什么都不知道……马上就要打战了,当然能跑就跑……」 「打战?」轻尘果然眉头一皱,想起了咋咋唿唿嚷嚷着要打战了的银儿,看来,并不是这孩子的玩笑之语…… 男孩已经满心后悔了,但现在轻尘给人的感觉却像是无形的大网把人给困住了,透不过气来:「西域联盟要和中原秦地打战了……」 匈奴已然是漠北最强最大的国家,秦国这些年来经歷新皇的励精图治,大有向北征战,口口声声要消灭他们这些「蛮夷」。草原的雄鹰从来不是被动懦弱的主,几大西域大国自然以匈奴为首,不可能任那些自诩天朝的秦人为所欲为,这一回西域空前联盟,一但打起战来,就是如今已经十分强盛的秦国都未必能战胜盟军,只是大国联盟,许多在大漠诸国的夹缝中生存的小国和部落自然东奔西跑,躲避战事。 雅拉的盛宴还在继续,岩止与雅拉贵族又商议了些什么,不经意间将目光朝那个小女人所在的地方看去,却发现不知何时,三个人竟然都没了踪影。 「单于大人?」许是发现了单于大人的脸色不大好看,这些原本一杯杯相互敬着酒相谈甚欢的部落长老们顿时也不敢自顾自地高兴着了,他们面面相觑,对岩止是又敬又畏。 岩止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俊美的脸上没有过多的情绪,只是一如既往地淡淡笑道:「刚才说到哪里了?」 才一会功夫,那个不安生的小女人究竟有在他眼皮底下跑哪去了? 「岩止大人?」部落长老又欢乐地重复了一通,却发现单于大人没有根本没有任何回应,不禁战战兢兢起来,是不是自己的提议惹怒了单于大人? 「此事我会放在心上。」岩止漫不经心地说着,他根本不知道刚才这些老头都说了什么,只是这么随口敷衍着,不动声色地招来了莫,他在莫耳边低语了几句,莫点了点头,然后岩止便客气地朝这些老头示意,一饮而尽自己碗中的酒便要离去:「诸位继续,我去去就回。」 单于大人说要走,有谁敢拦么? 终卷:大漠情缘 165 温柔攻势 岩止的确有些愠怒,眼下是非常时期,自己分身乏术,若非被她那双不经意间便怨气冲天的眼神给唬住了,自己也不会心怀愧疚只觉得将她死死保护在王城里果然闷坏了她,方才带她出来消消那幽怨,不料才一会的功夫,自己只要不每时每刻盯紧了她,这个不安生的小女人就非得给他找点事做不可。 待岩止在那处虎丘半山腰找到她时,一时也不知道是好气还是好笑了,她正与那个雅拉小鬼头站在一块不知在说些什么,若非那小子年龄尚小,实在看不出他们能玩什么把戏,岩止原本默默燃起的愠怒也没那么容易偃旗息鼓了,此刻他只当轻尘小孩子心性,无奈得直有挫败之感,他深深觉得自己自从遇上了这个小女人,便一直是又当爹又当丈夫,却还是没能将她管教好,反倒自己处处被她牵着鼻子走,就如此刻,训斥之意也仅仅化为了满腔的无奈…… 比起愠怒和无奈,此刻见到她安然无恙,方才知道原来自己百种不受控制的心绪通通都源于「担心」二字罢了!放下担着的心,其他千百情绪自然烟消云散。
第385页 察觉到岩止来了,轻尘转过头来,却是微微一愣,神色有些复杂,岩止却并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只是一如往常顺势将她带入了自己的怀里,温热的怀抱将她随时可能被风吹走的单薄身子捂暖。 「单于大人!」男孩没有料到单于大人会找到这来,顿时面色惶恐地跪了下来。 岩止淡淡挑眉,并无不悦,只是很难否认自己此刻正觉得这小子有些碍眼。 男孩却是个机灵的人,倒也不等岩止不耐烦了挥退了他,立即恭恭敬敬地扯了个礼节退了下去,拔腿就往山下跑,但稚嫩的少年面庞上仍揣揣不安,对自己干的蠢事暗自懊恼。 「带你出来解闷,你却跑到如此沉闷的地方待着。」岩止原想教训她两句,出口了却只能变成无可奈何宠腻,然而此刻他站到了轻尘的身边,轻尘在这个地方能看到的东西自然他也能看到,岩止嘴角正噙着的笑意顿时有些淡了,见轻尘神色复杂,并无出来时那样情绪轻松愉悦,他眸光深深地看了轻尘,却不动声色:「你知道了?」 轻尘没想到岩止会这么干脆,她皱了眉:「一将功成万骨枯,祸及百姓便罪孽更深了,真的要打战了吗?」 轻尘自然深知打战的残酷,事实上一将功成万骨枯在她眼里倒不觉得什么,身为将士,就理当做好牺牲的觉悟,她不是个畏惧杀戮的人,只是这些年在岩止的羽翼下安逸惯了,如今竟也生了些不忍之心,尤其是见到受战乱殃及的百姓流离失所,与家人分离的悲苦,怜悯之心更重。 她自己最珍视的东西,又怎么忍心看到别人失去呢?况且无论是大秦人还是匈奴人,都是她的子民。 「你既来了雅拉,为何从来不曾登上这片山脉最高处?」岩止答非所问,脸上已经恢復了笑意。 「第一次来,为解瘟疫,又入迷阵,不得观其全貌。这一次也只爬到了半山腰就起了满足之心,不思进取。」轻尘的眼神微黯,却还是老老实实地由着岩止的话题,她自己也是在国家大义和兵家政事中泡过一番的人,做不出无理取闹之事,也无法仗着岩止对自己的心意就阻他承当一国君主的责任。 岩止和景项都是为君之人,就算岩止没有称霸的野心,景项身为秦皇也不可能任由匈奴坐大,更何况,岩止若没有野心,今日的他岂能还活着? 「这个季节倒也合适。」岩止忽然揽着轻尘的腰便抄了条险道直奔高处,也不知道是不是岩止王者之威震慑的作用,这山脉本多勐兽,他们穿行于那样根本没有人会走的险道,竟然半只兽类也不敢出来捣乱。 山顶上落定,岩止松开了轻尘的腰,轻尘一看,才知这虎丘山顶竟宛如一大平地,和山路上的崎岖不同,深秋时节,漫山遍野的花开得正艷,竟还未凋敝,因地势平坦,花开规模惊人的壮观,借着乳白色月光,那些花朵生得并不起眼,但生长在一起,却是一簇一簇,互相挨着,如云如雾,让人一阵恍惚。 毕竟是山顶,秋夜的风并不温柔,可这一吹,那些花瓣被捲起,打着优美的旋儿坠落,就像无数蝴蝶在飞舞! 花香隐秘,不仔细闻是闻不出来的,但只稍加留意,却发现这芳香四溢,一阵一阵,想忽视都难,这香味似有些不寻常,似乎还有些自保的功效,又是奇药,难怪野兽牲畜不敢染指,才让它们生得如此肆意。 见轻尘清亮的眼中闪过一抹惊喜,岩止看着轻尘的目光便更加满含深意了,他将轻尘的手包入掌心中,不知是不是受了这花香的蛊惑,轻尘竟觉得岩止的声音比平时还更要让人心神荡漾一些:「和大秦比,这里的景致如何?」 那声音暗哑低沉,如附着一层神秘的魔力,直惹得人喉咙发痒,好似不忍辜负他所期待的要听到的答案。 轻尘怔怔然地站在那,身处花香四溢中,山高处视野辽阔,雅拉草原尽收眼底,她闭上眼睛,仿佛就能看到巍峨的雪山呈现着圣洁的白,碧绿的草原之上有微风撩动,绿洲之中暗藏涓涓细流壮观奇景,成群的牛羊与天之云相互照应,明镜一样的湖泊揉碎太阳洒下的金光,浩瀚的大漠猖狂又悲壮…… 「西域还有很多你见所未见的景致,以后的几年,十几年,几十年,慢慢走遍还来得及。」岩止似有所指,今夜的他用如此蛊惑的心的嗓音与她说话,这些话说得随意,而轻尘却觉得岩止并不只是随意与她闲谈那么简单…… 见轻尘没有反应,岩止眸光深邃,却越发幽暗起来:「你可知这些花是何物?」 轻尘茫然地摇了摇头,终于抬眸静静地看向岩止,一副虚心聆听的表情。 岩止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一阵夹杂着花香的风掠过,将他俩的髮丝纠缠到了一起,一时竟难捨难分,二人皆不以为意。 「这些花没有名字,曾经也有人见了它们便觉得喜欢,欲带一些回去栽种在自己能看到的地方,却发现小心翼翼地挖下去,此花根本没有根,没有种子。很多人尝试着种植它们,因为它们除了生得美丽,也确实是少见的奇珍,但却无一人能将它们种活。」 听到这,轻尘便觉得这些花很珍贵,他们此刻随意地踩在上面,不是糟蹋了这样的奇珍了吗? 岩止看她这副懊恼得模样便笑了:「不必担心,虽然没有人能种活它们,但这种花的生命力却顽强得很。它无根无种子,不知从何处被风捲来,落了地遍会生长成如今这样,可是一旦被人强行从土里挖出来,不管如何小心,此花也会转瞬间便从鲜艷娇嫩变为干枯黯淡。」
第386页 岩止说着,摊开的掌心中便躺着一朵枯萎的花,轻尘心下骇然,倏然睁大眼睛,不解地看着岩止。 岩止轻嘆了口气:「不管它们从何而来,一旦择了落土之地,这里便成了它唯一该眷恋的地方。有些事避无可避,你既然已经知晓了,告诉我,你心里眷恋的究竟是何?」 年少掌权,意气风发的岩止如今却以这样的目光凝望着她,轻尘心下怅然,她何曾见过岩止如此不安的神色啊,尽管他冷峻深邃的面容依旧俊朗自负,淡绿色的瞳仁依旧如一道会将人捲入的漩涡,可如他这样习惯了将一切掌握在手中,被视若无所不能的天神之子的人,怎么会像现在这样隐隐有些期待又有些惶恐地等待着她的答案? 如此温柔……却好像目的在于迷失了她的神志,让她也像这些花一样简单又倔强,不管从何而来,既然选择了落地的归宿,就不管不顾地将它视作唯一该眷恋的地方…… 他是在提醒她,他才是她唯一的眷恋,他的匈奴才是她的归宿吗? 「岩止,我……」轻尘蹙了蹙眉,并没有因为岩止这番的温柔而高兴起来:「那里毕竟是我守护了一生的地方……如果能不打战的话……」 轻尘情绪低落,心中不安之感越发浓烈,事实上,自她嫁予岩止的那一日起,便知道岩止有那才能和手腕使匈奴成为漠北第一大国,而今他果然做到了,这也意味着终有一天两大霸主国必有一争…… 这事她本也看得开,可这回心里还是没来由地觉得不安,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上一回炎凌的话犹在她耳畔,灭顶之灾……西域各国合谋攻秦,以她对景项的了解,他那样精明的人,不可能到现在还没有动作,也不可能丝毫没有察觉,她反而觉得从炎凌的话中看来,景项好像知道一些什么…… 轻尘不由得将自己的脸埋进岩止的胸膛中,耳边听到岩止强劲有力的心跳声,她心中的不安才稍稍定了定,只是抱着岩止的腰微微紧了些,她只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可又只是臆测而已,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早已将岩止视若自己的归宿,有关他的一切才是她最眷恋的事啊,岩止,不要打战……不要打…… 岩止听了轻尘的话,眼中却缓缓地流淌过一抹失望,他的唇角一翘,却隐隐带了些凉意:「下山了。」 轻尘心乱如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岩止带她下山的情绪全然不比来寻她时那样温柔,他也没有说话,沉默,复杂,将她带下山后竟有些不愿以自己此刻这样的情绪面对她,他将她交给了真水照顾后,便头也不回地出了大帐。 终卷:大漠情缘 166 抢老婆去 轻尘原想等岩止回来后再与他仔细讨论这件事,可自打岩止出了帐后便一直没有回来过,轻尘坐在那,有些焦躁,如何能让人安生歇息? 初时她还能耐着性子在这等岩止回来,可两个时辰过去了,轻尘越发觉得岩止似乎根本没有回帐看她的意思,几次想要出去寻他,却都被暗卫礼貌地给阻了回来。 他不想见她吗? 即使是看在莫的面子上,她也不想和这些暗卫动手,更何况岩止离帐前那幽潭一样带着寒意与失望的眼神令她揪心,她实在不想与岩止的人动手又寒了他的心。 暗卫的职责早已经从「保护」她变为「看守」她了,看样子,岩止难道要一直将她这么囚在身边不成? 轻尘坐在那苦笑不已,是她的不善言辞让岩止恼了气寒了心,还是他并不如她那样直率单纯地信任他那般信任自己呢?今时今日,她捨弃前尘往事,一心一意为他学着如何温柔如何用情,为他生下银儿,为他忘却了千里之外的故土,他那百般试探又究竟是为何呢?难道自己的木讷让他对自己并没有安全感吗? 「单于大人许是与我阿爹多吃了些酒不能回来,您不如早些歇息吧,单于大人命我照顾您,若让单于大人知道您彻夜不眠,怕会怪罪真水。」真水拨了拨快要熄灭的灯芯,她已经将斗篷帽子从头上拉下来了,带着疤痕却不减清秀灵气的脸带着微笑,边比划着名手势,边用嘴形辅助着与轻尘沟通。 这里毕竟是王妃大人落脚歇息的大帐,男孩虽然不过十来岁,但终究是个少年,自然不可跟在真水身旁入帐,更何况男孩自知今夜闯祸,哪里还肯出来,真水无奈,只能这样吃力地与轻尘沟通着。 轻尘摇了摇头,抬眸看向依旧微笑温柔的真水,可不知为何,轻尘竟感觉哪里不对劲,自那次地漩涡与莫谈接触过之后,她对任何事都特别敏感,有时候脑袋还没分析出头道来,心里就已经产生古怪感了,真水瘦瘦的身子在微弱还晃动的灯火下看得并不真切。 轻尘近乎有些失礼地盯着真水看,真水也不在意,仍旧比划着名手势和她说话,无非就是劝她不要忧心,早些歇息。 「我险些认不出你。」轻尘的眼中忽然清亮起来,刚才一脸的困惑也随之烟消云散。 仍在欢乐地指手画脚的真水先是一愣,然后哈哈笑出了声来,袖子在脸上一拂,果然那张带着疤痕却清秀的模样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五官俊逸眉目潇洒的容颜,原本藏在斗篷下娇小的身子也稍稍动了动,只听得咯吱咯吱骨头摩擦作响的声音,眼前的真水赫然长高了几尺,真水原本与轻尘一般高,而此时面前穿着真水那件斗篷的傢伙明显比轻尘还高出一个头,肩膀也跟着宽阔了起来。
第387页 「如此天衣无缝,竟还是被你这孟丫头给识破,青出于蓝胜于蓝,你虽没学了我一身本事,这双眼睛却还不赖。」无名身姿潇洒,寻常粗布粗衣穿在他身上都会显得沾染了些仙气似的,此时真水那件斗篷穿在他身上,短了一大截,又十分不伦不类,可因为穿在他身上,竟也不让人觉得可笑。 前后加起来,轻尘虽与无名有二十多年交情的挚友,但无名那句「青出于蓝」倒也不算妄用,轻尘虽不叫无名一声师父,但昔日他亦师亦友地教导她多年,就是让轻尘给他跪下奉茶行个长辈礼也是受得起的。 见到无名,轻尘心中也的确一暖,就如同见到了自己所熟悉的长辈一样,她笑着摇了摇头:「的确是天衣无缝,原来你易容厉害,竟然还能缩骨成女人的样子,当初我嫌麻烦,不愿意学这些东西,如今想来倒也有些后悔。」 无名如同她少年时那样将手搭在她脑袋上揉了揉,下手颇重,揉得轻尘晕头转向的,而他却仍然肆意笑了:「几年不见,你的性子变了许多。」 这丫头以前哪有那么健谈,完全闷葫芦一个。 轻尘也不在意无名将她的脑袋揉得晕头转向,无名待人当真是几十年如一日,自己在他眼前就是和当年认识时那样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就是她长再大,自己都成了当娘亲的人了,无名照样会一抬眼皮不以为然地扫她一眼,满眼不屑,就她那样,再添几道皱纹也还是当年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孟丫头。 「你怎么来了?」轻尘心里讶然,照这个样子看,当初秦使回国,无名应该根本没走,也不知他扮真水扮了多久,自己先前又拉他手又与他靠在一起的,竟然完全没发现此真水非彼真水,他也真沉得住气,竟在雅拉待了那么久,若不是他料事如神,知道她会来这里,那一定就是他太过清闲了,这样随心所欲闲云野鹤似的人物,景项就是拿再大的官来套他,他也照样潇洒不羁不放在眼里。 想到这,轻尘忽然黑了脸,不等无名回答便又问道:「你把真水怎么了?」 也不知无名在这里扮真水扮了多久,他把人藏哪去了?以无名的性子,虽不喜动干戈,但要真嫌麻烦起来,哪里有半分怜香惜玉的觉悟? 无名翩翩然一拂袖,早已将那件斗篷褪了下来,露出了一身潇洒的白衣:「她不愿嫁给自己的父亲,我如此,也算功德一件,就是那小鬼颇为难缠,把他一道放倒,不免让人起疑,这几天为了应付他让我伤了不少神。」 轻尘的嘴角不动声色地抽了抽,可转念一想…… 「嫁给自己的父亲?」轻尘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无名一点也不意外这丫头到现在还不知情,也懒得与她在这事上纠缠,便转了话题:「待你我走后,真水自然会做回自己,别人的事情你就少操心了。」 轻尘顿时皱起了眉,原本见到无名而露出的温暖笑意也渐渐敛起,严肃而郑重地再一次说明:「我已与炎凌明说了,想必他也告诉你我的意思了。当初你没有继续以秦使的身份在大贺城中久留,想必也是知道我并不会随你们回大秦。」 无名唇角一挑,那双云淡风轻却又潇洒盎然的眼睛突然流光璀璨,若是在外,定叫所有人闻之色变,神魂颠倒:「当初走得干脆,是料你也不会跟我回去。这次在这等你,是料定你会跟我走。」 无名此言一出,必是不假,轻尘仍旧皱了皱眉,没有作声。 「匈奴如今处境堪忧,秦皇景项亦在其中推了一把,看似大秦乃局中人,实则大秦充其量不过是掺和着设了一局,等着坐收渔翁之利罢了,唱主角戏的可不是大秦。我知以你的性子,他日若知道了这局这阴谋,定是不肯抽身而退,倒不如现在就告诉你,要破此局虽不易,但匈奴王岩止并非泛泛之辈,你大可以尝试着说服秦皇景项不插手此事,剩下的事,就是再大的灭顶之灾,以匈奴王岩止的本事也不会让别人讨了便宜去。」无名正了正色,语气仍然云淡风轻,但这每一句话却已经听得轻尘心里一跳一跳的。 她心中的不安果然成真……这事果然并没有那么简单。 「你对我说这些,不是要让大秦受损失不可吗?为什么你会帮岩止?」轻尘并非不信任无名,只是想不通昔日无名出山做她的军师,守卫大秦功不可没,怎么那么容易就倒戈了? 无名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我只是在帮你而已。」 像无名这种仙风道骨的山野闲人,哪里有那份宏图壮志爱国之心,当初为守卫大秦出谋划策只不过是自己倒霉许了这丫头十年罢了,如今又哪里是在帮匈奴王?只不过这丫头如今已经归宿于此罢了。他看着孟丫头长大,就差一把屎一把尿把她拉拔长大了,自始至终只是纯粹在护短,帮她而已。 轻尘怔了怔,无名如此傲慢豁达之人,此刻却毫不掩饰看着她时那暖意怡人的温柔,如父如兄,轻尘脑门一热,像幼年时一样靠进无名怀里,无名挑了挑眉,大大方方地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背,这丫头可不与人亲近的,这几年还真是开了窍,他甚为欣慰,总算没把这丫头教养成了一点也不可爱的木头。 「景项如今是帝王,只怕早已不是昔日的景项,我未必有那面子让她为我那三言两语就放弃秦国获利的机会。」 无名的眼中意味深长地闪了闪,挑起唇笑了:「这世间还有你办不到的事?你若想赶回咸阳,最好现在就随我走,否则你定是走不了了。」
第388页 轻尘当然知道无名不是在危言耸听,她虽愿意为岩止而奔波,但岩止那样骄傲的男人,绝对不肯她再掺合其中,自打上次与东胡一战中自己吃了那么大的亏,岩止心中定是不好受,如今又隐隐有要将她囚禁的趋势,她的确别无他法,只能靠无名迅速脱身赶往咸阳与景项谈判。 她可以想像待岩止知道她又如此先斩后奏后该如何恼怒,但她并不想成为岩止护在羽翼下的人,她想要与他并肩,与他一同分担守卫国家的使命。 「我留书一封,即夜启程。」轻尘眼神一黯,回过身迅速留了一封书,将其中原委道与岩止听,她原本想等他回来当面坦诚自己的心意,他既不肯见她,如今她又必须即刻离去,为免岩止误会她的心意,她还是决定留书予他。 等她,她很快就会回来,他才是她所眷恋的,他所守护的东西,也是她所在意的。 无名并没有阻拦,待轻尘留好书后,他才似笑非笑地招唿道:「走吧,我已摆好阵,天亮之前还有效,可助我们成功脱身。」 「嗯。」轻尘点了点头,走在前面。 无名漫不经心地扫了眼被压在桌面上的那封书函,宽大的袖摆一扫,竟然不露声色地收拢,桌上压着的那封信函赫然失去了踪影。 让他急一急也是好的,他无名怎么说也算得上孟丫头的长辈,既然把闺女都嫁给了他,没道理连让他吃吃苦头都资格都没有。 无名依旧神色悠然地同轻尘一同出了帐,二人的身影隐入了夜色中,就连暗卫也没有被惊动,无名果然奇才。 二人连赶了半个月才入咸阳,其中轻尘一度担心岩止会亲自把她中途拦截抓回来,但这半个月来他却没有一点要追拦她的动静,轻尘便放下心来,看来岩止是看了她留下的信函,知她苦衷,就算真的会生气,但也不至于会误会了她的心意。 无名这半个月来自然也不急,根本不担心岩止会追上来,他怎么可能追得上来呢?那小子现在恐怕都要气疯了。 大贺城。 整个王城陷入了一片肃杀之中,所有大臣皆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喘一个,西域诸国联盟军已经蓄势待发,各国正在商议攻秦之事,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那该死的小女人竟然跑了! 莫手下这么多个暗卫竟然连一个女人都看不住! 她果然离开了么!即使是他也没能留住她,无法让他爱这里胜过爱秦国! 长老院的大臣们隐约也知道可能是王妃出了事,虽然王将所有消息都封锁了,但能令一向深沉莫测的王如此无法抑制地暴露出自己震怒的情绪的,恐怕也只有一人了…… 今日国会又是在这种令人压抑的气氛中不欢而散,诸位大臣却如释重负一般争相逃离大殿,金殿之上很快只剩下容和一人。 如今联盟军会师,贺达统帅军队,自是忙得抽不开身,当日容和被岩止那样一番警醒,办事果然又恢復了严谨尽心,也不敢如往日那般吊儿郎当了,如今王却单独把他留了下来,容和皱了皱眉,银灰色的眼睛里精光闪闪,心里有不祥的预感…… 「王……」气氛实在压抑得不得了,此刻的王全身冒着寒气,就是容和都浑身发麻,僵着身子打算打破这让人瑟瑟发抖的可怕气氛。 岩止倏然起身,没有留在金殿上与容和说话,而是阔步走了下来,从容和身边经过率先走了出去,他经过他身边时,容和只觉得凉风扑面,冰刀阵阵,快要内伤了。 强压下心头那不祥的预感,容和跟在岩止身后走了出去,也不开口了,因为他这只狐狸也猜不出此刻的王到底要做什么了。 「随我带上一支军队,攻到咸阳城!」 「王?!」容和脚下一个咧踞,差点跌到,太阳穴突突直跳,联盟军正在会师,王这时候却突然私下带一支匈奴军队做出动作,其他大国虽不敢有言,但难保心中有间隙…… 但看岩止那冷峻得让人手脚都冻麻了的模样,容和很识相地闭上了嘴,抢老婆的事,他不敢拦啊…… 终卷:大漠情缘 167 景项的心 边关告急,边城守卫更加森严,但这一回轻尘随无名回来,竟不似第一次回来时所看到的那样凄凉景象,彼时边城景象潦倒,人见心凉,许多大秦子民失良田流离失所,却只能在关外眼巴巴地枯坐着,饥寒交迫,潦倒而死,守城的士兵恶言恶语,对待自己可怜的同胞流落在外,守贪官恶霸欺压,有家归不得,他们竟也能视而不见,甚至为虎作伥。但如今所见,虽是边关告急,但这些守卫边疆的士兵们却明显纪律严谨,秉公办事,民不怨官,官不欺人…… 景项……当真是个好皇帝。 轻尘有些失神,无名看了她一眼,笑了:「你没有帮错人。」 轻尘的眼神闪了闪,唇角也跟着一扬:「不敢妄居功劳,即使当初没有我的相助,以景项的才能,登基称帝也只是时间问题。是黎民百姓没有选错人。」 大概是听到这个风尘僕僕驾马而来的女子竟然如此胆大包天地直唿皇上名讳,周遭有人听得面色煞白,不由得面色古怪地寻声望去,想要看看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究竟是何等模样。 这一看,简直是一惊未平,一骇又起。 只见一名面容英俊的白袍男子正端坐在马背上,风度翩翩,这一笑,竟然亮得有些晃眼,像是天上的神仙下世来,周身都冒着仙气呢!
