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如此多骄》 第1章 醉入红楼似是又非 半梦半醒间,陈瑞就觉着头痛欲裂,他只当是宿醉的缘故,于是挣扎着想要起身,谁知腰上刚使出些力气,屁股就疼的像是要裂开了一样。 我去~ 该不会是被基佬捡尸了吧?! 陈瑞吓的浑身一激灵,急忙睁大了双眼,不曾想映入眼帘的,却是个三十多岁的古装妇人。 这怎么还出现幻觉了呢? 正愕然间,就见那妇人面露狂喜之色,跳起来嚷道:“他爹、他爹!你快来啊,顺儿醒了、顺儿醒了!” 这一声喊,就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似的,无数散乱的讯息涌入陈瑞脑中。 大夏隆源二年? 荣国府家仆来顺? 父母是王熙凤的心腹? 这…… 自己竟然穿越到红楼梦里了?! 若非屁股剧痛难当,陈瑞肯定以为是在做梦。 等他重新晃过神来,眼前除了方才那妇人之外,又多了一个矮壮的中年男子——根据那些记忆碎片推断,他们应该就是这具身体的父母:来旺与妻子徐氏。 这时就听便宜老子厉声喝问:“你这不省心的东西,说!昨晚到底怎么回事?!” 昨晚? 昨晚自己应该是在招待客户,还点了俩乌克兰大长腿…… 不是这个! 把不相干的抛到脑后,陈瑞努力梳理着那些记忆碎片,想要从中找到答案,然而那些记忆却都像是隔了一层膜,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回忆了半天,也只想起‘自己’昨天好像曾和人拼过酒。 “有人和你拼酒?!” 便宜老子脸上闪过喜色,忙又追问:“你可记得是谁?!” 来顺紧皱着眉头又想了许久,却是死活想不起那人是谁,更想不起后来发生过什么。 “你竟然不记得了?!” 便宜老子大失所望,忍不住又呵斥道:“就知道灌黄汤,这要紧的事情倒……” “不光昨天的事儿,以前的事儿我也忘了好多。” “你、你……” 听儿子这么说,来旺脸上的恼怒顿时就僵住了,半晌后,突然扬声吼道:“栓柱、栓柱,快去把大夫请回来!” 旁边徐氏见状,禁不住大放悲声。 此后半个时辰里,来家可说是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直到断言他‘魂魄受损’的大夫,揣着大把诊金扬长而去,陈瑞才终于又得了片刻安宁。 他趴在床上心下半是迷茫半是郁闷。 迷茫来源于穿越后的无所适从。 至于郁闷么。 首先是后悔自己没有熟读红楼,仅只是中学时在老师的要求下,囫囵吞枣的读过白话本,断断续续的看过几集电视剧。 这一晃十多年,书中细节早忘了个七七八八,只隐约记得几个主要人物,以及一些下里巴人感兴趣的地方。 比如贾宝玉初试云雨情,再比如贾琏和下人的老婆偷情,还有王熙凤设计害死贪恋自己美色的亲戚。 再就是贾宝玉梦到和秦可卿xx、贾宝玉和亲戚搞基、贾宝玉和戏子搞基,贾宝玉和…… 呃~ 扯远了。 除了后悔没能熟读红楼之外,更让他郁闷的是身份问题。 就算不穿越成贾宝玉、贾琏,起码也给个自由之身啊! 怎么偏偏就成了荣国府里的下人! 虽说自家父母仗着有王熙凤撑腰,在府里颇有些权势,可说到底不还是奴才么? 既然是穿越到红楼世界,谁不惦记着书中那几位惊才绝艳的女子?可是以自己现在的身份,想让人家正经瞧上一眼,怕是都难如登天。 不成! 得尽快想办法脱去奴籍! 否则耽搁久了,错过书中那些莺莺燕燕,岂不白来这红楼世界走一遭?! 而且赖大的儿子不就成功脱去奴籍,后来还做了官儿么?自己堂堂穿越者,难道还比不过他一个土着? 至于究竟该如何脱籍…… “我不去!” 正思量着,外间突然传来便宜父母的争吵声。 就听徐氏恼道:“顺儿差点被她打死,这当口,你还想让我去给她卖笑?!” “胡说什么!二奶奶原本也想帮他开脱,都是大太太从中作梗,才……” “喊着往死里打的难道不是她?!要不是姑奶奶帮着说情,我顺儿、我顺儿就没了!呜呜呜……” 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陈瑞对照着模糊的记忆碎片,渐渐拼凑出了事情的经过。 却原来‘来顺’昨天喝到烂醉,也不知怎么就睡在了内院东南角的一座假山上。 后来他半夜醒来乱发酒疯,被巡夜的妇人当场拿住,又在拉扯中打落了示警铜锣,结果那铜锣从假山上滚下来,一路哐哐铛铛的震天响,顿时惹得阖府大哗。 事情闹大之后,王熙凤原本还想袒护来顺,怎奈邢夫人从中作梗,硬说那假山离着梨香院不远,这回要是轻纵了来顺,往后保不齐就有那缺师少教的下贱坯子,敢借酒装疯闹到梨香院去。 届时惊扰到薛姨娘、宝姑娘也还罢了,若传出去毁了人家的清誉…… 王熙凤被挤兑的下不来台,又见来顺烂醉如泥的丑态,更觉面上无光,于是一咬牙干脆命人把他拖出去毒打,摆出了要大义灭亲的架势,任谁也遮拦不住。 最后还是薛姨妈闻讯赶到,表示来氏一门久在王家为仆,对自己是断不敢无礼的,若因些捕风捉影的闲话,就把他给活活打死,怕倒成了自己的业障。 如此这般,来顺才捡了条性命。 不过这只是旁人看来罢了,其实真正的来顺早已魂飞魄散,连躯壳都被陈瑞鸠占鹊巢了。 却说陈瑞…… 以后应该称他来顺才对。 却说来顺把整件事在心里过了一遍,立刻就明白便宜老子为什么一直追问,自己昨天究竟和谁拼过酒。 因为这事听着就像是被人给算计了! 退一万步讲,即便最后查明对方并非刻意陷害,也完全可以把一部分责任推到对方头上。 只可惜他实在是记不清,与‘自己’拼酒那人究竟是谁了。 “哥儿。” 这时有个老妇人走了进来,满眼心疼的探问:“要不你先吃点什么垫垫肚子?大夫方才交代过,要饭后才好用药的。” 这老妇人唤作胡婆婆,是来家雇的帮佣——来家在荣国府外另有住处——她还有个孙子唤作栓柱,也在来家打杂。 来顺眼下并不饥饿,反而是肚子里有些胀痛,于是咬牙支起上身,道:“我想先去茅厕方便方便,栓柱儿呢?让他来扶我一把。” “哎呦我的小祖宗!” 胡婆婆吓了一跳,忙劝道:“都这样了还去什么茅厕?我把马桶拿来,你就在屋里……” “不不不,还是去茅厕吧!” 见来顺执意如此,胡婆婆只好唤来孙子并来旺夫妇,前呼后拥的把他扶到了外面,就见这约莫是个五丈见方的小院,三间正堂两间东厢,西边是一片菜地,稀稀落落种着两畦白菜。 大门开在东南,对应的五谷轮回之地,自然就放在了西南角。 却说来顺坐到缀着棉绒的马桶上,好说歹说才把栓柱劝出去候着,然后一面方便,一面继续想着脱籍的事儿。 他压根不知道想要脱籍,究竟都需要些什么条件。 但正所谓‘一力降十会’,也不用管什么条件不条件的,只要名声大到一定程度,肯定会有脱出桎梏的机会。 而对穿越者来说,扬名立万有什么难的? 左右不过是做一回文抄公罢了。 就是不知这大夏国处在什么时代背景,有没有唐诗宋词,如果没有的话,那就当真发达了! 不过红楼梦原书里,好像就有唐诗宋词存在,所以还是抄近代的最为稳妥。 就这般,来顺一面绞尽脑汁,想从记忆碎片中找出当下的时代背景,一面从旁边的木盒子里翻出张厕纸来。 “北国风光……” 自己怎么突然想起这首诗来了? 这首诗虽然常在穿越小说里看到,可诗里所表达的意境,却和自己的身份完全不搭。 自己要抄,最好是抄那种咏景咏物,不涉及人生理想、生活经验的。 再就是抒发少年慕艾之情的。 但这个不能急,起码等有点名声基础之后再抄,否则被人误会是写给荣国府的太太、小姐,怕是要出师未捷身先死。 至于少年励志一类的诗词,最好是等到有人质疑自己,又或者送脸上门的时候再抄。 来顺一边想着,一边勉力提臀,把厕纸送到…… 等等! 他忽的一个机灵,忙把那厕纸在眼前摊开,发现这其实是张旧黄历,而上面除了标有‘乙酉年九月廿八,立冬’,以及各项适宜禁忌之外,还印着一首应景的诗。 “北国风……这什么鬼?!” 来顺一下子懵了,原来不是他突然想起了这首诗,而是无意间在黄历上看到的! 可这首诗,怎会出现在红楼梦的世界里? 惊愕之余,来顺再次掀开放厕纸的箱子,却发现里面除了旧黄历之外,下面竟还铺着几张…… 报纸?! 【来顺出自原文七十二回:来旺妇倚势霸成亲——原文只说他是来旺的儿子,名字是我杜撰的,年龄也上调了两三岁。】 第2章 把‘头一次\’留给二奶奶 比起后世被酒色掏空的身体,如今这副躯壳明显要精壮许多——能让人魂飞魄散的伤势,只休养了短短半个月,就已经能够下地走动了。 但来顺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因为这大夏竟是穿越者建立的国家! 根据他了解到的情况,本朝太祖自幼便以诗才闻名乡里【全是后世耳闻能详的】,十七岁创立商号、二十六岁成为金陵首富,三十一岁正式起兵,短短四年间便横扫六合并吞八荒,遂开国改元曰:夏。 而夏太祖登基称帝后,还发明了许多‘新鲜事物’,至今仍遗泽后世。 不过他好大喜功的秉性,也颇遭后世文人非议。 在位七年间,北征突古奴、高济、东桑,南平茜香、真腊,甚至还准备兴造巨舰,去南洋与红毛夷、昆仑奴们抢地盘。 也亏得他寿数不长,还未等造出巨舰,就先一病不起撒手人寰,这才让世宗皇帝得以拨乱反正,非但搁置了劳民伤财的出海计划,更尽数从南疆北域诸国撤回驻军,充分彰显了大夏的‘仁者之风’。 前人功过且不评说。 有这夏太祖珠玉在前,来顺靠文抄迅速扬名,然后再借机脱籍的设想,自然就只能胎死腹中了。 万幸眼下林妹妹、宝姐姐都还小,另想法子徐徐图之,应该也还来得及。 “来顺哥、来顺哥!” 正琢磨着该如何徐徐图之,栓柱就大呼小叫的冲了进来,扬着手里厚厚一叠报纸道:“今儿新出的报纸,我都给你买来了!” 这报纸自然也是夏太祖的手笔。 最初由通政司主办,后来民间资本逐渐介入,到如今已是百花齐放,也是来顺在养伤期间,了解外部信息的最佳途径。 快一些的,五日一刊。 慢一些的,十天半月一期。 而今天恰是十月初一,几乎所有报纸都有新刊发售,故而才凑了这厚厚一叠。 来顺把报纸接过来,先拣出份‘虫二杂文’,轻车熟路的翻到第三版艳坛宝鉴,见上面图文并茂的,竟又解锁了新姿势,不由喜出望…… 呸! 这一时不察,竟被原主的记忆给影响了。 来顺收回‘批判’的目光,随手把那虫二杂文塞到枕头底下,又单独抽出了通政司主办的夏报。 栓柱本来正踮着脚偷瞄那些图画,此时见小主人敝帚自珍,忍不住问道:“来顺哥,那上面说啥了?” “朝廷要驱逐乌西国人。” 来顺明知道他问的是虫二杂文,却故意指着夏报一本正经的解释:“说是今年开春的时候,乌西人在茜香国杀了咱们的调停使者,还拒绝交出凶手……” 读到半截,他突然发现阵亡名单上有个姓孙的护卫统领,自己模模糊糊好像有些印象——就不知是‘原主’的熟人,还是原书里的人物。 “来顺,都收拾好了没?” 恰在此时,外面传来一声吆喝,紧接着便宜老子也走了进来。 见儿子正捧着报纸发呆,来旺不悦道:“傻愣着做什么?赶紧拾掇拾掇,跟我去府里拜谢二奶奶。” 拜谢王熙凤? 谢什么? 谢她那一顿毒打? 四天前来顺就能下地了,本想着去附近走走,也好亲眼看看这方世界,然而却被便宜老子拦了下来,还勒令他不得擅自出门。 当时只以为他是担心自己胡来,导致伤势出现反复。 现下看来,却怕是刻意要把‘头一次’留给王熙凤,免得被这位二奶奶挑出毛病来——都能外出了,却不先来府里拜见,莫不是心怀怨念?! “你可千万别犯糊涂!” 来旺见儿子面色古怪,忙把他扯到一旁悄声警告:“要真恼了二奶奶,这府里上上下下那么些红眼睛绿眉毛的,还不得把咱家给生吞活剥了?!再说二奶奶本来想要保你,都是那……” 他原本想说,居中坏事的都是邢夫人,若非她拿薛姨妈母女作伐子,挤兑的二奶奶下不来台,儿子也不会挨那一通毒打。 可想想儿子那脾气,若真在邢夫人面前闹将起来,下场怕也未必好过惹怒王熙凤。 于是忙调转枪口,愤愤道:“都是那秦显家的生事!往常也有醉闯后院被捉的,却不曾闹出这么大动静——秦家和王家是姻亲,我看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这秦显家的,正是当晚提铜锣的巡夜妇人。 至于王家,则是指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夫妻——因秦显的哥哥娶了王善保之女,故此两家算是姻亲。 而邢夫人与王熙凤婆媳不睦,起因就是王熙凤过门后,仗着老太太的宠爱和王夫人的暗中支持,大肆侵吞邢夫人的利益,排挤邢夫人的亲信。 这其中得利最大的就是来旺夫妇,损失最重的,则正是这王善保夫妻。 如此一来,双方自然势同水火。 所以来旺才会怀疑,秦显家的是蓄意坑害儿子。 不过来顺依稀记得,那秦显家的是在躲避‘自己’纠缠时,不慎跌落了铜锣,这才闹到阖府皆惊,倒并非故意针对自己。 但他知道来旺提起秦显家的,不过是想祸水东引,免得自己记恨王熙凤罢了。 于是也懒得多做解释,只随口敷衍道:“您放心,我知道轻重,在二奶奶面前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说是这么说,语气却明显带着情绪。 毕竟刚刚还在琢磨‘待从头、收拾旧山河’呢,转脸却要对个小妇人忍气吞声,这心理落差之大,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你这孩子!” 来旺能被王熙凤倚重,自是心思通透的主儿,一眼就看出儿子言不由衷,当下愁的来回转圈。 好半晌,他忽然咬牙发狠道:“该说不该说的,这些日子我也说的够多了,你要还是这般态度,老子宁愿打折你两条腿——拘在家里养一辈子,也好过稀里糊涂送了性命!” 顿了顿,他稍稍放缓了语气:“正好你也大了,该说一门亲事了。” 这是打算废号,再重练个小号? 听出其中蕴含的决然之意,来顺不由愕然的瞪大了眼睛。 和这便宜老子相处了半个月,虽然称不上融洽,却也能感受到对方那极力掩饰的舐犊之情,谁承想只因为一句随口敷衍,他就生出了这般决绝的念头! 至于么? 来顺先是有些难以置信,可四目相对,感受着来旺那份夹杂着痛苦的决绝,却又逐渐警醒过来。 面对一个手握生杀大权,轻而易举就能让自己家破人亡的强势人物,便宜老子的态度其实没有任何问题。 有问题的是反而是自己。 扪心自问,穿越之前自己在面对那些‘大人物’时,难道也是这般不以为然、态度轻蔑么? 显然不是! 至于‘心理落差太大,一时难以接受’云云。 网上指点江山,现实唯唯诺诺,这种事情难道不是每天都在经历么? 发两条‘打工人永不为奴’的弹幕,难道就真敢拒绝加班了? 归根到底,还是心态出了问题。 明明已经身处此方世界,明明决定要坦然面对,骨子里却仍然自觉高人一等——穿越者的身份,夏太祖的事迹,无不助长了来顺的自命不凡。 所以他才会沉浸在妄想中难以自拔,整天纠结选钗还是选黛,纳妾是四个起步,还是直接召唤神龙。 所以他才会小觑王熙凤,全然不把这原书中心狠手辣的二奶奶放在眼里。 可夏太祖好歹是富二代开局,岂是他这般寄人篱下,性命操之人手的境况可比? 还是醒醒吧! 如果再不端正心态,怕是真要像便宜老子说的那样,稀里糊涂的丢掉性命了。 经这一番自我剖析之后,来顺再次郑重承诺:“您放心,我知道轻重,在二奶奶面前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话还是那话,蕴意却是天壤之别。 见他态度恳切,来旺的神色也渐渐缓和,但嘴里仍是硬邦邦的:“你最好真知道轻重,否则方才那话可不是说说而已!” 顿了顿,又不放心的交代道:“等到了二奶奶院里,你一进门先跪下认个错,然后低下头闭上嘴,甭管二奶奶再有什么言语,都交给你娘去应付。” 还得跪下认错? 来顺听的眉头一皱,刚调整好的心态顿时又有些失衡。 “低头!” 就在这时,来旺突然伸手搭在他头顶,用力压弯了他的脖子,沉声道:“把你这不服不忿的模样给老子藏好了,千万别让二奶奶瞧见!” 第3章 艰难的脱籍之路 因临行前那一番争吵,父子二人都没了闲谈的兴致。 便宜老子负手在前,来顺缀在后面一路东张西望,暗暗将周遭地形与记忆碎片相互映照。 看过原书的,都知道荣宁二府家大业大,但唯有置身其中,才能真切的感受到这一门两公究竟意味着什么。 以荣宁二府为中心,后门外号为宁荣里,荣国府以西称作兴荣里,宁国府以东唤作长宁里。 宁荣里多是贾家旁支,兴荣里尊荣府姻亲为首,长宁里以宁府姻亲为主。 前门外是宁荣街,宁荣街紧邻着宁荣巷,宁荣巷再往南是奉公市,奉公市南边还有条新修的宁荣后巷。 宁荣巷里住着积年老仆。 新近入府的则多安置在宁荣后巷——来家便是其中之一。 别看这名字都是‘巷’啊、‘里’啊的,其实里面巷子套巷子、胡同通胡同,各住着好几百户人家。 林林总总加在一处,怕不有三四千人托庇于此! 闲话少提。 却说父子二人默默向前,出后巷、过奉公市,眼见到了某条胡同口,来旺突然指着里面道:“这巷子里有个叫茜雪的,你可还记得。” 这话问的实在突兀,来顺看看那胡同,再看看便宜老子,一脸的莫名其妙。 却听来旺继续道:“她原是宝三爷身边的大丫鬟,夏天时因一件小事恼了宝三爷,就被府里撵了出来——唉,挺好一姑娘,这辈子却怕是糟践了。” 来顺在没犯事儿之前,也是在贾宝玉身边当差,只不过做的是比丫鬟、小厮更外围的长随。 此时听便宜老子这般说辞,立刻猜到他是在拿茜雪的事儿敲打自己。 只是…… 来顺倒巴不得被赶出来呢! 一面腹诽便宜老子做奴才竟做出了优越感,一面盘算着要不要再犯些错,好让王熙凤把自己撵出荣国府。 心下这般想着,来顺嘴里也随口反驳道:“怎么就糟践了?她既然曾在宝……” 说到半截,他忍不住奇道:“我听别人都叫他宝二爷,怎得您和我娘要叫他三爷?” “二房如今得势,又惯爱拿二房小排行叫什么宝二爷、环三爷的,旁人也都凑趣跟着称呼——可咱家是琏二爷屋里的,却怎好越过琏二爷叫他二爷?” 【因宝三爷的称呼争议有点多,插入解释一下:正经通行本里,贾琏没有亲哥哥——贾瑚是古文杂本里提到的,真实性存疑。 本书仅按照通行本里,实际写过的人物进行排行。 既:贾琏的二爷是家中(荣府未分家)排行,也就是排在早逝的堂兄贾珠之后;而宝玉的二爷,是自家亲兄弟排行,也排在亲哥哥贾珠之后,但没算堂兄贾琏。 顺带夹个私货,老嗷觉得这两个二爷并立,恰恰透露出了大房二房之间的隔阂,以及各自的心态。 大房在东院独居,却坚持用家中大排行,以示家中长幼有序,该以我大房为尊;二房持宠占据主宅,惯用二房小排行,则隐有标榜正溯在我之嫌。】 来顺这才恍然,重回正题道:“那茜雪既然曾在宝三爷身边做大丫鬟,相貌肯定不差,寻个好人家嫁了有什么难的?” “有什么难的?” 来旺眉毛一扬就待呵斥,想起儿子‘魂魄有缺’,这才耐着性子解释:“你当她被撵出来,就不归府里管了?莫说是嫁人了,她就算想操持些正经营生,都得先经府里同意才成!” 听便宜老子一番讲解,来旺这才明白过来。 感情茜雪虽被府里撵了出来,却并不意味着从此脱去奴籍——脱籍相当于老板主动资助员工创业,是打工人可望而不可即的梦想,又怎会当做惩罚手段? 茜雪被撵出去之后,所受到的拘束和压迫,甚至比做丫鬟时还大上不少。 为了维护主人的威严,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在其婚姻生活上设置种种障碍,属于最常见的做法,有时甚至还会故意纵容地痞无赖前去寻衅,坏人名节毁人清白。 故此被撵出去的丫鬟,少有能够善终的。 听完这番解释,来顺心里就凉了半截,下意识又道:“既然都这样了,她干脆逃出京城……” “住口!” 来旺横眉立目的呵斥一声,又疾言厉色道:“你以为逃奴是好当的?!且不说她一个小女子能逃到哪去,就算真能逃出去,府里一张片子递到顺天府,立时就能颁下海捕文书!” 说到这里,他瞥了儿子一眼,补充道:“二奶奶最好面子,若是你敢去做逃奴,她怕是反手就能把咱家抄了,再拿一份出来做花红悬赏!” 说完,又自顾自迈开了腿。 淦~ 这时候就知道要面子了? 那晚喊着要往死里打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这打的也是她王熙凤的脸? 来顺跟在后面悻悻的腹诽着,同时默默放弃了当逃奴的念头。 等越过宁荣巷,来到宁荣街西口,就见两侧皆是高大的粉墙黛瓦,观之极是齐整素净。 来顺这才明白,为何是后门住亲戚,前门住奴仆——若换成亲戚住在前面,再专门砌一道高墙隔开,就显得不近人情了。 自街口转向东行,约莫百十步就到了荣国府的西角门,作为正当权的管事,来旺入府自是畅通无阻。 穿角门、过甬道、逐廊绕厅,也不知经过多少房舍、几处亭台,所遇之人无不是一团和气笑脸相迎。 等到了二门夹道处,就见个清瘦的妇人正在垂花门前来回踱步,嘴里不住碎碎念着,手里的帕子几乎被拧成了麻花。 见她那焦躁不安的样子,来顺忙紧赶两步,扬声道:“娘,您在这儿做什么呢?” 那妇人自然正是徐氏。 这些日子里,徐氏白天跟着王熙凤忙里忙外,晚上回到家就围着儿子嘘寒问暖,衣不解带的伺候着。 人心都是肉长的,来顺现下唤她‘娘’时,心里完全没有一丝不适。 至于便宜老子么…… 只能说是同性相斥了。 却说徐氏见着儿子,忙上前扯住连声追问:“这走了一路,你身上的伤没事儿吧?!” 不等来顺反应,她又向丈夫抱怨:“着急忙慌的作甚?就不能等孩子好些了,再让他……” “啰嗦什么!” 来旺不悦道:“那些风言风语你又不是没听见,要再不让他露一面,怕阖府上下都要把他当成傻子了!” 见妻子还想顶嘴,他忙又补了句:“你不说要给他张罗亲事么?这真要落下傻子的名头,谁还能乐意把女儿嫁过来?! 徐氏这才罢休,揽着儿子一番嘘寒问暖后,这才表示见过王熙凤之后,还要带儿子去梨香院走一遭,届时娘俩直接从东角门离开,让丈夫不用等了。 待来旺应了,徐氏便领着来顺进了后宅,一路寻到三间倒座的小厅前——看那两侧廊下候着不少仆妇,这里显然是王熙凤处置家务的所在。 徐氏吩咐儿子在外面候着,然后也不用门前的丫鬟通传,径自挑帘子走了进去。 而来顺独自站在院子当中,起初还不觉如何,渐渐心下却生出些躁动来。 这红楼梦中最引人觊觎的女子,无疑是黛玉与宝钗,可按照他这些日子收集到的情报,宝钗年方十四,黛玉更是仅有十一岁,小小年纪实在撑不起男人的幻想。 反倒是王熙凤,如今刚二十出头,正是桃李新熟润口生津的好时候。 因记忆模糊,他只依稀记得对方是个含煞带俏的妇人,具体身段相貌却实在回忆不起来了。 此时想着要去见她,那觊觎的心思便杂草似的,怎么铲也铲不干净。 便宜老子担心自己那不服不忿的样子,被王熙凤看在眼里,可若只是抱着‘欣赏’的态度偷偷打量她几眼,总该不打紧吧? 不得不说,来顺自以为已经端正了心态,其实也只是飘的没那么高了而已,所思所想,依旧不符合自己的身份。 但反过来说,他要真能踏踏实实的摆正心态,把自己当成荣国府的奴才,倒不像是个穿越者了。 不过凡事有弊就有利,他只顾着百爪挠心,渐渐倒把下跪认错的屈辱,给抛到了九霄云外。 恰在此时,那堂屋的门帘一掀,徐氏又面带喜色的走了出来。 来顺心跳骤快,下意识往前迎了两步,就待进去拜一拜‘女菩萨’,不想徐氏却道:“二奶奶让咱们直接去梨香院。” 直接去梨香院? 合辙自己攒了好几天‘头一次’,却是热脸贴在了冷屁股上! 来顺方才有多期待,如今就有多失落。 有心旁敲侧击,问一问王熙凤为什么不肯见自己,可见廊下仆妇们纷纷侧目,实在不方便交谈,于是只好闷头跟着徐氏离开了此地。 “婶子、婶子,来旺婶儿!” 不想刚走出没多远,就听身后有人脆生呼唤。 回头望去,却是个年轻女子追了过来,她见来顺母子驻足,嘴里也停了呼喊,纤腰漫展微步急趋,脚下虽快,仪态却不见丝毫散乱。 徐氏见状也忙迎了上去,问:“可是奶奶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那年轻女子来到近前,却是先大方的端详了来顺一番,这才对徐氏笑道:“来顺果是大好了,婶子前些日子茶饭不思的,倒唬的我以为他怎得了呢。” “也亏了你送的那些好药材!” 徐氏说着,见儿子在一旁只是讪笑,忙提点他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谢过你平儿姐姐。” 原来是平儿! 贾琏的通房丫鬟,王熙凤的头号心腹,也是原书中浓墨重彩的角色之一。 来顺一面唯唯称谢,一面暗暗打量眼前的女子,只见她一身鹅黄长裙,颈蕴银线、腰缀流苏,纤纤皓腕上环着金镯,高高发髻上斜着玉钗,周身不说珠光宝气,却也自有一番富贵光景。 偏她面上又清汤寡水,并不见多少脂粉点缀,只素着一张雅淡可人的瓜子脸,满满都是和煦亲切。 都说是可远观不可亵玩,她却是让人亲近,偏又生不出半点妄念来。 可也正因为有仆如此,倒让来顺愈发遗憾没能见到王熙凤了。 这时就听平儿笑道:“我不过是个跑腿儿的,值的什么谢?要谢也该谢二奶奶才是。” 说着,略略压低了嗓音:“婶子最知道她的,惯是个护短的性子,那日一时着恼下了重手,过后也后悔的紧呢。” 这话来顺最多只信了三成,护短或许是真的,但要说王熙凤后悔打了自己,却怕是绝无可能——否则她也不会见都不见,就把自己给打发了。 不过想法归想法,来顺面上却不敢显露,忙同母亲一起连连称谢。 闲话几句之后,平儿这才提起正事来:“奶奶让我跟婶子说一声,锅炉房那边已经挂了来顺的名儿,等初十莫忘了让他过去。” 锅炉房? 这荣国府已经开始用锅炉供暖了? “锅炉房?” 徐氏一声轻呼,脱口抱怨道:“那地界又脏又累的,我家来顺怎受得……” 说到半截,想起这是王熙凤的交代,忙又强行收住了话头,讪讪的往回找补:“倒不是嫌这差事辛苦,实在是顺儿如今也大了,这成日里烟熏火燎,弄得跟个灶王爷似的,就怕会耽搁了婚姻大事。” “婶子莫急。” 平儿宽慰道:“这回事情闹的太大,总也要在人前做做样子,这锅炉房的差事又不是常设,等到明年开春暖和了,自然有好差事等着他呢。” 说着,又转向来顺:“你这几个月在锅炉房好好磨磨性子,可不敢再生事了!” 她说这话时虽带了几分严肃,眉目却依旧和蔼可亲,故而来顺也腆着脸嬉笑以对:“姐姐只管放心,我这回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不说大彻大悟立地成佛,怎么也得有些长进不是。” 平儿闻言明显有些诧异,忍不住又打量了来顺一番,这才点头道:“倒是比以前机灵多了,老话儿都说福祸相依,你要真能从此改了性子,也未尝不是一桩好事。” 说着,冲徐氏微一躬身:“婶子不是还要去梨香院么?二奶奶那边儿离不开人,我就不耽误你们了。” 与徐氏道了别,她就转身原路折回。 但走出几步后,平儿突然又回头问道:“来顺,听说那晚酒醉之前的事情,你都记不清了?” 不等来顺反应,她又自问自答:“忘了也好,只是以后千万仔细些,什么人能结交,什么人来往不得,总要心里有数才是。” 第4章 内卷的荣国府 【第二更奉上,求收藏、推荐】 目送平儿远去,来顺心下满是疑窦。 之前因为记忆碎片中的一些细节,他就曾怀疑‘自己’是遭了算计。 可这半个月以来,便宜老子和徐氏却再没有提起此事,来顺也就渐渐淡忘了,只当那晚是‘原主’酒后无德所致。 可听平儿方才话里隐含的意思,却分明…… “快收收心!” 徐氏突然伸手在他眼前一晃,呵斥道:“她可不是你能惦记的!” 继而又道:“看来是该给你张罗门亲事了,娘其实早就帮你相中了几个,都是府里拔尖儿出挑的,只是都还不到放出来的时候,原想着再等两年的,可现在……” “娘!” 听她这番絮絮叨叨,来顺当真是哭笑不得,无奈的解释道:“我没想过这个!” “没想过?” 徐氏横了儿子一眼:“那昨儿早上洗的那些,又是谁的亵裤、被褥?” 来顺:“……” 这身子本就血气方刚,最近又见天用补药煨着,岂能不精满而自溢? 无语半晌,他再次强调:“至少我方才没想这个。” 不等徐氏再开口,来顺又正色道:“娘,那天晚上是不是还有别的事儿?我真是喝醉了,自己跑到那假山上去的?” 徐氏闻言一愣,下意识的错开了目光,有些慌张的道:“你别胡思乱想,往后顾好自己就成,天塌下来也有我和你爹顶着呢!” 这越发坐实了来顺的怀疑。 “娘!” 他沉声道:“这有一就有二,我若是稀里糊涂的再被人算计了,可未必还能保住性命!” 这话显然戳中了徐氏的要害,她又怎会不担心儿子重蹈覆辙? 有心道出实情,可又担心儿子莽撞行事,于是就先打了个铺垫:“娘告诉你也成,可你得保证绝不胡来!” 来顺急忙叫屈:“娘,刚平儿姐姐不也说我聪明多了?吃了这么大亏,我还能一点记性都不长?” 徐氏一想也是,自家儿子近来虽然淡忘了许多事情,但瞧着却比以前机灵多了。 这才寻了个视野开阔的僻静角落,把这些日子查到的娓娓道来。 今年春天的时候,来旺见儿子成日游手好闲,就托人情把他送到了贾宝玉身边当长随。 这一来是想让他在宝玉跟前儿混个脸熟,日后也能有个进身之阶。 二来么,管着那边儿的周瑞,以及长随头目李贵都是自己人,有他们拘束照看着,也不怕儿子会行差踏错。 而这府里上上下下,谁不把伺候宝玉当做美差? 来顺自然也不例外,当时二话没说,兴高采烈的就走马上任了。 只是到了那边儿,他却沮丧的发现,除了贾宝玉的奶哥哥李贵之外,其余长随就只能做些打杂的粗活儿。 真正能在宝玉跟前露脸的,是自幼在他身边伺候的小厮们。 来顺对此颇为不忿,又仗着父母在府里得势,一贯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于是就起了取而代之的心思,整日削尖了脑袋往宝玉身边钻营,与那些小厮们争风吃醋。 这一来自然犯了众怒,故此才惹出了那晚的风波。 “这么说,我是被宝三爷身边的小厮给算计了?” “眼下还只是推测,我和你爹也没能查到实证——偏你又记不清了。”徐氏说到这里,郑重叮咛道:“总之,但凡是宝三爷身边的人,往后都要小心提防着!” “都要提防?” 来顺感觉自己好像抓到了重点:“连李贵和周瑞也要提防?” “在人前得叫周伯伯。” 徐氏更正了来顺的称呼,却并未反驳他的说法。 来顺追问:“真是他们两个主使的?” “当然不是!” 徐氏面露纠结之色,经儿子再三催问,这才道出一个人来:“依照你爹的推测,这事多半与茗烟脱不开干系。” 茗烟? 来顺对他有些印象,原书中他好像是宝玉身边最得宠的小厮,前些日子还在学堂里挑头打架来着。 不过…… 即便再怎么得宠,不也只是个小厮么? 怎得母亲说起他来,显得如此忌惮,便宜老子更是黑不提白不提,全没有要报复的意思? 就因为顾忌贾宝玉? 一个半大小子二世祖,真有这么大的威慑力? 来旺夫妇可是王熙凤最倚重的亲信,即便在王夫人面前也是些体面的——对宝玉虽然不敢放肆,可报复他身边小厮的勇气,总该还是有的吧? “宝三爷虽然不大成器,可架不住他姐姐在宫里甚是得宠,府上世袭的爵位眼见要到底了,就指望着他日后能荫个差事顶上来呢。” 爵位到底了是什么意思? 来顺正想细问究竟,徐氏紧跟着又补了句:“再说我跟你爹也不是忌惮宝三爷,实是那茗烟轻易招惹不得。” 说着,她板着指头又是一番说辞。 不算各处庄子、别院,单荣国府里的奴仆就有五六百人,都说人上一百形形色色,这许多人聚在一处自免不了拉帮结派、争权夺利。 按照徐氏的说法,根据背后的靠山不同,荣国府里的下人主要可以分成三个派系: 一系以来旺、周瑞为主,依附于王熙凤、王夫人。 一系以王善保为主,依附于邢夫人。 因王熙凤在府里掌权,而邢夫人虽占着婆婆的名分,可一来只是续弦,二来又缺少强力的娘家撑腰,故此前者的势力已然全面压制了后者。 可即便是这两系人马加在一处,怕也还不及那第三派的零头。 因为这最后一系是以赖大为首,包揽了许多积年老仆的元从系,荣国府里绝大多数管事,都可以笼统的归入这一派系。 非止如此,就连少爷小姐们身边最亲近的小厮丫鬟,也多是出自这一系。 又因宝玉被阖府上下视作未来寄托,他身边的位置也尤为要紧,于是赖大便专门指派了自家外甥前去服侍。 “茗烟是赖大的外甥?” 这下来顺终于明白,自家父母在忌惮什么了。 据传老国公还在世时,赖家就已经是府里的体面人儿了,到了赖大、赖二这一辈儿,兄弟两个更是分别担任了荣宁二府的总管家。 而赖大的儿子,则是一出生就脱去奴籍,完成了来顺心心念念的小目标。 来家如今虽说得势,可与赖家比起来仍是小巫见大巫。 故此即便来旺夫妇查出了些线索,想让人出首揭发茗烟也是千难万难——即便是同一阵营的周瑞、李贵,也绝不可能主动站出来与赖家为敌。 偏来顺又‘损了魂魄’,记不清那晚的具体细节,真要当面锣对面鼓的打擂台,怕是非但讨不回公道,反要吃些暗亏。 不过…… 来家虽然惹不起赖家,却并不意味着来顺就治不了茗烟。 如果他对原书的记忆没有出错,这茗烟似乎有个大大的把柄可抓! 第5章 梨香院 半刻钟后。 母子二人匆匆赶到梨香院,趁着徐氏上前同守门婆子说话,来顺独自缀在后面,满心盘算的都是如何报仇雪恨。 虽说被坑到魂飞魄散的并不是他,但在床上养了半个月伤的却也不是别人!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唿哨,来顺下意识循声望去,却见个年轻男子正缩在墙角,冲自己挤眉弄眼。 因为在家养伤时,对方曾来登门探望过,来顺倒是认得此人。 他名唤何三,是周瑞的干儿子,更是‘自己’的狐朋狗党,生的虽然人模狗样,却是个五毒俱全的惫懒货色。 这等人绝不能深交,却也不好当面得罪。 于是来顺往前迎了几步,假作亲热的调侃着:“三哥,你这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呢,要搁在夜里,我多半以为闹贼了呢。” “那也比你明火执仗,闹的阖府不安生要强!”何三还了一嘴,随即满口抱怨:“你当老子愿意这样?我好心带表少爷上街耍了两回,不想他家里倒拿我当贼防着。” 说着,他一面上下打量来顺,一面嘿笑道:“不说我了,你是刚从二奶奶那边儿过来的吧?怎么着,宝二爷那边儿的差事保住没?” 来顺两手一摊:“那差事早丢了,说是让我去锅炉房报道。” “让你去锅炉房?” 何三闻言眼前就是一亮,刚想说些什么,忽见徐氏正板着脸瞪他,于是讪讪的喊了声‘婶子’,一面退回墙角,一面悄声道:“下午等着我,我过去找你。” 这厮是惦记上什么了? 来顺有些莫名其妙,可薛姨妈已经传话说让进去,也就顾不得多想,紧随在徐氏身后进了梨香院。 一进门,徐氏就先使了个眼色,示意儿子赶紧上前谢恩。 来顺对此倒并不排斥,他既然占了这具躯壳,总要担些因果,替‘原主’跪一跪恩人也是应当的。 于是他趋前两步,对准正中那妇人大礼参拜: “来顺叩谢姑太太救命之恩!” 徐氏进门前特意交代,让他称呼薛姨妈为姑太太,而不是随大流称呼姨太太——这却是为了凸显自己‘娘家人’的出身。 “这孩子,快起来、快起来!” 薛姨妈见状,忙附身前倾探手虚扶,嘴里道:“我做姑娘时,你娘还在我屋里待过两年呢,替你说几句话原也是应该的,何必闹的这么生分。” 等她又说了两声‘快起来’,来顺这才自地上起身,下意识撩眼往前一扫,却蓦的瞪圆了眼。 因早知道薛姨妈年近四旬,比母亲徐氏还大着几岁,故而和求见王熙凤时不同,心下对其全无半点期待。 谁曾想这一照面,映入眼帘的妇人却堪称惊艳。 但见薛姨妈坐在罗汉床上,用蓝底白绒的长裙,裹着一身天生富养的娇怯风韵。 那五官犹如软玉精雕,鹅卵似的脸蛋光洁细腻,仅只在眼角处缀了些细纹,却更衬的她慈眉善目岁月静好。 按说面对这般菩萨似的妇人,来顺本不该生出什么龌龊心思。 怎奈薛姨妈虚扶的手臂尚未收回,紧夹着双肩又微微前倾,正应了那一首‘潼关怀古’,直瞧的人心头乱撞。 这哪像是大着徐氏几岁的?! 慨叹过后,来顺便恋恋不舍的收回了目光,摆出副眼观鼻鼻观心的乖巧模样。 那边厢薛姨妈招呼徐氏落座,先问了来顺的伤情,又问起他多大年纪、是否上过蒙学。 三五句过后,薛姨妈忽然叹道:“老爷在世时还不觉如何,如今看来老话果然不假,这儿孙尽是些讨债鬼,一刻都不肯让你安生!” “那也得分是谁!” 徐氏忙笑道:“表少爷生的仪表堂堂,必是个前程似锦的,您如今虽费心些,往后可就是享不尽的鸿福了。” 薛姨妈被她说的掩口轻笑,嘴里却道:“我不被那孽障气死已是万幸,哪还敢指望什么鸿福。” 顿了顿,又问:“这府里有个叫何三的,说是周瑞的干儿子,不知你可认得?” 好端端的,怎么提起他来了? 来顺正纳闷间,就听徐氏回道:“这何三我虽见过几面,却不怎么熟悉——倒是来顺以前常与他厮混。” 见薛姨妈看过来,来顺也忙道:“方才在院门外,我还撞见他了呢。” “这厮当真可恼!” 听说何三就在门外徘徊,薛姨妈顿时恼了,愤愤道:“前几日他带着文龙【薛蟠字文龙】专往那腌臜处钻,我碍着周瑞的面子,只让人把他赶了出去,不想这厮竟还敢纠缠不清!” 她不带脏字的抱怨了几句,却始终不曾提起要如何惩处何三。 徐氏心领神会,觉着这倒是个报恩的好机会,于是就主动道:“表少爷一时贪玩儿,原算不得什么大事,若闹到二太太跟前反而不美——姑奶奶要是信得过,就把这事儿交给我家来旺去办,管叫那何三离表少爷远远的!” 薛家虽然广有家产,可现如今却是寄人篱下。 薛姨妈是个寡居妇人,薛蟠又是个不务正业的纨绔,许多事情自然少不得要仰仗荣国府。 而通常代表荣国府出面的正是周瑞。 因此非到万不得已,薛姨妈也不愿与周瑞闹僵,所以才对这何三有些投鼠忌器。 如今听徐氏主动请缨帮忙,薛姨妈自是千肯万肯。 只是欣喜之余,她却仍不忘嘱咐:“这何三只是个由头,说到底还是文龙自己不争气,你让来旺也莫要太过为难他。” 徐氏拍着胸脯应了,又与她闲话了半盏茶的功夫,这才起身告辞离开。 ………… 等母子二人出了梨香院,外面早不见何三的踪影,只那守门婆子沉着脸,嘟嘟囔囔的咒骂着什么。 因见儿子鬓角有些汗渍,徐氏便问他可是累了,要不要去角门值房里歇一会儿。 “我这不是累的,是热的。” 来顺扯着衣领,随口抱怨:“刚才姑奶奶屋里点着两盆炭,这又闷又热的都快赶上夏天了。” 徐氏笑道:“她在南边儿住惯了,最受不得冷,要不然也不会选在梨香院住。” 来顺奇道:“这梨香院有什么特别的?” 徐氏却不答话,引着他从附近的东角门出了荣国府,来到一条极为狭长的巷道里,指着巷底那灰扑扑的小院道:“那就是你日后要去的锅炉房。” 这巷道位于荣宁二府之间,左右俱是国公府的高墙,出口还设有一道门禁,说是已经到了府外,其实仍是荣宁二府的私属所在。 循着徐氏所指望去,来顺心下的疑惑顿时有了解答,感情梨香院与锅炉房就只有一墙之隔,这近水楼台的,等到冬天自然比旁处更为暖和。 而这仔细一打量,他又发现那包着棉绒的供热管道,除了通向荣国府,还延伸到了东面的宁国府里。 “这锅炉房也给宁国府供暖?” “都是两位国公爷在世时修的,亲兄弟之间自然怎么方便怎么来。” “那咱家……” “咱家也有个小炉子,只是比不上府里暖和。” 母子两个边走边说,又花了半刻钟才走出私巷。 “娘。” 徐氏本想一路将儿子护送回家,来顺却在大门前唤住了她,嬉笑道:“就这几步路的功夫,您忙您的,我自己回去就成。” 刚穿越过来,就在家里先憋了大半个月,这好容易出一趟门,岂能不在附近走走逛逛? 尤其是那奉公市,整日听栓柱说的耳朵都起茧子了,怎也要顺路见识一下。 徐氏看穿他的心思,本待拒绝,可想到儿子在家闷了这许久,也着实有些可怜,于是改口道:“那你路上小心些,可千万别耽搁太久。” 母子两个就此在门前别过。 来顺独自沿着宁荣街一路往东,原是想从奉公市东口进,自西口出,然后再就近回家。 可刚走出没多远,就见一辆马车疾驰而过。 来顺起初并未在意,不曾想那马车很快又兜了回来,赶车之人‘吁’一声勒住缰绳,嬉笑着招呼:“这倒真是巧了,赶紧上车,三哥带你去开开洋荤!” 这人不是别个,正是被薛姨妈视作麻烦的何三。 来顺原本就打算跟他保持距离,刚才又听母亲答应要‘警示’他一番,就更不愿与他扯上关系了,于是忙推脱道:“还是算了吧,我这伤还没好利索呢,哪坐的了车?” “上来趴着就是!” 何三不依不饶的诱惑着:“今儿你要是不去,往后再想瞧这洋落可就难了。” 听他又是洋荤又是洋落的,来顺也不禁好奇起来:“三哥这是要去瞧什么稀罕?” “你没看报纸么?” 何三两眼一瞪,口沫横飞:“朝廷要驱逐乌西洋夷,四方馆那边儿都乱了营了,听说满街都是黄头发蓝眼睛的番婆子,个顶个露着白胳膊大胸脯……” 别说,听了他这绘声绘色的描述,来顺还真有几分心动。 倒不是惦记什么白胳膊,主要是奉公市就在家门口,以后想去随时都能去,但出‘远门’的机会却不是天天都有。 “哈哈哈!” 何三见他意动,得意大笑:“我就知道你不会错过这西洋景!快上来趴好了,咱们这就出发!” 来顺又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能抵受住诱惑,姿势别扭的爬上了车。 “驾~!” 不等他进到车厢里,何三就吆喝着甩了个鞭花,那挽马踢踢踏踏迈开步子,不多时便奔驰向前。 来顺猝不及防,只好抓住车棚边缘,在车辕上蹲了下来。 寒风中就听何三唱道:“本帅帐中用目睁,见一番婆街中行,黄头碧眼非凡品,匆忙之下看不清,本帅开言将你问,你是番邦什么人,家住哪州并那郡……” 这也不知是那段京剧,被他胡改了词儿乱唱一气,开头还好,后面却净往下三路走,直引得街上人人侧目。 来顺蹲在他身边倍感尴尬,正想着赶紧钻进车厢里,来个眼不见心不烦,忽然间就觉后臀伤口剧痛,却是被人狠狠拍了一巴掌! “啧~” 就听那人在车内赞道:“这又翘又大的,倒真是绝品!” 第6章 暴躁的10号颜狗 【第二更,求票。】 伤口骤然遭此重击,来顺仿佛被人从后面捅了一刀,身不由己的往前扑跌,错非是正抓着车棚,险些就滚到车轮底下去了。 等他好容易稳住身形,咬牙切齿的回头望去,就见个浓眉大眼的公子哥儿,正捻着指头混不吝的咧开大嘴。 瞧他那架势,似是正要把指头放进去嗦两口! 不过看清来顺的长相后,这厮立刻又把手拢回了袖子里,满脸嫌弃道:“爷只当荣国府的小厮个个出挑呢,怎也有你这样的粗汉?糟践了,当真是糟践了!” 说着,又无限惋惜的朝来顺身后扫量,一副‘如此天地之美物,却不慎长了张脸’的慨叹模样。 靠~ 粗有什么不好? 老子这是豪迈风,是阳刚之美! 来顺掩着后臀恨的咬牙切齿,若非已经猜出了这条颜狗的身份,说不得就要扑上去将他暴捶一通。 “表少爷。” 这时就听何三戏谑道:“我这来顺兄弟自小长在王家,自然跟咱们荣国府土生土长的有些不同。” 顿了顿,又补了句:“他那是被打肿了,却不是天生的好腚。” 果然是薛蟠! 这憨货多半就是趁着薛姨妈会客,偷偷溜出来与何三鬼混。 彼此身份悬殊,来顺也只能先把这事儿刻在心底,准备等日后寻到机会,再让这厮知道自己的厉害。 “你就是来顺?” 这时薛蟠又斜了来顺一眼,惫懒的半倚在车棚上,不屑道:“我还道前些日子惊动阖府上下的,能是个什么人物呢。” 瞧他满脸‘就这、就这’的表情,来顺险些肺都气炸了,好容易挤出一丝笑容,回道:“跟表少爷比,我自然算不得什么人物。” 来顺说这等话,本是有意要缓和气氛,可见薛蟠听完之后,愈发不拿自己当一回事的样子,他的火气反倒彻底压不住了。 他毕竟不是真正的家奴,更没养成逆来顺受的习惯。 翻了翻前世今生的记忆,来顺就决定冒些风险,先打掉薛蟠的嚣张气焰,也免得再被这憨货视作猪狗,随意拿捏! “方才何三哥说的不错。” 就听他道:“我与旁人不同,自小长在王家,逢年过节总要去那边儿走一遭,托二奶奶的福,倒是常能见着老爷、夫人——说起来,上回太尉老爷还曾问起表少爷呢。” 薛蟠起初对来顺的话,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待听到末尾时,却像是骤然通了电似的,一个激灵挺直了腰板,脸上的混不吝也换做了忐忑不安。 “舅、舅舅问起过我?” 他咽了唾沫,紧张的问:“那你当时是怎么回的话?” 成了! 作为原书中最村俗的男性角色,来顺对薛蟠印象颇深,所以依稀记得他最怕舅舅王子腾。 如今拿来一试,果然效果非凡。 这也多亏了来家的出身背景,若换个荣国府土生土长的,想扯这虎皮怕也没人肯信。 迎着薛蟠不安的目光,来顺缓缓收敛了笑容,正色道:“上回倒没说什么,不过下回要再问起来,我就有的说了!” 薛蟠愣了愣,随即一把揪住来顺的脖领子,怒形于色道:“怎得?!爷摸你一把是抬举你,你还敢在舅舅面前告爷的黑状不成?!” 说着,抡起拳头就待砸个万朵桃花开。 “哈哈哈!” 不想来顺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直笑的薛蟠云里雾里,这才道:“表少爷误会了,我这条命都是姨太太给的,莫说只是被拍一下伤口,就算打断我两条腿,我在太尉老爷面前也只会说您的好话!” 薛姨妈救下来顺的事儿,薛蟠自然也是知道的。 故而听这一说,那抡起的拳头顿时僵在了半空,一面缓缓松开来顺的衣领,一面讪讪的不知该如何往回找补。 好半晌,薛蟠忽然从袖袋里摸出几件物事,不由分说塞给了来顺,嘴里尬笑道:“也不用什么好话不好话的,等再见了舅舅,你莫提我就成!” 他倒是有些自知之明,晓得就算来顺替自己美言,王子腾多半也不会相信。 来顺摊手一瞧,却是几颗黄灿灿的金瓜子! 这倒真是意外之喜。 不过这些意外之财,却也引来了旁人的觊觎。 “哎我说来顺。” 何三一面驾车,一面用余光打量着那些金瓜子,嘴里酸溜溜的道:“你什么时候见着王太尉的,他老人家不是一直都在南边儿做官么?” 糟了! 听这话,来顺心下就是咯噔一声,他光顾着拿王子腾来压薛蟠,却忘了王子腾一直在南方做官。 眼见薛蟠的眉毛又立了起来,来顺情急之下,脑中忽然闪出一段记忆碎片,却是来旺夫妇在饭桌上,讨论王子腾护送乌西国使者进京的画面。 他也不及细想,就脱口而出:“谁说太尉一直在南边儿了,夏天的时候明明回京小住过几日!” 之前想到拿王子腾压薛蟠,是凭借着前世对红楼一书的印象,这回却是‘原主’的记忆,主动跳出来救场了。 而薛蟠经他一提醒,也想起夏天时,舅舅的确曾奉命回京述职,因来去匆匆又刻意低调,就连自己都是事后才得知此事的。 这一来,反倒坐实了来顺与王家关系匪浅。 而眼见薛蟠的面色再次缓和下来,来顺心下不由暗叫侥幸——也亏得王子腾进京后,曾通过来旺夫妇和女儿互通消息,否则这一关怕是说什么也过不去了。 他一面提醒自己日后要更加谨慎,一面斜藐着何三,鄙夷道:“何三哥,那金瓜子又不是从你嘴里抢的,你这急赤白咧的张口就攀咬挑拨,却是怎么个意思?!” 原本还想着能不得罪这等小人,就尽量不要得罪,谁成想这厮只因为见钱眼开,就毫不犹豫给自己使绊子。 既然这样,还惯着他作甚? “呵呵……” 何三嘿嘿一笑,半真半假的埋怨着:“我这鞍前马后的伺候了好几回,还没得着表少爷重赏呢,你小子两句轻飘飘的话……” 啪~ 还未等他把话说完,薛蟠一巴掌盖在他后脑勺上,骂咧咧的呵斥道:“狗c的玩意儿,这又是挑拨又是抱怨的,难道爷还亏待你了不成?!” 说着,又是一巴掌抽了上去。 方才来顺那一番‘唱念做打’,让薛蟠几次火冒三丈,偏又没能发泄出来,现如今寻到由头,便一股脑倾泻到了何三身上。 何三被打懵了,下意识的扯紧了缰绳,那挽马唏律律的暴叫一声,顺势就来了个急刹车。 来顺依旧抓着车棚,倒还没怎得。 薛蟠却是被惯性推得往前一扑,下巴正好磕在何三肩上。 这下他愈发恼了,抡圆了巴掌劈头盖脸的又是一通乱打,嘴里骂道:“好你个狗奴才,真是反了你了!” “小的不是故意……哎呦!小的知……啊!小的知错了,求表少爷饶了小的吧!” 何三一边惨叫一边求饶,怎奈薛蟠惯是个不饶人的,最后还是来顺出面劝说,薛蟠这才悻悻罢手。 最后又啐了何三一口,他转头冲来顺笑道:“还是你知情识趣,可惜就是生的‘莽撞’了些,不然爷倒乐意跟你再亲近亲近。” 起初见面时,来顺在薛蟠眼中远不及何三,现如今却是节节高升,非但已经大大超过了何三,甚至在薛蟠潜意识里,已经成为了需要拉拢的存在。 不过对于他所谓的‘亲近’,来顺却是敬谢不敏。 同时更暗暗庆幸自己生的粗豪,不像很多穿越者那样油头粉面,否则想在这红楼世界里保住后庭,怕是千难万难。 此后来顺又婉拒了薛蟠的邀请,宁肯蹲在车辕上吹风,也不愿和这暴躁的10号颜狗同处一室。 而经过方才那一通胖揍,何三也蔫蔫的没了言语,于是随着马车再次默默上路,来顺就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路旁的店铺上。 人生在世不过‘名利’二字。 迅速扬名的设想既然已经胎死腹中了,接下来少不得就要从‘利’字上想办法。 如果可以迅速积累一笔巨大的财富,或许就能设法‘赎买’个自由之身了。 【ps:何三出自后四十回,先后两次登场,一次是打架闹事;一次是赌输了钱,趁着贾母刚过世,勾结贼人去府里打劫——写他见财起意、翻脸无情,非是凭空杜撰。 另:本书仍沿用王熙凤和王子腾是父女关系的设定。】 第7章 我大夏天下无敌啊 【诸位,此孙二非彼孙二,别忘了《名侦探》一开局,真正的孙绍宗就已经死在茜香国了。 而本章祭奠完,也不会再提了。】 来顺沿途刻意关注路旁的店铺,原是想从中找出一条发财的门路,可这一路行来,除了瞧的两眼发花之外,就再没别的收获了。 因为穿越小说里常出现的那些发明创造,在这街上早已是司空见惯人所共知。 夏太祖真是不给后人留活路啊! 正这般慨叹着,马车就拐入了一条斜街,街上熙熙攘攘围了许多百姓不说,影影绰绰还能扫见几个戎装军汉。 何三放缓了车速,回头招呼道:“表少爷,四方馆街到了!” 这四方馆乃是鸿胪寺下辖机构,专司招待外国使者的衣食住行,久而久之,列国商人也多云集于此。 却说薛蟠一脸迷糊的探出头来,见前面被堵的水泄不通,便不悦的骂道:“这群贱胚子倒爱凑热闹,快让他们滚远些,别碍着爷瞧那西洋景!” 呵呵~ 他倒好意思说别人爱凑热闹。 何三倒是听话的紧,驱车赶到近处,把那鞭子抡圆了一甩,大声吆喝道:“都特娘闪开,别挡了我家公子爷的路!” 这一嗓子倒是惹得不少人回头张望,但真正肯让出去路的却是寥寥无几。 盖因这年头但凡是个遮奢人物,哪个出门不是前呼后拥? 就这一辆马车两个随从,比那南城的破落户也强不了多少,还好意思高声大嗓的赶人? “恁娘的!” 见此情景,何三骂骂咧咧的,正打算亮出荣国府的招牌,可眼角余光瞥到旁边的来顺,立刻改口道:“来顺,表少爷都已经吩咐了,你还不赶紧下去开路!” 这厮! 明明是他先使的绊子,如今反倒还记恨上了。 来顺一边腹诽,一边慢条斯理的下了马车,不过他却并没有要去赶人的意思,实是在车辕上蹲了这一路,早颠的浑身酸痛,巴不得赶紧下地活动活动筋骨。 舒展着四肢的同时,他的目光就落在了车轮上,这明明已经装上橡胶轮胎了,行驶时怎么还是如此颠簸? 仔细一瞧,倒真让来顺看出些蹊跷来。 他狐疑的上前,在那轮胎上用力掐了掐,发现果然和自己猜的一样,是实心轮胎。 不应该啊! 从实心轮胎进化到充气轮胎,对别人来说可能还需要灵感迸发什么的,可对穿越者而言,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这既然都已经搞出橡胶轮胎了,为什么不干脆一步到位呢? “来顺、来顺,你发什么癔症呢?赶紧把这些闲人赶开,别让表少爷等急了!” 这时何三见他迟迟没有动作,反围着车轮上下打量,不由得连声催促起来。 来顺也只得把疑惑暂且压在了心底,抬头看看前面层层叠叠的人群,他沉吟片刻,忽然问何三:“有个叫孙绍宗的,你可还记得?” “你是说孙二?” 何三愣了愣,脱口道:“他以前常跟孙大来咱们府上打秋风,自小与咱们都是熟惯了的。” 说到这里,何三不由狐疑起来:“你这好端端的提他作甚?那厮打从前年高中武举,又补了龙禁卫的缺,就跟咱们不是一路人了。” 在龙禁卫当官,又是原主认识的人,那就错不了了! 来顺想到这里,又忍不住瞥了何三一眼,这厮之前还口口声声质问自己,是不是没有看过报纸呢,现下想来,只怕他才是没看过的,至少是没仔细看过。 “啰嗦什么呢?!” 这时车帘一挑,薛蟠满脸不耐烦的探出头来,冲着何三骂道:“你这狗才,还不赶紧把车赶过去!” “表少爷,不是我……” “表少爷。” 何三正想把黑锅扣在来顺头上,来顺却抢先道:“就算赶开这些看热闹的闲人,前面也还有官兵守着呢——您要真想看那西洋景,我倒是有个主意。” 以薛蟠暴躁的脾气,若换成何三说这话,怕是半路就被他打断了。 但因之前那番拿捏,他却是强忍着听来顺说完,这才急吼吼的催促:“有什么馊主意就赶紧说,别跟爷这儿打哑谜!” 一边说着,一边扶着车棚,站到了车辕上,伸长了脖颈往里面张望。 “劳烦表少爷在此稍候,我要先去准备些东西才成。” 来顺说着,辨认了一下方位,就朝街口拐角处走去。 约莫一刻钟之后,这才见他匆匆回来。 薛蟠早不耐烦到了极点,火冒三丈的跳下车,正要对来顺破口大骂,却突然发现来顺怀里正捧着一堆香烛纸钱。 “你这是做什么?” 惊愕之下,薛蟠倒忘了发火,只是皱眉道:“这不年不节的,你也不怕晦气!” “这就是我想到的办法。” 来顺正色道:“您在车上坐稳了,且看我如何开路。” 等薛蟠半信半疑的回到车上,他又绕到马前,深吸了一口气,扬声喊道:“听说朝廷要驱逐乌西国人,我家公子特来祭慰好友亡魂,还请诸位父老乡亲让一让了!” 这一声造成的轰动,自是远在何三之上。 眼见无数人回头望来,来顺托高了怀里的纸钱香烛,又喊道:“我家公子的好友,正是朝廷派去茜香国,又被乌西洋夷所杀的使者之一!还请诸位父老乡亲行个方便,让我们祭奠为国殉难的英灵!” 原本喧嚣的街上,突然就安静了许多。 紧接着人头耸动,不多时便闪出了一条通路。 来顺大步向前,后面何三也忙驱车紧跟,等穿过这重重人海,就见某个充满异域风情的馆舍前,正一外一内布设着两道警戒线。 外面那道警戒线,都是拿着刀枪的差役,目的是阻吓围观群众。 内圈的警戒线,却是由荷枪实弹龙禁卫组成,主要是对馆舍内部进行监控。 眼见来顺捧着纸钱香烛,引着一辆马车来到近前,那些衙役们都有些不知所措。 为首的正想上前探问,来顺已然再次扬声高呼:“我家公子是荣国府的表少爷,专为吊唁好友孙绍宗孙校尉而来!” 话音未落,后面何三先就惊呼一声:“什么?孙二死了?!” 幸亏他的声音不大,虽然有几个衙役听在耳中,但内圈的龙禁卫们却只听到了来顺的高呼。 于是内圈也是一阵骚动,不多时有个挂着蓝底铜穗胸章的军官越众而出,冲着车上拱手问:“可是故紫薇舍人家的大公子?” 薛蟠跳下车,粗疏的还了一礼,倨傲道:“正是薛某!” 说着,就又伸长了脖子往里张望。 这厮可真是…… 来顺自己虽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可对薛蟠这等精虫上脑的举动,仍是无语的紧。 唯恐那军官生疑,他忙又搭腔道:“这位大人,我家公子与孙校尉是至交,听说朝廷要驱逐乌西国人,所以特来告慰孙校尉的在天之灵。” 说着,往那馆舍门前一指:“我们也不进去,就在外面祷告一番,给孙校尉烧些纸钱就成。” 那军官其实已经瞧出了异样,可方才对过‘暗号’,知道来人确系荣国府的表少爷无疑。 而据他所知,这位还是王太尉的外甥。 故而略一犹豫,那军官便慨然道:“我等与孙校尉俱是军中袍泽,既然薛公子是来祭奠他的,我韩帮就算担些关系又如何?!” 这韩帮刻意通名,无外乎是想卖薛蟠个人情。 可薛蟠满脑都是番婆子、西洋景,那顾得上细究他说了些什么,听出是放行的意思,就急吼吼往里闯。 那军官无奈,也只能跟上去替他开路。 一行四人到了那馆舍门前,来顺把纸钱香烛都摆在地上,又向那军官讨了火折子——这孙二既是‘原主’的熟人,又是为国捐躯而死,认真祭奠一番也是应该的。 摆好简单的贡品,他正打算招呼薛蟠过来做做样子,可一抬头,却发现这厮正涎着脸,直愣愣的盯着二楼阳台上某个洋装妇人。 来顺也跟着扫了一眼,却不过是中人之姿,不说旁的,单只薛姨妈就能把她甩出好几条街。 勉强称得上特色的,也就是那金发蓝瞳了。 唉~ 真是没见过世面! 来顺索然无味的点燃香烛,在地上画了个带缺口的圆圈,然后搓开一叠纸钱引着了,口中念念有词:“孙二哥,这些纸钱你就收了吧,若是在地府黄泉里遇见来顺,也别忘了分他一些。” 正念叨着,耳边突然传来几句叽里咕噜的鸟语,偏来顺还听懂了大半。 “他们在做什么?” “大概是某种巫术吧?” “这些蒙昧的东方人!恐怕也只有战争,才能让他们认清现实了!” 来顺循声望去,却见阳台上又多了几个乌西洋夷,大概是以为夏国人听不懂他们的母语,对那高高在上的嚣张言论毫不掩饰。 “真的要开战了?是不是仓促了些,这夏国毕竟不是茜香和真腊能比的。” “怎么?你难道认为英勇无畏的帝国军队,会被夏国人的灌c枪打败?” “哈哈,这些夏国人真是太可笑了,从来都是用嘴巴吃东西,也只有卑贱的东方人才会想到用“屁股”吃东西!” 什么g肠枪? 什么嘴巴、屁股的? 来顺开始听的满头雾水,后来偷眼观察了龙禁卫士兵携带的火枪,这才恍然大悟。 感情他们说的是装填子弹的方式。 夏国用的火枪是后装型,而这些乌西人的火枪,显然还是原始的前装型。 这倒并不奇怪,夏太祖搞出那么多‘发明’,自然不会忘了改进武器装备,所以夏过的火器领先于列国,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乌西人用着前装枪,却反而取笑夏国的后膛枪,这就有点儿搞笑了。 偏他们还居高临下洋洋自得,甚至恨不能立刻对夏国宣战。 夏国的敌人要都是这种货色。 那我大夏岂不是…… 第8章 贪得无厌、没皮没脸 【已签约,求月票、推荐票。】 许是被哪番婆子激起了火气,从四方馆街出来,薛蟠就闹着要去找乐子。 来顺起初倒也并不反对,既然已经到了古代,总该品鉴一下传统技艺——再说老让胡婆婆洗床单,他这心里也实在过意不去。 却不想薛蟠竟是要去什么象姑馆。 等问清楚那地方是做什么的,来顺就把头摇的拨浪鼓一般。 最后好说歹说,才劝得薛蟠悻悻而归。 ………… 宁荣街,私巷口。 目送薛蟠的身影消失在门内,来顺这刚一转头,就见何三正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 “兄弟。” 就听这厮没皮没脸道:“要没哥哥我,你也得不着表少爷的赏,这好处你可不能一个人独吞!” 来顺闻言,对他无语的翻了个白眼,然后二话不说抬腿就走。 “兄弟、来顺!你别走啊!回来……” 何三在后面追着喊了几声,渐渐也就没了动静。 来顺只当他是放弃了,可沿着宁荣街往西刚走出百十步远,后面就又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都不用回头,就知道是何三驾车追上来了。 这厮是属牛皮糖的么? 来顺暗暗加快脚步,心下拿定了主意,不管他说些什么,全都当做耳旁风。 “你走这么快作甚?” 何三驱车与他并行,先是抱怨了两句,见来顺理也不理,只得放软了语气道:“好好好,那金瓜子我也不争了,你小子拿些出来当本钱,咱们哥俩一道发财总可以吧?” 见来顺仍肯不睬他,何三有些急了,看看四下无人,便压着嗓子道:“你别瞧那锅炉房的差事,在府里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其实大有油水可捞!” “往年这油水都归了管事们,可咱们兄弟又不是那没依仗的,凭来旺叔和我干爹的名头,别说只是分润他些好处,就一股脑全抢过来又如何?!” 呵呵~ 怪不得当初在梨香院门口,他听说自己被派去锅炉房做工时,就突然眼前一亮呢,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且不说断人财路的事儿,岂会如此简单容易;也不提这厮想让自家冲锋在前,他好躲在后面从中渔利。 就算真能轻松捞着好处,又能如何? 来顺如今的目标是尽快脱离奴籍,若贪图小利被府里拿住短处,再想脱身岂非难上加难? 况且他又不是没有赚钱的门路,甚至就连启动资金都准备好了。 因此听完何三这番大论,来顺非但没有半点动心,反而愈发坚定了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想法。 故此再度加紧脚步,从荣国府正门一掠而过。 “哎、哎!你小子站住!” 何三边赶车紧追,边恼道:“就那仨瓜俩仔你就满足了?!我告诉你,你特娘这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等锅炉房的好处全归了别人,你怕是哭都找不着调!” 两人一前一后渐行渐远。 那正门前的石狮子后面,却悄悄转出个妇人来,就见她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深深的梨涡高高的颧骨,周身拾掇的一尘不染,偏两只杏核眼里满是疲态。 “呸,不知死的货!” 她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咬牙啐道:“都被罚去烧锅炉了,还想着要捞好处,那晚果然是打的轻了!” ………… 却说来顺好不容易摆脱了何三,也没精神再去逛什么奉公市,径自回到了位于宁荣后巷的家中。 听到院门响动,胡婆婆立刻从东厢探出头来,见是来顺回来了,她忙招呼道:“哥儿可算是回来了,你爹在堂屋呢——你们爷俩再等一会儿,午饭这就好了。” 这东厢的外间是厨房,里间是祖孙二人的卧室。 “您这一说,我倒真饿了。” 来顺冲她一笑,随即挺直了腰板走进堂屋,谁知便宜老子却不在厅中,要么是悄悄出门了,要么就是在东间卧室里。 来顺略一犹豫,就先钻进了自己的西屋。 进屋后他将衣领扒开,从脖子上摘下个用红绳系着的荷包,托在掌心随手一掂,就听里面叮当作响。 这里面装的是两枚金瓜子,以及一些散碎银子和十几枚大钱——金瓜子原是三个,买香烛纸钱时化开了一枚。 按市价,半两重的金瓜子能兑八两银子,三枚就是二十四两。 买香烛纸钱用去不到一两三钱银子,现下还剩余二十二两七钱有余——要知道王夫人的月例银子,也不过才二十两! 手握这笔‘巨款’,来顺顿觉踏实了许多。 正思量着该如何拿钱生钱,就听便宜老子在外间招呼道:“顺儿,你出来一下。” 来顺慌忙把荷包塞到枕头底下,转身正欲出门,忽又觉得不对,再次掀开枕头,才发现那虫二杂文不翼而飞了。 这应该不是胡婆婆的手笔,她大字不识半个,压根没兴趣去翻那报纸。 啧~ 来顺不由得面色一苦,硬着头皮去了外间,原本已经准备好要重温一回,施法材料被家长查抄后的风暴。 可来旺一开口,说的却是:“我已经在打听过了,去年管锅炉房的,是东府的俞禄,今年该轮到咱们西府的人管事儿。” “我估摸着多半应该是邓好时,他本就管着府里的柴碳采买,如今再兼管一下锅炉房,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来顺闻言,心下顿时生出一股暖意。 却原来,他急着去瞧那西洋景的同时,便宜老子却在默默的收集讯息。 “爹~” 来顺动情盯着自家老子,刚打算说几句暖心的话,不想来旺就正色警告道:“这邓好时一贯唯赖家马首是瞻——你娘跟你提过茗烟的事儿吧?既有了这一层过节,难保他不会刻意针对你。” 好家伙~ 不过就是家仆们争权夺利罢了,这整的跟宫斗剧一样,当真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来顺听的头大,忙道:“他就算想针对我,总也要找个由头吧?我到时候小心些,不给他留把柄就是。” “你要真能说到做到就好了!” 来旺显然对儿子没什么信心,依旧心事重重的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子,半晌,不耐烦的冲儿子一挥手:“行了,你先回屋歇着吧,万事有爹在呢!” 眼见便宜老子这忧心忡忡的样子,来顺无语之余,益发想从一团乱麻的荣国府脱身。 当然,也不能全脱。 最好能留些手尾,等荣国府衰败的时候,也好顺势接收几个惊才绝艳的女子。 唉~ 这正妻之位到底给谁好呢? 第9章 南辕北辙 夜草横财最禁不住嚼用。 盖因来的轻松,去的也就容易。 来顺手握巨款,原想着从此成就一番事业,也好尽快达成自己的小目标。 岂料只在奉公市里逛了半日,便有六七两银子‘不翼而飞’。 这奉公市打从建立之初,就是为了供应国公府的日常所需,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这么多年下来,早养成了专供富贵闲人们消遣的商业链。 来顺虽算不得富贵闲人,可事实经验证明,被各种剁手节熏陶出来的现代人,单在撒币这一项业务上,并不逊色于古代的纨绔子弟。 事后盘点,除了一坛精酿米酒称得上是物有所值,余者尽是些新奇精巧,却又无甚鸟用的玩意儿。 因鉴于此,来顺也只好默默减少了外出的次数——至少那奉公市是不敢再去了。 当然,这几天他除了撒币之外,也不是一点正事都没干。 通过各种旁敲侧击,他已经搞清楚了,为何这大夏国的轮胎,依旧是实心而非充气的。 却原来夏国开国之前,这大夏境内乃至周遭千里,压根就没有橡胶树的影子。 直到夏太祖登基之初,派人向洋夷重金求购橡胶树种,夏国人也才头一次听说此物。 而真正亲眼目睹,则还要等到六年后,太祖在东南沿海大肆筹建橡胶园,并颁下各种优惠政策的时候。 再然后…… 还没等橡胶树长成,夏太祖就先一命呜呼了。 别说充气轮胎没来得及被发明出来,就连现下用的实心轮胎,都是后人慢慢摸索出来的。 说半天…… 其实就一个意思,这买卖干得过! 多了不敢说——毕竟仿制难度不高——凭着先发优势赚到第一桶金,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 于是在拿定主意之后,来顺就干劲十足的开始了‘研发’工作。 橡胶水管在大夏国,虽不似实心轮胎那样普及,却也并不难买到,按说只要将其先加热再对接,就能拼出最原始的充气轮胎雏形。 所以来顺原本以为,气门嘴会是自己遇到的第一个难关。 可经过几次尝试之后,却发现事情远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市面上现成的橡胶管,管壁普遍偏厚偏脆,加热起来相当麻烦,冷却后又极易出现局部龟裂。 以至于先后试了几次,全都以失败告终。 更让来顺沮丧的是,通过这些实验得到的反馈,他发现就算自己勉强成功了,制作出来的充气轮胎,恐怕也不具备实用性。 至少在北方的冬天,不具备任何实用性! 本来就脆的东西,再被烈烈寒风一吹,基本上就等同于定时炸弹,每一次受到外力挤压变形,都有可能会导致爆胎。 要么,找到更有韧性的材料。 要么,把它弄去南方凑合卖。 可这两种解决办法,来顺那一样都做不到! 但他又不甘心就此作罢。 明明未来可期,又已经投入了不少精力,怎能就这么半途而废? 思来想去,也只好向便宜老子寻求援助了。 ………… 这日刚吃罢晚饭,来顺就把堂屋大门反锁了,然后将几条‘半成品’摆在了父母面前。 “如此说来。” 听完前因后果,来旺打量着那些卖相极差的残次品,面无表情的问:“你这几天跟魔怔了似的,整日闹的家里乌烟瘴气,就是为了弄个什么车胎出来?” “是充气轮胎!” 来顺言之凿凿的道:“爹,您信我一回,这东西只要搞成了,绝对是能发财的好买卖!” 见便宜老子不置可否,他忙补充道:“这东西非但能减轻颠簸,用来运货也能拉更多更重的东西,只要搞出来,绝对不愁卖!” 徐氏见儿子说的口沫横飞,下意识捏紧了帕子,对丈夫道:“他爹,这事儿……” 来旺一抬手,打断了徐氏的话,然后再次盯着儿子问道:“你的意思是,咱家把这东西弄出来,然后往外发卖?”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 来顺两手一摊:“我本来想先弄个样品,再和您……” “糊涂!” 来旺猛地拍案而起,老虎似的前倾着身子瞪圆了眼睛:“你当你是什么人?你当咱家是什么身份?!要说置些房产买几亩薄田,那倒没什么;即便悄悄入股几家铺子,也还说的过去——可这样惹眼的独门买卖,岂是咱家能碰的?!” 说着,他抬手指向门外:“怕是你前脚刚把东西卖出去,后脚咱家就被人给抄了!到时候别说赚来的浮财难保,不被视作背主刁奴当场打杀,都算是咱家祖上积德了!” 便宜老子这骤然爆发,虽打了来顺一个措手不及,但来顺身体里毕竟是个成年人的魂魄,倒还不至于被他唬的说不出话来。 当下忍不住质疑道:“这没偷没抢,靠自己本事赚钱,怎么就……” 说到半截,见非但是便宜老子一脸严正,连母亲徐氏也是肃穆非常,来顺便知方才那话绝非是在玩笑。 这万恶的旧社会,这吃人的奴隶制! 来顺一时出离的愤怒,忍不住在心底发出了血泪控诉。 但他可没革命先烈那种觉悟,更不会想去推翻什么大山,他要是日后掌了权势,多半也只会喜气洋洋的使奴唤婢,充分彰显自己腐朽堕落的本性。 不过那都是后话。 至少在目前,来顺对剥削阶级还是满腔怨愤的。 迎着父母严肃的目光,他讪讪的争辩道:“这东西其实也没你们想的那么赚钱,等咱们家喝完头汤,后面肯定少不了跟风仿制的。” “那就更不该如此了!” 徐氏急道:“就算能赚个几百两银子又如何?咱家又不缺……” “咳!” 便宜老子干咳着横了她一眼,徐氏这才不情不愿的收住了话头。 但听这意思,来家竟是家底颇丰,否则怎敢不把几百两银子放在眼里? 这让来顺的挫败感更浓了。 自家父母坐拥千贯家财,却依旧在荣国府为奴为婢,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意味着‘赎买’脱籍的成本,很可能远远高于自己的预期。 偏偏自主创业的路,又被便宜老子给否决了。 他一时心灰意懒,默默拿起那几条破水管,起身道:“我知道了,就当我刚刚什么都没说过吧。” 转身刚要回西屋,来旺却忽然一声低喝:“给我回来!” 他诧异回头,就听便宜老子道:“我又没说这事儿做不得。” 来顺不由愕然。 便宜老子的态度却是愈发笃定:“如果这东西真能有诸多好处,那么只需换个做法,此事就大有可为!” “什么做法?” “把这事儿禀报给二奶奶!” 来旺离开方桌,一面在客厅来回踱步,一面慷慨谋划道:“二奶奶自掌家以来,看似烈火油烹,实则处处漏风,落下的亏空是一年比一年多!” “为了维持体面,她甚至不得不拿下人的月钱去外面放贷——此时若能献上一条光明正大的财路,二奶奶必然如获至宝,然后倾尽全力去推动!” “北有国公府,南有王太尉,再加上薛家的财力和销路,这生意未必就做不成独门买卖!” “届时咱家作为发起之人,自然可以代表二奶奶参与其中,分润些长久的好处。” “而为父也能在府里更进一步,不说和赖大分庭抗礼,起码也不会再弱于那林之孝、吴新登!” 这一番慷慨激昂的长篇大论,彻底把来顺给镇住了。 在他心里,便宜老子就是胸无大志自甘堕落的典型,谁成想竟还有这般的格局! 不过…… 便宜老子这番谋划,虽然既占了面子又占了里子,可却偏偏和自己脱籍的设想南辕北辙。 别说和林之孝、吴新登并肩,就算能取代赖家又如何,还不是要靠几代人做牛做马,才搏了一个脱籍的恩典? 这地位越高,脱身就越难! “顺儿,这些都是后话。” 这时来旺停在了儿子面前,目光灼灼的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把东西做出来,然后再想法子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它的好处!” 不等来顺回应,他又断然道:“你且安心去锅炉房报道,材料的事儿我来想法子——记得,千万不要对外人提及此事!” 事到如今,来顺还能说什么,也只能怏怏的应了声‘是’。 唉~ 气冷抖! 自己究竟要怎么做,才能顺利脱籍呢?! 第10章 初到锅炉房 转眼到了初十。 这日一早,来顺就在家人的簇拥下出了院门。 来旺夫妇倒还没什么,胡婆婆却把锅炉房臆想成了人间地狱,泪眼婆娑的嘱托栓柱,叫他在私巷门口片刻不离,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就赶紧回来报信儿。 被她这一哭,来顺就觉得自己不像是去锅炉房,而是要直奔火葬场。 好在离开后巷,气氛就轻松了不少。 不过栓柱的精气神,也肉眼可见的萎靡下来。 先前几日,来顺忙着搞发明创造,倒是没怎么关注过他,现下回想起来,这小子貌似最近一直都是萎靡不振的样子。 再往前一刨,来顺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当下二话不说,找准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 “哎呦!” 栓柱被打了个趔趄,抬头茫然的问来顺:“来顺哥,你打我作甚?” “虫二杂文。” 来顺淡淡的吐出四个字,却发现栓柱仍是一脸茫然。 难道自己错怪他了? 想了想,来顺改口道:“那份画了好几个女人的报纸!” 这下栓柱的脸腾一下子就红了,讷讷的低下头不敢再看来顺。 啧~ 他比来顺还小着几岁,如今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半大孩子,又生在讯息鼻塞的年代,骤然接触三版女郎这种刺激,也难怪会把持不住,以至伤神伤身。 这一怪来顺不够谨慎,当着他的面藏东西。 二来就该怪朝廷了,报纸办的这么奔放,也不搞个分级制度,这不是坑害祖国花朵么? 有心警示他几句,可时间地点都不太对。 还是回头找个机会,再专门给他普及健康常识吧。 略过这小小的插曲不提。 却说主仆二人到了私巷入口,栓柱抄着手寻了个背风的所在,来顺则是刷脸过了门禁,直奔巷底的锅炉房。 走进那灰扑扑的院子,就见西墙下已经站了不少人,正三三两两的闲话家常。 这些人年纪普遍偏大,脸色更是一个比一个晦气——毕竟只有受排挤的,又或是犯了错的,才会被打发到锅炉房出苦力。 相比之下,衣着整洁面色红润的来顺,反倒成了这锅炉房里的异类。 在来顺观察这些人的同时,他们也都纷纷对来顺侧目以对,就凭那整齐划一的‘阴间滤镜’,普通少年人多半会被吓得踌躇不前。 但来顺自然不怕这个。 施施然往前凑了几步,正待主动通名报姓,却忽然发现人群后面,竟还蹲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 来顺不由就是一愣。 这老爷子怎么看也得有七十往上了,不是说古人最讲究尊老么,怎么这么大岁数还给派到锅炉房做杂役? “你就是顺哥儿吧?” 就在他愣神的当口,两个抄着手的中年汉子主动迎了上来,笑着介绍道:“他是张炳,我叫赵益,来管家平常对我们颇多照应,哥儿在这锅炉房里要是遇到什么难处,尽管张口就是。” 怪不得便宜老子连送都懒得送,原来早就已经安排好了‘内应’。 虽说来顺觉得凭自己的能力,在这锅炉房立足并不难,但既然有现成的帮手,他也不会矫情排斥。 当下也笑着拱手道:“张大哥、赵大哥,以后有劳您二位多多照应了。” “好说、好说,顺哥儿莫太客气!” 看张炳、赵益谄媚的态度,便宜老子应是许下了不少好处。 三人边客套寒暄着,边往西墙下走去,恰巧就停在了那老汉不远处。 来顺耐不住好奇,冲那老汉微微一扬下巴,压低声音问道:“这老人家是怎么回事?也是跟咱们一样,来这里卖力气的?” 张炳瞥了那老汉一眼,幸灾乐祸的道:“那是东府的焦大,听说这老东西当初喝醉了撒泼,差点冲撞到二奶奶和宝二爷。” “因为这,珍大爷原想把他打发到城外庄子里养老,不想这老东西死活不肯,说什么年轻时曾发过誓,一辈子都要守着宁国府。” “这不,跟主子闹了好几个月,最后就落到咱们这儿来了——真不知他究竟图个什么!” 竟是焦大! 凡是看过红楼原书的,应该都对他印象颇深。 舍命救主的经历,辛辣刚直的脾气,短短几段文字,便成功刻画出了一个曾经铁骨铮铮,现如今英雄迟暮的忠仆形象。 当初来顺看书时,只是为了应付老师布置的课外作业,对书中人物全然没有半分共情,也唯独看到这焦大出场时,才触动了些肺腑之情。 如今冷不丁突然见到真人,给他带来的冲击,倒比见到薛姨妈时还大了不少。 此情此景,真是…… “你瞅啥?!” 这时焦大突然缓缓起身,吹胡子瞪眼的喝问来顺:“你小子贼头贼脑的,莫不是想看你焦爷爷的笑话?!” 来顺:“……” 他这正哀其不幸呢,谁成想焦大就冲着他来了。 单凭这炮仗脾气,也难怪他偌大的功劳,却落到如今这步田地。 来顺虽不是贱皮子,可对这焦大毕竟存了三分敬意,故而倒也没恼,只是笑道:“我听说您老曾跟国公爷上过战场,这不是头回撞见,有些好奇么。” 焦大闻言,又盯着来顺看了半晌,忽然冷笑道:“我又不是那练摊耍嘴子的,想听故事自个去茶馆,大爷这儿不伺候你!” 说着,把脊梁骨往墙上一贴,又缓缓的蹲了回去。 来顺再一次无语。 “顺哥儿,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赵益这时过来把来顺拉到了一旁,手指着院门口道:“瞧,铺排差事的来了!” 循他所指,就见个二十出头的青壮男子,大模大样的走进了院子,粗声高嗓的吆喝:“都过来、都过来,我有话要交代!” 按照便宜老子提供的情报,这人应该不是柴碳管事邓好时,而是他的跟班王柱儿。 这等人在荣国府里,原是没什么牌面的,但在锅炉房却颇有一呼百应的派头。 十二个锅炉房杂役,立刻就有十一个围了上去,只那焦大充耳不闻,依旧抄着手蹲在墙角。 “哎!” 王柱儿见状脸色就是一沉,不耐烦的催促道:“那老头,说你呢,还不赶紧过来。” 焦大抬头瞥了他一眼,嗤鼻道:“针尖大的行货,倒敢冲你焦爷爷挺腰子!” 这焦大还真是逮谁怼谁! 听他骂的有趣,来顺险些笑出声来。 “你个老东西骂谁呢?!” 可王柱儿却是彻底恼了,撸胳膊挽袖子直奔焦大。 那张炳赵益等人都在一旁瞧热闹,全然没有要阻拦的意思。 可来顺却有些按捺不住。 虽说这事儿纯属焦大自找的,但他毕竟是自己读原书时,最喜欢的男性角色之一。 尤其他都七八十岁了,真要是和王柱儿动起手来,怕是不死也没几日好活的。 略一犹豫,来顺便闪身拦在了王柱儿面前,嘴里劝道:“柱儿哥,这就是老糊涂一个,你跟他较什么真儿?来来来,大伙儿都等着你训话呢。” 说着,又把王柱儿拉回了人群当中。 要换成旁人出面,王柱儿未必就肯善罢甘休,可发现挺身而出的是来顺,他也只好偃旗息鼓——给来管家的儿子一个面子,不跌份儿! 重新回到人群正中,王柱儿清了清嗓子,扬声道:“邓管家贵人事忙,今儿实在无暇分身,所以让我先给你们铺排差事——两天,两天之内你们必须把这院子打扫的一尘不染,连锅炉里面都得清理干净!” “到时候邓管家过来验看,要是有一丁点不满意,仔细你们的皮!” 说完,他瞪圆了眼环视众人,内中却独独略过了来顺。 而这会儿功夫,又有几个杂役送来了笤帚簸箕、抹布铁锹等物,乱糟糟堆在了众人面前。 王柱儿顺势把手一摆:“行了,都别愣着,赶紧开始干活吧。” 等他说完,所有人却都望向了来顺。 来顺起初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后来在张炳的提醒下,头一个上前抓起把扫帚,后面众人这才一哄而上,争抢清闲的活计。 唉~ 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阶级。 来顺拄着扫帚正自感慨,忽然觉察到有人在背后窥探自己,回头望去,恰与那焦大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来顺冲他笑了笑。 焦大却冷哼一声,嗤鼻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来顺:“……” 第11章 暗流涌动【上】 来顺虽然对焦大另眼相看,却也不至于非要拿热脸去贴冷屁股,此后两天当中,对他都是敬而远之。 但与其他人的态度相比,这已经算是非常之友善了。 因为整整两天里,不管旁人如何忙碌,焦大就那么老神在在的靠在墙下晒太阳。 初时瞧在他年事已高的份上,众人也就没太过计较,顶多是有人说两句酸话怪话。 焦大要是对此充耳不闻,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 可这老头偏是个嘴臭王者。 别人说他一句,他能骂回十句,而且角度刁钻言辞阴损,从来都不带重样的。 更让人无语的是,这老头好像还有被害妄想症,任是谁上去拉架、劝和,都会被他怼上几句。 这一来二去,得罪的人就更多了。 等到第二天下午,邓好时来验收的时候,锅炉房十个杂役当中,倒有九个出面告发焦大怠工的——剩下那个是吵架时咬了舌头,说不清楚话了。 面对这群情激奋,邓好时却只是轻飘飘瞥了王柱儿一眼,王柱儿立刻越众而出,扯着嗓子呵斥:“吵吵什么、吵吵什么!都给我贴墙站好了,有什么也等邓管家验看完了再说!” 说着,他又示威似的,亮出了手里的鞭子。 众杂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只能不情不愿的,站到了墙根儿底下。 不过他们还是耍了些小心思,焦大这时就在东墙下,他们却偏偏去了西墙根儿。 如此一来,便让焦大显得格外不合群。 不过王柱儿这两天显然也补了课,并未似当初那般针对焦大,只是沉着脸来回巡视,恍似没瞧见焦大一般。 却说来顺混在人群中,就见邓好时漫无目的的四处转了转,然后就停在锅炉房门口,泥胎木塑似的没了动静。 这‘验收’的也忒不走心了吧。 亏赵益等人爬上爬下钻进钻出,废了诺大的心思,才把那两座一人多高的锅炉擦到锃明瓦亮。 正腹诽着,就见个油头粉面男人匆匆而来。 杂役中有出身宁国府的,立刻认出此人正是去年分管锅炉房的俞禄。 那俞禄一进院门,就半真半假的抱怨道:“邓大哥,你可是让小弟好找!” 邓好时也没给他好脸色,背着手冲锅炉房一扬下巴:“去里面说吧。”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锅炉房。 依旧是俞禄抢先开口:“邓大哥,咱可是自小的交情,这眼见今年的煤都快拉来了,你还卡着去年的账不肯交接,该不是想刻意为难兄弟吧?” 邓好时瞥了他一眼,忽的反手拍在他肚皮上。 俞禄夸张的‘哎呦’一声,下意识抬手去捂,却一把抓在个小册子上。 他愣了愣,随即翻开那小册子飞快搜了几眼,然后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 “这、这……” 捧着那小册子,俞禄支吾道:“哥哥你也是知道的,小弟在我们府里还有一大摊子事儿要张罗,这锅炉房都是下面人代管,谁知他竟吃了熊心豹子胆……” 他正卖力推脱,邓好时不咸不淡的问了句:“你确定要推到你小舅子头上?” 俞禄顿时卡了壳。 邓好时又轻飘飘的补了一句:“你确定能推到你小舅子头上?” 俞禄越发无言以对。 犹豫再三之后,他拢了拢袖子,然后一把攥住邓好时的右手,嘴里激动道:“哥哥,咱们自小的交情,你可千万得拉兄弟一把!” 邓好时低头扫了一眼,脸上的冷漠就化开了大半,幽幽叹道:“罢了,谁让我这人念旧呢,那账就先别交接了。” 头半截话听的俞禄喜笑颜开,后半截话却又让他的笑容僵了脸上。 他瞪大了眼睛,紧攥着袖口颤声道:“哥哥,这、这可不少啦!” “瞧你那出息。” 邓好时横了他一眼,哂笑道:“但凡我不挑你的错,谁还能查到你头上不成?” “可等明年……” “明年这锅炉房不是你管?” “这、这谁能说的准,我们府里……” “明年应该是你管,也必须是你管!” 邓好时在他肩头轻轻一推,不容置疑的道:“走了,我一会儿还有事要向大总管禀报呢。” 说着,迈步向外走去。 俞禄见状,也只能苦着脸跟在他身后。 到了门口,邓好时脚步一顿,回头又补了句:“明年别用你小舅子了,换个好拿捏、牵扯少的。” 不等俞禄回应,他便迈步到了院里。 ………… 俞禄又匆匆的去了。 邓好时背着手来到众人面前,随口交代道:“收拾的还算齐整,也算你们用心了,明儿白天不用来,等吃了晚饭再过来。” 说完,他就转身而去。 见他半句不提焦大的事儿,杂役们又是失望又是沮丧,不想邓好时走出十来步远,忽又回头望向众人。 众人见状,都以为来了希望。 但邓好时一开口,却是招呼道:“来顺,过来一下。” 来顺先是一愣,随即忙越众而出,快步来到邓好时面前,虽见对方满脸慈祥笑意,却还是小心应对道:“邓管家,不知您找我过来,可是有什么要吩咐的。” “这么拘束干嘛。” 邓好时笑容可掬的问:“这两天可还习惯?我跟你爹也是老相识了,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尽管跟你邓叔说。” 要真是十五六岁的愣头青,多半就被他给哄骗了。 但来顺可不会忘记,邓好时之前在院子里停留了许久,却未曾对自己有半点关注。 这前倨后恭的,必有所图! 他心下暗暗提高了警惕,面上却装出一脸憨像,挠头道:“多劳世叔惦记了,我起初还真有些不适应,不过这两天跟着大家伙一块忙活,倒也已经习惯了。” “那就好、那就好。” 邓好时一脸欣慰:“我听说二奶奶把你派过来,就一直担心你适应不了,如今看来,倒是为叔小觑你了。” 呵呵~ 真要是有这份心,还能连着两天不见踪影? “世叔,我其实也没做什么……” 来顺悄悄憋气把脸涨红,摆出一副不好意思接受夸赞,又暗喜不已的模样。 “哈哈,跟你邓叔用不着客套。” 邓好时笑的愈发和蔼,越过来顺肩头,看了一眼墙角的杂役们,这才继续道:“你也瞧见了,我在府里还一大摊子事儿呢,实在没工夫盯着这边儿,原本就琢磨着,找个合适的人代管。” 说着,用左手拍了拍来顺的肩膀:“可巧二奶奶就把你派来了,旁的就不说了,先替你叔担担胆子,全当是在这里历练历练,往后也好接你爹的位子。” “这……” 来顺还真没想到,他竟然要提拔自己做个小管事。 但越是这样,来顺越觉得其中必有蹊跷,这天上掉馅饼的事儿,哪那么容易轮到自己头上? 更何况便宜老子曾不止一次说过,与这邓好时并无深交。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想到这里,来顺忙把手乱摇,诚惶诚恐的道:“这怎么使得?!锅炉房的杂役里属我最小,怎么轮也轮不到我头上!” “有什么使不得的!” 邓好时刻意压低了嗓音,鄙夷道:“就这群酒囊饭袋,斗大的字也未必能认出一箩筐,我哪里放心把差事交给他们?顺哥儿你可是进过蒙学的,就不看你爹的颜面,这差事也非你莫属!” 说着,他往周遭一划拉,夸张的道:“这十几号人,诺大个院子,也只有交到你手里我才能安心!” 呵呵~ 你怎么不说这‘诺大的江山’呢? 来顺正要再次推拒。 邓好时突然把脸一沉:“邓叔这是信得过你,你再推三阻四的,我可要恼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等过几日锅炉房开始轮班,你就正式走马上任!” 这一番唱念做打软硬兼施,要换个没见过世面的,还真未必能把持的住。 但来顺穿越之前,也曾在商海中厮混过几年,岂会轻易被他用话术拿住? 当下也摆出大义凛然的模样,重新向邓好时拱手一礼,不卑不亢的道:“世叔的好意,来顺心领了——可我是被二奶奶罚来这里的,要是不好好改过,反爬到别人头上作威作福,岂不是违背了二奶奶的本意?” 说着,他又挤出些笑容:“我这才刚养好伤,世叔就别引逗我犯错了。” 不出所料,这‘二奶奶’的牌面一出,邓好时顿时没了言语。 愣怔了好一会儿,他才意兴阑珊的道:“罢罢罢,是我思量不周,那这事儿就当我没说过。” 说完,就毫不留恋的扬长而去。 等从私巷转入东角门,又顺着游廊到了前院,邓好时才放缓了脚步,皱眉沉吟起来。 方才他是临时起意,想拿来顺做个挡箭牌,却不想一番软硬兼施,来顺却是油盐不进。 起初他只当来顺是被王熙凤吓破了胆。 可现下回想起来,却又似乎并非如此。 莫非…… 来旺这个被府里传成笑话的儿子,其实竟是个内秀的主儿? 想起之前曾听人说,是茗烟设计害的来顺,邓好时心下顿时多了几分警惕。 或许…… 该再找个机会试他一试。 将这事儿记在心底,邓好时见左右无人,便把一直缩在袖子里的右手摊开,盯着掌心里那根‘大黄鱼’喜笑颜开。 第12章 暗流涌动【下】 【今天更了7000+,求各种票。】 虽说离着傍晚还有一段时间,但在邓好时走后,锅炉房的杂役们其实就可以原地解散了。 毕竟现在还没有正式开工。 可除了来顺之外,十来个杂役就没一个想要早退的,因为他们都惦记着晚上那顿杂面馒头,和白菜帮子豆腐汤。 虽在荣国府算是最下等的饭菜,可若放在外面,却不是寻常百姓顿顿都能吃上的——更何况府里还是免费供应。 但这对来顺而言,就完全没有吸引力了。 胡婆婆做的饭,那顿能少得了荤腥? 平常不好搞特殊,这既然有早退的机会,他自然不愿跟众人一起傻等,于是向张炳、赵益告了声罪,就独自出了私巷。 刚到街上,裹着旧棉袄的栓柱就迎了上来,嘴里奇道:“来顺哥,你今儿怎么这么早?” “早还不好?” 来顺横了他一眼,招呼道:“走了,今儿咱们回家吃顿热乎的!” “哎!” 栓柱忙脆声应了,连奔带跳的赶上来顺,献宝似的递过去一个小瓷瓶:“来顺哥,我早上帮你带的米酒,你先喝两口暖暖身子吧。” “少给我献殷勤!” 来顺嘴里说着,却是毫不客气的抢在手里,拧了瓶盖确认是满的,这才仰头灌了一口。 这东西别看是甜口的,后劲儿足着呢,自然得防着栓柱乱喝。 一边咀嚼着甜糯的江米,他一边随口吩咐道:“少在哪儿嬉皮笑脸的,先把我让你记得那些背一遍。” 栓柱的小脸顿时就僵了,讪讪道:“来顺哥,真要背啊?” “哪你是想喊出来?” “我背、我背!” 就听这小子臊眉耷眼嘟囔着:“花柳病,生烂疮、流白脓,化污……” 来顺在一旁努力板着脸,笑意却是怎么压不住。 昨儿跟他普及健康常识,这小子却是满脸的不以为然,没奈何,来顺也只能使出杀手锏,骗他说再这么下去肯定会得花柳病。 然后又编了顺口溜逼他背诵。 经这一吓,估计这小子再看到虫二杂文时,就该有心理阴影了。 正憋着笑,旁边的背诵声突的戛然而止,来顺转头见栓柱涨红了脸,畏畏缩缩的望着前面,这才发现街对面多了个古怪的妇人。 说她古怪,倒不是说衣着相貌上有什么奇异之处。 正相反,这妇人拾掇的相当干净,还颇有几分姿色。 只是她也不往前走,却拼命低着头,把那清瘦的身子往墙上贴——这要搁在半夜,来顺就该怀疑她是要穿墙的女鬼了。 话说回来…… 这妇人看着有些眼熟,莫非也是‘原主’认识的人? 越过那妇人,来顺正边走边努力挖掘‘原主’的记忆,袖子却被栓柱狠狠扯了扯。 他转头看去,只见这小子的五官都纠结到了一处,颤声问:“来顺哥,她、她刚才是不是听见了?” 应该…… 不至于吧? 刚才离着还挺远的。 “不成!我得跟她说道说道!” 来顺只是略一迟疑,栓柱就急的直跺脚,转回头想找那妇人解释解释,却发现对方早飞也似的逃进了私巷里。 “她、她跑了!” 栓柱呆若木鸡,仿佛看到了自己‘社死’的未来。 来顺还挺想跟他说句‘节哀’的,不过考虑到孩子脆弱的小心肝,未必还能禁得住打击。 于是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哈哈笑道:“别傻了,她就算是顺风耳,刚才也不可能听到什么的——赶紧回家,今儿我让婆婆给你加个鸡腿。” 且不论栓柱一路上如何惴惴难安。 却说回到家吃罢晚饭,来顺跟徐氏说了明天夜里上工的事儿,又特意提起那古怪妇人。 徐氏便问:“那妇人生的什么模样?” “瘦瘦高高的,拾掇的很是干净利落……” “是不是眼睛很大,颧骨高高的?!” “对对对。” 来顺点头道:“眼睛没看太清,但颧骨确实挺高的——娘,您认识她?” “你也认识她!” 徐氏愤愤骂道:“若不是那贱蹄子从中作梗,你又怎会被打的损了魂魄?!” 原来那妇人就是秦显的妻子杨氏。 “原来是她啊。” 来顺这才恍然,不过那杨氏撞见自己,为何显得如此慌张? 难道她当初真是在刻意陷害‘自己’? 这时徐氏又抱怨道:“都说‘女人颧骨高,杀人不用刀’,可这说的是克夫,她倒好,把刀子捅到咱家来了!” “不过她也甭想好过,这些日子娘可没闲着,前前后后教训她好几回,管叫她以后撞见你就绕道走!” 呃~ 原来是这么回事。 ………… 到了第二天,来顺自在家中养足精神,且无需多提。 却说那秦显之妻杨氏,一早交卸了巡夜的差事,身心俱疲的回转家中。 她家住在宁荣前巷,与来家一样也是三间堂屋,却非但没有厢房,还是兄弟二人共居一处。 长兄秦翊夫妇占了东屋和客厅,秦显和杨氏就只有一间西屋可以容身。 和杨氏预料的一样,此时西屋里空荡荡的,压根不见丈夫秦显的踪迹。 打从三年前她被调去巡夜,夫妻二人就聚少离多,但那时女儿尚在家中,身边勉强也还有个藉慰。 可打从今年开春,十岁大的女儿去了琮公子屋里做丫鬟,吃住都在府里之后,这个家就再没有一丝人气了。 唉~ 杨氏幽幽叹息着,把清瘦却保熟的身子扔到了炕上。 最近当真诸事不顺,原本为了能调换个好差事,不再做这人不人鬼不鬼的上夜人,她下了好大力气去巴结林之孝家的。 可谁成想林之孝家的刚有些松动,她就莫名其妙的得罪了来家。 现下非但处处被来旺夫妇针对,换差事的谋划也就此没了下文。 莫非…… 自己命中注定,就只能过这种守活寡的日子?! 杨氏默默攥紧了拳头,杏核眼里满是不甘与愤恨。 啪啪啪~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有人用力拍门,紧接着就有个妇人粗声大嗓的叫道:“弟妹、弟妹!司棋捎了上好的点心回来,快起来尝尝!” 听出是大嫂王氏的声音,杨氏眼底登时闪过一丝厌恶。 王氏行事素来霸道,她们妯娌这十多年没少起冲突。 不过自从杨氏巡夜拿住来顺,导致来顺差点被打死之后,王氏就突然变得和她亲近起来。 这是因为王氏觉得杨氏此举,为自己娘家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可在杨氏看来,若非嫂子王氏的缘故,来家又怎会一口咬定,自己是在故意坑害来顺? 她本就满腔怨愤,如今又身心俱疲,实在懒得跟王氏演什么‘将相和’,于是婉拒道:“嫂子,我方才在府里用过饭了,那点心你们留着吃吧。” “婶婶。” 却听外面换了个清脆的嗓音:“你还是起来用些吧,待会表弟也要过来呢,他那差事终于有眉目了!” 却是司棋也跟着过来了。 因要托她照顾自家女儿,杨氏倒不好驳侄女的面子,起身刚要开门出去,想起外甥潘又安要来,又下意识的停住了脚。 “那我拾掇拾掇就过去。” 隔着门回了一句,她转身到了梳妆镜前,仔细整理着仪容。 直到一炷香之后,略施脂粉的杨氏才出了家门。 刚到院里,就听客厅传来王氏的抱怨声:“他来作甚?你这死丫头,该不会是和他约好了,才选在今天回来的吧?!” 王氏蛮横,秦家姑奶奶却也不是什么好脾气,这姑嫂二人斗了十几年,说是亲戚胜似仇人。 连带的,王氏对外甥潘又安也是横竖看不惯。 但潘又安不仅长的俊俏,还识文断字能说会道,故而秦翊、司棋父女对他都是另眼相看。 其实杨氏也是如此。 在她看来,若非是身份悬殊,自家外甥未必逊色那宝二爷半点。 所以听说外甥要来,她才会刻意梳妆打扮了一番——要说有红杏出墙之心,那肯定是冤枉她,但多少有些‘女为悦己者容’的意思。 “咳~” 在客厅门外轻咳一声,打断了王氏的抱怨,杨氏这才笑吟吟的走了进去,对扁着嘴闷不做声的司琪道:“你娘就是在家享惯了福,都不知道咱们府里管的有多严,这一里一外,想勾连也难呢。” 司棋与母亲王氏皆生的高大丰壮,但同样的体格,王氏展现出的是膘肥体硕,司棋却当得一句‘品貌风流’。 她听杨氏话里话外帮自己撇清,顿时也来了精神,昂着头呛声道:“就是的,偏你老爱瞎想,我也是在路上撞见姑姑,才晓得他待会儿要来。” 顿了顿,又瞪眼警告:“咱们可先说好了,待会儿你别再胡咧咧,不然……” “不然怎得?!” 王氏叉腰怒道:“还反了你不成?!” 母女两个正呛呛,外面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人在门前问道:“舅舅在家吗?” 话音未落,一个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的少年,拎着四色点心迈步走了进来,看到杨氏也在屋里,他微微一愣,忙道:“二舅母也在呢。” 这人自然正是秦家外甥潘又安。 司棋麻利的起身,一面熟稔的接过他手里的点心,一面娇声埋怨道:“来我家,你还带什么东西。” “应当的。” 潘又安一张俊脸上尽是喜气,搓着手跟在司棋身后道:“要不是舅舅帮忙,我那差事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排上。” “那也是你有运道!” 司棋一面示意他落座,一面迫不及待的显摆着:“昨天傍晚,邓好时说要找个能写会算的帮衬,林管家当时点出五六个人来,结果那邓好时一眼就相中了表弟!” “呦~” 王氏看不得女儿这与有荣焉的样子,故意酸道:“刚还说凑巧遇见的,你怎就知道的这么清楚?” “姑姑说的仔细呗!” 司棋压根不怵母亲,随口怼了一嘴,又欢喜道:“表弟这回可不是做什么杂役小厮,一进府就是个小管事呢!对了,说让你管着哪儿来着?” 最后一句话却是在刻意搭桥,好让潘又安能够亲口炫耀。 可杨氏在旁听了,心下就有些泛酸,她想换差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却从未得到秦家半点助力。 而外甥潘又安想进府当差,秦翊却使尽了人情,否则也不会直接报备到林之孝那里,还一步登天当上了小管事。 正觉着没滋没味儿,忽听潘又安道:“说让我先照管一下锅炉房,其实就是个临时管事,等明年开春……” “怎么就临时了?!” 司棋打断了潘又安的话,笃定道:“凭你这一身才学,进了府还怕没人赏识?!” “这……” 潘又安有些窘迫,正要谦虚几句。 杨氏却突然插口问道:“又安,你真被派去锅炉房做管事了?” “这还能有个假!” 见心上人受到质疑,未等潘又安答话,司棋先就急了。 潘又安也跟着道:“二舅母,按照府里的意思,晚上我就得过去当班了。” 倒是王氏想起了什么,忽的一拍巴掌,惊呼道:“哎呦!来旺家那狗崽子,不就是在锅炉房做杂役吗?!” 说着,一把扯住潘又安道:“又安,这你可不能放过他,必须给你二舅母出出恶气!” 接着就开始数落,说来旺夫妇如何如何的针对杨氏,口口声声催着潘又安报复。 杨氏在一旁听了,却担心会适得其反,小心翼翼的劝道:“来家现下得势,还是别招惹……” “怕什么!” 王氏立刻打断了她的话,唯恐天下不乱的道:“咱们秦家和潘家也不是好惹的,何况还有我娘家帮衬!” 你娘家要有余力帮衬别人,又怎会被来家抢走大半的权势? 杨氏腹诽着,还待再劝。 潘又安却忽的拍案而起,信誓旦旦道:“二舅母放心,等我找个由头好好教训那来旺一顿,管叫来家再不敢招惹您!” 他却是被王氏鼓动的上了头,想着大舅母难得求自己办事,若能借机讨她欢心,说不得自己和表姐的好事,以后就再没有阻碍了。 而杨氏看惯了他温声细语的乖巧模样,此时骤见他豪气干云的一面,也不由得心生期待。 于是半推半就的道:“要能如此自然最好,只是你千万小心,莫因为我的事儿影响了差事。” 【秦显家的出自六十一回,原文如下:她是园里南角子上夜的,白日里没什么事,所以姑娘不大相识——高高孤拐,大大的眼睛,最干净爽利的。】 第13章 不能忍 【4700字,二合一。】 入夜。 来顺等人在锅炉房凑齐之后,又等了约莫半刻钟的功夫,才见王柱儿姗姗来迟。 他身旁还跟着一人,却并非之前见过的邓好时,而是个极为俊俏的年轻小厮。 “给大家伙儿说一下,这是潘又安。”王柱儿黑着脸,有气无力的介绍道:“以后锅炉房就归他管,你们有什么都跟他说,他办不了的,再去禀报邓管家。” 那日邓好时提出要找人代管锅炉房,随后又被来顺拒绝,王柱儿只当是自己的机会来了,那曾想转天就冒出个潘又安来。 要说他心里没有芥蒂,那绝对是在糊弄鬼。 因此王柱儿嘴里虽然说着,以后锅炉房归潘又安管,但却并没有给潘又安开口的机会,紧跟着又道:“今儿让你们上夜,是因为要趁晚上把煤运进来……” 正说着,潘又安就主动抢过了话茬:“宁荣街和这私巷,白天都得紧着府里的贵人们用,所以咱们只能晚上往里运煤——不止如此,还得保证绝不能把路弄脏了,否则咱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得吃挂落!” 王柱儿抢着补充道:“脏了路还是轻的,若污了贵人的鞋袜,仔细你们的皮!” 说完,他得意横了潘又安一眼,却见潘又安笑吟吟,似乎一点并不在乎他的篡权。 也是,再怎么抢着说话,这锅炉房毕竟还是潘又安说了算。 王柱儿一时便有些泄气。 这时就见一群库房杂役抬进几卷布来,品字型的堆在院门口。 随即有人嚷道:“谁跟我们回去办个交接?” “我、我去!” 王柱儿立刻应了,又回头对潘又安道:“后面该怎么安排,早都跟你交代清楚了,这儿我可不管了啊。” 也不等潘又安回应,他便径自跟着库房的人去了。 他走之后,潘又安先隐晦的扫了来顺一眼,这才随手点了两个杂役,让他们将其中一卷布在地上铺开。 这却原来是条七尺宽、三丈长的粗布毯子,布面乌漆嘛黑的,早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 潘又安道:“你当中应该有人知道规矩,不过我还是再讲一遍,两人一队,每队两张毯子,等到了街口,先在煤车前面铺上毯子……” 他一面比划着,如何用两条毯子,交替铺设‘轨道’。 一面又郑重叮咛道:“收起后面毯子的时候,四面都要先拉起来,把掉在上面的碎渣煤灰,全赶到中间去——记住,千万不能用力拍打!” 不得不说,这小子口舌便给、条理分明,倒的确比那王柱儿,更合适担任锅炉房的小管事。 眼见说的差不多了,他就开始点选人手:“你们两个一队,你和他一队,那边儿两个也算一队,还有……” 来顺初时还没察觉出异状,可渐渐地就觉着不对了。 前后左右的人,都已经成功配对儿,这姓潘的小白脸却偏偏漏过了自己,还有靠坐在西墙下的…… 这时就见潘又安指着他道:“来顺,你和焦大一队。” 来顺盯着他,认真的问:“你认识我?” “这不就认识了么。” 潘又安嘴角一挑,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小白脸果然是在故意针对自己! 来顺一面猜测他究竟是受什么人指示,一面皱眉看向焦大。 “瞅我作甚?” 那焦大却是翘着脚,幸灾乐祸的道:“你焦爷爷只管看戏,倒不在乎是那个猴儿被耍。” 啧~ 麻烦了。 “还有一件事!” 这时潘又安又道:“你们每卸一车煤,就向赶车的讨一枚签子,签子最少的那组,等到子时就不用吃饭了。” “入娘贼!” 焦大猛地一挺腰板,却没能成功站起来,不得不又跌坐回去,在地上指着潘又安骂道:“就算珍哥儿在这,都不敢少老子一口吃喝,你算个什么……” 潘又安却不等焦大骂出口,就大声道:“不劳者不食,以后锅炉房就这规矩,谁不服气尽管向上面反应,看我这规矩是有理还是无理!” 说着,他又振臂高呼:“想吃饱的,跟我走!” 然后潘又安就率先出了院门,自始至终都没看那焦大一眼。 其余人也忙扛着毯子鱼贯而出, 张炳、赵益缀在最后,满脸为难的看向来顺。 这时候硬拉他二人下水,也于事无补。 所以来顺便摆手道:“二位大哥不必担心,我这里自有计较。” 赵益、张炳顿时如蒙大赦。 临出门前,赵益又凑过来小声道:“那潘又安好像是秦家的外甥。” 秦家外甥? 想起昨天遇到的杨氏,来顺这才明白,为何素未谋面潘又安会刻意针对自己。 等赵益、张炳各自扛着毯子追出去,这杂库小院里只余下焦大和来顺。 焦大喘着粗气,下意识看向来顺。 “你愁啥?” 来顺冲他翻了个白眼,拿腔拿调的道:“你来大爷只管看戏,倒不在乎是那个猴儿被耍。” 焦大勃然大怒,扶着墙爬起来骂道:“你这小崽子想死是吧?!焦爷爷今儿就……” “老头。” 来顺及时打断了他的话,开门见山的问:“想不想给那小白脸一些教训?” 焦大一愣,随即撇嘴道:“怎得,就凭你,也想拿焦爷爷当枪使?” “是又如何?” 来顺并不否认这一点。 他方才就已经想明白了,这事儿决不能忍气吞声,否则等潘又安立了威,那些墙头草似的杂役,多半会一股脑的倒向他。 毕竟县官不如现管,再说杂役里还有不少是宁国府的人,他们可不会在意来旺这个荣府管家。 如果任由形势如此发展,今日之焦大,未必不是明日之来顺——届时怕什么阿猫阿狗的,都要爬到他头上去了! 所以来顺绝不能怂! 不过鉴于他眼下还是‘戴罪之身’,必须先找个挡箭牌、替罪羊,否则只会是两败俱伤的下场。 恰巧潘又安只当焦大是个无用的累赘,临出门还拿他作伐子立威。 可那小白脸却不明白,这看似无用的累赘,一旦用对了地方就能发挥奇效! 话归正题。 却说来顺承认要利用焦大后,立刻又反问道:“老头,这东西两府的主子,你都已经得罪了一大半,难道还怕再得罪个狗屁不是的小白脸?” “哼!” 焦大把苍白的胡须一扬:“废话少说,有什么坏水赶紧挤出来,让你焦爷爷称量称量。” “不过是各取所长罢了。” 来顺两手一摊:“我能收拾他,事后却担不起责任;您老没这力气,却不怕上面秋后算账。” “我还道你要怎得呢!” 焦大一脸不屑:“老子似你这般大时,杀人都没这么墨迹过!” 说完,他迈步向外就走。 来顺无声的笑了笑,双臂各夹起一条毯子,健步如飞的追了上去,等反超焦大之后,他又回头笑问:“老头,要不要我背你一程。” “滚!” ………… 宁荣街西口。 三十几辆板车次第排开,车身上插满围栏,又用帆布兜起大半车煤——因畜力不足,所以不敢装满。 而潘又安挑着盏灯笼站在最前面,正招呼杂役们依次上前,引导马车驶入宁荣街。 远远看着这一幕,来顺愁的直嘬牙花子。 失策了~ 这街上也没个背人的地方,就算想打潘又安的闷棍,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你还行不行了?” 他正发愁呢,旁边焦大却是满脸不耐,抬手指着潘又安道:“要再不弄他,焦爷爷可就不伺候了。” 男人怎么能说不行? 再说眼下也没有认怂的余地,来顺一咬牙,低喝道:“走,弄他!” 说着,摸黑贴墙往前凑了二十几步,发现潘又安身边只余下最后一队杂役,而且恰是张炳、赵益二人。 来顺心下暗道一声‘天助我也’,又往前欺了十几步,突然扬声招呼道:“潘管事,我们过来了,你看该怎么安排活儿。” 潘又安从声音认出是来顺,也没多想,就提着灯笼寻了过来。 来到二人面前,他板着脸正要开口,却忽见来顺往自己身后一指,惊呼道:“咦,那是什么?!” 潘又安下意识的回头,却见后面空荡荡的,并无任何异状。 与此同时,就觉脑后风声袭来,却是来顺趁他回头,一毯子劈头盖脸的砸下,当场就把潘又安拍倒在地! 不等潘又安挣扎,来顺又把毯子一拨,展开约有丈许见方,将他整个人罩在下面,然后用膝盖顶在他腰上,对准腰眼就是一拳! “啊~!!” 潘又安登时发出了闷闷的惨叫声。 “狗c的玩意儿!” 这时旁边焦大也破口大骂:“叫你克扣你焦爷爷的嚼用,瞧老子今儿打不死你!” 他一面须发皆张、声嘶力竭的骂着,一面还不忘踩灭地上的灯笼。 这一看就是打闷棍的行家! 来顺也不管潘又安如何惨叫,配合着焦大的怒骂又连锤了十几拳,这才收束了力道。 抬头看向街口,就见张炳、赵益正蹲在地上,把毯子铺开了又叠上,叠上了又铺开,满满都是掩耳盗铃的既视感。 呵呵~ 他们显然是想置身事外,可却不知道,这种选择本身就已经站队了,事后只要稍加引导,帮他们辨明敌我,应该就可以让他们说出对自己有利的证词。 正自得意,却听焦大不满道:“这就完了?” 来顺冲他耸耸肩,用口型道:“总不能真把他打死吧?” “嗤~” 焦大鄙夷的一撇嘴,然后在来顺身边慢慢蹲下,把手伸进毯子里。 也不知他怎么弄得,潘又安立刻发出了杀猪似的尖叫声,听起来倒比方才还要凄厉。 “小子” 就听焦大嘿嘿笑道:“焦爷爷如今虽然老了,可还有的是法子,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要是不信,尽管去找那……那谁来着?不管了,反正你随便找人告状,看咱们爷俩谁玩儿的过谁。” 说着,给来顺使了个眼色,示意来顺按计划行事。 等来顺悄悄起身,退出十几步远,他这才从毯子底下抽出了右手。 又过了片刻,潘又安才蠕动着翻身坐起——这厮脸上竟没什么伤口,却是被砸倒之后,就急忙护住了英俊的面孔。 看到蹲在一旁的焦大,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手脚并用的爬出几步,刚想站起来,却见身前多了两条长腿。 抬头再往上看,却不是来顺还能是哪个。 潘又安脸上闪过狰狞的怨毒,不过很快又低头掩饰了起来。 这来顺在大街上都敢公然行凶,此时若再刺激对方,不知道又要吃多少苦头。 还是忍一时风平浪静,日后再…… “潘管事。” 这时却听来顺戏谑道:“我可不收干儿子。” 潘又安这才发现自己正跪在来顺面前,忙羞急的爬了起来,一边龇牙咧嘴的揉着伤处,一边用眼角余光偷眼打量来顺。 这就怂了? 来顺原本还提防着他会反扑呢,不想这小白脸却连正眼打量自己都不敢。 略一犹豫,他没有按照原计划‘撇清嫌疑’,反是上前勾住了潘又安的脖子。 潘又安身子一颤,险些就又瘫回地上,随即鸵鸟似的把头埋在胸口,看上去活像是个被霸凌的中学生。 不过他也的确正处在中学生的年纪,而且因自小被家里宠爱,今天还是头回出来‘自食其力’,那曾想竟遭遇这般野蛮对待! 来之前,潘又安满脑子都是‘为了表姐,在所不惜’,现下想的却是‘留此有用之身,且待来日方长’。 倒不是他潘某人胆小怯懦,只是君子惜命,又岂能拿瓷器去碰瓦罐? “潘管事。” 就听来顺阴阳怪气的道:“你看你把老人家气的,这大半天都站起不来——你自己说,是不是该给老人家道个歉?” 自己挨了打,还要向施暴者道歉?! 潘又安歪头看了眼焦大,然后又一言不发的缩回了脖子。 “你倒是说话啊!” 来顺的胳膊骤然收紧,虽然还不至于让潘又安无法呼吸,却也让他那粉白脸颊涨得通红。 “我、我错了,我错了!” 潘又安吓得急忙服软,直到来顺放松了力道,他嘴里还不住的道着歉:“我错了、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见他说着说着,眼泪就不争气的落了下来,来顺突然有些不自在——明明是这小子先主动挑衅的,这怎么整的,倒好像他成了恶人。 不过事情总得有个收尾。 来顺又一脸蛮霸的道:“知错就好,人家老爷子也不是那爱计较的人,这么着吧,他那份活儿就由你扛了,怎么样?” “就这么定了。” 不等潘又安回应,焦大就接过了话茬,他从地上费力的起身,盯着潘又安问:“你今年几岁?” “十、十五。” “巧了,老子今年八十有五,往后要再敢冲你焦爷爷使横,焦爷爷就拉上你,给阎王爷演一出百年好合!” 说着,他慢腾腾转身,一步步隐入夜色中,隐约只听他唱道:“你看前面那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待俺赶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直到那干巴巴的唱腔消逝在夜风中,来顺才发现自己还搂着潘又安,忙一把将他搡开。 又催促道:“别愣着了,要耽误了老头晚上吃饭,我可未必保的住你。” 说着,径自抓起一条毯子,向街口走去。 潘又安怨毒的盯着来顺的背影,暗骂这厮明明和焦大狼狈为奸,竟还好意思在自己面前硬充好人。 但骂归骂,想到焦大临走前那番话,他还是吃力的抱起了另外一条毯子,一面向来顺追去,一面在心中暗道: 一时长短不算什么,等自己凭本事得了贵人赏识,再报仇雪恨也不为迟! 【潘又安,出自原书七十一回,曾在大观园和司棋私会(很可能不止一次),被撞破后吓的说不出话来,事后又匆匆逃走。 此外,还曾写过一封条理分明的情书。 私会,证明他平常有些狗胆;情书,证明他识文断字且有些见识;逃走,证明他遇到大事就怯懦没担当。 综上分析,这货应该属于‘色厉胆薄,好谋无断,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的低配版。】 第14章 老实人 子夜,锅炉房。 统共四十二车煤,全都乱糟糟的堆在了院中央。 东南角支起了一盏气死风灯,众杂役围着那灯光蹲成了圈,正各自捧着碗筷闷头干饭。 因是锅炉房头回上夜,又是出力气的脏活儿,故此这顿夜宵终于见了些油腥——主食是玉米面贴饼,配菜是干豆角炒腊肉沫。 但这并不是众人全都闷头干饭,一言不发的主要原因。 真正导致大家沉默的,是西墙下那诡异的三人组: 来顺居中。 左手旁是一边扒菜,一边嘬牙窟窿的焦大;右手旁是死命低着头,几乎要把脸埋进玉米饼里的潘又安。 考虑到分派差事时,潘又安与来顺、焦大的冲突,他们三个此时凑在一起,怎么看都有些不合常理。 更何况众人之前还亲眼看到,潘又安竟然代替焦大,和来顺一起卖了半晚上的苦力。 要说这其中没有猫腻,怕是谁也不信。 故而众杂役都是一边默默用饭,一边偷眼打量西墙根下的三人,而在这其中,受关注最多的就是潘又安了。 毕竟这小白脸出场时意气风发,现下却是灰头土脸,跟个斗败了的公鸡似的。 前后变化如此之巨,实在让人忍不住想要探究,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这等犹如实质的目光,潘又安又怎会感受不到? 他本就体格单薄,又是头一回卖力气出苦工,此时浑身上下酸痛难当,捧着饭碗的手都在不住的打颤。 可这身体上的酸楚疼痛,比起他内心的屈辱,却又显得不值一提。 不该是这样的! 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差事,还意外的成为了小管事,两件喜事相互叠加,本该是梦幻一般的开局才对。 然而……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眼泪再次不争气的淌下,滴滴答答的落在玉米面贴饼上。 “咳~” 就在这时,来顺忽然干咳了一声,潘又安条件反射似的往旁边躲了躲,随即觉得不妥,忙又把身子挪了回来。 他鹌鹑似的佝偻着,一动都不敢动,心下却是狂跳不已。 这莽夫又要做什么? 该不会、该不会是想在众目睽睽之下,继续羞辱自己吧? 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 如果他敢那样做的话,自己就、自己就…… 想着想着,非但是泪水滂沱,连鼻涕都止不住的往外涌。 而原本就酸软的手脚,宛如又被剔去了骨头,颤巍巍的,几乎连木碗都捧不住了。 “各位。” 这时就听来顺笑道:“我这人打小就是个混不吝的,极少真心服过哪个,不过今儿我倒真是服气了。” 说着,他抬头搭上了潘又安的肩膀,嘴里继续道:“咱们潘……” 啪~ 潘又安手里的木碗,突然就掉在了地上。 空气仿似都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来顺也愣了片刻,这才弯腰把那木碗捡起,嘴里啧啧叹道:“瞧瞧、瞧瞧,潘管事这都给累成什么样了!” 说着,他又要去搭焦大的肩膀,老头却是不言不语的,把筷子尖儿对准了他的肋条。 来顺只好悻悻收手,大声道:“起先派活儿的时候,因焦老头离得太远,潘管事也没看清他长什么模样,后来见他胡子都白了,一问岁数竟然八十五了,咱们潘管事立刻就动了恻隐之心。” “这要搁在我身上,最多也就是给焦老头免了差事,容他做个特例。” “可咱们潘管事却跟我说,既然这差事都分派好了,若单免了焦老头的活儿,对别人就不公平了!而这事儿既然是他疏忽在先,理该就由他顶上焦老头的缺!” 说到这里,他摇头感慨道:“到底是读过书的人,这说话办事就是跟咱不一样!” 说罢,他起身走到人群中央,帮潘又安重又盛了些菜,连同两个玉米面贴饼,一起送到了潘又安面前,言辞恳切的道:“潘管事,我知道你是累过了劲儿,可多少总得填补些。” 潘又安怔怔的望着他,像是在怀疑眼前出现了幻觉。 好半晌,他突然低头用袖子抹了把脸,然后接过饭菜,打了鸡血似的窜起来,大声道:“规矩是规矩,定下了就不能乱改!但让八十老翁操持苦役,潘某又于心何忍?少不得也就只能卖卖力气了!” 这一番抑扬顿挫慷慨激昂的,和方才那颓废模样简直是天地之别。 来顺见状,便干脆把这‘舞台’留给潘又安,悄默声的又蹲回了原处。 “小子。” 刚蹲好,旁边焦大就递来了异样的目光:“你这是要收服他?” “想让人服气,哪那么容易。” 来顺往墙上一靠,懒洋洋的道:“再说了,收服他有个鸟用?我只是觉着,难得遇见这么怂的货,要是轻易被别人赶走了,也怪可惜的。” 焦大听完,又定定的打量了他一会儿,忽然骂道:“特娘的,焦爷爷年轻时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满肚子花花肠子的——要早个二十年,老子这会儿就得啐你一脸!” “呵呵~” 来顺冲他一咧嘴,认真的道:“要早上一个月,‘我’这会儿就得打你个满脸花。” 焦大瞪大了眼,来顺却是自顾自捡起饭碗,呼噜呼噜扒了干净,然后长身而起,扬声道:“吃饱了就都散了吧,明儿一早不是还要上工么。” 潘又安的长篇大论被打断,却也急忙附和道:“对对对,明儿还要上工呢,吃饱了就各回各家吧。” 说是各回各家,其实这院里的杂役,倒有一多半睡的是大通铺——不过这些都是细枝末节,也不会有人为此去矫正潘又安的说法。 等众人三三两两的去了,只余下来顺、焦大、潘又安。 潘又安便又恢复了那怯懦的模样,畏首畏尾的冲来顺张了张嘴,一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毕竟直到现在他也还没想明白,来顺为何要帮自己挽回颜面。 却听来顺道:“赵益、张炳应该是瞧见了,你最好拿些封口费出来,也免得他们传出去。” 其实来顺早就嘱咐这二人守口如瓶了。 不过既然是自己人,顺带帮他们讨些好处,也是理所应当的。 “我晓得了。” 潘又安怯怯的应了,又忍不住嗫嚅道:“你为什么、为什么……” “小潘啊。” 来顺又上来勾住了他的脖子,语重心长的道:“哥哥这样的老实人,是最不愿意和人起冲突的,大家和和气气的难道不好吗?” 来顺这话,潘又安哪里肯信,但嘴里还是顺着他道:“对对对,大家若能一团和气,就最好不过了。” “咦?” 来顺故作惊异的看向潘又安:“你也这么觉得?” “当然,我……呃!” 潘又安下意识的点头,却冷不防来顺骤然发力,直勒的他脸上由白到红、又由红变青,这才收束了力道。 潘又安剧烈的喘息、咳嗽着,就听来顺又在他耳边问:“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招惹我?是欺负老实人不会发火么?” 说着,又捏住他的下巴,让他与自己四目相对,一字一句的道:“哥哥今儿教你个乖,真要惹得老实人发了火,可未必还能收的住力气!” 不等潘又安回应,来顺又一把将他推开,嘴里嘟囔着:“走了,回去还得抓紧时间睡一觉。” 丢下这话,便径自扬长而去。 潘又安惊魂未定的望着他的背影,眼里满是畏惧惶恐之色。 “让你日弄鬼呢?!” 这时就听焦大骂道:“你算个捷豹的老实人!” “哈哈哈……” 来顺大笑,头也不回的问:“老头,明儿晚上我请客吃酒,你来不?” “来!不来的是孙子!” 第15章 讹言种因果、无端逢旧怨 【第二更,惯例求票。】 第二天上工后。 潘又安先带众人去了宁府的杂库,从里面搬出去年存放的筛网、水泵、独轮车等物,又特意讨了一罐膏车油。 然后他拨了一半人负责晒煤,六分之二负责挑水——南墙下常备着八口巨缸,一则支应供暖之需,二来也可预防失火。 余下来顺、焦大两个,却是得了用油膏保养车、泵的美差。 对比昨夜的安排,愈发显出不同来。 不过因为来顺刻意捧了潘又安的场,旁人只当他们是达成了什么幕后交易,倒也并未因此小觑潘又安。 由是,却愈发感慨‘朝中有人好办事’,恨自己没能投生在富贵的人家。 没错~ 虽然在来顺眼里,为奴为婢难免低人一等。 可在锅炉房的杂役们看来,来旺这等手握实权的豪门管家,已经足当得起‘富贵’二字了。 既然有上指下派的名头,来顺也就干脆守着焦大,磨了大半日的洋工。 别说,收获还真不小。 起码是弄清楚了,与焦大相处的诀窍。 这老头,你若小觑他,他便非要和你论个高低;你若礼敬他,他就认定你是别有居心。 也唯有忘却他的年龄背景,与他做个嬉笑怒骂的损友,彼此才能‘正常’交流。 闲话少提。 却说到了傍晚,来顺同焦大出了私巷,原是想带他去奉公市履行诺言。 不想焦大却对奉公市嗤之以鼻:“那实是条鬼街,干的是敲骨吸髓的勾当——咱爷们好端端的去那儿作甚?走走走,焦爷爷带你去东胡同寻个好所在!” 来顺哈哈一笑,做‘叮当猫’状,戏谑道:“老头,你如今还用的着去什么好所在?” 焦大气的吹胡子瞪眼:“你这毛都没齐的小崽子,哪里知道焦爷爷的手段?!” “怕也只有‘手’段了吧?” 两人一路互相打趣拆台,自宁荣街东口拐入了长宁里——国公府的老人儿,都喜欢管这里叫‘东胡同’,就如同西边儿的兴荣里,惯被称作‘西廊下’一般。 却说眼见二人去的远了,便自街口西南角转出个妇人来。 这妇人细高挑的身量,尖颔窄脸儿高颧骨,一双杏核眼滴溜溜乱转,却不是秦显之妻杨氏还能是哪个。 就听杨氏抱怨道:“怎又撞见他了,真是晦气的紧!” 说着,又朝长宁里啐了一口,这才转身折向西行。 眼见到了私巷左近,不曾想又与外甥潘又安走了对头。 她这回却是欢喜的紧,忙上前探问:“又安,你这两日在锅炉房可还适应?” 然而潘又安见到二舅母,心下却是尴尬至极。 他昨天上午还信誓旦旦的,说要找机会教训教训来顺,好给杨氏出一口恶气,谁成想晚上就被人家整的服服帖帖。 甚至于,为了维持住小管事的体面,他还不得不硬着头皮,装出与来顺关系亲密的样子。 这委屈求全的苦闷,实让人百般煎熬。 此时听杨氏问起自己在锅炉房的情况,潘又安却误以为她是想探询,自己有没有兑现诺言。 当下为难的头都大了。 实话实说肯定是不行的,否则传到大舅母耳中,怕是要愈发瞧不上自己了。 思来想去,也只能先设法糊弄过去。 