第389页 再看那女子,眉清目秀,目光沉静如水,嘴角正噙着淡淡的笑意,青衫裙裾淡雅非常,举手投足间竟气质凛然,不似寻常女子,方才正是她开口直唿皇上的名讳,而她身旁的那名男子竟然连脸色都没变一下,反倒笑意更深了。 这这这……莫非此二人当真是神仙下凡? 原想斥责二人的人们一时间竟然也有些晕头转向了。 边关虽然告急,但咸阳城百姓的生活似乎没有受到一点影响,只是城门守卫照例森严得很,入城的百姓都要经歷层层盘查,轻尘与无名下了马,一前一后地牵着马走上前。 这一路风尘僕僕,轻尘看上去十分狼狈,面色也有些不济,毕竟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样赶路过了,然而无名看上去却依旧精神抖擞,甚至衣白如雪,一点也没受这一路风尘的影响。 「几年不见,你这丫头倒是越发金贵了。」无名嗤了一声毫不犹豫地嘲笑轻尘,想他当年把她教导得钢筋铁骨苦累不怕,如今就连赶路都能让她累成这样。 轻尘苦笑地抽了抽嘴角不作声,她的确是被岩止娇生惯养久了,自然不能和以前相比,现在她有些明白岩止为何对银儿如此严厉了,也许正是在她身上看到了教养失败的成果,决心换一种教养方式来对待银儿。 「姓甚名谁,籍贯何处,来意为何。」 公事公办的声音打断了轻尘的思绪,原来是盘查队伍已经排到他们了,不等轻尘说话,无名缓缓抬起了眼,淡淡笑道:「无名。」 「无……」那盘查士兵愣了愣,这才将眼睛从名簿上挪开,又是惊讶又是惶恐地抬起眼,傻傻看着无名好半晌,然后才如梦初醒一般,啪地一声将簿子合上了,看了眼无名身侧的轻尘,眼神竟带了一丝恭敬,他立即身子一侧命人放行:「大人终于不负陛下重望,末将眼拙,冒犯之处大人莫怪,不敢耽误大人时间。」 「有劳。」无名点了点头,睨了轻尘一眼,果然见到轻尘脸色一黑,一言不发地随着无名入了城。 「景项早就知道我会来咸阳。」轻尘用的是肯定句,并非疑问。 既然如此,无名是真的相信她能劝动景项,还是根本只是想将她哄回来而已? 无名没有否认,但脸上笑意不减:「孟丫头,他命我将你带回不假,但你已经拒绝了炎凌。此次我带你回来,自然不是为了復命,你的性子我还不了解吗?这天底下有谁能够强留得住你?你且去会一会他,必会让你得偿所愿。」 轻尘无比怀疑地看了眼笑意盎然的无名,那双漆黑的眼睛仿佛能将无名看穿,半晌,她终于还是闷声点了点头:「嗯。」 入了咸阳城,无名径直与轻尘入了宫,宫中人仿佛早就知道他们会来,一路上无人阻拦,才刚入宫便立即有侍女将无名与轻尘分别请去了沐浴更衣。 轻尘自是随着侍女去了,八名侍女皆宫女打扮,梳着双髻,对她态度极其恭敬,但轻尘的身份尴尬,自古女子不得入正殿,当年的孟大将军已是例外,但自古能站立在朝堂上的女子也唯此一人而已,轻尘如今既不是孟大将军,也不是后宫女子,无品阶无称谓,可偏偏她又是皇上的贵客,这些侍女们对轻尘态度恭敬,却又不知该如何唤她,便一个个都小心谨慎,不敢多话。 轻尘原本就是话少的人,也不觉得奇怪,神色平静,可这几个侍女却已经全身都是汗了,生怕冒犯了轻尘,使她动怒,此刻她又一言不发,侍女们只觉得头皮冷飕飕地,眼观鼻鼻观心低着头,气氛一时冷到了极点。 在侍女们战战兢兢地侍候下,轻尘沐浴更衣,换上了一身衣裙,宫中女子所着服饰皆有品阶规定,轻尘皱了皱眉,低头扫了眼侍女侍候自己穿上的衣裙,凤含明珠,镶银边丝线,裙裾层叠,竟象徵着尊贵无比的身份。 若非这色彩素淡,只这华服上的图饰却会让人误会,凤含明珠,虽意在明珠,可毕竟有凤,这是象徵公主身份的品阶。 一切好像竟然就绪,就等她归来罢了。 「下去吧。」轻尘漠然地收回视线,声音算不上冷酷,却天生清冷。 「诺。」侍女们抖了抖,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 这座似乎是为她而备的宫殿清雅素净,殿外假山横桥,青竹葱萃,处于后宫之中,却又远离妃嫔所居之地。 看着战战兢兢退下去的侍女们,轻尘轻嘆了口气,竟不知自己如此可怕,让她们畏她至此。 待侍女们退了下去,轻尘才走出了宫殿,立于这让她颇为陌生的大秦皇宫之中,竟有些前世今生的疏离之感,她已经习惯了大贺城,况且前生她为大秦武将,自是不可步入后宫一步,此时此刻,一切对她来说完全是陌生的。 脆竹之下,那修长挺拔的身影立在那,轻尘心头一跳,但很快定下神来,景项并未着皇袍,淡蓝色锦袍穿在他身上,敛去了几分帝王的威严,刚毅的轮廓,倨傲的神情,却还是让人无法忽视他身上她早已不识的君主之威,他冷峻刚毅的俊容上没有挂着笑意,只是那双美丽的赤眸已有温柔。 仿佛隔了很远,远到她根本看不清景项的表情,又仿佛离得极近,近到她连他眼中难得的一抹柔光斗看得一清二楚。 「你要与我这样沉默地站多久?」 最终还是景项率先开口,尽管他已经刻意在对她说话时不用君主的自称,但毕竟在这个位置上坐着,二人又多年未见,一开口,他竟觉得自己声音沙哑,仿佛已经离得她太远了,抓都抓不住。
第390页 他与她,应当是当年大漠里的红眸小奴隶和略显清冷的小丫头,彼时他暴戾孤僻,时常狂性大发,却独独在她在的时候能够出人意料地安静下来。彼时他沉默寡言,甚至冷血无情,却对她用近乎恳求的声音,如同青涩的少年一般开口询问她「能不能再抱我一次」。 轻尘回过神来,也弯起唇笑了,景项却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轻尘只觉得他靠近她的时候,迎面带来了一阵微冷的风,风中有淡淡的龙涎香,似从他的熏衣上传来的。 「景项。」轻尘张了张嘴,忽然想到了什么,改口道:「皇上……」 景项的眸光微闪,却是挑起唇笑了:「像以前那样唤我就好。我听说你险些在东胡丧了命……」 说到这,景项的神色忽然变得复杂起来,几不可见地迅速闪过一抹疼惜,转而已经被见到轻尘安然无恙地站在自己面前之后的安心所取代,风忽然肆意地撩动,掀起轻尘垂落的青丝,她漆黑的眸子如一汪清泉,清瘦的她长高了许多,比起以前,身上似乎还多了一些……从来没有过的女子的温柔。 鬼使神差地,景项忽然伸出了手,握住了轻尘一缕飞扬的青丝,竟是眸光温柔地垂首凝视着她,将那缕青丝别到了她的耳后。 指尖擦过轻尘的脸颊,温热的触感让景项原本要收回的手顿了顿,竟无比眷恋一般停留在轻尘的脸颊上,他站在她面前,太阳从背后而来,几乎都被他高大的身躯给挡住了,只留下黑色的影子覆在她的身上,就像拥抱住了她一般。 轻尘的脑袋轰地一下炸开了,顿时有些不自在地往后退了两步,她皱了皱眉,神色复杂地看着景项:「景项?」 她竟觉得如今的景项她当真已经不认识了,他已是运筹帷幄,生得俊美高贵的君主,早已经不是昔日蓬头垢面浑身是伤的小野兽。 景项的手忽然在半空中顿了顿,似乎没想到轻尘会突然后退,又似乎是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不受控制地对她做出如此亲密之举,挑唇轻笑,那笑竟带了些莫测的苦味,语气反倒带了几分戏嚯:「你这次回来,可是要永远地待在我身边?」 「你在开玩笑么?」轻尘轻嘆了口气,只觉得一项孤冷的景项竟然也学会捉弄她了。 「不是开玩笑。」景项的语气忽然变得认真无比,后半句话,却更像是喃喃自语:「我是真的如此期待……」 轻尘顿时头疼不已,她忽然有些回味过来当她问无名自己未必有那份量让景项念昔日之情允诺她的愿望时,无名为什么会笑得那么意味深长了,这只……老狐狸! 「为什么要命人给我备了这么一身衣裳?」轻尘垂眸,转移了话题。 景项这才扫了眼她身上的衣裙,神色早已恢復如常:「很适合你。论身份,天下人早就该知道你是大秦的公主。」 「大秦的公主早就死了,如今的我身体里并没有流着可以让人忌惮的血液。况且……我爹爹是孟广威将军。」 「既然你不愿意昭告天下,我也不勉强。」顿了顿,景项又看了她一眼:「但你记住,我仍可以以兄长的身份守护你,无论你带着何种目的才愿意回到我身边,且尽管尝试着争取,是你的话……你知道的,我难以拒绝。」 「景项……」 轻尘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景项笑着打断了:「但是也总不至于急于一时,晚上我在宫中设宴为你接风,皇后也会很乐意见一见你。」 「皇后?」轻尘眨了眨眼睛,抬起头来却对上了景项始终凝视着她的,带着温柔与怀念的眸光:「你已册封皇后?」 景项的眼里并没有笑意,语气也是淡淡的,只是轻尘问了他便回答而已:「也只是这段日子发生的事而已,我曾派使者请你来观礼,不过你没有来。但那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你没来也好。」 「既然是景项你册封的皇后,那定然是一个很好的女子,我也会很期待见一见她。」轻尘心里到底还是为景项高兴,景项年少时处境艰苦,经歷过无数的苦难与折磨,如今他贵为大秦皇上,文韬武略,励精图治,是个好帝王,但不知为何,轻尘见了他却仍然觉得揪心,总觉得他还是和年少时一样离得人很远,就像一只受伤的勐兽,在人前总是威风凛凛,却孤独得太久了,有那么一个人能够与他比肩,那是一件让她极其欣慰的事。 轻尘听不出景项话里的意思,还满脸欣慰和欣喜地模样,景项看了她一眼,眼底竟有些无奈:「想必你赶了一路也累了,晚些时候我会命人来唤你,先去休息吧。我知道你喜静,这处宫殿宫里的人也不会常来,你可以安心休息。」 「嗯。」轻尘点了点头,景项并没有再说什么便离去了。 终卷:大漠情缘 168 原来如此 景项走后没多久,便有宫人陆陆续续捧着头饰和翡翠玉石纷纷而入,这一回来侍奉轻尘的宫人与先前不同,她们都是从无名楼挑来的,先前的宫人见了轻尘都不免战战兢兢,这一回四五个女子反倒行事稳重,不卑不亢,见了轻尘便自然而然地唿了一声「主子」。 「主子,您原就是宫宴的主角,不失礼总是好的。」宫人温声细语地说着,却字字在理,全然为轻尘考虑。 轻尘点了点头,举步随着她们的引领来到妆檯前坐下,宫人见她配合,眼里露出了笑意,相互看了一眼,纷纷上前来,纤细的巧手挽起轻尘的青丝,另一双手小心翼翼地将螺黛描细眉,玲珑珠佩,金色钗头一件件地安到了轻尘身上,轻尘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原本一张清冽俊秀的小脸霎时间雍容了几分,娇媚高贵,竟让她自己都有些认不出来了。
第391页 「主子真美。」 一顿摆弄摧残之后,这是几位宫人今日对轻尘说的第一句赞美她容颜的话,这几个丫头下手利落,收手也利落,几乎是同一时间撤手退立到了一侧。 轻尘忽然觉得脖子有些沉重,大秦女子头饰华服之复杂与匈奴是不一样的,长裙曳地,广袖垂坠,樱络环佩,从来没有人教导过轻尘应该像其他女子一般温文尔雅,举步如莲,这些年在匈奴更是如此,此时被她们这么一折腾,她竟连正常行走都困难,曳地的长裙层层叠叠,走路时,发上的珠翠钗头遍摇摇晃晃,似要坠落,曳地的长裙似乎也是为了被她踩到脚而备的。 皱了皱眉,轻尘遂将摇摇欲坠的钗头卸下,凤含明珠的光袖华袍也被她干净利落地褪下,昔日岩止往她腕上套一个镯子都让她皱眉许久,更何况她们往她身上竭尽所能地套上珍贵珠饰。 这五个丫头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轻尘褪下许多件她们精挑细选的饰物,虽仍高贵,却少了几分雍容,眼见着她又要染指她们好不容易为她上好的妆,五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态度倒是不卑不亢:「主子这是为何?」 「太重。」略显清冷的嗓音十分倘然地吐出这二字,几人面面相觑,终是嘆了口气,主子并非寻常女子。 从衣袍到钗头,皆是意义不凡,皇上所赐皆为涨主子身份,从后宫到朝堂,无人敢怠慢主子高贵的身份,但她们都忘了,这个女子又岂是寻常女子,纵使没有这些外物,她与身俱来的清冽气质也足以让人不敢低视。 「姑娘,皇上请您至房明宫。」尖细的阉人的声音传来,适时地打断了轻尘接下来的动作,五个丫头皆同一时间松了口气,轻尘微微蹙眉,却碍于时间不容许,只好放过了自己脸上的妆容,正了正色,便随着宫人去了。 房明宫是秦皇设宴款待贵客之所,此处所宴皆国宴规格,轻尘眉间蹙得更紧了,不知该不该怪景项不知分寸,他是否是故意的?她既非以秦国孟将军的身份归来,也非以公主身份见他,更非以匈奴王妃之名出使大秦,而今他却以国宴这样的规格款待她。 到房明宫的时候,宴席已经开始了,夜的咸阳依旧喧嚣,这与漠北的景象颇有些不同,在大贺城,入了夜便会一片寂静,而咸阳城之繁华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宫里宫外,今夜都註定彻夜通明。 轻尘悄然入座,并未惊动他人,斟酒的侍女在她入座的第一时间便为她满上了酒,案前摆着美酒佳肴,轻尘一手捏着广袖的一角,一手漫不经心地执着酒杯,却不饮。 她静静将目光从这座觥筹交错铉丝管乐不断的宫殿上扫过,宫殿两侧入座的竟皆非生面孔,没有朝中官员,也没有过多的后宫佳丽,一眼望去,今日入这房明宫的竟皆可算是她的老熟人,这些昔日的军中部下早已不復当年,他们大多已经辞官归田,儿孙满堂,想必景项并没有告诉他们今日为何设宴,又为何单单却让他们陪席,因为这些将军们一个个脸上都挂着一副纳闷的样子,可是见了在席之人竟然都是当初出生入死的兄弟,老将们刚毅的脸上都有些老泪纵横,只当皇上仁德,功成名就,不忘他们这些曾为大秦抛头颅洒热血的老骨头,一时间气氛慷慨,让人颇为怀念。 轻尘打量的目光对上了坐在她对面的无名,无名一身白衣,目光从她入座之时就已经在打量她,似乎也没有想到轻尘竟然会老老实实地任人摆布,将自己打扮成这副模样,无名既意外又惊喜地挑起唇笑了,风雅绝美的笑容一时间为这华美的宫殿增色不少。 无名举起手边的玉琼佳酿,朝轻尘微微一敬,轻尘大大方方回了一礼,把酒都倒进了自己嘴里,惹得无名连连啧啧摇头,这丫头绝非风雅之人啊,无端端浪费了这杯美酒。 牛饮酒,浪费,浪费! 席上老将也注意到了入席的轻尘,但都没有认出她是谁,只当也许是昔日已故同僚的遗孤,皇上念旧情,也把这小丫头给带来了,想到这,一时间唏嘘感伤,这些上了年纪的老将们竟然无一将注意力放在中央扮乐起舞的绝美身姿之上。 娇柔的身段轻盈飞舞,乐声激昂时,锦袖一扫,长带飞出,竟击打得擂鼓声声,酣畅淋漓!乐声温柔时,纤腰摆动,细腿轻扬,方才的激烈和刚硬顿时化为了一滩水,一缕风,回眸一笑,衣袂悠扬,身姿绰约,美不胜收。 「陛下果然独具慧眼,也只有这样的舞姿才衬得上巾帼英雄此曲。」无名脸带笑意,细长的眼睛似乎真的颇为赞赏地朝舞者掠去,末了,这个放荡不羁的人却又语出惊人:「只可惜还是衬不上巾帼英雄此四字。」 这么大胆的话,不是在暗讽陛下眼光不济吗? 原本还沉浸在感怀气氛中的老将们这下都傻了,整个宫殿顿时一静,但好在这些乐师和舞者都是上过大场面的人,歌舞依旧,仿佛没有受到无名的话的影响,只苦了这些老将了,他们原本就已经告老还乡了,无权无职,草民一个,万一龙颜盛怒,自己被牵连就是一句话的事。 令众人没有想到的是,景项听了竟然也不恼,反倒淡笑着点了点头:「能衬得上英雄二字的已是少数,巾帼英雄更是独一无二。」 说到独一无二…… 「古往今来,恐怕也独独孟广威大将军独女可称得上巾帼英雄了啊。」见景项并无怒意,这些老将们一时间感慨万千,连忙附和。
第392页 「只可惜昔日孟将军不辞而别,这孟丫头也真狠得下心,这些年竟连一个音信也不留予我们这些看着她从小长大的老傢伙。」 「各位将军不必感伤,听闻孟将军乃我大秦奇女子,若能见得一面,本宫亦能心满意足。」一道悦耳的女声响起,正是与景项并坐的大秦皇后。 这些老将闻言,皆连连附和:「娘娘既有此心愿,他日定能如愿。」 轻尘的酒量原本是极好的,不过这几年被岩止管制得太严了,即使是喝酒,也不过喝一些清淡不易醉的酒,像秦宫这后劲如此之大的醇酿着实让轻尘晕晕乎乎了一阵,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忽然听到一阵女声,轻尘这才抬眸望去…… 只见景项穿着一身墨黑色皇袍,即使没有这一身威严华美的皇袍加身,此刻他端坐在上首,壁柱上的夜明珠发出明亮的光泽洒落在他身上,自然的就有着一种浑然天成的尊贵风采,一双独一无二的红眸妖冶异常,但却不使他少了半分帝王的正气。 昔日的少年,今日伟岸的君主。 轻尘的视线从景项身上挪开,落在方才说话的那位女子身上,华服加身,广袖上的刺绣是龙凤缠绵,金步瑶原本这样累赘的东西,却能在她髮髻上稳而不晃,轻尘见了便自愧不如,自己先前不过几个坠子就晃得她不甚耐烦,当真是一国之母,景项的皇后,风华绝代,仪态端庄。 当轻尘的目光落在皇后容颜上之时,她的身子勐然一震,轰的一声一片白光在她脑中炸开,轻尘手中的空酒杯竟也脱了手,掉落在桌面上,发出噹啷滚动的声音。 隽秀的黛眉,漆黑的眸,略显凉薄的唇,这神韵……竟与自己差不了几分! 景……景项…… 见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景项锐利的红眸不禁一锁,皱起了眉:「轻尘,你怎么了?」 轻尘?孟轻尘? 景项此言一出,全场譁然! 在场的老将们皆纷纷将目光朝轻尘这射来,有人激动,有人浑身颤抖,有人看了轻尘竟是这么一张自己见所未见陌生的年轻的容颜而黯然失色。 美则美矣,但孟丫头素来不施粉黛,纵然眼前这位与孟丫头同名之女带了妆容,可任谁也看得出,这张清秀的面容虽美,却并不是孟丫头那张清洌绝美得惊世骇俗的面容,况且……这女子太过年轻了,哪里会是孟丫头…… 有人失望,有人却仍旧难以抑制地红了眼眶,同样清涮沉静的黑眸,如风如云,从容而倔强,冷毅而淡然,神韵与孟丫头何其相似啊…… 轻尘自然不知他们在想些什么,她的脑袋在见到景项的皇后之后便一片空白,直到景项又唤了她几声,轻尘这才勉强定下神来,起身离座,向景项和皇后见了个君臣之礼,尽管如此,但她的身子还是有些僵硬,声音有些发哑:「孟轻尘见过陛下,娘娘。」 「你……」景项看着轻尘仍旧苍白的面容,即使是那绝美的妆容也无法掩饰她的慌乱,一时间,他竟也喉咙发哽,不知该如何与她说话。 「原来是你……」 一声喟然长嘆,竟是发自从宴席一开始便面带得体微笑的皇后,此时的她那原本灼灼如水的眸子却是一黯,唇角不期然地扬起一抹苦笑,神情恍惚,她优雅端坐的身子不动,美丽的面庞上却已经失了血色,见到孟轻尘,她忽然难以抑制地低笑出声,在旁人看来,仿佛极其愉悦,愉悦到有些诡异,然后她的眼神却黯淡无比,失魂落魄,灿然大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 今日之国宴让轻尘有些狼狈不堪,几乎是仓惶告退,后面发生了什么事她已经全然不记得了,只知道当自己回到那座满布青竹的典雅偏殿之时,手脚已然冰凉。 像是秘密被撞破,但撞破的不是她的秘密,而是景项的秘密,她从来不知道……景项竟对她起了这份心意…… 当没有人去捅破一个秘密之前,即使隐约知道这个秘密的存在,人也总能够有办法忽略它。可当这个秘密不攻自破,她又该当如何?景项又该当如何?那个女子……她又该当如何? 只怕连景项自己也不知道他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册封皇后,是因为这个女子真的能够母仪天下,真的能够助她治理天下,真的是他心之所向,还是……仅仅因为,她生了一张像极了她的面容? 「皇后娘娘……」 「不必费事通报,本宫不过与故人叙叙旧。」还是那样优雅悦耳的声音。 轻尘心头一颤,连连喝了好几杯冷水才让自己清醒了一些,轻嘆了口气,她上前迎上那位正进入偏殿的女子:「皇后娘娘……」 一只縴手扶住了她,将她托起:「我唤白浅,你是陛下的友人,便是白浅的友人,不必行这些虚礼。」 轻尘也不推託便起了身,如此近距离地与白浅接触,轻尘心里一窒,竟无言以对,如此相似的面容,只是一个清冷,一个雍容,一个俊逸,一个优雅。 「果真极像。」还是皇后先开了口,她似有感嘆地一笑:「是我像你。」 「景项他……」 白浅摇了摇头,挥退了侍女,一手执着轻尘的手在竹苑中的石桌前坐下,一手将带来的酒瓶子往石桌上一放,她仍旧穿这那身皇后的华袍,可却完全不以为意地在石椅上就坐下了,她径直为轻尘斟了一杯酒,然后又给自己斟了一杯:「以前我不知道陛下那样的九五之尊,为何肯衣不解带地在重伤的我身侧照料了十天十夜,又肯将我带回皇宫,甚至册封了皇后。白浅一介平民,却得蒙圣恩,大难不死,老天还将陛下这样的男子恩赐予我,我猜想,定是我生生世世都是好人,才有了今世这样的福分。」
第393页 轻尘没有说话,白浅却笑了:「陛下是真的痴情之人,若得陛下之心,便是几世修来之福,我也的确享了此恩泽。陛下看似冷漠,却是个温柔细心之人。于大秦子民,陛下无愧,于我,陛下亦无愧。他是一个好帝王,也是一个好丈夫,痴情人。」 「既是如此,你便该信他。」轻尘不冷不热地丢出了一句。 白浅点了点头:「陛下励精图治,醉心国事,在位几年,后宫却并不充裕,人人都羡慕我,都道是陛下对我用情至深,因为陛下册封的那些妃嫔总是或多或少在某处像我,或是眼睛,或是鼻子,或是嘴巴,或是说话的声音,或是个性。但如今见了你,我才知,最像你的还是我,她们即使再东施效颦,神韵都不及我像你。」 轻尘握酒杯的手一抖,眉头紧紧地蹙了起来:「我与景项幼年相识,也算共过患难,若真要论起来,我或许可与他算是手足至亲。」 「你不必担心,我说这些,只是因为见了你,就仿佛见到了几年前像你这么大时候的自己,忍不住就多说了一些。我并无别的意思,只是……见了你,太过震惊……」白浅看轻尘的目光温柔,仿佛穿过她看到了另一个人,但紧接着,那双美丽的水眸却闪过了一丝悲凉与苦涩:「你参与了陛下的过去,但陛下的未来,我会一直陪着他身边。」 「如此甚好。」轻尘始终绷着脸,手中的那杯酒仍然握在那。 其实她们说起来像,但却也并不相似,轻尘不及白浅聪慧,也不及白浅温柔,若说白浅是一缕温柔的风,那轻尘就是矗立在高山上的一颗劲松。两人的样貌却是有几分相似,但白浅甚至还比轻尘更美上几分。 白浅看了眼轻尘执在手里始终没喝的那杯酒,笑了:「方才见你在殿上的脸色并不大好,猜想你是喝了陛下御赐的百花酿,那酒虽甘甜,却后劲极强。这酒的味道与百花酿破为相似,却不易醉人,浅酌几杯并不碍事。」 轻尘黑眸一敛,却不动声色,她的目光落在了那杯倒映着一轮圆月的清酒,酒水一晃,水中的月影便随着那波纹淡淡地荡漾开来,淡淡的酒香氤氲在她的鼻尖,的确好闻。 好闻到……酒中的毒丝毫不受掩饰,即使是没有习武的人,也能察觉到一丝端倪。 她真的是要自己喝?分明是如此聪明的女子,为什么要用这样浅显的手段,她这么做,不是很容易就让人察觉到酒中有问题吗?就算她没有察觉到酒中有问题喝下去了,毒发之后,第一个怀疑到的就是她白浅身上,届时景项又该如何对她? 如此聪慧的女子,到底在想些什么? 终卷:大漠情缘 169 再抱我一次 轻尘漆黑的水眸直视着白浅,眉间微蹙:「你果真要我喝?」 「可惜世上不能留着如此相似的二人。」白浅依旧微笑,笑得有些悲凉,被轻尘看穿这酒中有毒之后,她竟然不慌不忙,反倒直言不讳自己心意,她必须死,如此一来,她白浅就不再是她的影子。 「好。」轻尘也没想到白浅会如此直白,原本轻尘就不是个心思细腻富有同情心之人,但此时白浅心中有怨,眼中有情,竟让她无端端生出一丝怜悯之心来,纵使是一杯毒酒,她也不忍拂了人的心意,轻尘眉间一舒,面色沉静淡然,仿佛天塌不惊,这杯毒酒根本没被她放在眼里,就像饮水那般随意地倒进口中咽下。 轻尘面色平静,一点也不像刚喝了一杯毒酒的人,她怜悯白浅,不忍拂了她的怨,如果这杯酒被她喝了,能让她解气一些,一向对哭起来的女子无能为力,对又哭又笑又悲又凉的女子更是彻底无能为力的孟轻尘很慷慨地喝了那杯毒酒。但孟轻尘到底是孟轻尘,以前她一门心思只知道带兵打战建功立业,性子寡淡冷酷,连自己的命都不甚在意,但如今她有所眷恋,她想念岩止,想念银儿,有所眷恋,自然怕死得很,会死的事,她就是再怜香惜玉也不可能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那酒想要她的命,的确也太强人所难了一些,轻尘虽然武功尽失,但上次遭遇莫谈前辈之后,自己身体里便古怪得很,平时身体里仍旧毫无内力,但有时候却突然出现精纯无比的内力供她使用,她如今还没琢磨透这是怎么回事,但轻尘知道一旦她有危险,就一定会出现一些古怪的现象来帮助她化解危险。 比如说现在,身体里突然蹿出一道精气自腹腔而起,然后刚才喝下的那杯毒酒就尽数被挥发了,一点毒都感觉不到,反倒是自己手腕上那枚岩止在她小时候给她套上的镯子的颜色更加透亮了一些。 白浅微微一怔,她没有想到这世间还真有如此傻子,明明知道自己要置他于死地,竟也不反抗挣扎一番就喝了,她唇角一挑,苦涩的弧度在嘴角荡漾开来,继而既然笑得肩膀微微发抖,凤袍广袖之下,掌心捏得紧紧的,几乎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声,掌心之中,竟是早就握着的解药。 她哪里想到轻尘会喝得如此干脆,她心中有怨,妒意横飞,恨不得孟轻尘真的能够因为一杯毒酒就香消玉殒,从此以后她白浅是白浅,她孟轻尘是孟轻尘,她不愿做她的影子,即使陛下震怒,要杀她报仇,一死白了,也好过陛下对她百般之好,却并不是为了她! 半晌,白浅紧握着那粒解药的手忽然一松,整个人好像被抽光了力气一般,茫茫然地摇着头,笑得很无力:「罢了罢了,我终是……」
第394页 白浅终究是不忍心,哪有人递上了毒酒,手心中却死死握着解药这般矛盾?毕竟,孟轻尘没有错,错只错在天意弄人…… 「皇后!」 忽然一声低沉的震怒之喝响起,一道墨黑色高大身影几步抢上前,轻尘未来得及反应就已经被景项扣住手腕从座上拉起至身后,高大的身躯就这么挡在了她面前。 景项赤红的血眸好似一簇簇火焰在燃烧迸射一般,看得人胆战心惊! 白浅先是一愣,不及她开口,景项凌厉的目光一扫石桌上的那个空杯,顿时火光迸射,却又寒气逼人,袖摆一挥,强劲的罡风竟然就这么不由分说地一扫,硬生生地掀了石桌,霎时间碎石崩裂,白浅被石头砸重了胸口,竟被一掌打伤后退飞了几丈才跌落在地,像断线的风筝一般,噗的一声伴随着无力坠地的一瞬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景项!」轻尘惊唿了一声。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轻尘方才正由着体内游走的真气化解酒毒,来不及做任何事,而眨眼之间,自己面前正堵了一道墙,正是景项高大的背影,景项的手仍然紧紧地扣住她的手腕,有些生疼,好像生怕只要稍稍一松手就会来不及将她救下。 景项没有理会轻尘,也没有要松开手的意思,他只那样冷冷地站在那,居高临下地漠视着白浅,方才那一下他是真的动了真格,但见到白浅喷出鲜血的那一瞬间,景项的身子明显一僵,冰火漩涡一样的血眸中顿时间波涛汹涌,纷繁复杂,他硬生生收回了手,一拂袖,眼底终于归为冷漠:「皇后,你在自寻死路!」 「陛下……」白浅怔怔地看着眼前狼藉的一片,胸腔剧痛无比,五脏六腑仿佛都已经崩裂,喉咙发甜,一口血喷出,才方觉得好受了一些,然而她已是面如白纸,冷汗淋漓,眼中写满了错愕、痴心、悲凉、嘲讽,最后竟不顾内脏的负荷不住,止不住地大笑,手中稍稍用力,竟已将那枚解药捏成了末儿,无人看见:「陛下果然下了杀手,白浅可不就是自寻死路么?自寻死路好啊,自寻死路好……」 白浅捂着胸口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嘴角的那道艷红红得刺目,她漂亮的嘴角忽然一翘,好像抹上了鲜艷的口红一般,笑面如花,忽然白光一闪,她竟从腰间抽出了一把软剑直朝景项刺来,没有多余的招式,也没有美丽的剑花,此剑甚至没带一点剑气,别说像景项身手如此好的人了,就是一个没有习武的寻常人此刻也能轻松避过动作迟钝根本毫无杀意,自己反倒身手重伤的白浅了。 可她是大秦的皇后,竟然把剑短刺向了秦皇景项,这不是…… 轻尘皱了皱眉,但她什么也没做,她并不担心白浅能伤得了景项,也相信景项不会枉顾大局要了白浅的命,况且她现在被景项紧紧扣在身后,体内的内力又消失了,她就是想做什么也做不了。 景项根本没料到白浅会干这种蠢事,行刺帝王可不是死罪那么简单,此刻只要他随意一挥手都能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般,让皇后五脏俱裂,死无葬身之地! 剑无寒气,却晃得刺眼,景项高大的身形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巍然不动,深沉莫测的妖冶红眸微微闪过一丝戾气,几乎就要挥出一掌直朝皇后心口而去,然而皇后却没有半分要收手的意思,竟然愕然,却对上了皇后满含悲凉绝望与炙热情谊的水眸,何其相似的眸,但那人的眸却永远漆黑沉静,静如永远不会为他泛起波澜的潭水,而眼前的这双眼眸,含着凉心的泪,带着死亦不惧的决绝和爱意…… 景项的上身一顿,竟没了动作,就那样愕然地望着白浅如此让人心恸的悲凉表情,直到剑心没体,虽没杀气也无力道,但此剑却是极好的剑,他一动不动地站着,连剑入体都混然不自知,直到此时,才微微皱眉,眼也不眨地把剑拔出了胸口,别开了视线:「皇后喝醉了,来人!」 剑身入体的身影很美妙,很悦耳,却听得人心头一阵抽紧,白浅怔怔地低头看自己的手,竟是笑了,可怜她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笑了还是哭了,喝醉了,她喝醉了,刺杀帝王这样的死罪,竟被他一句喝醉了就如此轻描淡写地带过。 他如今的恻隐之心,究竟是为了她,还是紧紧只是因为她这一张脸? 白浅怅然若失地往外走,无人阻拦,那雍容优雅的凤袍和髮髻也凌乱不堪,整个人竟好像松松垮垮得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她脚步踉跄,惊得侍卫和宫人面色大惊。 直到白浅离去,景项才冷漠地扫了眼已经被丢到地上的那柄沾了他血的软剑,胸口这一剑很深,此剑甚好,昔日他救下白浅之时所赠,自然削铁如泥,更何况他区区血肉之躯? 胸口仿佛破了一个洞,血液从那洞口沮沮流出,只是因他一身墨黑皇袍,夜色浓密,一时竟无法发现这胸口沾湿一片的地方,竟都是血。 轻尘只觉得自己腕上那钢铁一般紧紧扣住不放的修长的大手忽然一松,景项的身子晃了晃,轻尘面色一变,景项的身子便往后栽倒,直往她身上靠,轻尘连忙欲伏,却不想景项高大得很,哪是自己这副清瘦的身板能扶得住的,最后竟是两个人一起跌了下去,景项就倒在了轻尘的怀里。 「景项?景项!」轻尘这才发现景项的脸色一片苍白,浓眉紧皱,胸口竟然还在往外冒血,这血象是源源不断流不完一般,那一剑究竟是刺重了何处,该死!
第395页 「让我来。」 一道清冽的风拂面,稍稍吹散了一些血腥味,翩然落地的正是无名,一身白衣皎洁如月,也不知道这厮究竟看了多久的热闹,否则怎么可能赶得如此之巧,待到此地无人了,方才现身。 轻尘没有说话,点了点头,任由无名在景项身上迅速点了几处穴道,血没止住,但倒是让它流得缓慢了一些,无名将手往景项的伤口上压了压,然后又往景项嘴里塞了些什么,这才将他背起,径直入了原本备予轻尘休憩的寝殿,放在了轻尘的榻上,他这一通忙活,根本无暇顾及轻尘,而自己一身如雪的白衣也被血水染红,看上去有些狼狈。 轻尘就那样站在门外,听闻屋中一阵动静,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她的双脚都有些站得发麻了,白衣染血的无名才堪堪走出,轻尘连忙询问:「他怎么样了?」 「死不了。」无名还是云淡风轻地回答了一句,也不顾自己双手仍沾着血,随意地便搭在了轻尘的肩头,似有所感慨:「皇上这样都没有处置皇后,也算并非真的无情。否则,即使是皇后,刺杀皇上,那也是必死无疑之罪。」 「她并不想刺杀景项。」轻尘的脸色也微微有些发白,那是被今夜莫名其妙发生的一通事情给弄得有些疲惫了。 无名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拍了拍轻尘的脑袋:「看得出来,方才皇后只是料定皇上定会出手避开,如此一来,重伤而死的就会是她自己。但令皇后没有想到的是,皇上居然站在那当了箭靶,真是可喜可贺。」 轻尘轻嘆:「皇后是个性情中人。」 「本就是江湖人,江湖人重情,比起你这丫头,皇后自然算得上是个性情中人。」无名一身是血,轻尘也好不到哪去,两人却都跟无事人一般闲聊着。 「只是皇后这样的人太过纯粹太过刚烈了,何苦事事都要到了玉石俱焚才肯甘心?」 无名意味深长地扫了蹙眉沉思的轻尘一眼,却是笑了:「你知道了?我看你今日在殿上见到皇后的一瞬,脸色就不太好。」 轻尘自然知道无名指的是什么,只好艰难地点了点头。 无名果然不出意外地哈哈大笑:「没想到你竟也会开窍了,我还以为你会继续没心没肺下去,原来皇上待你如何,你并不是毫无感知。丫头开始长心眼了,我甚为欣慰。」 无名一副愁白了头的老父一样唏嘘感嘆,轻尘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却是闷声道:「人总是要知事的,从前我不知人情世故,树敌无数却浑然不自知。」 「啧啧。」无名摇了摇头,想自己教导了她这么多年却只能把她教成了一个性子一点也不可爱的呆木头,看来比起那位匈奴王,他无名反倒是教导失败了,果真是那冷漠莫测的匈奴王捂暖了这丫头的心,让她开了窍不成? 「你果真对那人用情至深?」无名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句。 轻尘呆呆地看着无名,直到无名鄙视地丢出了「岩止」二字,轻尘才蓦然地红了脸,算是默认了。 「你果真不是因为天生呆傻,只因与他朝夕相处,分辨不清情感?」本来无名还甚感欣慰他家孟丫头总算是开了窍懂了情,哪知道刚才那一呆,他开始对她又没了先前的那股信心了,不禁鄙视地反问道。 轻尘一听,顿时黑了脸,鼓了鼓腮帮子,面色却仍然微微泛红:「这种事怎么可能有错。」 听闻及此,无名终于嘆道:「我昔日曾说你是小白眼狼,没少同情他,为他看上了你这木头而哀悼,对你这木头再好,又哪里会懂得回应人。如今看来,我却是白同情他的,他果真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竟然孟丫头动了真感情,爱屋及乌,甚至爱上了他所统治的匈奴。 轻尘没听懂无名此话何意,她为何就是白眼狼了?不待再问,无名却已经翩翩然地扫了扫因血水风干而显得褶皱的衣衫,一挥手说走边走,只丢给了轻尘一句话:「皇上受伤之事最好不可声张,我已替他止了血,他会受伤虽与你无关,但你也脱不了干系,今夜便交由你照料了,不可假手于人。说不定……可以趁火打劫,了了你一桩心愿,快了,就快了……」 后面的话轻尘已经听不清了,因为无名早已走远,但「今夜无眠」她倒是意会了。嘆了口气,轻尘也顾不得换下自己一身的血衣,只好先去打了一盆水入屋替景项擦洗擦洗。 景项的上衣已经被无名剥了个精光,露出了健硕却布满大大小小狰狞旧的皮肤,轻尘看得有些刺眼,便将目光集中在了他的新伤上,伤口很深,又伤于胸口,这原是极危险的事的,但也不知无名究竟是如何半到的,果真让他止了血,伤口上也随意地包扎过了,那随意程度,显然出自无名之手。 轻尘没有妄动景项伤口上的包扎,只怕一个不慎便坏了事,只好小心翼翼地拧干了布巾替他擦拭上身,换了好几盆水才将景项擦拭得干净了些。景项仍未醒,但也因身上的血迹被擦拭而清爽不少,连眉间紧紧拧在一起的结都舒展了不少。 轻尘这才松了口气,却已经累得筋疲力尽,连最后一盆血水都来不及倒去,人就已经趴靠在景项身旁的床沿眯上了眼睛。 …… 恍惚之中,似有一只略微发烫的手贴在她的脸颊上,动作轻柔,小心翼翼的,生怕吵醒她。
第396页 轻尘的身子微微动了动,那只手烫得有些灼人,迷迷煳煳之中,她也不由得微微撑开了眼皮,脑袋一抬,却恰好对上了景项幽深的红眸,在漆黑之中比夜海深沉,原本带着唳气地诡异红眸,难得地呈现如此温和柔意。 轻尘却微微一愣,不着痕迹地避开景项停留在她脸颊上的手,见她醒了,景项的反应倒是平静,只是眼中的柔意已经刻意收敛了一些,微微扯动了唇角:「我把你吵醒了?」 轻尘摇了摇头,反倒用手抓住景项原本落在她脸颊上的手,蹙眉:「有些烫,是不是发烧了?我去把无名唤来。」 说着,轻尘便要起身,不料却被景项抓住了手,她不解地眨了眨眼睛,回头看脸色仍有些苍白,却已经恢復了不少帝王威严的景项。 景项拉住她,脸色倒也自然:「不必唤无名来,我没事。我知道你来大秦所为何事,我已收到边城传来的关于匈奴王岩止的消息,我想你也等不及了……」 果不其然,听到岩止的名字,轻尘的身子微微一顿,甚为在意。 景项苦笑:「明日我便与你商议此事,有什么话,明日你尽管与我提罢。但我是大秦之主,你是匈奴的王妃,也算得上是国家间的谈判,你要拿出气势来,说服我为何要让你如愿。」 这半开玩笑的话让轻尘愣了愣,点了点头:「嗯。」 景项松开了手,有些倦意:「你且寻一处屋子休息吧,养足精神才能与我谈判。」 「那你……好好休息。」轻尘犹豫了片刻,见景项面色疲倦,还是点了点头,嘱咐了一句便要往外走。「轻尘……」沙哑的声音在她声后响起,轻尘顿了顿,等着他的下文,景项眸光幽深,却少了几分帝王的凌厉,恍若当年那位孤僻暴戾的小野兽一般,目光纯粹,赤子之心亦不及如此:「你能不能……再抱我一次……」 就像年少时相遇,给与他力量,给与他鼓励,让他忘却孤寂的拥抱,仅此而已。 「景项……」轻尘有些惊讶,她没有料到景项会与他说这句话,这样的话…… 思绪一时飘远,当年那个许下她十年之约的红眸少年,也曾这样一身是血的倒在她怀里,单纯是依赖的眼神望着她,问她「能不能再抱我一次」。 轻尘有时曾觉得哭笑不得,好像这句话几乎成了少年时和长大后的她与景项见面时,最常说的一句话,其实总共数来也不过三次,可唯独这一次,轻尘感触最深。 景项对她的情感未必如同岩止对她那般,但景项对她却是依恋的,依恋当年在绝望中安抚住他的暴戾的那一个女娃的拥抱,成为支撑他走下去承担自出世以来就无法躲避的重任的力量的拥抱,怀念能让他感到一丝暖意的拥抱,仅此而已。 见轻尘没有回答,景项的眼神微微黯淡,似乎这才醒过神来,察觉自己刚才到底都说了些什么,不由得一笑:「我说笑而已,你且去歇息吧。」 轻尘却是笑了,朝他走来,俯下身,伸出臂弯,拥抱住了他,青丝散落,有几簇落到了他的俊容上,轻尘的拥抱让景项一时有些惊愣,没有说话,耳畔却响起了她不算温柔,却直暖入他心扉的声音:「景项,世间不是仅剩下你一个人,黎民百姓是你的子民,白浅是你的妻子,我也是你的家人。皇兄,往后不要再轻易让自己受伤了。」 终卷:大漠情缘 170 将军心虚 一身皇袍的景项端坐在朝堂之上,身姿挺拔,脸上刚毅的轮廓,冷峻的面容都通通隐在了帝冠之上的垂珠下,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帝王的威严丝毫没有因为伤势而减少半分,朝堂之上的众臣竟然没有人看出任何端倪,钢筋铁骨的人也不过这样吧,那样重的伤,竟都被他视若无物。 「陛下,这般蛮夷如此目中无人,难道是欺我大秦无人不成!请陛下授命,容我大秦将士将他们通通打回娘胎里去!」 「陛下,这般歹人竟敢公然向我大秦挑衅,请陛下允臣下亲自任主帅,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陛下三思,诸位大人三思。前些日子探子回报,匈奴、月氏、东胡、乌孙、楼兰、龟兹等西域二十六国结成盟军,如今为何仅有匈奴这一支单兵袭击我大秦上郡,既是结盟,匈奴为何偏偏在这时候妄自动手?蛮夷狡猾,唯恐有诈,陛下三思。」 就在此时,一名内监弯腰低声在景项身旁禀报了些什么,一直没有吭声的景项那双诡异的红眸这才微微一动,点了点头,有些倦意地抬起一只手。 那内监会意,捏着嗓子高声唱道:「陛下命诸位大臣暂且退朝,押后再议。」 众臣也不敢有异议,面面相觑之后,皆两手平举于面前,长袖曳地,弯腰行礼,齐声道:「诺……」 众臣退后,那内监才继而清了清嗓子,走下台阶到殿侧一处垂帘前轻声道:「陛下请姑娘上殿。」 「有劳。」垂帘后响起了一声清润悦耳的声音,那内监眯了眯眼睛,很是受用,笑意吟吟地行了个礼也退了下去,殿上侍奉的宫人也都悄无声息地退了。 轻尘这才从帘后走出,她抬眼看了看坐在上面的景项,心知他昨晚流了多少血,轻尘不免有些担心:「陛下……」 「像昨日那样,唤我景项即好,昨天你不是做得很好?」景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此刻只剩下他们二人,疲倦之意便不再刻意收敛,坐着的姿势也微微放松了一些,帝冠之下,是一张微微发白的俊容,唯独那双妖冶的红眸依旧从容锐利,没有半分疲倦。