他看看左右无人,凑到杨氏身前悄声道:“二舅母,实话不瞒您说,昨晚我已经让那来顺吃过苦头了!” 杨氏压根没指望,外甥会这么快就对来顺动手,骤闻此言是又喜又惊,连忙追问:“又安,你是怎么做的?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那锅炉房有个叫焦大的老头,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我偏把他和来顺分到一处——小侄这是公事公办,能有什么麻烦?” 潘又安说着,又挤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二人离的如此之近,他那‘智珠在握’的浅笑,仿似能裂衣破皮一般,直钻入了杨氏心坎里。 杨氏眼角眉梢不自觉的漾出些春情来,放柔了嗓子,就待大赞外甥几句。 潘又安却唯恐她再追问下去,慌不迭的道:“二舅母,我回家还要盘一下昨晚账目,就不耽搁你上夜了。” 说着,拱手一礼,逃也似的去了。 杨氏目送他渐行渐远,又暗赞他小小年纪就如此上进。 再想着他百忙之中,还不忘先帮自己出一口恶气,杨氏怀里就跟揣了两只兔子似的,突突跳个不停。 突然间,她脑中冒出了一个想法。 自己何不置些酒菜,前去犒劳探视又安一番,顺带也亲眼看看那来顺的窘况。 幻想着潘又安对来顺颐指气使的情景,杨氏不觉竟有些痴了。 ………… 话分两头。 却说来顺跟着焦大进了长宁里,没几步路就见前面竖着个酒幌子,等走近了却不见有什么牌匾店名。 店里面也不大,约莫摆了五六张方桌,此时正稀落落的坐着两桌客人。 焦大也不客套,径自寻了一张方桌落座,扯着嗓子催促道:“快上酒,上好酒,再把你们这儿的拿手菜,端几盘出来尝尝!” 来顺近来虽又花用了些,可囊中也还有十数两银子,而这小店瞧着甚是亲民,料来酒菜不会太贵,故此也就任他施为了。 就在这时,忽然自后院转出个娇小的妇人来,看衣着打扮不像是厨娘、帮佣,多半是这家酒肆的女主人。 这小妇人虽颇有几分姿色,但来顺本着非礼勿视的原则,也未曾多看她一眼。 可这小妇人进店之后,那一双桃花眼却是片刻不离来顺左右。 直到来顺觉察出异样,狐疑的转头看她时,她才慌不迭的收回目光,转身重又回了后院。 来顺因有些纳闷,就向焦大打听那妇人的来历。 “那是东胡同的璜大奶奶。” 焦大浑不在意的道:“说是府里的亲戚,实则没什么牌面——哎,你小子问她作甚,莫不是有什么赃心烂肺要使?” 说到半截,他倒起了疑心。 “呸!” 来顺啐了他一口,分辨道:“刚才分明是那妇人在偷偷打量老子,怎倒成了我有什么赃心烂肺要使?” “打量你?” 焦大不屑撇嘴:“快把你那花花肠子切了喂狗,人家好端端的奶奶做着,又怎会看的上你这等粗汉!” “粗有什么不好?” 来顺瞪眼:“怪不得你空活八十有五,膝下连个一儿半女都没有,原来是坏在‘精细’上了。” “姥姥!” 焦大也瞪眼,把大拇指往脑后一比:“跟我比粗?你也不去扫听扫听,老子年轻的时候绰号‘三足金乌’,说的就是你焦爷爷走起路来,像是生了三条腿一样!” 他二人浑说一气,且先不提。 却道那璜大奶奶刚回到后院,就被丈夫贾璜拦住,问她讨要柜上的现款。 “我哪还顾得这个!” 璜大奶奶急道:“你猜我方才在外面瞧见谁了?” 贾璜横了她一眼,无所谓道:“我管你见着谁了,难道还能是西府的老太太不成?” “是来旺的儿子!” 见丈夫不买账,璜大奶奶也顾不上打哑谜了,咬牙跺脚道:“听荣儿说,那日在学堂时,就这来家小子下手最黑,如今撞在我手里,我岂能轻饶了他?!” 原来,这璜大奶奶却是金荣的姑妈,而那金荣,则正是大闹学堂的始作俑者。 当时茗烟招呼小厮们围攻金荣,急着想表现的‘来顺’,自然也冲锋在前,他那体格远不是寻常小厮能比的,一拳足能抵别人五拳,着实令金荣记忆深刻。 而贾璜这时也终于认真起来,见妻子跳着脚的发狠,忙扯住她劝道:“你可千万别胡来,那来旺夫妇岂是好惹的?” 金氏闻言,眼圈登时就红了,哭天抹泪道:“先前那秦钟,因说是蓉哥儿的舅子,咱家不好轻易得罪——可现如今不过是个奴才,你竟也要瞻前顾后的!” 说着,甩脱了丈夫的拉扯,撒泼道:“合辙我嫡亲的侄儿,还抵不得你们家一个没名没分的奴才?!” “你小声些、你小声些!” 贾璜恨不能把妻子的嘴堵上,一面凑到门前窥探外面的动静,一面对妻子诉苦道:“咱们说是亲戚,可真要论起亲厚来,怎比得过琏二奶奶的陪嫁心腹?若真撕破了脸,他日日给二奶奶上眼药,咱们还活不活了?!” 金氏听了这话,哭声立刻降了几度,嘴里却还是不服不忿的埋怨着:“主人的气要受,奴才的气也要忍,亏你素日里还说什么一笔写不出两个‘贾’来!” 贾璜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不经意间又往店内瞧了瞧,却忽的眼前一亮,脱口道:“先别哭,我有法子了!” 【金氏出自第十回,原文如下:这贾璜夫妻守着些小的产业,又经常会到宁、荣二府里去请安,又会极力奉承凤姐儿和尤氏,所以凤姐儿和尤氏也非常乐意资助他,方能如此度日。 这金氏曾因侄子金荣被打,想找秦可卿讨个说法,可见着尤氏便先软了半截,又听说秦可卿因为这事气病了,就吓的什么都没敢说。】 第16章 争酒生嫌隙 却说贾璜不经意间,往店内扫了一眼,突然就说是有了主意。 随即他也顾不得多解释,挑帘子冲那柜台后面招手道:“齐掌柜、双全,你们出来一下。” 金氏见他也不跟自己商量,就自顾自的拿定了主意,这心里反倒没底儿了,忙过去扯了扯丈夫的衣角,小声道:“你这么着急作甚,不是说他家惹不得吗?” “这会儿你反倒怕了?” 贾璜得意的回头一笑,压着嗓子道:“放心吧,咱们不招惹,自然有人去招惹!” “谁?” “自然是……” 正说着,掌柜、小二便都挑帘子到了后院。 贾璜与他们耳语了几句,齐掌柜略有些迟疑,那店小二双全却是爽利的应了。 齐掌柜见状,也只得点头应下。 这时就听店内有人拍着柜台骂道:“老齐、老齐!怎的还不出来,这特娘还做不做买卖了?!” “去吧。” 贾璜冲店内一努嘴,示意齐掌柜和双全依计行事。 等这二人回到店里,金氏又一把攥住了丈夫的袖子,激动的拉扯着道:“我的爷,不想你还有这般心计!” 见妻子眉飞色舞,一扫近来的郁郁之色,贾璜得意之余,不觉又动起了歪心思。 趴金氏耳边鬼祟几句,却被金氏一把搡开,红头胀脸的啐道:“哪有这般的,你莫哄我!” “怎么没有!” 见她虽羞未恼,贾璜更是精神抖擞,嬉笑道:“这是上回陪珍大爷吃酒时听来的,想来他定是试过的。” “呸!” 金氏又啐了一口:“你跟他能学出什么好来?” 说罢,又悄悄向店里指了指,示意丈夫留心事态发展。 同时,她也伏低了身子,顺着门缝往里窥探。 贾璜见妻子未置可否,恰又弯腰翘起个撩人的弧度,便不依不饶裹缠上去,将体态娇小的金氏,严丝合缝的拘入怀中。 “嘘!” 金氏倒也未曾挣扎,只是又抬手指了指店内。 贾璜心中登时了然。 只等外面的事情成了,里面的事情自然也就妥了! 且不提他心下如何蠢蠢欲动。 却说此时店内又多了个豹头环眼络腮胡的大汉,他半边身子倚在柜台上,怒冲冲的喝问着:“往日半夜都还有酒卖,偏今儿就卖的这么快?!且老子天天来你这儿吃酒,怎就不给你家二爷先存下一壶?!” “这实是……” “慢转身!” 齐掌柜正满脸赔笑,店小二双全便吆喝着,把一壶酒摆在了来顺面前,嘴里道:“上等的桂花酿一壶,您二位慢用。” “嗯?!” 那络腮胡汉子听着动静,登时挺直了腰板,看向背对自己的来顺、焦大。 虽瞧不见正脸,但从衣着打扮上,不难分辨出二人都是国公府里最低等的杂役,且身上脏不拉几的,显然也没什么好差事。 当下这汉子就将牛眼一瞪,高声大嗓的骂道:“入娘贼,这不是还没卖完么?!” 说着,他摸出块碎银子,走过去抛在焦大身前,一面伸手去抓那酒壶,一面咧嘴笑道:“老的老小的小,能吃出特娘什么好来,这酒还是二爷得着吧!” “呸~” 焦大转头就啐了他满头满脸的地三鲜,嘴里骂道:“哪儿来的臭虫,这腆着脸往你焦爷爷桌上爬,还真特娘把自己当盘菜了!” 那汉子抬手往脸上一抹,那眉毛眼睛全都立了起来,撸胳膊挽袖子的咬牙道:“臊特娘的,今儿还遇见横茬了!来来来,让二爷称量称量,看你们的骨头能有多硬!” 那边厢来顺也是见惯了阵仗的,早抄起条凳把焦大护在了身后。 眼瞧着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后门外贾璜夫妇都看的是血脉偾张。 他们连体婴儿一般屏住了呼吸,只等来顺被那汉子狠狠教训之后,便要去堂屋里肆意欢庆一番。 至于那汉子吃亏的可能性,他们却是完全没有想过。 醉金刚倪二横行乡里十数年,靠的就是以一敌十的勇力,似来顺这般毛头小子,又岂会是他的对手? 然而…… 就在贾璜夫妇满心期盼着,来顺被打翻在地的时候,那醉金刚倪二脸上的狞笑,突然就僵住了。 紧接着,他先是讪讪退了两步,又把撸起来的袖子褪了回去,然后满面堆笑道:“原来是顺哥儿,这、这我方才真没瞧出来!” 说着,倪二又冲焦大深施了一礼,满口道:“老丈,方才是俺唐突了,还请您老多多包涵!” 这…… 贾璜低头看看金氏,金氏却也正抬头看向贾璜。 夫妇二人心中同时冒出一个念头:外面那礼数周全的汉子,当真是醉金刚倪二?! 谁知这还没完,倪二又奴颜婢膝的往前凑了半步,佝偻着腰冲来顺媚笑道:“顺哥儿真是好眼光,这桂花酒是皇商夏家酿的,错非打着国公府的名头,璜大爷怕都未必能拿的到货呢。” 瞧他不像是要麻痹自己,然后再趁机偷袭的样子。 来顺便放下了手里的条凳,狐疑道:“咱们认识?” 倪二一愣,随即露出恍然之色,把头摇的拨浪鼓仿佛:“不认识、不认识,我只是听说过顺哥儿的名头。” 这那像是不认识的? 分明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这时那倪二又深施了一礼:“我还有事,就不耽误二位用饭了。” 他躬着身子往后退了两步,随即一扬手道:“齐掌柜,顺哥儿这桌先记我账上!” 最后又丢下一个笑容,倪二这才匆匆的去了。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来顺和焦大面面相觑,却怎么也弄不清楚倪二这前倨后恭、来去匆匆的,究竟是个什么路数。 而后院的贾璜夫妇,则更是陷入了云里雾中。 醉金刚倪二是什么人? 最是混不吝的泼皮无赖! 若当面恼了他,贾璜自付都未必能够善了,却怎得一认出来顺,就从怒目金刚变成了谄媚奴才? 尤其是最后躬身倒退那几步,简直把贾璜和金氏看懵了。 这人真是倪二吗? 不过两人疑惑之余,倒也得出了一个共识:来家果然不能轻易招惹! “别想了。” 贾璜推了推金氏,冲店内努嘴道:“赶紧把柜上的现钱取来,我还急等着要用呢。” “你有手有脚的,怎不自己去?” 金氏横了丈夫一眼,见他面上讪讪的,知道他是心虚不敢面对来顺,于是收住了话头,愤愤的丢下一句:“晚上莫挨着我睡!” 然后挑帘子到了店里。 她虽嫌弃丈夫怯懦,可自己心里也是七上八下,一面轻声软语的吩咐齐掌柜取银子,一面忍不住偷眼打量来顺。 可也巧了。 来顺见她去而复返,也正投来探究的目光。 这四目相对,双方都恍似被刺了一下,忙又错开了视线。 一个想着:坏了,他是不是瞧出什么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一个暗道:奇怪,那妇人怎么又在看我,莫不是有什么想法? 他二人各怀心思,就连正嘬牙窟窿的焦大,也隐约察觉出了异状,狐疑的问:“小子,你这又怎得了?” “没怎得。” 来顺冲他挑了挑眉,半真半假的笑道:“约莫是撞见识货的了。” 第17章 少有壮志、老而弥坚 【傍晚有事,第二章提前发——求各种……】 虽然倪二说要帮着结账,但来顺走的时候,还是把二两七钱银子,硬塞给了那齐掌柜。 出了长宁里。 先把大着舌头唱曲的焦大送回宁国府,来顺这才带着三分酒意回到了家中。 一进院门,就见堂屋里灯火通明。 来顺就猜到,应是便宜老子和徐氏都在家中——他们夫妇三不五时的,就要在府里值夜,所以并非天天在家。 走近了一瞧,果不其然。 客厅里摆着一桌酒宴,来旺大马金刀的坐在主位上,红头胀脸的显然已经喝了不少。 来顺进门的时候,徐氏正和他争抢酒壶。 “顺儿!” 见儿子回来了,徐氏忙道:“你来的正好,快帮我把你爹扶到里间去,这不年不节的,非要灌一肚子猫尿!” “不、不年不节又怎得?” 来旺大着舌头,红光满面的举起酒杯:“高、高兴、这高兴就得喝酒!” 徐氏忙劈手夺过那空杯子,转头再要招呼儿子帮忙,却突然发现来顺也是满身的酒气。 她当下就把丈夫撇了,上前指着儿子呵斥:“你怎么又喝酒了,上回的教训都忘了不成?!” “娘。” 来顺嬉笑道:“您就放心吧,那一壶酒我也就喝了不到二两,出不了什么事儿。” “不对!” 便宜老子忽然又举高了胳膊,然后重重往桌上一拍:“有、有事,你说说,你跟你娘说说!” 徐氏先是被唬了一跳,随即又忙拉着来顺,关切道:“我的儿,你这又惹上什么是非了?!” “娘,我真没什么事儿。” “有!” 来旺又是一声大喝,摇摇晃晃站起来,指着儿子道:“你有事,必须……呕~!” “他爹,你等我拿痰盂来!” “拿、拿什么拿!” 来旺干呕了两声,又把肚子里的东西压了回去,重新指着儿子道:“必须有事,不然……不然老子怎么知道,你小子、你小子终于长出息了!” 说完,他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又跌坐回了椅子上,然后又顺着椅子往下出溜。 来顺和徐氏见状,忙上前扶住了他。 徐氏在丈夫肩头轻捶了一下,随即追问道:“顺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来顺这时也猜到,多半是张炳、赵益二人,把自己和潘又安的冲突说给了便宜老子。 当下也不瞒着徐氏,把前因后果略略讲了一遍。 徐氏听了,就忍不住埋怨:“亏得他是个没囊气的,要遇见那混不吝的,你……” “妇人之见!” 不等徐氏把话说全,来旺就又拍桌子瞪眼道:“他那时候要是先怂了,就、就不是……不是‘来顺’了!” 徐氏也瞪他:“他不是来顺,还能是谁?” “是、是我儿子,就是我儿子,也、也只是我儿子!” “这不一样吗?!” 听他这颠三倒四的,徐氏彻底无语了,没好气的招呼来顺道:“别愣着了,赶紧把你爹扶到里间去——瞧这满嘴胡话的。” 但来顺却听出了便宜老子的意思。 如果当时自己选择认怂,事后便宜老子多半也会设法找回场子。 可要凡事都指着便宜老子出面,那他给人的印象,就永远只会是来旺的儿子。 “爹。” 来顺一面扶起便宜老子,一面笑道:“您老放宽心,过几年别人再见了你,就该说是‘来顺他爹’了。” 来旺闻言,仰头大笑:“哈哈……呕!” “快、快把那痰盂拿来!” 一番兵荒马乱之后,来旺终于躺到了床上。 徐氏给他弄了条热毛巾敷在额头,又细心的揩去他嘴角的白沫,刚要把帕子放盆里涮一涮,却冷不丁被丈夫抓住了手腕。 “顺儿。” 就听便宜老子梦呓也似的道:“这事儿好就好在,你给他留了些情面,记、记住,凡事不可做尽!” “我明白,您就放心吧。” 来顺郑重的答了,却不见便宜老子回应,又过了一会儿,床上就响起了均匀的鼾声。 来顺和徐氏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然后徐氏领着儿子回了客厅,再次问道:“你真就喝了二两不到?” “我还能骗您不成。” 来往嬉笑着,扫了眼桌上的残羹剩饭,夸张道:“早知道咱家摆席面,我就不花那冤枉钱了。” 徐氏却默默从橱柜里,翻出一只小酒盅来,连同来旺方才用的一并斟满了酒,然后把新酒杯递给儿子。 “来,再陪娘喝一杯。” “您这是……” “既是我儿子出息了,凭什么就他一个人有酒喝?” 徐氏说着,举杯和儿子碰了碰,仰头就灌了进去。 “娘,您悠着点!” 来顺想要劝阻,却已经晚了,忙也举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 “嘶、真不知这东西……嘶,这东西有什么好喝的!”徐氏放下酒杯倒吸着凉气,又把舌头吐出来,拿手扇风。 “我也觉着那甜滋滋的米酒更好喝。” 来顺说着,忽然想起了之前在酒肆里发生的事儿,于是向徐氏打听:“娘,有个叫醉金刚倪二的,您可认识?” “倪二?” 徐氏一愣,略略沉吟了片刻,道:“既然你已经大了,如今也就不瞒你了——不知你还记不记得,上回你爹曾说过,二奶奶拿了府里的月钱去外面放贷?” “当然记得。” “那你可知道,这钱是谁负责放出去,又是哪个负责收回来?” 来顺脱口道:“是那倪二?!” “是他,也不是他。” 徐氏解释道:“二奶奶因怕坏了名声,不好让你爹明着打理这事儿,特意让你爹寻了个不相干的顶在前面。” “那倪二原是街上一破落户,整日里惹是生非,也不知道操持营生,饥一顿饱一顿没个着落——若非你爹抬举他,怕早填了哪个河沟了。” “如今因揽了二奶奶放贷的买卖,他手下养着十来个闲汉,明面上倒也算是一号人物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 感情自家老爹既是那倪二的恩人,又是他的上司兼金主,也难怪他认出自己之后,态度会出现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至于倪二后来谎称不认识自己,则多半是以为自己和便宜老子一样,也不愿让人知道双方的真正关系。 “顺儿!” 这时来旺忽又在屋里嚷道:“你要再把那乱七八糟的念头断掉,爹就彻底放、放、放……” 说到半截,又起了鼾声。 ………… 与此同时。 赖府后院花厅里,赖大与邓好时也正聊起来顺的事情。 “大总管。” 邓好时坐着个矮敦,对仰躺在逍遥椅上的赖大道:“细节上或许还有出入,但那来顺确实有些手腕。” 顿了顿,见赖大不置可否,他又继续道:“如此一来,表少爷当初……” “哪来的什么表少爷。” 赖大斜了邓好时一眼:“府里的表少爷,只有薛公子一人。” “对对对,是我说错话了。” 邓好时轻轻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再次道:“总之,这事儿怕是有些不太妥当,至少得提防着他反咬一口。” “提防是该提防。” 赖大慢条斯理的道:“但不妥却怕未必——狗都知道到要护食儿,何况是人呢?他既然想刨茗烟的根儿,吃些苦头也是应该的。” 邓好时刚要认错。 赖大又道:“况且根子也不在这上面,莫说是什么来顺,就算除掉他老子又能如何?今儿能有个来旺,明儿兴许就能有个去旺,咱们荣国府需不是屠户,难道还能来一条宰一条?” 邓好时隐隐猜出了什么,却又不敢往深里想,只能战战兢兢的问:“大总管,您的意思是……” 赖大再次斜了他一眼:“我想的,多半跟你想的一样。” 邓好时不敢再敷衍,颤声道:“可她、可她毕竟是正经主子,上有老太太、二太太宠着,下有琏二爷百依百顺,真要是动了她……” “动什么动?!” 赖大猛地坐起身来,冲邓好时需踢了一脚,嘴里呵斥道:“你要真敢冲着主子乱伸爪子,不用别人,我先就给你剁下来!” “大总管!” 邓好时吓的噗通跪倒在地,一叠声道:“我、我绝没这意思,我怎么敢呢!我、我……” “你回去之后,记得把那脏心烂肠,好生洗一洗拾掇拾掇!”赖大打断了他的话,声色俱厉道:“下回要再敢胡言乱语,仔细我不拆了你的骨头!” 邓好时忙又是一通磕头如捣蒜,指天誓日的保证不会有下一回了。 赖大这才让他站起来,看似漫不经心的道:“这女人啊,是椟是珠还不是得看男人宝爱不宝爱。” 邓好时这回却有些糊涂了。 如果这说的是二奶奶王熙凤,那她肯定是珠,而且是烁烁放光的明珠——贾琏那都不是宝爱,而是对她千依百顺言听计从。 却听赖大又道:“琏哥儿到底年轻,还没怎么经过见过呢。” 顿了顿,他再次叹息一声:“这男人啊,要是在外面野惯了,就再也拴不住了,即便硬给他套上绳子,那也是驴不是狗。” “驴这东西,你如果顺着毛捋,他就乖乖听你的话,可你要是生拉硬拽,他就该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了。” “等男人的野性再重些,他就又不是驴了,是狼!” “这时候你千万别逼他,逼急了他,他回头就是一口,就算没被咬死,这情分也该断了。” 听了这一番大论,邓好时自觉终于明白了赖大的想法,于是激动道:“大总管,那咱们该找个什么由头,让琏二爷出去见见世面?” 赖大却是缓缓摇头:“用不着咱们想由头,也不该是咱们想由头,且等着吧,这要来的总会来的。”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快了、就快了。” 赖大的声音愈发晦涩:“其实我倒巴不得再晚些才好——咱们府里,也该有些大进项了。” 【倪二出自二十四回,原文如下:这倪二是个泼皮,专放重利债,在赌博场吃闲钱,专爱喝酒打架。 当初看到这段时,我就想着琏二奶奶偷偷在外面放贷,是不是也得养这么号人,去负责出面催讨利钱? 而那倪二一个市井泼皮,又是哪来的本钱放重利债? 另:原书中凤姐曾命来旺杀掉张华,但来旺却认为‘人命关天、非同儿戏’,不愿下此毒手——故此,我才衍生出本章那句‘事不可做尽’的台词。 再另:赖大那番话里的伏笔,诸位能和原书剧情联系上么?】 第18章 阴差阳错鸡同鸭讲 【昨晚有事,4100字二合一。】 转眼到了十月十五。 按照历年的规矩,这天下午就该试着点燃锅炉,烧到半夜再任其熄灭,如果天亮后没出什么差池,就开始正式供暖了。 而一旦正式开始供暖,锅炉前就昼夜不能离人,所以给杂役们分组排班的事儿,也便迫在眉睫。 其实这事儿早就该做了。 只是一旦排上班儿,潘又安对来顺、焦大的额外优待,就无法再维持下去。 更让潘又安为难的是,即便把焦大算成半个劳力,都算是过于抬举他了——虽说来顺和焦大关系颇近,但这时候怕也未必愿意和他分到一组。 但若是把这二人分开,潘又安又怕焦大会认为,自己是有要意针对他——须知来顺虽不是个好惹的,可这焦大阴狠起来,却更让人毛骨悚然。 就这般左右为难,直拖到十月十五,潘又安都没能拿定主意。 但事情显然不能再拖下去了。 于是这日上午,他简单铺排了些预备工作,就把来顺单独请到了锅炉房里——对比焦大,他还是觉得来顺更容易沟通。 说来也是巧了。 他二人前脚刚走进锅炉房,秦显之妻杨氏就拎着食盒进了院子。 她嫌弃的打量着院里的杂役们,矜持的开口道:“我是你们潘管事的舅母,他舅舅托我捎了些东西过来——你们潘管事人呢?” 听说是潘又安的舅母,内中就有个杂役指着锅炉房道:“潘管事和顺哥儿在里面呢,说是有要紧事商量,让我们不要去打扰。” 杨氏听了这话,只当潘又安又在教训来顺,暗道自己还真是来巧了。 至于‘不要打扰’云云,她却是全然没有放在心上——外甥只说不让杂役们打扰,又没说不让自己进去。 于是她想也不想,自顾自走进了锅炉房。 进门之后,就见两个巨大的锅炉分列左右,而左侧的锅炉后面,隐隐能看到两人正在谈话。 杨氏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一面梳理着散乱的鬓角,露出自己精心准备的妆容,一面悄默声的靠近了左侧锅炉,想要亲耳听一听潘又安是如训斥来顺的。 熟料刚一靠近,就见来顺吊儿郎当的坐在个水泵上,态度甚是嚣张的道:“我还当是什么事儿呢,你只管把我和焦老头分在一处就是了。” 而外甥潘又安却是躬着身子,站在来顺身前不远处,满面堆笑道:“来顺哥,我这不是怕您有别的安排么——那您组里剩下的二人,就选张炳、赵益如何?” “这你看着办就成。” 来顺说着,对着潘又安一抬手,潘又安立刻识趣的往前凑了几步,任他搭着自己的肩膀继续道:“放心,你只要别再起歪心思,哥哥肯定不会让你难做的。” “多谢来顺哥、多谢来顺哥!” 潘又安连连拱手作揖,又顺势奉上马屁:“您就是这锅炉房的定海神针,只要有您撑着,小弟做什么都有底气了。” “呵呵,你小子就是嘴甜……” 砰~ 来顺正想打趣他两句,却突然听到了重物落地的响动。 循声望去,就见曾有过一面之缘的杨氏,正瞠目结舌的站在锅炉旁,脚下还歪歪斜斜摆着个大红色的食盒,料来就是那声音的源头。 “二、二舅母?!” 来顺只是觉得诧异,潘又安却是彻底慌了。 他下意识的挺直了腰板,红头胀脸的想要解释什么,可脑袋里却空空荡荡,完全组织不起言语来。 “你不是说,你不是说……” 杨氏难以置信的指了指外甥,又指了指来顺,嘴里翻来覆去还是那半句质问:“你不是说、不是说……” 这时潘又安终于缓过神来,欺前几步慌急道:“二舅母,你容我解释,我,这事儿……这事儿你可千万不能告诉表姐啊!” “你表姐?!” 而这话,似也解开了杨氏的语言障碍,她满面羞怒的咬牙质问道:“你前日里那般骗我,就只是为了你表姐?!” “这……” 潘又安见她这反应,就知道自己慌乱之下说错了话,忙往回找补道:“二舅母,我也是不想让你小……” “小潘啊。” 这时来顺却突然插口道:“当初就是你舅母,让你针刻意对我的吧?” 说着,又用胳膊拢住了潘又安的脖子。 潘又安身子一僵,脱口道:“正是如此,不然我怎么敢捋顺哥您的虎须?” 说完之后,才又觉察出不妥来。 当初让自己针对来顺的,实是大舅母王氏,二舅母杨氏甚至还曾试图劝止此事。 自己这番话未曾点出其中的关键,再加上之前曾提到过表姐,倒好像是在刻意栽赃陷害杨氏,为王氏脱罪一般。 想到这里,他慌忙补充道:“来顺哥,其实这是我二……” 来顺不等他把话说完,就在他肩头搡了一把,吩咐道:“你去门口守着,别再让人闯进来——我要和你这舅母单独聊两句。” 潘又安被推的踉跄两步,回头还想解释,可被来顺一瞪,那脊梁骨顿时就软了,只好苦着脸去门口望风。 不过路过杨氏身边时,他还是小声说了句:“二舅母,我就在门口守着,若有事就喊我。” 但杨氏一来震惊于他的怯懦,以及对自己的欺骗;二来愤恨他为了讨司棋欢心,不惜指鹿为马嫁祸自己。 所以压根也没听出这话里的好意,反是瞪圆了一双杏眼,对潘又安投去鄙夷目光。 等潘又安离开之后。 来顺就上前拎起那食盒,掀开盖子扫了一眼,嘴里赞道:“倒是丰盛的紧。” 谁知一抬头,却见杨氏双手护在胸前,正警惕又惶恐的往远处退缩,倒好像自己刚刚揭开的不是食盒,而是掀起了她的裙子。 这什么鬼? 自己这青春年少的,难道还能惦记她一个…… “你今年多大了?” 来顺下意识的问了句。 方才听潘又安提起表姐,他只当是杨氏的女儿,可如今凑近了观瞧,眼前这妇人最多也就二十七八岁的样子,怎也不像是有个十六七岁女儿的人。 而且这妇人生的大眼睛高颧骨、窄脸盘尖下颌,精心打扮之后竟有几分网红脸的架势。 自己前世也曾约过几个网红脸,可能是价码不高的缘故,全是流水线上整出来的,一到关键时刻表情就容易失真,有的甚至五官都扭曲了,好端端的动作片,愣是整出了恐怖片的效果。 但这个却是天生的,应该…… 呸~ 眼见杨氏被自己直勾勾的目光,吓得几乎要夺路而逃,来顺急忙给脑中的妄想踩了急刹车。 唉~ 这一不小心,又被这身体里旺盛的荷尔蒙给支配了。 他心里毫无廉耻的甩着锅,面上却摆出了正人君子的架势,肃然道:“那晚你是怎么撞见我的,且从头细说一遍。” 说着,拎起那食盒,重又坐回了锅炉后面的水泵上。 杨氏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牙跟了上去——毕竟她早就想找机会解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儿纯属意外,绝非是她有意为之。 “那天晚上我领着两个人,巡到梨香院南边儿,离着私巷角门不远的地方,就突然听到附近的假山上有人大声呼喊……” 按照杨氏的说法,她带着人找到山顶的凉亭时,来顺正衣衫不整的抱着柱子发酒疯。 当时杨氏压根不知来顺是谁,毕竟这府里足有五六百奴仆,来顺新进入府不久,她又是个巡夜的,彼此从未有任何瓜葛。 但看来顺是宿醉在此,非是有意夜闯内院,杨氏原本只是想把他交给相熟的管事处理,并没有把事情闹大的意思。 怎奈她正和同伴商量着,该如何将醉醺醺的来顺弄到山下时,来顺却跌跌撞撞的扑了上来,意图就将她抱个满怀。 杨氏当时被吓了一跳,慌急向后躲闪的时候,不慎跌落了示警用的铜锣,那铜锣又好巧不不巧的,一路叮叮当当的滚下了假山,这才闹的阖府大哗。 杨氏描述到差点被来顺抱住时,言语间颇有些不自在,可为了能自证‘清白’,还是极力往详细了说。 而听完她的叙述,来顺默默推敲了一番,发现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破绽。 他也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 按照杨氏的说法,当晚之所以会闹到惊动阖府,的确是一场意外,并非是有人刻意安排。 这意味着,茗烟或许并不是什么心思缜密的主儿,自己想要抓到他的把柄,会比想象中的还要容易一些。 但既然杨氏不是他的同谋,自己想从她嘴里套取更多情报的想法,自然也就宣告破产了。 想到了这里,来顺对这妇人顿时没了兴趣,把食盒往前一递,道:“行了,你走……” 等等! 说到半截,来顺脑中忽又冒出一念头来。 杨氏是内院里巡夜的小管事,能当场拿住自己,未必就不能撞破茗烟的丑事——至少探查起来,总要比自己方便许多。 或许…… 自己的报复计划,还真就得落在她身上。 只是要怎么样,才能让她甘心为自己出力呢? 来顺重又把食盒放回自己脚下,打量着杨氏问:“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杨氏原本放下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 自那日来顺在山顶上,借着酒意欲行‘不轨之举’,她就认定这小色鬼必是贪图自己的身子。 如今突然听来顺,探问自己有什么想要的,理所当然的就又想歪了。 当下忙又后退两步,用双手护住了胸前。 怎么又是这种反应? 来顺有些无语,只好主动点题道:“你是不是一直想换个差事?” 这事儿他自是听徐氏说的,也确实正中了杨氏的心结。 可杨氏想要调换差事,最大的原因就是想缓和夫妻关系。 若为此而付出那种代价的话,夫妻关系却还有什么好缓和的? 这岂不是本末倒置了?! 故此杨氏当下就要否认,可想起近来所受的孤独煎熬,以及源自来旺夫妇的压力,一个‘不’字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尤其想到拒绝这小色鬼之后,他必会鼓动父母加倍针对自己,杨氏原本坚定的想法,就有些摇摇欲坠起来。 恰在此时,潘又安期期艾艾从锅炉后面探出半个身子,搓着手赔笑道:“来顺大哥,外面有些等不及了,您看是不是……” “滚!” 潘又安脸上一僵,却没敢再说什么,又唯唯诺诺退回了门前。 心目中曾经光芒万丈的外甥,在来顺面前竟然如此卑微怯懦! 杨氏胸口仿似挨了一拳,直被捣的心浮气躁,原本就开始动摇的意志,登时就塌了大半。 再想想丈夫对自己不闻不问的冷淡态度,杨氏猛地银牙一咬,颤声道:“我、我想换个白天的差事,最好能清闲一点儿,还能有些额外进项!” 开头还满面凄容,可说到后来,她脸上就不自觉的透出几分希冀来。 呵呵~ 这要求可绝不算低,即便是来旺夫妇出面,也未必能让她如愿以偿。 不过也只是眼前有些难办。 等便宜老子的谋划成了,来家在府里的影响力必然大增,届时帮她轻轻谋一个肥缺,又能是什么难事呢? 故而来顺毫不犹豫的点头道:“这没问题,我有办法让你如愿以偿——不过这好处总不能白白给你,你必须……” “让、让我再想想!” 杨氏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先说了一遍,又像是要说服自己一样,激动的重复道:“我要再想想!” 却原来,那股幽怨的被倾泻出去之后,她就又有些后悔起来。 毕竟这等事实在是…… 来顺对此倒是无所谓。 毕竟就算她如今肯应承,自家暂时也没办法兑现承诺。 再者说了,现在来家和赖家的势力相差甚远,谁能保证她不会当面答应,转头就把自己的谋划出卖给赖家? 也只有等便宜老子的谋划成了,才能保证足够的威慑力。 “正好。” 于是来顺点头道:“我这里也还需要一些时间做准备,你大可想清楚了再答复。” 需要做准备? 那种事儿有什么好准备的? 杨氏先是有些莫名其妙,后来想起来顺之前受了责打,就以为是他的伤还没全好。 当下微微颔首,然后又看向了来顺手里的食盒。 有心讨回来,却终究没勇气开口,她讷讷的丢下一句‘让潘又安给我捎回去’,便自顾自的离开了锅炉房。 第19章 重启 打从这月十六起,锅炉房就算是正式开工了。 十二个杂役分了三班倒,来顺、焦大、张炳、赵益四人分到了一处。 那二人原本虽心下百般不愿,可看在来旺私下给的好处上,还是准备包揽来顺和焦大的差事。 但来顺却不肯如此,反执意要独自负责一台锅炉,将另外一台留给了张炳、赵益二人。 而张炳、赵益二人意外之余,却也不会真的让来顺承担一半的工作,抢着把零零碎碎的琐事揽了过去。 如此一来,来顺也只是比其他杂工,略略辛苦了一些,总体上却仍是游刃有余。 这是因为时移世易的缘故。 早年间在锅炉房做杂工,的确称得上是又苦又累,只有受排挤又或者是犯了错的下人,才会被分派到这里。 但随着天长日久,被丢到来‘受苦’的人越来越来多,锅炉房的杂役数量,渐渐从最初的六人增加到了十个,今年更是暴增到十二人。 活儿还是那些活儿,人手却增加了一倍,工作强度自然远不如当初。 所以来顺才会觉得游刃有余。 只是闲暇之余,听着那四台蒸汽活塞泵轰隆作响,他总会忍不住产生错觉,觉得自己不像是穿越到了红楼梦里,而是变成了八十年代的国企工人。 ………… 忙碌又枯燥的时间,总是过的飞快,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到了十一月下旬。 这天夜里又赶上往里送煤,照例是所有杂役齐上阵,唯独把来顺和焦大留在锅炉房内当值。 没办法,谁让这锅炉离不开人呢? 何况来顺本该是明天晚上的班,肯提前跑来照管锅炉,就已经足够‘亲民’了。 再说了,在这人吃人的旧社会里,难不成还真能有‘公平’二字? 反正杂役们是不信的,所以也压根没觉得这样分配差事,有什么不妥之处。 临近子夜,见外面已经拾掇的差不多了,来顺便撇下了铲煤的铁锨,擦着汗回头冲焦大道:“老头,下回再起夜加班,你就甭来了……” “怎么?!” 焦大一梗脖子,恼道:“你这是嫌焦爷爷拖累你了?” “你个老东西怎么听不出好赖话呢。”来顺也瞪眼:“左右现在也没人挑你的不是,你跟着凑这热闹干嘛?” “老子乐意!” 焦大说着,屈指敲了敲水泵,得意道:“再说不是有焦爷爷在,前几日你们早吃挂落了。” 这倒是真的。 前几天有台水泵突然出了问题,来顺这‘现代人’在一旁干瞪眼没奈何,不想焦大上去轻而易举就给修好了。 按照焦大的说法,这锅炉房当年还是他领着人盖的,早在来顺的爷爷还撒尿和泥的时候,他老人家就曾拆过好几台水泵了。 此时见来顺被怼的没了言语,老头愈发洋洋自得:“当初那谁可还夸过老子,说我这起码有四级工的水平呢!” 四级工? 这个叫法实在是…… 来顺故作好奇的问:“这四级工是个什么意思,夸你的又是哪个?瞧你这一脸得意的,莫不是老宁国公?” 焦大却突然沉默了,低头摆弄着水泵上的卡扣,半晌才摇头道:“都特娘老黄历了,还提他作甚。” 这老头! 平常最爱吹嘘自己年轻时如何,可真要问起他当初的风光事迹,这老头偏又推三阻四的。 不过来顺见他兴致不高,也就没再跟他斗嘴,自顾自从墙上摘下外套,道:“我先走了,你吃完回去也早点歇着,明儿晚上咱们还得值夜呢。” 告知潘又安不用准备自己那份宵夜,来顺就裹紧棉袄,独自走出了锅炉房的院门。 穿行在私巷里当中,就听隔壁荣国府里响起了打更声,来顺下意识的往墙对面张望,心里没来由的就想起了那杨氏。 那妇人说是要好生想想,然后再给自己答复,可却就此一去再无音讯。 莫非…… 是自己许下的好处,还不足以让她动心? 可就算是这样,她也该先问一问,自己准备让她做些什么吧?这什么都不问,哪知道交易划不划算? 想来想去,来顺也搞不清楚杨氏究竟在想什么,只好暂时把这事儿抛在脑后,快步出了私巷,摸黑往家里赶。 一路无话。 等到了自家院里,见堂屋客厅还亮着灯,来顺只当是母亲又在等自己回家,一面感慨着‘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一面笑着的走进了客厅。 可进门后他就是一愣。 盖因那屋里候着他的,却并非是母亲徐氏,而是便宜老子——可晚饭后他出门时,便宜老子明明也去了府里。 “爹。” 来顺不由奇道:“您今儿不是要在府里当值么?” “临时推给别人了,你跟我来。” 来旺冲他一招手,就起身去了西屋。 来顺自然紧随其后,等进到自己的卧室,就见地上正放着几个大麻袋,其中一个已经豁开了口子,露出了盘在里面的橡胶水管。 “爹,材料找到了?!” 来顺眼前就是一亮,忙蹲下扯出一截来,又拧又弯的测量韧性。 “入夜后才送到咱家的。” 来旺道:“我之前在京城扫听了许久,都没能找到合适的,后来才晓得,原来薛家在南边就有好几个橡胶园。” “这是薛家造的?” “那倒不是,是从他家一个老主顾手上拿的货。” 顿了顿,来旺又补充道:“不过这事儿如果真能成,就得让薛家出面把那作坊盘下来了。” 说到这里,他略有些紧张的问:“怎么样,这些管子能用吗?” “应该可以。” 来顺点头:“这里面竟还加了蚕丝,比那些便宜货强多了。” 来旺大手一挥:“既然能用,那就尽快把这充气车胎做出来!” 这一个多月里,他称得上是雷厉风行,一面寻找制作内胎的材料,一面就先把其余配件置备齐了。 外胎最是简单,只要把实心轮胎掏空就行。 车轮也不难搞,眼下流行的仍是木头车轮,虽不如铁的结实,但改造起来却十分方便。 气嘴子更是早就请人做好了,就是气门芯不太好弄。 后来便宜老子也不知从哪儿找了个皮匠,用动物的筋膜做了几个替代品,虽然成本偏高,但效果却是丝毫不差。 如今诸事齐备,就只等来顺把它们攒起来了! 其实来顺最初想发明充气轮胎,是打算捞一笔钱,再设法从荣国府‘赎身’脱籍。 现如今没了指望,难免有些动力不足。 可看便宜老子无比期待的样子,他也只能打起精神道:“那我明天一早就……” “等等!” 来旺却突然想起了什么,皱眉道:“这光天化日的,若被谁瞧了去,岂不坏了咱们的大事?” “那就晚上……” “也不行!” 来旺再次否定:“大晚上的,咱家院里突然生起火来,岂不令人生疑?” 这就是关心则乱了。 想当初来顺天天在家烤水管,就从来没见他紧张过。 再说了,当初之所以搞出那么大阵仗,完全是因为买来的水管柔韧性太差,必须整体加热之后才能重新塑性。 可现在这批高档货,本身就已经盘成了圈。 来顺需要做的,就是度量好周长,再将两端加热对接,形成一个密闭的圆环,然后镶上气嘴子。 当然,即便是听起来如此简单的步骤,恐怕也要经过多次操演才能成功。 却说来顺把这其中的区别,简单给便宜老子解释了一下,便宜老子这才释然。 随即他就做出了决定:“既然这样,也不用在院里生火了,你直接在厨房弄!” 顿了顿,来旺又补充道:“明儿我就给胡婆婆和栓柱放假,等事情妥了,再让她们回来。” 第20章 喜怒无常必有因 【应群里书友要求,第二更提前发了,星期一求各种。】 随着便宜老子一声令下,转过天来顺就又重启了研发大业。 原以为有了合适的材料,搞出充气内胎就是顺理成章是事儿,不想折腾了几日,却再次遇到了难题。 内胎倒是做出来了,看起来也像模像样的,可真把它用在借来的马车上,却立刻现了原形。 还是老问题:承受不住压力! 不过这回却不是材料的问题,加了蚕丝的高档水管,已经有了有足够的韧性和强度。 毛病出在对接口上。 也不知是火候掌握的不到位,还是手法上有什么问题,只要轮胎受到的压力一大,接口处就会瞬间被撑裂。 试了几次皆是如此。 来顺倒还沉得住气,可便宜老子却急出满嘴燎泡——搞得来顺心里也怪不落忍的,可一时间又找不出解决问题的办法。 这天又轮到夜班。 他一面照管着锅炉,脑子里却仍在想充气轮胎的事儿。 “哎、哎!” 正琢磨的聚精会神,就听焦大嚷道:“你小子想什么呢,那铁锨把儿都快烧着了!” 来顺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往锅炉里添完了煤,就顺势把铁锨搭在了添煤口,这会儿的功夫,那铁锨尖儿都已经烧红了! 他忙把铁锨收了回来,顺势一脚关上了添煤口。 找了个不碍事的地方,小心翼翼把那通红的铁锹放平了,来顺起身刚一回头,就差点和焦大撞个脸对脸。 他急忙来了个战术后仰,笑骂道:“老头,你这有点不讲武德啊。” “什么不讲武德?” 焦大显然没听懂这个梗,狐疑的打量着来顺问:“你小子最近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别的老子帮不上忙,杀人放火只管言语一声,你焦爷爷绝无二话。” 分明是你自己想去杀人放火吧?! 来顺心下吐槽着,就打算随口敷衍过去。 可话到了嘴边,他却忽然想起之前焦大修水泵的事儿,还有那句‘四级工’的评价。 要不…… 让这老头帮着参详参详? 于是来顺遮遮掩掩的道:“杀人放火就算了,你不是老吹嘘自己手巧么,今儿我考考你,比方说有两根水管——就是橡胶的那种,我想把它们连成一根……” “这简单,你放火上烤,烤软了两头一怼就成!” “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来顺瞪了老头一眼,继续比划道:“我的意思是,把它们接起来之后,既要严丝合缝,还得跟之前一样结实。” 焦大略一沉吟,果断给出答案:“直接买根长的!反正你家也不缺这仨瓜俩枣。” 来顺:“……” 他又瞪了老头一眼:“说正经的!” “正经的……” 这回老头也认真起来,追问道:“你这么问,到底是粘上以后不结实,还是粘上以后漏水?” “主要是不够结实。” “那也简单!” 老头毫不迟疑的道:“你给它打个补丁——弄块胶皮烤软了,把接口那一段儿给裹上,这不就结实了么?!” 对啊! 这可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来顺这两天光在火候和横截面上找原因了,却忘了还可以用外部辅助的手段,来补充接口处的强度! 这也是因为,他打小就没做过手工活儿,所以才会一叶障目不知变通。 不过在被焦大点破之后,来顺也迅速触类旁通,想到了要把接口处削薄,以免两层皮过厚导致轮胎变型。 至此,困扰多日的难题迎刃而解! 来顺激动的来回踱步,直恨不能立刻回家,把那该死的充气内胎做出来。 “你小子这又是怎的了?” 焦大看的是莫名其妙,就刚才扯的那几句闲篇,有什么可高兴的? 来顺收住脚步看向焦大,想着这老头也算是帮了自己个大忙,也是避实就虚的透了些口风:“我弄了个小玩意儿,等做出来你就知道了。” 说着,又对焦大咧嘴一笑:“这里面也有你的功劳,到时候说不准咱俩就一起脱离苦海了。” 说完这话,来顺心下莫名又有些遗憾——如果这苦海指的不是锅炉房,而是整个荣国府就好了。 等他把那小小的忧郁镇压在心底,却发现焦大正在愣愣的看着自己。 “你这是怎么了?” 这回轮到来顺好奇了。 “没什么。” 焦大这才晃过神来,摇头道:“就是刚才那话,听着有些耳熟。” 说着,老头又轻蔑的一笑:“不过你但凡有人家半点儿本事,也不会沦落到这锅炉房来。” “你这话说的!” 来顺把胸脯一拔:“常言道‘英雄不问出处,流氓别问岁数’,宁国公和荣国公早年间,不也曾在太祖家里扛过长活儿么?” 焦大听的哈哈一笑,显然没把来顺的‘豪言壮语’当回事。 而来顺见他笑的开怀,忍不住问出了心底一直以来的疑惑:“说起宁国公来,我听说你不但跟着他上过战场,还曾经救过他的命?就凭这情分,又赶上刚开国的好时候,你怎就没托他弄个一官半职的呢?” 来顺也只是随口一问,怎料焦大的脸却陡然冷了下来,目光凌厉的喝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这一惊一乍的! 要搁在刚认识的时候,来顺没准还真会被他吓一跳。 如今却只是挑眉骂道:“你这老东西属狗的吧?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呢!” 顿了顿,又忍不住调侃:“该不会是被我戳中痛脚了吧——莫非你跟宁国公提过这事儿,人家却压根没搭理你?” 焦大一言不发,就那么死死盯着来顺,直到把来顺看毛了,这才挤出一句:“留在国公府又有什么不好?” “好?” 来顺偏头看看他棉袄上的破洞,在看看他乌漆嘛黑的鞋子,最后摊手道:“但凡有一点好,你也不会沦落到这锅炉房来。” 顿了顿,又忍不住吐槽道:“就算再得宠的奴才,又怎么比得上做官?要依着我说,就算当个平头百姓,也强过给人家做奴才!” 这话一出,焦大那张老脸又起了些微妙的变化,但却并未开口反驳来顺。 这可不是他一贯的风格。 “老头。” 来顺奇道:“刚才我那话,不会真戳到你的痛处了吧?” 然而焦大默然半晌,却突然反问:“你小子是不是想脱籍?” “呃……” 来顺没想到自己一时高兴,和焦大多扯了几句闲篇,竟然就被他窥破了心思! 不过这等事儿,来顺肯定是不会亲口承认的,于是讪笑着想敷衍过去。 谁知焦大不等他回应,又来了一句:“要说老子有什么痛处,那就是至今膝下也没个一儿半女。” 这前言不搭后语的,到底是想说什么? 来顺正觉得莫名其妙,谁知焦大竟又抛出了一个荒诞的提议:“咱们爷俩也算投脾气,要不你干脆认我做干爹吧。” 来顺:“……” 这哪跟哪儿啊? 怎么突然就提到认干爹了?! 他前世一个爹、现在一个爹,如果再认下焦大,那岂不就成了三姓家奴? 来顺当即起身,居高临下的看向焦大,没好气道:“老头你这天上一脚地下一脚的,怎么还想占我便宜呢?要不是看你一把岁数,我现在就能啐你一脸,你信不?” 焦大也抬头看向来顺,四目相对凝视半晌,老脸上突然又好似春风化雨,释然的笑了起来。 而看着他那古怪的笑容,来顺心下却冒出一个念头: 这老头…… 该不会是要老年痴呆了吧? 第21章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窗下逢 打从来顺茅塞顿开之后,匆匆又是几日光景。 这天正赶上冬至,又是月底最后一天,王熙凤上午去老太太那儿问了安,下午又在三间倒座小厅里,加紧处理这月积攒下的家务。 直忙到日头西斜,这才得了片刻闲暇。 她命平儿撤去炕桌,侧卧在罗汉床上,整个人顿时融入到一片五彩缤纷的光晕当中。 原来这倒座小厅坐南朝北,为了采光,特地在南墙正中开了几扇雕花落地窗,不想却起到了意外的效果。 每当阳光透窗而入,就会在罗汉床上渲染出五彩缤纷的炫目光晕,这时若有人坐在床上,便显得神圣非常又威福难辨。 故此,王熙凤才会特地选在这里处置家务。 却说她此时侧卧在罗汉床上,被哪缤纷炫彩拢在当中,愈发衬的出尘脱俗不可方物。 若有痴男信女在此,少不得就要纳头便拜,高呼仙妃临凡了。 就连平儿这见惯了的,此时也不禁自惭形秽,暗道整日守着这样的女子,也难怪二爷对自己不假辞色。 收敛住心绪,她上前帮王熙凤正了正靠枕,刚要询问晚上去何处用饭,就听外面小丫鬟禀报,说是徐氏请见。 平儿看看王熙凤的神色,抬头呵斥道:“没规矩的东西,让婶子直接进来就是,怎还拦在外面了?” 那小丫鬟吓的一缩脖子,忙分辨道:“是来旺婶儿让我们通传的——她那儿子也跟着来了。” 平儿听了这话,心就提了起来,悄悄看向罗汉床上,果见王熙凤已经瞪圆了丹凤三角眼,嘴里冷笑道:“她这几日心不在焉的,果然又是为了儿子——上回我不曾见那猴崽子,这回她竟还想逼宫不成?!” 平儿急忙劝道:“来旺婶儿跟了您这么些年,素来是个知进退的,这回许是有什么别的缘故,所以才……” 说到半截,王熙凤一眼扫来,她就不得不收住话头,在床前默默垂首侍立。 王熙凤慢条斯理的收回目光,将鹅蛋脸儿微微一扬:“罢了,让他们母子进来吧,我倒要瞧瞧这唱的是哪一出。” 说着,又闭目养神起来。 小丫鬟领命出去,不多时便将徐氏和来顺引入厅内。 母子二人躬身见礼之后,又等那小丫鬟悄悄退出门外,徐氏这才抬头笑道:“二奶奶,我这里给您道喜了!” “嗯?” 听到这出乎意料的开场白,王熙凤才又重新睁开了眼睛,随即她的视线就被来顺吸引了过去。 盖因来顺躬身侍立,背后竟露出个诺大的包袱,鼓囊囊的不知里面装了什么。 王熙凤忍不住奇道:“顺哥儿这背的是什么?” 徐氏巴不得赶紧献宝呢,忙催促儿子:“顺儿,快、快打开让二奶奶瞧瞧!” 来顺应声卸下了包袱,又在地上层层揭开。 王熙凤见包的如此严实,心下又被勾起几分兴趣,不由往前倾着身子,想要看个仔细。 谁知定睛一瞧,那包裹里装的竟是个车轮。 “这是什么意思?” 王熙凤失望的往后一仰,枕着靠枕嗤鼻道:“我听说过负荆请罪,这背着车轮来的,倒是头一回见!” “二奶奶!” 来顺这时忽然抬起头,装出激动不已的样子,对着罗汉床上信誓旦旦的道:“我这回来,却不是为了请罪,而是向您请功来了!” 这话再次出乎王熙凤意料,一时倒也顾不上计较他无礼,挑眉问:“请功?你请的什么功?” 来顺这时才重又低下头,面上恢复了恭敬,心下却是百般郁闷。 他早就想一睹这凤辣子的真容,谁知方才冒险窥视,却因那斑斓逆光未能看个真切。 听王熙凤发问,来顺忙收敛了心思,指着地上的车轮道:“当然是献上此物的功劳!” 王熙凤的视线,再次落到那车轮上,却怎么也看不出这东西有什么特殊之处。 于是重又抬头看向来顺,带着几分不耐催促道:“说清楚些,不要在我这儿故弄玄虚!” 来顺这才解释道:“这车轮乍看之下和寻常的车轮没什么不同,但它上面的车胎却是内外两层——外层是个胶皮壳子,内层却是空心的圆环。” “只要在内层里注入足量的空气,就能降低马车行驶时的颠簸,而且还能大大的提升运力!” 说到这里,他刻意停了一会儿,但王熙凤却并未做出任何回应,显是未曾察觉到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不过这也正常,坐拥荣国府、王太尉、薛家这样的顶级关系网,但凡她能有些商业头脑,也不至于要靠高利贷敛财。 媚眼抛给了瞎子,来顺也只好把话挑明:“二奶奶,现如今流行的实心轮胎,和我献上的充气轮胎相比,就好像是光脚和穿鞋的区别!” 说着,他又忍不住抬头直视王熙凤:“不,这个比喻其实还不够恰当,毕竟穿上鞋没法让人赚更多的钱,可这充气轮胎却可以!所以只要价钱合适,但凡有车、用车的人,都必然会争相购买此物!” “二奶奶,咱们如今已然占了先机,只要谋划得当,未必不能做成独门买卖!到那时候……” 说到这里,他再一次卖起了官司。 不过这回王熙凤却是捧场的紧,下意识的往前倾着身子,追问道:“到那时如何?!” 只这一倾,那真容便撞破了五彩光晕,恰似守得云开见月明一般,展现在来顺面前。 却见这妇人风髻露鬓高高挽起,一双丹凤三角眼含煞带俏,两弯柳叶吊梢眉娇横远岫,腮如莹玉,唇似赤樱,实无半分媚态外露,偏又内蕴满腔春情。 来顺一时间竟看的怔住了。 平儿和薛姨妈在他心目中,原本已是难得的美人儿,可在这凤辣子面前,却又显得略输端丽、稍逊风流。 就不知身段…… “你倒是说啊!” 这时王熙凤却等急了,在床沿上重重一拍,催促道:“到时究竟如何?!” 来顺这才晃过神来,忙深施一礼掩饰住脸上的异样,同时恭声道:“到那时候,亿万家财唾手可得!” 这话一出,余音犹在,就听得罗汉床上呼吸骤重,似喘非喘的动静,顺着耳朵爬入心窍,登时就酥了来顺半边身子。 好一会儿,才又听王熙凤问:“我怎知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她虽极力平复心境,可嗓音里却还是带出些轻颤与艰涩。 早年间她也是个不知柴米贵的高门贵女,可自打成了荣国府的当家主母,就无一处、无一时不为那阿堵物犯愁! 时间久了,又怎能不对那阿堵物心心念念? 却说来顺听她发问,毫不犹豫的答道:“这东西的好处总做不得假,我和我爹已经做了几套出来,不管是载人还是运货,二奶奶都可亲自验看一番!” 王熙凤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头的激动,突然质疑道:“这番话,都是你自己想的?” “这……” 来顺假装迟疑了一下,这才道:“不敢欺瞒二奶奶,是我爹告诉我的。” 旁边徐氏忙补充道:“话虽是他说的,可这充气轮胎却是来顺做出来的!” 王熙凤嘴角略略挑起一丝笑意,:“明儿是腊月初一,我怕是不得闲——这样吧,明天先把这轮子装到我的车上,后日我去东府探病时,且看你说的究竟是真是假。” 【第十一回原文:这年正是十一月三十日冬至。】 第22章 论来顺殊途同归 【二更,求。】 送走来顺母子,王熙凤的心境却久久未能平复,就恍如怀里揣了块热炭似的,直烤的心焦气浮燥热难当。 于是她先蹬脱了缀着白狐狸毛的鹿皮靴,剥出裹着罗袜的双足;然后又略略扯松了金丝暗纹的翠花袄,露出颈间一段雪白。 平儿见状,忙上前把两只鹿皮靴归置好,又取来香麝细绒毯子,盖住了她的小腿、双足。 不经意间碰到她的脚掌,却似冷玉般不带一丝温热。 平儿抬头看看王熙凤红涨的娇颜,以及稍稍剥开的领子,便知她瞧着懒散熨帖,实则上躁下寒颇受煎熬。 于是忍不住轻声劝道:“奶奶,这屋里窗大透风,又不曾铺设地龙,往后还是换到堂屋里吧。” 说完,平儿静候了片刻,见王熙凤全无反应,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这二奶奶就是太要强了,只因这屋里能比别处多显出几分威严,就宁愿吃苦受罪也不肯搬去别处。 可长此以往,若坐下病来却如何是好? “那……” 平儿想了想,又道:“我给您泡泡脚?” “嗯。” 王熙凤慵懒的应了,平儿忙喊小丫鬟打来盆热水,亲自兑到合适的温度,这才剥去她脚上的罗袜,把个嫩菱角似的赤足搭在床沿,用帕子沾了热水轻轻擦拭。 “嗯。” 王熙凤发出一声轻吟,似是在表达自己对平儿这番服侍的满意,紧接着却忽然问道:“那猴崽子今儿是不是太放肆了些?” “您说什么?” 平儿一时没听清楚,不由的纳闷反问。 “装什么傻!” 王熙凤将葱白的趾头,往平儿腕上一点,不悦道:“那猴崽子贼忒忒的乱瞄,你难道还能没瞧见?” 平儿手上一滞,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动作,避重就轻的道:“他约莫是头回来这里,见您身上笼着光,一时看花了眼。” “哼~” 王熙凤嗤鼻一声:“你倒护着他。” “毕竟是打小看着长起来的。” 平儿倒也大方认了。 她比王熙凤还年长一岁,比来顺更是大了七岁,说是看着来顺长起来的,倒也并不为过。 王熙凤倒也没纠缠这事儿,重又道:“他今年也有十六了吧?是该娶个媳妇儿收收心了——听说来旺家的已经在张罗了?” “倒是听来旺婶儿说过两回,不过还没寻见合适的。” 平儿一面说着,一面跪坐在了脚榻上,小心捧着王熙凤被温热了的嫩足,往那水盆里浸去。 “嘶~” 王熙凤一声低呼,随即那眼角眉梢就渐渐熨开了,微阖着眼帘悠悠道:“可惜我身边也没个合适的丫鬟,往后倒要多留留心,有那合适的就先拢在身边,养几年再放出去配小子,也省得……” 说到半截,她自觉有些跑题,便又重新梳理了一下思路,道:“若这事儿真成了,干脆就从王家找个出挑的丫鬟配给他。” 说着,她翘起一只出水白莲似的玉足,抵在平儿尖俏的下巴上,一面发力迫使平儿抬头,一面戏谑的打趣道:“也真是便宜他了,咱们王家的出挑,哪个见了不夸?” “二奶奶~!” 平儿羞恼的轻轻搡开,王熙凤便咯咯咯笑着滚成了肉葫芦。 ………… 话分两头。 却说来顺和徐氏出了垂花门,便宜老子就瞪着眼迎了上来,做贼一般的悄声问:“怎么样了,二奶奶怎么说的?” “二奶奶让明儿先把轮子装她车上,后日她去东府探病的时候,亲自试一试效果。” 徐氏说着,却偏头瞪了儿子一眼,之前来顺那贼忒忒直勾勾的样子,徐氏自然也看在了眼里。 也亏得王熙凤被财帛所动,并未计较来顺的失礼,否则…… 果然该给他找个婆娘了! 不过丈夫的谋划如果顺利,自己暗中相看的那几个,怕就不怎么合适了。 也或许…… 能惦记一下老太太屋里的鸳鸯? 那姑娘论品貌都是一等一的,更有在老太太跟前儿伺候的情分在,做自家的儿媳妇,当真是再妥帖不过了! 她正畅想着,肩头就被丈夫推了一把。 却听来旺不满道:“你这发的什么癔症,方才我那话你到底听见没?” 徐氏这才晃过神来,有心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丈夫,可想想丈夫的谋划也才刚起步,倒也不用急于一时。 于是只给丈夫赔了个不是,央他从头复述方才漏过的言语。 来旺便重又道:“明儿就换上那轮子,只怕有些不太妥当——依着我的意思,还是等到后日一早,我和来顺再给她换了,然后轮流守住那马车,如此才算万全。” 对于便宜老子这谨慎过头的态度,来顺也已经懒得再评说了。 他冲背上的车轮努努嘴,道:“那我先把这东西放家里,然后就去锅炉房值夜了。” “还值个什么夜!” 来旺断然道:“你直接去告个假,等我找人把二奶奶的车轴量一量,看有什么需要改的地方,咱们连夜把它改出来!” 来顺:“……” 前世自己都还能自由支配时间呢,不想现在倒享受上福报了。 解下包裹,交由便宜老子寸步不离的守着,来顺就匆匆赶到了锅炉房。 不过里里外外找了一圈,却并没有瞧见潘又安。 话说打从上回杨氏来探班后,这小子蔫了能有半月,后来却是一天比一天精神焕发。 这却是因为他终于尝到了当管事的甜头。 锅炉房每天都要消耗上千斤煤,筛出来的煤灰煤渣也能有个六七十斤。 这些东西对荣宁二府来说,自然不算什么,可拉出去和泥做成煤饼,却是民间抢着要的好东西。 现如今邓好时对锅炉房不闻不问,这好处自然就归了潘又安。 闲话少提。 却说在锅炉房没见着人,来顺也懒得专门去他家里请假。 直接找到正准备下班的杂役,排出三十几枚大子儿,当场就收获了一个自愿顶班的好同事。 却不曾想,刚带着成功瘦身的钱包出了锅炉房,就与潘又安撞了个正着。 来顺一面暗道亏本,一面把这几日要请假的事儿对潘又安说了。 潘又安虽头疼要重新排班,可却哪敢驳了他的要求,当下连忙满口应了。 请假的事情妥了,来顺本想就此离开,却又突然想起了杨氏的事儿。 等过两天王熙凤体验了充气轮胎的好处,来家必然水涨船高,也是时候针对茗烟做些什么了——脱籍的事儿暂时没有头绪,这报仇的事儿总不能也一直拖下去吧? 于是随口交代道:“再见着你舅母,别忘了让她给我个答复。” 说着,丢下满面惊疑的潘又安,径自出了私巷。 第23章 弄巧成拙因爱生恨 转过天恰是腊月初一。 潘又安一早废了好大功夫,才把这几日的临时排班布置好,然后又马不停蹄的去了邓好时处,呈报了上个月的开支用度。 等好容易得闲,已然过了正午。 他简单在府里用过午饭,思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 于是悄默声出了荣国府,来到宁荣前巷秦家老宅。 说来也巧,他刚进院里,就正撞上杨氏洗完头出来泼水。 因并没打算出门,杨氏只是把外套披在肩上,露出了里面鸡心领的小衣。 见潘又安从外面进来,她慌忙裹紧了外套,横眉冷眼的呵斥道:“你怎么也不敲门?!” 潘又安往身后指了指,讪讪的分辨道:“这院门是敞着的,我也没多想就……” 想到多半是嫂子王氏外出时忘了关门,杨氏也不好深究什么,板着脸就待退回西屋。 “二舅母留步!” 潘又安忙唤住了她,支吾道:“我、我今儿是特意来找你的。” 自打那天谎言被拆穿之后,他就刻意避开了杨氏,故此这还是在那之后,两人头一回见面。 要说不觉得尴尬,那绝对是在扯谎。 杨氏回头横了他一眼,但推门的动作却并没有停下来。 眼见如此,潘又安下示意的补充道:“是那来顺让我来的!” 杨氏的身子骤然僵住,好一会儿才警惕的问:“他让你来的?他让你来做什么?!” “这……” 潘又安略一犹豫,并没有将原话转告给杨氏,而是真真假假的试探道:“他让我问你,那事儿什么时候办。” 杨氏的脸上彻底失去了血色,瞪圆了杏眼惊呼道:“他、他告诉你了?!” 不过话一出口,杨氏就有觉察出了蹊跷,那来顺需不是个傻子,又怎会把这等事透露给潘又安? 于是急忙往回找补道:“他认定我是受人指使,才刻意陷害他的,所以非逼着我供出幕后主使,我却上哪儿给他找这人去?!” 这番说法也算是合情合理。 但潘又安虽然怯懦,却并不是个蠢人,早从她方才那慌张的态度,推敲出了一些端倪。 看看面前披散着头发,尽显妇人熟魅风情的杨氏,再想想方才匆匆一瞥之下,那出乎意料的婀娜起伏…… 潘又安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当下是又惊又怒,隐隐还有些泛酸——杨氏之前那遮掩不住的绮思,他又怎会全然不知? 