第397页 轻尘轻嘆了口气,索性也抛了这些虚礼:「景项,现在你可否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适才你也听到了,匈奴率了一支军队袭击了大秦边关上郡。他不像是会如此不按计划贸然行事的人,此举恐怕是在逼我将你归还。孰知并非我将你掳来,而是你自愿归来。」 「岩止?」轻尘纳闷了,她临行前分明给岩止留书一封,将自已的意图说得清清楚楚,为何岩止还会如此震怒,竟然贸然涉险,亲自率军袭击秦朝郡城? 见轻尘一脸困惑的模样,景项摇了摇头,不露声色地嘆了口气:「轻尘,你说,他竟攻到我大秦的家门口了,我该当如何?」 轻尘面色一变,蓦然蹙眉,但那双清亮的黑眸却依旧沉静如水,没有一丝慌乱,她语气清冷,倒真摆出了几分与景项谈判的气势:「适才所闻,对西域诸国联盟之事你早已察觉,既然如此,为什么没有任何动作?你不怕他们真的联盟成军攻打大秦吗?」 轻尘话虽这么说,但略显咄咄逼人的眼光中却明显是怀疑。 直到此时,景项才微微一敛红眸,嘴角是似有若无的笑意,嘆道:「轻尘,你果真是个顶聪明的人。我不忧心他们会不会结盟,盟军会不会侵扰我大秦疆土,我所忧心的,恰恰是他们不结盟,不攻打大秦,坏了我的事。」 「还请明示。」既然景项都说到这份上了,轻尘不禁在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看来未必没有让景项改变目的的余地。 「我还以为你定是知道些什么,才敢赌这一把回到大秦与我谈条件。」景项忽然有些哭笑不得:「原来你竟什么也不知道。轻尘啊轻尘,我该将你如何才好?」 这丫头,什么也不知道就敢来和他谈,可偏偏她就是一无所知,在她还没出现在他面前之时,就已经有了半成胜券在握,她是真的本性如此,还是根本就是在赌他对她的情谊? 「你可知寻川此人?」景项饶有兴趣地问轻尘道。 寻川?! 一听到这两个字,轻尘心里便没来由地咯噔了一下,黑了脸,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轻尘对此人忌惮得很,此时景项忽然间提到这个名字,轻尘便知此事恐怕果然与此人逃不开干系。 「看来你果然已经知道这个人了。」景项不出意外地扬唇一笑:「如果我告诉你,待他们联军攻秦,无需我大秦动手,匈奴王岩止定会立即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成为众矢之的而已。结盟不假,西域诸国结盟置匈奴于死地才是真,如今除匈奴王岩止之外,西域诸国之王已经皆在寻川的掌控中,你可相信?大秦和寻川合谋的目的也不过是要置匈奴王岩止于死地,此人一死,匈奴不攻自破,既达成寻川的目的,又替我大秦免去一势力日渐膨胀的祸患,何乐而不为?」 「他们的目的是岩止……」轻尘的眼神闪了闪,眸光赫然一冷,一瞬间竟凌厉逼人:「寻川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他为何要置岩止于死地?」 「这世间多少恩怨,又岂是你我能一一明了的。」景项摇了摇头,竟是嘆息,她如今这般冷厉的眼神可有多少年不曾再见过了?能让她如此的,这世间,恐怕也只有那人了…… 「不过……你会在这时候失踪,激怒匈奴王,使他将结盟联军之事抛下,突然率军出现在我大秦上郡,这应该是让他们始料未及的。」 「寻川如何有本事能让西域这么多个国家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即使他真的如此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将此事办得如此天衣无缝,世间最难控制的便是人心,他如何能肯定……」 轻尘的话音忽然戛然而止了,一阵沉默,她忽然苦笑地摇了摇头,他们为什么要听寻川的?她自己不也差一点就听命于他了么? 原来他就是用这样的手段控制了西域诸国,不知岩止是否察觉到了端倪,这些西域诸国皆依附于如今俨然就是西域实力最强盛的大国的匈奴,寻川此人,果然城府极深,即使是当年的弓青也不是他的对手啊…… 轻尘想到自己也曾差点就被寻川牵了魂,受他控制,看来西域诸王也是如此,那么景项呢? 轻尘抬起眼,有些担忧地看向景项,似乎想要用这一双眼睛将景项不着寸缕地看透一般。 「那你呢?」 景项微微一愣,然后笑了,那双诡异的红眸越发妖冶:「真龙天子如何能轻易让他得逞?我大秦岂能轻易任一个妖人摆布。」 他选择与寻川合作,不过是坐收渔翁之利罢了,岩止一死,匈奴必将颓败,这对他百利而无一害。 「这是西域内乱,景项,我并不希望你插手此事。」轻尘一身青色衣裙,孑然而立,青丝如绸,明眸皓齿,分明是一个如此清瘦的女子,可此时说话的口气神态,从容而威严的气质在景项这样一国之君面前,俨然丝毫不逊色。 「你想要说服我放弃与寻川的合作?」景项的脸上没有丝毫意外的神色,似乎早就料到轻尘会这么说,他曲指成拳,虎口抵于唇边轻咳了几声,竟是扯到了胸口的伤,脸色也跟着泛白起来。 轻尘上前几步,托手扶了景项一把,景项摆了摆手,示意无碍:「你且说说说服我的理由。」 「大秦如今虽繁盛,但你毕竟才在位三年,昔日你接手大秦之时,举国是一副什么样的景象,你我都心知肚明。如今正是百业待兴,巩固统治的时候,我曾是为将之人,纵使你才华过人,但行军之事我必是能比你多说几句话的。以大秦如今的兵力,绝对不足以应对过多的战事。大秦与匈奴素来交恶,即使是当年的我,也是一心一意要横扫匈奴,覆灭匈奴,但今时不同往日,岩止是一个好君王,至少在他统治下的这些年,励精图治,匈奴日益强盛,但却不似以往那般肆意侵袭大秦边关,屠杀无辜子民。何不趁此机会,两国交好,不战,于你于岩止,都是一个值得考虑的决策。」
第398页 景项赤红的眸子闪过一抹异样的光,此时竟也是颇感兴趣地静静听着轻尘到底能如何说服他。 「当年秦皇不是要命我和亲匈奴么,如今你何不就此接纳他的『好意,只要我百年未死,可保匈奴大秦两国百姓免受战乱之苦。况且,寻川城府之深,你又如何能保证他日西域落入他的掌控之中,对大秦不是一种威胁?」 「倘若大秦与匈奴终有一日对峙杀场,你当如何?」低沉磁性的嗓音如珠玉掷地,景项蓦然开口。 轻尘定定地直视着景项的眼睛,朝殿之上一时间竟寂静无声,半晌,她才挑唇笑了:「那你们可别太容易被岩止打败啊,否则我会很为难的。」 景项亦笑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古人诚不欺我也。你终是我大秦的子女,不可厚此薄彼啊。」 景项起身,广袖一拂,方才还显得苍白的脸色竟也恢復了些血色:「上郡如今被围困,形势不佳,当今匈奴王果真非良善之辈,下手颇狠。我将亲自坐镇上郡,你可要随我去?」 …… 上郡被围,强撑数日已是奇蹟。 蔚蓝的天空下,金色的沙漠中,黑色的马如同闪电,马蹄声迴荡在天地之间,扬起的黄沙漫天飞舞,匈奴大军的气势越盛,上郡守将的脸色就越发难看。 而那位残酷莫测的匈奴王却如同一只优雅的雄狮,根本就无意于一举将上郡扫荡屠杀尽,他似乎在慢慢欣赏着秦将绷紧神经战战兢兢的模样,研磨着他们的恐惧神经,直到他们惶恐到了极点,彻底崩溃。 上郡分成内外两城,但城防工事简陋。最矮的墙段随便一枝匈奴的骑兵都能越过,环城的护城河已经干涸,留下一条深沟。 匈奴大军的袭击来得猝不及防,上郡的守将已经派出一名士兵星夜往咸阳而去,向陛下求援,算起来,上郡被围困的消息应该早已经传到陛下的耳中了。 阴郁无力的太阳斜照城池,空气闷得可怕。突然,仿佛惊雷一般,北方传来震撼天地的马蹄声,竟是那些肆无忌惮的匈奴人又一次发动进攻了。 匈奴士兵们穿着黑夜一般的盔甲,从山脉的隘口一涌而出,不一会儿便布满城前的荒漠。低沉的号角划破长空,战局已开,上郡守军拿起武器引弦而战。但,城中百来人怎么抵挡着黑色大海呢? 「野狗要上墙,挡住!小心!」上郡守军喊道,不断挥剑砍断绳索。但很多绳索被砍断,更多的绳索抛了上来。 一个年轻的士兵看着远处的敌人,惊恐地喊道:「看!蛮子抬着云梯来啦!」 「警戒!匈奴人进攻南墙啦!」秦国将军急急奔下烽火台指挥作战。火炬照亮了城下的黑色怒潮,罗列起的长枪像森林一样惊人,他们簇拥在低矮的南墙,上郡守将霎时间又陷入了新一轮恐惧之中。 咸阳来的军队前来为上郡解围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落日西沉,城墙的影子不断向东扩大,光影像白昼一样消失在地平线的彼端。守军倚着城墙休息,他们的长剑已经布满缺口,盾牌伤痕累累。 「如何。」景项站在那,看着城墙下一片狼藉的情景,援军的到来让已经濒临崩溃的上郡每一个守将都长舒了口气,比久旱逢甘露还要激动,几乎每一个人都热泪盈眶的,他们完全被岩止的人单方面的虐了一顿,毫无反抗能力。 景项身侧,一个身材矮小的侍卫就站在他身旁,每一个秦将心理都在犯嘀咕,那位小哥小胳膊小腿的,又黑又瘦,到底是怎么当上陛下的近身侍卫的?真的确定是他在保护陛下而不是陛下在保护他? 怎么陛下的侍卫身上没有佩剑,反倒是陛下手里正拿着一柄剑? 不过也许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这小兄弟看着矮小,说不定身手绝佳,竟然连兵器都不必带了,别看人生得又黑又瘦脾气又不大好,说不定赤手空拳能百万人中取敌将首级呢?要不然陛下怎么会把他带在身边? 如此一想,秦将们便对那小兄弟露出了一副钦佩不已的神色,只是碍于这位生面孔的侍卫兄弟似乎不大好打交道,无人敢与她扯闲。 轻尘黑着脸站在景项身旁,身上穿着侍卫的衣服,原本白皙的面庞也被锅底灰抹得黑乎乎了,看不出本来的面目,唯独那一双黑如濯月白若素云的水眸时不时闪过一丝不耐,震慑得那些议论她的秦将勐地打了个哆嗦,于是看着她的目光就越发钦佩起来了,果然是高手,只一个眼神就气势非凡。 景项好笑地扫了眼黑煳煳着一张脸的轻尘,她的表情如何全都掩盖在那团锅底灰下了,反倒无法让人辨识 「这可算是冲冠一怒为红颜?」景项覆手而立,一双妖冶的红眸微微眯起,望着正在陷入僵局中的两军,似笑非笑地感嘆了一句。 顺着他的目光,轻尘也往远处眺望去,目光掠过之处,心中竟是勐然一跳。 尽管距离离得那样的远,但她还是一眼便将他认出,岩止一身黑色装束,骑在马上,俊美无铸,黑色披风在风中翻飞,君临天下般冷漠地看着前方的战局,他优美的唇角挂着一抹冷酷的笑,傲慢而不屑,霸道而威严,可他明明只是什么也没做地端坐在马背上漠然看着,竟让人莫名地感到了一股寒意自发尖直渗入骨髓。 似乎是察觉到了轻尘有些灼热有些大胆的目光,那位端坐马背一身黑袍的男人漠然转过脸来,恍若惊鸿一瞥,仅在那一瞬间便捕捉到了轻尘的目光,轻尘只觉得眼睛一刺,岩止轮廓分明的俊美面容上仿佛彻底冻结,犹如化身为一座深埋在海底的冰山。
第399页 轻尘下意识地抖了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自己如今一脸黑灰,又是这样一副打扮,莫非如此也能被岩止一眼便看穿认出?可若非如此,她为何无端端地觉得他的周身又冷了几分? 轻尘就这样呆滞地看着岩止,竟然忘记了挪开视线。 半晌,那张俊俏的面孔上忽然浮现出了一道凉薄的微笑,就像一尊美丽的雕像,不带一丝温度,甚至还更往下降温了几度。 岩止原本俊容冷漠,此刻忽然一笑,眉目之俊雅,犹胜春光,赫然间天地与之一比也仿佛瞬时失色,一时间竟然轻尘呆了一呆,头皮发麻起来,头一次有了一种心虚之感…… 他这是……为何好端端地突然就对自己笑了!岩止不笑还好,如今这一笑,轻尘顿生十分不好的预感…… 终卷:大漠情缘 171 被抓回去 战鼓擂动,轻尘惊愕地收回目光,却见方才自己彻底失了神,不知何时自己身旁的景项已经将战甲套上,秦将顿时欢唿雀跃起来,原来是景项要亲自与匈奴王正面交锋了。 轻尘仰起头,只见到景项看不出情绪的侧脸。 他是疯了吗?莫说此时岩止若与他交手未必会手下留情,他还受着伤呢,真当自己是钢筋铁骨? 轻尘急了,急急忙忙用手拽住了景项的一只手,还没开口说话,轻尘顿时觉得后脑勺一刺,头皮有些发麻,好像无数到冰针从身后扎进她的后脑勺似的,她可不敢回头去看。 「怎么了?」景项有些困惑地低头看她,目光微闪,然后有些戏嚯地问道:「你是担心我将他如何吗?放心,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至少也会留他一条命。」 说罢,景项便安抚性地拍了拍轻尘抓住他的那只手,使它松开,转身便阔步朝烽火台下走,景项带来的那几位大将们也立即跟在后面离去,没有人将注意力放到轻尘这个又黑又瘦的小侍卫身上。 战鼓擂动,越发响亮,那是秦国将士在向岩止挑衅,既然他们的陛下都亲自出战了,当然也不能让身为匈奴之王的岩止就那么悠闲地冷眼观战。 轻尘原被就被锅底灰抹黑的脸更黑了几成,刚才景项根本就没给自己说话的机会,她用得着担心景项会把岩止如何吗?岩止真正的实力如何,她虽没有那个运气真的见识见识,但岩止的口碑在整个西域可是很恐怖的。景项的真正实力如何,她也没有亲眼见识过,唯一几次亲眼见识到景项动手也只是他二人尚且年少之时,那时景项杀起人来简直就是一只小野兽,手段血腥,如今怕是只会变得更强。 若是景项没有受伤,他和岩止二人正面交锋,谁会占上风轻尘还真不敢确定。但如今她很确定的是,受伤的景项绝对不是岩止的对手。 「小兄弟,你是在替陛下担心?我们陛下武功盖世,文韬武略,绝对不是那些蛮荒子能比的,你别瞎操心。」一名小士兵不知何时来到了轻尘的身边,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穿着一身再普通不过的上郡守城小兵的衣服,他嘴里虽然这么对轻尘说着,可轻尘看上去反倒是面无表情,而这小兵却紧张得浑身发抖,鼻尖冒汗。 「你是谁?」轻尘蹙了蹙,战场上的情况如何她连看都不敢看了,生怕自己的眼睛一个不老实,又和岩止看对眼了,岩止要发怒还好,可他偏偏还对自己露出那样惊心动魄的笑容,看得她心底都发毛了。 可岩止为何要发怒?她又不是离家出走,也没说过要离开匈奴离开他。她离开前留下的那封信函里不是解释得很清楚了吗?那样字字血泪,情真意切,轻尘平生估计也就仅此一封了,怎么反倒惹恼了他? 「我是陛下指派来保护侍卫大哥你的。」小兵抹了抹汗,见轻尘面色不佳,对轻尘的称唿已经由「小兄弟」变为了「侍卫大哥」。 连他自己都纳闷了,这位小兄弟不是陛下带来的侍卫么?陛下连上战场都要带上这个侍卫,可见这位小兄弟应该很厉害才对,怎么反倒要自己来保护他?而且……陛下去打架了,哪有身为侍卫的还站在那,反倒要陛下指派人来保护自己的侍卫? 难道是自己在上郡这个边关小城,苦寒之地待太久了,已经跟不上年代了吗? 两个人就这样各有所思地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那年轻的小兵扛不住了,满头大汗地摸了摸后脑勺:「侍卫大哥,要不,你看,你就将就将就?虽然我没上过战场,不过每天操练不敢懈怠,虽然身手一定不及侍卫大哥你,不过只要有危险,就是当一顶肉盾,我也会好好完成陛下交待的任务,寸步不离地保护侍卫大哥,不会让侍卫大哥你出半点差错的?」 原来这小兵把轻尘看成是不满意自己这个侍卫的侍卫。 「可恶!」不待轻尘说什么,这小兵忽然变了脸色,一张年轻的脸霎时间气得涨红,眼睛冒火,毕竟是年轻气盛,刚才还说即使把自己当肉盾寸步不离地保护轻尘,这会怒气上涌,红着眼睛就要拔出自己的剑下烽火台冲到战场上去。 轻尘有些头疼地一把拎住了这冲动的年轻守城兵的领子,回过头一看,只见景项的脸色有些发白,坐在马背上的身形明显有些不稳,想必是扯动了胸口还未癒合的伤,而离他最近的那些秦将们竟没有发现丝毫端倪,并非那些大将们眼力不好,而是景项实在掩饰得太好。
第400页 轻尘的眼睛不受控制地瞥向岩止先前所在的方位,她微微一愣,竟没想到岩止仍然一脸淡漠地端坐在马背上,仍旧处于先前的那个位置,甚至连动都没动过,他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半丝弧度也没有的唇角似乎噙着一层冷意,即使是景项亲自上了战场,秦将鼓起战鼓挑衅他,他竟也不以为意,根本不屑出手,只是那样冷漠地看着。 正和景项缠斗在一块的是一抹晃眼的银白色,在落日余辉的刺激下,时常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轻尘眯了眯眼睛,这才看清,竟然连容和也来了,岩止根本就没兴趣要屠灭上郡,他有的是时间和耐性和他们耗着,直到景项乖乖地将她给绑了送到阵前交出。 这小兵方才气血上涌,想必并不知道景项受了伤,只是见他们大秦陛下都亲自上阵了,那匈奴王岩止却仍然连一点亲自动手的兴趣都没有,岂不是太不将他们大秦的颜面放在眼里了? 这狐狸狡猾,景项虽不是省油的灯,即使是受伤了,也足以将容和刺下马,可容和那双银灰色的眼睛却精明得很,似乎一眼就看穿了景项胸口浸湿一片的到底是些什么,他的眼中噙着一抹笑,悠悠闲闲地和景项虚打着,既不真的硬碰硬,又死死缠着景项,如此耗下去,容和就是不必碰到景项丝毫,景项胸前的那个窟窿也够把他的血放光了。 轻尘扶了扶额头,扯着小兵的手一松就往下走,小兵愣神的空档,竟然看到这位以陛下的侍卫打扮得小兄弟顺手抢了一匹马坐了上去,陛下的侍卫谁敢拦着,况且这时候城中剩下的将士不是老的就是伤的,也实在拦不住他。 方才还要冲出去的小兵这会傻眼了,侍卫大哥怎生得比自己还冲动呢…… 轻尘的突然出现出乎大家的意外,更让大家看傻眼的是,这位侍卫兄弟竟然直接驾着马朝匈奴王那沖了过去,这不是找死吗?! 擒贼先擒王,杀敌先杀将,轻尘这大胆的举动顿时让那些大秦将士们心中翻滚,亢奋无比,如同望着英雄一般凝视着轻尘清瘦的背影直往敌人内部沖,他们就差将崇拜二字刻在脸上了,多么英勇无畏的侍卫兄弟啊,虽然生得又黑又瘦,但是却胆识过人!难怪陛下会带着他来! 「啧啧……」容和抽空瞥了眼那道忽然奔向他们后方的瘦小身影,一眼闪过,只见到黑乎乎的一团,不禁双眼一眯,笑得意味深长。 他们的王妃大人这是在故意挑战王的承受能力吗?谁能受得了原本眉清目秀的一个美人忽然将脸弄得黑成一团地朝自己奔过来? 轻尘的靠近,使得岩止座下的克拾拉有些焦躁起来,它早就嗅出了轻尘的气息,一向淡定的克拾拉现在恨不得能够躲得远远的,这个女人的脸是怎么回事,它十分不情愿地和这么丑的孟轻尘重逢。 这道莽撞的身影闯入岩止的视线,他原本没有半丝弧度的薄唇终于蓦然往上一挑,那道莫测的弧度却含着冷意,反倒看得轻尘心底一抽,克拾拉原本想逃得越远越好,岩止漫不经心地用手拍了拍克拾拉的脑袋,骄躁的克拾拉顿时有些不情愿地耷拉下脑袋,一动不动地停留在原地。 轻尘只觉得眼前一黑,那道原本端坐在克拾拉的高大身影忽然向上掠起,下一秒,她已整个人离了马背被带了起来,两只手被反手扣在了身后,力道紧得有些让她生疼,轻尘闷哼了一声,岩止却没有半点吃她这套的意思,黑色的披风在半空中一拂,简直把轻尘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被面朝下横着放到了克拾拉的背上,而他自己也随之在马背上入坐,一声低喝,克拾拉立即飞奔而出。 轻尘腹部贴在马鞍上,脑袋朝下,险些要脑充血了,克拾拉跑得极快,颠得她差点就掉下去了,腹部也随着一颠一颠,颠得轻尘只觉得胃部翻滚。所幸岩止抽空用一只手拽住了轻尘的背,轻尘才没有掉下去,可岩止却没有半分将她拎起换个舒服些的姿势的意思。她现在的姿势何其的狼狈啊,即使是被岩止掳回去,也不必如此将她严严实实地捆起来吧?连双手都被固定在了背后,无法动弹。 轻尘蹬着腿红着脸抗议,只可惜她现在一脸黑灰,根本无法用那幽怨又委屈的神情来唬得岩止心软一些,只能气急败坏地蹬着腿:「岩止!停下!你不能这样!我……」 岩止皱了皱眉,一巴掌不轻不重地拍在轻尘的屁股上,一下将轻尘给拍老实了,只听得头顶传来一声低沉却暗含愠怒的声音:「闭嘴。」 如此抗议并非真的毫无效果,至少克拾拉的速度放慢了一些。 「岩止,我们得谈谈!」轻尘实在不知道岩止为何发那么大的怒,她在信函里不是说得好好的吗? 「谈谈?」岩止的唇角忽然向上勾起了一道不知是何情绪的弧度,他生平第一次发如此大的怒,若不是念在……这小女人叛了他而去,他怎么可能只是将她抓回来那么简单?岩止抬起一只手就又要朝着轻尘的屁股打下去,未落下,那一掌却又硬生生地握成了拳头,甩到了一边,他冷哼了一声:「谈你如何打算再跑一次?!」 若非他亲自来将她抓回,她是不是打算永远不回来了?! 岩止的怒气轻尘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了,她被颠得七荤八素了,语气竟也有些有气无力起来:「岩止,我这不是回来了……」 「回来?」岩止终于大发慈悲地勒停了马,而他们也已经离得战场极远,岩止下马,直接拎起被捆成一团的轻尘往沙地上一丢,那一下看着摔得很,可奇怪的是轻尘竟一点也感受不到疼痛。
第401页 轻尘可怜兮兮地跌坐在了地上,整个人被捆着,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要仰着脑袋,黑乎乎的一张小脸比哭还难看地皱在一起看着岩止:「你真的打算打下上郡吗?岩止,是不是可以撤军了……」 先前看那阵势,轻尘就知道岩止对上郡根本就没兴趣,此时说这些,也正是希望能快些把寻川的谋算告诉岩止,景项既然答应不插手了,那他们现在在景项这浪费兵力和时间绝对是不明智的。 「你还是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岩止皱着眉,冷笑了一声,再一次一把拎起坐在地上的轻尘,揽着她的腰,一只手将被披风捆在里面的轻尘拦腰拎起,见轻尘又要蹬腿,岩止不耐地在她的屁股上又一次重重地打了下去,这一次是真的用了些力道。 上郡他即使真的没兴趣,至少也要把那座烽火台给拆了,她刚刚竟敢在他的眼皮底下牵谁的手?!如果不是看在那傢伙撑不了多久了,她是否还会乖乖从那座城里出来?! 轻尘觉得自己魔怔了,岩止现在明明处于震怒之中,自己还被岩止打了好几下屁股,又被他冷言冷语地对待,要知道,这些年岩止待她一直是以纵容为主,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可她被岩止给抓了打了一顿屁股,竟还觉得心里暖暖的,这不是魔怔了是什么? 终卷:大漠情缘 172 心甘情愿 近日的秦国,茶楼里的说书人又有了新的段子,这个段子很快在大秦各郡各县传开了。 「话说陛下身旁那侍卫是个生面孔,听闻其人生得面若黑炭,瘦骨嶙峋,生得异象,乃天下奇人!」 「那天啊……匈奴大军千百万,上郡守将苦苦相撑,无奈敌人数量太多,整个沙漠都是黑压压的一片,到了晚上,还能听到鬼哭狼嚎之声!声声悽厉,人心恐慌!那些匈奴蛮子,一个个脖子上都挂了一圈的骷髅头,眼睛发出青光,手里的刀自己还会噗哧噗嗤往外冒血,这是阴兵啊!匈奴王向地狱借了阴兵!天要亡我大秦也!」 一片惊恐的抽气声响起。 说书了卖了会关子,得意地捻了捻鬍子:「但好在,陛下乃真龙天子也!陛下一出现,身上带着金光,就连头髮也都一根根发出真龙金光,震慑得那些匈奴阴兵吓破了胆!天子天子,天之子,陛下金光护体,从天而降,离陛下最近的那些匈奴蛮子还未近身就已经灰飞烟灭了!」 「可惜可惜,那匈奴王是个能调动阴兵的人啊!这个时候,那匈奴王全身开始冒出黑色的魔气,一时间黑气和陛下身上的金光遍布两侧的天空对峙着,谁都无法插手!但是陛下乃真龙,就是天将也得任真龙天子调配!」 「方才所说的陛下身边那面若黑炭的侍卫,你们猜如何?正是个天将!虽生得丑陋,却力大无穷,身怀神功。说时迟,那时快!有人看见一个又黑又瘦的身影忽然奔了出去,直冲敌营啊!这不是天将是什么?!那侍卫就这么冲出去了,一下子就不见了,连匈奴王也不见了!当天夜里,匈奴大军就从上郡撤了,陛下没有下令为难他们,这是为什么?因为他们连自己的单于王都凭空消失了啊,一群阴兵没了主人,还能怎么兴风作浪?!可怜那又黑又瘦的小侍卫,就这么以身殉了。」 「真是勇敢的侍卫啊!」 「哎,昨夜真君託梦予我,那侍卫其实并不是什么天将,而是那匈奴王的老相好。」 「相好?难不成……没想到那匈奴王竟然是个好男风之人!难怪!难怪称王多年,不曾听其喜好美女之说,就连姬妾女奴都能说烧就烧光,原来是内有玄机!」 「听说陛下的小侍卫是被匈奴王拐走的。哎,怎听得人说那匈奴王其实生得貌若天仙,比女人还要俊上几分,没想到眼光还很奇怪,看上了又黑又瘦的侍卫……」 …… 岩止的确是撤军了,但他果真将上郡的那座烽火台给拆了。 青灰色的篷布,简陋的帐篷,虽然简陋,但已经算是因为轻尘而特意临时搭建起的帐篷了。这一次岩止调军调得急,直奔至秦国疆界边关,料想这是一场速战速决的夺人之战,岩止连干粮都没多带,这半个多月以来,匈奴下至小将,上至岩止自己都是以地为榻,以天为被。 一眼望去,匈奴将士都只是东倒西歪地躺在沙地上,任由篝火跳蹿着,只有值夜的将士们时不时从轻尘的帐前经过,轻尘所在的帐前出入口被两个士兵守着,这一回不比在雅拉,守卫的都是岩止的亲信,前方还是数万人的岩止手下的无敌军团,恐怕无名就是再有通天的本领,也没那本事像上回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轻尘拐走了。 事实上,岩止至今不明孟轻尘那个该死的小女人究竟是怎么在他眼皮底下从雅拉消失无踪的。 轻尘仍旧被岩止的披风捆得严严实实的,只冒出了一个脑袋被丢到了帐中,轻尘倒也老实,虽然屁股仍隐隐作痛,但岩止还是算大发慈悲了,在她的屁股下方堆了一些草垛,铺了几块毛皮,只是仍旧没有要替她松绑的意思。 饶是如此,也只能算小惩大戒而已,轻尘捅出的事,都够岩止坎她好几次脑袋了。 期间容和来过一次,这只狐狸笑眯眯地提了一只烤羊腿入帐,恭恭敬敬地放在了轻尘面前,还十分细心地在一旁放了一柄切肉用的小银刀:「王妃大人,该用膳了。」
第402页 用过了膳,才好承受王的滔天怒火啊。 轻尘当即黑了脸,挣扎了两下,无奈岩止将她捆得严严实实的,即使真的将肉摆在她面前,她也无法够得着:「请容和大人替我松绑。」 容和一听,也没答应也没反对,只是一脸真诚地弯起嘴角露出了个无害的笑容:「王妃大人这可为难容和了,您现在怎么说也是王的俘虏,除非王亲自将您松绑,否则王妃大人您也只能将就将就了,将脑袋凑过来,还是勉强能咬下几块肉的。」 说罢,容和便要起身,快要出帐之时,他似乎这才想起什么,转过身来笑道:「秦皇受的伤并不轻,莫不是这厮对王妃大人您做了些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才惹恼得您给人刺了这么狠的一个窟窿?」 看着这只银狐狸唯恐天下不乱的脸面,轻尘便不自觉地沉了脸,她觉得容和的无耻程度当真可与无名相较一二,他这话要是在岩止面前胡说一句,恐怕岩止真的会再杀回去一次,到时候就不是推到一座烽火台那么简单了。 「我要见岩止。」轻尘撇开眼,岩止总不能像这样捆她一辈子吧? 「是吗?如此迫不及待地要见我?」不同于容和的声音响起,低沉悦耳,暗含着几分揶揄。 容和稍稍正了正色,正儿八经地朝岩止俯身行了个礼,似笑非笑地退了出去,出去时,还十分厚道地向守在外面的士兵叮嘱道:「离远一点。」 「呃?」那两个士兵一脸错愕地盯着容和。 容和银灰色的眼睛一眯,笑意更深:「有些事情不是你们该听的,王正和里面那位重要的『客人』商议要事。」 见容和说得煞有其事,两名士兵顿时对他肃然起敬:「还是容和大人想得周到。」 容和满意地点了点头,今夜王少不得狠狠教训一顿自己的老婆,自然会发出一些该听得不该听的声音,干柴烈火撞到一块也不容易。 容和潇潇洒洒地走了,那两名士兵也果然听话地离得这座帐篷远了一些。 唯独帐中可怜的轻尘一脸无辜地坐在那,与岩止大眼瞪小眼,岩止幽深的眼睛定定地看了她一会,终是没什么表情地扫开了,看得轻尘好生失望,她日思夜想的这张面孔,待真的相见时,两个人为什么会是处于冷战状态呢? 轻尘当真好生无辜,完全不知道岩止发的是哪门火。 岩止之所以挪开目光,纯粹是受不了轻尘那样可怜又无辜的表情,分明是她胆大包天,竟敢舍他而去,为何此刻看来,倒像是自己欺凌弱小,该遭天谴呢? 「岩止,是我不好……」轻尘有些讨好地看着岩止,然后扭了扭身子:「你能不能先帮我松绑?」 岩止没有理她,他的眼底犹如深海中捲起的龙捲风一般,不是发怒,而是唯恐失去了她。 轻尘与岩止朝夕相处了十多年,即使再木讷,但也毕竟被岩止悉心调教了这么多年,倒是开了不少窍,自然知道岩止并不是个心软之人,他残酷而又冷漠,但是唯独对她是真的发不了狠心的,轻尘如此也算是无耻了,竟有些仗势欺人的意味,仗的是岩止的势,欺的自然也是他。 「可是我饿了……」轻尘扁了扁嘴,神韵之间,颇能看出完全是向银小子学的。 岩止依旧绷着脸,却还是悄无声息地嘆了口口气,轻尘一阵欣喜,谁知岩止并没有要讲她松绑的意思,只是大发慈悲地在她面前坐了下来,亲自拿起那柄小银刀切下几块肉,一口一口地送到轻尘嘴里。 轻尘十分乖巧地送一口吃一口,打蛇随棍上:「岩止,我手疼……」 岩止皱了皱眉,见她得寸进尺,便知她已吃饱了,便将食物往旁边一推,顺势就要起身。轻尘一急,知道岩止要走,来个眼不见为净。她一个踉跄起身,却因被捆得严严实实,根本站不稳,还是身子一偏就往下倒。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捞住了她,岩止的眸光忽明忽暗,在无数子民心中无所不能高高在上的神啊,此刻竟无力地嘆息,神色带了些倦意,他该拿她怎么办? 轻尘见到岩止容颜上那一丝疲惫,心里便没来由地感到心疼,她被岩止扶着,靠在他怀里,忽然踮起了脚尖,油光发亮还未擦干净的小嘴讨好似的要去亲吻岩止,却因为吻偏了,啄在了岩止的下巴上。 岩止的眸光闪了闪,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夺回主动权低头吻下去,态度反而有些冷淡地低头看着她,轻尘没想到岩止的态度会这样冷淡,她红着脸,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岩止的喉咙动了动,有些沙哑:「为什么要走。」 走? 轻尘低下头,把脑袋顶着岩止的胸膛,岩止方才的态度虽冷淡,但终究是没有松开揽着她的手,两人就维持着这个姿势,任由着轻尘将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倚靠在自己身上。 「岩止,下次我不会再这样做了。」轻尘现在开始怀疑岩止是不是根本没有看到自己留下来的书信了,唯一有可能这么做的,只有无名那厮了,轻尘不动声色地抽了抽嘴角,但还是十分义气地没有供出无名,若是岩止知道无名潜入了雅拉还将她带走…… 轻尘打了个寒颤,他们现在驻军的地方离上郡还不远,很方便岩止随时再折返回去…… 「下次?」岩止忽然皱起了眉,还想有下次? 轻尘将脸在岩止的怀里蹭了蹭,语气颇有几分撒娇的意味:「岩止,我想抱抱你。」
第403页 岩止的身子微微一动,却仍旧没有要为轻尘松绑的意思,一旦松开她,她是不是……仍旧会捨弃自己…… 如果是这样,或许就这样将她囚禁一辈子,也总好过让她忽然凭空在自己的生命里消失。 胆敢就那样闯进了自己的视野里,从此又一发不可收拾地驻进了他的生命里,又岂容她如此任性妄为,说丢下他就丢下他? 「岩止,你是怕我会逃跑吗?」轻尘的手被缚在后面,无法拥抱岩止,只好尽可能地将自己的身子紧挨着岩止:「我不走,我只是……很想你……」 怕…… 「的确是怕。」 轻尘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睛,「怕」这样的字眼怎么可能从岩止嘴里吐出,而且他还承认得如此爽快。 一声轻嘆,岩止大手一挥,恰到好处的罡风就那样将捆着轻尘的披风碎成了两半,轻尘恢復了自由,果真紧紧抱住了岩止的腰,将脸埋在岩止的胸膛里,那一刻的岩止,在轻尘看来,竟不像那个高高在上的匈奴王,有的只有让她心疼的无措和疲惫,像个孩子。 岩止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终于还是无可奈何地搭在了轻尘柔软的头髮上,他始终对此时如此温顺的轻尘心存戒备,他的眼神幽暗深邃,声音暗哑如钟,疲惫不堪地抱住了她:「你果真不是用这些好听的话来敷衍我?」 「岩止……」 一切都融化在了她这一声「岩止」中,他忽然有些蛮横地将轻尘抱了起来,几乎有些粗鲁地厮咬着她的唇,疼得轻尘嘴唇发涩,嘴里冒出了腥味,轻尘的全身渐渐变得滚烫无力,唿吸变得急促了起来,可是她却难得如此乖巧地承受着岩止的怒气和惩罚,直到浑身无力地滩成了一堆泥,气喘吁吁地缩在了岩止怀里,累得昏昏欲睡,身子疼得仿佛散了架。 她不知道这些日子他是如何过的。他恨不得将她立即捉回,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可真的见到了她,除了满腔怒火,更多的却是无边无际的恐慌与疲倦,连打她一顿都捨不得。 轻尘从来没想过,顶天立地好像无所不能的岩止,竟也有如此脆弱的一面。 迷迷煳煳之中,轻尘似乎听到岩止沙哑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他拥着她,低头在疲惫入睡的她的头顶印下一个吻:「罢了罢了,是欺我也好,骗我也好,我竟是心甘情愿上当受骗。」 终卷:大漠情缘 173 结局前夕 这是轻尘几个月以来睡得最沉的一次,也不知道是因为趴在岩止的怀里,嗅着他的气息,听着他稳健而熟悉的心跳声的缘故,还是纯粹只是因为被岩止折腾得死去活来,累得一动也不想动。 待她醒来的时候已是次日,很难得的,岩止仍老老实实地躺在下面未起,任由她面朝下大半个身子贴着岩止的身子趴在他身上。 打了个呵欠,轻尘茫然地揉了揉眼睛,光果的大半个背部暴露在空气中,凉凉的,一下子让她清醒了,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竟是一丝不挂,而岩止却已经穿上了衣服,并且穿戴整齐,只是因为自己将他当作了床榻,他身上的衣袍不免被自己压出了褶皱。轻尘的脸色一红,当即埋下了脸赖着不起。 看来她的确是睡得太沉了,途中岩止已经起过一次,只是后来又回来抱着她睡了个回笼觉。 轻尘这一动静让岩止睁开了眼睛,眼底一派清醒,根本没有睡着,他纯粹只是想搂着她静静待着而已。 「要起吗?」岩止在轻尘的屁股上拍了一下,低头问她。 轻尘仍把脸埋在岩止的胸膛里,手拽着他的衣襟胡乱地摇了摇头,从嘴里发出了闷闷的声音:「再躺躺……」 岩止因她这难得孩子气的举动而不禁失笑,语气温柔,根本没提起昨天的事,好像也不打算再提她离开他的事:「已经不早了。」 不提不代表没发生过,他昨夜的确是粗鲁了一些,岩止轻嘆了口气,探下手一轻一重地替轻尘揉捏酸疼之处。 岩止手上的力道恰到好处,轻尘的确是舒服了一些,她的脑袋蹭了蹭,额头贴在岩止温热的颈间,这个位置最是舒服:「秦皇允诺我不再插手此事,岩止,你要担心寻川,和你联盟的那些人不可信。」 岩止的手顿了顿,復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原来的动作,沉默了半晌,他低沉的声音才在轻尘头顶响起:「你不辞而别,就是为了此事?」 不辞而别? 轻尘簇了簇鼻尖,但还是十分讲义气地没将无名供出来:「我留了书,但也许中间出了些岔子,你没看到?」 留书? 岩止剑眉微敛,如果有看到,又何至于让他气疯了,不由分说地就发兵侵袭秦国,长途行军,毫无准备,又是在别人的地盘上,这是兵家大忌,他是昏了头才做出如此荒唐的事。 寻川在打什么主意,他并不是毫无察觉,此时他不坐镇王城之中,很有可能让寻川钻了空子。计划既然被打乱了,也只能速战速决了,他倒想看看,寻川想耍什么花招。 「岩止?」 「过去的事便让它过去吧。」岩止回过神来,抱着轻尘起了身,扯过散落在一地的衣服,一件一件地给她套上,嘴里若无其事地说道:「今晨我抓到月弥那发来的信鹰。」 「信上说什么?」轻尘配合地坐在岩止怀里,任他将衣服一件件套在她身上,脸上的红晕依旧,看上去面色倒极为好看。
第404页 这种军机大事,两人谈论起来时竟就跟在谈论天气如何似的。 「乌孙向我们求援。」岩止轻描淡写地说着,信函上具体的内容并没有细说,乌孙忽然被其他盟国围剿,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还没弄清,盟军以乌孙叛变为由将其困于天山,好在天山易守难攻,乌孙处于守势,盟军一时半会无法拿他们如何,但同时乌孙也处于被动局势,月弥能撑,但也撑不了多久,待到粮食用尽,就等于束手就擒。 「月弥向你求援?」轻尘听到这也是惊讶不已,乌孙突然被困,难道月弥也发觉出了盟军的不对劲?若是如此,那便说明寻川虽控制了西域诸国,但乌孙却没能被他控制,否则寻川也不会急于要对乌孙下手。 「穿好了。」岩止抬起手捋了捋轻尘散落的青丝,挑唇笑道。 「你要答应月弥的请求吗?」轻尘皱了皱眉,仅凭月弥书信还是不足以让她打消疑虑,若其中有诈,那岩止岂不是去送死?可若这是真的,岩止若是不出手援助,乌孙灭亡无疑,乌孙是匈奴最大的盟友,单说乌孙王月弥也与岩止颇有交情,况且……昔日匈奴有难,她也曾向乌孙借兵…… 「他既有求于我,自然要救。」岩止漫不经心地勾起唇角,低头在轻尘的唇上印了一下:「别害怕,待在我身边。」 岩止一笑,天地都黯然失色,轻尘愣愣地点了点头,她当然知道,这个时候,只有岩止在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他不会把她放下。大秦虽安全,但匈奴与大秦素来死对头,况且因着景项的缘故,岩止说什么也不会把她送回去的,至于託付给其他任何人,无论託付给谁,都不如岩止亲自保护着她来得安全。 …… 乌孙大军被困天山,岩止立即整军,挥师改道,前往天山。 克拾拉不耐烦地嘶叫了两声,身姿矫健,威风凛凛。头顶上,鹰击长空,嘹亮雄壮的长鸣似在与克拾拉交相辉映。 岩止抬起头,望着那盘旋在天际的雄鹰,凛风攒动他身后的黑色披风,俊美缓缓地蹙起,威严霸气。 低喝一声,匈奴大军正朝天山的方向而去。 这一趟行军是真的行军,然而轻尘吃苦耐劳的韧劲让岩止对她颇为刮目相看,虽然有时候他也会把她拉到自己的前头,让她倚靠在自己身上歇息,但大多时候轻尘也都和他们一样承受着高强度的行军压力。 冬天即将到来,这一战,势必要在冬天到来之前结束。 大军将要抵达天山之时,岩止才下令稍微放慢了速度,让将士们得以歇息,养精蓄锐。 天山脚下有些寒冷,军中的将士们穿着战袍和铠甲倒也耐得住,倒是轻尘没了内力,再加上这段时间高强度的行军,天山脚下的寒冷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但轻尘又是极其犟之人,愣是不愿意吭声让岩止分心,好在岩止是个极其细心之人,入了夜,待轻尘缩成一团睡着后,他便往轻尘体内输入一些真气暖身子,否则这么多个寒冷的夜晚,就凭轻尘这副小身子板是不可能熬下去的。 岩止也不可能夜夜都给轻尘输一整晚的真气,如此一来,即便是他也要吃不消的,不过让岩止颇为意外的是,每每轻尘入睡之后,有时即便他没有往她体内输真气,她的身体里也会自行游走着一股神秘的内力,岩止只稍微一想便知这事与莫谈有关,也不枉费他千方百计连莫谈都给算计进去了,如此一来,岩止倒对轻尘放心了不少。 倒是轻尘每天都稀里煳涂的,她夜夜冻得难以入睡,可又夜夜睡得极好,她自然不知道每夜待自己睡着后,岩止有时会给她输真气取暖,有时她体内那古怪的内力会莫名地出现,为她驱寒。 在天山下休整了两日后,岩止便下令挥师天山。 途中岩止只遇上了几支敌军,被岩止亲自率领的军团三两下就解决了,有容和在前方开路,一切倒也顺利。 岩止避开了天山的主道,准备与月弥的一支接应军汇合,然后一举利用天山易守难攻的地势杀下山去。 避开了主道自然地形十分险峻难走,越往后走,路面就越狭窄,到了最后竟无法容大军顺利渡过,岩止只好命几名大将兵分几道入山,与乌孙顽守天山的军队汇合。 岩止忽然有些质疑自己硬要将轻尘带在身边的决策到底是对是错了,越往后走,地形越发复杂莫测,即使是他,对天山这样神秘的地界仍陌生得很,但只要他偏过头,看到轻尘乖巧地骑着一匹马跟在他身边,他便又安下心来,只要在他身边,无论发生什么事,他总有办法护她周全的。 他接手的匈奴国就一直处于危机四伏中,连累她也必须跟着他担惊受怕,他自然知道自己的小女人并不是等闲之辈,这丫头的胆子和耐力大着呢,但说到底,他仍捨不得让她跟着担惊受怕罢了,他必须给她一个安定的盛世,强盛的国度,让她安心做他的一国之母,即使是再耀武扬威,再仗势欺人也不要紧,他愿意给她撑腰,做一个将自己的女人宠坏的君主。 轻尘感受到岩止在看她,她侧过脸去,纳闷地看着岩止,她脸上莫不是有什么东西吗?自然,出门在外,她的确是脏了点…… 看轻尘一脸纳闷的模样,岩止暗暗嘆了口气,这丫头可没有耀武扬威仗势欺人的天赋,她太好满足,反倒让他很没有成就感。