但那时他一门心思都在表姐司棋身上,自不会与这舅母夹缠不清。 可如今想来…… 二舅母虽不似表姐风华正茂,但论身段相貌也皆是上等之选,尤其是那窈窕婀娜之姿,恰与表姐司棋形成了环肥燕瘦的对比,若能摆在一张…… 不成! 这肉烂在锅里也还罢了,却怎能让那来顺称心如意?! 潘又安越想越是愤恨不甘,倒好像这即将被绿的不是舅舅,而是他自己一般。 于是鼓起唇舌,在杨氏面前极力贬损来顺,几把来顺说成了十恶不赦之徒,若沾着碰上,非但自身遭殃,甚至还会祸及家人。 如果放在以前,听了潘又安这番言语,杨氏多半会言听计从,甚至对还会他心怀感激。 但现下起到的却全是反效果。 甚至于,想到潘又安刚刚明明自称是来顺派来的,如今却偏偏说了来顺这许多的坏话,就更认定他是个两面三刀,信口雌黄的卑鄙小人。 比较之下,来顺那小色鬼都显得坦荡磊落许多。 唉~ 当真是糟践了这一身好皮囊! 若是他能和那来顺换一换相貌,自己或许就不用再继续纠结…… 不对! 既被潘又安瞧出了端倪,此事自然只能就此作罢,所以自己本就不用再纠结下去了。 想到这里,杨氏心下释然解脱之余,却也难免生出几分不甘。 毕竟换差事的事儿,她已经心心念念了半年有余,上回刚看到曙光,就受王氏拖累以至不了了之;这回还在犹疑,就又被潘又安强行打碎。 别人的亲戚子侄都是帮衬,怎么这秦家上下偏只会拖自己的后腿?! 她越想越钻牛角尖,却早忘了是自己先拿住来顺,才引发了后续的事情,只一股脑把错处全推到了王氏、潘又安头上。 尤其想到上月在锅炉房里,潘又安当面袒护王氏,栽赃自己的情景,杨氏更是气的心肝生疼。 以前还不觉得,现在思量起来。 这小没良心的一门心思就只在司棋身上,对那王氏也是爱屋及乌,又何曾将自己这二舅母放在眼里? 现如今他上赶着跑来说来顺的坏话,却偏又只字不提,该如何应对来家的报复。 说白了,也只是担心自己坏了秦家的门风,会影响到他与司棋的好事,至于自己的下场如何,他又怎会在乎?! 杨氏越想越恼,连带竟也恨上了司棋。 暗想着,若是把自己遇到的难处,全都放在司棋身上,却不知那潘又安又会是怎样的嘴脸。 这念头一起,也不知怎得,竟就在她心里扎了根儿,此后数日里,时不时就会浮现在脑海当中。 甚至于,还衍生出了不少‘解恨’的剧目。 ………… 与此同时。 来顺则正在家中进行‘最后’的准备工作。 其实也没什么好准备的了,只是便宜老子心绪难宁,片刻都闲不下来,硬拉着他反复进行检查。 刚把那车轮拆卸了一遍,来顺这屁股还没坐热呢,就见便宜老子又开始焦躁的来回踱步。 这要不赶紧拦着,用不了一刻钟的功夫,他就又该拉着自己重复劳动了。 于是来顺忙主动挑起话头,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 “爹。” 他半真半假的好奇道:“我之前曾听娘说,府里的爵位快要到头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来旺这才止住脚步,为他解说:“世袭爵位也不是一成不变的,除了王爵之外,每回往下传就要降些,头回是降一等,再传就是降二等,然后是降四等……” “要是没特殊恩典,等大老爷传给咱们琏二爷时,就该从一等将军降到骑都尉了,那不过是芝麻绿豆大的五品爵,怎撑的起这诺大一个国公府?” 原来是这么回事。 来顺本来只是随口挑起话题,听到这里倒真来了兴致,于是又问道:“那我娘又说,府里都盼着宝三爷能顶上来,这却又是怎么一回事?” “现如今这太平年月,想封爵要么入阁拜相,要么就得指着宫里有人——那镇国公牛家,不就因为出了当今太后,又从一等将军升回了伯爵么?” “那牛伯爷正是太后的亲弟弟——如今大小姐在宫中也颇受宠爱,偏宝三爷又是衔玉而生,府里难免对他有些期盼。” “倒也没指着什么伯爵,但凡能有个三等将军的爵,又或是龙禁卫同知的虚职,也就能勉强维系家业了。” 本书爵位设定 原着为了避讳映射朝政的嫌疑,所以涉及到爵位官职什么的,都有些似是而非。 为了写起来不那么乱,也只能重新删改编排一下: 亲王、郡王、公、侯、伯:超一品。 一等神威将军:同一品。 二等神武将军:同二品。 三等威烈将军:同三品。 轻车都尉:同四品。 骑都尉:同五品。 云骑尉:同六品。 恩骑尉:同七品。 夏国爵位共分十二等,其中又有世袭和非世袭的区别,除了四王八公这一批是世袭爵位,后来就基本都是非世袭的。 刨去亲王、郡王不算,其余世袭爵位每次承袭都会以倍数降低。 即:第一次承袭降1阶,第二次承袭降2阶,第三次承袭降4阶,第四次承袭降8阶。 故此,没有特殊恩赐的话,世袭爵位最多五世而斩。 荣国府爵位承袭: 贾源【公】→降1等→贾代善【侯,死后追封为公】→降2等→贾赦【一等神威将军】→降4等→贾琏【骑都尉】→降八等→【无】。 宁国府爵位承袭: 贾演【公】→降1等→贾代x【侯】→降2等→贾代化【一等神威将军】→特殊承袭→贾珍【三等威烈将军】→降八等→【无】 贾代化的官职爵位属实离谱。 从国公到一等将军,中间跨度太大,按说不是犯了大错,不应该一下子降这么多。 偏他又曾任京营节度使,这种手握京城兵权的重要官职,怎么看都不像是犯过大错的人能够担任的。 想来想去,比较合理的设定就是:宁国公贾演死后,承袭爵位的并不是他,而是他哥贾代x。 不过这个贾代x袭爵没多久就死了,膝下也没有儿子,所以贾代化承袭了他哥的爵位。 后来因为儿子贾敬痴迷修道,贾代化临死前请求将爵位传给孙子贾珍。 鉴于他在京营节度使任上有些功劳,皇帝特旨把原本的降四等,改为了降两等,所以贾珍才会是三等威烈将军。 至于贾代善么…… 为了符合我的魔改设定,就让他死后追封国公好了——反正原书称呼他为国公爷,也都是在他死后。 嗯…… 合情合理,简直完美【狗头】。 第24章 俏熙凤长街走马、劣来顺油嘴滑舌 【二更,求支持。】 到了腊月初二。 父子二人天不亮就到了马厩,支开当班的马夫,轻车熟路的更换了车轮。 此后又等了约莫大半个时辰,才见十来个婆子、丫鬟,簇拥着王熙凤朝这边赶。 父子二人忙往前迎了几步,又避让到路旁恭候。 王熙凤披挂着一身累赘,依旧扶风摆柳似的到了近前,微微偏头斜了他父子一眼,扬声道:“先紧着你自己的差事,让来顺跟着就是了。” 她虽没有长远眼光,却知道顾好眼前的道理——来旺若不能及时收回欠款,府里的月例银子怕又要往后延了。 来旺虽有些不放心,可二奶奶当众吩咐,也没有他还嘴余地。 再说儿子自从开窍后,虽说有些好高骛远的毛病,但接人待物甚是稳妥,且遇事时比自己还能沉得住气。 于是便恭声应了,自去寻倪二催债不提。 来顺先是目送便宜老子,然后又眼瞧着王熙凤上了马车。 惜乎那斗篷遮的太严,丫鬟们又护的周全,竟未能一窥二奶奶的风姿。 正自有些遗憾,忽听身旁有人轻声呵斥:“你前日怎么回事,冒冒失失的乱瞧个什么?!” 却是平儿刻意落后几步,伺机到了来顺身前。 这话说的来顺心下一凛,想起自己那日失神之下,的确曾露出马脚,不由紧张道:“平儿姐,二奶奶可是说了什么?” “哼~” 平儿剜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也就仗着你是从家里跟来的,若换成旁人敢这般无理,她又怎肯轻饶?不过也只这一回,往后可不敢再胡闹了!” 来顺闻言稍稍松了口气,又忙堆笑道:“定是平儿姐帮我说了好话,我这里先谢过……” “少耍这花头!” 平儿打断了他的嬉皮笑脸,恨铁不成钢的道:“当初随奶奶陪嫁过来的,如今也只剩咱们几个了,我自是盼着你能好好的,可你自个总也该稳当些才行。” 顿了顿,又道:“这回事情要成了,二奶奶多半会从王家寻个出挑的丫鬟配你,你让婶子先去扫听扫听,也免得到时选错了人。” 这…… 来顺的脸色顿时垮了,原书里出挑的丫鬟多在荣国府,倒没听说王家有什么尖货。 更何况,他穿越以来心心念念的,都是以后发达了就去攻略宝钗、黛玉,至不济也要捞个湘云为妻,又如何看得上什么王家丫鬟? 这脸上一挂相,平儿就瞧出了几分,当下半真半假的打趣道:“怎么,你是瞧不上咱家的出挑,还是已经有了心上人?” “还真让姐姐说中了。” 来顺讪讪一笑,道:“我听说自打姐姐来了这荣国府,王家就大失颜色,如今却哪还有什么出挑?” “呸~” 平儿啐了他一口,咬牙道:“亏她说你时,我还帮着遮掩,如今倒连我都敢拿来玩笑了!” “姐姐这可错怪我了,我说的句句是实,要有半句假话,叫我……” “平儿姐姐,奶奶让您上车呢!” 来顺这里正准备指天誓日,那边厢就有小丫鬟来请平儿。 “以后再找你分说!” 平儿最后又瞪了来顺一眼,这才匆匆跟着那丫鬟去寻王熙凤。 她最后那句,却似乎真有些恼了。 这也怪来顺得寸进尺,觉着和她莫名亲近,就忍不住把前世那油腔滑调使了出来。 不! 还是怪这身体里潜藏的记忆! 若非莫名就觉着平儿亲近,自己又怎会忘乎所以? 再次毫无廉耻的甩锅之后,来顺这才收敛了心绪,跟着那马车出了荣国府。 说是对这事儿不怎么上心,可真到了节骨眼上,还是不自觉的有些忐忑。 所以出了角门之后,他就忍不住想往马车跟前凑,也好听一听王熙凤的点评。 可这刚往前欺了几步,立时就有好几双死鱼眼珠子瞪了过来,来顺虽不是贾宝玉,一时间却也难以抵御,只能乖乖的退回了队伍末尾。 ………… 话分两头。 却说平儿上了车,见王熙凤正闭目养神,本也想默默坐到侧面,却听王熙凤闭着眼睛问:“你同他说了?” 平儿依旧不曾瞒她:“来家在那边儿也有几门亲朋故旧,打听起来比咱们还方便些呢。” “你倒会做好人。” 王熙凤冷哼一声,却也并未深究,而是直接吩咐驾车的婆子启程。 那马车出了角门,又在丫鬟婆子们的簇拥下迤逦而行,竟用了半刻钟的功夫,才到了宁国府的东角门前。 眼见马车就要拐入宁国府,平儿忙喊了声‘停车’,又问那驾车的婆子,今天赶车与往日可有什么不同。 那婆子想了想,回道:“许是近来牲口照顾的好,拉起车来竟全不费力。” 平儿心下就是一松,转头看看王熙凤,然后又追问道:“旁的呢,这车是不是更平稳了些,不像往日那般颠簸?” “这……” 驾车婆子皱眉想了想,讪讪道:“许是我屁股上肉太厚,倒没觉着有什么不同。” “继续往前!” 这回却是王熙凤发话了,她吩咐道:“让旁人先都起开,你在这街上敞开了跑个来回!” 那婆子闻言有些迟疑,可见平儿探出头来,把周遭的随从全部赶到了路旁,她也只好抖动缰绳,驱使着那挽马奔驰向前。 那马车跑到宁荣街东口,又折回向西;到了宁荣街西口,再折回向东。 等重又停在宁府门前时,不等平儿开口发问,那婆子就抢着道:“二奶奶、平儿姑娘,这车确实没以前那么颠了,马也跑得比以前欢实,要不是我把着缰绳,怕是还能再跑快些呢!” 其实不用她说,王熙凤和平儿也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之前没察觉出区别,主要是因为车速太慢,又是在平地上,原本也没什么好颠簸的。 而根据驾车婆子的话,这新轮胎能多载货的说法,应该也不是虚的! 想到来顺描绘的那番钱景,王熙凤脸上不知不觉浮起两团红云,迫不及待的吩咐平儿道:“等回去就让来旺夫妇来见我,商量一下这买卖到底该怎么做!” “那来顺……” “让他把马车守好了,这法子千万不能让别人学了去!”王熙凤说着,又瞟了平儿一眼,补充道:“放心,他立下这么大功劳,我自然亏待不了他!” 第25章 匆匆觅死路、无端起干戈 因那一遭走马长街,试出了充气轮胎的钱景,王熙凤在宁国府下车时,原本意气风发兴高采烈。 可去天香楼走了一遭,再出来时脸上就只余下戚戚之色。 回程的路上她更是默然许久,才幽幽叹了声:“她比我还小着几岁呢。” 平儿在一旁也不知说什么好,秦可卿如今已经瘦脱了形,眼见精气神都散了,只余下一具皮包骨似的肉囊,徒劳的撑着衣裳。 想想她往日里那万种风情,愈发感到令人不胜唏嘘。 现如今东府的尤大奶奶,更是连她身后丧葬所需都已经备下了,显是不看好她能熬过这个冬天。 怕是再过不了多久,这曾经人人称羡的蓉大奶奶,就会化为昨日黄花,不复再现了。 一路无话。 主仆两个回到荣国府,又在贾母和王夫人面前,分别搪塞几句片儿汤话,这才得闲回了家中。 王熙凤换上素常的衣裳,又饮了半盏杏仁茶,觉着稍稍振奋了些,就打算传来旺夫妇进来,商议那充气轮胎的营生。 不想外面丫鬟突然禀报,说是‘瑞大爷’使人来打听奶奶在家没,若是在家,他就要过来请安说话。 王熙凤闻言登时就恼了,把那茶杯往桌上重重一顿,嘴里骂道:“这畜生合该作死,看他来了怎样!” 平儿因问道:“这瑞大爷是因什么只管来?” 凤姐儿遂将九月时,贾瑞在宁国府园子里对自己见色起意的事儿,竹筒倒豆子一般告诉了平儿。 又道:“错非是先被他坏了兴致,晚上也不会把来顺打成那样。” 平儿也恼了,骂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没人伦的混账东西,起这个念头,叫他不得好死!” “等他来了,我自有道理。” 王熙凤说着,忽得想起了什么,得意拍手道:“先前我就说亏待不了那猴崽子,你瞧,这好处不就上赶着找来了?” “奶奶是说……” “且不急,等火候到了,让他捡个现成的便宜。”王熙凤说着,又斜了平儿一眼:“再说了,总得给你腾出些时间,好把我这话学给他听。” ………… 却说跟着车队从宁国府回来,来顺又在马厩守了小半个时辰,这才见父母姗姗来迟。 不等他迎上去,便宜老子就先吩咐道:“我和你娘要去和二奶奶商量正事儿,你自个把轮子卸了,先背回家去吧。” 说完,转头就要走。 这急惊风似的…… 来顺近来对这便宜老子,也愈发了解的深了。 他眼界见识都是有的,不然也不会在第一时间,就制定出贾、王、薛三家联手制霸轮胎业的计划。 但要因此就以为他能成什么大事,却又怕是过于高看了他。 盖因便宜老子做出决策之后,没过几日就开始瞻前顾后杯弓蛇影,今儿觉着自己的主意未必可行,明儿又担心那充气轮胎言过其实。 错非来顺一口咬定这事儿能成,说不得他早就打了退堂鼓。 说白了,就是本身自信心不足,哪怕能做出正确决定,也难以坚持贯彻落实下去。 闲话少提。 却说眼见来旺转头欲走,徐氏忙抓紧时间塞给儿子个荷包,心疼道:“我的儿,这些日子苦了你了,且拿着去让胡婆婆弄些滋补的,吃饱喝足再好生歇一歇。” 顿了顿,又补了句叮咛:“说不准二奶奶还要铺排差事,可不敢多灌那猫尿!” 来顺边连声应了,边打开那荷包瞄了一眼,发现里面零零碎碎差不多能有七八两银子,心下不由得大乐。 这些日子零零碎碎又花出去不少,眼见钱包日渐消瘦,他正愁不知该从哪里找补呢。 当下麻利的拢进袖子里,又目送父母消失在马厩转角,这才取了工具卸下车轮。 用粗布层层裹住,再往身上一背,大步流星直奔角门。 这期间,少不得有人远远的窥探,甚至是指指点点的议论。 好在充气轮胎单看外表,和普通实心轮胎也没什么区别,故此倒也不怕他们能瞧出什么来。 来顺因事情有了眉目,又刚得了银子,那脚下难免就欢快了些。 不想转角一人也是行色匆匆,恰巧就与他撞了个满怀。 来顺倒还未曾如何,对方却踉跄着退了几步,险些一屁股坐倒在地,遂怒道:“瞎了你的狗眼不成,乱撞什么?!” 这厮生的油头粉面,看衣着肯定不是奴仆,但离着富贵公子哥也还差了些行市。 多半应该是这府里什么亲戚,类似在东胡同开酒肆的贾璜那种。 来顺大致分析出这人的身份,就想怼他几句——左右刚献上大功一件,即便与这些没牌面的荣府亲戚闹些口角,王熙凤必然也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岂料那厮骂完之后,压根也没给来顺回嘴的机会,甩开袖子一阵风似的去了。 瞧那架势,倒像是急着要去投个好胎。 “呸~什么玩意儿!” 来顺冲他背影啐了一口,也就把这事儿抛在脑后,径自回了宁荣后巷。 到家之后,他唤过栓柱吩咐道:“让婆婆今儿中午歇歇,你去东胡同璜大爷的馆子,打一壶他家的桂花酿,再搭上四样荤的两样素的。” “要汤不?” “你这小胳膊小腿儿的,路上再给洒了——还是让胡婆婆弄锅小米绿豆粥吧,我也正好去去火。” 说着,来顺摸出不到二两散碎银子,抛给了栓柱:“剩下的,就算是你的跑腿费了。” “多谢来顺哥!” 栓柱喜笑颜开,一把将那银子捂在手里,转头就要去东厢房知会胡婆婆。 “等一下!” 来顺忽又想起,若非焦大帮着出主意,自己说不定还在钻牛角尖呢,这庆功酒怎么也该算他一份。 再者说,这几日没和老头斗嘴,倒还真有些不适应了。 于是又补了句:“你记得先去锅炉房走一遭,请宁府的焦大焦老头过来吃酒。” 栓柱答应一声,兴冲冲的去了。 来顺这才到了里间,把那包裹解开,将车轮塞进了特意腾出来的衣柜里。 挂上铜锁,他也就算是踏实了,于是径到西屋躺下,只等着焦大和酒菜都到了,再出去大快朵颐。 谁成想刚躺下没多久,就又听栓柱在外面扯着嗓子嚷了起来:“来顺哥、来顺哥!可了不得了,那焦大在锅炉房要杀人呢!” 来顺一骨碌爬起来,几步到了外面,就见栓柱提着食盒一头大汗满面红光,正口沫横飞的冲胡婆婆比划。 “少在那儿幸灾乐祸的!” 来顺呵斥了他一声,又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焦大要杀谁?” “这我哪知道去!” 栓柱满脸无辜的摊手道:“私巷里也不让进,我就听说那老头攥住了人家的子孙袋,死也不肯撒开呢!” 这倒的确是焦大的作风。 来顺略一迟疑,就决定亲自过去瞧瞧,看这老头究竟闹的什么幺蛾子。 第26章 才解干戈、又生是非 【第二更,求支持。】 等来顺匆匆赶到锅炉房时,就见那院子里密密匝匝围满了人,看衣着既有荣府的也有宁府的。 来顺一面往里挤,一面就听到里面有人大声呵斥:“焦大,你究竟想怎样?再不放开,可真要闹出人命了!” 听声音,像是邓好时在喊话。 他毕竟是这锅炉房的正经管事,平时把事情推给潘又安还成,现下都快闹出人命了,自然无法再坐视不理。 来顺又往前挤了几步,才听焦大口齿不清的笑道:“甭拿人命吓唬老子,你焦爷爷手底下的冤魂多了,再添他一个又能怎得?” 话音未落,就见前面有人跳脚道:“老东西,你莫给脸不要脸,大爷指派你来这锅炉房,就已经念着情面高抬贵手了,你要再这般胆大妄为,却怕是不知‘死’字怎么写!” 听这话,应是个宁府的管事,而这时节和能锅炉房扯上干系的,多半应该就是那俞禄了。 “少拿珍哥儿唬我!” 焦大嗤笑一声:“要不你去喊了他来,咱们当面掰扯掰扯,看到底是那个忘八羔子胆大妄为!” 这时来顺终于挤到了前排,果见与邓好时站在一处的,正是宁国府的管事俞禄。 听焦大反驳,俞禄越发跳脚:“好好好,你个老东西倒还有礼了不是?!看我不……” 旁边邓好时扯了他一把,朗声道:“焦大,你真有什么要掰扯的,就先把人给放了,不拘是去珍大爷哪儿,还是到我们西府大老爷、二老爷跟前,咱们当面锣对面鼓的把话说清楚!” 他这倒还算是息事宁人的态度。 但焦大使起性子,又怎耐烦听这些冠冕堂皇的? 当下一口带血的浓痰啐到地上,冷笑道:“快把那日弄鬼的话收了,你当老子不知道你是个什么玩意儿?我领着人修这锅炉房时,你爹还撒尿和泥儿呢!” 又是这话…… 这老头到底对‘撒尿和泥’有多执着? 来顺一面腹诽着,一面排开最后的屏障,顿觉眼前豁然开朗。 定睛一瞧,就见焦大正靠坐在锅炉房门口,一只手紧攥着某个中年杂役的子孙袋,直疼的那中年杂役双手捂着裆,在地上弓成了虾米。 可单看外伤的话,反而是焦大这边更严重些。 只见他鼻血长流,左脸颊靠近眼角的地方,也豁了好几条血口子,右眼乌青一片,连眼球都充血了。 显然他是在吃了不少苦头之后,才找到机会攥住了对方的要命‘把柄’。 这时却又听焦大嚷道:“咱们府里向来买的都是好煤,偏怎么到了你们两个忘八羔子手上,就成了最次……” “好个老狗!” 邓好时突然一声爆喝,一改方才那息事宁人的态度,指着焦大道:“连二位老爷和珍大爷都不放在眼里,我看你是反了天了!快、快把这老狗给我绑了,再堵上他那喷粪的臭嘴!” 这反应明显是被戳到了痛脚。 其实来顺也早就察觉到,这锅炉房买来的煤质地松软,不禁烧也还罢了,烧完还能剩下不少块状煤焦,以至于每天都必须专门进行清理。 这等劣货若放在外面,怕是比那煤饼还差了些行市。 可荣宁二府用的煤,又怎会是便宜货? 这里外里一倒腾,中间不知差了多少银子! 故此听焦大揭出这事,非但邓好时急了,那俞禄更是面目狰狞,也不管什么‘人质’了,嘴里招呼着两个亲信,就径自往前扑。 那架势,与其说是要拿下焦大,倒更像是要去杀人灭口! “俞管家且慢动手!” 来顺见状,急忙大喊一声越众而出,拦在那俞禄和两个狗腿身前。 “你是哪个?” 俞禄狐疑的停住脚步。 “我是谁不重要。” 来顺笑着凑到他跟前,压着嗓子道:“俞管家,我看这事儿还是不宜闹大,否则上面真要过问起来,他可是什么都敢往外捅的。” 俞禄面色数变,还不等他开口,后面邓好时也走了过来,盯着来顺问:“贤侄不是告假了吗,怎得又……” “这不是听说出事儿了么。” 来顺冲他一笑:“等我去跟焦大说说,看这事儿能不能就此收场。” 说着,也不等二人回应,径自走到了焦大身前。 他先不理会焦大,而是蹲下身问那面无血色的中年杂役。 “跟老头认错了没?” “认、认……认了!” 那中年杂役好容易挤出俩字来,同时却也挤出了一头的冷汗。 来顺这才看向焦大:“老头,杀人不过头点地,他既然已经服软了,你也别老揪着不放。” “哼~” 方才还油盐不进的焦大,这回直接就松了手:“焦爷爷手都麻了,早特娘想松开,可就是见不得那两个忘八羔子,冲老子吆五喝六的充大瓣蒜!” 来顺回头看看邓好时和俞禄,然后扬声喊道:“大家伙儿都散了吧,这也没什么好看的了。” 邓好时和俞禄交换了一下眼神,也纷纷出声附和,再加上他们带来的手下,不多时就清退了大半看客。 等众人散去之后,俞禄梗着脖子,还想绕过来顺去教训焦大,却被邓好时给拦了下来。 邓好时笑着冲来顺道:“当初我就看好贤侄,现如今果然应验了!这回你立了功,在二奶奶面前也有了说辞,不如这锅炉房还是交给你来管吧。” 潘又安此时就站在不远处,听到这话,那脸上是青一阵红一阵的,真好似开了杂货铺一般。 “哈哈。” 来顺哈哈一笑,道:“好叫世叔知道,我这差事怕是干到头了,锅炉房往后还是别打我的数了。” “怎么?” 邓好时眸子骤的一凝,试探道:“贤侄这是要回宝二爷身边当差?” 来顺闻言,却把头摇的更欢了:“还是免了吧,那地界跟我犯冲,我还是老老实实跟着我爹,给二奶奶跑跑腿就好。” 邓好时暗暗松了口气,也笑道:“倒也是,你爹管的那摊子事儿,可比这锅炉房费心多了——那这焦大……” 他把目光投向了焦大,眼角余光却仍瞄着来顺。 来顺立刻道:“这老头交给我就是。” 又冲那中年杂役一努嘴:“真闹出人命可就麻烦了,您二位还是赶紧给他找个大夫吧。” 然后也不管二人同不同意,上前扶起焦大,径自出了锅炉房。 却说等他们刚一出门,俞禄就把邓好时拉到角落里,咬牙切齿的道:“那老狗真是活够了,他能嚷嚷这一回,就未必没有第二回,依着我,不如在锅炉房找个机会……” 说着,他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邓好时横了他一眼,嗤鼻道:“那你怎么不在东府里结果了他?少跟我耍这心眼儿!” 顿了顿,又质问道:“再说了,你这时候弄死他,难道是怕事情闹得不够大,非要火上浇油吗?!” “那万一被他捅到上面,咱们可……” “没什么咱们!” 邓好时断然道:“这里既然有人在管,出了差池自然也有人来扛!” 说着,目光就隐晦的投向了潘又安。 “可他要是不肯认,到时再攀咬起来……” “攀咬?” 邓好时冷笑道:“就算他想攀咬,也得看查证的人肯不肯听!” 等到俞禄恍然大喜之际,他又把目光转向了院门外,阴狠道:“至于那老狗,就等日后再跟他慢慢算账。” 第27章 忠烈‘仆\’二让叫父 刚出了锅炉房的院子,焦大就拒绝了来顺的搀扶,努力挺直了腰板——这老头真是什么时候都不肯服老! “今儿怎么回事?” 来顺奇道:“我这才请了两天假,你就闲的扯蛋玩儿了?” “还不是你养的那两个狗腿子。” 焦大揉着还在流血的鼻子,闷声道:“先前对老子忍气吞声的,如今趁着你告了假,就鸡零狗碎的煽风点火,引逗着新来的跟老子过不去。” 竟是张炳、赵益的手笔? 这还真有些出乎来顺的预料。 不过仔细想想,因碍着自己和焦大的关系,那二人的确受了焦大不少闲气,会怀恨在心也是理所当然的。 因就无语道:“那也是你自找的,他们原本看我的面子,已经对你笑脸相迎了,可你偏要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换成谁也……” 焦大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你要只有这些废话,就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说着,自顾自往宁府角门走去。 这臭脾气的老东西! 错非对焦大有前世记忆的加成,来顺还真未必愿意和他亲近。 心下腹诽着,可见焦大脚步蹒跚,他还是快步追了上去,询问老头可要请个医生瞧瞧。 焦大却把脖子一梗:“瞧那行子作甚?该活的死不了,该死的活不长!” “我看你是活腻了!” 来顺不屑的直撇嘴:“非要当面揭人家老底、断人家财路,真要是把他们给逼急了,你以为就只有你会杀人放火么?” “姥姥!” 焦大还是浑不吝的态度:“莫说是那个两个忘八羔子,就是珍哥儿、蓉哥儿父子当面,老子不也一样揭他们老底?!” 说起这个来,来顺可真不困了。 瞅瞅四下无人,压低了嗓音问:“老头,那扒灰养小叔子的事儿,是不是……” “是个捷豹!” 不想焦大横眉立目的打断了他,还呵斥道:“屁大个人,少扫听这有的没的!” “嘿~你这老东西!” 这回来顺也有些恼了,瞪着他道:“这事儿还不就是你捅出来的,这时候装成闷嘴葫芦给谁看呢?!” 焦大脚下一顿,沉默半晌才道:“老子先前捅出这事儿,是盼着他们能往好里改;现下要再嚼那舌根子,你焦爷爷成什么人了?!” 掷下这话,他再次迈步向前。 盼着能往好里改? 就贾珍、贾蓉那等货色,这辈子怕是没戏了! 来顺心下满是不屑,却又忍不住好奇道:“那你就不怕他们……” 说着,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怕甚?” 焦大嗤鼻一声:“死便死了,到了下面也该是国公爷不好见我,我焦大问心无愧!” 不得不说。 这老头讨厌起来是真让人烦他。 可凭那一腔忠烈,却又时不时会让人肃然起敬。 眼见又穿过一道月亮门,焦大就收住了脚步,回头冲来顺一摆手:“你忙你的去,老子自个回去就成。” 见他一副不容置疑的样子,来顺也就没再跟着。 不过临走前,他又忍不住问了句:“真不用给你找个大夫瞧瞧?” 而焦大回头看了看来顺,却又提出了那个古怪的要求:“小子,你做我干儿子吧!” “蛤?!” 来顺再一次被他搞了个措手不及。 而焦大见来顺的反应,也皱着眉头不高兴起来:“这回老子可是认真的!” 感情上回还是虚情假意。 来顺默默冲他比了个中指,也不管他看没看懂,径自扬长而去。 ………… 此后几日,来顺就按照父母的嘱咐在家待命,随时准备着为二奶奶贡献出全部精力。 然而可能是因为‘原主’,曾给王熙凤留下了不太靠谱的印象,所以虽然明知道来顺才是充气轮胎的发明者,却仍是把他排除在决策圈之外。 好在来旺近来愈发倚重儿子,每次回来都要同他探讨一番,故此他对事情的最新进展,倒也算了然于胸。 经过几次讨论研究,王熙凤已经初步认可了,贾、王、薛三家联手制霸的计划。 但在利益划分上,这二奶奶表现出的贪婪嘴脸,却着实让人有些头疼。 按照王熙凤的谋划,她既是这‘秘方’的持有人,又是事情的发起者,理当拿走大部分利益才对。 后来经来旺夫妇反劝说,她才勉强把最初‘七二一’的分配比例,改成了‘五三二’。 即:她自家独占五成,王家占三成,负责出资且提供销售渠道的薛家,却只分到了区区两成。 不过对于薛家份额最少这一点,来旺夫妇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毕竟薛家现如今财雄却势微,正是需要贾家、王家帮衬的时候。 也就是双方都是姻亲,还要顾忌彼此的颜面,否则就算一分利都不肯让,薛家怕也只能咬牙应下。 而议定好股份框架之后,下一步自然是要广发英雄帖,让薛家、王家亲眼确认充气轮胎的钱景。 这回来顺也终于得了差事:去梨香院给薛姨妈下请帖。 其实薛姨妈就住在荣国府里,素日与王熙凤也时常见面,原本用不着单独下什么请帖。 但王熙凤觉得既然是要搞个大动作,自然是怎么正规怎么来。 故此专门修书两封,由来顺父子分别送往王、薛两家。 来顺接下这差事,原本想着到了梨香院,即便看不到心心念念的宝钗,总也能和风韵犹存的薛姨妈拉呱几句。 谁曾想事不凑巧,正赶上薛姨妈去了王夫人那边儿,出面接下请帖的竟是薛蟠那憨货。 这还有什么好聊的? 随口敷衍了薛大脑袋两句,来顺就败兴的出了梨香院。 因想着离锅炉房不远,他本打算顺路探视一下焦大,看看焦老头自那之后,有没有被邓好时等人刻意针对。 可到了锅炉房里一问,才知焦大已经好几天未曾上工了。 问他究竟怎得了,也没人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来顺放心不下,遂一路打听着,寻到了宁府马厩附近的某个偏僻小院里。 然而在焦大门前又拍又喊了半天,里面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就当来顺以为焦大不在家时,隔壁走出个年过半百的老妇人,对他道:“焦大叔在家呢,前两天来了一伙人,又哭又闹又打又摔的,直把他气了个仰倒,然后就反锁了门,谁喊也不肯应声。” 啧~ 如果来顺没猜错的话,那些人应该都是中年杂役的亲戚。 似这种因口角而引发的斗殴,原本也说不上是谁对谁错。 可谁让人家有亲戚帮衬,焦老头就只有孤寡一人呢? 这势单力薄又年老体衰的,会被对方找上门来大闹一场,也就算不得稀奇了。 回忆起那天,焦大再次提出要认自己当干儿子的事,来顺心下愈发的唏嘘。 想了想,他也没再去叫门,而是直接和老妇人做了笔交易,然后冲里面喊道:“老头,孝子贤孙你就甭指望了,我出钱给你雇了个老太太,以后不管是求医问药,还是吃喝拉撒,她都包了!” 说完,也不管那屋里有没有回应,转头径自离了宁府。 而在他走后不久,那房门就悄无声息的开了半边,露出焦大衰败沧桑的老脸。 “这小崽子……” 就听他狐疑的嘟囔着:“到底是早就知道老子身上有好处,还是特娘的歪打正着?” 第28章 乱入相思局【上】 【二更求】 恰逢初五。 来顺回家的路上,还专门去奉公市买了报纸。 因不是正日子【初一十五】,只几份小报有新刊发售,翻来翻去也没找到什么正经新闻。 不是将军家的儿子和都尉家的纨绔互殴,就是锦香院淸倌云儿挂牌,被金陵富少拔得头筹。 这通篇藏头露尾,连个人名儿都不敢登出来,还见缝插针的到处都是广告,实在是不堪入目。 唯一的好处也就是便宜了,靠着半卖半送的策略,长期盘踞在中产之家的厕所里。 单轮销量,甚至还在虫二杂文之上。 把这几张‘五谷轮回之宝’夹在腋下,来顺快步走进宁荣后巷,迎面就见两个差人正敲着铜锣沿街吆喝。 他有一搭无一搭的听了几句,却是长盛坊的官办蒙学招新,六岁以上十岁以下的,明年开春前交两吊钱的束修,就可以入学启蒙。 这听起来似乎不多,和来顺下馆子的挑费相差仿佛。 可下馆子是一锤子买卖,这入了蒙学之后,却是样样都离不开钱。 什么笔墨书本、什么行头置装的,再加上逢年过节还得孝敬先生,一年没个六七两银子,压根支撑不下来。 故此一般市井小童,极少有人上的起坊办蒙学。 而正经的权贵子弟,又瞧不上这放牛班一样的所在, 天长日久,反倒是宁荣巷里的豪奴们,成了这坊办蒙学的主力军——来顺、潘又安就都曾上过蒙学。 故此每到年底,蒙学就会不厌其烦的跑来宁荣巷打广告,就差把招生点摆在巷子口了。 也难怪近来老有人批评,说这坊办蒙学铜臭味太重,质量又差到有辱斯文。 闲话少提。 却说来顺回到自家小院,刚吩咐栓柱把新买的报纸,送去了真正的‘用武之地’,就听堂屋里徐氏连声召唤。 他颇有些诧异的进了堂屋,奇道:“娘,您怎么这个点儿回家了,府里的事儿都忙完了?” “这么大个国公府,事情一桩接一桩的,哪有忙完的时候!” 徐氏嘴里抱怨着,把来顺拉到北墙下,隔着茶几相对坐了,这才喜滋滋的道:“娘跟你说个事儿,你道那晚二奶奶为何一点情面都不留,硬是要把你往死里打?” 怎么又说起这个了? 这事儿不是早有定论了么? 明着是因为邢夫人拱火,让王熙凤下不来台;暗地里的始作俑者,则是赖大的外甥茗烟。 偏一明一暗,哪个都不是来家能招惹的,所以已经好久没听父母提起这事了。 来顺也只是默默记在心底,暗中筹谋着报复计划。 这时就听徐氏继续道:“原来在那之前,早就有人招惹了她,她本就窝了一肚子火,又赶上出了这事儿,可不就都迁怒到你头上了么!” 说着,她又将贾瑞胆大妄为,拦路调戏王熙凤的事儿,添油加醋的描绘了一遍。 然后给出了最后结论:“都是那贼心烂肠的先恼了二奶奶,才累的你吃了那么大的苦头!” 这也能扯上干系? 来顺却听的甚是无语,合辙就因为王熙凤心情不好,她命人把自己往死里打,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其实当初他刚穿越时,徐氏也曾因宝贝儿子被打重伤失忆,怨恨过王熙凤狠辣无情。 可等来顺伤稍好些,徐氏就立刻调转矛头,将杨氏当成了报复的对象。 现下倒好,又把罪过推到了贾瑞头上! 虽说这种欺软怕硬的逻辑方式,来顺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理解却不等于认同。 比起顺着徐氏的话,去声讨那不相干的贾瑞,他还是更希望能给茗烟一个深刻的教训! 而徐氏见儿子没有搭腔,便又自说自话道:“那贾瑞也是个不知死的,前几日二奶奶略施小计,已经让他吃了些苦头,不想今儿又找上门纠缠。” “二奶奶的意思,是干脆来个狠的,让他好好长长记性——这不,想起你当初也曾受他牵连,就打算让你也去出一口恶气,顺带敲他些好处!” 原来这贾瑞就是原书当中,被王熙凤整死的色痞亲戚。 这一段儿剧情来顺记忆颇深,只是却忘了贾瑞的名字,故此直到此时才反应过来。 好像在原书当中,这厮被整的一病不起之后,还得了面通灵的镜子来着,叫什么风月…… “你到底听见我说话没?” 正努力回忆剧情,徐氏因迟迟得不到回应,却有些恼了,伸手在儿子胳膊上拍了一巴掌,瞪眼问道:“你以为娘是为什么高兴?就为了能拿那贾瑞出气?” “那您的意思是……” “以二奶奶那好强的脾气,她能拉下脸来,跟咱们这些下人赔不是吗?” 这话倒让来顺有些明白了,他若有所思的道:“您是说,她能这样拐外抹角的表示,我那晚是代人受过,其实就已经算是认错了?” “就是这么个理儿!” 见儿子不等自己挑明,就先悟出了这番道理,徐氏倒比方才还高兴些,满脸欣慰的道:“我的儿果然是开窍了——不过她肯这般解释,主要还是看在那桩买卖上。” “你爹且不必说,估摸着等那买卖彻底定下来,少不得要提拔你做个小管事呢!” 她说到这里,就忍不住喜笑颜开。 但来顺却实在高兴不起来,对他这一门心思想要脱籍的人来说,要这小管事又有何用? 说不得,反而是脱籍路上的累赘! 不过看徐氏如此开心,他也不好扫了母亲的兴致,于是装作见钱眼开的追问:“娘,别的先不说,我到时候敲他多少银子合适?” “这……” 徐氏想了想,道:“听那意思,收拾贾瑞的另有其人,二奶奶只是让你跟着打个太平拳,拿些现成的好处——你看他们勒索多少,自个再减一等也就是了。” 这一说,来顺也回忆起了原书里更多的细节,貌似整蛊贾瑞的人当中,就有秦可卿的丈夫贾蓉。 妻子病入膏肓,做丈夫的却跑来耍这花活儿,当真是伉俪情深的‘典范’。 不过想想焦大那‘扒灰、养小叔子’的言语,贾蓉会对秦可卿如此冷漠,也并非是什么稀奇事。 话说…… 扒灰好理解,养小叔子却指的是谁? 第29章 乱入相思局【下】 【4900字二合一,求推荐票、月票。】 这日傍晚。 杨氏因先去二门外鹿顶内,寻林之孝家的核对了开销,又带着批下来的签子,去杂库领了两捆蜡烛。 这里外里一耽搁,眼见就快到内院落锁的时候了。 她唯恐耽误了差事,再被那徐氏伺机责难,故此一路脚下生风直奔二门夹道。 谁曾想就这么巧,刚到垂花门左近,那绮霰斋屋后就转出两道人影,一高一矮一男一女,却正是徐氏和来顺母子。 杨氏因素日巡惯了夜,所以先一步发现了徐氏母子,于是想也不想,就闪身躲到了廊下暗处。 她起初也未多想,可看徐氏母子一路避人耳目,鬼鬼祟祟的进了后院,才觉着事情有些蹊跷。 这么晚了,来顺一个男丁去后院作什么? 等她紧随其后过了二门,就更觉的不对劲儿了,这眼见就要落锁了,守门的婆子却不见踪影。 她犹豫了一下,有心想要追上去探个究竟,可院内几条夹道都乌漆嘛黑的,却哪还找得见来顺母子的踪迹? 最后杨氏也只得放弃追查,怏怏不乐的赶到了上夜人取齐的地方。 不想她刚把其中一捆蜡烛拆散了,正按人头往下分发,王熙凤就差了丫鬟来。 交代说是琏二爷和二奶奶,要在屋后小过道里处置些私事,叫她们暂时不要过去搅扰。 杨氏当下就上了心,总觉着这事儿和来顺母子脱不开干系。 再细一回想,初二那日上夜人们也曾得了知会,说是暂时不要去巡视西边穿堂。 难不成,那晚来顺也在后院? 他一个男丁三番五次留宿内院,且二奶奶还特意帮着支开了巡夜的,这难道说…… 杨氏脑中陡然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可王熙凤放着风流倜傥的琏二爷不用,偏寻这品貌粗俗的毛头小子,又是个什么道理?! 莫非这小色鬼身上,还藏着什么自己没瞧出来的长处? 杨氏对此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开始巡夜,仍是牵肠挂肚难以释怀。 最后她银牙一咬,干脆谎称要去方便,支开两个同行的妇人,悄悄绕至凤姐儿院后。 她这一是为了解惑,二来也是想拿住来家的把柄,免得总被他母子纠缠不清。 ………… 话分两头。 却说母子二人到了王熙凤院里,徐氏自去寻王熙凤不提。 来旺却是在守门婆子的引领下,经西侧小过道绕至一处偏僻所在。 这里三面皆是高墙,仅有一间空荡荡的堂屋,也不知原本是做什么的,瞧着里面甚是阴森。 “你就是来顺?” 来顺正探头往里张望,斜下里就闪出七、八条身影。 此时夹道里虽无半盏灯火,但仗着月朗星稀,倒也还能勉强分辨出对方的形貌五官。 只见那为首的,是两个眉清目秀的公子哥儿,想来应该就是原着当中,负责出面整蛊贾瑞的贾蓉、贾蔷二人。 这贾蓉不必多说,乃系宁国府大老爷贾珍的独子,秦可卿的丈夫。 那贾蔷也是宁国府嫡出的公子哥儿,因父母死的早,自小就被养在贾珍身边,据传极受贾珍的‘宠爱’。 而除这二人之外,剩下的看衣着打扮,应该都是宁府的小厮长随。 这却有些出乎来顺的预料,按照书里的剧情推断,他原本以为参与这事儿的,就只有贾蓉、贾蔷两个呢。 现如今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不相干’的,难道就不怕事情传扬出去? 不过他转念一想,越是参与的人多了,才越是能证明王熙凤的清白,即便传扬出去,外面也只会笑贾瑞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伤不到王熙凤半根毫毛。 这时就听那略年长些,疑似贾蓉的青年笑道:“二婶婶虽是派了你来监工,但你小子也甭想闲着,这堵门的要紧差事,我可就全交给你了。” 他嘴里招呼的虽然亲热,却并没有给来顺开口说话的机会,直接铺排好差事,就领着来顺和贾蔷躲回了墙角暗处。 至于那几个宁府仆人,则是就此分头行事,有的去过道口望风,有的在后门外埋伏、布置机关。 还有两个身大力不亏的,各带着棍棒绳索,趴在离来顺不远的地方,以防贾瑞困兽犹斗拼命一搏。 且不提旁人如何。 却说来顺跟着那贾蓉、贾蔷到了墙角暗处,就见地上早备着两只矮敦。 那二人当仁不让,各选一个矮敦坐下,又不知从哪摸出条熊皮毯子,裹粽子似的缠成了连体婴,就露出俩脑袋在外面,还一个劲儿的咬耳朵说小话,真恨不能从头到尾黏的密不可分。 来顺站在一旁,瞧着这对儿如胶似漆的‘好兄弟’,先是牙酸后又菊紧。 最后实在是吃不住劲儿,就悄无声息的往远处挪了两步,宁愿站在风口上挨冷受冻,也不愿再吃两个男人的狗粮。 好在也没冻多久,小过道里就传来了一声鸟鸣。 贾蓉、贾蔷立刻消停下来,瞪圆了眼睛伸长了脖子,狐獴似的向外张望。 来顺也同样瞪大了眼睛,想看看这色胆包天的贾瑞,究竟生的什么模样。 在三人引颈期盼之中,就见那贾瑞躬身身子,猫儿也似的摸到了院里。 也不等来顺看清楚他的相貌,这厮就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入堂屋,发出了百爪挠心似的呼唤:“嫂子、我的亲嫂子、好嫂子!你在里面么?!” 来顺登时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贾蓉贾蔷也发出了压抑不住的闷笑声,随即他们揭开熊皮毯子,推推搡搡挨挨蹭蹭的,都想让对方先进去陪那贾瑞‘耍耍’。 来顺在一旁冷眼旁观,虽看不太真切,却总觉得这二人的衣裳有些散乱,于是心下愈发庆幸自己生的粗豪。 若是穿越到哪个小白脸身上,方才怕是早被他们拉下水,弄得左右为男、男上加男了! 一番拉拉扯扯之后,最后贾蓉还是没能拗过贾蔷,只得不情不愿的走到了堂屋门前。 刚往门里迈了半步,贾瑞就好似猛虎扑食一般窜出来,将他整个人擒在怀中,嘴里欢呼道:“我的亲嫂子,等死我了!” 却原来,这贾瑞初二那日就曾被王熙凤戏耍,在西边穿堂里挨冷受冻的苦等了一整夜。 如今这堂屋里又不见王熙凤的踪影,他自然担心王熙凤会故技重施,再让自己白白等一晚上。 而就在这档口,外面突然黑魆魆的来了一个人,贾瑞只以为是凤姐到了,登时喜的什么似的,那还顾得上辨明雌雄? 当即上前狠狠裹住,急吼吼抱到了屋里,扔在炕上又是亲嘴又是扯裤子,满嘴‘亲爹’‘亲娘’的乱叫。 这厮还真是急色的紧! 来顺在外面听的无语,却又隐隐对这厮有一丝同情,或者说是兔死狐悲。 男人有几个不好色的? 尤其是遇上王熙凤那样的人间绝品,莫说是贾瑞了,连来顺这般经过见过的主儿,不也曾在王熙凤面前失态么? 也亏得他有半个娘家人的身份,否则今儿这相思局,还说不准是给谁设的呢。 “别愣着了!” 来顺正搁这儿物伤其类呢,肩膀上就被贾蔷搡了一把,催促道:“你跟在爷后面把门堵住,记得千万别让他跑了!” 说着,贾蔷便点起灯笼,火急火燎的冲了进去,嘴里嚷道:“谁在屋里!” 炕上贾蓉也立刻笑着应了声:“瑞大叔要c我呢!” 贾瑞这才发现身下之人是男非女,当下臊的无地自容,红头胀脸的转头就要往外跑。 秉着lsp何苦为难lsp的想法,来顺原本只是想拦住他的去路。 可借着灯光看清这贾瑞的相貌之后,来顺心里那点同情,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感情这贾瑞正是前日里撞了来顺,还破口大骂的小白脸。 原来他那天还真是赶着去投胎的! 来顺当下想也不想,一把推在贾瑞胸口上,直把个弱不禁风的贾瑞,推的蹬蹬倒退几步,又一屁股坐回了炕上。 那贾蓉也是个人来疯,顺势把他揽在怀里,嬉笑道:“瑞大叔方才那般猴急,又怎舍得抛下我,就这么走了呢?” 贾瑞还待挣扎,贾蔷就把灯笼杵到了他脸上,嘴里喝道:“瑞大叔做的好大事!如今琏二婶已经告到太太跟前,说你无故调戏她。她暂用了个脱身计,哄你在这边等着。” “太太听了这事儿,险些都气死过去,因此才叫我来拿你——偏你刚才又那般恶形恶状的!没的说,快跟我去见太太吧!” 贾瑞听了,直被唬的魂不附体,连道:“好侄儿,你只说没有见我,明日我重重的谢你。” 贾蔷闻言就笑道:“既然有重谢,放你走倒也不是不行,就不知你究竟打算怎么谢我?这空口白牙的可不成,总要立个文契,才不怕你日后反悔。” “这……” 贾瑞苦着脸道:“这等事儿,怎好落在纸上?” “你只说是赌输了借的就成!” 贾蔷说着,又示意来顺自外面取了纸笔来。 连哄带吓的,先后让那贾瑞写下了两张五十两的借据。 却说贾瑞见他二人终于满意了,拔腿就要溜之大吉。 那曾想刚到门前,就又被来顺一把推了回来。 贾瑞踉跄着好容易稳住脚步,气得回头质问贾蓉、贾蔷:“借据我都已经写了,怎么还拦着不让我走?!” 贾蓉冲来顺一努嘴:“我们两个是答应了,他可没答应。” 贾蔷也笑道:“这是二婶婶派来的监工,最是要紧的一个人,他要是硬拦着,我们能有什么法子?” 贾瑞闻言,咬牙从袖筒里摸出四两多散碎银子并十几枚大钱,一股脑掷在来顺怀里,嘴里恨声道:“这总够了吧?还不快滚开!” 嘿~ 老子这暴脾气! 刚才对那贾蓉贾蔷,他是求爷爷告奶奶,只差跪下给两个侄子磕头了。 如今面对来顺时,就扔过来几两碎银子,居然还敢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施舍嘴脸! 来顺理也没理,任由那银子铜钱叮叮当当落到地上,板着脸道:“瑞大爷怕是误会了,两位哥儿放了你,最多也就挨几句骂,但我要是放了你,那可就得豁出命来扛!” 贾瑞哪想的到,这下人竟比主子还要豪横? 当下指着来顺‘你你你’磕巴了几声,然后突然泄了气,哭丧着脸问:“那、那你想怎得?” “瑞大爷有所不知。” 来顺大义凛然的道:“我原是出身王家,跟着二奶奶一起到了这荣国府里,对二奶奶最是忠心不二,想让我违背二奶奶的意思,放你一条生路,却怕是——哼哼!” 他盯着贾瑞冷笑两声,只笑的贾瑞心里凉了半截,正以为自己今日插翅难逃,就听来顺道:“得加钱才行!” 这老梗一出,非只是贾瑞听的呆愣,连贾蓉、贾蔷也是轰然大笑。 贾瑞最后好说歹说,又写下一张五十两的欠据,这才得了来顺的首肯。 那贾蔷又道:“如今老太太那边的门早已关了,老爷又正在厅上看金陵送来的东西,那一条路定难过去,如今只好走后门。” “只是千万得小心行事,否则半路遇见那个,连我们也完了——且等我们先去哨探哨探,再回来领你。” 贾蓉也道:“这屋里也不能久留,过会儿还不知有多少人找来呢——等我去寻个地方,让你先躲一躲。” 说着,二人就熄了灯火,拉着贾瑞到了院外,顺墙根儿摸到凤姐院后一处大台阶底下,交代道:“你在这蹲好了,千万别出声。” 不提他二人如何假装探路。 却说来顺刻意缀到后面,悄悄把那些散碎银子和铜子儿捡了起来——因是摸黑,最后也只找出不到四两银子。 他拢在手里刚寻到院后,就听黑暗中哗啦一声,紧接着臊臭扑鼻而来。 定睛一瞧,却是贾瑞蹲在那台阶底下,被人兜头盖脸的浇了满身屎尿! 看他哎呦一声,又急忙用手捂住,多半已经吞了不少金汁入腹。 来顺远远瞧着都觉着恶心至极,捂着鼻子往后退了两步,就听贾蔷嚷道:“快走、快走,迟些就出不去了!” 贾瑞就不管不顾,连滚带爬的冲向后门。 半路上影影绰绰,还扫见有个人躲在树后窥探,他却只当是贾蔷或者贾蓉,理也不理,闷头只顾逃命! 而贾蓉、贾蔷两个见他逃得远了,却是自大台阶上走下来,直笑的前仰后合。 “你们几个把这里收拾收拾,走,咱们去给二婶婶报喜去!” 贾蓉一边笑个不停,一边吩咐宁府下人清理那些秽物,随后便拉着贾蔷去寻王熙凤请功。 他既然忘了招呼来顺,来顺也就没急着跟过去。 将几个宁府下人喊在一处,把方才捡的银子递给他们,道:“哥几个也受累了,这些银子拿去吃酒吧。” “这……” 那几人彼此交换着眼神,一时却不知该不该拿这银子。 来顺便又笑道:“既是到了我们府里,哪有让哥几个白忙的道理?二奶奶若是知道了,怕也要怪我失了礼数。” 为首那人这才收了银子,然后奉上了一箩筐的彩虹屁。 直说怪不得来顺小小年纪,就被二奶奶委以重任,这说话办事就是敞亮! 其余几个宁府家丁看在银子的面上,也都是好话说尽,竭力的吹捧来顺。 ………… 返回头再说那杨氏。 她摸黑绕到凤姐的院子后面,远远的刚望见那大石阶,就听有人喊道:“快走、快走,迟些就出不去了!” 杨氏吓的急忙躲在树后,却见大石阶底下窜起个人影,飞也似奔着这边儿来了。 她起初还以为是来顺,谁曾想借着月色细一打量,那带着满身污秽狼狈奔逃的,竟是在贾家私塾里教书的瑞大爷! 这却让杨氏愈发的糊涂了。 夜闯内宅的不是那来顺么,怎么反倒是贾瑞在夺路而逃? 愣怔了半晌,她这才晃过神来。 因见大石阶那边似有几人凑到了一处,杨氏略略沉吟,就又悄默声的凑了过去,想要弄清楚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哪知道离得近了,满耳朵就全是吹捧来顺的马屁声——光听那些夸张的言语,怕是赖大都要瞠乎其后了! 偏杨氏偷眼观瞧,那极力吹捧来顺的,竟还是几个宁府下人。 这就让她一时想差了,只当贾瑞那狼狈模样,全是出自来顺的手笔——而且来顺为了避免消息走漏,又专程找了几个宁府的下人帮忙! 再加上王熙凤,还特意帮他支开了上夜人…… 这心机、这能力、这人脉…… 直让杨氏心中惊骇莫名。 暗想着,连贾瑞这般身份地位的,都被来顺玩弄于股掌之间,吃了这么大的苦头。 偏自己三番两次爽约,至今也未曾给他答复。 倘若他一时恼了,也把这等手段用在自己身上,自己却该如何是好?! 第30章 琏二爷牢骚满腹、秦司棋心系情郎 因贾蓉、贾蔷两个,口口声声说要去寻二婶婶请功,故此来顺一直以为,今晚主持大局的就是王熙凤本人。 谁知等他绕到前面院里,却见在那堂屋客厅里居中正坐的,竟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 不用说,这人自是贾琏无疑。 而除了主位上的贾琏,以及先一步赶过来的贾蔷、贾蓉两个,自家便宜老子也在厅中侍立。 因是头回见到这名义上的男主人,来顺便先在门外端详了那贾琏一番。 只见这琏二爷虽也是眉清目秀,却并不似贾蔷、贾蓉那样一身的脂粉气,昂首坐在正中,倒也颇有几分男子气概。 来顺还待窥探,便宜老子却早瞧见了他,急忙往前迎了几步,用不大不小恰好能被贾琏听到的声音,呵斥道:“你在外面磨蹭什么,竟劳二爷等了这许久!” 来顺自然晓得,他这是在给自己创造开口解释的机会,于是忙道:“这在咱们府里,却要偏劳东府的几位收拾残局,儿子这心里也怪过意不去的,就斗胆以二爷的名义,拿了些散碎银子请他们吃酒。” 这番话显然让来旺十分满意,他向儿子投去赞赏的眼神,嘴里却仍是粗声呵斥道:“就你会擅作主张,还不赶紧滚进来见过二爷!” 来顺便急忙提着衣襟下摆,匆匆进到了厅内。 只是还不等他躬身见礼,旁边贾蓉就先开口问道:“你拿了几两银子给他们?且报个数,爷这里给补上。” 说着,又向贾琏解释:“这事儿本就是在我们园子里起的头,二婶婶不怪罪已是大度,怎好再让她的人破费?” 来顺听了这话,正要表示那些银子都是贾瑞拿出来的,用不着别人出面找补。 谁想贾琏却冷哼一声:“既是他擅作主张,这钱就该当他出——再说了,他今儿落下的好处,难道还抵不得几两散碎银子?” 这语气、这态度…… 似乎并不怎么友善啊? 来顺诧异的偷眼望向便宜老子,来旺却递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见便宜老子如此淡定,来顺也就稍稍放心了些。 如此贾琏接下来的态度,却是一再印证了来顺的揣测。 他将来旺父子晾在一旁,只顾和贾蓉、贾蔷说些闲话,即便贾蔷主动提起来顺那句‘加钱’老梗,他也是立刻岔开话题,半句都不肯多谈。 一直等到贾蓉、贾蔷告辞离开之后。 这琏二爷才终于斜了来旺、来顺父子一眼,甩着袖子满口怨气的道:“你们也下去吧,少在爷这儿装样子!” “二爷。” 来旺的脊梁立刻矮了半截,诚惶诚恐的道:“小的若是有什么错处,您只管责骂……” “你能有什么错?” 贾琏冷笑着打断了他的话:“你那些功劳都快被她吹到天上去了!” “二爷折煞小的了!” 一听这话,来旺立刻又屈膝跪倒。 旁边来顺正不情不愿的考虑,要不要跪在他旁边做个样子。 “跪什么跪!” 贾琏就烦躁的上前扯了来旺一把,没好气道:“这传出去,倒好像爷功过不分似的!” 等来旺站起身,他来回踱了几步,闷声道:“若这事儿真能成,连我都要承你的情了,只是往后家里再有什么事,总该先……” 说着,他又莫名烦躁起来,干脆冲来旺一挥手:“算了,说再多也是无用,你们回去歇着吧。” 来旺又恭敬的行了一礼,这才带着儿子出了客厅。 这时来顺也大致猜出了前因后果,于是等出了二门夹道,看看左右无人,就向自家老子确认道:“是因那买卖的事儿,二奶奶一直都瞒着琏二爷,所以他今儿才恼了?” 来旺微微点头,随即却不以为意的笑道:“放心吧,二爷是个明白人,对咱们奶奶又向来言听计从,今儿牢骚几句,明儿就又好的蜜里调油了。” 听便宜老子这意思,是笃定王熙凤能哄住贾琏,所以才半点不慌——按照从府里听到的传闻,贾琏也的确是对王熙凤百依百顺。 可偏偏来顺却记得原书当中,贾琏不但曾和下人的老婆偷情,还把什么尤二姐弄到家里百般宠爱,显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呃~ 想起贾琏和下人偷情那段儿,来顺下意识的看了眼便宜老子。 不过想想自家母亲的姿色,他就又把那荒唐的想法抛到了脑后。 ………… 来氏父子回家后,各自安歇不提。 却说那杨氏整个晚上,一边心不在焉的巡夜,一边又把自己和来家的事情,翻来覆去的思量。 因见识了‘来顺的手段’,其实杨氏心里摇摆不定的天平,已经不自觉的有了偏向。 丈夫对她不闻不问,秦家人又只会扯他的后腿,她又何必为了秦家,继续忍受这寂寥凄苦,又受人排挤打压的日子? 趁着自己尚有本钱,从小色鬼那里换些好处体己,岂不强过这般守着活寡,坐等红颜渐老、青春不再? 然而…… 杨氏虽然已经想开了,可眼前却还有个巨大的阻碍横亘在前。 若不能先将其排除,她即便舍了身子,换来的怕也不是什么好处,而是身败名裂千夫所指的下场。 都怪那小色鬼! 明明有的是法子联络自己,却偏偏选了潘又安居中传话,结果就被他窥出了蛛丝马迹。 如此一来,即便能瞒过潘又安的耳目行事,等来家给的好处落在自己身上,他也一样能猜出发生过什么。 每每想到这里,杨氏就觉着烦躁不已。 于是一个晚上下来,明明比平时还少巡了两圈,却反倒比往日还要疲惫许多。 眼见金鸡报晓,杨氏领着两个同伴回到上夜人取齐处,又把昨夜用剩下的蜡烛一一收回封存。 再例行公事的,确认了昨晚‘太平无事’之后,她就准备去二门鹿顶内办个交接。 不曾想刚一出门,就被个小丫鬟拦了下来。 “秦家婶婶留步。” 就听那小丫鬟道:“我们司棋姐姐想请您过去一趟。” 这也不是司棋头回找她过去,杨氏心下暗骂一声‘没尊卑的小蹄子’,却也只能跟着那小丫鬟,一路寻到二小姐贾迎春院里。 刚进院门,就见个高大的身影,正在西侧廊下来回踱步。 许是因为等的心焦,司棋并未穿上袄裙,只被一身锦缎小褂紧紧的勾勒出了,连杨氏这等妇人也自愧不如的丰熟。 杨氏心下泛酸之余,忍不住又暗暗编排,认定司棋绝非完璧——似这般遮不住羞的下贱身子,那些毛头小子如何能把持的住?! 司棋却哪知她想些什么? 看到杨氏终于到了,登时就像是见了救星一般,把她拉到角落里,急吼吼的问:“婶婶,你近来可曾听到传闻,说是锅炉房的管事中饱私囊、以次充好,贪了府里不知多少银子!” 杨氏闻言一愣,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唉!” 司棋一跺脚,巍峨乱颤着又道:“你不知道也还罢了,就怕表弟也一样被蒙在鼓里——你回去之后务必嘱托他一声,让他千万别跟这事儿扯上干系!” 杨氏明面上急忙应了,心下却是冷笑不已。 当初她被来家针对时,却不曾见这侄女有半点关切,如今只是些风言风语,就紧张成了这样。 果然对秦家而言,自己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外人! 第31章 死俞禄不死好时 【第二更,求支持】 这锅炉房的贪腐丑闻,都已经传到了荣府后宅,邓好时作为当事人,又怎会完全不知情? 就在司棋拜托杨氏传话的同时,邓好时也正在私巷角门的门房里,等待着俞禄的到来。 就见他紧皱着眉头,身前放着盏茶水,却直等到彻底凉透了,也不曾抿上半口。 直到外面响起匆匆的脚步声,邓好时这才举起茶杯,貌似悠闲的吹着茶沫子,就好像是刚刚才斟了一杯热茶似的。 “我的哥哥哎!” 俞禄进门见此情景,登时急的直跳脚:“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在这儿喝茶?!” 邓好时顺势把那凉茶放回了原处,淡然道:“你要是真着急,就不该说这些废话——怎么样,查清楚了没有。” “压根就用不着查!” 俞禄情绪激动的挥舞着胳膊,来回踱步道:“打从我撺掇陈七一家上门闹事之后,那老头就被气病了,这几日压根就没出过门,更没见过什么外客。”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就连你们府里的来顺,都被那老头拒之门外了!” “这么说来……” 邓好时微微颔首:“消息不是从焦大那儿传出来的?” “当然不是!” 俞禄断然否定,忽的停下脚步,转头居高临下的逼视着邓好时,沉声道:“我们府里风平浪静,偏在你们西府传的人尽皆知,依我看,这事儿只怕就是冲着你来的!” 说着,他伸出两根指头,在邓好时身前的方桌上狠狠戳了几下。 面对俞禄这番施压,邓好时却只是抬头与他对视了一眼,然后又叹了口气道:“要真是这样,事情可就麻烦了,单指着有人顶缸,恐怕未必能搪塞过去。” 俞禄听到这话,就像是打了胜仗似的,一屁股坐到了邓好时对面,连称呼都跟着变了:“老邓啊,这要真是你们府里内斗,兄弟这边儿可使不上什么力气,到底该怎么办,你自个得赶紧拿个主意才是。” 邓好时认真看了他一眼,咧嘴道:“主意不是现成的么,把那旧煤全烧了,新煤再换成上等货,届时自然死无对证。” “那感情好!” 俞禄这屁股还没坐热呢,就又跳了起来,冲邓好时拱手道:“还是老邓你敞亮,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回头我请你吃酒压惊!” 说着,转头就待扬长而去。 “慢着。” 邓好时却又喊住了他,不容置疑的道:“那换煤的钱,你得出大头!” “凭什么?!” 俞禄霍然转身,怒不可遏的攥着拳头质问:“老子凭什么要出大头,我特么长得像冤大头啊?!再说上回你不是已经敲过老子一笔了么?!” 说的激动时,他那拳头离着邓好时的鼻子,也不过就是半寸的距离。 但邓好时面对他这暴跳如雷的样子,却又老神在在捧起了茶杯,轻轻抿了抿,仿似被烫到一样,吐着浊气道:“就凭我刚上任一个多月,你却是拿了一整年的好处。” “你放屁!” 俞禄一拳砸在桌子上:“去年冬天满打满算,也才烧了三个多月的锅炉,那来特娘一整年的好处?!” 邓好时也不理他,继续好整以暇的道:“就凭去年账目,咱们到现在也没交接;就凭你用的是你小舅子,我这边儿却有个现成的替罪羊。” “什么特么小舅子!” 俞禄更恼了,又擂鼓似的狠砸了那桌子几拳,咬牙道:“老子回去就把那婆娘休了,然后让你瞧瞧什么叫大义灭亲!” 邓好时这回终于抬眼看了他一下,然后哂笑道:“既然都把婆娘休了,小舅子还算哪门子亲戚?” “你管我!” 俞禄咆哮一声,把头顶到了邓好时脑门上,咬牙切齿的道:“姓邓的,上回老子给的可就不少了!你这回甭想……” 说到半截,他忽的想起了什么,变声变色的质问道:“等等!你特娘这不会是故意下套,想再坑老子一回吧?!” “亏你也想的出来。” 邓好时脸上的嘲笑愈发浓了,摇头道:“你当你身上有多少油水,值得我弄这两败俱伤的法子?” 俞禄仔细想想,于是便揭过了这篇不提,只梗着脖子撒泼:“反正这事儿是针对你来的,说破天也没有我出大头的道理!” “成。” 邓好时倒也干脆,点点头直接起身,轻轻巧巧的丢下一句:“那你一分银子也甭掏了。” 说着,就准备离开。 偏他这么一说,俞禄倒有些吃不住劲儿了,急忙拦住邓好时,狐疑道:“你……哥哥,你这又是怎么个意思?” “没什么意思。” 邓好时板着脸淡然道:“我们府里自查自的,也未必就能牵扯到你们府上的旧账。” 俞禄怎会听不出他这是在说反话?! 当下恨的差点咬碎了后槽牙,呼哧呼哧的喘了几声,突然一脚踹翻了桌子,点指着邓好时骂道:“孙贼,真特娘有你的!今儿老子算是认栽了,不过咱们日子长着呢,往后有的是好交情!” 邓好时不为所动,步步紧逼的追问:“银子什么时候能到账?” “怎么也得个把月以后!” “不成,最多三天。” “三天?!” 俞禄瞪大了眼睛,愤然道:“这都过去大半年了,你当我家里不用吃穿嚼用的吗?!仓促间哪凑的出这许多现钱?最少也得二十天,不行咱们就一拍两散!” “十天!” 邓好时取了个中间值,语带威胁的道:“十天后我必须见着银子,不然别怪哥哥我翻脸无情!” “呸!” 俞禄狠狠冲地上啐了一口,骂道:“你特娘还有脸吗?!” 说着,一肘子顶开房门,怒冲冲的去了。 邓好时眼瞧着他出了角门,那脸上的云淡风轻,顿时也垮了下来。 若非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他其实也不愿和俞禄撕破脸。 可赖大总管先扣下了三成买煤的银子,余下的钱又要拿一部分出来上下打典,最终落在他邓某人口袋里的那些,怕也就刚够补贴剩下两个月的煤钱。 这里外里,岂不是白忙一场? 白忙就等于是赔钱,赔钱就等同是要他邓好时的命根子! 邓好时又怎舍得,就这么把命根子交出去? 思来想去,自然也只能选择‘死俞禄不死好时’了。 哎~ 这年头想攒点家用,怎么就这么难呢?! 邓好时无奈慨叹着,出门看看天色,估摸着大总管那边儿也该上值了,便匆匆赶奔荣禧堂左近的花厅。 冤大头虽然已经找好了,锅炉房的事儿可还没完,若不能尽快揪出那散播‘谣言’的人,他邓某人怕是寝食难安! 第32章 闻凶讯刁奴蓄险心 赖大平日办公的所在,是位于荣禧堂东南,靠近内仪门的一座小小花厅。 厅中的摆设十分简陋,赖总管身边也不似王熙凤那般,随时都有六七个婆子、十来个丫鬟伺候着。 但对于许多奴仆而言,这间小小花厅的重要性,丝毫不亚于王熙凤那三间倒座,甚至还犹有过之。 外务且不必说,大多都要在这里过一道程序,才好传递到老爷太太面前。 至于内务,赖大看似不曾插手,全凭王熙凤做主,可除了来旺夫妇和周瑞夫妇之外,这府里掌权的管事、管事娘子,那个不是与赖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凡是该王熙凤知道的内务,赖大也都了若指掌,而那些王熙凤不知道的隐秘,他更是烂熟于胸。 这是赖家几辈子搏回来的荣宠,也是赖大想要竭力维系的根基。 不过…… 近来他却更希望能从这根基里,吸取足够多的养分,好哺育出真正属于他赖家的参天大树。 从锅炉房里克扣三成物料银子,正是赖大为了加快贯彻这一想法,而进行的小小尝试——更准确的说,是小小的尝试之一。 以往他当然也不会白白放过,但却不曾克扣的如此之狠。 不过最终的结果,显然有些不尽人意。 主要是上行下效,赖大这里克扣三成,下面就敢抽走四成,最后余下的那点银子,就连做做表面文章都不够。 既然用来遮羞的脸面都没了,自然也就怨不得别人瞅准机会,来揭你的皮、拆你的骨了! 唉~ 还是太过操切了。 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既然被人窥出了破绽,旁的谋算怕也只能暂缓施行。 好在府里那笔意外之财,应该也就在这一两年之内,届时大河有水小河满,有的是捞好处的机会! “总管。” 正想着日后如何,就有个小厮躬着身子近来禀报:“邓管事来了。” 赖大的脸色登时阴了几分,扬起下巴吩咐道:“让他滚进来吧。” 那小厮领命去了,不多时邓好时大步流星进来,隔着丈许远一躬到底:“总管,这月初柴碳都涨了不少,怕是得增补些……” “先说要紧的!” 赖大打断了他的话,沉声道:“那风言风语传的到处都是,你当我这耳朵是摆设不成?” “小的不敢!” 邓好时忙道:“我已经想好了瞒天过海的法子,到时候……” “什么漫天过海?” 赖大再次打断了他的话:“你这是想瞒着哪个?莫非那些风言风语,都是真的不成?!” “不不不,是小的失言了!” 邓好时一面急忙认错,一面忍不住暗暗腹诽。 都说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偏这大总管赚足了好处,还要在自己这个知情人面前,摆出一副正大光明的嘴脸。 不过邓好时却忘了,他之前在那俞禄面前,也把赖大这一套做派学了七七八八。 重新整理了一下言语,邓好时又恭声道:“我这里必是稳妥的,兴许是下面人出了差池,过些时日我仔细查一查,指定……” “几日?” “最迟十日!” “久了些。” 赖大屈指在桌上轻轻敲打着,半晌又道:“你能肯定是下面人出了差池?” “这……” 邓好时偷眼看了看赖大,支吾道:“他肯定是干净不了,不过整件事是不是都是出自他的手笔,怕还要仔细查上一查。” 听他着重在‘仔细’二字上落音,赖大又沉默了一会儿,这才点头道:“罢了,谁让我担着这总管的差事呢,总不能对这些风言风语坐视不理。” 这话一出,邓好时心下立刻踏实了,忙不迭奉上几句马屁,又拐外抹角的探问,那在府里散播‘谣言’的究竟是谁。 “总管,您说会不会是那来旺,想要拿我杀鸡儆猴,来针对……” “应该不是他。” 赖大摇头道:“近来二奶奶似是有什么大动作,昨儿又差人给王家、薛家下了帖子——那来旺夫妇跑前忙后,哪还有功夫惦记你?” “那莫非是周瑞……” “行了,别胡思乱想。” 赖大打断了他的揣测,肃然道:“这事我自会设法查个究竟,你只管扎紧了篱笆,别再给我捅娄子就成!” 邓好时忙恭声应了,却又忍不住探听道:“二奶奶到底是要搞什么大动作,竟还拉上了王、薛两家?” 赖大摇了摇头,面上也透着疑虑之色,沉吟半晌之后,他才道:“甭管是要做什么,咱们都得帮二奶奶添些‘助力’——这当下人的,可不就该给主子拾遗补漏、锦上添花么?” 添些助力? 邓好时还想追问这所谓‘助力’,究竟指的是什么,门外那小厮却匆匆走进来,趴在赖大耳边细语了几句。 就见赖大面色骤变,先是难以置信,继而喜形于色。 邓好时见状,忙笑着上前凑趣道:“总管,可是有什么喜事……” 啪~! 没等他说完,赖大突然一个耳光抽在他脸上,嘴里骂道:“你喷什么粪呢?!” 邓好时猝不及防之下,一时被打懵了,愣了片刻之后,才想到要抬手捂脸。 那曾想赖大比他还快,直接就用双手捧住了脸。 “总管,您这是……” “是坏消息!” 赖大捂着脸颤声道:“南边来的坏消息。” 然而邓好时却分明从他指缝里,看到了遮不住的喜意。 ………… 这注定是一个无比忙碌的清晨。 非但杨氏、邓好时等人各有故事,来旺一家三口也早早得了召唤——来自琏二爷的召唤。 昨天后半夜,在经过一番深入浅出的交流之后,二奶奶最终决定退位让贤,把主持充气轮胎发布会的权利,移交给了丈夫贾琏。 这主持人既然换了,一应事务自然也得重新操演才成。 尤其贾琏直到现在,也还没见过充气轮胎的实物,难免对它的效用将信将疑。 故此,才一大早就让人传话给来家,让来家带着充气轮胎去府里,当着他的面现场演练一番。 来旺虽然认定,王熙凤才是真正当家做主的人,但对于贾琏铺派下的差事,却也不敢怠慢分毫。 忙不迭带着妻儿,以及全套的家伙事儿赶到府里,又在小厮兴儿的引领下,到了一处偏僻又宽敞的所在。 这地界据说原本是老国公的靶场,不过现下府里莫说火器,连弓箭没几个会用的,这靶场自然也就荒废了。 那兴儿身为贾琏的心腹小厮,在寻常下人面前,也是充惯了小爷的,可对上王熙凤的陪嫁来旺,他自然就不敢拿大了。 一口一个来旺叔的叫着,同来顺也是兄弟相称,还约了有时间请他吃酒。 可这边聊边等,眼见已经日上三竿了,也不见贾琏的踪影。 兴儿见再这么等下去也不是个事儿,于是起身道:“二爷兴许是被什么事儿给绊住了,我去给咱们探问探问、催促催促!” 说着,就一阵风似的去了。 余下来家三人,愈发的没了拘束。 来顺因就想起一桩事儿来,于是忙从袖筒里摸出那张欠条,递给了自家老子。 便宜老子低头扫了一眼,却并未伸手去接,反而问道:“这欠条,你打算怎么处置?” “依着我,直接作废了最好!” 来顺毫不犹豫的道:“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姓贾——您那谋划正在节骨眼上,没必要再去节外生枝。” 顿了顿,又摊手道:“可这毕竟是二奶奶给的‘补偿’,再加上她深恨那贾瑞,咱们要是不去追讨逼债,被她知道了反而不美。” 来旺瞪眼追问:“这正的反的都让你掰扯了,赶紧说到底该怎么办!” “交给倪二去办!” 来顺笃定道:“他明面上跟咱们家没什么关系,可私底下怎么回事,二奶奶却是心知肚明——所以让他出面,既不会波及咱家,在二奶奶面前也能有个交代。” 他说到半截时,来旺脸上已经露出了笑容,等把话说完,便宜老子已经笑出了后槽牙。 抬手接过那欠条,来旺顺势在儿子肩膀上重重一拍,老怀大慰的道:“我的儿是越发出息了,要是能再踏实些,改了那异想天开的毛病,爹就彻底放心了。” 什么越发出息了,其实还不就是换了个人! 来顺前世虽称不上什么精英,可摸爬滚打那么些年,智商情商总还是及格的。 至于异想天开…… 身为一名穿越者,不愿意给人当奴才,又怎能算是异想天开? 何况这既然都穿越了,谁还能不生出点儿‘老子是爽文男主’的错觉? 再说来顺也没做什么太出格的【面对王熙凤失态是个意外】,仅只是心里定下个小目标,再肖想一下书中的女主角而已,已经算是相当克制了。 闲话少提。 却说一家三口正其乐融融,就见那兴儿又飞也似的奔了回来。 “来旺叔、来旺婶儿!” 就听他扯着嗓子嚷道:“奶奶让你们赶紧过去呢——因姑老爷在扬州病重,来信要接表小姐过去团聚,老太太专门点了咱们二爷的将,这收拾收拾就得送林姑娘南下了!” 第33章 林如海起意托孤、琏二爷为财奔波 贾琏和王熙凤的院子,是个小三进的格局。 进了大门,就见倒座房紧挨着一个小小的前院;过了垂花门,则是由东西厢房和堂屋正房圈出来的内院;而在正房和后罩房之间,有夹着个狭小的后院。 “中衣三十七件!” 此时就在那前院里,来顺蹲在个大木箱子旁边,正努力统计着里面的衣物:“夹绒长袖的八件,普通长袖的十二件,短袖的十件,对襟马甲七件。” “这怎么还出单数了?!” 来顺话音刚落,不远处便宜老子就催促道:“赶紧去问问里边儿,是不是有落下的,要是没落下就拿出一条来!” 边上昭儿应了,把半边身子探进内院,扯着嗓子就是一通喊。 趁着内院里核对的空档,来顺起身挺直了脊梁,一面反手捶打后腰,一面将院子里的兵荒马乱尽收眼底。 如今这小小的前院里,非但挤了十多个小厮,还摆着二十来口大箱子,里面衣食住行各色物件,全都是为了贾琏南下扬州准备的。 就这,那内院里还一个劲儿往外送东西! “乖乖!” 来顺忍不住咋舌道:“要照这么弄,二爷最后怕不是得带三四十口大箱子上路?” “哪儿啊!” 旁边正在整理靴子的隆儿,转脸冲他笑道:“等来旺叔报上去,奶奶约莫还得再添些零碎,明儿抬到前院,又得跟老爷、太太准备的归置在一处。” “再加上林姑娘的行李,还有各处给姑老爷的礼物,里外里加在一处,三四十口箱子哪里装的下?!” 好嘛~ 不过是出趟远门而已,整的比拆迁都热闹! 这眼见又从内院抬出三口大箱子,两人也顾不得再闲聊,忙上前分门别类的归置了,然后打开进行核对筛检。 来顺又盘点了一箱袜子,正准备返回头,把那对襟马甲取出一件来,以便取个好事成双、六六大顺的意头。 就听有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问:“来旺叔呢?” 来顺抬头扫了眼,见院里果然没有自家老子的踪影,于是回头道:“方才还在呢,兴许是有什么事儿出去了吧,平儿姐,你找我爹有事么?” “跟你说也是一样的。” 平儿说着,给来顺使了个眼色,转身到了相对清净的门洞底下。 来顺也忙跟了上去。 刚在她身前站定,平儿就递过条帕子来:“这大冷的天,也不说把汗擦了,万一着了凉有你受的。” 来顺也不同她客气,嘿嘿笑着胡乱抹去额头的汗水,然后把那香气袭人的帕子团在手心里,耍赖道:“等我洗干净了,再还给姐姐吧。” 平儿瞪了来顺一眼,在他面前摊开莹玉也似的小手,全然没有要妥协的意思。 来顺最后只得悻悻归还了帕子。 平儿这才又道:“王家那边儿,到底还是得老爷说了才算,因此奶奶有意让二爷带两条充气轮胎去南边,找机会在老爷面前演练演练。” 顿了顿,又补了句:“说不准儿,还要让你跟着一起南下,帮着二爷打理这事儿呢。” “我也要去?!” 来顺先是一惊,随即就期待起来。 现如今他留在京城,一时半刻也找不到脱籍的法子,也或许去南边儿,能有什么意外收获呢。 就算没有意外收获,能暂时摆脱荣国府的桎梏,总也是一桩好事。 “你先别高兴的太早。” 平儿见他面有喜色,板起脸来教训道:“让你跟去,是有正经差事,可不是让你玩儿的!再者说,奶奶虽然有这个想法,可二爷却未必愿意带上你。” ………… 平儿这回却是猜错了,事实上王熙凤属意的人选,并非来顺,而是他老子来旺。 东屋寝室里,她侧坐在拔步床上,一面翻看府库里的药材名录,一面对贾琏道:“兴儿、昭儿几个都还是毛头小子,平日里又跳脱的很,让他们几个跟着你南下,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干脆还是让来旺也跟着走一遭吧。” 听到这话,贾琏面上就是一苦,他久闻江南繁华,这回是铆足了劲儿要去见识一番,却哪肯再带个‘监工’上路? 当下忙道:“这怎么成,你那买卖不是还指着他呢?” “有什么不成的。” 王熙凤水汪汪的斜了他一眼,少有的放软了身段,娇声道:“再怎么赚钱的买卖,也比不得你要紧。” “娘子~!” 贾琏当即就软了半边,唱戏似的唤着,上前揽住熙凤的香肩,开口就待应下这事儿。 可想到自己那些不可告人的小心思,他忙又改口道:“你就放心吧,赖总管专门挑了两个得力的管事,准备陪着我南下扬州,到时候一切有他们照应着,我每日只在姑父跟前点个卯就好。” 听到府里早有安排,王熙凤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不过随即她又有些疑惑:“说到赖总管,我听说老太太这回之所以专门点了你去,也是他主动提议的?” “就算他不提,也该是我去。” 贾琏笑道:“其实这回南下牵扯颇大,姑父说是要接林妹妹去团聚,其实倒有临终托孤的意思——老爷和二叔轻易不好离京,还有谁比我更适合去做这定心丸呢?” 王熙凤见他那得意的样子,心下却登时起了狐疑,坐正了身子,盯着贾琏道:“瞧你得意的,倒好像这是什么天大的美差一样,莫不是想在南边儿找个水乡佳丽,好顶了我的缺?!” “你这话说的!” 贾琏吓的魂都飞了,忙紧紧抱住她,指天誓日的道:“什么水乡佳丽,那里抵得上你半根指头?!再说这水乡还用去南边找么?” 说着,凑到她耳边说了几句着三不着四的。 凤姐当即羞得红头胀脸,忙一把搡开了他,啐道:“再敢浑说,瞧我不撕烂你的嘴!” 贾琏没皮没脸的笑着,半晌又故作神秘道:“美差算不上,但这回南下倒真有桩天大的好处!” 说着,压低了嗓音道:“那盐政可是一等一的肥缺,姑父膝下又只林妹妹……” “你是说。” 王熙凤那双丹凤眼,顿时也亮了起来:“姑父要把家产一并托付给咱家?!” “哼哼!” 贾琏得意的直哼哼,又挺胸叠肚道:“爷这回去了扬州,怕未必就比你那买卖赚的少!” 王熙凤却看不得他这般得意,尤其还拿来和自己的买卖对比,于是泼冷水道:“赚得再多又如何,那是托给府里的,又不是咱们自个的!” 顿了顿,她却又忍不住叮咛道:“你若私下里得了银子,不妨差人送回京来,我也好做个本钱。” 贾琏自是满口应了,两人便又腻歪在一处。 分别在即,错非贾琏昨儿刚卖足了力气,如今有些后劲不足,怕是两人都要顾不得青天白日了。 第34章 贪小利终酿恶果、乱投医拜错山门 【4900字,二合一】 黛玉急着南下侍疾,贾琏急着南下创收。 两下里劲儿往一处使,再有那赖大在暗中推波助澜,只用了短短三天,南下的诸多事宜便一切齐备。 到了初十这日早上,百余人的队伍簇拥着十二辆大车出了荣国府,迤逦赶至东便门外,又在大通桥码头上演了依依惜别的剧目。 这整个过程当中,来顺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就盼着能一睹黛玉真容。 可惜直到那两艘客船扬帆起航,他也始终未能如愿以偿。 最后也只能宽慰自己,十一岁的小丫头还没长开呢,又能有什么好瞧的? 还不如先保留些神秘感,等她慢慢成长起来,说不定反而能带来更大的惊喜。 凭借着这种阿q精神,来顺回程的路上就一扫颓唐,转而又开始惦念起了薛宝钗。 因受南下扬州的事儿影响,原定于初九举行的‘新品’发布会,不得不挪到了腊月十二。 届时薛姨妈和薛蟠肯定是要到场的,就不知宝钗会不会露面。 ………… 且先不提来顺未得陇,复望蜀的龌龊心思。 却说这几日里,荣国府上下忙的热火朝天,偏锅炉房的气氛却是一日冷似一日。 素日里杂役们那些粗俗的议论,几乎是再也听不到了,但他们偶尔看向潘又安的目光,却又满是意味深长。 潘又安当然明白,这些人是在期待什么。 锅炉房以次充好中饱私囊的事儿,虽然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但他扣下煤灰煤渣,私自往外发卖的行为,却也是一桩不大不小的罪过。 一旦上面派人严查锅炉房,必然会拔出萝卜带出泥。 届时非但小管事的位置难保,说不定还会被撵出府去…… 每每想到这等下场,潘又安就觉着不寒而栗,真要走到那一步,且不说前程尽毁,怕是就连和表姐司棋的亲事,也要彻底告吹了! 他自然不甘心就这么坐以待毙。 所以在得到消息之初,就想着找舅舅秦翊拿个主意——最好能在事情爆发出来之前,设法先将自己调离锅炉房。 谁想到秦家一扫听,才知道秦翊和周瑞去了城外庄子,催收年前要交到府里的进项,至少也要等腊月十五以后才能回来。 靠山不在家,反被舅母王氏催问了一番,何时才肯对来顺下手。 潘又安失望之余,倒也并未就此放弃挣扎,而是把破局的关键,放在了邓好时身上。 毕竟按照常理推断,上面真要是严查起来,首当其冲的就是邓好时这个主管——而不出意外的话,他也正是以次充好,中饱私囊的幕后黑手! 所以潘又安原本以为,两人肯定能结成同盟,合力应付这次突如其来的危机。 然而让潘又安没想到的是,自己几次三番暗示之下,邓好时却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就好像府里那些传闻,与他邓管家全无半点干系一样。 等到了初十这日,眼见送走了贾琏、黛玉,府里腾出手来,随时都有可能开始追查锅炉房的事儿。 潘又安直急的五内俱焚,也顾不得再遮掩什么了,打算把事情直接跟邓好时挑明了,看他究竟有什么应对之策! 不曾想这回却扑了个空。 那王柱儿只说邓管家有要务在身,却绝口不提邓好时身在何处。 到了这时节。 潘又安也隐隐察觉出了异状,于是回到锅炉房后,慌的好似热锅蚂蚁一般,中午更是水米未进。 等到了下午,他抱着侥幸的心思,还想去寻邓好时问个究竟。 谁知刚通过私巷角门,进到了荣国府里,迎面就与表姐司棋撞了个正着。 “表姐,你……” “嘘!” 司棋神色慌张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左右一扫量,就扯着潘又安登上了附近的一座假山。 说来也是巧了,这里正是当初来顺被杨氏擒获的所在,也是一切故事的前置开端! “又安!” 到了山顶凉亭,司棋就急不可待的质问道:“我前日里让婶婶传话给你,你怎得一直也没个回信?!” “我……” “这个待会儿再说!” 明明是司棋先挑起的话头,可潘又安刚要解释,却又立刻被她打断了,就听司棋火急火燎的问:“你先告诉我,锅炉房以次充好的事儿,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 潘又安见她这急切的模样,心下就是咯噔一声,忙抓住她的皓腕,不答反问:“好姐姐,你……你莫不是又听到什么风声?!” “林姑娘今儿不是走了么,因瞧着老太太情绪不高,二太太就特地让几位姑娘,过去陪着老太太说话……” 却原来,司棋因陪着迎春去老太太那尽孝,恰巧就听到赖大向贾母禀报了,锅炉房以次充好中包私囊的事儿。 然后赖大又主动建议彻查此事,并表示绝不能轻饶了那些贪得无厌的蠹虫! 将这前因后果简单说了。 司棋又急切道:“那邓好时原本是赖总管的亲信,如今他却一再说要严查严惩,多半是已经反目成仇了——偏你又是邓好时提拔的,可千万别被卷进去,受了他的牵连!” 这番话说完,她才发现潘又安已是面如死灰,两唇颤颤的夹在齿间,几乎就要被咬出血来了。 “你这是怎得了?!” 司棋忙又一把扶住了他,关切而焦急的追问:“莫非你……你早被卷进去了?!” 潘又安艰难的摇了摇头,就在司棋稍稍松了口气的时候,他又咬牙切齿的道:“我现在终于明白了,这……这其实都是他们做的局!” “什么意思?” “根本就没什么反目成仇!那赖大之所以说要严查,其实是想把事情栽到我头上!” 说着,他猛地甩开了司棋的扶持,一拳头砸在朱漆立柱上,愤然道:“怪不得他突然要提拔什么小管事,原来从一开始就是想让我当他的替罪羊!” 司棋听到这里,虽然还没彻底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想也不想,上前将表弟嵌进怀里,连拖带拽的把他拉到了凉亭中央,连声宽慰:“你莫伤着自己!既然事情被咱们提前知道了,就证明天无绝人之路,咱们只要好生想想,一定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解决的办法? 潘又安满面的苦涩,如果早些察觉到这一切,或许还能想出应对的办法,现如今却怕是做什么都迟了! 而见他沉默不语,司棋就先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你在那锅炉房做管事,也有差不多两个月了,总该有些相熟的人吧?能不能让他们出面作证,揭穿那邓好时的毒计?” 潘又安脸上愈发苦涩。 他这两个月里,光顾着摆管事的架子了,又怎会与那些粗俗不堪的杂役们有什么交情? 再说了,即便有些交情又能如何? “若只邓好时也还罢了,现如今既是赖总管出面,有那个杂役敢和他对着干?” 潘又安说到这里,又苦笑道:“再说了,既然是赖大主动提出要严查,到时候派来查证的,还不都是他的亲信?!那些杂役就算肯为我出面作证,消息怕也传不到上面!” 说完这番话之后,潘又安不知为何,却是突然就愣住了。 司棋眼前一亮,轻轻推着他催问道:“又安,你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 “没什么。” 岂料潘又安却面色古怪的直摇头。 “都这时候了,你还有什么好瞒着我的?!” 见他这时候还吞吞吐吐的,司棋登时有些恼了,将他那小身板狠狠摇了几下,直晃的潘又安目眩神迷。 “我说,我说还不成吗!” 潘又安只得讨饶,又苦笑道:“要说锅炉房里,还真有个敢和邓好时叫板的,他甚至还有现成的门路,能把消息递到上面去!” “你说的……” 司棋听到这里美目圆睁,脱口道:“莫不是那来顺?!” “正是那来顺!” 潘又安沮丧的点着头,心下是无比的后悔。 若早知今日,当初他绝不会试图吓阻杨氏,反而巴不得这二舅母赶快红杏出墙,与来顺勾搭成奸。 那样一来,他就可以借此为把柄,要挟来顺帮自己作证,然后轻而易举的化解危局! 可惜…… 现在后悔却已经晚了。 而司棋虽不知道这其中的细节,却也明白以双方的关系,来顺不落井下石就算好的了,又怎会冒着得罪赖家的风险,出面帮潘又安作证? 当下也不禁焦躁起来。 “既然这法子行不通,那咱们该如何是好?!” 她放开潘又安,在凉亭里来回踱了几步,忽的银牙一咬,决然道:“干脆我陪着你去找老太太,把这事儿全都挑明了,看他们还怎么欺上瞒下!” “这……” 潘又安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连连摇头道:“真要这么做,怕就再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哪又怎样?!” 司棋毫不犹豫的道:“大不了跟他们玉石俱焚!” 潘又安又退了半步,颤声道:“何至如此、何至如此!表姐你先别着急,容我再想想法子。” 顿了顿,他又忍不住小声解释道:“其实就算见着老太太又能怎得?若只告发邓好时,多半还是赖大出面查证;若连赖大也一起告发,你当老太太是信咱们多些,还是信那赖家多些?” 经这一说,司棋也有些泄气,不过她素来是个烈性的,又怎肯就此退缩? 当下又咬牙道:“那咱们就去找大老爷、二老爷,或者二夫人、二奶奶!我就不信这荣国府还没个地方说理了!” 她外公王善保就是邢夫人的亲信,偏她却半点没有提及邢夫人,显然也并不看好这位大太太,会出面帮人主持公道。 潘又安听表姐越嚷越大声,却是吓的急忙上前掩住了她的嘴,变声变色的道:“快别喊了,容我再想想,且容我再想想,肯定能想到法子的!” 司棋用力一甩头,在潘又安手心蹭出两道胭红,随即稍稍压低了嗓音,却掩饰不住焦急的道:“可谁知道赖大的人,什么时候会找上你?!最迟明天,要是再想不出法子来……” “表姐!” 潘又安不敢再听下去,颓然坐到栏杆上,垂着头闷声道:“你容我再想想,让我一个人再想想——算我求你了!” 司棋心下的焦急与愤怒,丝毫不亚于他,可见潘又安如此无助的模样,还是勉强收敛住情绪,无奈道:“那我先去后院打听打听,看有什么新的消息没。” 潘又安没有回答,只是无力的扬了扬手。 司棋一跺脚,丢下句:“你最后甭管是想出主意,还是想不出主意来,可千万都跟我言语一声,是生是死我都陪着你!” 然后便匆匆下了假山。 司棋离开之后,潘又安坐在那凉亭的栏杆上,就如同泥胎木塑一般,呆愣了也不知多久。 直到脖颈上僵硬的忍受不住,他这才缓缓的晃了晃脑袋。 这一晃,手心里那抹嫣红,却恰巧映入了眼帘。 潘又安像是眼睛被烫到了一样,哆嗦着从栏杆上跳了起来,等确认那并不是血,而是胭脂之后,他这才稍稍恢复了冷静。 不过这小小的插曲,却也让他坚定了一个信念,那就是自己绝不能就这么白白丢掉性命! 可如今又实在没有破局的法子。 摆在他面前的活路,似乎就只有…… ………… 却说司棋从那山顶下来,就急忙到老太太那边儿,寻鸳鸯打探最新消息。 结果却是无功而返。 回到迎春院里,她如坐针毡的忍了个把时辰,终究还是放心不下表弟,于是和贾迎春交代了一声,便又私自出府去寻潘又安。 然而先是到了锅炉房,后又到了潘又安家中,却始终没能找到潘又安的踪影。 她不死心,又顺路回到家中,想问问母亲可曾见到表弟。 可偏偏王氏也不在家。 司棋背靠紧锁的家门,想着表弟此时的处境,就像是被人掐住了心窍肺腑一般,连心跳和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司棋?” 恰在此时,西屋里有人探出头来,疑惑的问道:“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莫不是在府里遇到什么事情了?” 那声音其实也并不怎么情真意切,偏落到无助至极的司棋耳中,却像是天籁一般动听。 “婶婶!” 她想也不想,扑上去抱住杨氏哭诉道:“是又安,表弟他……他遇到天大的难处了!” 杨氏初时有些措手不及,可听说是潘又安遇到了天大的难处,她眼中却登时闪过异彩,顺势环住司棋的双肩,轻声道:“这又是怎么了?走,咱们屋里说。” 司棋哪知道杨氏与潘又安的恩怨? 听杨氏柔声软语的,愈发觉得有了依靠,于是跟着杨氏进到西屋后,也不等她开口催促,就先把事情竹筒倒豆子似的讲了一遍。 而杨氏听闻潘又安陷入这等绝境,心下却全是幸灾乐祸的快意。 又听得侄女口口声声,皆是要与潘又安生死与共,那快意就杂了些嫉妒与酸楚。 她与秦显是盲婚哑嫁,何曾有过这等海誓山盟生死相随的经历——更不用说,现下夫妻二人昼夜相隔,形同陌路。 对比之下,杨氏倒觉得自己才是最可怜的那个。 她正五味杂陈自怨自艾,就见司棋停住话头,满是期许的望着自己,显然是希望她能给出一个解决的办法。 “这急切间,我能……” 杨氏下意识的就想敷衍了事,可话刚起了个头,心下突然就冒出个念头来:眼前这一幕,怎么总觉得有些熟悉呢? 是了! 当初胡思乱想出来的那些‘剧目’里,不就有类似的场景么?! 而当时自己的做法是…… 杨氏心头突突乱跳,正犹豫该不该把臆想照进现实,对面司棋见她面色有异,却是急不可待的催问起来:“婶婶,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法子?!快告诉我,只要我能做的到,刀山火海也闯得!” “这……” 被她这一催,杨氏终于下定了决心,咬牙道:“本来这些事儿不该说给你听,可现下也顾不得了。” 说着,就把来顺利诱威逼自己的事情,添油加醋的描述了一遍。 她自然不会告诉司棋,自己曾百般纠结,甚至倾向于拿身子去换好处,全因被潘又安阻挠,才没能达成交易。 而是当着司棋的面,把自己塑造成了大义凛然、坚贞不屈的典范,即便被那来顺百般痴缠,也不曾有过半点动摇! 司棋听了这些话,先是震惊的无以复加,继而就萌生出期盼与希冀来。 也不等杨氏把话说完,她就推金山倒玉柱一般,跪倒在杨氏面前,苦苦哀求道:“婶婶,如今也只有那来顺出面作证,才能还表弟一个清白,我……我求求你了,你、你就救救又安吧!” 第35章 藏祸心引入歧途、醉沉沉桃花阻路 虽然司棋的反应,本就在杨氏的预料之中。 但见她为了救下潘又安,就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牺牲自己,杨氏心下仍是禁不住无名火起。 她倒退了半步,盯着地上的司棋恨声道:“你一心只顾着表弟,却把你叔叔放在哪里?!” “我……” 司棋登时语塞,虽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可她总不能说,为了能救出表弟,叔叔就活该做一回绿帽乌龟吧? “哼!” 杨氏又冷笑道:“口口声声说什么刀山火海都闯得,到最后却是要把我往火坑里推——那与他山盟海誓的人,须不是你婶婶我!” 说着,她径自上前拉开了房门,指着外面喝道:“出去,否则莫怪我不客气了!” 司棋转头与杨氏对视半晌,终究还是自地上起身,半是羞惭半是无助的,低头向门外走去。 路过杨氏身边时,她脚步一顿,不死心的凄声哀求:“婶婶,您也是看着他长大的,怎忍心……” “别叫我婶婶!” 杨氏激动地打断了她的话,指着外面道:“你要真想救他,就自去求那小色鬼,莫再打我的主意!” 司棋失落的垂下了头,一步步的挪出了西屋。 砰~ 杨氏在她身后重重关闭了房门,确认司棋再也看不到里面的状况,整个人登时就像虚脱了一般,缓缓的软倒在门后。 说出来了,自己终究还是说出来了! 以司棋的性格,和她对潘又安的用情之深,自己最后那句话,就等同于是亲手把她推进了火坑里! 想到这里,原本那报复的快意,就化作了愧疚和负罪感。 说来司棋虽对自己不大尊重,可却十分照顾堂妹,平日里没少照应自家女儿。 自己却…… 杨氏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走到墙角的佛龛前,点了三支香插上去,口中翻来覆去的念着‘阿弥陀佛’。 凭借着菩萨的抚慰,她的心绪才又逐渐平复下来。 可菩萨本该是劝人向善才对,偏她心境平复之后,那愧疚与负罪感也随之退潮,转而又开始担心自己的设想,究竟能不能顺利实现。 毕竟这种事可不是轻易就能下定决心的,万一司棋最后没能狠下心来,岂不是前功尽…… 不对! 就算失败了,也没什么不好的。 如果司棋最终没去找那小色鬼,不就证明她那些海誓山盟、生死与共,全都只是骗人的谎话么? 届时且看她二人还有没有脸,再出双入对谈婚论嫁! ………… 就在杨氏的心情,在报复的快感与坑人的愧疚之间,不断反复横跳的同时。 门外司棋的心情,却是彻底坠入了谷底。 刚看到了拯救潘又安的希望,转瞬间就破灭了,怎能不让人万念俱灰?。 偏偏她又不能怪杨氏见死不救,毕竟婶婶那般贞烈女子,必是把贞洁看的比性命还重,否则又怎会对那来顺的威逼利诱,始终不假辞色? 难道说…… 表弟这次注定在劫难逃?! 司棋一时禁不住有些绝望起来,可她骨子里毕竟是个不服输的,所以很快就又鼓起了斗志。 自己绝不能就这么放弃! 俗话说‘天无绝人之路’,肯定还有什么办法,能帮表弟渡过难关才对! 这般想着,临出门前杨氏最后那句话,就重又浮现在她脑海之中: ‘你要真想救他,就自去求那小色鬼……’ 按照表弟和婶婶的描述,那来顺就是个卑鄙无耻、色胆包天的小人,即便自己亲自去求他,他又怎肯对表弟施以援手? 可事情总会有两面性。 方才杨氏提起那来顺,每每以小色鬼称之,再思量二人在年龄、身份上的差距,若说来顺对杨氏有什么倾慕之情,司棋是决计不信的。 显然那无耻小人所贪恋的,就只是杨氏的美色而已! 既然如此,如果杨氏换做其他女子,只要姿色相差仿佛,那来顺应该也不会拒绝。 而以他色胆包天的性子,为了满足自己的骄奢yy,会选择出面指证邓好时,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那么自己…… 想到这里,司棋下意识的攥紧了领口,本意是想增加些安全感,却不知这样一来,反拘的两岸青山相对出,无形中又添几分凶险。 她倔强的脸蛋上,罕见的出现了犹疑与退缩,毕竟对她而言,贞洁也和性命一般重要。 而且若是失了清白,日后又怎好再去面对表弟? 可若不这么做,表弟却怕会有性命之忧! 和表弟的安危比起来,她自己的性命又算得什么? 以此类推…… ………… 返回头再说来顺。 从城外送行回来,他就得了半天假。 中午胡吃海塞了一顿,下午又踏踏实实睡了个回笼觉,醒来后想着闲着也是闲着,干脆买了些酒肉前去探视焦大。 不过这酒肉可不是给焦大买的。 那老头因为不肯安心养病,至今也还在床上养着呢,按照大夫的嘱托,酒水荤腥是一样都沾不得。 因此到了焦大那两间空荡荡的堂屋里,来顺先是推窗换气,然后又点起了一支熏香。 最后在老头狐疑的目光中,他摸出几个油纸包,在桌上一一摊开,啧啧有声的报着菜名:“瞧瞧、瞧瞧,璜大奶奶家的烧酒鸡胗、爆炒腰花、脆皮焖猪脚,还有我中午吃剩下的九转大肠!” 说着,他拿筷子夹起一块鸡胗,冲焦大翻来覆去的显摆:“你瞅瞅、你瞅瞅,这可是用你最爱喝的桂花酿烧出来的,这滋味……” 他低头深吸了一口气,夸张道:“真特娘的绝了!” 放下鸡胗,他又试图夹起猪脚来,结果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只好换成了腰花。 只是这回还不等他炫耀,焦大就在床上冷笑道:“这特娘又是鸡胗又是腰花的,你小子就不怕晚上跑马?!” “你管我!” 来顺冲他翻了个白眼:“你想跑马,怕还支楞不起来呢!” 原以为老头肯定还会反唇相讥,不想他却只是闷哼一声,就没了下文。 “怎么,又戳着你肺管子了?” 来顺嘿嘿一笑,又拧开了手边儿的小酒壶,任由一股甘甜的酒香在屋里弥漫:“二两银子一坛的精酿米酒,这搭配起来……啧啧!” 见老头依旧没言语,他稍稍收敛了笑容,正色道:“馋了吧?要想喝酒吃肉,往后你就老实养病,等你好了,我请你去顺天府对面的鼎香楼,到时候驴三件管够,保证让你支楞起来!” 谁知焦大还是默然不语。 这可不是他一贯的作风。 来顺咂咂嘴,仰头灌了一大口米酒,嚼着米粒嘟囔道:“你这就没意思了,我来了三趟,你拢共就说了五句话,莫非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焦大闻言,脸上闪过些异色,刚要转头观察来顺的表情,却又听他贱笑道:“不会是因为隔壁那老太太,患上单相思了吧?” “滚!” “哈哈!” 来顺得意的笑着:“这就算是第六句了,来来来,你那药汤呢?咱们碰个杯!” 穿越之后,他大部分时间都得自我拘束着,也就是跟焦大相处,还能找到些前世泡吧耍嘴时的感觉。 可惜老头生病之后,就从斗嘴变成了单口相声,实在让人有些扫兴。 却说眼见来顺递过半碗药汤,焦大犹豫了一下,还是颤巍巍的接在手里。 “整一口,走着!” 来顺拿着酒壶在碗上轻轻磕了磕,仰头又灌下了一大口,然后捡着鸡胗腰花大快朵颐。 焦大呡着那苦涩的药汤,冲他瞪了半天眼,突然挤出一句:“等老子的病好了,非跟你小子好好盘盘道儿!” “哈哈!” 来顺咽下酒菜,又跟他碰了碰杯:“你只要能好好养病,到时候文的武的都随你!” 半碗药汤换了一壶米酒。 眼瞅着外面天色渐晚,来顺跟焦大道了别,收起那些荤腥剩菜,全都送给了隔壁的‘护工’老太太。 然后他才带着一身酒气,施施然出了宁国府。 路上无话。 眼见到了宁荣后巷左近,来顺正准备拐进巷子口,不想斜下里突然闪出一道人影,拦住了他的去路! 第36章 烈性女捐身救情郎 却说来顺正打算拐入巷子口,斜下里就窜出一条身影,不偏不倚的拦住了去路。 来顺踉跄着又往前迈了半步,这才收住势头,狐疑的打量着面前那拦路之人。 这是一个高大的女子! 之所以说‘高大’,而没有用更适合形容女孩子的高挑,是因为这女人身上的一切,几乎都与纤弱窈窕扯不上干系。 她的肩膀有些宽,腰肢也不是很细,甚至连五官都和小巧精致无缘。 如果这些‘缺陷’,集中到一个普通女孩身上,那多半是一场灾难,医美都难以挽救的灾难。 但她高大丰壮的身材,却在极大程度上弥合了这些缺陷,甚至还为这一切赋予了独特的野性魅力! 这样的女人,如果出现在来顺前世常去的酒吧,必然会成为男人们最想征服的目标。 但她骤然现身于古代街头,还瞪着一双几欲喷火的眸子,死死拦在自己身前,就让来顺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沉默的僵持了片刻,确认对方的视线一直都锁定在自己身上,绝非是偶遇或者认错人那么简单。 他这才往后退了半步,挤出些笑容问道:“敢问……” “我是潘又安的表姐!” 不等他把话问全,对面的女子就抢着自报了家门。 这就是那小白脸的表姐?! 来顺愕然的张大了嘴,那潘又安看上去斯文柔弱,连个头也比同龄人略矮些,不曾想竟有这等高头大马的表姐。 而且…… 他们貌似还是情侣关系! 下意识的脑补出,潘又安弱小无助又骚情的,被这表姐压在身下蹂躏,来顺就觉着别扭的不行。 这怎么也该换成个魁梧猛男——譬如他来顺这样的——双方才算是势均力敌嘛! “你是潘又安的表姐?” 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疑惑道:“那你拦着我做什么?” 难道是为了当初‘敲闷棍’的事儿,想替那小白脸报仇? 可这都已经过去两个月了,现在才来找自己报复,延迟也忒高了点儿吧? 再说了,她虽然比普通女子生的高大些,可对上来顺这样的粗汉,也绝对占不了什么便宜。 除非…… 这女人会武功! 来顺目光急忙往下一滑,想要确认她手上有没有久经锻炼的痕迹。 不过这个动作太过明显,倒惹得对面女子生出了误会。 就见她往后退了半步,警惕的抬手护住了胸前。 不过这个动作只维持了一瞬间,她就又主动放弃了遮拦,甚至还咬着银牙挺起了胸膛。 这是什么意思? 来顺正被她这一系列迷之动作,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听她一字一句的道:“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交易?什么交易?” 来顺愈发莫名其妙了。 就见那女子警惕扫量了一下四周,沉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这神神秘秘的! 她要不是自称潘又安的表姐,来顺就该怀疑她是时空管理局派来的了。 “那要不……” 略一犹豫,来顺就小心的试探道:“去我家?” 女人微微点头,然后侧身让开了去路,显然是想让来顺在前面带路。 来顺又迟疑了一下,这才迈步走进了巷子里。 说实话,让这么个浑身透着野性与神秘的女人,亦步亦趋的跟在自己身后,来顺这心里还真有些够不着底儿。 直到推开自家院门,瞧见那东厢房里的光亮,他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顺哥儿回来了?” 听到院门响动,胡婆婆一如既往的从厨房里迎了出来,搓着手问:“晚饭都给你热着呢,你看是现在就吃,还是等等再说?” 面对胡婆婆,来顺正不知该如何介绍身后的女人,不想回头一扫量,却见她缩在黑暗中,看起来竟比自己还要慌张。 什么鬼?! 刚才还像个冷酷狂野的女杀手呢,这一转眼的功夫,怎么就变成偷偷跟男友回家的中学生了? 来顺心下腹诽着,却也没有戳破她的行藏,笑着对胡婆婆道:“我在外面吃过了,我爹和我娘今儿又要在府里当值,这天寒地冻的,婆婆您也早点歇了吧。” “冷也是外面冷。” 胡婆婆慈祥的笑道:“咱们家烧着煤炉子呢,白天把被窝放在那铁疙瘩上,晚上睡觉时别提多暖和了。” “那您记得多喝水,别再上了火。” 来顺说着,见那女子墙角动都不动,就自顾自走进了堂屋。 等他点亮了堂屋的蜡烛,又好整以暇的备好了茶水,这才见那高大丰壮的女子,做贼一般摸了进来,反手带上房门后,仍是满脸的惊魂未定。 “不是……” 来顺有些无语的道:“你这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方才在过道口,我还以为是遇见女杀手了呢!” 那女子狠狠剜来顺一眼,咬牙往前凑了两步,盯着他道:“又安遇上麻烦了,我希望你可以出面作证,指认邓好时才是……” “等等、等等!” 来顺打断了她话,皱着眉反问道:“那是你表弟,跟我非亲非故的,我凭什么要帮他作证?还要去指认邓好时?!” 女子眼中再次喷射出怨愤的光芒,恶狠狠的盯了来顺半晌,直到把他看的毛了,才突然抬手解开了裙袄的扣子。 然后她又在来顺异样的目光中,松脱了腰上的系带,剥去左右袖子…… “等等、等等!” 来顺急忙再次喊停,警惕的往后退了两步,连声质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这怎么不声不响的,就开始宽衣解带了?!” 该不会是仙人跳吧?! 可跑来自己家里搞仙人跳,真要闹起来,她也占不着理啊? 女子不为所动,仍坚持将那群袄脱下,露出一身鹅黄色的对襟中衣,然后才满脸不屑的冷笑道:“别装了!只要你肯答应帮又安作证,姑奶奶今儿就豁出去了!” “那个啥……” 来顺确实有些动摇了。 他前世痴迷于促进世界民族大融合,也不知多少个日夜,都为此奋战到精疲力竭。 可自从穿越以来,就连着素了两个多月,其中还有半个月一直在进补…… 但他多少还有些理智,吞着唾沫追问道:“你总得把事情说清楚吧?再说,你就不怕我事后反悔?” “如果你敢反悔,我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女人厉声回应着,那份决绝让人毫不怀疑,一旦来顺得了便宜又食言而肥,她必然会拼死报复。 而后,她才终于开始诉说起了,这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当来顺听说,那锅炉房小管事的位置,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找替罪羊而准备的,心下也不禁暗恨那邓好时。 那厮当初果然没安什么好心! 既然他不仁在先…… 来顺看看那紧绷绷的对襟儿中衣,就觉着做个快意恩仇的男人,其实也蛮好的。 女人显然从他眼中看出了什么,于是不屑的嗤鼻一声,突兀的问道:“你的房间是西屋吧?” 来顺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女人就径自走进了西屋。 这…… 好像完全没给自己拒绝的机会啊! 来顺稍一犹豫,就引着了火折子,紧跟着进了西屋。 就这么前后脚的功夫,那女人已经摸到床前,利落的抖开了被褥。 “那什么……” 来顺总觉得该再说些什么。 “别点灯!” 那女人回头红着眼睛剜了他一眼,就咬紧牙关,浑身颤栗的钻进了被窝里,裹的只剩下半张面孔露在外面。 “不是……” 来顺挠了挠头,从只剩下‘冲冲冲’和‘大干快上’两个选项的脑袋里,勉强又挤出了个问题:“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女人默然半晌,闷声道:“司棋、秦司棋!” “你就是司棋?!” 来顺这回可算是对上了! 感情原书里,那对儿在大观园里偷情,却被鸳鸯凑巧撞破的情侣,就是她和潘又安! “你、你……” 他说不上是惊喜还是错愕,嘴里支吾着,一时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还等什么?!” 不想司棋却催促起来了,就听她恨声质问:“难道在你眼里,我还比不上婶婶?!” 婶婶? 来顺一直以为杨氏是司棋的母亲,仓促间哪知道这‘婶婶’指的是谁? 正发蒙呢,司棋又挑衅道:“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嘿~ 这还能惯着她?! 来顺二话不说就脱了外套,一边把手伸向被子,一边又不放心问了句:“你确定只需要揭发邓好时,不用跟赖大打对台是吧?” 等了好半晌,那被窝里才闷闷应了一声。 来顺毅然决然的揭开被角,却见司棋那张倔强的脸蛋上,早已是涕泪滂沱。 有词云曰: 鸾帷凤枕虚铺设。 风流难管束,一去音书歇。 到而今,高梧冷落西风切。 未语先垂泪,滴尽相思血。 魂欲断,情难绝。 ——宋·欧阳修《千秋岁·画堂人静》 第37章 一去音书歇 五更刚过【早上五点】。 来顺半跪在床上,用剪刀小心翼翼裁下一片斑驳的梅花印记,边忙活着,嘴角就止不住的往上撇。 那口条哼哼唧唧含含糊糊,一会儿是‘好日子’,一会儿是‘好运来’,活像是正喜迎丰收的老农。 呃~ 拳师姐妹们千万不要误会,他来某人向来是个博爱主义者,在酒吧里猎……交朋友的时候,从来都是和妹子们站在同一阵营,强烈唾弃那啥情节。 他坚信一个开放、包容的世界,才是进步、和谐、美好的世界! 那些死抱着旧观念,不肯让他…… 咳~ 那些死抱着旧观念,不肯放开身心解放自己的人,只会错过这世间的美好! 不过话说回来…… 眼下貌似也没啥酒吧可去,更不会有女孩子站出来,唾弃有那啥情节的男人。 这套理念完全没有了用武之地。 唉~ 封建的旧社会啊! 来顺摇头叹息着,把自己裁下来的布片,对准了烛光仔细鉴赏了一番,然后小心翼翼的叠好,又从床下拽出个带锁的小箱子,珍而重之的放了进去。 想了想,他又把自己精剪的虫二杂文合集,从箱子里挪了出来。 不要误会! 他并非觉得这些东西不配继续放在里面,只是不想这十几页‘开放的艺术’,被守旧的象征‘玷污’罢了。 不过把这些东西拿出来之后,里面就有些空荡荡的,怎么看怎么别扭。 于是来顺去到东屋,从老爹那套附庸风雅的文房四宝里,翻出个铜镇纸来,珍而重之的压在上面。 然后重新落锁,又小心翼翼的摆回了床下。 妥了! 来顺满意的挺直了腰板,却见司棋冷着脸坐在床头,正用鄙夷的目光打量那十几页剪辑。 他忙抓起来随手团成了球,想也不想直接扔到床底下,然后冲司棋讪笑着,就想分辨几句。 不想司棋却直接起身,丢下一句:“走吧,该兑现你的承诺了!” 然后就径自出了西屋。 “那什么……” 来顺忙跟到了外间,小心翼翼的提醒道:“是不是先跟咱表弟对个口供,免得……” 司棋霍然回头,恶狠狠瞪着他。 “你表弟、是你表弟!” 来顺果断认怂:“先找你表弟对一下口供,省得到时候各说各话,再让人家捏住什么短处。” 说实话,看到司棋并未改变对自己的态度,他心里虽略有些失落,但更多的却是庆幸。 毕竟他的目标是黛玉宝钗,又怎能因为一个司棋,就停止前进的步伐呢? 当然了。 目标毕竟是遥远而伟大的,如果在漫漫征途路上,能有个脱离了低级趣味【不求名分】的女子,陪自己砥砺前行,也是极好的。 可惜…… 司棋显然没有这个‘觉悟’。 来顺压下心底的遗憾,推开门看看已经燃起炊烟的东厢房,回头对司棋道:“我去拖住胡婆婆,然后你偷偷溜出去,在过道口等……” “我在又安家等你!” 司棋满脸的戒备与嫌弃,不等他把话说完,就抢着改了汇合地点。 得~ 这别说一起砥砺前行了,人家连顺路同行都不愿意。 见她如此态度,来顺也懒得继续装舔狗,直接出了堂屋,堵着东厢房和胡婆婆闲扯家常。 趁此机会,司棋便高抬脚轻落足,悄悄潜出来家小院。 到了街上,看看四下里无人,她扶着墙略略叉开双腿,紧锁着的眉头这才舒展了些。 不过她并未在门前耽搁太久,很快便咬紧牙关,强忍着不适匆匆赶奔潘家。 而司棋前脚刚走,来顺随后就追了出来,倒不是上赶着非要跟人家一起走,而是他突然想起,自己压根不知道潘又安住在哪儿。 可半明半暗的晨曦中,早已不见司棋的踪影。 他也只能悻悻的收住了脚,回家先简单用了些早饭,然后才一路打听着,寻到了西廊下【兴荣里】。 却原来潘家祖上并非奴仆出身,而是荣国府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外戚。 因这里里外外一耽搁,来顺寻到潘家时,已是卯正二刻【早上六点半】,彼时距离司棋离开,已经过了半个多时辰。 然而来顺到了潘家门前,却一眼瞧见了那墙下徘徊的身影。 在等近前几步,又见她脸上的泪痕都已经结成了冰晶。 啧~ 女人啊! 能鼓起勇气为爱献身,事后却反倒没有面对情郎的勇气。 来顺摇头感叹着,心下禁不住对她生出三分怜爱,又对那潘又安多了七分嫉妒。 当然,嫉妒归嫉妒,司棋要也这般痴缠着他,他怕又要头疼不已了。 唉~ 还是身份的问题! 要是自己能早些脱去奴籍,再靠前世的记忆挣出一份家产来,不就可以纳她做妾了么? 届时既不怕影响自己追逐目标,又能避免留下遗憾。 简直完美! 可惜现在也只能肖想一下而已。 却说来顺凑到司棋身边,把俩袖筒来回摸了个遍,也没找到个能怜香惜玉的玩意儿。 于是他只好讪讪提醒道:“你好歹把眼泪擦一擦,不然等见着你表弟,岂不是立刻就露馅了?” 说着,他突然想起什么来,于是忙追问道:“对了,你到底打算怎么瞒过他去?” 司棋厌恶横了他一眼,默默掏出帕子,背过身去用力揩着脸上的泪痕。 她该不会压根就没打算要瞒着吧? 这可不行! 来顺忙转到她身前,语重心长的劝道:“你虽是为了他才……可他一时间未必能接受的了,到时候弄巧成拙,说不定反而会害了他。” 司棋猛地抬头怒视来顺,冷笑道:“我看你分明是在担心,自己会受到牵连吧?!” “这我不否认。” 龌龊心思被看破了,来顺也就干脆挑明了:“但尽量瞒下这事儿,对你对他对我,对咱们大家都是最好的选择!” 司棋仍是冷笑,却并未反驳。 来顺便又继续道:“我是这么想的,待会见到你表弟,你就是说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思,去求我出面去当作证。” “恰巧那邓好时,当初也曾想用小管事的位置坑害我,我这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所以……” 说到半截,就见司棋那冷冰冰的眼神,突然变得分外灼热,几乎就要化作火焰,把他整个人烤成焦炭。 “呃……” 来顺停住了话头,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警惕道:“你这是怎么了?” “你和那邓好时本就有仇?!” 司棋往前逼迫了半步,咬碎银牙质问道:“所以就算没有又安的事儿,你也一样会想办法报复,对不对?!” “你说这个啊。” 虽见她几乎就要扑上来,与自己拼个你死我活,但来顺却反倒松了口气,正色道:“我虽不是个大度的,可也没必要这么心急火燎的报仇,等日后发达了,再碾死他也是一样的。” 这个解释,绝对是出自真心的。 但司棋因为潘又安的缘故,非但鄙夷来顺的人品,更小觑他的能力,故此怒火虽减了三分,鄙夷却添了五成。 认定了他是不敢报复,直到自己出面加码,才硬着头皮惺惺作态。 来顺见这反应,知道再怎么解释也是无用,于是干脆走到潘家门前,在哪门板上用力的拍了几下。 司棋这才急忙收敛情绪,带着三分怯意的望向门内。 “你还知道回来?!” 不多时,就听院里有人大声呵斥:“昨儿晚上一宿没回家,也不跟我们说一声,我看你是……” 说话间,一个妇人拉开了半扇院门,探头向外一扫量,发现门前站的是来顺之后,嘴里的唠叨顿时偃旗息鼓。 “你是?” “姑姑!” 就在那妇人疑惑之际,司棋顾不得再和来顺保持距离,挤到两人中间激动的追问着:“又安昨晚上当真没回来?!” “司棋?” 潘秦氏见到侄女,愈发觉得古怪,不过还是顺口答道:“昨儿是没回来啊,起初我还当是又要运煤呢,结果一直到现在也没见人影。” “怎么会这样?他明明昨天下午就从锅炉房离开了!” “当真?那他去哪儿了?!” 姑侄两个越说越糊涂。 后面来顺想起原着里的剧情,却忍不住脱口道:“他该不会是逃了吧?!” 原书当中,那潘又安被鸳鸯发现之后,正是在没跟司棋商量的情况下,连夜逃出了京城,数年间渺无音讯。 第38章 冤家路窄明枪暗箭【上】 潘又安果然是逃了! 整整一天,先是潘家发动亲朋好友四处寻找,紧接着赖大、邓好时也派出了搜索的队伍。 随着搜索的范围、密度不断扩大,潘又安昨天下午离开锅炉房之后的行踪轨迹,也渐渐清晰明朗起来。 先是有人查到,他昨天下午从奉公市的大通钱庄,取走了十七两银子——根据钱庄的账目记录,这笔银子是他近两个月里,分六次陆续存入的。 紧接着又有人查到,潘又安在兴荣里的估衣铺,一口气买了三套旧衣服和六双薄底快靴。 再后来又有人查到,有个头戴毡帽身背行裹的年轻人,匆匆离开长寿坊,奔着外城的方向去了。 最后凭借荣国府的名头,赖大的人又从东便门的守军那里,问出有个形貌年纪与潘又安十分相似的人,在昨天傍晚之前离开了京城。 至此,潘又安畏罪潜逃,已是不争的事实。 就连潘又安的父母,面对这陆续传回来的消息,都只能是无言以对。 到了这日傍晚,唯一还不肯面对事实,坚信其中另有隐情的秦司棋,也终因情绪崩溃一病不起。 听闻她病倒消息,来顺也曾考虑去探望司棋,但经过一番仔细考虑之后,又放弃了这个念头。 这虽是趁虚而入的好时候,可万一真要感动的司棋移情别恋,认准了要嫁给自己,岂不是弄巧成拙? 尤其母亲徐氏也正想给自己说门亲事,这两下里若是一拍即合,自己那些远大理想,岂不就要半途而废了? 思来想去,昧着良心装作与己无关,才是万全之策。 ………… 转过天到了腊月十二。 虽然潘又安畏罪潜逃的事儿,还在府里继续发酵着,但来顺却暂时顾不得理会了。 因为延期举行的‘发布会’,终于要正式召开了。 这日一早,他就跟着自家老子,赶到了荣国府的靶场,却见这里与前几天来时,已是大不相同。 原本平整的地面,被挖出了无数沟沟坎坎,西北角甚至还专门浇出了一片泥泞。 唯有最外围一圈还保持着平坦,又用石灰粉画出了两条简单的驰道,看着倒有几分后世运动场的架势。 弄成这样自然是来顺的建议,但改造之后他也是头回得见。 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就发现自家老子有些用力过猛,于是忙凑上去和来旺沟通,表示那片泥地最好直接弃用,实在要尝试,也等测完别的再说。 好家伙~ 也不知他们究竟浇了多少水,别说是马车了,来顺怀疑就算弄个小排量的汽车来,多半也要陷在里面动弹不得。 约莫到了巳时【早上九点】前后。 王熙凤先领着平儿、徐氏来到靶场,没过多久,薛姨妈母子也随后赶至。 不过来顺暗中窥探了半天,也没瞧见疑似薛宝钗的身影。 倒是薛姨妈身边有个丫鬟,似乎就是原书中最早出场,却颠沛流离命运凄苦的香菱。 来顺之所以能认出她,自是因为香菱眉心处,那颗米粒大小的胭脂记。 还想再瞧个真切,靶场外却又有一彪人马赶至。 王熙凤、薛姨妈等人便都齐齐迎了出去,不多时又簇拥着一对母子入内。 看这众星捧月一般的排场,想来应该就是王子腾的妻儿了。 不过这位太尉夫人看上去,却颇有几分木讷的样子,与七窍玲珑的王熙凤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而那王仁约莫二十六七岁的样子,虽没有正经官职在身,却养出了一身的官场做派。 他在靶场正东,临时加盖的观礼台上,与薛姨妈、王熙凤互相见过之后,就专门把薛蟠叫到一旁,摆出兄长的架势问起了学业。 薛大脑袋被问的龇牙咧嘴,直恨不能当场卧草装死。 等观礼台上终于寒暄完了。 也就到了来旺、来顺父子登场的时候。 由于之前几日,儿子都没能猫着机会在二奶奶面前表现,来旺特地把今儿这出大戏,留给了儿子唱主角。 于是在得到徐氏的信号之后,来顺就主动到了那观礼台前,冲着上面那些环肥燕瘦们深施了一礼。 王熙凤不等他开口,就冲一旁的王家夫人笑道:“母亲,这是来旺家的小子,咱们今儿要瞧的稀罕儿,就是他想出来的!” 听是自家出来的,王子腾之妻这才认真端详了来顺一眼,慨叹道:“当初跟着他爹娘过来时,我记得比你侄儿还小些呢,不想竟已经出落的这么大了。” “非止是大了,还长出息了呢!” 王熙凤说着,冲来顺一甩帕子,吩咐道:“你也甭耍什么嘴把式,赶紧演练起来吧。” 来顺忙恭声应了,却并不急着行动,而是主动请示道:“奶奶,您看是不是把咱家和姑太太家的车夫都请进来,由他们帮着试一试成色?” 这其实是早就商量好的对策,王熙凤自然不会拒绝。 于是略作沟通之后,就派人去请王、薛两家的车夫。 不想派去的人前脚刚走,那靶场外就起了争吵。 来旺听在耳中,忙小跑出去查看究竟,不多时又愁眉苦脸的回来禀报:“太太和宝少爷到了,在外面闹着要进来呢!” 贾宝玉和王夫人怎么来了?! 想想自己穿越到红楼世界,已经将近三个月了,宝钗黛玉无缘得见也还罢了,毕竟她们都是养在深宅大院里,等闲不见外客。 可连贾宝玉这第一男主角也从未见过,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这么想着,又见观礼台上乱成了一团,压根没人注意自己的行止,来顺便悄默声的出了靶场,欲要一窥贾宝玉的真容。 不过到了院门外,还不等他引颈张望,就被人群众一声高亢的呵斥,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反了、真是反了!” 就听那声音愤然骂道:“这青天白日的,府里竟还有我不能去的地方?!怪道那锅炉房一个小小的管事,就能卷走恁多的银子,感情府里竟养出这么些不知尊卑的狗奴才!” 这就是王夫人? 来顺循声望去,心下的疑惑就更多了,就见那妇人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生就一副狐媚妖娆的嘴脸,偏还拿腔拿调没有半分稳重。 传闻中,不都说这王夫人生的慈眉善目吗? 而且她这看上去,也不像是比薛姨妈年长的样子——除非她们家的女人,都是逆龄生长的。 正疑惑间,后面王子腾之妻、薛姨妈、王熙凤等人,也都一股脑迎了出来。 隔着老远就听王熙凤笑道:“太太要过来,怎么不先让人知会一声,媳妇也好在门前候着,免得失了礼数。” 媳妇? 怪不得和传闻中半点不像呢。 感情这和贾宝玉一起来的,并非是他母亲王夫人,而是贾琏的继母邢夫人! 第39章 冤家路窄明枪暗箭【中】 邢氏方才说什么‘不知尊卑的狗奴才’,明显是在指桑骂槐。 可王熙凤却也不是好惹的,张嘴就把‘不知礼数’的源头,推回了婆婆邢氏头上。 凤姐儿这伶牙俐齿的能耐,邢氏自不是头一回领教,从来也不曾占过什么便宜。 不过今天邢氏却是有备而来。 眼见这一大帮人迎出来,她竟是看都不看王熙凤一眼,径自上前对着王子腾之妻微微一礼道:“亲家母登门,我却到现在才得知消息,实在是失礼的紧。” 这明着是道歉,暗地里却仍是在嘲讽王熙凤不知礼数,娘家长辈登门,却连她这婆婆都不知会一声。 王子腾之妻本就是个木讷的,听了邢氏这话,脸上登时有些挂不住,讪讪的不知如何以对。 “太太误会了。” 但这对王熙凤来说,却并不难应付,就见她在一旁笑盈盈道:“母亲这次来,主要是来探望姨妈的,原本就没打算惊动咱们府上——不想倒有人跑去太太哪儿乱嚼舌根子,生生成了我的错了。” “原来是这样~” 邢氏一面意味深长的拖长了音儿,一面探头向靶场里张望着,嘴里啧啧叹道:“我还以为这兴师动众的,是咱们府上有什么喜事呢,却原来是我会错意了。” 说着,她又对王子腾之妻笑道:“亲家母要是嫌我来的冒昧,打搅了你们姑嫂团聚,那我就先不进去了,等改日再登门向亲家母赔个不是。” 再怎么说,邢氏也是这府上的大太太,王熙凤名义上的婆婆。 她这般以退为进,又是冒昧打搅,又是登门赔不是的,哪个真好意思让她就这么走了? 王子腾之妻忙上前攀住邢氏的腕子,连声道:“快别这么说,这是你们家,有什么打搅不打搅的?亲家要是不忙,就进去陪我们姑嫂坐一坐。” 薛姨妈见状,也忙上前帮腔。 最后姑嫂两个愣是一左一右,众星捧月般把邢氏请了进去。 王熙凤在后面看着这一幕,几乎气的咬碎了银牙,待她们进了靶场,转头就冲来顺质问:“她怎会知道……” 刚起了个头,就见来顺挤眉弄眼的,示意她注意身后。 王熙凤立刻警醒过来,笑着转回头道:“宝兄弟,你怎的跟着我们太太一块过来了?” 贾宝玉就算再没眼力劲儿,此时也早察觉出了不妥,讪笑着往后挪了半步,挠着脖子嗫嚅道:“凤姐……二嫂子,要不我先回去了。” 他一贯都是叫凤姐姐的,如今倒难得叫了回嫂子,显是心下尴尬的紧。 邢氏都已经进去了,若反倒把宝玉拒之门外,等王夫人知道了又该怎么想? 