第405页 「王!」 原本在前方开路的容和忽然策马调回,岩止敛了敛心神,收回了思绪,将注意力集中到了正事上:「怎么回事?」 容和已经命令所有人停下了,这会正在向岩止请示:「再往下走,地形对我们很不利,这里路面狭窄,两侧又都是山道,我们很容易遭到埋伏,若是遭到埋伏,这里的地形不容许我们即使应对,王,您看,是不是要停止继续深入天山?」 走了那么久都没遇到乌孙的人,容和开始担心这只是一个圈套。 岩止拧紧了眉头:「把前面的人撤回,哪崎岖走哪,走条道我们不能再走。」 至少不能让自己处于明处,让敌人处于暗处……尽管他还不能确定,乌孙到底是敌是友。 「岩止……」轻尘忽然面色煞白地唤了岩止一声,与此同时,岩止和容和二人也同时皱起了眉,眼中一瞬间冷了下来。 「王,来不及了……」容和有些懊恼,或许他应该及早发现不对劲。 「也省得我们再继续寻他们了。」倒是岩止只是再刚才那一瞬间皱起了眉,此刻神色已经平静了下来,没有半分慌乱。 果然,下一秒,天山深处发出了轰隆隆的响声,震耳欲聋,脚下的地面都隐隐约约在振动着,除了身经百战又胆识过人的克拾拉之外,几乎将士们坐下的马都恐慌地嘶叫成一片,他们狠狠地勒着缰绳,才没让这些战马暴走。 黑压压的乌孙人从四周冒了出来,将他们团团围住,但又并不敢靠近,毕竟在数量规模和实力上,匈奴的大军远远在乌孙之上。 但即便如此,这些乌孙人只要发起狠来,也足够让被困在峡谷中间的匈奴人通通埋葬于此地了。 「那是……乌孙王?!」军中有人喊出了一声。 岩止微微眯了眯眼睛,果然看到那位向他发出求援的好兄弟正高高坐在马背上,矗立在高处的平顶上,居高临下地,冷睨着他们。 此人不是月弥是谁? 这会轻尘也煳涂了,月弥这是什么意思?如果这真的是一个圈套,现在岩止果然中了圈套,他的人又为什么只是围困住他们而不动手?如果月弥并为背叛岩止,那么现在这个架势又是想做什么? 岩止却是神色平静,蓦然挑起唇笑了:「我的好兄弟月弥,你这样做可是会让我误会你已经背叛了你我两国的盟约。」 月弥原本绷着脸,神色决绝冷漠,匈奴军中任何一个人都看得出,乌孙王月弥一定是欺骗了他们,背叛了两国的盟约,但王竟然明知故问,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此时岩止一笑,月弥的神色忽明忽暗,闪烁不定,看来他到这时候还没有下定决心。 岩止虽什么动作也没有,但人已经不动生色地靠近了轻尘几分,让她处于他触手可及的安全范围之内,他仍然是对着月弥说话:「月弥,难道你想在这里与我决一死战吗?」 「不,我只是想困住你。」月弥依旧摇摆不定。 「困住我?」岩止不以为然地挑起了眉:「你们乌孙人不敢亲自与我匈奴人为敌,困住我,然后等那般畜牲赶到,再与我军厮杀吗?你们该不会真的天真地以为,到时候你们可以什么也不做,置身事外,如此也全了你不愿与我为敌的心思?」 月弥的身子僵了僵,别过了脸:「以你的本事,不会输给他们的,我只是将你和你的大军困住,请你们等一等罢了。」 岩止嘆息着摇了摇头:「我也不是不曾质疑你的目的,但我始终宁愿相信你不会干出这等愚蠢的事。秉着这样的信念,我明知可能是圈套,也宁可冒险为你,我的好兄弟伸出援手。没想到你竟是这样报答我的。」 「我……」月弥的脸色也有些难看起来,似乎是被岩止戳中了软肋一般:「我无意与你为敌。」 「可是晚了。」岩止神色一冷:「你应该知道,单凭这样是困不住我的。但你既然已经选择了背叛你我两国的盟约,昔日我所承诺的一切就此作罢,你以为你不愿与我交手,今日就可以如你所愿吗?」 月弥面色一僵,昔日风流倜傥的月弥殿下,如今却满脸胡茬子,眼神黯淡,完全不復当日风采:「我当然知道仅凭我的人马是困不住你的,既然你已经无法原谅我,与其做过多的牺牲,不如你我之间一决生死。若今日倒下的是我,只望你记得昔日的承诺,哪怕你攻下了我的国家,也请善待我的子民。倘若今日倒下的是你,我承诺……我会尽力护你妻儿的周全。」 「你莫忘了,你所有的本事,无一不是我所教授。」岩止冷笑了一声,昔日他为质子,他月弥亦好不到哪去,当年他们兄妹俩就这么甩也甩不掉地跟着他,三人也算一起长大。 「也许青出于蓝胜于蓝呢?」月弥的眼神越发黯淡,没有人看清他眼底深处的决绝。 「很好。」岩止忽然笑了,脸上是毫不吝啬的赞扬。 「岩止……」轻尘有些担忧地拽住了岩止的袖子。 岩止侧过头安抚性地看了她一眼,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低声道:「听话,松手。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我了解月弥。」 「王妃大人放心,难道您对我们的单于大人没有信心吗?」容和也一脸轻松地安抚轻尘道。 轻尘心中仍是担忧,但既然岩止和容和都这么说了,她紧紧地拽住了岩止的袖角,又慢慢地犹豫地松开了手:「小心……」
第406页 「放心。」岩止对轻尘一笑,身下的克拾拉已经兴奋地嘶叫了起来,雀跃欲试。 高出的月弥也已经策马奔下,二人抽刀相对,月弥也是发了狠,无奈却招招被岩止所压制,匈奴乌孙两军,竟真地没有人敢插手,但无论是谁,几乎都将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如此风华卓绝的两个人交手,这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但他们是两国的君王,一举一动都足够让人提心弔胆。 岩止手背上堪堪被月弥砍了一刀,鲜血直流,很是可怕,但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相比岩止,月弥的情况只会更糟,但他脸上的黯淡似乎难得地被一丝酣畅淋漓的光彩所取代。 岩止一刀横刺,竟是直接刺中了月弥的肩膀,然后是大腿,然后是腹部,最后一下,是心口! 扑通一声,竟是月弥的身影在马背上晃了晃,最后直接滑了下去…… 山的四周响起了乌孙人的悲鸣,但月弥却缓缓地抬起一只手,不允许他们轻举妄动,而这样的结果,似乎在他的意料之中,也在乌孙人的意料之中…… 月弥浑身是血,风流倜傥不再,但人们却是第一次看到月弥笑得如此畅快,尽管他每笑一下,身上的血就会喷得更汹涌,嘴里也不断地吐出鲜血。 岩止皱了皱眉,从马背上下来,一只手扶起了月弥,他俊美的脸上无悲无喜,这样的结果似乎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你让我很失望。」 月弥早知道岩止会失望,他的身子剧烈地抖动,气息越发地微弱:「对不起,岩止大哥,我是……不得以……」 「我并非因你的背叛而失望,我失望的是,你竟如此轻易受制于人。这么想死,我可以成全你。」 「你……知道了?」月弥的眼中闪过一丝悔恨与决绝:「我是……不得已……赫娜在他手上……我信守承诺……他也会……说到做到的吧……」 「蠢才!」岩止神色更冷了,他从未见过如此愚蠢的月弥:「一个女人就让你如此愚蠢!」 月弥摇了摇头:「岩止大哥,看在赫娜自小唤你一声大哥的份上……帮我……救……救她……」 一个女人就让人如此愚顿,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月弥是这样的人,他岩止又何尝不是这样的人呢?假若今日落入那人手中的是孟轻尘,只怕……岩止只会比他还愚蠢吧?只是一条命而已……一条命…… 「她不是赫娜。」岩止的声音冰冷,眼里是对月弥深深的失望。 月弥听问及此,忽然愣住了,继而竟是一抹微笑:「原来你也早就知道了……」 赫娜的确不是那个跟在他们后面张口闭口喊「哥哥」的赫娜了,赫娜早在幼年之时就已经死了,自己的妹妹早已经被偷天换日,他这个做兄长的又怎会不知呢……只是……明知是假,他却早已经爱上了这个假冒赫娜的女子…… 这又让他能如何,能如何…… 「救她……」月弥忽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血喷涌而出,他的眼睛忽然变得血红,面目有些狰狞,紧紧地拽住了岩止的手不放,直到岩止沉默地点了点头,他方才手上一松,全身抽了力,缓缓闭上了眼睛…… 岩止放下了月弥,冷然起身,他浑身沾满了血,全是月弥的血:「将你们的昆莫带回乌孙。」 「是。」半晌,是一名乌孙大将沉默地上前,将月弥的尸体抱起,下令撤军。 岩止走向轻尘,沾满血的手就那样抚摸在轻尘的脸颊。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轻尘没来由地有些心疼,反握住了岩止满是血的手:「岩止……」 「一切都会结束,很快。」岩止的眼中闪过一抹戾气,那戾气看得轻尘心惊胆战,她能做的只有点头,重重地点头。 岩止的嘴角一勾,眼底却毫无笑意。 这世上只有月弥一个是如此愚蠢之人,他的轻尘,永远不会成为他的软肋,他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拿她威胁他…… 救赫娜? 她是寻川的人,回到寻川身边,又怎么会有危险?这世界上能上这样卑劣的当的,除了愚蠢至极的月弥,又还能有谁! 终卷:大漠情缘 174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大结局) 轻尘愕然。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她与月弥不过见过数面,第一次见他,只觉得此人温文尔雅,却非等闲之辈,再见他,他因自己将赫娜「欺负」得遍体鳞伤而将她打入了「禁止往来」的黑名单之中,最后一次见他,是在赫娜的胁迫之下不得不答应借兵予她。 不曾想,这一回见到的,却是他的尸体。昔日这么一个意气风发绝代风华的一个人,如今却显得如此狼狈不堪;昔日与岩止情同手足交情颇深的一个人,如今却与岩止兵戎相见,命陨于此。 她一直以为他是个将赫娜宠爱得有些无法无天的兄长,不曾想,竟也是个痴儿…… 岩止一定很难过吧,他虽什么也没说,但轻尘知道,月弥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最痛心的恐怕就是岩止。 人人都说岩止残忍无情,图格、瑞祥、甚至是头曼,死在岩止手中的人数不胜数,人人都说他弒父杀兄,不折手段,却没有人知道岩止也是个人,不是个冷血无情的魔鬼,也不是个无所畏惧的天神,他的孤独与情感从来不与外人道。 看到岩止这样冷寂的神情,轻尘有些揪心,她想也未想地跳下了马背扑进岩止的怀里,将脸紧紧地埋在岩止的胸膛,双臂用力地拥抱岩止。
第407页 岩止幽深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诧异,眼底那让人害怕让人感到陌生的戾气这才有了片刻的涣散,良久,他才回过神来一般,瞳眸中重新染上一层轻尘所熟悉的温柔。 他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这才搭上轻尘的头,揉了揉她柔软的头髮:「怎么了?」 「没怎么。」轻尘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刚才自己就是莫名地感到一丝慌乱,总觉得不紧紧抱住岩止就会失去他一般。 岩止笑了,语气像是在安抚一个小孩:「别怕,一切有我在。」 天要塌了也好,地要陷了也罢,但凡他还存着一口气,他总会保护好自己的妻儿的。 「嗯。」轻尘点了点头,鼻头却有些酸涩,仿佛心有余悸:「以后不要再这样了,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好。」岩止的声音如碎玉一般悦耳好听,沁人心脾。 「不!」 忽然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划破了轻尘的耳膜,轻尘也明显感受到当岩止听到这一声尖叫时,原本温软下来的身体忽然又变得冷硬了起来,轻尘心里一惊,有些茫然地将脸从岩止的怀里抬起。 只见半山腰处,一道降紫色的身影从高处掠来,那身手丝毫不亚于昔日轻尘在龙城大会上腾空而起在半空中接住赫娜的风姿。 那道降紫色的身影…… 轻尘的瞳孔一缩,似乎也是惊讶不已,那人竟是……赫娜! 她果真是她所认识的赫娜吗? 她所认识的赫娜,是那个刁蛮任性挥舞着鞭子的公主,她爱生气,总也激不得,她多年如一日的孩子气,尽管刁蛮不讲理,轻尘却总也无法讨厌她。如今自己所见到的赫娜,果真是那个在龙城大会上被柯刺欺负了就哇哇大哭的丫头吗?果真是那个缠着她要她教她武功的乌孙公主? 轻尘有些茫然了…… 赫娜的身影直接从半山腰飞掠而下,其间只在几处山岩下借了几处力落脚,莫说轻尘如今武功尽失了,就是昔日的她,竟也未必能是赫娜的对手,她藏得如此之深,若非在她之上,她又何至于一点也没有察觉到? 那昔日威风凛凛却又刁蛮任性的公主,此时却是这样一副狼狈的模样。她的头髮凌乱地粘在脸上,面色苍白,眼里是深深的绝望和悲戚,她的身形有些臃肿……轻尘的身子微微僵硬,赫娜的肚子……竟是身怀六甲。 「哼。」看着发疯了一般的赫娜睁大悲戚又无神的眼睛疯疯癫癫地抢过月弥的尸体,抱着月弥尖叫着,大哭着,岩止冷漠地勾起嘴角,那弧度竟是充满嘲讽与讥诮。 「岩止……」轻尘也被眼前的场景吓到了,不由得喃喃地唤出了声…… 「月弥!月弥!」赫娜疯了,她的脸上湿漉漉的一片,早已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她紧紧抱着月弥,将他抱在怀里,不住地亲吻他冰冷的面庞,亲吻他的嘴唇,眼睛,眉毛,魔怔了一般,浑身颤抖着:「你不要骗我,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你不是说不会将我嫁人吗,你不是说等一切都过去了,你要昭告天下真相,你要告诉他们你会娶我的吗?月弥!臭月弥!坏月弥!你死了,我怎么办,孩子怎么办?!你睁开眼睛看看我,看看我,求求你,求你……」 「你恨我,我知道你恨我,所以你要这么报復我……坏月弥,臭月弥,换种方式惩罚我好不好?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看着这样的赫娜,轻尘竟也觉得心酸,她抬起头来看向岩止,岩止的神色依旧冷峻,冷峻到了极点…… 「月……」赫娜的脸色忽然苍白得可怕,她浑身颤抖着,却丝毫不肯松开月弥的尸体,然而轻尘却是心里一颤,赫娜她……她的身下开始淌血,但她却毫无知觉一般,只是那样茫然地抱着月弥,嘴里不住地说着话,脸色一寸寸地苍白下去,竟是连自己的命也不要了…… 「赫娜!」轻尘眉头一皱,终于冷喝出声。 被轻尘这么一喝,赫娜仿佛如梦初醒一般,她怔怔地看向轻尘,脸上是前所未有的绝望和悲怆,她復又茫然地低头看向自己流血的裙褥,毫无生气的眼睛里终于闪过了一丝生气,她的脑袋轰地一下炸开来,拼命地摇头,放下月弥,手脚并用地朝轻尘爬过来,泪流满面地看着她,她的身体在地上拖出了长长的血迹:「救我……这是月弥的孩子,他是月弥唯一的血脉……我要保住他,我要替月弥保住他……求你……求求你……」 月弥的血脉? 这几次字成功地让岩止已经泛起的杀意微微收敛,他居高临下地低着头扫了赫娜一眼,那隆起的肚子也因赫娜的疼痛而颤抖着。 「岩止!」轻尘拽了拽岩止的袖子,有些焦急。 岩止深深地看了自己的小妻子一眼,终是袖子一拂,背过身去:「救她。」 听到岩止这么说,抱着轻尘的脚的赫娜湿漉漉的面庞上明显地一松,剧烈的疼痛让她几乎要昏厥过去,然而她现在想笑,直想笑:「谢谢……谢谢……」 天山之中,数十将士面朝外背对里地围出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圈子,两军之中,其中不乏军医,但能为赫娜接生的只有轻尘,赫娜躺在地上,毫无血色,大大地眼睛竟毫无神采,她的手紧紧地握住月弥的手,月弥就躺在她身侧,那安静的面容,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赫娜始终侧着头,定定地凝视着他,凝视着他嘴角淡淡的弧度。