王熙凤便冲他一瞪眼,半真半假的呵斥道:“这时候你倒想躲,可惜晚了——进去陪着吧!” 说着,上前扯了宝玉一把。 贾宝玉往前踉跄几步,正待苦着脸跟进去,却突然盯着来顺露出了狐疑的表情。 来顺只当他是认出了自己,正想堆出笑容上前见过,却听贾宝玉纳闷道:“这个瞧着怎么有些眼熟?” “你这话说的!” 王熙凤又搡了他一把,没好气道:“这是来顺,以前跟着你做长随的。” 见贾宝玉仍是一脸迷糊,她只得进一步提醒道:“九月里他灌多了猫尿,醉宿在后宅假山上,结果被人……” “原是是他!” 贾宝玉这才恍然:“我还当已经被赶出去了呢,不想却是来了你们这边儿。” “他老子娘本就我的人!” “还有这回事?” 眼见这叔嫂二人说说笑笑的进了靶场,来顺的脸色登时就垮了下来。 不管他之前对贾宝玉有什么观感,现如今也只余下‘恼恨’二字。 ‘原主’当初为了能接近这宝少爷,没少做那吃力不讨好、装丑卖乖的勾当,甚至因此被茗烟害的魂飞魄散。 可谁成想付出了这么多,贾宝玉却连他是谁都没能记住! 虽说现在的来顺,还无法百分百对这段记忆感同身受,可心下仍旧是一股无名火起。 等那日得了机会,必要让这厮吃些苦头! 暗暗把这事儿记在心里,来顺又略略花了些时间平复心境,然后这才领着匆匆赶到的车夫们,回到了靶场之内。 而与此同时,那小小的观礼台上,刚刚坐定的邢氏、王熙凤婆媳,又是好一番唇枪舌战。 整体上,王熙凤还是略略占了些上风。 可邢夫人即便在言语上,没能从儿媳身上讨到便宜,屁股却依旧牢牢黏在台上,摆出一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架势。 王熙凤嫁过来也有好几年了,从未见这婆婆如此难缠过,若说这背后没人指点,她是肯定不信的! 而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要是再藏着掖着,反倒容易被人拿住短处。 故此王熙凤干脆话锋一转,主动道:“其实这回母亲和姨妈过来,也是因为我想帮咱们府上开辟一条财路,免得老是寅吃卯粮,年年闹饥荒!” “为了稳妥些,我本想等事情有了眉目,再跟太太、老太太禀报的——不过今儿太太既然赶上了,不妨就先帮儿媳掌一掌眼。” 她这话倒也不全是托词。 这充气轮胎的买卖又不似拿钱放贷,等日后生意做大了,必然是隐瞒不住的。 所以王熙凤原本也没打算,要一直瞒着荣国府这边儿。 不过按照她的谋划,是要等生意做到一定规模,又恰逢府里周转困难的时候,她二奶奶再以救世主的姿态,把这天大的好处交到府里,顺势攫取无人能及的威望与权柄。 可现如今…… 这计划怕是只能大打折扣了。 一想到这些,王熙凤脸上虽然笑容犹在,丹凤眼里却尽是煞气。 “财路?!” 与王熙凤正好相反,邢氏听到‘财路’二字,那脸上却是头一次收敛了尖酸刻薄,换成了不加掩饰的热切。 这对互为仇雠的婆媳,若硬要说有什么志同道合的地方,怕也就只有对财货的贪婪与执着了。 故此邢氏一改方才的唇枪舌剑,激动的追问:“你这般兴师动众的,却不知究竟是什么财路?” 顿了顿,又提议道:“要不我让人请老爷过来,亲自帮你掌一掌眼!” 这一点上,婆媳二人却是天差地别。 王熙凤恨不能把贾琏拴在裤腰带上,好控制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邢氏却是贾赦唯命是从、百般讨好,故此一听说有发财的门路,立刻就想起了丈夫。 王熙凤却哪肯让贾赦来捡这现成的便宜? 她一面暗暗下定决心,过会儿就去找贾母、王夫人把话挑明,一面敷衍搪塞道:“眼下还说不准如何呢,怎好就惊动了老爷?” “那还等什么?!” 邢氏一听这话,又连声催促:“有什么发财的门道,赶紧拿出来让我们瞧瞧啊!” 第40章 冤家路窄明枪暗箭【下】 在邢夫人的连声催促下,薛、王两家的车夫就赶鸭子上架一般,分别乘上了两辆拉货的马车。 然后这两辆马车又在来家父子的引导下,开始绕着那靶场跑起圈来。 原本计划是要跑足五圈的,可现在观礼台上多了个心急火燎的邢夫人,时不时鼓噪催促着,闹的王熙凤也没了耐性。 于是干脆通过徐氏,给下面传了话,让那刚跑了两圈的马车,直接进行下一个步骤。 来顺只得上前拦停了马车,又和便宜老子指挥着十几个健仆,往车上装了好几口大箱子。 随着一声令下,薛家车夫首先驶入了布满沟沟坎坎的靶场。 因那箱子的重量是早就计算好了的,薛家的马车进去没几步路,就开始吃力起来。 等最初的惯性用完之后,更是直接卡在了某个沟壑当中。 薛家车夫狠抽了两鞭子,那挽马才努着劲儿又往前走出丈许远,然后就再次的趴窝了。 这回任凭薛家车夫如何催促,那马车也是一动不动。 见此情景,早就等在旁边的健仆们,忙又都一拥而上,把车上的箱子全部卸掉,然后牵引着马车出了靶场。 接下来,就该王家的车夫登场了。 能给太尉家驾车的,自然都是行家里手,他利用薛家留下的车辙,愣是多走出丈许远,这才不得不停了下来。 而后,两辆已经重新清空的马车,又被牵引到观礼台前。 连同车夫在内,所有人都被勒令退避三舍,只余下来家父子,开始轻车熟路的更换车轮。 邢夫人憋了许久,如今可算是瞧出了些门道,于是迫不及待的问道:“他们换上去的这车轮,难道还有什么古怪不成?!” 王熙凤却只是淡淡回了句:“太太瞧下去就知道了。” 可邢夫人要是个知进退的,也不会和儿媳妇闹到人所共知的地步。 她见王熙凤故作神秘,立刻扬声向观礼台下的来家父子发问:“来旺,你们这究竟是在搞什么鬼,那车轮上有什么蹊跷?!” 这时车轮也换的差不多了,来顺挺直了腰板,和自家老子交换了一下眼神,见他目光里满是催促之意,只好转身独自到了观礼台前。 说实话,他其实并不想在这种场合抛头露面,毕竟表现的越好,日后想脱籍也就越难。 但便宜老子或许正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咬死了非让他出这风头不可。 唉~ 既然没法反抗,就只能试着享受了。 对着台上那些环肥燕瘦施了一礼,来顺扬声道:“回太太的话,车轮本身倒没什么不同,只是上面的车胎大不一样。” “车胎?” 邢氏一脸疑惑的皱起了眉头,还是旁边的秋桐悄悄提醒了几句,这才明白车胎是什么东西,随即却愈发不耐的催促道:“到底有什么不一样,快把话说清楚些,少在那装神弄鬼!” 这女人怎么跟个催债鬼似的? 想起当初正是因为她煽风点火,‘原主’才被王熙凤打的魂飞魄散,来顺心底就又多了三分敌意。 于是便不卑不亢顶了她一句:“非是小的故弄玄虚,实在是有些事情还得亲眼得见,才好有个定论。” “哼~” 邢夫人闻言,立刻横了王熙凤一眼,夹枪带棒的冷笑道:“一个奴才竟也拿腔拿调的,真不知是随了哪个?!” 她本就是来捣乱的,如今又被‘财路’二字迷了心窍,举止言谈自比平日又多了三分跳脱。 可她却忘了,旁边除了王熙凤之外,还有个太尉夫人在。 正所谓泥人也有三分土性,王子腾之妻虽是个木讷的,但听她三番五次挑衅,还是忍不住沉着脸回了句:“这来顺原是我们府上的,许是我家当初少了调教吧。” 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却顶的邢氏分外尴尬,她急忙连声的往回找补着,一时倒忘了继续盘问来顺。 来顺也趁此机会,指挥着两辆马车,再次绕着靶场跑了圈来。 而这一跑起来,旁人倒还不觉如何,正有一搭无一搭与宝玉聊天的王仁,却是下意识的‘咦’了一声,喃喃自语道:“这车,是不是比方才跑的快了?” 他毕竟是出身将门,对这方面自比旁人瞧的仔细些。 旁边薛蟠是个急性子,一听这话就干脆扯着嗓子喊道:“李二,这车是不是比方才跑的快了?!” 薛家车夫李二听是少爷在喊,忙把那车停在了观礼台前,拱手回禀道:“回爷的话,这车不光是跑的快了,还比方才平稳了许多——小人坐在车辕上,都不觉得颠屁股了。” 这一问一答,台上顿时嘈杂起来。 最着紧的,自是那不速之客邢夫人,她下意识的从座子上起身,盯着马车的车轮,再次扬声追问:“来顺,这莫非就是你说的不同之处?” “回太太的话,是也不是!” 来顺又冲她拱了拱手,正色道:“小的前些日子偶发奇想,对原本的轮胎进行了一些改造,换上我改好的轮胎,这车非但跑得又快又稳,而且还有一桩更大的好处!” “更大的好处?什么好处?!” “太太继续看下去,就知道了。” 来顺却又卖起了关子,同时指挥着健仆们,把方才卸下来的大箱子,重又装到了薛家车夫的马车上。 然后那马车就在万众瞩目当中,再次驶入了靶场内。 一丈、两丈、三丈…… 虽不能说是如履平地,但这马车越过之前王家抛锚的所在,仍旧不疾不徐前进着。 来顺这时才又开口道:“东西还是那些东西,障碍也还是那么些障碍,甚至马都比方才疲惫了——但换上这新车轮,却反倒可以比方才走的更远、更稳!” 他下意识的挥了挥手臂,带着三分激情道:“这意味着只要换上新车胎,马车就可以在平地上拉更多的货,又或者在崎岖的道路上通行无阻!” 谁知话音刚落,那马车就陷进了泥沼里。 “咳……” 来顺干咳一声,装作若无其事的补充道:“当然,有些实在过于险峻的地方,也还是没发闯过去的。” 顿了顿,见台上众人交头接耳的,却并没有谁跳出来质疑自己,他这才稍稍松口气。 然后来顺又继续道:“这种新轮胎的造价,目前也只比原本的轮胎略高一些,且随着人工和技术越来越熟练,还能进一步降低成本。” “而一旦新旧两种轮胎的价格,达到接近甚至持平的程度,非但所有的马车都会首选新轮胎,就连数以百万计的手推车、独轮车,也会成为这新轮胎的潜在买主!” ‘数以百万计’的说法,显然挑动了众人的敏感神经。 台上的嘈杂声更盛,那邢夫人更是亢奋的追问道:“那这东西有什么缺点吗?!” “有,却也没有。” 迎着邢夫人疑惑的目光,来顺笑道:“这种新车胎最大的缺点,就是没有旧式经久耐用,比较容易损坏。” 邢夫人闻言,脸上顿时泄了气,恼道:“说这么多,容易坏的东西谁会买?!” “可它的好处却更多!” 来顺指着仍旧陷在泥潭里的马车道:“就凭它能跑的更快更稳,富贵之家就不会在乎损耗;至于平常百姓家,只要它运送货物时,带来的好处能大于损耗,这个缺点自然也就可以忽略不计!” 说着,他又暗暗提高了些音量,慨然道:“如此一来这缺点对咱们来说,反倒成了优点——因为它不会像旧轮胎那样,可以用上十几二十年,而是要隔三差五就买条新的!” “这就意味着,经营新轮胎的收益,会远远超过旧式轮胎!” 这话说完之后,周遭一时就静了下来,唯有邢氏逐渐粗重的呼吸声,在台上台下回荡着。 半晌之后,面对台上怦然心动的众人,来顺做出了最后的总结:“薛家有橡胶园和遍布天下的销售渠道,再有咱们国公府和太尉老爷一南一北作为倚仗,大事可期矣!” 这一不留神,就冒出了评书腔。 偏这年头人们就吃这一套! 莫说是本就两眼放光的邢夫人,连原本没怎么搞明白的薛蟠,听到‘大事可期’四字,也顿时来了精神头,嚷着要去车上亲自试驾一番。 唯独贾宝玉对此全无兴趣,也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香菱身边,正显摆他那劳什子的通灵宝玉。 这时就见邢夫人霍然起身,激动道:“不成,这事儿必须得让老爷知道才行!” 第41章 因势利导锋芒初露 却说邢夫人匆匆回到家中,把所闻所见对丈夫鹦鹉学舌了一遍,虽然内容难免颠三倒四,可‘钱景’却被她吹足了十二成! 那贾赦可是能卖女儿的主儿,一听有这等好买卖,如何还能坐得住? 当下和邢氏风风火火赶奔靶场,半路上,就迫不及待的拟定出‘三七’开的分成方式。 即:他贾恩侯仅仅占去七成,余下的三成好处,就只能忍痛让儿媳妇和薛王两家均分。 每每想到自家的好处,竟还要分润给薛、王两家,他心里就好似刀割一般。 暗想着,自己果然还是和儿媳太过疏离了,若能同东府那般亲密无间,儿媳又怎会不和自己商量,就擅自联系外人呢? 看来趁着琏哥儿出门在外的这段时间,自己有必要和儿媳加深一下了解,免得再生出这等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不得不说,这贾大老爷长得虽一般,心里想的却是极美! 可惜他这番如意算盘,还没等施展开,就先迎来了当头一棒——等他们夫妇赶到靶场时,里面早已是人去楼空! 再寻人一扫听,却原来邢氏前脚刚走,王熙凤后脚就把母亲交给了薛姨妈款待,领着来家父子去见老太太了。 ………… 话分两头。 却说因邢夫人突然出现,又吵着要拉贾赦入伙,来顺知道自己这‘才华’肯定是藏不住了。 所以路上他跟自家老子商量了一下,干脆表现的高调些,尽量引起贾母和王熙凤的重视,也免得被人当软柿子惦记。 于是到了贾母屋里,来顺先将靶场那套说辞,重新对老太太复述了一遍,然后又刻意补上了几句,不好在众人面前明说的。 “为了能更好的降低成本,甚至还可以考虑主动降低质量。” “这样即便日后出现跟风抄袭的,也会因为成本原因,没法跟咱们抗衡竞争——反正短时间内,质量好的和质量差的都是一样用,老百姓自然会选便宜的买。” “等到那些人的买卖经营不下去了,正好咱们便宜卖出去的轮胎,也到了该修补更换的时候。” “虽然这样一来,多少会影响咱们的口碑,可市面上就剩下咱们一家独大,他不买咱们的,还能买谁的?” “到那时,咱们还可以把价格卖的再高一些,甚至专门推出高质高价的精品货!” 这套脱胎于后世的粗浅倾销策略,正好能解决王熙凤最担心的跟风仿制问题。 一时直听的她眼中异彩连连,都顾不得是在老太太面前,脱口质问道:“这么好的法子,你怎么不早说?!” 来顺讪笑道:“回禀二奶奶,我这也是刚刚才想出来的,再说先前也没人问过我啊。” 王熙凤这才记起,因来顺那日的唐突之举,自己刻意把这小子排除在了决策圈之外。 见都见不着,就更别说给自己出主意了。 这时就听贾母慢条斯理的道:“咱们这等人家,总还是要顾忌名声的,有些法子最好慎用。” 王熙凤急忙躬身应了,可却半点都没往心里去。 她若是个爱惜羽毛的,又怎会暗地里拿钱出去放贷? 好在老太太也没有深究的意思,捻着红玛瑙的手串,慈眉善目的转向来顺:“这些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来顺忙恭声道:“是我和我爹一起想出来的。” 便宜老子却急忙矢口否认:“主要还是他自己想的,连这给车胎充气的法子,也是他自个琢磨出来的!” “嗯。” 贾母微微颔首,再次转向王熙凤,却是正色道:“凤丫头,琏哥儿能有你这么个媳妇儿,当真是祖上积德了。” 只这一句,王熙凤心下总有百般委屈,也登时全都烟消云散。 “老太太!” 她哽咽着,也不顾还有外人在场,径自扑到那罗汉床的脚榻上,抱住老太太的双腿,就把头撞入了贾母怀中。 “这丫头,这夸你两句,你怎倒哭上了。” 贾母笑吟吟的为她梳拢着乱发,再次把目光转向来家父子,口中赞道:“能想着为你们二奶奶分忧,这心里头必是存着忠义的。” 说着,她又摇头叹息起来:“现下有些人,吃着主家的用着主家的,但凡有什么好处就藏着掖着,生怕哪个夺了他的。” “他却也不想想,要没你们二奶奶这样的,在上面帮着遮风挡雨,他纵有天大的好处,又怎么能够守得住呢?” “老祖宗说的是!” 来旺和来顺齐齐躬身受教。 老太太又笑道:“人年纪大了就爱絮叨,这份忠心该怎么嘉奖,你们二奶奶心里有数,我就不多说什么了。” 说着,她冲鸳鸯招了招手,附耳吩咐了几句。 随即鸳鸯就从里间捧出块象牙雕的腰牌来,径自送到了来顺面前。 只听贾母道:“早年间府里人人争它,现如今怕连知道都没几个了,你拿去当个玩意儿吧。” 她说的轻描淡写,鸳鸯却生怕来顺不知轻重,忙在一旁补充道:“这是当年国公爷赏给身边有功亲卫的腰牌,如今府里也只有赖家、林家、吴家才有!” 话音未落,来旺就激动的跪倒在地,连声向贾母称谢。 来顺虽然不觉得,和赖家、林家、吴家并列,有什么值得光荣的。 可看自家老子如此,也只能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拜谢贾母的看重赏识。 等他父子重新站起来。 王熙凤也趁机整理好了仪容,贾母顺势将她扶起,半真半假的道:“该怎么做这买卖,你比我懂的多,我老婆子就不掺和了,只等着咱们二奶奶日后多多接济就是。” “您又笑话我!这府里什么事情,能离得开您掌舵?!” 王熙凤跺脚娇嗔着,约莫是觉得这场面,不该让来旺、来顺瞧去,于是就对他二人道:“你们先回去收拾收拾吧,有什么事我再找你们。” 来家父子闻言,自是急忙告辞离去。 却说出了贾母的院子,来旺就从儿子手里讨了那腰牌,在大太阳底下翻来覆去的赏玩。 “爹。” 来顺见他这副模样,便笑着提议道:“你要是喜欢,干脆弄个绳儿,直接挂在腰上得了。” “说什么呢!” 便宜老子瞪了来顺一眼,珍而重之的把那腰牌还给了他,然后又遮不住笑的,洋洋自得道:“你千万收好了,这可是连周瑞都没有呢!” 要说来旺与周瑞,那也是相爱相杀的典范。 明着因都是出身王家,伺候的主母更是关系亲密,连带的他二人也是称兄道弟。 可暗地里的争风吃醋,却是从来都没停过。 徐氏对周瑞之妻更是满心鄙夷,在家里提起她时,常用‘暖脚婢’代指。 这却是因为周瑞家的,早年间曾做过王家老太爷的暖家丫鬟。 闲话少提。 却说来顺收好了那腰牌,突然想起邓好时的事儿,还没来得及告诉自家老子。 于是忙拉着他到了僻静处,把邓好时心怀歹意,三番两次想拿自己当替罪羊的事儿,简述了一遍。 来旺听后也是勃然大怒。 他亲娘祖奶奶的骂了几句,又咬牙道:“你先小心提防着,等过些日子咱这买卖有了进项,看爹怎么收拾他!” 顿了顿,又忍不住畅想:“到时候,别说什么邓好时了,怕是连那赖大都要对咱家退避三舍!” 第42章 不遭人忌是庸才 虽然来顺并没觉得,那块腰牌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这消息却在荣国府内不胫而走,甚至引发了轩然大波。 原本来顺在府里,不说是什么小透明,却也强不了多少,但现在无论他走那儿,都会引的人人侧目。 甚至就连在宁荣巷、奉公市里,也不乏有人对他指指点点。 远远瞧着,全是羡慕嫉妒恨的负能量;离得近了,偏又一团和气礼敬有加——但显然,前者才代表了大多数人的真正态度。 因为那些传闻当中,也只说他是得了贾母的青睐,至于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却是众说纷纭没个定论。 不过整体上,都把他说成了幸进小人——毕竟十六岁的半大小子,又怎么可能立下比肩几位大管家的功劳? 甚至有那心思过于跳脱的,还参照武则天晚年旧事,编排出了来顺与贾母不可告人的阴私。 当然,府里也不是所有人都不清楚,来顺究竟是凭借什么功劳,才得了贾母的赏识。 譬如邓好时。 他一早就从赖大那里得知了前因后果。 可也正因如此,他对来顺的妒恨,半点不比那些被蒙在鼓里的人少,甚至是犹有过之! 因为邓好时清楚的认识到,来顺之所以能得到贾母的赏识,全是源于一桩细水长流的进项,以及他表现出的经商头脑。 这也就意味着,等到那桩买卖尘埃落定,乃至逐渐成为国公府的经济支柱时,来顺的威望、势力,也必然会逐渐成长起来,直到足以匹配那块腰牌为止。 届时虽不敢说与赖总管并驾齐驱,但却未必会屈居与林、吴二人之下。 这恰是邓好时梦寐以求,偏又求而不得的! 尤其那来顺还如此年轻…… 邓好时越想越嫉妒,越想越不甘。 于是便在赖大面前挑拨:“总管,来旺那厮也是滑头的紧,偏把功劳都推在儿子头上——真要是让那半大小子得了势,二三十年经营下来,咱们这些府里的老人儿,还能有个活路?!” 其实赖大最初听闻,来家父子非但献上了财路,甚至还制定出了一套经营策略,心下也是嫉妒又忌惮。 但在邓好时面前,他却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成竹在胸的嘴脸。 “急什么。” 就听赖大古井无波的道:“老太太要是把那腰牌直接赐给来旺,我说不得还要紧张一下,但既是给了那毛头小子……” “呵呵!” 他发出一声嗤笑,意味深长的道:“岂不知夜长梦多的道理?等那半大小子长起来,怕最少也还要三五年,这中间谁敢保证他就能一帆风顺?” 虽听出赖大话里有话,但邓好时心下的妒火,又岂是轻易就能消退的? 忍不住又催问道:“难道咱们就眼睁睁瞧着,任凭他们父子把那买卖做起来不成?” “不然还能怎得?” 见邓好时还想纠缠这事儿,赖大有些不快的横了他一眼,反问道:“这发财的路子是来家献上去,连做买卖的章程都是他们定下来的,这时候谁又能顶替的了他们?” 邓好时顿时哑口无言。 他要是有办法顶替来家,也就不会跑来赖大面前搬弄是非了。 “不过你也别太担心。” 赖大见他颇受打击的样子,又补充道:“他们毕竟是外来户,现在既然是打着国公府的招牌做买卖,而不是二奶奶的私产,等事情真正铺开了,府里难道会听凭他们父子一家独大?” 听到这话,邓好时才终于露出了笑模样,一面大赞总管高瞻远瞩,一面暗自琢磨着,届时自己是不是也能分一杯羹。 “说正经的。” 赖大却忽的话锋一转,肃然道:“你这回是运气好,赶上那小子糊里糊涂就逃了,否则未必能渡过这一劫——回头赶紧把那窟窿添上,免得再闹出什么乱子来!” 既然怕出乱子,那您大总管倒是把银子吐出来啊?偏偏一毛不拔,就知道逼着老子填窟窿! 邓好时心下腹诽着,嘴里却道:“您放心,我早就安排好了,等过些日子银子一到账,立马就换成好煤!” 但他到底是意气难平,紧接着就追问道:“大总管,到底是谁把这消息捅出来的?真不是来家父子?” 自己虽奈何不了大总管,但对那告密者却决不能轻饶! “眼下还说不准。” 赖大微微摇头,不过随即又补了句:“不过这事儿,也未必就是外人干的。” “不是外人?那是……” 邓好时一愣,随即面色骤变,急忙低下头,把后半截话吞回了肚里。 这时赖大有些森冷的声音,又钻入他耳中:“有些人,也是该敲打敲打了。” ………… 返回头再说来顺。 打从见过老太太之后,三家联手制霸轮胎业的计划,就算是正式上马了。 王家派来一个管事和六个家生子小厮,薛家则是提供了十来个匠人,以及一应所需消耗。 王熙凤又在府里专门拨了个院子,以便进行充气轮胎的量产试制。 为防走漏机密,匠人和小厮们吃住都在院里,门外还特地设下岗哨。 没有老太太和她二奶奶准许,除了来顺父子,以及薛、王两家派来的心腹管事之外,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 当然了,老太太只不过是个幌子,实际上这里就是王熙凤的一言堂。 书不赘言。 转眼到了腊月十七。 前期筹备算是基本到位,来顺也凭借着这段时间的出色表现,迅速得到了薛、王两家管事的认可。 斗心眼,他未必比得上自家老子,但要论搞策划、促生产,把来旺和薛、王两家的管事绑一块,怕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只是这一来…… 似乎离他脱籍的小目标,反而越来越远了。 故此来顺每每得闲时,就常为此烦恼不已。 这日下午也不例外,帮匠人们解决了一个小问题之后,他瘫在黄花梨的官帽椅上,吃着府里发下来的干果,喝着府里提供的甜酒,享受着小厮的捏拿,满脑子都是‘誓不为奴’。 这时忽听门外的铜铃震了两下,当值的王家小厮和荣府小厮,立刻一起到了院门前,隔着门板与岗哨交谈起来。 不多时,荣府的小厮就匆匆寻了过来,向来顺禀报道:“来管事,外面来了个丫鬟,说是有要紧事找您。” 丫鬟? 来顺头一个就想到了平儿,不过转念一想,这里里外外那个不认识平儿,又怎会把她挡在外面? 多想也是无用,等见着自然就知道是谁了。 于是他带着狐疑出了小院,却发现那在门外等候自己的,竟是个只有一面之缘,偏又无比熟悉的身影! 第43章 秦氏女登门逼债、欲栽赃歪打正着 “司棋?!” 认出来人之后,来顺情不自禁的发出了低呼。 眼前那高大丰壮的身影,瞧着比先前清减了不少,但脸上的坚毅却更胜往昔。 尤其那一双凌厉的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来顺,让他心下不由得暗暗打鼓——这别是因为情郎跑了,所以干脆来找自己负责的吧? 眼见她往前迎了半步,就待开口说些什么。 来顺急忙做了个噤声的口型,然后回头冲守门的王家下人道:“二位,待会儿要是我爹问起来,就说我有些私事要去处理!” 交代完这句,他就带着司棋寻了处偏僻所在。 看看四下无人,来顺苦着脸道:“姑奶奶,这青天白日你就大喇喇找上门,难道就不怕……” “你怕了?” 司棋截断来顺的话茬,依旧那么定定的看着他。 “也不是怕……” “要是怕了!” 来顺刚要分辨,司棋却再次截住了他的话茬,不容置疑的道:“就赶紧兑现你的承诺!” “蛤?!” 来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这话时什么意思,可也正因为听明白了,所以才更觉得不可思议。 “不是……” 他无语道:“你那表弟都已经跑没影了,这时候我给谁作证去?” 司棋咬紧了银牙,依旧瞪视着来顺反问:“你怎么知道他是逃了,而不是被邓好时给害了?!” 嗯?! 因为之前证据十分充分,再加上原书里本就有潘又安逃走的剧情,所以来顺还真没想过有别的可能。 此时经司棋一提醒,他心下顿时毛骨悚然起来,急忙追问:“你能确定?真要是他们干的,这、这也安排的太周密了吧?” 潘又安逃走的证据,可说是一环套一环,全无半点瑕疵可言。 如果这一切都是赖大等人做的手脚,那他们的心计、能力,怕是要高到没边了。 真这样自己还报个什么仇,还搞什么卧薪尝胆、徐徐图之? 赶紧劝父母跟自己一起逃远些,恐怕才是正理! “我没证据。” 谁知司棋却坦然道:“但我希望他是死了,而不是逃了!” 这…… 来顺一时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如果放在后世,司棋应该就是那种‘只有丧偶,没有离异’的类型。 这时又听司棋毅然道:“所以我必须给他报仇!” 这人都没死,你报的哪门子仇?! 来顺心下腹诽着,可也看出司棋的精神状态有些不对,如果自己断然拒绝,那她会做出什么举动来,恐怕谁也无法预料。 这般想着,他就尽量顺着司棋的说法道:“这你尽管放心,就算你不说,我往后也饶不了那邓好时——毕竟他当初还打算拿我顶罪呢!” “没什么往后!” 可司棋又岂是好敷衍的,她非但断然拒绝,还进一步给出了最后通牒:“三天!我最多等你三天,如果你不站出来指认那邓好时,我就……” “那就三天好了!” 来顺也拉下了脸。 原以为潘又安既然逃了,这事儿自然也就…… 没想到还是一桩买卖! 不过既是桩买卖,那就该有商有量才对。 来顺的目光,毫不避讳迎上了司棋的眸子,沉声道:“当初说好了,是我给你那表弟做个旁证,可现在他人都没了,只能是我自己对上邓好时,酬劳怕是不太够吧?” 司棋仿似被蛰了一下,下意识的避开了目光,咬牙问:“你待怎得?” “得加注!” “你……你无耻!” “无耻?” 来顺冷笑:“我可没主动找过你,都是你自个跑来……” “闭嘴!” 司棋愤恨的瞪了他一眼,缓缓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记住,我只等你三天!” 说着,转身扬长而去! 等她这一走,来顺脸上的表情顿时就垮了。 这几日他早和自家老子商量好了,要先韬光养晦、猥琐发育,等有了足够的筹码之后,再报复那邓好时乃至茗烟。 结果被司棋横插一杠,这计划怕是就只能改弦易张了——可这朝令夕改的,又该怎么说服自家老子呢? 难道告诉他,自己犯了一个大多数男人都会犯的错误,而且还打算一错再错? 来顺愁眉苦脸之余,想起即将再犯的错误,又禁不住口干舌燥起来。 唉~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来顺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英雄,不过要是单论这一条,他觉着自己倒满有资格当个英雄的。 不过他之所以选择一错再错,也是想给司棋设道坎,免得她当自己是个好拿捏的,倒不全是为了满足生理需求。 “来管事。” 满腹心事的回到轮胎小院,正准备推门进去,不想却被守门的家丁拦了下来。 “怎么了?” “来管家刚才被叫走了,好像是你们府上大老爷找他有事。” 大老爷? 贾赦?! 来顺登时警惕起来,虽说自从搬出老太太的名头之后,贾赦和邢氏就偃旗息鼓,再没有提出要插手轮胎生意。 可这并不意味着,那对贪得无厌的夫妇,就真会放过这天大的好处! 如今突然把自家老子找去,莫非是发现了什么突破口? 来顺在门前来回踱了几圈,觉得这事儿还是得找王熙凤出面才成——至少也要让二奶奶有个准备! 于是和门卫交代了一声,就匆匆赶奔二门外鹿顶处,准备寻正在当值的徐氏居中传话。 徐氏原本虽是王熙凤的左右手,府里大小事情都能插手,却并没有管家娘子的名头。 但自从轮胎的买卖正式上马,她就开始在二门鹿顶内当值了,估计等过完年,就会正式升任管家娘子。 到了鹿顶小厅,也无需旁人通报,来顺径自就进到了里间。 却见徐氏也不知是因为什么,正趴在茶几上笑的合不拢嘴。 “娘,您这是?” “刚听人说了林家的笑话。” 徐氏摆摆手,也没明说究竟是什么笑话,就反问道:“你这时候过来,莫不是有什么要紧事?” 林家应该指的是林之孝夫妻。 林之孝是府里的二管家,林之孝家的则是管家娘子里的总管事,这二人能有什么笑话,让母亲笑成这样? 来顺心下有些奇怪,但此时也顾不得多问,忙把自家老子被贾赦叫去的事儿,向徐氏禀报了。 徐氏听完之后,脸上顿时没了笑模样,不过却也没有半点慌张,反而宽慰儿子道:“放心吧,老爷太太早找衅咱们奶奶好几回了——今儿把你爹找去,估计也就是吓唬几句,不至于怎得。” 来顺这才松了口气,原来贾赦夫妇不是在憋大招,只是自己不知道他们暗地里的小动作而已。 随即他心下就是一动,忙试探着问:“他们这三番五次的找衅,难道二奶奶就没恼?” “怎会不恼?!” 徐氏撇嘴道:“这两天光茶具就摔好几套了,可二爷不在家,她又能拿公公婆婆怎得?” 恼了就好! 既然恼了,又奈何不得贾赦、邢夫人,那自然要另找个发泄的途径。 而这靶子也是现成的! 那日邢夫人突然冒出来搅局,王熙凤就一直怀疑,这背后必是有人唆使——至少也是有人给她通风报信! 只是后来始终也没能查到什么蛛丝马迹,所以这件事情才会不了了之。 既如此,自己何不捕风捉影一番,设法把嫌疑引到赖大头上,再提议拿邓好时杀鸡儆猴——届时就可以借二奶奶的刀,完成对司棋的承诺了。 不止如此! 顺带还能再演一出苦肉计,在二奶奶面前表表忠心。 咦? 自己不是要脱籍的么? 怎么突然就想到要表忠心了? 第44章 林家有女逢蹉跎、杨氏起意讹来顺 话分两头。 却说司棋因是大病初愈,还没有回迎春身边当值,故此同来顺分别之后,就径自回了宁荣前巷。 不想刚进家门,就瞧见婶婶杨氏正在东屋窗下,探头探脑的往里窥视。 司棋不由皱眉道:“婶婶,你这是做什么呢?” “啊!” 杨氏倒被她吓了一跳,转身见是司棋回来了,这才抚着胸口解释道:“方才你们屋里呜嗷喊叫的,我只当是闹贼了呢——谁想起来一瞧,却是反锁着房门,里面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说着,她顺势追问:“对了,你这是去哪儿了?病才刚好些,可别再受了风。” 司棋因是偷偷溜出去的,顺着杨氏的话一捋,就猜到方才应该是母亲发现自己不见踪影,所以急吼吼锁上门出去寻找了。 当下微微摇头道:“不碍的,我就是回了趟府里。” “去府里了?” 杨氏仔细端详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的劝道:“又安的事儿你就看开些吧,再怎么说这活着逃出去,也比被人栽赃嫁祸,稀里糊涂丢了性命要强。” “哪个要他稀里糊涂丢掉性命了?!” 虽然杨氏已经尽量放软了语气,可司棋依旧被触动了敏感神经,胸前剧烈起伏着,咬牙道:“他若先跟我商量一下,事情原本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这话旁人听了,也只当她是在幽怨。 但杨氏却不一样。 别人都以为司棋那日病倒,全是因为潘又安的事情,但她却凭借先入为主的优势,隐约窥出了司棋身上的异状。 现下又听出司棋话里有话,心下更是有了七成的把握。 略一犹豫,杨氏还是没能忍住八卦心思,开门见山的问:“你方才莫非又去寻那来顺了?” 司棋脸上的表情一僵,下意识避开了杨氏探究的目光。 但半晌之后,她还是给出了回答:“反正我不会让事情,就这么不清不白的过去!” 说完,司棋自顾自上前开了门锁,进到了东屋里面。 这小蹄子果然和那来顺搞上了! 杨氏暗暗下了结论,可心下却并没有打探到别人阴私的满足感,反而有些五味杂陈。 要搁在前几天,她多半会笑司棋赔了夫人又折兵,白白被那来顺占了便宜。 可这几日里,来顺得了老太太青睐的消息,却早已经灌了她满耳朵。 最近来氏父子更是奉了老太太、二奶奶的吩咐,领着薛、王两家的人占据了府里一座小院,关起门来也不知在搞什么。 但听说连大太太都被拒之门外了,其重要性足见一斑。 甚至于,那徐氏都堂而皇之的去了二门鹿顶内当值,虽还没有正式当上管家娘子,可也只差年后再走个流程了。 不管怎么看,这来家都是要彻底崛起的样子! 如此一来,当初来顺那空口白牙的许诺,也就又多了几分实感。 若当初自己不是盘算着要坑害司棋和潘又安,而是亲自去找那小色鬼,现下也不知会有怎样的回报…… 杨氏最近时常冒出这种想法,不过每次又都被她硬生生压了下去。 再怎么说她也是司棋的婶婶,这婶婶侄女若都拜倒在那小色鬼身下,却成个什么样子了? 再说她之前当着司棋惺惺作态,如今又怎好冒着被司棋察觉的风险,再去跟来顺媾和? 算了! 反正有司棋这个把柄在,已经足以让来家不敢继续针对自己了,自己再在林之孝家的面前努努力,也一样可以调换个好差事。 杨氏就这么自我宽慰着,食不知味的用罢了晚饭。 看看时辰已经差不多了,她拿了早就备下的礼物,准备在开始巡夜之前,先去恭贺林之孝家的一番。 谁成想到二门鹿顶内一扫听,林之孝家的竟告了事假,故此晚上当值的仍是徐氏。 杨氏颇有些失望,攥着袖子里的礼物,正准备转身离开,不想却被个相熟的妇人扯到了角落里。 “你还没听说呢?” 就听那妇人神神秘秘的道:“‘林大奶奶’被气的病倒了,怕是三五日都未必能来管事呢。” 这‘林大奶奶’云云,半是戏言半是恭维,乃是妇人们背地里编排林之孝家的时,所惯用的称呼。 杨氏听了这话,心下自是好奇的紧,忙对那妇人央告道:“好嫂子,你也知道我白天总在家里躺尸,哪似你们这般消息灵通?到底怎么回事,你快和我说说!” 那妇人拉了她来,本就有意要显摆一番,此时见杨氏如此知情识趣,立刻加油添醋的道出了前因后果。 却原来林之孝夫妇膝下只有一女名唤红玉,自小就聪明乖巧甚得宠爱,被他夫妇养在身边一直也舍不得放出来。 这眼见过完年就十四了,林家才终于开始张罗着,要给红玉谋个好差事。 而这府里的丫鬟小厮们,但凡有机会,谁不是削尖了脑袋往贾宝玉身边凑? 林之孝夫妇也是这个意思。 正巧先前茜雪被撵出去,宝玉身边也开了缺,夫妇二人就想着让红玉去递补。 连着运作了好些日子,最近才终于得偿所愿——这也是杨氏要恭贺他家的原因。 可也不知是哪儿出了岔子,这林红玉虽然分到了宝玉身边,却并没能补上茜雪的缺,反而成了个三等丫鬟。 要知道这三等丫鬟,平时只负责些边边角角的粗活儿,等闲甚至都没资格往宝玉身边凑! 这原该是那些没名没分的‘野丫头’,才会有的待遇。 可林之孝夫妇在府里是什么身份? 独生女竟落得这般境地,也难怪林之孝家的会被气的病倒了。 却说那妇人说到这里,又忍不住胡乱猜测道:“瞧这意思,她家怕是不大成了,往后多半是来旺家的要上位——你先前还得罪过她家,可千万小心别被拿来立威!” 听完这番话,杨氏浑浑噩噩应了,走出二门鹿顶小厅之后,又在夜风中愣怔了良久。 这好端端的,林之孝家的怎么就不大成了? 可要说那妇人分析的没道理,林红玉又确实是沦落成了三等丫鬟。 难道那来旺家的,真要踩着林之孝家的上位了?! 这一想,杨氏心下愈发乱了。 倒不是担心被徐氏打压,而是因为调换差事的事儿,又没了着落——林之孝夫妇连自家女儿的差事都搞不定,如何还有余力帮自己换个肥缺? 思来想去…… 也只有拿司棋的事儿,去威胁那小色鬼一番了! 这样既能达成心愿,又不用委身于他,岂不是两全其美? 第45章 议赖大牵出‘母女情\’ 返回头再说来顺。 他辞别母亲回到轮胎小院,却是左等右等也不见自家老子回来。 眼见到了饭点儿,正犹豫着要不要再去打探打探消息,来旺才终于木着脸回到了院里。 “爹!” 来顺连忙迎了上去,刚要说些什么,就被自家老子用眼神拦了下来。 他心领神会的跟在来旺身后,一起来到西北角的双人卧室里,这才开口追问究竟。 “能怎得?” 来旺嗤鼻一声,歪倒在自己的床上,一边捶着大腿一边道:“左右不过是一哄二吓罢了,咱们这位老爷倒是个‘实诚人’,摆明了是奔着银子来的,半点都不遮掩。” 来顺见状,忙上前帮他捏拿。 来旺就干脆在床上躺平,舒坦的哼哼了几声,这才又叮咛道:“估计从我这儿讨不了好,就该打你的主意了——你如今也出息了,别的我倒不担心,只有一桩,可千万别犯那倔脾气,当面去顶撞老爷太太!” 来顺一边显摆前世在洗脚城剽窃来的手艺,一边回道:“您也说我出息了,这些道理难道还能不懂?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老这么忍着,怕也不是个事儿。”来顺边捏边道:“咱家本就打定主意要低调行事,这再三番五次被他找衅,府里那些捧高踩低的势利小人,怕是又要把咱们当成软柿子了。” “这应该不至于吧?” 来旺闻言皱起了眉头,却也并未全盘认同儿子的说法,反是摇头道:“这府里说到底是老太太做主,咱们这位老爷又素来不得宠,哪边轻哪边重,明眼人应该都能拎得清。” 顿了顿,他又瞥了儿子一眼,半是警告半是劝说道:“那毕竟是老爷太太,连二奶奶都得忍着,难道咱们还能硬顶回去不成?” 啧~ 自家老子果然不是个好忽悠的。 来顺略一犹豫,干脆把话又挑明了些:“硬顶肯定是不成,不过咱们也不能总这么忍着,依着我的意思,不如找个人来杀鸡儆猴!” “什么意思?” 来旺一骨碌爬起来,目光灼灼盯着儿子:“你是不是早就选好要杀哪只鸡了?” “这……” 来顺讪笑着,避开了这个问题,答非所问的道:“我还是觉着,当初透露消息给太太,让她跳出来搅局的,多半就是那赖大。” 来旺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下意识反驳道:“咱们又没证据……” “有些事儿,就不能讲什么证据、道理!”来顺断然道:“二奶奶需要出一口闷气,咱们也要显一显雷霆手段,免得被人当成软柿子!” 说完之后,见自家老子仍是不大认同的样子,忙又补了一句:“再说您别忘了,那茗烟、邓好时连着两回要害我,咱们要是就这么黑不提白不提的,难保不会有第三次。” 顿了顿,又沉声道:“说不定连老爷也会掺和进来,到时候再想反抗可就晚了。” 来旺听到这里,脊梁又挺直了几分,却依旧提出了自己的质疑:“咱们若和赖大针锋相对,他岂不是更要和老爷太太联起手来?” “那也好过这么窝窝囊囊又提心吊胆的!” 来顺霍然起身,慨然道:“现在二奶奶憋着一口气,那邓好时又正巧有现成的把柄,错过这个机会,再想拿赖大的心腹立威可就难了!” “你说的果然是那邓好时。” 来旺叹息一声,无奈道:“可那潘又安已经逃了,你现在再去指证他……” “正因为潘又安已经逃了,我这时候出来指证,才更能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来顺说着,忽的想起了什么,忙又补充道:“再者说了,只要计划得当,说不定还可以把赦老爷推到前面,这样一来就不怕他们合伙算计咱家了!” 说着,将自己刚刚想到的法子,简单节要的叙述了一遍。 不过来旺听后沉默半晌,还是没能下定决心让儿子去冒险,微微摇头:“还是容我再想想吧。” 说着,又躺回了床上。 ………… 与此同时。 宁荣前巷一栋二进宅子里,林之孝的妻子刘氏,也正气哼哼的歪在床头。 一个十四五岁的丫鬟,噤若寒蝉的侍立在旁,直到看见林之孝从外面进来,这才如蒙大赦的迎了上去。 “大娘自晌午就不吃不喝的,您看……” 林之孝抬手止住那丫鬟的倾诉,又顺势指了指外面。 那丫鬟立刻知情识趣的退了出去。 林之孝这才来到床前,端起托盘里尚有余温的鸡汤,劝道:“你多少吃些……” “我哪里吃的下?!” 刘氏猛地坐起身来,捂着额头的湿毛巾,咬牙切齿的质问:“那赖大到底什么意思?咱家素日里对他毕恭毕敬的,结果就换来这等下场?!” 刘氏素日里也是个温吞脾气,这骤然来了个河东狮吼,倒把林之孝吓了一跳。 他往后退了半步,把那鸡汤放回托盘里,这才连忙劝道:“你嚷什么嚷?快小声些!” 说着,又转身到了外间,确认那小丫鬟已经走的远了,这才连关了两道门,回到妻子身边。 “我方才去见过赖大了。” 林之孝苦着脸道:“许是闹了误会,前些日子那锅炉房的事儿,不是闹的风言风语么?我听他那话里话外的,像是因这个怀疑上咱们了。” 刘氏闻言呆愣了一下,随即脱口问道:“真是你做的?!” “怎么可能!” 林之孝急道:“那锅炉房亏了赚了,跟咱家有什么干系?我吃饱了撑的去传这闲话?!” 顿了顿,再次劝慰道:“既是误会,等我想法子和他说开了,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过去了?怎么过去?!” 刘氏怒问:“事情都定下来了,他难道还能让玉儿从三等丫鬟,再升回一等丫鬟?!” “这、这怕是……” “那这事儿就过不去!” 刘氏把头上的湿毛巾扯下来,狠狠掷到丈夫怀里,咬牙道:“就算你能过去,我也过不去!” “那你能怎得?” 林之孝接住毛巾,摊手苦笑:“事到如今,除非是老太太或者二太太发话,否则谁能让玉儿从三等丫鬟,直接升到一等丫鬟?” 刘氏一时无言以对,又不肯就这样服软,直憋的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爹回来了?” 过了半晌,就听外面传来略带童稚的嗓音。 紧接着林红玉自外面推门进来,见父亲手里捧着毛巾,便上前重新沾湿了,给母亲裹回头上。 同时笑着劝道:“娘,您就别生气了,这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要我说做个三等丫鬟也挺好的。” “好什么好?!” 刘氏有心再次扯下那毛巾,可终究没舍得冲女儿发火,只愁眉苦脸道:“你自小不说当个千金小姐养着,却也从来没干过什么粗活儿,这一下子成了三等丫鬟,又怎生受的了?!” “娘,别人受的了,我自然也行。” 林红玉说着,又正色道:“再者说了,我听说那宝二爷心性未定,先前因个小事就撵了身边的大丫鬟,我要真顶了一等丫鬟的缺,还不得整日提心吊胆的?” “就是、就是!” 林之孝听的老怀大慰,也忙插话道:“你瞧咱们玉儿这话,倒比你这当娘的还明事理呢!” 刘氏本来也正欣慰于女儿的乖巧体贴,可听丈夫这一说,却又立刻火冒三丈,愤然道:“正因为咱家玉儿懂事,才更不该被他这般糟践!” 顿了顿,又质疑道:“依我看,什么怀疑咱家煽风点火,他分明就是怕我玉儿,抢了他那外甥的风头!” “这……” 林之孝也无法否认这种可能,却不愿再深究下去,于是又端起饭碗劝道:“你还是先吃些东西吧。” “吃什么吃?!” 刘氏瞪了他一眼,咬牙道:“要不是你这么窝囊,他敢这么欺负咱家?怎不见他作践那姓吴的去?!” “你就少说几句吧。” 林之孝无奈道:“赖家如今掌着东西二府,我明着说是个二管家,可真要摆在台面上,又怎能跟人家相提并论?” “哼!” 刘氏气的转身背对着他,闷声道:“他赖大难道还能只手遮天不成,我就不信这府里没人治得了他!” 第46章 智来顺一箭三雕、贪贾赦自愿入彀 【5800字二合一,明天睡个懒觉。】 转过天到了腊月十八。 那杨氏踌躇犹豫了一晚上,终于鼓足了直面来顺的勇气。 这日一早办好交接后,她并没有急着回宁荣巷,而是悄悄守在了轮胎小院门外,只等着来顺出门落单时,便将其拦下讹诈一番。 说来倒也巧了。 来家父子自住进这小院后,昼夜都在院里当值,甚少有外出的时候。 偏偏这日上午,来顺突然得了封密信,却是倪二约他去兴荣里见面,谈一谈向贾瑞讨债的事儿。 来顺这段日子虽没什么大开销,可兜里的银子还是降到了个位数,听说是倪二约见,自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赴约。 而杨氏见他独自外出,忙不迭紧跟在后。 眼见到了处僻静所在,杨氏正待紧赶几步拦住来顺,不想斜下里却有人一把扯住了她的胳膊。 “啊!” 杨氏被吓的险些瘫在地上,转头看时,却竟是丈夫秦显! “你这是怎得了?” 秦显也被妻子的反应吓了一跳,狐疑道:“都这时辰了,你还不赶紧回家,在府里瞎转悠什么呢?” “没、没什么!” 杨氏见是丈夫,先是心虚不敢正视他,可转念一想,自己又不曾把身子给那来顺,有什么好心虚的? 当下把清瘦却保熟的身子挺直了,绷着脸反问道:“我这正要回去呢,倒是你,不在仪门当值,却跑到这边作甚?” “这不是听说大哥回来了么!” 秦显是个粗疏性子,听妻子反问,登时就忘了方才的异样,愁眉苦脸的抱怨道:“我这还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又安的事儿呢——对了,你回去记得告诉嫂子一声,晚上也好给大哥接风洗尘。” 先前潘又安去寻秦翊拿主意时,秦翊就已经跟着周瑞去城外了,却是直到这时才刚回来。 杨氏一面应了,一面用眼角余光扫量,可前面却哪还有来顺的影子? 再加上遇到了丈夫,她心里毕竟有些不踏实,于是就悻悻的回到了家中。 ………… 再说来顺。 他自角门出了荣国府,就见那南墙下停着二十几辆板车,上面满满当当的也不知拉了什么。 来顺心下虽有些好奇,可毕竟急着去见倪二,也就没顾得上打听。 于是径自顺着长街到了西街口,又转入兴荣里第三条胡同。 就见那狭小的弄堂里,早有个粗豪的身影恭候多时。 “哥儿来了。” 没等来顺走近,倪二就急忙迎了上来,有些不好意思的捧出个荷包来,讪讪道:“哥儿这头回交代差事,按说我该咬死了,把那银子全都追回来才是,可偏偏……” 他摇头叹了口气:“那瑞大爷如今病的不轻,贾司塾又日日守在跟前,实在是不好威逼过甚,现如今也只讨回来十几两银子。” 来顺当着他的面,把那荷包里的银子倒出来,略略一盘算,约莫能有十七八两的样子。 “倪二哥辛苦了,这银子我原本就没指望要回来,如今能有十几两入账,也多亏了倪二哥尽心尽力。” 来顺一面说着,一面捡出两块散碎银子,硬是塞回倪二手里:“总不能让你白忙活一场,这些算我请倪二哥吃酒了。” “使不得、使不得!” 倪二急忙推脱,可来顺执意要给,最后他只好收下了那二两多银子,又拍着胸脯保证,下回来顺再有什么任务铺派,他绝对办的漂漂亮亮。 “对了。” 把那荷包拢进袖筒里,来顺忽然想起个事儿来,好奇的打探道:“这几天是不是有个什么道士还是和尚的,跑去给贾瑞治病,还特地留下了一面镜子,说是能救贾瑞的命?” “和尚道士?镜子?” 倪二露出茫然之色,摇头道:“他家倒是请了几个大夫,可却没见有道士和尚登门,更没听说有什么能救命的镜子。” 说着,他疑惑的反问:“哥儿,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 “许是我听岔了吧。” 来顺颇有些失望,原本他还想着能在这个世界里,遇到什么陆地神仙奇珍异宝呢。 或许是时候未到? 又或许这个世界是无魔世界,原书中那些神神鬼鬼的,就都被自动屏蔽了? 遗憾的辞别了倪二。 来顺在半路上,把新得的银子和自己的积蓄合在一处,发现竟有二十五两之巨,不由得又起了‘剁手’的心思。 想着这几日太忙,也没去探视过焦大,若他的病已经好些了,倒正好可以带他去鼎香楼兑现承诺。 说到承诺…… 来顺就又想到了司棋身上,可惜自家老子直到现在,也不愿意和赖大起正面冲突。 否则去鼎香楼吃完驴三件,就可以趁热乎…… “来管事!” 正习惯性的饱暖思那啥,把守院门的王家小厮就迎了上来,悄声道:“您小心些,府上大老爷又差了人来,这回说是要单独找您过去问话呢。” 因都是‘娘家’自己人,王熙凤和贾赦之间的明争暗斗,自然也就没刻意瞒着他们,故此这守门小厮才会主动提醒。 来顺听了这话,却是不惊反喜。 向那守门小厮道一声谢,就匆匆回了轮胎小院。 到了偏厅——正厅被用来当临时厂房了——就见自家老子正陪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说话。 那小厮早等的满脸不耐,可又不敢冲来旺宣泄,只能在椅子上扭来扭去,就像是屁股裂开了似的。 眼见来顺从外面进来,那小厮立刻一跃而起,迫不及待的催促道:“可算是回来了,走走走,赶紧跟我去见老爷!” “劳烦再稍等片刻。” 来顺冲他微微一颔首,然后就转头对自家老子道:“爹,我有话要跟您说。” “这怎么成?!” 那小厮急赤白咧的道:“老爷等的久了,若是怪罪下来……” “我自会主动请罪,绝不会连累到你。” 来顺随口顶了他一句,就拉着自家老子到了外面廊下。 “爹!” 他压低了嗓子,郑重道:“这上赶着的机会,咱们可不能再犹豫了!” 司棋那边儿就给了三天时间,当时也没确定是当天开始算,还是今儿开始算,要从当天算起,明晚之前可就得兑现承诺了! “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来旺虽不知道儿子藏了什么心思,但还是忍不住有些狐疑。 不过他也没有深究,在廊下来回踱了几步,一咬牙道:“罢了,正所谓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今儿咱们父子就搏它一搏!” 来顺大喜。 当下父子二人又计议了一番,然后开始分头行事。 来旺自去寻王熙凤助阵不提。 却说来顺跟着那小厮,先绕到了东跨院里,又来至贾赦的书房门外。 “你在这儿候着,我去里面禀报一声!” 那小厮说着,就躬着身子跨过了门槛。 其实也没什么好禀报的,来顺站在外面就能清楚的看到,贾赦和邢夫人都在厅中等候。 相对应的,那夫妇二人自然也已经看到了来顺。 因此那小厮刚一进门,还没等开口说话呢,贾赦就不耐烦的摆手道:“磨蹭什么,赶紧让他进来就是了!” 那小厮只得又转回头招呼来顺。 来顺进门后躬身施了一礼,口称‘老爷、太太’。 话音未落,贾赦就冷笑道:“怎么耽搁这么久才过来,莫非老爷我还请不动你了?” “老爷言重了。” 来顺不卑不亢的道:“小的方才出府办了件差事,回来才知道您派人传我。” “哼~” 贾赦哼了一声,倒没再追究这个,而是皮里阳秋道:“听说你也是个聪明伶俐的,又曾上过蒙学,想必也知道些人伦——我且问你,为何自古至今都是男主外女主内?” 呦呵~ 这出了名无理搅三分的大老爷,竟还主动讲起大道理来了。 不过来顺又怎会轻易被他难住? 当下笑道:“究竟是为什么这样,小的也说不明白,不过既然沿用了这么些年,必然是有些道理的。” 贾赦原本还等着他反驳,或是哑口无言呢,谁成想他竟认下了这套说辞。 当下精神一振,正要据此要求来顺投靠自己,不要坏了男主外女主内的规矩惯例。 不想来顺又补充道:“就譬如说我们奶奶和二爷,现如今二爷奔波在外,我们奶奶照应着府里上下,这不正是男主外女主内么?” “呃……” 贾赦登时被噎了个半死。 他光想着自己是男人,王熙凤是女人,正该遵循男主外女主内的惯例,却忘了自家儿子才是王熙凤的男人。 如今贾琏奔波在外,王熙凤守着家里,不也正应了男主外女主内的说辞么? 贾赦一时憋的吹胡子瞪眼,好半天才又冒出句:“你们这些狗奴才若是在外面闯了祸,难道还能指着你们奶奶抛头露面,亲自去衙门往外捞人?!” 这话摆明了是在说,他贾恩侯可以亲自引入官方势力插手,而王熙凤身为内宅妇人,却没那么方便救人。 不过…… 这翁媳斗法,贾赦却只能动用这种盘外招,显然是在府里奈何不得王熙凤。 其实他要能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老老实实帮着把这买卖撑起来,届时难道还能少得了他应得的那份? 偏他夫妇非要狮子大张口,弄得双方互为仇雠。 心下腹诽着,来顺嘴上继续见招拆招:“老爷放心,我爹头一天到那院里,就跟下面人定好了规矩,就算是太尉老爷派来的,也一样要安分守己。” 顿了顿,见贾赦似乎没有听懂,又着重补充了一句:“否则就算二奶奶不张口,我爹也能把官司打到太尉老爷面前!” 这下贾赦终于听明白了,这分明是搬出了王子腾和自己打对台! “大胆!” 他一拍桌子霍然起身,可张大嘴了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毕竟来顺一番话滴水不漏,表面上完全是在顺着自己说话,毕恭毕敬的没有半点冒犯之处。 他鼓着一张老脸,癞蛤蟆似的瞪着来顺,竟是就僵在了那里。 好在旁边还有个邢夫人在,见丈夫一时哑口无言,忙开口提醒道:“老爷,九月里那事儿……” “对对对!” 贾赦这才还魂,又拍着桌子喝道:“听说你九月里,曾醉闯内宅被守夜的拿住?这等贪杯误事的狗才,怎当得起重任?又好意思说什么安分守己?!” 得~ 这回又找起旧账来了。 来顺暗暗翻了个白眼,嘴里依旧恭顺的解释着:“小的起初也是惶恐得紧,曾几次想要推脱,可二奶奶执意抬举,又说是老祖宗的意思,小的也就只能加倍用心,回报老祖宗和二奶奶的赏识了。” 这个问题,原本是贾赦准备的杀手锏,那曾想竟又被来顺轻易搪塞了过去。 贾赦的脸色不由得愈发难看,正想着还有什么法子,可以难住眼前这滑不留手的小子,一旁的邢夫人倒恼了。 “哼!” 就听她冷笑道:“你倒是牙尖嘴利的紧!莫非以为得了老太太赏识,老爷就奈何不得你了?!” 这话说的却是大失水准,直接把贾母和贾赦放在了对立面上,岂不是更令贾赦下不来台? 再说了,若传到贾母耳中,岂不平白要吃一场挂落? 故此没等来顺回话,贾赦就先沉着脸呵斥道:“胡说什么呢!老太太看重的人,我又怎会刻意为难?” 说着,横了邢夫人一眼,悻悻的坐回了椅子上。 邢夫人自知失言,忙用帕子掩了樱桃,讪讪的不敢再胡乱插口。 看来,那日她去靶场闹事,果然是有人在背后指点! 书房客厅里就这么安静了好一会,贾赦才终于又缓缓开口道:“你们鼓捣了这几日,有什么进展没有?” 顿了顿,又补充道:“尽量说的仔细些,总不能自家的买卖,老爷我连问都问不得吧?” 不得不说,即便是公认的草包大老爷,这贾恩侯也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 譬如说,对敲诈勒索这种龌龊勾当,他就能尽心竭力且又花样百出! 而他这个问题,还真就让人有些难以招架。 什么都不说肯定不成,真要透露了什么,二奶奶那边儿怕又不好交代。 思来想去,来顺突然计上心来,于是清了清嗓子,洋洋洒洒的道:“回老爷的话,这几日主要是在质地取材上下功夫,不瞒您说,小的也是这几日跟那些匠人们处久了,这才知道橡胶轮胎这东西,看着黑漆漆的不甚起眼,可里面的门道却大了去了……” 这一番长篇大论真是滔滔不绝,从怎么种橡胶、割橡胶、储存橡胶原液,一直讲到了硫化定型,软硬质地的区别。 这些也确实是来顺近几日,刚从薛家匠人口中听来的。 而且对外行人而言,也算的上是细节满满。 要说这橡胶和橡胶轮胎的关系,那自然也是密不可分。 可说来说去,却半点没有涉及到充气轮胎的设计原理、制作方式! 贾赦硬着头皮听了许久,才渐渐回过味来,不由得勃然大怒,铁青着脸喝道:“够了!我是让你讲一讲,那新式轮胎是怎么造出来的,跟这些乱七八糟的有什么关系?!” “老爷。” 来顺一脸无辜的答道:“您不是说让我讲的仔细些么?那新轮胎就是橡胶造出来的,我自然要从头……” “住口!” 贾赦第三次拍了茶几,正待怒骂来顺一番,却有个丫鬟进来禀报,说是二奶奶过来给老爷太太请安了,如今人就在外面候着。 “哈哈!” 贾赦怒极而笑,咬牙道:“我道这东扯西扯的作甚,原来是等着她救场呢——可她就算能拦下一回,还能回回都拦下不成?!” 这就是撕破脸直接威胁了。 可来顺却依旧不为所动,毕竟他压根也没指着王熙凤回护——正如贾赦刚才所言,老太太刚赏下腰牌的人,贾赦又怎好刻意为难? 至多也不过教训几句,难道还能把来顺当场打杀不成? 况且王熙凤这次来,也并非为了回护他。 听到贾赦吩咐请王熙凤进来,来顺立刻像是被触动了机关似的,深施了一礼道:“老爷莫怪,我这心里头忐忑的紧,所以才说的乱七八糟。” “不瞒您说,打从得了老祖宗赏下的腰牌,小的是整夜整夜睡不着觉——那腰牌上面刻着忠义二字,可我……我又哪里担得起这两个字?!” 说实话,这套词儿实在有些突兀。 但贾赦听他话里有话,还是忍不住追问道:“什么意思?” 却听来顺又激动道:“老爷也知道,我这些日子都在锅炉房做杂役,与那逃走的潘又安也算熟悉——要说贪些小便宜,他约莫是有的,可中饱私囊以次充好的事儿,又怎是他一个小管事能做到的?”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贾赦听的有些发蒙,他一门心思只想插手那轮胎买卖,哪想到来顺却说起了锅炉房的贪腐问题? 本能的觉察出有些不对,他下意识道:“说这些作甚,老爷我管什么锅炉……” “说下去!” 这时却有人在门外截住了贾赦的话头,紧接着就见王熙凤领着徐氏、平儿走了近来,施施然向贾赦、邢氏行了礼数。 甫一起身,她又义正言辞的道:“赖总管当初,就曾在老太太面前要求彻查此事,只是还没来得及派人详查,那潘又安就逃了——可我听你这意思,竟是另有别情?!” 这捧哏来的真是恰到好处! 来顺立刻转头躬身道:“不敢欺瞒二奶奶,小人因没有证据,原本不敢随意开口,可既得了这‘忠义’腰牌,又蒙大老爷主动垂询,也就顾不得这许多了!” 没等贾赦想明白,自己什么时候主动垂询过这事儿,来顺就又笃定道:“从中作梗的,实是那邓好时邓管家,潘又安只是代人受过,被逼的走投无路,才匆匆逃走的!甚至于……” “甚至于怎得?” “甚至于潘家的亲戚,还曾怀疑过,那日逃出城去的,其实是别人假扮的潘又安,真正的潘又安,早已经被人害了性命!” “你说这话可有实证?” “没有实证,但一来他只是个临时小管事,若说有这偷天换日的本事,也太匪夷所思了些——再者,他真要是主谋,又怎会只有十几两银子存在钱庄?被贪墨的银子,少说也该有百倍于此!” 这一番上问下答,压根也不给别人插嘴的机会。 贾赦正听的莫名其妙,就见王熙凤冲自己深施了一礼,恭声道:“这事儿既是老爷查出来的,就该由老爷出面禀报给老太太,甚或是亲自追索出那笔脏银!” 这回贾赦可终于听明白了! 感情他主仆二人唱这一出堂会,就是为了要引自己入局! 贾赦当即就想拒绝,可话到了嘴边,却忽又想到了什么,皱着眉头问来顺:“那被贪墨的银子,当真有百倍不止?” 这来顺倒有些措手不及了。 按照他制定的计划,这时候贾赦应该会坚辞拒绝,然后再由王熙凤逼宫,迫使他不得不去贾母面前走一遭。 可谁成想这位贾恩侯,竟是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来顺愣了一下,这才答道:“按照市价,被贪墨的银子确实有百倍不止!” 贾赦沉默了片刻,又问:“真是赖总管提议严查的?” 这回问的却是王熙凤。 王熙凤也忙答道:“老爷若是不信,可以亲自去问老祖宗!” “好!” 贾赦立刻拍案而起,慨然道:“那老爷我就去查个清楚明白!” 顿了顿,又吩咐来顺:“你现在就跟我去老太太面前走一遭,把这件事讲清楚!” 这位大老爷…… 还真是见财眼开、贪得无厌! 第47章 泼来顺声震荣国府 秦家因没有厢房,就在东西墙下各起了一个棚子,棚子里又设有大小两个土灶。 那小的素日里常用,大的连通着火炕,只在冬季时才会启用,取暖做饭两不耽搁。 平时大房二房都是各自开伙,因今儿要给大伯秦翊接风,所以只用了东墙下的灶台。 原本应该是王氏掌勺,但等切好了菜、配好了料,她那屁股就黏在了屋里,任凭杨氏叫了几回,也不肯再挪窝半步。 这老咬虫! 杨氏心下暗恨不已,干脆一股脑塞了好些煤饼进去,眼瞧着火苗子呼呼往外蹿,她解气之余却又忍不住想起了潘又安。 秦家院里堆放的煤饼,还是当初托潘又安买来的便宜货,不想煤饼还没烧完呢,他人就先‘没’了。 “愣怔什么呢?” 正想些有的没的,冷不防身后突然有人提醒道:“赶紧放油啊,那锅都快烧漏了!” 杨氏一个激灵,低头见锅底果然已经红透了,忙加倍的往里倒了两勺菜籽油,又把葱姜大料放了三分之一进去。 这才有空回头骂道:“你这遭瘟鬼,怎得进门连个动静都没有!” “怎么没动静了?是你自个走神没听见!” 