第408页 他为什么在笑呢,他不怨吗,不悔吗,不恨吗,他为什么可以去得那么安然,他离开前,嘴角为什么会有这样淡淡的弧度,他可曾想起了她,是想到了她吗…… 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痛唿声从她嘴里唿出,赫娜感受到了腹部一阵又一阵的抽痛,天昏地暗,仿佛没完没了,好几次她的神情都涣散下去,可那一阵阵的疼痛仿佛正在刺激她,每每当她就要这么昏厥之时,那疼痛都在提醒着她,这是月弥的血脉,她一死,月弥就真的什么也没留下了,这是她欠他的…… 「赫娜!」轻尘满头是汗,双手已经沾满了鲜血,轻尘对接生毫无经验,只能一面听着在外侧的容和的教导一面帮助赫娜生产,可赫娜腹中的孩儿毕竟不足月,比她当初生银儿时所面临的情况还要糟糕,银儿出生后好歹活蹦乱跳健康得很,只怕这一回赫娜未必能像自己当初那般幸运撑下去了,即使真的生下了孩子,那孩子能不能存活也是个问题。 这孩子看样子是难以生产下来的,再耗下去,赫娜也会送命。 想到这,轻尘不免有些着急,握住赫娜的另一只手劝她道:「赫娜……」 那孩子已经有落胎的趋势了,只怕拉扯出来后也会是死婴。 赫娜一听轻尘唤她的名字,原本有些涣散的眼神渐渐有了反应,不等轻尘说完,她便猜出轻尘要说什么,前一刻分明已经毫无力气的她,此时突然用力地反握住了轻尘的手,被汗水沾湿的手紧紧扣住了轻尘的手,肢节都泛白,她瞪大了眼睛,歇斯底里地尖叫着:「救孩子,我要孩子活着!救孩子!求求你!」 「赫娜!」轻尘皱眉。 「赫娜?」赫娜的表情忽然间有些迷茫,像一个迷途的孩子那般:「我不是赫娜……我是魔鬼,是罪人,是该死的人……我要孩子,保不住孩子,月弥一定会恨死我的!生不出来……怎么会生不出来……剖腹……对了,剖开肚子!剖开肚子把我的孩子取出来!」 剖开肚子! 多么可怕的字眼,即使是容和也不敢在这时候说出这样的话,轻尘面色一变,人墙外头已经传来了容和的询问声,轻尘愕然地睁大了眼睛,眼睁睁地看着赫娜从自己的身上掏出了一把匕首刺向自己的肚子…… 「孟轻尘,帮我……帮我……」赫娜沾满鲜血的手紧紧握着轻尘的手,好像不怕疼一般,脸上竟挂着笑,她这么做,是逼得轻尘毫无退路,只能顺她的意做。 顿了顿,轻尘沉下了脸,点了点头,赫娜见到她点头,竟然是长吁了口气,脸上的笑容更甚,好像这世上最幸福的人就是她一般,她偏着头微笑地看着月弥,紧紧握着他的手,似乎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去见他…… 轻尘轻嘆了口气,接过赫娜手中的匕首,横下心来…… 当她抱着那浑身是血的婴孩出来时,那孩子小得可怜,全身皱巴巴的,都是母亲的血,轻尘想把孩子交给赫娜看看,但赫娜却是摇了摇头,连看也不愿看他一眼。 轻尘要命容和接手救赫娜,却也被赫娜阻止:「不要……不需要了……若你怜悯我,便将我与月弥一起,放一把火烧了,将我二人一起葬在天山,他休想……休想就这么甩掉了我……」 赫娜的气息越发微弱,身体的热量也在流失,轻尘的心里闷闷的,前所未有的闷,好像快要透不过气来。 「好。」她点了点头,从自己身上取下了外袍盖在了赫娜的身上,赫娜的脸上没有一丝痛苦,那刁蛮任性的女孩,此时竟如此温婉地笑着,好似这世上最美的新嫁娘。 孩子的哭声让人墙让出了一道口子,岩止与容和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容和的双眸微微一敛,岩止的脸上却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容和上前从轻尘手中接过了孩子,孩子的哭声很微弱,能不能活下去还是个问题。 见岩止来了,轻尘有些茫然地抬起脸望向他,她的小脸上也沾满了血,双手,身上更甚。 赫娜见了他,竟也笑了,她仍旧握着月弥的手,面色苍白,她对轻尘道:「是你救了孩子,愿你念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代我将他养大,不必告诉他他的母亲是谁,我担心这会成为他的耻辱,你只须告诉他,他的父亲,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人。」 「我会照顾他,就像疼爱银儿那样疼爱他。」轻尘点了点头。 赫娜听到轻尘的承诺便长松了口气,笑容浅浅:「谢谢你。有你的承诺,我便放心了……你是孩子的恩人,请你赐他一个名字……」 赐名…… 岩止微微皱眉,让轻尘赐名毕竟让人不免担忧。 「猎骄。」轻尘的语气带了些坚定:「愿他像草原的雄鹰一样成为天空的狩猎之王,待他长大,他会重新回到乌孙,像他的父亲一样,成为爱民如子的好睏莫,他也会因为是你们的孩子而骄傲。」 「猎骄……猎骄……真是一个好名字……」赫娜仿佛听到了这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一声喟然长嘆,似在喃喃自语,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 埋葬了赫娜和月弥的尸体,轻尘有些怅然若失地抱着猎骄,猎骄的命是被容和保住了,可他仍然小得可怜,也虚弱得可怜。 「岩止……」 轻尘望向岩止,离开天山之时,他们与贺达的大军汇合了,与之一同来的,还有莫谈前辈与那个始终跟在莫谈身旁的男孩。
第409页 岩止轻轻揉了揉轻尘的头髮,像在哄她:「这是我与寻川多年的恩怨,我势必要与他了结此事,别担心,等我回来。」 在见到莫谈前辈的那一瞬间,轻尘便知道岩止的决定了,岩止见她不大情愿,不禁笑了:「你放心银儿和骄猎吗?我很快就会回来,但我希望你能在此之前陪伴他们。」 因为等他回来后,这两个小鬼一定是有多远就丢多远,他的妻子怎能任两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头霸占? 轻尘自然知道如今的自己非但不能为岩止做什么,还会成为他的负担,莫谈前辈会出现在这便是最好的解释,岩止欲将她託付给莫谈,这么多年来,岩止从来没有承认过莫谈是他的父亲,如今肯与莫谈见面,也多半是为了她的安全不得不见他。 这个世界上,除了岩止自己,唯一能让他信得过的也只有莫谈了。 「一切小心。」轻尘嘆了口气,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为了这四字。 「等我回来。」岩止好笑地在轻尘的额头上印了一个吻,这丫头素来性子清冷,哪里有机会见到她这样恋恋不捨的模样,轻尘的表现让岩止心情大好,这比任何事情都能激励他的力量。 「下雪前回来吧,我怕冷,一个人睡不着。」轻尘的唇畔绽开了一抹笑,这抹灿烂无比的笑颜直直印入了岩止的心底,他深深地看着她脸上的笑容,似要将它烙印得更刻骨铭心一些才肯罢休。 「好。」末了,岩止亦勾起唇角,将她拥入怀中,错致的吻雨点一般停落在轻尘的眼角,鼻尖,唇上,旁若无人。 见这两人没完没了地话别,莫谈身侧的那个扎着冲天炮的小男孩终于受不住了,一蹦上起前,分明幼稚的脸上却摆出了一副老成的样子,挑了挑眉,往下扯了扯岩止的衣摆以此来引起他的注意:「岩止老弟,去去去,快点把那小子给宰了,速去速回,你再多待一会,老子我都快被你酸掉牙了!」 岩止低头扫了男孩一眼,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你一点也没长大。」 男孩一听,脸色立即涨得通红,瞪大了眼睛,似乎气得张口就要吵架,可张了张嘴,又很没骨气地通通咽了回去,一脸落寞地唉声嘆气往莫谈那回去:「人情冷暖啊,世态炎凉啊!想当初,我不远万里,不顾危险重重,困难险阻,简直是感天动地举世动容,千辛万苦,歷尽坎坷,偷偷潜入你的寝殿看望你,多可爱的一个孩子啊,追着老子屁股后面哥哥哥哥地喊,可越长大竟然越发翻脸不认人了,唉,世态炎凉,人心莫测啊……」 岩止无奈地摇了摇头,拍了拍轻尘的脑袋便直接翻身上马,他身下的克拾拉兴奋地摆了摆尾,岩止调转方向时,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一直站在那没有说话的莫谈,默了默,还是什么也没说,低喝了一声驾马回道已经整装待发的匈奴大军前。 以一国之力敌西域众国之兵,如今的岩止,也真如当年头曼所言,野心勃勃,却又堪担得起这个野心。 轻尘站在原地,怀里的猎骄动了动,许是被那震撼天地的马蹄声和浩浩荡荡的金戈铁马的阵势给吓着了,出生时他哭得仍有气无力,此刻居然号啕大哭,将轻尘都吓了一跳,她被这一声啼哭而惊得回神,再抬首时,岩止的大军已经行出了很长的一段距离,她移步到了一处视野宽广的高崖上,俯首向下望去,仍能见到这气势豪迈英武不凡的黑色大军像海洋一样占据了天山。 她站在那,视野所及之处,还能见到那飞扬的黑色旗帜,金色的匈奴图腾好像活过来一般,龙腾虎跃,岩止一身黑色战袍,绣着属于他的太阳图腾的披风在身后疯狂腾起,偶尔露出了他腰间佩刀反射天山之光的刺眼银白,高高坐在马背上的他,意气风发,挥斥方遒,当真有如从天上下来的战神一般。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灼热了,已经离得很远的岩止还是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层层山峦阻碍,险峻高峰隔绝他们目光的交汇,然而他好似还是能看到正站在那定定凝视着他的轻尘,山风猎猎,定吹得她青丝飞扬,衣裙纷飞,她娇弱而不羸弱的坦荡目光正坚定地送她的丈夫和守卫着他们的国家与子民的英雄们出发。 「我们也该走了。」 一只温暖宽厚的大手搭在了轻尘的头顶,这感觉,就像爹爹长年握剑而显得粗糙但却温暖无比的大手,轻尘回过头来,才发觉竟是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与岩止说过话的莫谈前辈。 和初见时一样,他依旧仙风道骨,仿佛不属于这尘世,但又和初见时不一样,哪里不一样了呢,轻尘仔细一看,竟发觉这短短的几个月时间,莫谈前辈竟好似衰老了十几岁一般,髮鬓微微渗出了几道白痕,与岩止颇为相似的碧绿色眼眸多了分俗世父亲的慈爱,即便如此,依旧两袖清风,境界非凡。 「皮囊肉身,身外之物。」见轻尘盯着他看,莫谈只是毫不在意地摇头朗笑:「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世间哪有真的不老不灭之人,不过是拖得一日是一日罢了,如今想来,倒是当初看不开,愚钝,愚钝。」 「莫谈前辈,你……」轻尘忽然想到了什么,面色微变,却被莫谈一个大彻大悟的眼神给堵了回去。 自那日见到莫谈前辈之后,她便觉得自己体内隐藏着一股奇怪的力量,难道……那是莫谈前辈的赐予?神人莫谈……不老不死,不过是功力深厚,有如仙道罢了。
第410页 「哪来神人莫谈,不老不死,世上无神,你我皆是人。」仿佛看穿了轻尘心中所思,莫谈摇了摇头,可说到这,他的眼神微黯:「,人的一念之间。」 「师父,此地不宜久留,要与你家儿媳叙旧,也不急于这一时。」男孩挑了挑眉,一脸无奈地摇头嘆气,这对父子怎生得都如此婆婆妈妈,欺他老人家无后? 男孩苦恼地低头看自己,清心寡欲数十年,连个媳妇也没娶上,当小孩子不容易啊。 「走吧,孩子,我知你满腹疑问,到了安全之地再问也不迟。」莫谈拍了拍轻尘的肩膀:「银小子在那等你。」 轻尘的确是满腹疑问,她虽早已知晓岩止的身世,可当年……他为何要捨弃月宿于不顾,使她嫁予头曼,岩止此生唯一耿耿于怀之事恐怕就是月宿之死,而他与岩止,竟也是三十多年不曾见过一面。 听到银儿在等她,轻尘身为娘亲,心中便不自觉地柔软起来,点了点头,随着莫谈去了。 岩止随留了一支暗卫护他们这一行人,但有莫谈在,几乎一路坦荡,半个追兵敌手都没遇上,暗卫倒是丝毫没有出面的机会。 …… 莫谈所居之地当真是世外桃源,奇门遁术错综复杂,恐怕就是寻川也不会节外生枝与莫谈对上,毕竟莫谈太过高深莫测了,尽管她不知道当日莫谈究竟在她身上动了什么手脚,致使他自身似乎损伤颇大,竟开始有衰老之态,但这仅仅只是一个鲜有人知的秘密而已,在寻川眼里,莫谈依旧是神人莫谈,他断不会轻易招惹莫谈。 也难怪岩止会将她託付给莫谈了。 茅草屋前,一道小小的银白色身影早早地就蹲在那等候了,一见到祖父与娘亲的身影,银儿就唰地一下子蹦跶了起来,踉踉跄跄地伸出小手奔跑过来,俊秀粉嫩的眉眼之间写满了委屈和埋怨,看起来煞是可怜。 娘亲和父亲大人皆将他视若无物,银儿觉得自己很可怜,不禁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娘亲和父亲大人所生,否则父亲大人为何见到自己总也不肯笑一下呢,否则娘亲为何连一句话都不说就把他丢给了父亲,然后自己消失无踪? 他气唿唿地蹲在那想,这一回就算祖父再怎么哄他,他也再不愿以原谅娘亲和父亲大人了,可这下眼巴巴地瞧见轻尘的身影了,银儿把刚才满腹的火气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只留下了对轻尘的依赖和自己被忽视的委屈。 「娘亲!娘亲!」 远远地,轻尘便见到穿戴整齐有模有样的小岩止朝自己飞奔而来,但银儿生来活泼好动,全然不似岩止那般冷峻威严,见到这孩子边叫着自己边朝自己飞奔而来,两只小手臂张得大大,好像一扑上来就要她抱似的,她的心情也不由得好了起来。 可令银儿没想到的事,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他是混世小魔王,有人却比他还混蛋! 他还没扑进娘亲的怀抱,就见到娘亲怀里竟然抱着个小拖油瓶,那小拖油瓶很不合时宜地哇哇大哭起来,娘亲原本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一下子全部挪到了那小拖油瓶身上,正手忙脚乱地哄着哭得天花乱坠的小拖油瓶。 银儿停在了轻尘面前,原本欢乐的小脸立马鼓成了一个小包子,可恶那拖油瓶越哭越起劲,娘亲完全忽视气唿唿的他,只抱着那拖油瓶哄道:「猎骄乖,不哭,不哭,你的银哥哥来看你了。」 「哇!」银儿瞪了半天也没惹来娘亲的关注,顿时委屈地红了眼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俊俏的小脸是悲伤悽惨的表情,非要哭得人肝肠寸断不可。 「哇!」小拖油瓶的声音一下子盖过了银儿。 银儿愣了愣,似乎是棋逢对手了,竟然有人哭得比他还大声,还挂着眼泪的漂亮双眼里闪过了一丝迷茫,然后是更加不甘示弱的号啕大哭。 轻尘的脸顿时黑了,手忙脚乱地哄着二人,却发现银儿和猎骄完全是槓上了,哭得惊天动地,一个比一个大声。 最后还是莫谈身边的那男孩看不下去了,扯着银儿的耳朵直往屋子里拉:「哭哭哭!哭得老子耳朵都聋,你爹小时候可不爱哭,就是受伤流血连吭都不肯吭一声,你个小兔崽子,哪里像岩止那小子下的崽子!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听过没?!」 银儿被吼得一愣一愣的,见离开了轻尘的视线范围,顿时止了哭,变脸比翻书还快,除了眼睛与鼻头通红通红的,此刻俨然就是一副与岩止颇为相似的傲慢与冷峻,一把拍开了男孩拽着自己耳朵的手:「本王子希望自己的耳朵不会再被你揪第二次。」 男孩愣了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大力地拍在了乳臭未干的银儿背上:「好小子!这才像你爹的崽。」 银儿被拍得一个踉跄,险些栽到在地,好不容易稳了身形,便见到轻尘正抱着那小拖油瓶入内了,银儿立马换了脸色,小哈巴狗似的用小手抱着轻尘,奶声奶气甚是委屈地唤了声:「娘亲……」 扎着冲天炮的男孩似笑非笑地往外走,临走前还被银儿威胁性地瞪了一下,他只当没看见,带上了木门便寻他师父莫谈去了。 银儿那一声娘亲唤得轻尘心软,可好不容易才把猎骄哄睡着了,她不得不对银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将猎骄轻轻放到床塌上,这才安抚性地亲了亲银儿的小脸蛋。 「娘亲……你和父亲大人又生了一个小拖油瓶吗?」银儿虽然被轻尘那么一亲十分受用,但此刻委屈更大:「娘亲,你是不是不要银儿了。」
第411页 轻尘被银儿说得哭笑不得,只能佯装生气地拍了拍银儿的脑袋,将他拉到床塌前,指着襁褓里小得可怜的小猎骄:「银儿是哥哥,猎骄是弟弟,弟弟体弱,你能答应娘亲,做一个好哥哥,保护弟弟,照顾弟弟吗?」 体弱?刚才哭得比他还大声呢! 在轻尘颇为认真的目光注视下,银儿本还想撒娇,眼下却也只能认真地点了点头:「银儿会保护小拖油瓶,也会保护娘亲。」 「保护娘亲?」轻尘愣了愣,然后笑了,颇为心疼地抹去了银儿还挂在脸上的眼泪,长长的睫毛都被眼泪浸湿了,看起来怪可怜:「笨蛋银儿。」 银儿这下听出了娘亲虽在骂他笨蛋,但语气里尽是疼惜,委屈便通通烟消云散了,咧着嘴便嘿嘿笑了,看得轻尘颇为无奈,银儿这性子像谁呢? …… 匈奴王岩止单枪匹马挑月氏王义蛮下马,重伤不治,月氏半数兵士溃逃。 匈奴大将贺达力敌楼兰、龟兹联军,两万人与联军十五万人僵持不下,匈奴容和调万人与之会合,三万人力克十五万人,大挫联军锐气。 联军主力军与匈奴王岩止正面相遇,匈奴王箭伤无碍,联军大败,两军仍僵持数日。 其间匈奴众主帅兵分八路围困遭受重创的联军主力,联军主帅无一倖免,人头落地。 匈奴大军胜算在即,优势不容倾覆。 很长一段时间,轻尘日日与这些消息为伴,听着点点滴滴关于岩止的捷报传来,轻尘竟比亲临战场还好紧张,听到岩止受伤,她的心口会勐然抽疼,好似受伤的是自己一般,听到岩止伤势无碍,她悬在喉咙口的心就会悄然落定,听到岩止遇上了联军,她便辗转难眠,彻夜担心,听到岩止胜券在握,她竟觉得太阳都比往日灿烂,碧草都比往日青翠欲滴。 岩止果真是一大霸王,称之为大魔头都不为过,这段时日他所打下的胜战,哪一战不是万分兇险,以少胜多的?他如此毫无畏惧,手段强硬,竟果真让他一路畅通无阻,至今不曾败过。匈奴一国之力,竟能将西域诸国合力打得溃不成军,如今的岩止,如今的匈奴,如何不让人畏惧? 只是……哪里不对劲呢? 为何这一场场战役下来,唯独没有听到「寻川」二字,这些情况也在他的预料之中吗?那么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在前方做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却一次也不曾正面与岩止对上,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猎骄近日经过莫谈的调养,身体好了不少,吃饱了便乖乖睡觉,不吵也不闹,倒是比银儿当初要乖巧许多。 银儿也知这段时日娘亲总是日夜关心父亲大人的消息,他倒是老实不少,日日安安静静地坐在轻尘身边,观察她看完那些消息后的反应,是喜悦还是担忧,是难过还是放心,若见轻尘笑了,他便会凑上去撒娇讨好,若见轻尘蹙眉了,他便乖乖地坐在一旁陪着她,也不吵闹也不乱跑,有时候猎骄哭得不合时宜,反倒是他这个小胳膊小腿的小傢伙奶声奶气地哄着那气得他牙痒痒的小拖油瓶。 此时见到自己的娘亲蹙眉,银儿也看不懂那上面到底写了些什么,便只能憨憨地紧挨着她,小大人一般地哄着自己的娘亲道:「娘亲不要担心,父亲大人很厉害的,银儿也会保护娘亲的。」 「银儿乖。」轻尘点了点头,用手温柔地抚了抚银儿的脑袋。 「银儿说得对,岩止那孩子行事有分寸,你不必太过担忧。」莫谈从外而入,手里仍拿着一封捷报。 轻尘见这一回竟然是莫谈亲自送来岩止的消息,不由得一愣,继而不着痕迹地收敛了自己写在脸上的情绪,对着银儿的脑袋拍了拍:「银儿,去看看猎骄,猎骄该醒了。」 银儿倒也是个小人精,一看便知道自己的娘亲和祖父有要事商量,是故意支开自己的,虽然心有不甘,但银儿还是温顺地跑了出去,去「照顾」那可恶的小拖油瓶。 「莫谈前辈。」见银儿出去了,轻尘站了起来迎莫谈。 莫谈摆了摆手示意她坐下:「你便与岩止那孩子一样,唤我莫谈即可。」 轻尘一听,也不知道该不该笑,岩止还真是小气呢,毕竟是自己的父亲,竟连一声父亲也不愿叫,反倒直接唤他的名讳。 「您亲自来是……」轻尘一门心思都集中在了莫谈手中的那封未拆封的消息上。 莫谈笑了笑,径直在轻尘对面坐了下来,将消息递给她:「岩止这孩子果真厉害,二十多个国家联盟竟然也都不能让他吃亏。寻川似乎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局,他们不日就会在忘川崖对上……二十多年的纠葛……总算要有一个结果了。」 莫谈说这句话时,目光幽远,好似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语气竟有些疲惫…… 「寻川……」轻尘皱了皱眉,脑袋里不自觉地便闪过那道坐在轮椅上略显消瘦的身影,他与岩止,为何要如此针锋相对?二十多年的纠葛……究竟是何纠葛? 「寻川是月宿的孩子……」 沙哑的声音蓦然响起,轻尘心中一跳,怔怔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莫谈,他两鬓的白髮又多了一些,衰老速度之快让人惊讶,使得他整个人看上便更加疲倦,红尘沧桑,积累沉淀。 莫谈笑了笑,满是苦涩与追悔莫及:「当年我道心不诚,恋上月宿,却不能带她远走天涯。月宿嫁予头曼为妃,生下了岩止……当年的头曼年轻气盛,月宿若没遇上我,也许一切会变得更好。头曼虽对岩止身世有疑,却念在他是月宿唯一骨血,月宿总算是保住了他……」