来人正是秦显,他探头见案板上摆着好几样荤菜,就咧着嘴笑道:“这都是大哥从庄子里带回来的吧?今儿咱们算是提前过年了!” “瞧你这点儿出息!” 杨氏鄙夷的横了丈夫一眼,看看天色也已经不早了,便问他:“大伯什么时候回来?” “怕还要过一阵子,大老爷今儿忙得很,到现在还没传他问话呢。” 秦显一边说着,就挑帘子进了堂屋客厅,也不知说了什么吉利话,就听王氏笑的杠铃仿佛。 跟自己在一块时,倒不见他有这巧舌头! 杨氏心里不快,便草草把几样菜料理了,十成手艺也只用了六成,然而或许是火大油重的缘故,竟还颇有些色香味俱全的架势。 偏端进屋里之后,秦显和王氏满嘴夸的却只是材料,半点没有提及她的手艺。 眼见丈夫一半心思放在那些山珍海味上,一半心思用来讨好嫂子王氏。 杨氏心下更觉堵得慌,干脆一咬银牙起身道:“我还要去府里上夜,就不等大伯回来了。” “呦~” 王氏一听这话,拿腔拿调的道:“这怎么成?这一大桌子硬菜,平日里可不容易吃上,你怎么也该填补些再走啊。” 说是这么说,她却连抬手拦一下的动作都没有。 秦显看看嫂子、再看看妻子,犹豫着道:“嫂子,要不给她挑几样带上……” 杨氏心下刚升起些暖意,就听秦显继续道:“她吃不吃都无所谓,主要是给你侄女捎些去,这眼见都快过年了,孩子在里边也不知过得怎么样。” “她在里边好着呢,用不着你惦记!” 杨氏当真是火冒三丈,二话不说,挑帘子就冲出了家门。 一路上她气的几次落泪,暗想着等自己换了肥缺,必要风风光光的搬出去,再不受王氏的鸟气! 至于丈夫秦显…… 她咬牙切齿左思右想,却一时没想出该如何是好。 于是只能暂时先把这梁子压在心底,等日后再与他算个总账! 如此想着,她对‘换个肥缺’就愈发的期盼了,错非找不到合适的理由,真恨不能立刻就把来顺找来摊牌。 但现下杨氏也只能按捺住冲动,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演练着,等见到来顺之后该如何行事。 “那来顺真这么大胆?!” “可不是么,我听说那来顺……” “他怎么敢?!那可是……” 谁知她只是心里念叨,路旁几个仆妇却把‘来顺’二字,直接挂到了嘴上。 前几日因得了腰牌,来顺也曾被这般议论过——不过今儿这话题,显然和腰牌无关。 杨氏略一犹豫,还是按捺不住好奇,上前选了个相熟的妇人,笑问道:“鲍二家的,这府里莫不是又出了什么新鲜事,快说来让我也听听!” 那鲍二家的见是杨氏,就撇下同伴迎上前,故作惊奇的端详着杨氏道:“我倒正想问问你呢,那来顺孙猴子似的,怎就偏生被你给拿住了?” 怎么突然又问起这个来了? 杨氏心下纳闷,却不愿提起这件旧事,于是岔开话题道:“好端端的说这个作甚,你们刚才到底在聊什么?” “自是在说那来顺!” 鲍二媳妇嘴上半点不遮掩,偏东看西瞧制造紧张气氛:“你还不知道吧,他今儿竟在大老爷面前,把邓好时邓管家给告了!” “告了邓管家?为什么?” “还不就是为了锅炉房……” 鲍二家的说到半截,忽的想起了什么,在杨氏肩头一搡,没好气道:“这事儿就是你外甥闹出来的,你倒还好意思问我呢。” 为了锅炉房的事儿? 杨氏心下登时回忆起了司棋那句:反正我不会让事情,就这么不清不白的过去! 难道那小色鬼竟是为了她,才去告发了邓好时?! 她心下惊涛骇浪,一时忘了言语。 鲍二家的却又自说自话起来:“这来顺当真是年轻气盛,别的不学偏学那孙猴子,谁不知邓管家是赖总管的亲信?偏他就敢把这天给捅破,听说还去老太太面前指证了呢!” 这时又有个年轻妇人凑上来,反驳道:“嫂子这消息怕打了些折扣,我听说赖总管早就在老太太面前,说过要彻查锅炉房的——多半是已经和邓好时闹掰了。” “还有这事儿?” 鲍二家的一愣,下意识追问:“你从哪儿打听到的消息?” “自然是……” 那年轻妇人刚要显摆几句,后面却有个妇人酸溜溜的道:“咱们多姑娘还用专门打听?那‘消息’都是扎着堆儿往她身上爬呢!” “哼~” 多姑娘将水蛇腰一扭,斜着那妇人冷笑道:“爬就爬了,总比那些人憎狗嫌,野驴都不乐意骑的要强!” “你说谁呢!” “谁应就是谁!” “看我不撕烂你这张贱嘴!” “你那窟窿又臭又烂,我倒是省得撕了!” 眼见二人斗鸡也似的头顶头对骂,杨氏和鲍二家的几个,连忙上前把她二人分开。 但也并不拉远,只隔着丈许远任她二人发挥。 旁人都在起哄架秧子,杨氏却没这心情。 悄默声脱离了战团,径自来到上夜妇人们聚齐的所在,又推说身体不适,把分派差事的活计都交给旁人。 她自己只一门心思的,盘算着这件事的利弊影响。 旁人不明就里,或许以为赖大和邓好时闹翻了,但那小色鬼应该已经从司棋那里,得知了整件事的真相。 偏他明知道赖大是幕后主使,却还是把这事儿捅到了大老爷和老太太面前。 不得不说,当真是胆大包…… 不! 应该说是色胆包天才对! 但即便是色胆,比起刚猜到些端倪,就抛下青梅竹马仓皇而逃的潘又安,也还是强出了十倍不止。 这两下里一对照,杨氏倒是头回对来顺生出些好感来。 要知道,即便是她有意要拿自己换些好处时,对来顺也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甚至还一度萌生出,来顺最好能和潘又安换个皮囊的想法。 现如今能有这等改观,简直都可以称作是奇迹了。 不过…… 来顺刚得了老太太看重,就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挑衅赖大,等到赖总管反手一击的时候,怕是连他爹来旺都要遭受池鱼之殃了。 而这个时候,自己再主动与来家扯上干系,岂不是老寿星吃砒霜…… 可要就此放弃讹诈来顺的机会,杨氏却又是百般不甘——林家的路子已经断了,眼下她想要换个肥缺,也只能指望新近得宠的来家了。 即便冒些凶险,也应该…… 可真要是因此,被赖总管视作来家的同党,就算换了肥差又怎能守得住? 但是赖总管也未必会留意这些小事,如果自己能蒙混过关,岂不是白得了好处? 整个晚上,杨氏如同天人交战一般,两个念头来回在脑海中拉扯,直到天亮也没个定论。 浑浑噩噩的交卸了差事。 杨氏再次滞留在了府内,却并没有去轮胎小院堵门,而是在二门鹿顶左近徘徊。 这眼见过了辰时【早上九点】,她腹中咕咕乱叫,正犹豫着,要不要先回家吃点东西,等晚上当值时,打听一下事情的后续发展,再做出最后的抉择。 不想就在这时,却突然听到一个爆炸般的新闻! 病倒两日的刘氏【林之孝家的】突然来了府里,却没去来二门鹿顶内当值,而是径自到了二奶奶的三间倒座小厅。 据说…… 是要认王熙凤做干娘呢! 【原书第二十七回,林红玉得了王熙凤赏识,要认她做干女儿,林红玉却表示,自家母亲就是王熙凤的干女儿。 上章说的母女情,其实是指这个,大家应该没想到吧? 另:多姑娘和鲍二媳妇,都是原书中曾与贾琏偷情的妇人。 不过前者明显更风骚,是府里有名的‘活菩萨’;后者则还有几分羞耻心,被揭穿后就羞愤自尽了。 当然,现在应该都还没和贾琏勾搭上。】 第48章 贪狡仆命丧外书房 王熙凤处理家务的小厅因是倒座,那屋檐下实比别处还阴冷些。 故此自打进了腊月,等候召见的婆子丫鬟们,个顶个都是抄手缩脖,恨不能把自己攒成一团取暖。 可今儿却例外。 杨氏匆匆赶到院中,就见那两侧廊下仿似鹅圈一般,所有人都踮着脚伸长了脖子往里窥探。 明明十个里有九个,连毛见不着一根儿,偏那脸上精彩纷呈的,倒像是个顶个都瞧见了好戏连台。 杨氏亦是如此。 看着廊下那些白脖子,她一面脑补出了倒座小厅里的‘历史性会面’,一面也禁不住凑到了廊下,学着旁人那般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 等混入仆妇群里,就有遮遮掩掩的议论声传入耳中: “她多半是担心,二奶奶会抬举来旺家的,顶了她领班的差事,所以才会拉下脸来认二奶奶当干娘的。” “何止,我听说她那姑娘的事儿,也是……的手笔,所以她才急着跑来服软呢!” “二奶奶当真好手段!” “那来旺家的这回,岂不是白白被当了枪使?” “白白?要能给我个管家娘子做,我倒乐得天天给人做枪呢!” “嘻嘻,你倒是想呢,可惜下面没那行货。” “难道你就有不成?” 因廊下多是些已婚的妇人,没说几句正经的,就歪到了下三路。 杨氏正觉有些失望,忽听有人惊呼道:“快看,是来家父子!” 她急忙转头望去,果见来顺父子匆匆而来。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逆光而行,来顺脸上裹了些细腻柔彩,落在杨氏眼中倒比平日多了三分俊朗。 正瞧着,又听身旁妇人议论道:“那就是来顺吧?听说他不知怎么讨了老太太欢心,竟得了一块象牙腰牌……” “你这都什么年间的老黄历了?他那是给府里进献了一条财路,所以才得了老太太和二奶奶的赏识!” “可不!我听说薛家、王家都掺了一脚呢!你们说这买卖能小的了么?” “年纪轻轻就有这本事,还一点不贪心的交到了府里,怪道他看不惯那邓好时呢!” 听到这里,杨氏心下又如翻江倒海一般,她一直以为来顺是依仗父母权势,这才得了二奶奶青睐,哪曾想他暗地里竟做出这等大事! 方才还只是觉得略微顺眼,此时再看来顺,却又换了一番观感。 甚至于来顺为了司棋,出首告发邓好时的行为,在她心里的评价,也从色胆包天,变成了冲冠一怒为红颜。 意思虽相差仿佛,格调却是天壤之别! 这时又听有人议论道: “听说来旺家的,前些日子还张罗着要给儿子说门亲事呢,也不知哪家姑娘有这福气。” “可惜就是生的粗鲁了些,若再能斯文白皙几分,那就真是良配了。” 后面这句品评,显然顺应了荣国府普遍审美观,当下就又有几个年轻媳妇儿,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这个说来顺眼神凶恶。 那个嫌他鼻子略大。 又有挑他脸型太过方正的。 当然,也有人对这些言语嗤之以鼻:“你们当是宫里选秀呢?男人么,有本事肯顾家就好,弄个花里棒槌中看不中用的,有什么好的?” 如果放在以前,杨氏多半也会随大流,对琏二爷、宝二爷、潘又安那样的白面小生青睐有加。 可现在么…… 她却觉着最后这话甚是有理! 似潘又安那样的,就算生的再斯文白皙,又怎称得上是良配? 反是这来顺,虽生的粗豪凶恶了些,却肯为了自己女人出头的,这才称得上是有担当的好汉子。 不知不觉间,她对来顺的定位,又从小色鬼升格到了好汉子。 恰在此时,有人戏谑道:“嫂子,你莫非已经用过了,不然怎知中不中用?” 廊下顿时一通哄笑。 杨氏也掩着嘴涨红了脸,暗道司棋养了几日才缓过来,想来应是…… 一面想些有的没的,一面又偷眼去瞧那来顺,不想来顺也正因廊下的哄笑,投来了探究的目光。 四目交汇,来顺实则并未瞧见杨氏。 但杨氏却恍似被烫到了眼睛,急忙缩进了人群里,捂着噗通乱跳的胸口,连两条腿都软绵绵的合不拢了。 心道这都躲不过他的贼眼睛,莫非是前世定下的孽缘? 原本还想着‘婶婶侄女,怎能雌伏一处’;现如今却琢磨着,司棋生的丰壮,自己长得窈窕,倒正应了环肥燕瘦之说。 ………… 且不提杨氏如何逐渐迪化。 却说荣禧堂东南的小小花厅里,赖大与邓好时也正在热议,刘氏认王熙凤为母一事的影响。 邓好时的衣冠还算整洁,可发髻散乱瞳孔充血,显然正处在无比的焦躁与慌乱之中。 “大总管!” 就听他咬牙切齿的道:“二奶奶得了林之孝夫妇投靠,日后谁还能钳制的住她?这当口,您可千万不能再忍气吞声下去了!” 赖大面上依旧淡然,可心下也后悔不迭。 那林之孝夫妇在府里有个绰号叫‘天聋地哑’,惯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性子。 谁曾想因为女儿落到三等丫鬟,竟就这么没皮没脸的认了王熙凤做干娘! 若早知如此…… “大总管!” 邓好时见他半天没有回应,忍不住又催促道:“这都骑到咱们脸上了,您要再不……” “你待怎得?” 赖大截住了邓好时的话茬,没好气道:“我早让你把那窟窿填上,你偏阳奉阴违又买来上万斤劣货,结果被大老爷拿了个正着!” 邓好时脸上闪过些尴尬,不过马上又叫屈道:“大总管,我、我这不是想着年前,再找补找补吗?谁想到潘又安都跑了,那来顺还敢打着他的名头,来捋您的虎须!” “我的虎须?” 赖大斜了邓好时一眼,冷笑道:“他可半句都没提过我。” “大总管,您可不能……” “放心吧。” 赖大再次截住邓好时的话头,正色道:“若是二奶奶亲自来查,这事儿绝无转圜的余地,但查案的既然是大老爷,我自然能保你性命无忧。” 邓好时听了这话,脸上却没有半点笑模样。 沉默半晌,他原本佝偻的脊梁,悄默声的挺直了些,原本只敢落在赖大腿上的目光,也渐渐挪到了赖大脸上。 四目相对,他一字一句的道:“大总管,单只是性命无忧可不够!” 感受到他目光中前所未见的狠戾,赖大不由得瞳孔一缩,但马上又恢复了正常,淡然问道:“那你想如何?” 邓好时毫不迟疑的道:“您必须得帮我保住这管家的位置!” 他特地强调了‘必须’二字,又阴着脸冷笑道:“否则我这些年,可不是白给您当牛做马的!” 好个狗才! 听他这赤裸裸的威胁,赖大翻腾出一肚子狠辣,面上却只是略有些为难的样子。 斟酌半晌,才道:“大老爷你也是知道的,真想保住你的位置,怕是要花不少银子。” 邓好时断然道:“只要大老爷再答应我一个要求,我就算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什么要求?” “严惩那血口喷人的来顺,最好连他爹来旺也一起赶出府去!” 邓好时说着,又放软了语气笑道:“大总管,我也是为了您着想,才希望能借大老爷之手,断去二奶奶一臂!” 赖大和他对视半晌,忽的展颜一笑,起身拍着他的肩膀道:“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说说吧,你能凑多少两银子,什么时候能凑齐?” “现银约莫有七百两,把好出手的田产卖掉,应该能凑个两千两,再就是城西有栋宅子,少说也值一千两……” “足够了!” 赖大断然道:“也不用发卖,直接把地契房契拿来,就说市价五千两!” “那我这就去取来?” “我先去帮你打个前站,等你回来直接去大老爷那儿就是!” “好嘞!” 邓好时提起衣角,转身飞也似的回了家。 他先是翻箱倒柜的,找出几锭银子两根金条,以及一张三百两的银票,然后又挖出了埋在墙角的地契房契。 把这些用粗布里三层外三层的裹上,仔细的揣进怀中,他这才兴冲冲的折回了府里。 寻至东跨院外书房前,邓好时影影绰绰见里面站着赖大、贾赦二人,且他们脸上笑的春风拂面一般,心下就愈发的有了底。 正要让守门的小厮进去通禀,两下里却忽然跳出几个彪形大汉,各持棍棒对着他劈头盖脸的乱打乱砸。 邓好时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打的头破血流、骨断筋折。 再看书房里面,贾赦、赖大笑的愈发开怀,他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当下狂吼道:“赖大,你特娘的不得好死,我就算是做鬼……” 还不等他把话喊完,一根碗口粗细的棒子兜头砸下,只一击便将邓好时打倒在地。 再补上两下,就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那持棒的凶仆这才收手,蹲下来自邓好时身上搜出那粗布包裹,恭恭敬敬的送进了外书房里。 不多时,就听里面有人吩咐道:“数目对上了,给他个痛快吧。” 第49章 遇故旧前倨后恭 来顺出首告发邓好时,最根本的动机就是要兑现诺言,其次则是想敲山震虎,免得什么阿猫阿狗都把自家当成软柿子。 至于替二奶奶出气、立威云云,不过就是随口胡吹罢了。 可谁成想就这么巧! 来家对赖大、邓好时的主动发难,恰恰让怨愤难消却又无计可施的刘氏,看到了对付赖大的希望。 否则,她又怎会抛开颜面,毅然决然的拜倒在王熙凤脚下? 这对于王熙凤而言,真不啻于如虎添翼一般。 故此对刘氏旁敲侧击问出缘由之后,便特地传来顺过去,赏给了他一只镀金的怀表。 当时来顺也没顾得上细瞧,等回了轮胎小院之后,才摸出来仔细端详了一番。 这表应是贾琏汰换下来的旧物,外壳边缘的鎏金都磨去了不少,不过正面的日月星辰浮雕,以及背面的五福捧寿图,倒都还熠熠生辉。 打开翻盖,一圈阿拉伯数字立刻映入眼帘,这倒让来顺有些意外——之前在贾赦外书房见到的座钟,上面刻的全是十二地支。 不过转念一想,他也就明白了。 这约莫是因为怀表体积太小,若刻一圈时辰上去,就会显得太过拥挤紧凑。 再说了,穿越者建立的国家,又怎会少得了阿拉伯数字的运用呢? “呦~这可是稀罕物,拿来给我瞧瞧!” 却说来顺正坐在廊下的栏杆上,端详那新得的怀表,不想身后突然传来个吊儿郎当的嗓音。 紧接着一只肥手就越过来顺肩头,抓向了他手中的怀表。 来顺想也不想,猛地一耸肩膀,撞偏了那肥厚的大手,随即拧身转头看向身后。 “何、何三?” 等看清身后那人的长相,来顺有些迟疑的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也不怪他迟疑,两个多月没见,这何三硬是又胖了一大圈,尤其是那肥厚油腻的重下巴,不用开口都巍巍乱颤。 “呦呵~” 何三揉着小臂,咧嘴道:“连声三哥都不叫,这果然是生发了!” 说着,他晃动肥头大耳环视了一下院内的格局,啧啧赞道:“怪道我当初说了那么些好处,你小子都不曾动心呢,感情竟憋着这么大一桩好买卖!没说的,从今往后咱们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话音未落,他那肥胖的大手,就又向来顺肩头搭来。 来顺也不说话,偏头冷冷盯着他那肥手,硬是用眼神把那胖乎乎的爪子,拦在了半空之中。 这货如果早来一天,自己说不得还要给他些面子,可昨儿刚树了‘闹天宫’的人设,如今哪还用得着跟他虚以委蛇? 何三脸上那故作亲近的笑容,也随之悬空的胖手一起僵住了。 他腮帮子鼓动着,癞蛤蟆似的怒道:“怎得,这才刚熬出头,就给你三哥摆起架子来了?” “你是怎么进来的?” 来顺丝毫没有缓和气氛的意思,依旧用冷硬的语气质问:“或者说,你是跟谁一块进来的?” 单凭这何三自己,应该是没有资格进入轮胎小院的。 “你这……” “三儿、三儿!” 何三吹胡子瞪眼的,还待和来顺理论几句,东侧花厅里就有人出声招呼。 何三立刻笑的菊花仿佛,哈巴狗一般边往东厢跑,边问:“干爹,您老可是有什么要吩咐的?” 那招呼他的人,显然正是王夫人的心腹管家周瑞。 这倒和来顺猜的大差不差。 似何三这样的惫懒货,肯提携他的也就是周瑞了。 不过周瑞因奉命去城外庄子,督办年节前的进献,昨上午才风尘仆仆回京,不想今儿就来了这轮胎小院。 看来非只是贾赦、邢夫人有心插手,就连二房的王夫人,对这桩买卖也早就虎视眈眈了! 略一思量,来顺就收起怀表,不紧不慢的跟在何三身后进了花厅。 正欲进门时,就听周瑞笑道:“先前你劝我派何三出去历练历练,我干脆就让他去庄子里打了个前站——这一晃两个多月下来,你这侄子倒也大有长进。” 长进? 只怕长的是斤两吧? 怪不得打从去过四方馆街之后,就再没见过这厮,却原来是被自家老爹设法送去城外了——这也是正应了薛姨妈当初所请。 又听周瑞笑道:“当初既是你说要历练他,我这索性就把人送到你这验一验成色,顺便也让他帮着打个下手。” 这分明是要让何三进驻轮胎小院! 王夫人那边,怎么就选了这惫懒货做代表? 眼见自家老子就要点头应下,来顺忍不住跨过门槛,插口道:“周伯伯,何三哥能来帮忙自是好事,但就怕他受不得拘束——这院里可不都是咱们自己人,到时总不好因他坏了规矩。” 何三原本正佝偻着身子,在周瑞、来旺面前摆出一脸恭顺。 这冷不丁听到来顺冒出来拆台,当下气的直冲他瞪眼呲牙。 周瑞微微一愣,随即却笑的更开怀了,招呼来顺道:“贤侄来的倒巧,我这正要让你爹唤你过来呢。” 说着,又打趣道:“贤侄短短时日里,又是献上财路,引得老太太欢心;又是出首告发邓好时,警示阖府上下——这般泼天的本事,难道还拘束不住一个何三?” “什么?!” 这话一出,来顺还没怎得,那何三却是一跳三尺高,连声惊呼道:“你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连那邓好时都敢告发?这府里谁不知道他是赖总管的亲信,真要恼了大总管,你怕是死都不知……” “三儿,住口!” 周瑞急忙喝止了他,又冲来旺苦笑道:“他也是担心来顺,才一时胡言乱语,老弟看我的面子,千万包涵一二。” 专门举荐这么块料不说,竟还如此回护…… 难道这何三其实是周瑞的私生子? 就在来顺心生狐疑的同时,那何三却也正想入非非。 起初他听说要被派来这轮胎小院,只是想着趁机捞些小钱儿。 可现下知道来家得罪了赖大、邓好时,却不免生出了额外的心思——倘若日后赖总管展开报复,这来家父子如何抵挡的住? 如此一来,自己是不是有机会,能趁乱取而代之呢? 就算轮不到自己当家做主,由干爹来接掌总不为过吧? 如果这大买卖归了干爹把持,那好处岂不是…… “来管家、来管家!” 正想的美,就见个荣府的小厮慌里慌张的闯了进来,连见礼都顾不得,就急吼吼的嚷道:“那邓、邓好时邓管家……” “怎么了?!” 何三刚听到邓好时三字,心下就激动不已,只当是自己期盼的机会到了,抢着追问道:“是不是邓管家打上门来了?!” “不!” 那小厮连忙摇头:“是那邓好时邓管家,被大老爷乱棍打死了!” “什么?!” 这回非只是何三,旁边来家父子连同周瑞,也都是大惊失色。 当然,最受震撼的还是何三。 他愣怔了许久都没能缓过神来。 直到来顺轻轻巧巧的往他肩膀上一搭,似笑非笑的问:“何三哥,方才你莫不是盼着那邓好时打上门来?” “怎、么可能?!” 何三这才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又小心翼翼的打探:“你是几时告发他的?” “昨儿上午。” 昨天刚告发,今儿邓好时竟然就死了?! 这…… 催命都没这么快的吧?! 何三突然觉得肩上重逾万斤,身子不由自主的矮了半截,讪讪道:“顺……来管事,往后我还要承你多多照应,先前那什么三哥四哥的都是戏言,你可千万莫往心里去!” 第50章 懵懂人携妻献礼 这短短两天当中,对荣国府上下造成的冲击,即使用一波三折来形容,都显得过于轻描淡写了。 如果说来顺出首邓好时、刘氏认母王熙凤这两件事,带来的是基于现实的震惊,那邓好时殒命的过程,就显得有些过于魔幻了。 根据大老爷贾赦宣称的官方消息: 那邓好时是被赖大总管亲自绑了,带去大老爷面前投案的。 他对于自己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但随后却表示,贪来的银子都被他挥霍一空了,家中仅剩两锭五十两的元宝。 大老爷闻言怒不可遏,下令对其严刑逼供,务求追回所有的脏银。 却不想那邓好时受不住杖刑,竟就这么一命呜呼了。 人死如灯灭,那脏银自是无从追寻,大老爷也只能大公无私的,将那一百两银子充入了府库。 这套说辞…… 估计就连宁国府门口的石狮子都骗不过! 可只要贾赦咬死了不认,怕是连老太太都奈何不得他。 这事最终只能落个不了了之。 所造成的最大影响,便是来顺的声望,随着邓好时的死讯再次高涨。 或者说是凶名赫赫。 闲话少提。 却说等杨氏从这一连串劲爆消息当中,逐渐晃过神来时,早已经是这日午后了。 因腹中空空、倦意上涌,她就想着先回去用些吃的,再稍事休息一番,也好应付晚上的巡夜差事。 谁知刚从宁荣街东口转入前巷,迎面就与丈夫秦显撞了个对头。 “你去哪儿了?!” 秦显心急火燎的道:“怎么这时候才回来?我这都找你半天了!” “我一直在府里。” 杨氏强打起精神,敷衍道:“这新闻一个接一个的,还不兴我留在府里瞧瞧热闹么?” “你还有功夫瞧热闹?” 秦显一跺脚:“再这么稀里糊涂的,咱家只怕就快变成新闻了!” 说着,他不由分说扯住杨氏,催促道:“走走走,快跟我回府里一趟,去见见那来顺父子!” 见来顺父子?! 杨氏闻言心下就是一激灵,还当是被丈夫察觉了什么,手软脚软的被扯出足有七八步远,这才惊觉不对。 于是忙问:“见他们作甚?” “自然是当面赔个不是!” 秦显回头瞪了妻子一眼,恼道:“你莫不是忘了,自己曾得罪过那来顺?要搁以前也还罢了,现如今他家水涨船高,若不尽早化解化解,岂不连累一家老小?!” 原来是这个意思。 杨氏暗暗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不禁恨的咬牙切齿。 当初只她一人受难时,丈夫对此不闻不问,现下发觉可能会被殃及池鱼,又上赶着拉自己去道歉。 这前倨后恭的,竟是半点担当也无! 只是他却哪里晓得,来顺想要的是什么补偿? 这般想着,心下又不觉生出些扭曲的快意来,盯着丈夫的背影暗暗冷笑。 秦显却哪知她在想些什么,一面催促着杨氏跟上,一面又道:“这也是大哥的意思,他还特地帮咱们讨了个由头。”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张礼单来,得意的冲妻子显摆着:“这是庄头们给来家的年货清单,咱们给他送过去,也算是借花献佛了。” 从来都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城外庄子里的管事们,每年除了给主人进献节礼,对府里有头有脸的管家们,少不得也要打典一二。 再加上负责催收节礼的周瑞,又和来旺是同盟关系,来家会收到庄头们送的年货,自然也就不奇怪了。 杨氏下意识的接过来扫了眼,就忍不住惊呼道:“怎么这么多?!” “听说是把邓好时的那份,也转给了来家。” 原来如此。 杨氏眼热之余,又不禁畅想着等自己换了肥缺是,也能分上一杯羹。 不过转念一想,这庄头们送东西,都是冲着府里的男管家,倒没听说专门给后宅女管家送东西的。 她登时有些气馁,看丈夫也愈发不称心。 秦显却依旧毫无觉察,还转过头特意叮咛道:“到时你亲自把这礼单给那来顺,尽量把身段放软些——他一个大小伙子,总不好跟你们老娘们较真儿。” ‘老娘们’的称呼,让杨氏脸色就是一沉,语带双关的反问:“我这身段放多软合适?他要是来硬的怎么办?!” “那你就受着!” 秦显不耐烦的一甩手:“他能把你怎得?就算说几句不中听的,难道还能少块肉不成?!” “你让我受着,那我就受着呗。” 杨氏闷头回应着,心下又补了句:只要你不后悔就成! 一路再无别话。 夫妻二人寻到那轮胎小院,秦显陪着笑请王家小厮通传了,许久之后才见那来顺独自迎了出来。 他见外面竟是杨氏、秦显夫妇,先是眉头一皱,但继而想到了司棋,又略略舒展开,不咸不淡的问:“你们找我和我爹有事吗?” “有事儿、有事儿!” 秦显一面点头哈腰,一面给妻子打眼色。 杨氏有些怯怯的往前迎了两步,背对着丈夫略略躬身,将那礼单双手奉上,口中含情带颤的道:“这是庄子里送来的年货请单,还请来管事验看。” 说到‘验看’时,她前倾着身子,翘首望向来顺,形成了一个极佳的角度。 但凡低头打量,便能映目满襟。 来顺本就是个‘老实人’,见她摆出如此有诚意的姿势,自然免不了要来个一览无遗。 不过碍于秦显就在旁边,他也只是一触即收,顺势就接过了那礼单。 正要看看上面都有什么,又听那杨氏嗲声道:“先前多有得罪之处,如今奴已知错了,还望来管事日后多多照应。” 这话有些别扭,甜腻的腔调更是令人心生异样。 不过来顺这时想起的,却是自己最初的计划——当时他原本想和这杨氏做个交易,好借杨氏之手查出茗烟的阴私。 可这杨氏却迟迟没有给自己回应。 现如今她摆出这等姿态,是不是意味着那件事也有的商量了? 不过这等事总不好光明正大的商量,来顺也就没有急于一时,只是淡淡点头道:“那事儿本就不是你的错,以后也不用再提了。” 说着,对秦显微微颔首:“要是没别的事儿,我院里还有些公务要忙,少陪了。” “来管事尽管自便、尽管自便。” 秦显满面堆笑,直到目送来顺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这才收敛了媚态,招呼妻子打道回府。 行出一段距离,他看看四下无人,忍不住酸道:“你方才那是怎么回事?听的我直起鸡皮疙瘩!” 杨氏坦然反问:“你不是说让我尽量放软些么?” “我是让你放软,又没让你放浪!” 秦显说着,又嘿嘿笑了起来,挤眉弄眼的道:“那没见过女人的毛头小子,吃你那几句一撩,怕是晚上非跑马……” 说到半截,他忽然严肃了起来,挺胸抬头又清了清嗓子,这才扬声召唤到:“司棋,你不在家里养病,到府里来做什么?” 却原来对面转出一个高大丰壮的身影,正是秦显的侄女秦司棋。 杨氏瞧见司棋,心下就忍不住冷笑:谁说那来顺没见过女人,他见识过的女人,不就在你眼前么? 司棋挎着个小包袱,先往前行了几步,又对杨氏点点头,这才答话道:“我如今也好的差不多了,今儿先和二姑娘说一声,等明儿就该回来当值了。” 秦显不疑有他,便又摆出叔叔的架子,劝司棋看开些,别再介怀潘又安的事儿。 “叔叔放心。” 司棋认真道:“我只当世上没这么个人,再也不会为他伤心了。” “那就好、那就好。” 叔侄两个就此别过。 秦显很快把这事儿抛在了脑后。 可杨氏却总觉着,司棋这回来府里,绝不似她嘴上说的那么简单! 第51章 断旧缘司棋设祭、热心肠路人惊情 【上章的彩蛋终于过审了,没看到的可以返回去瞧瞧。】 沿着私巷一路向北,眼见离着巷底不远,隆隆的轰鸣声就传入耳中。 算起来,来顺也有日子没去过锅炉房了,听到这熟悉的动静,还真有那么一丝丝的怀念。 但他这次到私巷,可不是为了要怀旧。 远远瞥了眼锅炉房小院,他便转入了荣国府的私巷角门。 就在刚刚不久前,来顺突然接到了秦司棋的传信,信里旁的没说,就只约他去后院假山一会,且特意标明了过期不候。 其实对于到底赴不赴约,来顺也曾有过迟疑。 虽说他已经兑现了承诺,按理说司棋不太可能对他不利。 但事情不是还有个万一么? 万一她自觉‘大仇得报’,心里再无牵挂,只想拉着自己一起共赴黄泉呢? 抱着这种担心与警惕,来顺一咬牙一跺脚,还是乖乖跑来了——没法子,他对贴着‘限量、限定’标签的东西,抵抗力总是意外的薄弱。 类似的标签,还有‘东欧混血’、‘参演过影视剧’、‘精通莞式服务’、‘网上能查到重点学籍’等等。 闲话少提。 来顺在角门处登了记,绕过梨香院,径自到了那假山脚下。 没错,正是当初‘来顺’与杨氏相遇的地方,也是整个故事的开端起点。 但来顺却是头回来到此地。 这片假山并不大,约莫也就两丈方圆、七八尺高,山顶又有一小小的六角亭,瞧着也就能挤下四五人的样子。 因离着后花园不远,左近又实在没什么景致,这山顶凉亭素来冷清的紧,也就只有把守私巷角门的婆子,偶尔会在上面偷闲小聚。 其实此地距离真正意义上的后宅,也还隔着两道门户,错非薛家母女住进了梨香院,巡夜人怕是压根就不会经过此地。 从这个角度来看,薛姨妈出面救人,倒也正应了前后因果。 一番打量之后,来顺暗暗记下两条奔逃的路径,这才壮着胆子沿石阶上到了山顶。 司棋果然早就在凉亭里候着了! 她见来顺前来赴约,二话不说拎着个小包裹起身道:“既然来了,那就开始吧。” 开始? 这就要开始了?! 来顺下意识的扯了扯衣领,又回头向山下望去。 这假山才七八尺高,换算成公制也就两米半出头,且又四面透风不带半点遮掩。 这青天白日的,但凡有人从山脚下经过,恐怕就会察觉到山顶的异状。 甚至于,附近若有人登高望远,也能来个一览无余! 来顺转回头,苦着脸道:“你要是不想兑现诺……” 说到半截,却见司棋蹲在亭子边缘,从那包裹里取出了香烛、纸钱,以及一双新做的千层底布鞋。 “咳~” 来顺知道是回错了意,尴尬的清了清嗓子,凑上去问:“你这是要做什么?” 司棋横了他一眼,淡淡道:“我不是说过么,他定是被人给害死了——如今大仇得报,自该告祭一番!” 抛开潘又安还活着的前提,这番言语倒也算是合情合理。 不过…… “为什么偏要选在这里?” “当初我和他最后一次见面,就是在这山顶上。” 原来如此。 来顺解去心头疑惑,就见司棋先用烛台掘了个小坑,又把两只布鞋放进去,拢出个小小的衣冠冢。 然后她摆开香烛、纸钱,又取了火折子试图点火,却三番两次被山风吹灭。 来顺忙上前帮着挡住了风口,又把司棋那算不得小巧,却胜在白皙修长的柔荑,捧在了掌心里。 司棋动作一僵,下意识的想要推开来顺,可想到两人已经发生的关系,以及将要发生的关系,又低头默默的引着了火折子。 她准备的纸钱并不多,但来顺还是主动讨了些,口中念念有词的送进了火堆里。 司棋见他庄严肃穆,并非是敷衍了事,心下便情不自禁的生出些暖意来,也头回对来顺产生了一丝认同感。 不过她要是能听清楚,来顺嘴里悼念的人究竟是谁,恐怕就不会这么想了。 那小小一包纸钱,很快都化作了袅袅青烟。 司棋把那香烛收敛起来,起身后又冷不丁吐出一句:“今儿我除了来告祭他,也是为了要兑现承诺。” 来顺闻言登时来了精神,一面拍打着手中沾染的碎纸屑,一面卖乖道:“其实也不用急于……” “过期不候!” 司棋冷冷的吐出四个字。 来顺立刻改口:“那就今儿了!” 顿了顿,他又搓手道:“要不还去我家?” “不!” 司棋却是断然拒绝,指着脚下道:“就在这里!” 就在这里? 这不是强人所难么? 来顺的脸色顿时垮了下来,皱眉道:“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你若没胆子,那就算了。” 司棋再次截住了他的话茬,然后毫不留恋的转身就要下山。 眼瞧着她那高大丰壮的身子,不紧不慢的逐渐隐没在石阶上,来顺心下那是出离的愤恨。 这小蹄子分明就是在耍自己! 想到自己绞尽脑汁,好容易才在期限内完成了诺言,却换来如此回报。 来顺咬牙切齿的,就待喊住司棋。 司棋却忽然回头,淡然的补了句:“这假山背后有个山洞,来不来?” “来!” ………… 与此同时。 私巷角门里又转出两条身影,却是香菱和宝钗的丫鬟莺儿。 她二人各自捧着一堆红绳璎珞,说说笑笑的走向梨香院。 “莺儿,你先前不是还剩下许多么,怎么又托人买了这一大堆?” “前儿宝二爷屋里的袭人过来,央着要学打络子,我就把剩下的给她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 香菱点点头,正要转入梨香院内,却忽的瞥见院后升起了一道青烟。 “呀!” 她惊呼一声,急道:“你看那烟,别不是走水了吧?” 莺儿也抬头扫了眼,因就笑道:“就你想的多,那底下是座假山,怎么可能烧的起来?再说了,真要走了水,也不该是这样淡淡的烟气。” 香菱却兀自放心不下,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卡了壳。 半晌,她把怀里的红绳璎珞,一股脑推给了莺儿,边往外跑边道:“我还是过去瞧瞧吧,万一是刚起火呢?!” “香菱、香菱!” 莺儿在后面追着喊了两声,见她飞也似的消失在墙角,气的跺脚道:“这冒失鬼,等回来瞧我怎么收拾你!” 说是这么说,可她到底放心不下。 匆匆回到西厢房里,把那红绳璎珞归置好,就又急忙寻到了院外。 刚转过墙角,就见香菱正扶着墙一步步的往回挪,脸上涨得通红,眉间胭脂记更仿似是要滴出血来。 “你这是怎得了?!” 莺儿忙上前搀住了她,连声催问道:“是摔着了,还是磕着哪儿了?” 香菱只是摇头,红涨的脸上满是异样。 莺儿下意识的往假山那边瞧了瞧,发现那一缕青烟早都散了个干净,山顶凉亭里更是空空如也。 “到底怎么了?” 她若有所思的问:“莫不是瞧见了……” “没什么!” 香菱突然激动起来,反手攥住了莺儿的皓腕,连声道:“我就是、就是跑的急了,一时岔了气!” 莺儿看她那表情,就知道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不过见香菱羞急的几乎要哭出来了,也就没再逼问,反哄着她道:“没事就好,我扶你回去歇一歇。” 【原书第二十四回曾提到:袭人被宝钗烦了去打络子。 然而在第三十四、五回,却又通过《黄金莺巧结梅花络》的剧情,表明莺儿才是丫鬟里的编织高手。 袭人也因此怂恿宝玉,去找莺儿帮着打络子。 我据此设定两人有‘师徒’关系。 如此一来,后面莺儿忙不过来,找袭人过去帮忙;以及袭人搞不定的复杂样式,请莺儿出手襄助,也显得合情合理。 ps:群里发起‘出场人物’投票的用意,大家应该明白了吧?袭人以一票之差惜败,只能延后登场了。】 第52章 话家常牵出来家事、错认情误点鸳鸯谱 梨香院、西厢。 莺儿左手毛笔右手剪刀,小心翼翼的修去一根岔毛,又对准光亮处旋了几圈,见没什么疏漏的地方,这才将那紫檀狼毫挂回了笔架上。 看看桌上已经收拾齐整的文房四宝,她满意的伸展着纤腰,回头却见香菱正捧着块抹布发呆。 那巴掌大的小脸上阴晴难定,直似开了杂货铺一般。 这丫头方才到底瞧见什么了? 莺儿心下好奇,正打算旁敲侧击几句,就听外面突然嘈杂起来。 她挑帘子探头看了一眼,忙招呼香菱道:“快别在那儿发痴了,太太回来了,我去知会姑娘一声。” 香菱却是又过了片刻之后,才茫然的抬起了头来。 不过看到薛宝钗从里间出来,又在莺儿的服侍下,开始披挂外套、斗篷,她也忙打起精神上前帮衬。 等给薛宝钗收拾齐整了,她二人也胡乱裹了件棉斗篷,这才匆匆赶奔堂屋。 等到了堂屋,一进门那热浪就蒸的人浑身燥热,两人又忙帮宝钗卸去刚刚披挂上的衣物。 等宝钗重新轻装上阵,绕过门前的大屏风,进到色彩明艳的厅中时,那薛姨妈也刚脱去一身累赘,只缚着件夏天都不敢穿出门的黑丝缀珠长裙,正满脸熨帖的倚在罗汉床上。 见女儿打从外面进来,她便笑道:“还是咱们屋里暖和,在你姨妈那边儿待的久些,我这脚心都发凉了,也亏她能生受得,竟还特意停了地龙。” “姨母惯在北地,自是早就习惯了。” 因那罗汉床背靠着暖气片,宝钗望而生畏,却不敢凑得太近,于是命莺儿搬了绣敦来,斜对着母亲坐在下首。 然后才又笑着劝道:“倒是母亲,虽则这暖气称了您的意,却也千万记得保重自己,一是常补水,免得躁气伤身;二是出入时,必要把身子裹紧些——我瞧这天道,怕是要下雪呢。” “知道了、知道了。” 薛姨妈笑着应了,将那娇养的身子恣意的弯折了,把两只裹在素绫里的肉足,紧贴在温热的靠背上,十根趾头俏皮的来回摩挲着。 她端详了一下女儿的脸色,笑道:“当初大夫都说你是热毒之症,可如今有了这暖气,那病竟再未再犯过,说来倒也真是奇了。” “母亲有所不知。” 宝钗摇头道:“这热毒之症怕的是干燥,却不是闷热,现今我常命人在暖气旁放一盆清水,由着那热雾蒸腾,自然不用担心屋内太过干燥。” “既有这法子,怎么在南边不见你用?” “南边本就不似北方干燥,再说没这暖气时常烘烤,屋里若多了水雾,反而会湿冷的紧,倒没法住人了。” “原来如此。” 薛姨妈点了点头,因就笑道:“便只这一桩好处,往后你也该在京城里寻个好人家……” “妈妈!” 薛宝钗急忙拦住她的话头,娇嗔着岔开了话题:“女儿如今还小呢——对了,您今儿跟姨母聊了些什么,怎这么晚才回来?” “这不是周瑞回来了么。” 薛姨妈边说边在颈间轻抚,指头擦过丝裙领子,无意间就撩出片片白腻:“你姨母派他去那院里瞧了瞧,回来也是极力推崇这桩买卖呢。” 说着,她抿嘴一笑:“不想当日随口救下一条性命,倒能有这样的缘法——阿弥陀佛,果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她念到佛号时,顿时又肃穆了几分。 不过随即,薛姨妈却又忍不住感叹道:“只可惜我当年出嫁时,徐氏刚刚定下了亲事,若往后错开一两年,说不得他夫妇就陪嫁到咱家……” “母亲。” 薛宝钗再次截住她的话头,笑着劝道:“您不是常说凡事不可强求么?”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再说了,那来顺若在咱家,怕也未必就是什么好事。” “为何?” “从逼死那邓好时一事来看,他有些锋芒太过了,哥哥怕是未必驾驭的来——况且自来只有仆依主,哪有主人靠着仆人过日子,却又能长久的道理?” “这倒也是。” 薛姨妈颔首称是,转而却又替来顺担忧起来,踌躇道:“那孩子毕竟和我有些缘法,不如我寻个机会劝劝他,往后莫再这般行事。” “劝一劝倒也不是不成。” 见她又起了慈悲心肠,宝钗忙道:“可咱们毕竟是寄人篱下,却不好多管这府上的闲事。” 顿了顿,又宽慰薛姨妈道:“再说了,他自有姨母和凤姐姐照应着,原也用不着咱们替他操心。” 薛姨妈一想也是,自己这点儿算计,又怎么及得上姐姐和侄女? 不过她还是暗暗记住了此事,想着等什么时候再见了徐氏又或者那来顺,就随口提点他们两句。 这母女二人在厅内闲话。 莺儿却是不错眼的盯着香菱,生怕她闹出什么笑话来。 因为就这么会儿的功夫,香菱脸上又涨的通红如血,身子更是摇摇欲坠的,竟是连腿都软了! 却原来香菱之前匆匆一瞥,只认出了体貌特征明显的司棋,却并未确定来顺的身份。 此时听太太姑娘三番五次提起他来,这才渐渐对上了号。 而她也大致想明白,那二人为何会凑成一对儿了。 司棋的表弟潘又安蒙冤潜逃,多亏来顺仗义执言,才恢复了清白名誉。 司棋姐姐必是有感于来顺的正直无私,这才与他在…… 不对! 就算是两情相悦,也终究是太出格了! 甚至即便是成亲之后,那等事情也…… 想着之前看到的场景,香菱脸上愈发火辣。 她自小被人贩子拐去,养到十三岁时,又被薛蟠和另外一个姓冯的公子同时相中。 后来薛蟠仗势打死了那冯公子,将她强买了回来,原本是想着立刻收入房中的。 可因为惹出了人命官司,让薛姨妈及时得了消息,才暂把香菱养在了宝钗身边。 故此香菱如今尚且未通人事,这骤然见到那干柴烈火青天白日的勾当,自是受了莫大的冲击。 她正拼命压抑着,脑海中浮现的画面,忽听外面又是一阵嘈杂嬉闹。 紧接着有小丫鬟进来禀报,说是外面开始下雪了。 下雪了? 香菱闻言就是一怔,暗想着那寒冬腊月又下起了雪,他们那般…… 难道就不怕受风着凉么? 第53章 鱼与熊掌 补诗云曰: 铁牛耕破洞中天,桃花片片出深源。 秦人一去无消息,千古峰峦色转鲜。 ——宋·释嗣宗《颂古二十六首》 倒让香菱猜中了,来顺在不可描述的半个时辰后,大汗淋漓的自那山洞里出来,又被漫天风雪一激,当晚就病倒了。 不过他毕竟有一副好身板,那病来的快去的也快。 腊月二十二还歪在床上高烧不退呢,等到二十四这日一早,就又成了龙精虎猛的一条好汉。 赶上这两日府里要祭灶,头天备下关东糖等物,这日上午又开始‘扫房’,就连轮胎小院也不例外。 见自家老子忙里忙外的,来顺原想着帮衬一把,不料却母亲徐氏拦了下来。 “你这刚好些,莫再受了风!” 徐氏说着,又叮咛道:“等晌午祭完了灶王爷,你就去后院大花厅——今儿府里订了封箱堂会,全本的《龙凤呈祥》,要从下午一直唱到半夜呢。” 听是安排自己去看戏,来顺当下就苦了脸,曾饱受各种影视剧轰炸的他,哪里欣赏的来传统京剧? “娘,我也不爱瞧那咿咿呀呀的,去凑这热闹干嘛?” “谁让你瞧戏了!” 徐氏怒其不争的剜了儿子一眼,略略放低了嗓音道:“晚上各房的大丫鬟多半都在,你悄悄相看相看,若有趁意的就告诉娘。” 原来是为了这个。 不过听这意思,宝钗应该也在其中! 来顺顿觉精神一震,刚想细问去那大花厅瞧戏的规矩、格局,又听徐氏犹豫道:“也别就认准一个相看,多相看几个,咱们再捡着品貌都好的来。” 来顺无语半晌,又嬉笑道:“娘,我又不是小孩子。” 徐氏却不知道这话还有下文,当下板起脸来呵斥道:“你要是个小孩子,老娘还用操心这个?!” 跟着,她把帕子一甩,不容分说的道:“就这么定了,等陪着大老爷、二老爷祭完灶王爷,你就去那大花厅里候着,挨个给我瞧仔细了!” “那要是小姐、奶奶进出,我也瞧……” “你这小兔崽子,又要作死不成?!” 徐氏作势欲打。 来顺急忙向后躲闪,顺势岔开话题道:“对了娘,先前不是说让我从王家找吗?这怎么……” 徐氏本就是虚晃一枪,听儿子问起‘正经’,便收了势头叹气道:“咱们奶奶原想着自个把持这桩买卖,因就不愿意咱们和府里牵扯的太深,可现如今……”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再加上二太太又让周瑞横插一杠,奶奶就担心王家占去太多便宜,引得府里议论,所以又特地嘱咐咱们,就在这府里选一家合适的老户联姻。” 啧~ 这变来变去的! 在国公府做豪奴纵有千般好处,单只这一桩‘身不由己’的缺点,就足够来顺坚定脱籍的信念了。 说起来…… 他最近还真就找到了一个‘脱身’的办法。 通过这七八日实际测试,已经充分证明了批量生产充气轮胎的可行性,但成本却比来顺预估的要高一些。 为了控制成本,最初考量的运送原材料入京,然后进行再加工的设想,肯定是不成了。 初步意向,是把工厂设在南方,而且是最南方的两广地区,甚或是琼州府【海南岛】境内。 前者便于运输和管理,后者则因孤悬海外,有着人工和税赋上的‘优势’。 当然,这些和来顺关系不大。 真正的问题在于,筹建的时候也还罢了,等到工厂正式开始运转时,必然要安排一个稳妥之人前去坐镇。 现如今最合适的人选,当然是自家老子来旺。 不过王熙凤对来旺多有依仗,未必舍得放他远赴万里。 接下来就轮到来顺了,他现下虽然威望不足年龄也尚幼,可那工厂从筹备到建成,再加上收购相关的一些作坊,少说也要大半年光景。 这期间他自可从容布局,赢得王熙凤更多的信任。 等成功南下做了监工,天高海阔大权在握,想要脱身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只是…… 这一来,就得放弃荣国府里的莺莺燕燕了。 这却让他如何割舍得下? 好容易来到红楼梦的世界里,却放弃了三十六…… 呃~ 却放弃那三十五钗不睬,岂不白白浪费了大好机会,还有自己这一身雄厚的本钱?! 唉~ 这鱼与熊掌,如何才能兼得呢? ………… 就在来顺苦恼鱼与熊掌的时候。 秦家小院西屋,杨氏正用竹竿绑了笤帚,仰着头踮着脚清扫屋顶的灰尘。 眼见四角转遍了,她放平了手里的加长笤帚,却是不自觉的发起呆来。 打从那日之后,她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而今天正是‘出手’的最好机会! 下午大花厅里唱封箱堂会,府里有闲的管事,多半都会去捧场。 而来顺一个半大小子,自然不会错过这等热闹。 届时只要等到入夜,她就可以伺机而动。 可现下却有一桩事情,让杨氏颇为苦恼。 根据太祖爷留下的子孙歌,这正赶上最凶险的日子,若偷鸡时连鸡卵也捎了回来,岂不是…… 若指望及时避免,那毛头小子却又怎能把持的住? 再说毕竟是自己有求于他,他到时若不肯听从,又如之奈何? 正自烦恼不已,忽听门外秦显大呼小叫起来。 推门一瞧,却原来是他从府里提回来两只鸡,正咧着嘴冲王氏显摆呢。 他难得如此顾家,杨氏心下不由得一软,暗想着要不还是往后推推,也免得真弄出什么来。 这时秦显也瞧见了妻子,把手里的鸡一扬,得意道:“瞧瞧,大哥让送回来的,说是中午让大嫂炖了祭灶王爷!” 杨氏的脸色顿时就垮了,也顾不得王氏就在一旁,径自喝问道:“既是大哥让捎回来的东西,你显摆个什么劲儿?!” 秦显一愣,讪讪的瞥了眼王氏,嗫嚅道:“这、这都是一家人,分那么清楚作甚?” 瞧他这没囊气的样子,杨氏怎还不知道,他是又惦记着想蹭大房的肉吃? 当下银牙一咬,转头回到了西屋,一脚把那笤帚踢到了南墙上。 爱怎得怎得! 就今儿了! 第54章 心计妇错认糊涂情、懵懂汉喜获工具女 【4500,二合一】 午时。 荣国府大厨房内。 灶王爷的画像被擦的锃亮,两侧也换上了新的对联。 上书:上天言好事。 下书:回宫降吉祥。 横批:东厨司命主。 “给灶王爷奉饴~!” 随着三管家吴新登的吆喝,足有半人高的一盘关东糖,被抬到了临时搭建的供桌上。 “给灶王爷的仙马上料~!” 这回是小半缸精心筛选的豆子。 随后又有各色贡品陆续奉上,直到那诺大的供桌上再也摆不开了,吴新登这才念念有词的祷告起来。 “嘴上有饴,不出恶言,马备精料、早去早还!今日善男信女,特设……” 来顺因排在后面,就听清了个开头,后面吴新登语速渐快,连哼带唱的就听不大真切了。 初时他混在众多小管事当中,看着前面那肃穆庄重的架势,倒也颇有些新奇之感。 毕竟后世日常生活中,这么有仪式感的封建迷信活动,几乎已经见不到了。 不过…… 新奇感这东西,最禁不住蹉跎。 随着时间的推移,来顺也渐渐烦躁起来,再看前面就不是什么仪式感了,而是吃饱了撑的瞎扯淡。 好容易等到贾赦、贾政带头上香,又送【烧】灶王爷上了天,趁着众管事们纷纷上前拍马屁的功夫,他悄默声拿了些糕点,然后就脚底抹油离开了厨房。 “来管事、来管事!” 刚走到院门口,就听后面有人招呼,来顺回头扫量,却是灶上一个厨娘追了出来。 来顺暗叫倒霉,把那糕点递了过去,讪笑道:“我就是怕误了开戏,想先垫补一下。” “误会了、误会了!” 那厨娘忙把手摆的拨浪鼓仿佛,又笑着递上一包肉干,道:“我是看您拿的都是小零碎,不管饱不顶饿的,这怎么能成?” 原来不是追讨点心,而是来献殷勤的。 来顺接过那肉干,见都是清洗过的上等牦牛肉,便笑问:“不知嫂子怎么称呼?” “我夫家姓柳。” “原来是柳嫂子,这份心意我记下了。” 来顺说着,冲她扬了扬手里的肉干,径自转头去了。 那柳嫂子美滋滋的目送来顺远去,转身正要折回厨房,院门外却有人探头探脑的呼唤:“娘、娘!” 柳嫂子止住脚步,回头看时,却是个相貌极精致的少女。 “五儿?” 她吃了一惊,忙用围裙擦着手迎了上去,小声道:“你这时候跑来做什么?也不怕受了风!” 那柳五儿娇怯道:“爹说让我把肉干拿回去,也好祭一祭灶王爷。” “祭什么灶王爷,我看他是想祭自己的五脏庙!” 柳嫂子愤愤的抱怨着,又叮咛女儿道:“你赶紧回去,千万别再乱跑了——等过些日子养好了病,娘再给你谋一桩好差事!” “嗯。” 柳五儿乖巧的应了,却又问那肉干的事儿。 柳嫂子因就不悦道:“你就说我拿去养汉子了——回去让他少灌几杯猫尿!” ………… 却说来顺拎着那点心、肉干,一路寻到了西北角的大花厅。 这地界和梨香院正好遥遥相对,不过因没有女眷入住,故此算不得正经后宅。 那大花厅瞧着有些年头了,不过仍是十分气派,光门就有三扇之多。 左右角门略小些,中间那大门则足以让车、轿进出。 因他来的早了,里面还未置备齐整,更无半个看客到场,戏台上空荡荡的,台下也只有十几个小厮在忙碌。 来顺因是从右门进去的,便打算就近落座,不料刚选定一张靠近大门的桌子,就有个小厮满面堆笑的凑了上来。 “来管事,这边儿是女宾席,怕不太方便。” 来顺一愣,随即就想明白了,这格局应该是按照男左女右分配的。 至于当中那一大片,被半透明彩纱围住的地方,自然是老爷太太们的座位。 于是来顺又在那小厮诚惶诚恐的引导下,转到了左侧席上落座。 那小厮约莫是怕来顺记恨,不知从哪儿讨来一壶茶水,大半盘瓜子花生,恭恭敬敬的摆在了来顺面前,又道:“来管事,还缺什么您尽管吩咐小的。” “我就是先来占个地儿,你忙你的去吧。” 来顺随手挥退那小厮,又把点心肉干摊开在瓜子盘里,就着茶水倒也吃的有滋有味。 约莫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有客人陆续赶至。 其中倒有一多半是年轻的小丫鬟、小厮,但他们却不敢直接落座,而是挤在角落里叽叽渣渣的,一副兴奋到无法自拔的样子。 这倒有几分追星族的架势。 看来今儿要登场的,还是颇有名气的角儿。 又过了片刻,徐氏也匆匆赶了过来,见儿子早在里面候着,她满意之余,又忙吩咐来顺道:“先去边上候着,老太太过会儿就要到了!” 说着,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显然是提醒儿子千万瞧仔细些。 来顺自然是要好生瞧一瞧的,不过却不是瞧什么丫鬟,而是向要一睹宝钗真容。 于是他把最后的牛肉干,一股脑塞进嘴里,又抓了两把瓜子花生,这才施施然寻了个靠墙的站位。 于此同时,徐氏却是风风火火的到了后台,约莫是要和戏班班主,商量什么时候登场亮相之类的。 又等了约莫两刻钟,就见那紧闭的大门左右分开,露出一顶肩舆小轿和足足五六十个女子! 来顺急忙瞪圆了眼睛,在人群中央搜寻疑似宝钗的少女。 然而…… 这一大堆人簇拥着那轿子,呼呼啦啦涌入厅中,两下里又有打头阵的丫鬟、婆子上前接应。 这里外里一围,莫说是宝钗了,连王夫人生的什么模样,来顺都没能看清楚。 等他想退而求其次,找几个外围的丫鬟过过眼瘾时,那大部队早已经钻入了轻纱帐中。 只剩下几个中年妇人和十来个没长开的小丫鬟,进进出出的来回忙活着。 再接下来,就是男丁们陆续入场了。 这还有什么可瞧的? 来顺这心气儿一泄,等那大戏正式开幕后,就更看不进去了。 错非还想着向母亲交差,说不得就要溜之大吉。 又强捱了半个时辰,徐氏这才得空唤他出去问话。 因母亲问的仔细,来顺却连看都没看清楚,哪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于是只好坦承,刚才那一下子进来许多人,让他看花了眼,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娘,这法子怕是不成,还是等过完年再慢慢踅摸吧” 来顺说着,就待溜之大吉。 却不想被徐氏一把扯住,勒令道:“那你就等到晚上,约莫二更之后【晚上九点】,各院里就该陆续散去了,到时候你再仔细瞧瞧!” 来顺苦了脸:“这……” “这什么这?就这么定了!” 徐氏说着,又警告他道:“等二奶奶回家安歇了,我可是要来查岗的!” 得~ 什么也甭说了,继续在这儿捱着吧。 伺候一个多时辰里,来顺就干了两件事:嗑瓜子、认人头。 可他认的却不是什么丫鬟,而是一直心心念念的仇人茗烟。 不得不说,这小子比起自己这副皮囊来,可是要俊俏太多了。 比起潘又安或许差了点,但却自带一股灵动气质,且大咧咧混不吝的,让人情不自禁的想要亲近。 估计‘原主’就是被这表象给骗了,所以才会傻乎乎的中招。 当然,来顺也并不艳羡他的长相,毕竟生的粗些,也没什么不好的。 仔细认清楚茗烟的长相后,眼见已是初更过半,来顺又被台上的高腔、台下的喝彩,吵的有些昏头涨脑。 于是就琢磨着,先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等到二更时再回来也不迟——希望宝钗也是零散着离开,而不是继续紧随大部队行动。 因前几日下的雪还未化完,外面的空气堪称提神醒脑。 在那门口一边来回踱步,一边活动着筋骨,因时不时又路人投来异样的目光,他便不知不觉的走到了偏僻角落。 “别过来!” 冷不防前面传来一个尖利的嗓音。 来顺睁大了眼睛循声望去,却是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正守在一处灌木丛前。 这是…… 还没等来顺想清楚,那小丫鬟喝止自己是为了什么,那灌木丛里一阵晃动,闪出个颇为狼狈的小妇人来。 仔细一打量,竟还是个熟人——东胡同里的璜大奶奶,因来顺之前常去她那馆子打牙祭,故此又撞见过她两三回,说了那么十来句话。 那璜大奶奶见是来顺,面上颇有些尴尬,捏着帕子犹豫再三,才上前微微一礼道:“原来是来管事,你可有日子没去我们那儿了。” 来顺这时也猜到,她多半是因为女厕前排队的人太多,所以才选择了露天解决。 他自然不会戳穿这等尴尬事,也笑着还了一礼,道:“这忙了几天,又病了几日,年前怕是未必有时间去了,不过年后您要是收到什么山珍海味,可得千万给我留一些。” “那自然没的说!” 璜大奶奶见他并未揭穿自己方才的行径,脸上顿时就挂了笑模样,满口应着,又指了指不远处大花厅:“我还得去尤大嫂那儿支应着,等过完年去我们店里,再让我们当家的亲自招待你。” “好说,您请便就是。” 来顺也忙伸手一让,不过这话说出去,就觉着有些不太对头。 好在璜大奶奶也没多想,提着裙角快步回到了大花厅里。 来顺目送她和那小丫鬟的身影消失门后,忍不住就想起了头回去东胡同酒肆的情形。 那时候因璜大奶奶屡次瞩目自己,自己还以为是遇见‘识货’的了。 如今看来,倒是自作多情了。 也对,凭自己这凶巴巴的相貌,哪会有女人一见面,就对自己心心念念呢? 自失的一笑,来顺转过头刚想继续瞎逛,谁成想面前竟无声无息,又多了个消瘦高挑的妇人! “什么人?!” 来顺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定睛一打量,却发现竟又是个熟人——秦显之妻杨氏! “你这是……” 来顺看看杨氏手里并未点亮的蜡烛,有些不确定的问:“你这是在巡夜?” 杨氏局促的点了点头,随即却又用力的摇起头来。 这反应,愣是把来顺整糊涂了。 好半晌,才听杨氏怯生生道:“当初你、你不是曾说过,要、要……” 她毕竟不是司棋那等脾性。 事到临头,反倒有些畏缩起来。 不过从这磕磕巴巴的言语,来顺也勉强听出了她的来意。 再想想方才见到的茗烟,他立刻道:“其实我也正想找机会,跟你聊一聊呢——你上回说要回去想想,这一晃可已经三个多月了。” 杨氏娇怯怯横了他一眼,有心辩称:若非你来大管事泄露风声,让潘又安瞧出了端倪,又怎会耽搁这么久? 可话到了嘴边,那丁香小舌却像是打了结一样,酝酿了好半天,就只挤出句:“我、我现在想明白了。” 说着,又娇怯怯的低下了头,捏着衣角不敢再看来顺。 啧~ 她这举止不似个妇人,倒像是要出阁的闺中少女! 来顺因又好奇打量了她一番,结果发现她经还涂了些胭脂水粉——这大晚上的,涂胭脂水粉给谁看? 再想想她似乎是专门来找自己的…… 来顺心下登时生出异样来。 该不会…… 自己刚刚破灭一桩自作多情的幻想,这就又来一桩现成的反例吧? 不过司棋当初也是这么直接找上门的。 也或许…… 这是她们秦家人的‘习惯’? 如果真是这样,那倒省得自己再想法子,捏住她的把柄短处了。 再说了,这自个找上门的,哪还有放过的道理? 想到这儿,来顺试探着缓缓伸出了手,捉向她微微发颤的柔荑,嘴里笑道:“你都想明白什么了?” 杨氏颤抖的更厉害了,可直到来顺成功捉住她那冰凉的小手,她也没有半点要躲闪的意思。 来顺又试着往回一拉,杨氏便乖顺的扑入他怀中,将头往他肩上一搭,身子绵软的烂泥一般。 这还用再试探么? 来顺单刀直入的在她边问:“可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好去处?” 顿了顿,忙又补充:“最好是有暖气的!” “知、知道。” 杨氏其实早有谋划,这时见彼此‘明了心意’,也略略鼓起些胆气来,嗫嚅道:“这附近有间玻璃顶的暖阁,里面都是些花花草草,晚间倒是、倒是清净的紧。” 来顺闻言喜不自禁,忙催着到了那暖阁之中。 那暖阁因用玻璃为顶,四下里皆是粉壁高墙,半空中又吊满了各种奇株异草,倒不虞会泄出光亮。 来顺便命杨氏燃起烛火,虽不似白日里敞亮,贴得近了却也能纤毫毕现。 二人再无别话,就在这星空月下烛光中,行了一场同床异梦。 ………… 杨氏本拟二更过半,便可‘劳燕分飞’,各回各处佯装无事发生。 谁知三更过后,自己却仍软在来顺怀里,提不起一丝力气。 便只好改变计划,准备小憩个把时辰,然后再各奔东西。 怎料就在此时,忽听的二门外传事云板连叩四下。 杨氏骤然色变,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骨碌从来顺怀里爬了起来,慌急的捡起小衣,就往身上套。 “这么快就四更了?” 来顺疑惑的嘟囔着。 “这不是打更声!” 却听杨氏急道:“这、这是报丧的云板,必是府上有什么重要之人死了!” 第55章 玉殒天香楼、怒逐白头翁 却说骤闻云板传丧音,杨氏吓的是魂不附体。 盖因真要有哪个主子死于非命,她这上夜妇人里的小管事,必是要被召见盘问的。 可她今天晚上的所作所为,又怎经得起仔细盘问? 直到从那暖阁里出来,拦下个巡夜的姐妹一打听,这才知是虚惊一场。 却原来那云板所传丧讯,并非是这府上的主子,而是宁国府的蓉大奶奶。 现如今自贾赦、贾政以下,老爷太太、哥儿姑娘,大多都赶去了东府那边儿,这府里一时间反倒没人管了。 虽则如此,到底是受了惊吓。 二人遂议定改日再论正事。 来顺摸黑回去,如何哄骗自家老子;杨氏早上回去,如何剥皮似的搓洗,且先都不提。 单说司棋二更过半【晚上十点】,陪着贾迎春回到家中,又伺候着迎春洗漱安歇了。 这才命小丫鬟打了热水,泡着脚歪在春凳上闭目养神。 “司棋姐。” 半梦半醒间,就觉有人用手环住了自己腰间。 “不成!” 她娇呼一声,左手掩住胸口,右手护住关窍,待要挣扎起身,四肢百骸却俱都软成了一锅粥。 勉强扭了几扭,说是挣扎,实则琵琶半掩欲拒还迎。 “姐姐这是怎得了?” 这是耳边传来绣橘关切的嗓音,司棋这才从异样情绪中彻底清醒过来。 她红头胀脸的挣开了绣橘的环抱,没好气道:“这大晚上的,你弄什么鬼?!” “我怎得了?” 绣橘无辜的看着她,委屈道:“我是瞧你倦了,才想扶你回屋歇一会的。” 司棋这才发现,自己脚下的木盆已经被挪到了一旁,连脚都被擦干了,又套上了一双素锦的袜子。 