第412页 「寻川是娘亲与头曼单于的孩子?」轻尘皱起了眉。 莫谈点了点头,几日不见,竟连原本挺直的背嵴都有些弯曲:「头曼是个多疑的人,即使昔日为了月宿不得不放下对这孩子的成见,但有了寻川,恐怕他就未必会再仁慈,至少若是岩止这孩子没了,月宿还有寻川。但他没有料到的是月宿比他想像中还要犟,手心手背都是肉,当年为了保岩止,月宿忍痛毒杀还在襁褓中的寻川……」 若论罪,他莫谈才是千古罪人,只可惜悔之已晚,月宿至死也不愿再见他一面…… 轻尘完全没料到岩止与寻川竟是同母异父之手足,仅仅因为自己的娘亲想保住兄长,便捨弃了还在襁褓中的自己的生命,这就是寻川为何如此痛恨岩止之故…… 莫谈轻嘆:「也许是寻川那孩子命不该绝,被师弟莫论所救。当年的莫论一心与我斗法,这孩子如今这般做法,恐怕也是他有意引导。莫论救是救下了寻川的命,但逼毒入腿,保住了命,废了腿。」 「昔日莫论老先生给您留了一句话,『胜负未分』。」如今轻尘终于明白,莫论此言何意。 「果真如此执迷不悟。」莫谈一愣,继而无奈大笑:「寻川对岩止怨恨颇深,跟着莫论又早已入了邪门歪道,他在忘川崖等候岩止,只怕早做准备,一切怨恨,直到杀了岩止的那一天才会休止。」 莫谈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轻尘,如今唯一能让寻川毫无防备并杀了他的,恐怕只有这丫头了。 岩止那孩子恐怕也早料到了会有今天,寻川隐忍二十多年,忍而不发,如今大动干戈,只怕是早做了完全的准备。岩止自是早料到有此一劫,他们兄弟二人终将自相残杀,方才千方百计连寻川都被他利用了,逼他莫谈出世,不就是为了要保护这个丫头吗? 轻尘的脸色煞白:「岩止会输吗?」 「他自小个性坚忍,论心智谋略都不逊色于寻川,寻川虽习了邪魔歪道,但未必就能赢得了岩止。」 轻尘自然听得出莫谈说的只不过是些宽慰她的话,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兄弟俩此劫到底鹿死谁手。 「您与我说这些,定是有对策?」轻尘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咄咄逼人起来,仿佛要将人的身体都射穿了一般。 莫谈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丫头比他想像中要通透,自己自进入这里开始的第一秒,这丫头恐怕就已经对他的目的瞭然于心了。 岩止逼他出世,就是为了她和那两个孩子安排好了退路啊,一旦他死了,他的妻儿可就是他这个当祖父的人的责任了。 话既已说穿,莫谈反倒坦荡起来:「你可愿意赌上这一把?」 「即使要我性命为赌注,也无不可。」轻尘回答得干脆,她满心满眼如今只牵挂着岩止一人,如今的她的确畏惧死亡,但若无岩止相伴,岁月再漫长,又有何意义? 「傻丫头!」莫谈心中动容,岩止有这丫头相伴,想必月宿地下有知,也会欣慰:「我既与你说这些,自然拼尽毕生全力也会保住你的性命。若让你以性命冒险,莫说岩止不答应,即使是我也不可能答应。」 「我也不答应!」童稚的声音突然响起,银儿气唿唿地推门而入,双手打开挡在了轻尘的面前,怒瞪着莫谈:「你不是银儿的祖父,银儿不让娘亲冒险!」 「银儿!」轻尘也是一愣,没料到这狡猾的小傢伙竟然一直在外面偷听墙角。 倒是莫谈早有所料似的,笑着摇了摇头,任由银儿在身后恶狠狠地瞪着他,只当没看见似的走了出去。 …… 忘川崖似凭空出现,烟波浩淼,高矗于忘川之上,漠北人称忘川为前世今生轮迴之地,传说侍奉神庙的侍者与侍奉天神的祭师死后,多会实行天葬,为苍鹰所食,然后苍鹰将会把他们的灵魂带入神殿继续侍奉天神,如同脱胎换骨,而前尘俗事尽归入忘川,成为那浩渺忘川的一部分。 忘川崖边,坐在轮椅上的男子双脚之下几乎就是悬空的万丈深渊,而他坐在如此靠近边沿的地方,竟然面不改色,如履平地。 白衣飘飘,纤尘不染,烟雾飘渺,静静坐着的身姿好像要融化在这淡淡的云雾中。 「爷,他们在朝这靠近了。」 一直静立在那尊轮椅身后的男子连表情都没变过一下,好象正朝着靠近的不是前些日子所向披靡令人的可怕的黑色大军。 寻川的双眼放空,听到男子的话,连眼神都没有丝毫变动,只是唇角已经幽幽向上翘起:「终于来了……湛风,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再晚了,可就出不去了。」 那名叫做湛风的男子垂下眉目:「属下没有打算活着出去。」 「很好。」寻川满意地点了点头,唇角的笑意更深,可说话的声音却陡然转冷:「那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二十多年了啊! 寻川修长的手指似有怀念地抚摸着轮椅扶手,他与这笨重的东西相伴二十多年了啊:「好兄长,忘川崖是个好地方,很适合埋葬像你这样让人讨厌的对手。比起葬下乌孙王那厮的天山,忘川崖更适合你。」 「岩止不会被困于此,埋葬在此的恐怕只有你孤单一人。」 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寻川蓦然挑眉,眼里难得地闪过了一丝惊讶,他转动轮椅后退了几步,然后转过身来,惊讶过后便恢復了平静,说话的语气甚至没有一丝怒意,平静得好像在谈论天气一般:「湛风,我以为有你在,不会有我意料之外的人出现在这。」
第413页 分明是如此随意的语气,可却听得那名叫做湛风的男子面色一变,看到孟轻尘的出现,他的脸上也写满了惊讶,没可能有人靠近了忘川崖,而却能逃避他的眼睛,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属下疏忽了。」 「知错就好,同样的错误可不要再犯第二次。」寻川出人意料地好说话,竟然只是这么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然后便挥了挥手示意湛风退下:「好在出现在这里的人还算讨人喜欢,你就别站在这妨碍我与孟姑娘叙旧了。」 「是。」湛风好像早已经习惯了寻川的说话方式,点了点头便往山下走,经过轻尘身边时,完全像没看到她一样,连眼睛都没斜一下。 寻川似乎胜券在握而显得轻松许多,竟真与轻尘叙起旧来:「你怎么来看我了。」 他如此胸有成竹的样子让轻尘反感,她孑然而立,腕上的镯子也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轻尘的小心警惕,也警告似的发出了幽幽绿光。 见到那光芒从轻尘的腕间透出,寻川温润如风的清眸里忽然微微一缩,与岩止颇有几分相似的俊容上突然涌上了莫名痛苦的神色,似悲伤,似怀念,似愤恨,交错重叠,越发复杂,最后像漩涡一样越涌越烈。 「如果我和他都会死在这里,你会不会难过?」寻川忽然转动了轮椅朝轻尘靠近,轻尘浑身冷硬,却一步也没有退,只是睁着那双漆黑得冷酷的眼睛看着他,任由寻川握住了她垂放在身侧的一只手。 「如果死的只是我一个人呢?你又会不会难过?」寻川握着她的手,眼神忽然有些迷茫,他虽坐在轮椅上,可身量却一点也不比轻尘低,此时两人几乎是出于平视状态,令轻尘忌惮的寻川,此刻却表现得像一个迷途的孩子,那温润宁静的神情比起银儿还要无害。 「你不难过吗?」寻川的语气忽然被悲伤占满,他孩子一般执起轻尘的手贴在脸侧,感受着轻尘的手心传来的温度,任由轻尘腕上的绿光刺痛他的眼睛,他闭上了那双与岩止的冷厉霸道完全不同的温润双眸,声音低哑轻柔:「母妃……」 轻尘的背嵴顿时一僵,寻川好像忽然清醒了过来,骤然睁开了眼睛,眼里的迷茫霎时消退,松开轻尘的手,仓皇失措一般推着轮椅跌跌撞撞往后躲去,险些就从轮椅上跌出来,所幸他及时稳住了身形,额前鬓髮已显凌乱,看起来竟十分狼狈。 「可恶!」寻川抚住了自己的额头,这似乎是他第一次露出如此狼狈的模样,紧接着,他所有的温润都支离破碎,再抬起头来,那双眼睛已经变得诡异,完全失去了理智,好像沉迷于一个可怕的世界一般,这样的神情…… 轻尘愕然,他竟中了自己的摄魂术,是与这镯子有关吗…… 「母妃,你可曾有一点后悔?」寻川唇边的那抹笑也忽然变得诡异起来,他的头髮凌乱,眼睛里有虚假和现实如火一般的挣扎博弈着,可最终只能让他变得更加不受控制,他忽然哈哈大笑,笑得苦涩悲凉,又夹杂着浓浓的恨意:「你没有后悔!你一点也没有后悔!」 轻尘蹙眉,想要后退几步已经来不及了,寻川虽坐轮椅,可来到他面前竟也是眨眼之间,她的手被寻川紧紧地握住,丝毫不让她有机会逃离,寻川的眼睛爬上条条血丝,狰狞得可怕:「再来一次!再来一次,你杀我还是杀他?!」 轻尘腕上的镯子发出的光芒越发诡异了,寻川的情绪越激昂,那镯子便感受到了浓烈的危险气息,绽放出的光芒也就越刺眼,几乎把两人都包裹在光晕之中。 「你说啊!」寻川忽然咆哮出声,整双眼睛以前完全失去了理智:「杀我还是杀他!」 「你放手!」许是轻尘动怒了,身体里那股神秘的力量再一次出现,竟震得寻川的手像触电了一样松开了轻尘,连连后退了好几步,一口血就那么喷了出来。 寻川的脸色微白,然后像是得到了答案一样,狠狠地擦了擦嘴角的血,一席白衣也沾染上了触目惊心的血红:「你还是要杀我……」 不等轻尘说话,寻川忽然转着轮椅在原地轻快地移动着,眼底深处隐藏的渴望和祈求彻底地消失无踪,只余下让人看了便觉得胆战心惊的笑,那是冷笑,可怕极了。 「有你在,莫说要他把本该属于我的东西都还给我了,就是要他把自己的肉一片片剐下送来也不是不可能。」寻川笑着上前,袖子一挥,轻而易举地禁锢住了体内那股力量已经莫名其妙消失的轻尘,这一回没有受到任何攻击,寻川的笑意更深:「母妃,你陪陪我吧,等他死了,我就会是匈奴的王,我会比他做得更好,你很快就知道,他是个废物,只有我才应该活着!反正他已经活了那么多年,你说呢……」 以寻川之力,想要摆脱摄魂术并不是一件难事,而他现在显然陷得越来越深,看来是他根本不愿意清醒,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他会死,他很快就会死了,母妃,你别着急,再等一会……嘘,我保证,他就快来了,只要他来了,我保证让他有去无回,我知道母妃你讨厌他,放心,川儿很快就会帮你杀了他。」寻川笑得一派自然,好似自己所说的那些话都是真实无比的。 「你说,我要如何处置他呢?噢,还有他的妻儿,一併杀了好不好?」 「疯子!」轻尘怒极反笑,欲往后退一步,却好像踩到雷脚一样,原本情绪已经平静下来的寻川忽然暴怒地一拍掌风,在地面上硬生生打出了一个深洞:「你要去哪!」
第414页 下一秒,轻尘的脖子忽然落入了寻川的掌心中,他双眼充血,竟真的下了狠力,轻尘的身后是万丈悬崖,崖底是从未有人见过的忘川,寻川红了眼睛:「你来了为什么又要走!你不是说你是来看我的吗!你还没见到我要送你的大礼呢!」 「爷。」 离去已久的湛风已经返回了。 听到湛风的声音,寻川挑唇笑了:「他来了。」 「听说你的身中毙命剧毒至今仍压在双腿之上,永远无法驱出。」轻尘冷不丁地忽然开口:「当年月宿是真的要置你于死地。」 「你什么意思?」寻川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困惑。 「你想站起来用双脚行走吗?」 「我不能……」寻川迷惘地摇了摇头,剧毒借宿在他的双腿之上,以此保命,双腿再也不能行走,如若让毒素重新肆虐,失去控制,他会死『…… 「你不想用双脚行走吗?」轻尘的声音已经沙哑了,寻川的手上也无意识地松了力气,这才让轻尘有机会喘气。 「我不能……」不能,而非不想,他还没杀了那个人,怎么能死。 「听说你只信任莫论与湛风二人,其他再无人能够靠近你周身一丈之内,纵使有人能靠近你,他一定不知道你的秘密,或是即将要死去。你今日也不会给岩止任何近身你的机会对吗?你是打算在他进入这里时就与他同归于尽,对吗?」 「你想做什么?」寻川眼里的迷茫更甚。 「你不想站起来吗?莫论封住你身上巨毒的死穴我知道在哪,我帮你解开好吗?只要你不在了,忘川崖就再也困不住岩止了,对吗?」轻尘的手上忽然凝聚了一股力量,她一掌拍出,击打在寻川的心口的死穴之上,寻川怒极反笑,大掌本能性地一击,也重重拍在了轻尘的心口,听那声音,是经脉尽碎的声音…… 「怎么会……」待寻川回过神来,轻尘的身体已如断线的风筝那般往后飞去,然后深深地坠下,衣袖翻飞,青丝狂舞,裙裾猎猎,唇也因血而染得殷红,分外动人,寻川一愣,眼里霎时间变化莫测起来,急急忙忙地想要伸手去抓她的手,却抓了个空,张开手心,只有一片虚无。 他的眼神有片刻的清醒,好像看清了坠下忘川的是何人,又好似没有看清。 她故意刺激他,她近他身只是要杀他!他怎么可能毫无防备!她故意扰乱了他的心神,她要杀他!她还是要杀他! 那纷飞的裙裾坠入漂浮的层层云雾之中,寻川顿时大恸,心脏剧烈地缩紧,体内真气乱窜,剧毒乱涌,压也压不住,他仰起头,脸上是无助与绝望,好难过,好痛苦…… 为什么所有人都愿意为了保全他而死,那我呢……那我呢! 「孟轻尘!」一声怒斥震得天地都颤了两颤!那疲惫不堪的黑色身影转瞬间来到寻川面前,他全身的骨头都愤怒得咯吱咯吱作响,寻川却一点要反抗的意思也没有,任由自己被这个让他恨了一辈子的人掏心挖肺,毫无生意,只是笑,疯狂地笑,笑得绝望又悽惨,天地与之同悲。 那一日,岩止像极了一个嗜血的魔鬼,没有往日的风度翩翩,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让人望而生畏的魔鬼,手上脸上溅满了鲜血,腥臭的鲜血溅进他的眼睛里,而他却仍一遍又一遍地用手打穿那一具早已没有了气息的尸体,直到听到自己的手骨断裂的声音,他的嘴里仍然反覆念着同一个名字要随着那个名字的主人去了,直到无数的人将他从悬崖边上拉了回来死死拦住,直到数万大军跪地哭求,直到银儿挥着小弯刀刺了他一刀,红着眼睛责骂自己的父亲大人…… 忘川一役,没有人知道上面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只知道忘川成了寻川的死地,而自那一日起,匈奴真正成了称霸大漠的大国,连秦国都为之畏惧。 忘川忘川,终于成了寻川的终结,也许,这真的就是天意。 …… 四年后。 秋猎大会上,已经长高不少的小小少年一身银白装束,腰佩笨重的宝刀,手里执着金色的弓羽,前方竖立着好几个难度不一的靶子,草场上欢唿声震天,似乎是哪一个勇士又击毙了一只勐兽,唯独他仍旧年幼,他的父亲待他甚为严苛,即使是这样的盛事,他却只能老老实实地在师傅的监督下继续联繫射箭。 小小少年生得眉目俊朗清秀,眉宇间自有一股傲气,虽然隔得远,但耳边还是充斥着欢唿声和擂鼓声,肉香和酒香不断地钻入鼻子里,枯燥的射箭联繫越发让他感到了不耐烦,开始心浮气躁起来。 「银殿下,你的父亲在看着。」站在小小少年身后的贺达适时地提醒了一句。 听到「父亲」二字,银已经长高不少的身子愣是僵了僵,拉弓搭弦的姿势十分的有气势,他偏过了脑袋,赫然看到正坐在单于之位上漠然看着狩猎场上比赛的父亲大人正往他这看来。 岩止冰冷的诡异幽眸深不可测,冷峻的眉间是一片威严,见银心浮气躁的模样,他忽然皱起了眉,眼里闪过了一丝不悦。 银下意识地身子一颤,连忙把头转了回来,父亲大人的眼神一直黯淡无光,即使他时常那样优雅淡笑地坐着,可那笑意却还未进入眼睛便已冻成了冰。这些年,匈奴越发强大,而父亲大人却始终如此,越发地冷漠无常了。 从前他并不真的畏惧父亲大人,父亲大人即使对自己再严苛,可他的眼底深处仍有暖意,但如今他很怕他,娘亲不在了,父亲大人更加令人畏惧。
第415页 这四年,原本空荡荡的东殿里塞满了女人,或者眼睛像娘亲,或者神态像娘亲,或者和娘亲一样有着漆黑的长髮,但是这么多女人,每个都如同可悲的金丝雀一样,父亲大人收集了她们,也仅仅像收集值得观赏的畜牲一般。 这些女人进入了东殿,可父亲大人却又不愿意再减到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每每见到何娘亲相似的女人出现在王城里,父亲大人都会莫名地大发雷霆。 这里的每一个女人都爱慕父亲大人,即使父亲大人没有那一个尊贵的身份,这些愚蠢的女人仍然爱慕他,她们往往都只见过一次父亲大人那张风采绝世的英俊面容。他俊美无涛,有如神邸,淡绿色的星眸在看到她们的第一秒会出现惊鸿一瞥的情绪波动,但一切都仅仅转瞬即逝,随即便又沉入了一片死寂,好像这个世间没有任何人可以牵绊住他,又好像这个世间的某一处死死地勒住了他的一切。 只那一眼的惊鸿,这些女人很快便会被人带进东殿,父亲大人只是收集她们,仅此而已。 那里的每个人几乎一开始都是芳心狂喜的,愚蠢而可悲的她们以为痴心一片终于得到了回报,可是不用多久她们绝对会发现,即使她们进入了东殿,也再没有机会再见到那个天神一样的男子一面,他给他们的,只有那惊鸿一瞥。 银满腹心事,一箭射偏,他身后的师傅贺达无奈地摇了摇头,银有些惶恐地偏过头去偷偷观察父亲大人的脸上是否有不悦之色,他偏过头去,却看到了这漫长的四年来,父亲大人英俊而冷漠的面容上,第一次露出了那样剧烈的情绪波动。 莫在岩止身边低语了什么,岩止霍然从座上起身,一句话也没说便走,银一愣,脸上先是困惑,然后眼眶骤然一红,把弓箭往地上一丢便追了上去。 「父亲大人!」 这一回,岩止难得地没有斥责银,他的脚步一缓,低头神色复杂地扫了这个孩子一眼,终于吩咐:「上马。」 冷漠的眼睛里出现了久违的温柔神采,不知道为什么,银竟觉得自己的鼻子一酸,男子汉大丈夫,娘亲不喜欢他哭的! 「是!」从僕已经为银牵来了小马驹,那是克拾拉和它的妻子所生的小马驹,虽比不上克拾拉,但却也是一匹难得的好马。 …… 沙丘之上,一身灰布的女子坐在上面,光着的脚丫在半空中晃荡着,她一头乌黑的青丝没有受到半点束缚,随意地披散而下。 清秀的面容之上,那双漆黑的眼睛竟比天上的星辰还要璀璨。 远处忽然传来了马蹄声,然后是沙尘飞扬,她寻声望去,脸上有一丝迷惘。 男子架马在她前方停了下来,他神色冷峻,深邃的眉宇间有一丝疲惫,大漠的风沙席捲着男子身上披着的黑色的斗篷,落日余晖笼罩在他高大伟岸的身躯之上,陌生,却有一丝莫名的熟悉感…… 见她望过来了,男子奇异的瞳眸簌地一柔,在他的身后,跟着七八个看起来似从僕模样的人,其中还有一个驾着马的五六岁的孩子。 他们为何朝她走来……她是否认识他们? 「我是不是见过你?」她仍坐在高高的沙丘上,低下头看他,那个站在她面前的男子。 男子朝她伸出了一只手,他的声音很好听,像碎玉一般:「嗯,见过。」 鬼使神差地,她竟然朝他伸出了自己的手,脸上的困惑更深:「为何我不记得你。」 「没有关系,我会记得你,让你再也不会忘记我。」男子很有耐心,他的眼睛是她所加过的最温柔的眼睛,他的笑容是她所见过的最好看的笑容。 她的手落入了他宽厚的大掌中,他一把反握住了她,将她拉入了自己的怀里,她只觉得脸上一暖,满是莫名的熟悉的男性气息,他低沉得让人的心中隐隐颤动的嗓音在她的头顶响起:「轻尘,我们回家了……」 「回家……」她不自觉地重复着这两个字。 「娘亲,你忘记我们了吗?」她的衣摆忽然被人扯了扯,她这才低头看去,只见那生得漂亮的男孩正仰着头看她,眼里竟有一丝惶恐和浓浓的思念。 她愣了愣,竟觉得「忘记」二字会伤了这个漂亮的孩子的心,而她不愿意那么做,张了张口,她微笑地哄他:「经歷过的事是不会被忘记的,只是想不起来了而已,我一定会记得你。」 「娘亲……」银眨了眨眼睛,好像反应了半天也没反应过来娘亲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还在发呆,娘亲就已经被父亲大人给抱上了马背,今天的克拾拉比任何时候都要安静,但是眼睛好像也跟着湿润了。 她忽然被抱上了马,这个动作好像曾经发生过无数遍一般,都显得那么的自然。 就在上马的那一瞬,她的身子忽然一抖,似梦呓一般,低声地唤了一声:「岩止……」 清秀的面庞上已是泪流满面。 那一声岩止,让他抱她上马的手一顿,似隐忍了很久,如今爆发出来便更加一发不可收拾,但到了最后,只通通化为了一句:「我在这。」 (全书完) (以下附番外段子一则) 轻尘坐在猎场上看着两个屁颠屁颠奔来的小身影,银比猎骄要大一岁,长得也比猎骄高许多,可他在猎骄前头跑,却跟逃命一样。 见到轻尘,银像找到救命稻草一样扑进了轻尘怀里,声音都在发抖:「娘亲……」
第416页 「娘亲,阿木朵说要嫁给银,您看银被吓得差点尿裤子了,真没出息!」猎骄一脸嫌弃地告状。 「我哪有!」银气红了脸,终于从轻尘怀里探出了个脑袋为自己辩驳:「不就是一个女人!本王子殿下御女无数,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丑丫头阿木朵哪里能吓到我!」 御女无数…… 轻尘不动声色地黑了脸,这小子才多大,这词到底哪学的?可恶的狐狸!到底都教了她儿子什么! 「你才没见过女人。」猎骄淡定地反驳:「你见到女人就吓得尿裤子。」 「谁说的!」银火冒三丈。 「那你见过女人光着身子吗?」猎骄依旧淡定。 「当然见过!」银拍胸脯。 「什么时候?」猎骄疑惑加鄙夷。 …… 「大声点!」 「吃奶的时候!」 ________完结________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