她知是错怪了绣橘,可心下羞恼未退,实在说不出服软的话,便闷声道:“回屋也睡不踏实,还是你去歇着吧,我守着姑娘就成。” “姐姐这到底是怎得了?” 绣橘却不肯走,仔细端详着司棋道:“说是病了一场,面色瞧着倒是极滋润的,可……” “什么滋润!” 听到这‘滋润’二字,司棋脸上刚褪去红潮,登时又渲染到了耳朵根儿。 起身跺脚道:“这大半夜的,倒听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你要实在不想睡,那我就去……” 正说着,忽听二门外传事云板连叩四声,两人都知道是丧讯,不由齐齐变了颜色。 司棋忙命绣橘出去打探,又上前唤醒了迎春。 这边刚披挂到一半,就听外面传话,说是东府的蓉大奶奶没了。 司棋心下这才松了口气。 也不再急着催迎春赶紧出去,而是仔仔细细帮她打理整齐。 想到这二姑娘素日里的木讷,司棋又悄悄命人寻了些生姜来,切成了片,嘱咐贾迎春携在袖中,若有该哭又哭不出来的场合,就拿这姜片应一下急。 布置妥当,司棋、绣橘这才带着小丫鬟们,先将贾迎春送至邢夫人处,又陪着她汇合了二房众人。 浩浩荡荡百十个妇人,乘车的乘车、坐轿的坐轿,愣是用了两刻钟才赶到隔壁宁国府内。 只见那宁国府大门洞开,两边灯笼照如白昼,乱烘烘人来人往,里面哭声摇山振岳。 众人被迎入府内,原该是尤氏出面招待,可管事妇人却推说自家奶奶犯了旧疾,此时已经睡下了。 这却有些奇了。 先前因荣国府唱封箱堂会,尤氏也去凑了热闹,那时她与王熙凤说说笑笑好不欢快,怎得刚回府个把时辰,就病的起不来了? 众人心下都存着疑惑,但毕竟不好多问别人的家事。 故此只关切了几句,就在贾蔷的引领下,到了一间单独的花厅当中。 这边儿王夫人刚挥退贾蔷,外面便又有各路亲眷陆续赶到,一时王夫人、邢夫人倒成了此地的主母,被各路妇人众星捧月。 眼见天边露白,贾宝玉又寻了过来,那三姑六婆忙围上去好一通猛夸。 司棋最见不得这等逢迎拍马的,于是借故拢了外套去院里透气。 谁想正在廊下和晴雯闲话家常,忽然间前院就乱了营,远远的便能听到贾珍在灵堂里喊打喊杀。 不多时平儿也自屋里出来,询问外面究竟出了什么乱子。 司棋本就好奇,又仗着早已裹了裙袄,便主动请缨前去探听。 到了外面院里一扫听,才知是贾珍不知为何,非要杀了家中的老仆做祭。 多亏了贾政及时赶到,劈头盖脸一通呵斥,才终于熄了贾珍的杀心。 不过他还是愤然下令,将那老仆焦大乱棍打出了宁国府。 这还不算,贾珍随即又在哪灵堂前嚎啕痛哭,满口‘心’啊、‘肝’啊的,直衬的贾蓉这正牌子夫婿,恍若个无心无泪的铁汉一般。 如此种种,实令人难以卒睹。 司棋回去之后,都不好意思细说分明,只捡着能说的大致描绘了。 好在厅中做主的是王夫人,她早就隐隐觉察出了什么,故此也只是笼统的问了几句,并未往下深究。 就这会儿的功夫,眼见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王熙凤因想着到了早上,姐妹们都免不得要梳洗一番,可此时又实在不便回府。 于是便唤过平儿,嘱咐她带着各家大丫鬟,先回家把一应需用全都取来。 平儿领命,当下就召集了六七个出挑、十多名小丫鬟,分乘五辆大车回转荣国府。 其中与平儿同乘的,分别是司棋、袭人,以及贾探春身边的大丫鬟侍书。 都是相熟的,彼此也没多少顾忌,三五句闲话就扯到了那焦大头上。 旁人不知,平儿却晓得焦大的来历,因就叹道:“他从小儿跟着太爷们出过三四回兵,从死人堆里把太爷背了出来,得了命;自己挨着饿,却偷了东西来给主子吃;两日没得水,得了半碗水,给主子喝,他自己喝马溺。” “仗着这等功劳情分,原该是荣养一辈子的,偏他不修口德,说出许多大逆不道的言语,这才落得如此下场。” 言辞间,颇有些惋惜之意。 那袭人、侍书虽不知焦大功绩,却也听说过‘扒灰、养小叔子’的传闻,当下都道他是求仁得仁,怨不得旁人。 只司棋冷笑连连,哂道:“自来都是物伤其类,你们这一个个的,莫不是都把自己给当成主子了?” 袭人、侍书登时被顶的没了言语,脸上都有些挂不住。 平儿忙居中打了圆场,又半真半假的搡了司棋一把,嗔怪道:“你这丫头最近经了些事,倒愈发孤拐了!” 袭人、侍书想起她近来的遭遇,便也都又释怀了。 正一团和气,忽听得外面议论纷纷,又有人大声嘲讽‘焦大’。 司棋好奇的挑开帘子,这才发现已经到了街上。 循声望去,就见南墙下尚未融化的皑皑白雪当中,正孤零零的横躺着一个白头老翁。 第56章 论世宗三让叫父、为脱籍难逃真香 望着那倒在雪地里的老翁,司棋心下颇不是滋味。 可就算再怎么触动心弦,她也依旧是爱莫能助。 只能叹息一声,缓缓的放下车帘。 可就在那车帘即将垂下之际,一个只见过两面却异常熟悉的身影,突然跃入了眼帘! “咦?!” 司棋忙又把蓝缎斜纹的窗帘撩起来,眼瞧着熟悉的身影,快步走到那焦大身前,二话不说将对方搀了起来。 “他、他怎么敢?!” 司棋被惊的瞠目结舌,外面宁国府的豪奴们也都是一片哗然。 “怎得了?” 袭人奇道:“你这是瞧见什么了?” “是来顺!” 司棋头也不回的道:“他、他过去把那焦大扶起来了!” “什么?!” 这回却惊动了平儿,她直接喊了一声“停车”,不待马车停稳,就焦急的探出头去,冲远处的来顺嚷道:“顺哥儿,你莫要胡闹,那人可是珍大爷刚让人赶出来的!” 却说来顺能及时赶到,自是多亏了焦家隔壁的老妇传讯。 而他来之前,也曾思前想后许久,考虑为了个焦大和贾珍对着干,究竟值不值得。 从利弊上来说,肯定是不值得的。 但他终究还是拗不过自己的良心。 一面后悔不该和老头结交,一面义无反顾的赶了过来。 特娘的~ 大不了提前去跑路去南方种橡胶! 因早就纠结过了,此时听平儿呼唤,他反倒坦然的很,一边伏地身子背起焦大,一边大声回应道:“珍大爷说是要赶他出来,又没说要让他死在宁国府门口!” 他斜了眼对面议论纷纷的宁国府豪奴们,又继续道:“现下还没开始上人,等各处吊唁来了,看到焦大躺在这里,却怕东府的各位不好解释!” 只这一句,对面的喧哗声就小了大半,原本几个撸胳膊挽袖子,想要人前显圣的主儿,也都讪讪的退了回去。 毕竟真要出现来顺说的情况,最为难的就是他们这些守门迎宾之人。 见对面熄了火。 来顺便背着焦大径自沿街西去,路过平儿的马车时,又笑着道:“让平儿姐费心了,不过这老头和我有些交情,我又素来敬他忠烈,实在不忍心让他就这么死在宁国府门口。” 平儿脸上的神情说不出的复杂,既有对来顺的担忧,又欣慰于他的善良。 而挤在一旁偷眼观瞧的司棋,却是心下如同擂鼓,下意识掩住胸口,看向来顺的目光恍似要滴出水来一般。 先前虽两度春宵,又感于来顺信守诺言,且诚心‘祭奠’之意,多少对他有些改观。 但打从心底,仍旧将其视为趁人之危的小人。 可现在…… 这固有印象却是彻底崩塌了! 尤其她因潘又安潜逃一事,最恨男子没有担当,现下来顺这番义举,可说是正中下怀,又怎能不让她心头激荡、芳心摇动? 来顺却不知还有这等意外之‘喜’。 他背着焦大自不好回荣国府,于是径自回到了后巷家中。 先让焦大躺到西屋自己床上,又唤过栓柱,命他去奉公市里寻大夫出诊。 等栓柱领命去了,来顺一屁股坐到床头,边擦汗边在焦大眼前晃了晃手,见老头转头望向自己,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方才一路之上,来顺无论说些什么,这老头都没有半点回应,来顺还当他是怎么了呢。 因知道老头的心结,来顺便笑道:“这可不算是你主动破戒,老天爷要怪也怪不到你头上。” 焦大定定的看着来顺,好半晌,又用力吞了口唾沫,这才开口道:“你这干儿子,老……咳咳,老子是认定了!” 这老头可真是…… 来顺都懒得应他,只冲他翻了个白眼表示不屑。 因听他嗓子干涸,便顺势倒了杯热水,放在床头柜上。 却听焦大又自说自话:“把你的生辰八字写给我,老子找日子烧给祖宗,好让列祖列宗保着你。” “算了吧。” 来顺忍不住吐槽道:“你这好意我心领了,可你家这祖宗却怕是不怎么灵光。” “要是不灵,老子当初还能从死人堆里,把国公爷背回来?” 焦大以前极少提及陈年旧事,这回却是主动陷入了回忆当中:“自那次回来,老子就坐下病根了,再出去打仗身上总要背上十几斤干粮,再苦再累也舍不得丢下。” “就因为这,我还得了个三足老鸹的名头,因为别人都是背着枪,偏我老拿枪当拐杖用,还弯腰驼背的像个老鸹。” “你当初不说是三足金乌么?” 来顺下意识的吐槽着,可看老头那样子,又担心他是到了弥留之际,于是又宽慰道:“老鸹又怎得,那些笑你的人,有几个比你命长的?” 老头脸上闪过一抹亮色,不过紧接着就又颓然起来,艰难的摇头道:“可老子没儿子,死都死不安生!” 又是这话…… 来顺认真的提议道:“要不等你死了,我给你雇俩孝子贤孙哭丧?” 看老头没反应,又补了句:“放心吧,你真要是有个好歹,逢年过节指定断不了香火。” “哈哈……咳咳咳!” 焦大哈哈笑着,随即便咳出些带血的唾沫。 来顺扯了枕巾想把他擦一擦,却被焦大一把攥住了手腕,就见老头努力支起脖子道:“你叫我一声干爹,老子这里少不了你的好处。” “嘁~” 来顺压根没往心里去,挣开他的手,边擦边道:“小爷要真是奔着好处,刚才就不会救你回来!” “哈哈哈……” 焦大又笑了几声,突然问道:“你道这四王八公是怎么来的?” 来顺被问的莫名其名,这事儿连三岁小孩都知道,有必要明知故问么? 可看焦大一直等着自己回话,他也只得无奈道:“还能怎么来的,帮着太祖爷打天下换来的呗!” “哈哈哈!” 焦大又是一通笑,不屑道:“你知道个甚?!当初太祖爷在位时,朝中压根就没有爵位这回事,就更别说什么四王八公了!” 这倒新鲜了。 来顺奇道:“那这四王八公是怎么来的?” 焦大冷笑:“自然是世宗皇帝篡位之后,为了拉拢朝中重臣所封!” “篡、篡位?” 那夏太祖好歹也是开创了一个朝代的穿越者前辈,最后不会搞到这么悲催吧? “世宗皇帝是太祖的侄子,也是徐家的嫡长子,在宗室之中素有威望。” “当年太祖因染了急症,没几日就撒手人寰,原该继位的太子只有十一岁,世宗皇帝便自告奋勇出面理丧。” “皇后和太子全无防备,怎料世宗趁着理丧之机,竟暗中勾连朝中重臣,最终在太祖下葬当日,篡位称帝大赏群臣!” “不是……” 来顺听到这里,忍不住质疑道:“太祖可是开国皇帝,难道就没留下几个死忠什么的,就这么让侄子轻松得手了?” “唉~” 焦大叹气道:“太祖爷的想法一贯和常人不同,建国之前也还罢了,登基做了皇帝之后,更是独断专行不听劝谏。” “有一次,他甚至当着朝臣们的面,说日后必要收缴所有官吏的田产商铺,让大家做个真正的公仆。” 说着,焦大就忍不住抱怨:“自来做官只为权势,谁特娘的愿意做什么仆人?” 来顺:“……” 他一直觉得自己比较飘,现下看来,这位前辈大佬比自己飘的还狠! 公仆的说法也还罢了,要清缴官吏田产商铺的事儿,也是能随便宣之于众的? 难怪他会众叛亲离! 也就仗着是开国皇帝,有足够大的威望震慑群臣,否则就不是死后才被篡位,而是臣下们直接揭竿而起了。 不过…… 来顺还有个事儿想不明白,于是又问:“这么大的事儿,我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问起别人来,也都说四王八公是太祖酬功所封?” “呵呵……” 焦大嗤鼻一笑:“这就要归功于那些报纸了,那玩意儿原是太祖所创,不想却成了世宗皇帝和四王八公涂脂抹粉的妆盒。” “那上面日日颠倒黑白,偏知道真相的又不敢往外说,这几十年下来,世人自然以为世宗皇帝就是太祖之子,四王八公也是太祖酬功所封。” 这…… 来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却见焦大又定定的看了过来,盯着他一字一句的道:“因国公爷提携,我那时也授了爵,还得了个龙禁卫千户的实缺。” 龙禁卫千户? 来顺脱口道:“那好像是个五品吧?你、你当真做过官儿?!” “没有!” 焦大却否认的斩钉截铁,侧头吐了口带血的唾沫,不屑道:“这欺负孤儿寡母得来的好处,老子才不稀罕呢!当时老子就指天立誓,要一辈子留在宁国府!” 来顺:“……” 不过焦大随即又道:“但那爵位我留下了,世袭的骑都尉——原想着自己虽然用不着,却可以给儿子一个出身,谁成想老子竟特娘是个绝户!” 说完,他又定定的望着来顺,一字一句的道:“我这爵位,义子也能继承。” 来顺愣怔半晌,毅然决然的跪倒在地:“干爹在上,且受孩儿一拜!” 第57章 却令来顺改焦顺 碰~ 就在来顺一个头磕在地上,口尊‘干爹’之际,房门猛的被人推开,随之而来的,是来旺的怒骂声:“小兔崽子,你才消停几日就又瞎胡闹?!为了这么个老东西得罪东府……” “爹!” 见自家老子冲着床上指指点点的,来顺急忙起身拦下了他,陪笑道:“您先听我解释!” “别叫我爹!” 来旺怒道:“你爹在床上躺着呢!” 顿了顿,又恨声埋怨:“你把他弄回家就够闹心了,怎得还要认贼做……” “爹!” 来顺生怕他再说下去,这天上掉下来的爵位,就又要长翅膀飞走了,于是忙生拉硬拽,将自家老子‘请’到了外间。 来旺兀自余怒未消,指着里面喝道:“你现在就把人给我……” “干爹身上有爵位!” “给我背回……什么爵位?” “能世袭的爵位!” “能世袭的爵、爵位?! 来旺脸上就跟开了杂货铺似的,七情六欲塞满了每一块面部肌肉,好半天才挤出一句:“那你……那你刚才……” “刚才是干爹答应,要把爵位传给我!” 来顺说着,掰着手指算道:“他是正五品骑都尉,因是头回往下传,只需要降一阶……” “云、云骑尉?!” 来旺激动的浑身乱颤:“六、六六六品爵?!” 见他一副马上就要和焦大抢床位的架势,来顺忙上前扶着他坐下,又把屋里给焦大晾的茶,分了半盏过来给自己老子压惊。 来旺灌了半杯温水下肚,这才稍稍缓过劲来,攥着儿子的胳膊,颤声问:“他当真要把爵位传给你?” 顿了顿,又追问:“他怎么会有爵位在身?” 来顺便把之前焦大的说辞,简单节要的复述了一遍。 来旺听完之后,也不禁咋舌:“我倒是听过世宗爷得位不正的传闻,可也只以为是庶子夺嫡,谁承想世宗竟不是太祖的骨血!” 感慨过后,他又追问道:“既是有世袭的爵位,珍大爷怎会胡乱把他赶出府来?难道东府那边儿,竟然没人知道这事儿?” “这……” 来顺两手一摊:“这不刚认下干爹,您就杀进去了么,别的我还没来得及问。” “那还不赶紧问清楚!” 来旺说着,便撑着扶手起身,又肃然整理了一番衣冠,这才重又回到西屋。 刚进门,他那肩膀就矮了一头,满嘴堆笑道:“老哥哥,方才都是我的不是,你看在咱们顺儿面上,莫要给我一般见识。” 来顺:“……”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自家老子也不过才三十五岁,和焦大整整差了五十岁,亏这句‘老哥哥’叫的情深意切,竟无半点不适。 不过…… 想想自己和焦大差了将近七十岁,也还是认了焦大做干爹,他就不好再一百步笑五十步了。 这时焦大瞥了干儿子一眼,倒难得的没有口出恶言,认真道:“放心吧,老子好容易有个投脾气的,且他又三番五次的帮我,我这爵位不传给他,还能传给谁去?” 来旺大喜,正要奉上无数马屁,然后再细问究竟,却听焦大又道:“只是我还有一个条件,你得答应……” “老哥哥只管吩咐!” 不等他把话说完,来旺就急忙拍胸脯保证:“莫说一个条件,就十桩也使得!” 这显然是被天上掉下来爵位给砸懵了。 没法子,自家老子就这毛病,遇到大事就容易把持不住——给别人出主意的时候,倒是头头是道。 不过来顺寻思着,焦大既然说好了要把爵位传给自己,应该也不会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 果不其然,就听焦大道:“老子这辈子没别的遗憾,唯有膝下无子这一桩,实在是愧对祖宗,日后来顺若生了儿子,必须得匀一个继承我焦家的香火!” 原来是这种小事儿。 来顺想着自己日后是必要多纳几房,届时自然不会缺少子嗣,故而就抢着道:“这没问……” “这怎么成!” 谁知旁边来旺猛地挺直了脊梁,一脸恼怒的样子。 这怎么个意思? 就算来家再怎么重视血脉传承,可又不是全都姓焦,只是匀一个出来又能怎得? 来顺愕然的看向自家老子,正待劝说几句,却听来旺断然道:“这般天大的恩德,只匀一个儿子过继怎么成?从今儿起,顺儿就跟老哥哥你姓焦了!” 来顺:“……” 这大喘气的。 不过老爹也忒舍得下本了吧,竟然连自家香火都不在乎了? 焦大也是一脸愕然,脱口道:“这……你家也只有这一个儿子,若过继给我焦家,就不怕祖先震怒么?” “老哥哥有所不知。” 来旺笑着解释:“我祖上本是弃儿出身,在卖身王家为奴之前,根本就没有正经名姓——这个‘来’字,就是当时的小管事随口起的,意思是新‘来’王家的下人。” 顿了顿,又苦笑着补充道:“如今王家府上还有一户姓‘新’的,就是和我祖上同期入府的。” “等顺儿继承老哥哥的荫庇,有了官身爵位,自该换个正经姓氏——姓焦,再好不过了!” 这番话说的在情在理,自是令焦大激动不已,错非衙门打今儿起开始放假,说不得就要催着来家父子,直接把他抬到顺天府、吏部、兵部报备此事。 至于宁国府缘何不知焦大身上有爵位的问题。 焦大冷笑道:“我当日推了官位,却受了爵位的事儿,阖府上下就只有国公一人知道。” 顿了顿,他有些怅然若失的道:“国公爷约莫也是没想到,我能活到这把岁数,更没想到后人如此不成器,所以也没有向儿孙交代过这事儿。” “其实我也曾有意,要把这爵位传给府里的哥儿,可那一个个的……唉,不提了!” 焦大不愿意提,生恐他会反悔的来旺,就更不会主动提起了。 正一团和气,栓柱也终于请来了大夫。 根据一番诊断,焦大的伤势倒不怎么重,可毕竟年老体虚,又是旧伤未愈再添新伤,需得好生调养才成。 来旺还指着他年后,就带儿子去衙门备注承爵呢,当下向那大夫表示,不惜一切代价,务必要尽快让焦大康复起来。 大夫一听这话,哪还会客气? 仅只是当天买药材,就花去六七十两银子。 来旺却是连眼都不眨一下。 这更证明了来顺当初的猜想,自家果然颇有些家底儿。 ………… 是日傍晚。 杨氏正在家中补眠,忽然就觉着身旁有人窥探。 迷迷糊糊睁眼一瞧,却是丈夫秦显不知何时回来了,正半跪在床头满眼好奇的打量着什么? “你干嘛?!” 杨氏一惊,急忙裹紧了被子,强作镇定的道:“这不言不语的,想吓唬谁呢?” “没啥。” 秦显讪讪一笑:“我就是瞧见你肩膀后面,印着些花纹……” “什么花纹?” 杨氏愈发慌张。 秦显比划着道:“就是太阳月亮,还围着一些小星星,瞧着倒怪好看的。” 杨氏登时想起了,自己在暖房穿衣服时,帮来顺拾起的那块怀表。 约莫那晚自己曾将它压在身下,所以才留下了痕迹——不过当时身子都酥透了,故此未曾觉察出来。 杨氏低头掩饰着脸上的窘态,闷声道:“你说什么胡话——这约莫是我偷偷去大花厅看戏时,不小心印上去的,能有什么好看的?!” “就是挺好看的嘛!” 秦显却坚持己见,又涎着脸往床上爬。 “起开!” 杨氏隔着被子踹了他一脚,恼到:“我过会儿就要去当值了,你闹什么闹?!” “这不还有些时间么……” 秦显还要往上腻。 “起开!” 杨氏再次呵斥一声,扯了外套在被子里胡乱套好了,起身嫌弃道:“每回不上不下的,亏你也好意思!” “你这话说的……” 秦显大受打击,但瞧着妻子面色红润肌肤光滑,竟似比往日多了许多颜色,又忍不住堆笑道:“那明儿我早些回来。” 杨氏此时对全然没有半点兴趣,正待断然拒绝,可想起自己昨儿没有采取任何措施,这万一…… “过两日再说!” “哎!“ 秦显爽利的应了,又殷勤的递上梳洗之物,心中暗想着:听场堂会,就把这妇人滋润成如此模样,往后府里要能常驻几个戏子,让她天天如此就好了。 第58章 好事多磨 傍晚,徐氏抽空赶回家中,得知袭爵的事儿,也欢喜的什么似的。 “先别高兴的太早!” 因见妻子有些得意忘形,来旺连忙叮咛:“这事儿千万不能泄露出去,否则说不准还会有什么变数!”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你在二太太和咱们奶奶面前,就用顺儿说的那些理由替他开脱:东府若真出了这么大的丑,咱们西府的名声也会受连累。” “只要二太太和咱们奶奶认可了这说法,珍大爷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若换成以前,骤然被分配了这样的麻烦差事,徐氏免不得要抱怨几句,但这回却是甘之如饴,毫不犹豫的应承了下来。 一番商议之后,为避免让人看出异样来,夫妻两个就又各自回到了‘工作岗位’,只留来顺在家独自照顾焦大。 说是这么说。 可此后几日当中,来旺、徐氏还是忍不住频繁回家探望焦大,似乎生怕他会不翼而飞,又或者突然病逝。 而见了面,虽都是满口‘老哥哥’的叫着,实际却比对待亲爹还要恭敬孝顺。 当然,这几天当中他夫妻两个也没闲着。 徐氏明着暗着帮儿子开脱了几回,又搭着来顺当时那话,也确实颇有些道理,故此已经成功避免了荣国府这边的追责。 而东府贾珍那边儿,也不知是因为下面人没有禀报这事儿,还是听到来顺说的那番话,心下也有些后悔了。 总之并没有向荣国府这边,提出抗议或者交涉什么的。 如此一来,荣国府上下自然都乐得糊涂,倒好像这事儿从没发生过一样。 与此同时,来旺通过旁敲侧击,打听到凡是七十五岁以上,或者病入膏肓不良于行的世袭勋贵,都可以向兵部、吏部提出申请,由子孙提前继承爵位。 义子也成! 焦大显然早就符合头一个条件了,眼下甚至同时满足了两个条件。 但让来家十分头疼的是,按照朝廷的规章制度,兵部、吏部接到提前承爵的申请之后,按例会对申请者启动正式的核准流程。 这一来,恐怕很难不惊动荣宁二府。 届时贾珍若知道了,又会作何感想? 能就这么轻轻巧巧不闻不问的,让来顺继承‘出自’宁国府的爵位吗? 正忧心忡忡之际。 忽又得了消息,贾珍为了让儿媳走得风光些,特地给贾蓉捐了个候补龙禁尉的差事。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徐氏因就松了口气,连念阿弥陀佛道:“这当真是佛祖保佑,他家既有了官职,应该也不会再惦念咱家的爵位了。” 但来旺、来顺父子听闻这个消息,却反而愈发忐忑不安起来。 因为贾珍这等做法,反而更加证明了,宁国府对官爵是有迫切需求的。 那龙禁尉虽是五品,可却只是候补的虚名而已,又是捐纳出身的野路子,想要真正履职绝非易事。 若只一个空头虚名,怕还远不及六品功勋世爵来的硬气。 更何况官职和爵位又不冲突! 再说了,这贾珍刚花钱给儿子捐了个五品虚职,转头自家府里就流出去一个六品世爵,传出去岂不成了笑谈? 这谁能忍得了? 反正要是换了来顺,怕是宁愿让这爵位就此断了传承,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外人得了便宜! 徐氏听完丈夫和儿子的分析,当下又急的什么似的,来回转圈道:“那这么说,这爵位还继承不得了?” “自然要继承!” 来旺斩钉截铁道:“咱家好容易才得着这么个光宗耀祖、改换门庭的机会,怎么可能就此放过?” 顿了顿,又缓缓道:“但必须徐徐图之,不可贸然行事——顺儿,你觉着眼下该怎么办?” 说到半截,来旺就把视线投注到儿子身上,显然又起了考校的心思。 来顺断然道:“依我看,这关键恐怕还是在二奶奶身上!她若肯配合咱们行事,一切难题就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来旺又追问:“怎么个配合法?” 来顺最近也是做足了功课的,当下侃侃而谈道:“一是先让我脱去奴籍,然后再把户籍迁出宁荣巷,届时自然可以从容面对吏部、兵部的核查。” “第二种办法,是干脆由二奶奶托请王家出面,以王太尉在军中的权势,这区区六品爵位,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且王太尉若真肯出面,顺势帮我在军中谋个七八品的实缺,也只是张张嘴的事儿。” 来旺眼中露出赞赏之色,却再次追问:“那你说,该如何让二奶奶答应帮忙?” “最大的筹码,肯定是那轮胎生意。”来顺忖量着道:“但这个不能明说,否则若被她误认为是要挟,怕就弄巧成拙了。” 犹豫了一下,他提议道:“或许可以从二奶奶护短又好面子的性格上着手?” “这倒和我想的差不多。” 来旺终于不再追问,而是点头道:“这宁国府的爵位,放着那么多公子哥不传,偏偏就落在王家家生子头上,面上如何且不说,二奶奶心里必然是有几分得意的,再加上她现下还要倚重咱家照管生意……” 来旺说着,也起身踱了几步,最后拿定主意道:“那就这样,等过了初六……不,等初八之后,我去吏部、兵部探探口风,若是避不开核查这一节,就暂缓报备。” “届时咱们在家摆个席面,先把名分彻底定下来,然后再让你娘去寻二奶奶求告,央她帮咱家顺儿脱籍,再托请太尉给顺儿弄个实职。” “这……” 徐氏迟疑道:“冒冒失失就提这么多要求,她万一恼了怎么办?” 来旺目视儿子。 来顺会意的开口解释:“爹这是主动将咱家的把柄,交到二奶奶手上,先让她觉得有利可图——以二奶奶的性子,但凡是有利可图的事儿,就不会轻易让旁人晓得,届时咱们自然有机会慢慢说服她。”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不过这样做,也确实要冒些风险。” “为了这天大的好处,冒些风险也值了!” 来旺定定的看着妻子道:“这事儿的关键,怕还得着落在你身上,毕竟我和顺儿平素也凑不到二奶奶身边——记得务必要摆出哀求的态度来,可千万别让她以为咱家是持宠生娇!” “我、我……” 徐氏紧张的咽了口唾沫,突然眼前一亮,忙道:“这事儿是不是可以找平儿帮忙?她是瞧着顺儿长起来,素来对咱顺儿另眼相看!” “这……” 来旺犹疑半晌,缓缓点头:“倒可以试一试,不过你别把话点透,先看看她的反应再说。” 徐氏郑重答应了,趁着还有几日光景,又反复和丈夫、儿子,酌定了言辞语态等种种细节。 只是这一番准备还没等用上,宁国府那边儿就先传了消息:二奶奶暂掌宁国府,特地点了来顺过去当差! 第59章 熙凤协理宁国府、来顺仗势会芳园【上】 转过天正逢是大年初一,也是秦可卿停棺的第六日,因这场突如其来的丧事,荣宁二府连年节都没过成。 不过宁国府摆出的场面,却比那寻常年节还热闹十倍不止。 按照母亲徐氏的交代,来顺天不亮就赶到了宁国府。 就见除了素日里常开的角门之外,那临街又有一道大门洞开,门前树着一对朱红销金大字牌,上书‘防护内廷紫金道御前侍卫龙禁尉’。 门对面紧靠南墙,又立了两个偌大的诵经台,左僧右道打擂台似的挂着好些个榜文。 再往里瞧,三四十个执事分列在门内两侧,身后又各有一棚青衣乐师,每逢正时辰便哀声震天。 显然,这里便是秦可卿停尸的会芳园了。 因天还未亮,又正赶上大过年的,现下门前倒没什么宾客。 来顺正犹疑着,是该从这新开的大门进去,还是走原本的角门时,身后忽然有人扬声招呼道:“这不是来顺来管事么?” 只这一声,会芳园里就有五六个执事探头张望。 显然因当众救走焦大一事,来顺在这宁国府里也颇立下了些名头。 不过这也早在来顺的预料当中,他没有理会那些执事,而是转头循声望去,就见一对儿小夫妻正在不远处拉扯推搡。 来顺因就搭腔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东胡同的璜大爷和璜大奶奶。” 那小夫妻这才停了拉扯,贾璜领着妻子往前赶了几步,先有些狐疑的看了看那些执事,又拱手冲来顺笑道:“来管事新年如意。” “璜大爷新年如意。” 双方见了年礼,贾璜故作好奇的问:“来管事一大早就到宁国府来,莫不是又有什么事情?” 这厮怎么有些阴阳怪气的? 先前去他那酒肆时,明明客气的紧呢。 来顺狐疑的横了他一眼,朗声道:“因我们二奶奶揽了理丧的差事,特地点了我过来跑腿打杂。” 顿了顿,又补了句:“捎带也替二奶奶巡视各处,看有什么疏漏没有。” 后面这句一出,那探头探脑的执事们,登时全都缩回了院里,规规矩矩的分列两旁。 连眼前的贾璜,脸上也显出些异样来,唯唯诺诺的说不出话来。 当初贾璜怂恿倪二为难来顺失败,也因而没能向妻子卖弄那新鲜手段,自此虽不敢再小觑来顺,心下却存了芥蒂。 后来听说来顺为个糟老头子,恶了宁国府的珍大老爷,方才又见来顺在宁国府门外踌躇徘徊。 贾璜就以为来顺必是遭了打压,无奈之下跑来‘投案自首’的,于是才不顾妻子的阻拦,扬声喊出了来顺的名字。 这原是想看来顺的笑话,谁知来顺非但没有失势,反而在这宁国府也掌了权。 如此变化实在大出贾璜的意料之外,到闹得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而他那妻子金氏见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暗暗埋怨丈夫非要招惹来家,却忘了最初逼着贾璜对来顺下手的,其实就是她璜大奶奶本人。 眼见丈夫吭吭哧哧没了言语,对面来顺的表情也愈发狐疑起来,金氏再顾不得什么夫唱妇随、男女有别。 上前一步,笑道:“因珍大嫂子旧疾复发,我昨儿还担心这府里生乱呢,如今二奶奶能出面理丧,我们这些亲眷也就都有主心骨了。” 随即又拉关系道:“你璜大哥也领了些闲散差事,到时怕还要你多多照应呢。” “好说、好说。” 因她这一张巧嘴,来顺倒也没瞧出什么不妥来,只当贾璜方才是冒失了。 又想着这璜大奶奶惯会钻营,就向她打听东府管事妇人们,近来取齐聚会的所在。 “珍大嫂子几日没能理事了,哪还有什么取齐的所在?” 金氏想了想,又道:“不过我听说你们二奶奶,昨儿独自到了内仪门旁的抱厦厅里,说不得今儿就是在那边取齐呢。” 来顺又问清楚内仪门的所在,这才辞别二人,匆匆自角门入府。 他这一去,贾璜这才似卸下重担一般,闷头抱怨着:“不都说他得罪了珍大爷么,怎得还跑来宁国府里管事了?” “你以为呢?!” 金氏冷笑道:“如今谁还不知西风盖过东风,那凤辣子又是西府里的出头,便珍大爷也要礼让三分,又怎会为个奴才恶了她?” 顿了顿,又自言自语道:“瞧这架势,往后咱们还要多多巴结西府才是正理,尤其我听说来家还给二奶奶献上了一条财路,引得王家、薛家争相入股。” “这天大的好处,咱家若也能掺上一脚,岂不强过守着那无名小店过日子?” “你怕是想钱想瞎了心!” 贾璜因就嘲笑道:“听说连西府的大老爷夫妇想掺一脚,都被二奶奶给挡在了门外了,你就算再怎么巴结她,难道还能强过她的公公婆婆不成?” “这怎么能一样?” 金氏横了丈夫一眼,沉吟道:“赦老爷要的是大头,咱们只图些小利——再说了,咱们也未必非要从二奶奶身上着落。” 说着,若有所思的望向角门。 ………… 却说来顺一路寻到宁国府的内仪门,就见宁国府的管事已经到了大半。 内中有个五十上下的管家,独自在最前头负手而立,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架势。 直到扫见来顺,他这才收了一身威严,笑着迎上来道:“你便是来顺吧?果然生的威武豪横,正合来弹压我们府上这些泼才惫懒货!” 见这架势、口吻,来顺哪还不知对方的身份? 当下提起十二万分的警惕,上前见礼道:“赖总管谬赞了,我也就是做些跑腿打杂的差事,真正能挑大梁的,还得是您这样德高望重的。” 这人自然正是赖大的弟弟,宁国府的总管家赖升。 “莫要谦虚。” 赖升笑着摆手道:“家兄近来时常夸奖你,说是日后这荣国府,怕就要指望着你撑起来了。” 赖大称赞自己云云,来顺是决计不信的。 但近来赖大确实低调了许多,甚至频频向自家老子释放善意,颇有要和睦共处的架势 府里说他是畏惧了王熙凤的霹雳手段,所以主动退避求个安稳。 但赖家纵横宁荣二府多年,岂是这般轻易就肯认输的? 来顺满腹狐疑的和赖升客套了几句,那边厢王熙凤的轿子,就浩浩荡荡到了内仪门前。 宁国府的管家、管事们,忙都退避到一旁躬身侍立。 唯有来顺因徐氏相召,反快步迎了上去,与母亲自顾自的到了角落里。 “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方才跟平儿打听过了。” 徐氏压着嗓子道:“让你过来当差,其实是珍大老爷主动提出来的——昨儿他先是在太太、二太太跟前认了错,紧接着又央告咱们奶奶帮着理丧。” “又说这府里一应人等,都归咱们奶奶调遣,若用着不顺手,从家里带几个过来也成——当时他特地点了你的名儿,还说你能为宁荣二府的名声犯言直谏,果是个忠肝义胆的。” 竟是贾珍的意思? 难道这其中有什么阴谋? 不过来顺转念一想,贾珍如果真心想要坑害自己,也不会专门在王熙凤面前提起这事儿了。 现如今王熙凤听了贾珍的话,专门把自己调了过来,如果自己在宁国府里出了意外,贾珍又如何向王熙凤交代? 思来想去,贾珍多半只是为了消除王熙凤的芥蒂,好让她帮着把秦可卿风光大葬。 啧~ 贾珍对儿媳妇可当真是…… 【原书十四章说的是‘都总管来升’,不过后面又改做了赖升。 再加上书中不止一次提到,赖大的弟弟赖升是宁府总管,所以应该是删改导致的笔误。】 第60章 熙凤协理宁国府、来顺仗势会芳园【下】 【4300字,二合一】 打从初一这日开始,来顺就领了会芳园的纠察重任。 他因寻思着,一来日后必是要得罪宁国府的,早些晚些也没什么分别。 二来么,也盼着自己能拿住什么贾珍想保之人,惹得贾珍与王熙凤起了冲突,方便日后横刀夺爵一事。 故此王熙凤在里面只有八分森严,他在外面却足足做到了十二分,直拿出当年做甲方监工的派头,大到牌楼、宣台,小到针头线脑,就没有他管不到的地方。 非但偷奸耍滑的把他恨到了骨子里,连宁国府里的老实人,也都人人自危,生怕被他寻到什么错处。 然而这一来,会芳园里倒愈发秩序井然了。 竟惹得贾珍在王熙凤面前连夸了几回,说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有了这一里一外管束着,也不知省了他多少心思。 非止如此,连那赖升也是鼎力支持,但凡是来顺提出的要求,他从无半个不字。 最重要的目的没能达到,反而有些弄巧成拙的架势,这来顺心下正郁闷呢,不想又从母亲徐氏那里,听来了另一桩坏消息。 却是王熙凤因见尤氏病了,贾珍又吃不下睡不着的,便每日给这府上带些各色细粥、精致小菜,分发给尤氏、贾珍、贾蓉几个。 而贾珍也投桃报李,命人将最好的上等菜,每日送往抱厦厅中,一应待遇比他自己还强出不少。 这相亲相爱一家人…… 若不是来顺每天夜里,还能瞧见贾珍去儿媳灵前啜泣,多半以为这厮是准备移情别恋,从儿媳升格到弟媳了。 可双方这一团和气的,岂不是愈发给自己承爵脱籍,制造障碍么? 来顺焦躁的不行,抽时间和自家老子商量了两回,结果就换成了来旺吃不下睡不着。 且等过了初八之后,来旺去那吏部、兵部打探回来的消息,也不甚理想。 这提前承爵的审查,是多少年来的惯例,又因为当初曾发生过,兵部官员与人内外勾结夺爵的事儿,引得勋贵们群起激愤,故此这方面卡的极严。 至少以来家自己影响力,想要跳过这一节,是绝无可能的——即便有银子,也找不着花钱的门路。 总之这隆源三年,对来家来说称得上是开局不利。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焦大调养了半个月,伤势病情大有改善,近来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了,倒是不用担心他会提前咽气。 来顺已经抽空和干爹商量好了,等宁国府这边的丧事办完,就在家里摆几桌席面,先把这义父义子的名分敲死了,然后再伺机走王熙凤的门路承爵。 当然,近期是怕够呛了,正因为贾珍的托请,王熙凤才露了个大脸儿,若她投桃报李把焦大送回宁国府,来家怕是哭都找不找调儿。 却说这一日,来顺正心烦意乱,忽然接了个检举,说是有人夜里在会芳园附近聚赌。 因王熙凤定下了连坐的法子,先前来顺就已经收到过几次检举了,所以起初也没有太过在意。 但盘问那检举人时,他将时间地点格局说的甚是详细,恍似亲眼得见一般,可细问组织聚赌都有哪个,偏又一问三不知。 来顺登时就起了警惕之心,因为以往跑来检举的,多半是担心会牵连到自己,所以检举的也都是同组的伙伴。 而既是同组的伙伴,又怎会只知道聚赌的细节,却不知道聚赌之人是谁的道理? 于是他一面不动声色的,安抚了那检举人,又刻意从这府里寻了十来个执事,摆出要连夜突袭的架势。 一面却又悄悄联络了自家老子并何三两个,让他们设法探查这其中是否有什么古怪之处。 找自家老子的缘故,就不用多说了。 至于找何三帮忙,却是因为这厮惯是个五毒俱全的,东西二府里但凡有什么歪门邪道,多半都瞒不过这厮。 果不其然! 当天下午何三就急吼吼寻了过来,说在宁国府里聚赌的不是别个,正是自家干兄弟周福与三房里的芹四爷。 这双方要是起了冲突,可就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 他拍着胸脯得意道:“不过顺哥儿你大可放心,我来之前就已经知会了周福和芹四爷,让他们先把那赌局给停了。” 这厮竟还搞起先斩后奏来了。 且那周瑞之子周福,明知道这边儿是自己在巡查,偏偏不曾知会自己一声,就跑来聚众设赌,显然是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来顺眼中更显狠戾,面上却一副松了口气架势,连连点头道:“这就好、这就好——那他们可知道,是我使人暗中查出这事儿,又设法通风报信的?” “这……” 何三支吾道:“自、自然晓得!” 来顺因就揽住他的肩膀,用力往下压迫着质问道:“三哥,这卖人情的事儿,你越过我一个人干了,怕是有些不合适吧?” “我……” 何三被他拘的背都驼了,忙告饶道:“我是急着过来告诉你,就、就没说太清楚——你等我回去再跟他们分说分说!” “不用了,还是我自个跟他们说吧。” 来顺说着,摸出怀表看了看时间,不容置疑的道:“晚上九点,也就是亥时,你让他们去东胡同璜大爷的酒馆里等着我。” 说着,松开对何三的钳制,没事人一般回了会芳园。 入夜后,来顺装模作样展开的突查行动,结果自然是毫无所获,唯独那引路的检举人,不知被什么给绊了个跟头,白白磕掉掉了一颗门牙。 ………… 亥时。 来顺按照约定到了酒肆,却见何三与两个眼熟却没见过的年轻人,早已经喝的红头胀脸,正在店内边划拳边笑闹着。 何三倒还有几分清醒,眼见来顺自外面进来,忙起身招呼道:“顺哥儿,你来啦——这我兄弟和芹四爷饿得紧了,就先要了些……嗝~!” 说着说着,他就忍不住打起了酒嗝。 旁边周福更是连起身都懒得起身,回头醉醺醺的招手道:“你小子怎来的这么晚,快快快、过来陪哥哥们一起吃酒!” 来顺却是理也不理,见酒馆里再没有别的客人,便向身后打了个手势,立刻有个雄壮的蒙面汉子走了进来,利落的把前门落了闩。 然后又压着嗓子,冲齐掌柜和店小二双全道:“我们来管事要办些私事,劳烦两位避一避吧。” “这……” 齐掌柜还有些犹疑,却早被那汉子一手一个,提溜着丢到后院里,顺势反锁了后门。 这回周福、贾芹也看出不对来了。 周福拍案而起,指着来顺喝道:“来顺,你今儿是要给老子摆鸿门宴不成?!” 那贾芹则是唱起了白脸:“都是自家人,这闹个什么?你要是嫌咱们没等你,那待会哥哥们先自罚三杯可好?” 来顺仍是一概不理,自去柜台拿了账本,又慢条斯理的走向周福。 周福下意识的退了半步,但随即又咬着牙往前迎了一步,乍着膀子伸着脖子,斗鸡似的吼道:“来顺,你特娘动我一下试……” 那第二个‘试’字还未出口,来顺已然箭步上前,一把薅住周福的脖领子,借助冲势将他按倒在酒桌上! 那三盘五碗的,登时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对面贾芹吓的连连后退。 何三则是想着上前阻拦,只是他刚迈出半步,就被那蒙面汉子拦了下来。 “来顺,你特娘的好大的狗胆!你敢动老子一根毫毛,老子让你全家都……” 周福被压在桌上,一边怒骂一边用力的挣动,可他本就不如来顺雄健,此时又喝的烂醉,即便把脸憋成了紫茄子,也拗不过来顺一条臂膀的力道。 来顺一面钳制着他,一面把那账本放在了他胸前,然后提起拳头就是一套闪电五连! 直打的周福骂声变成了哀声,原本就憋紫了的胖脸,又杂了青白二色。 这还不算,他腹中翻涌难耐,忍不住仰头喷出一道秽泉来,那黄的、绿的、黑的、灰的,劈头盖脸落在他身上,淋淋漓漓的恍似开了杂货铺一般。 在他吐出来的同时,来顺就及时抽身躲开,站在一旁警惕着这厮的反扑。 不过看他烂泥也似的,顺着桌角滑落在地,满脸惊惧惶恐的样子,显然已经被这几拳打没了傲气、惊去了勇气。 于是来顺就把凶戾的目光,转向了对面的贾芹。 被他这一瞪,贾芹扑通一声跌坐回条凳上,随即又觉着不妥,急忙起身拱手赔笑道:“来管事,这都自己人,何必闹到……” 来顺胳膊一探,隔着桌子把他揪到了面前,冷笑着反问:“你也知道都是自己人,那为何偏偏这时候去宁国府做局设赌?说!你是对我们二奶奶有什么不满,还是存了别的歹心?!” “我、我我我……” 贾芹拼命往后缩着身子,慌张的支吾道:“我就是瞧二奶奶在那边儿掌了权,才想着跟周福去捞一笔小钱,绝没有别的……” 来顺不等他说完,就不轻不重的搡了他一把。 他本就往后缩,被这一搡,登时摔了个滚地葫芦。 好个贾芹,竟全然不急着起来,顺势就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来管事,这事儿不是我起的头啊,冤有头债有主,您、您也……” “少废话!” 来顺又给那蒙面汉子使了个眼色,那汉子立刻从柜台里翻出了纸墨笔砚,走过来把剩余的酒菜一股脑扫掉,又在周瑞、贾芹面前各摆了一套纸笔。 “写吧。” 来顺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写、写什么?” 贾芹战战兢兢起身,看着身前的白纸,颇有些莫名其妙。 “写你们是怎么在宁国府设赌,刻意要坑害二奶奶的!” 来顺说着,不等二人插嘴解释,又道:“不过别写你们自个的事儿,互相检举揭发一下吧——当然了,要是实在不乐意出卖朋友,往后这罪名都落到自个身上,也就怪不得别人了。” 贾芹看着那纸笔,默默吞了口唾沫,又赔笑道:“来管事,你有什么吩咐,咱们照做就是,何必非要把事情闹大呢?” “放心吧,这东西我自个留着,除非你们不开眼,非要跟我争个高低死活,否则这东西绝不会外传。” 顿了顿,来顺又补充道:“倒是你们如果咬死了不写,那我现在就把你们送到二奶奶面前,听凭她发落!” 贾芹这才稍稍放下心来,犹豫着把手伸向了那纸笔。 这时对面一直装死的周福,却连滚带爬的站了起来,二话不说抓起毛笔就问:“怎么写?” “就把你们在哪儿设赌,赚了多少银子,如何不把二奶奶放在眼里之类的,写下来就成。” 来顺说着,看看周福、再看看贾芹,捏着下巴道:“你这吃了苦头,他却好端端的,倒不怎么公平——罢了,你再多写他一桩错处吧,譬如调戏东府丫鬟之类的。” 周福这会儿倒是识时务的紧,立刻龙飞凤舞往上描画。 贾芹见状,也忙苦着脸往上罗织周福的罪状。 两人互相攀比着长短多寡,到最后真真假假的,也不知写了多少对方的罪状上去。 来顺略略过目之后,满意的收起了那两封检举书,又指着地上的狼藉道:“这东西你们自己掂量着赔——最好能堵住璜大爷和璜大奶奶的嘴,否则消息传出去,可就赖不得我了。” 说着,招呼那蒙面人施施然到了门前。 下了门闩,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之际,来顺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转头冲正扶起周福的何三笑道:“三哥,今儿这事儿办的不错,就依你之前说的,往后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撂下这话,他这才领着那蒙面汉子,撞入了呼号的夜风之中。 酒馆里静了好半晌,周福这才猛地推开了何三的搀扶,气咻咻的骂道:“这狗入的来顺,老子和他没个完!” 说着,又狠狠剜了何三一眼。 何三暗暗叫苦,待要解释几句,却听对面贾芹咬牙道:“现如今咱们都被他捏住了把柄,你怎么和他斗?还是先消停些,想想怎么堵璜大叔的嘴吧!” 说着,冲后面使了个眼色。 何三会意,蹑手蹑脚的到了后门前,悄默声下了门闩,然后猛的一把拉开! “哎呦~” 惊呼声中,贾璜与金氏夫妇,就跌跌撞撞的冲进了酒馆里。 贾璜站住了脚,看看屋里紧盯着自己的三人,不由讪笑着搓手道:“都是自家人,怎么就弄成这样了?” 旁边璜大奶奶整理着发髻,心下却是愈发打定了主意…… 【周瑞的儿子出自四十五回,原书中并没有提到他的名字。 因王熙凤过生日时,主人还没开宴席,这周瑞的儿子倒先喝得烂醉,又在那儿骂街生事。 让他帮着搬东西,别人都好好地,偏他把过寿的馒头散了一地。 王熙凤派了丫鬟责问,他竟然反把丫鬟骂了一顿。 因此王熙凤恼了要赶他出府,后来被赖嬷嬷劝阻,才改成了四十大板。 另:我弄的彩蛋人物图,不是只贪图漂亮,而是尽量找符合人物形象的——再说了丫鬟少妇都弄最漂亮的,后面轮到钗黛、熙凤怎么搞? 读者老爷们自然无所谓,觉得怎么漂亮怎么来就好,但老嗷这里必须有个层次感的。】 第61章 熙凤弄权铁槛寺、来顺夜访馒头庵 却说来顺惩治了周福、贾芹两个,此后几日又专捡些细碎差事,磋磨那出首检举之人。 三番五次下来,暗中参与这‘以夷制夷’一局的宁府豪奴们,哪还不知事情已经败露了? 由是,愈发不敢再招惹来顺。 没几日,里面王熙凤也发作了一番,将个迟到的家仆好一通打,又罚了那人的月例银子。 至此,宁国府上下噤若寒蝉,再无敢偷奸耍滑的。 个个都想着先忍过这一时的酷烈,等发完了丧之后,再恣意的快活也不迟。 却说这里外里一耽搁,转眼就到了发丧的正日子。 来顺虽因此交卸了差事,可还是得陪着那发丧的队伍,赶奔城外的铁槛寺停灵下葬。 闻讯赶来的朝中官眷,再加上各路亲朋好友,林林总总足凑了百十顶大小轿子,数不胜数的马车! 彼时八公中另外六公皆有子弟到场,四家王府也各自设有祭棚。 等那延绵三四里的大殡,浩浩荡荡银山压地一般出了宁国府,又得了北静王水溶亲来送行的恩遇。 说是四王八公,可现下真正还有王公爵位在身的,也只这水溶一人了。 故此他这竟亲自在路边设祭,登时惊的贾赦、贾政、贾珍几个齐望拜见。 连那送葬的队伍经过水溶的大轿时,也都偃旗息鼓敛去了悲声,以示对北静王的尊敬。 等到了城外铁槛寺内,种种哀荣自不必多提。 却说来顺跟着自家老子跑前跑后,直忙到入夜时分才得了空闲。 而这一闲下来,他就想起这发丧期间,貌似还有一桩风月事——好像是那秦钟和个尼姑勾勾搭搭的,又有贾宝玉掺和其中。 他们具体是三人行,还是各自单飞,来顺一时却记不得了。 但想着既然和贾宝玉有关,或许可以趁机拿这二世祖一个把柄,日后不拘是图谋茗烟,还是弄别的什么勾当,总会方便许多。 于是来顺就一路扫听着,寻到了水月庵左近。 可到了地方,却发现这尼姑庵竟颇有些规模,他无头苍蝇似的绕了两圈,却哪知道宝玉、秦钟偷情的所在,究竟坐落何处? 一时正欲扫兴而归。 不想恰巧撞见平儿出来送客,早被她看在眼里、喊在口中。 来顺见已经露了行藏,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见礼。 “你来这边作甚?” 平儿却忙扯着他转过了墙角,呵斥道:“这边儿不是尼姑便是女客,万一冲撞了哪个岂不要命?” “姐姐有所不知。” 来顺急忙狡辩:“我在会芳园把人都得罪狠了,现如今交卸完差事没了辖制,怎么敢和他们睡在一处?所以就在这附近胡乱逛一逛,没想到就撞见姐姐了。” 平儿嘴里训道:“偏你要逞能!她是主子,旁人奈何不得,你却又是个什么位份的?在这荒郊野外的,只怕被人打了黑枪,都不知该找谁哭去!” 说是这么说,她转过脸却又寻了小丫鬟,把来顺安排在偏殿客房内安歇,又使人拿了点心茶水予他,这才千叮咛万嘱咐的去了。 来顺混入这水月庵,原本是想趁机拿住贾宝玉的短处,可平儿这般情真意切的,倒不好连累她吃了挂落。 犹豫再三,终究没有出门乱闯,只合衣睡在了屋内。 半梦半醒之际,却听得外面有人轻轻叩门。 来顺还以为是平儿又有什么交代,于是忙披了外套推门出去,岂料那月色朦胧下,却是璜大奶奶当面。 这璜大奶奶笑的极是亲切,托举着一只食盒道:“方才平儿姑娘领你进来时,可巧就被我瞧见了——这庙里都是素斋,来管事怕是吃不惯吧?正好我带了些酒菜来,且分些给你尝尝。” 说着,硬是把那食盒塞到了来顺手上。 这十多日里,她也不是头回来献殷勤了,来顺约莫也猜出了她的心思。 可自个脱籍的事儿还烦不过来呢,哪有闲心帮旁人牵线搭桥、开拓财路? 故此都只是随口敷衍罢了。 不想到了这水月庵中,璜大奶奶竟又找上门来。 “多承好意了。” 来顺接过她手上的食盒,正想着来个钱货两讫,免得被继续纠缠,却忽的想起一事来,于是忙问:“我听说当初闹学堂的金荣,是大奶奶的侄儿?” 金氏脸上的笑容就是一僵,只当是来顺翻起了旧账。 可转念一想,自家侄子才是受害者,来顺这加害人倒翻的什么旧账? 正狐疑呢,又听来顺道:“方才我见秦钟跟个小尼姑搂搂抱抱的,瞧着倒不像是要做什么好事——可惜我是男儿身,又不似人家得了特许,可以在这水月庵里走动,否则少不得要追上去瞧个稀罕。” 一听这话,金氏心下登时就活泛了。 她当初最恨的就是这秦钟,曾一度要寻秦可卿理论,可因畏惧宁国府的权势,临门一脚时又怯懦退却了。 事后每每想来,金氏都深以为耻。 这也是她近来加倍钻营,想要求个富贵显达的重要动力之一。 现如今秦可卿已经下葬,那秦钟没了依靠,偏又在姐姐发丧之日,闹出这等没脸没皮的事情。 倘若被自己抓个正着,岂不就能一雪前耻了? 当下忍不住追问:“你瞧他们往那边儿去了?” “这我却没瞧仔细。” 来顺笑道:“不过您璜大奶奶进出无碍的,想要找到他们偷欢的所在,应该不难吧?” 金氏听了这话,却倒起了疑心,端详着来顺道:“这等事你为何偏要告诉我?” “这不是好奇么。” 来顺嬉笑道:“嫂子若瞧见什么稀罕,莫忘了跟我说说。” 这自然是在胡扯,他实是自己抓不到贾宝玉的把柄,就琢磨着干脆让璜大奶奶去撞破此事,也算是出了胸中一口闷气。 那金氏自此再没言语,满脸纠结的告辞去了。 来顺也就又重新合衣躺下,只是翻来覆去却难以入睡,干脆将那房门敞开,侧着耳朵期盼着外面突然喧哗聒噪起来,自己也好趁机瞧个热闹。 谁知等了许久,也不见外面有还什么动静。 他只道是那璜大奶奶,终究没有报复秦钟的胆子。 心下正自惋惜不已,不想一个娇小的身影,就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慌里慌张的反锁了房门,呼哧呼哧的直喘粗气…… 【互动剧情,请大家在这句话的本章说里投票,选择做个禽兽,还是禽兽不如。】 第63章 来顺的日常 金氏到底比不得司棋、杨氏,那娇小玲珑的身子实不堪磋磨。 第二日便托病挂起了免战牌。 而高挂免战牌的非止是他一人,还有受了惊吓与风寒的秦钟。 金氏只是托病,他却是当真病倒了,第二日早上便咳嗽不止、懒进饮食,大有不胜之态。 贾宝玉虽还好些,可瞧着也有些恹恹的。 于是王熙凤也未似原着那般,住满两日才打道回府,而是急急忙忙将这二人送回了城中。 旁人如何且都不提。 却说来顺到了家中,先美美补了一觉,直睡到第二日晌午才起来洗漱。 因与焦大又斗了几句嘴,就想起了要摆宴席走流程的事儿。 于是兜兜转转到了轮胎小院,想跟自家老子把拜干爹的日子敲定好,再商量商量要请那些宾客。 谁知到了轮胎小院,竟不见自家老子的踪影,反是王家、薛家的管事在盯着。 细一打听,也只知道来管家奉命外出公干去了,具体做些什么差事,他们却是无从得知。 来顺当时还没太在意,径自转去二门外鹿顶内,想寻母亲徐氏打探究竟。 只是走到半路上,他脑中忽然想到一事,却不由的暗叫不妙。 他先前光惦记着,要将贾宝玉、秦钟二人抓奸在床了,此时才忽然想起,那馒头庵里的老尼姑,貌似还给王熙凤找了一桩好买卖! 依稀记得,好像是什么退婚改嫁的事儿,最后却惹得那几家的公子小姐,就此殉情而死。 具体死了两个、还是三个来着? 又或者是一尸两命? 来顺也记不太清了,但总归是有人因此丢了性命。 他当初看书时不甚仔细,倒不记得原书里这事儿是谁去办的,可现下即便用屁股想想,也知道这差事必是落到了自家老子头上! 啧~ 自己这才睡了一天安稳觉,怎么就生生断送了几条无辜性命? 抱着万一的心思,来顺还是赶到了二门鹿顶内,寻徐氏打探自家老子的消息——结果不出预料,果然已经快马加鞭,去长安县帮王熙凤‘铲事’了。 事已至此,再想阻拦也已经晚了。 来顺也只能暗念几声阿弥陀佛,又连夜寻了杨氏宣泄郁郁。 那杨氏早仗着巡夜的方便,悄悄配了大花厅那边儿的钥匙,谁知又苦盼了近两月,方才得了这回翻覆。 由是相思愈深情愈浓,连换差事的事儿都忘了提,只恣意裹缠着喊些‘心肝’、‘亲达’的,又相拥到天边露白,这才依依不舍的出了玻璃顶暖阁。 临分别,杨氏却忽然捂着小腹,怯声道:“我近来一直不见月事,也或许……” 若换个真正的懵懂少年,倒未必听的出她言下之意。 但来顺又怎会听不明白? 当下惊的心头乱跳,可却明白这时候万不能露出慌张胆怯的模样,反强装出喜不自禁的样子,一把揽住了杨氏。 摸着她的小腹,颤声追问:“我、我莫不是要当爹了?!” 这发颤的声音,却不是装出来的。 “约略便是……便是你的。” 杨氏见他竟全无惊惧,反是喜形于色,心下便少了七分慌乱,将身子倚在来顺怀里,悄声道:“不过我已经做了遮掩,必不会让那瘟生起疑。” 瘟生者,病夫也。 她原本就对秦显不满,现如今得了来顺的妙趣,丈夫也便成了瘟生。 这本是奸夫y妇惯有的行径,倒也不必多做描述。 却说来顺听了这话,心下稍安之余,也暗暗提醒自己,日后要多多小心,别搞得还没脱籍成亲,就先儿女满宁荣了。 又与杨氏叙了几句熨帖的,他这才忍不住旁敲侧击的探问司棋近况。 杨氏知道他心中所想,便半真半假的搡了他一把,佯怒道:“这时候你还想瞒着我?实话说与你听,那天她主动找上你,就是我暗中牵的线搭的桥!” 顿了顿,又道:“不过我终究没将事情说破,她也不知咱们的事儿,故此从未跟我提及这些事——你若担心她也出了岔子,我到可以帮你捎封信进去问问。” 这种事怎能留下实证把柄? “口信就好、口信就好!” 来顺连忙道:“你将她约出来,我亲自与她分说就是!” 又定下时间、地点,以及意外情况下的示警方式,二人这才在小角门处别过。 此后两日,来顺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唯恐司棋也已经怀上了自己骨肉。 那杨氏有秦显做‘遮羞布’、‘背锅侠’,司棋却是未出阁的少女,若她也显了身子,怕是非要闹出大风波来! 到了二月十八这日,为了求个心安,来顺几乎把满天神佛都拜托了一遍。 等见了司棋,却先被她凝重的神情唬了一跳,暗悔自己忘了真主、上帝、宙斯、奥丁…… 好在司棋之所以发愁,并不是因为有喜在身,而是因为另外一桩烦心事。 “近来见了香菱,她总说些乱七八糟的怪话。”司棋捏着拳头,沉声问:“你说是不是那日,被她……她瞧去了什么?” 顿了顿,又把自己怀疑的原因道出:“那假山毕竟就在梨香院左近,也或许是她凑巧撞上了!” 这…… 虽然不是来顺最担心的状况,可私自苟且的事儿若传出去,怕也一样是会惹来轩然大波。 不过他倒还算是镇定,毕竟自古拿贼拿赃、捉奸在床,那香菱既没有当场点破,事后再想举出实证就难了。 当下问道:“她都说了些什么,是背着人说的,还是当着旁人面说的?” “自是避着人说的,不然我早寻你想法子了!”司棋说着,又替香菱解释道:“她应该是出自好意,话里话外,倒似是劝我、劝我……” 说着,她瞟了来顺一眼,红着脸道:“劝我同你早些把事情定下来。” 咦?! 来顺这一下可是吃惊非小,倒不是惊讶香菱的想法,而是吃惊于司棋的态度。 上回从山洞里出来时,她明明还对自己冷言冷语的,这怎么突然就一副少女怀春的架势了? “怎么?” 司棋见来顺半晌没有反应,脸色渐渐难看起来,咬着下唇质问:“你莫非是瞧不上我?” 这…… 来顺略一犹豫,还是决定‘实’言相告,毕竟对上司棋这样敢想敢干的主儿,若虚以委蛇敷衍了事,说不定会起到反效果。 于是他端正身形,肃然道:“实话不瞒你说,我可不想困在荣国府里,给人做一辈子奴才,日后必要做一番自己的事业!且我早已立誓,等发达了就娶个高门贵女,改换改换家风!” 这番话,倒听的司棋瞠目结舌。 照正常而言,她肯定不会相信这等天方夜谭,可来顺那庄重的神情模样,却又让司棋生出一种:这个男人说不定真能做到的念头。 说白了,是心理滤镜在作祟。 自那日见识了来顺‘英雄’的一面,司棋下意识的就对他高看了几分,觉得他能人所不能。 但这事儿…… 终归还是太异想天开了。 “脱籍就够难的了,何况以你这出身,哪家高门大户会愿意把女儿嫁给你?” “这你就不用管了,总之我已经有了谋划!” 来顺说的斩钉截铁,又定定望着司棋道:“就不知到了那时,你可愿意给我做妾?” 【ps:想要在红楼梦里开后宫,又是奴仆逆袭的路数,伟光正的主角指定是不成的。 如果某些情节,冒犯了某些道德高尚的书友,我只能在此致歉,但改是没法改了,且等下本书再说吧。】 第64章 无日之常 是日。 来顺带着一脸深刻答案回到家中,面上是热辣辣的疼,心下却倒妥帖了。 司棋既然选择和自己断绝往来,自不虞再被香菱撞破什么。 至于那璜大奶奶,一来时日尚浅,压根也查问不出究竟;二来她与杨氏相同,身边都有接盘的好主顾,倒也不用太过担心。 于是此后一个多月里,来顺白天在轮胎小院磨洋工,晚上就赶着回家和焦大‘增进感情’,日子倒也过的颇为充实。 唯一可惜的是,杨氏验出身孕不好再碰;司棋又因纳妾之说与他撕破了脸;那璜大奶奶更是一直躲着他,倒闹得来顺又过起了苦行僧的日子。 他倒也曾想过,去青楼妓馆之类的地方消遣消遣,可偏巧三月里起了时疫,一应娼馆、饭馆全停了买卖。 也唯有几个暗娼、半掩门什么的,还在偷偷营业。 来顺揣着二十几两巨款,吊儿郎当的走了一圈,最后还是没能下的去嘴。 便宜无好货的定律,在这京城青楼界,果然是铁一般的法则! 就这般,转眼到了三月二十七。 出‘外差’的来旺终于回到了京城,都来不及卸去征尘,就被王熙凤唤去细问究竟。 直到傍晚时候,他才与徐氏结伴回来。 这来回四千多里,来旺倒没什么明显变化,只是坐在主位上捧着茶杯,神情却有些恍惚。 来顺知道自家老子,必是因长安县的人命官司,心下受了震动所致,倒也没急着催促,只静等着自家老子道出前因后果。 又过了好半晌,才见来旺把半温的茶水一饮而尽,叹息道:“二奶奶当真好硬的心肠!” 来顺立刻捧哏:“爹,您这话从何而起?” 来旺这才将由来始末一一道出。 却原来长安府的张财主,因欲替女儿退掉和守备家儿子的婚事,改与知府小舅子结亲,故此托旧识净虚老尼,寻到了王熙凤面前。 王熙凤收了人家三千两银子,便命来旺假托荣国府的名义,借长安节度使之力,成功逼迫那守备主动退婚。 不想张财主虽是个无耻的,却养出一个知义多情的女儿,听了退婚的消息后,当夜便悬梁自尽了。 守备家的公子闻讯,也干脆投河而死。 如此一来,非但是两家人痛失骨肉,连那长安知府的小舅子,也是人财两空好生郁闷。 见成了这般结局,来旺心下无比忐忑,又颇有负罪之感,故此回来的路上,多曾寻名刹古寺上香告祭。 岂料把这事儿和王熙凤一说,她竟全然不以为意,只说是银子都收了,婚也成功退了,再怎么都和自家无关。 甚至于还和来旺商量着,看以后能不能多揽几桩这样的便宜诉讼。 听完这番叙述之后,来顺也颇为无语。 他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听说一对有情有义的情侣死于非命,心下也不怎么得劲儿。 可那王熙凤身为始作俑者,竟全然不以为意,反惦记着再接几桩诉讼敛财。 也难怪自家老子说她好硬的心肠! 不过随即,来顺的关注点就转移到了另外一桩古怪上。 “爹。” 他奇道:“咱那轮胎生意,眼见已经步入正轨了,她还急着走这歪门邪道干嘛?” 经轮胎小院测试通过之后,薛姨妈就托小叔子,在南边盘下了几个轮胎工厂,以及一家专营高档橡胶水管的小作坊。 如今那些工厂、作坊已经初步整合完毕,又与两广的橡胶园建立了直通渠道,接下来就只等着下月初,在轮胎小院培训好的匠人们启程南下,撑起改造工序的大梁了。 因东西人工都是现成的,预计到六月底就能做出第一批成品,最迟九月就可以开始正式发卖。 这里外里也就还有半年功夫。 届时自然会有源源不断的进项,王熙凤却怎得又惦记上这些偏门财路了? 来旺一时倒没注意到这节。 正沉吟之际,却听徐氏插口道:“我听说前些日子,大公子求到二奶奶面前,死说活说借去了好些银子,她或许是想补上这亏空,所以才……” “大公子?” 来旺眉头一皱:“他这是又欠了赌债,还是惹上了什么别的祸事?” 徐氏撇嘴:“这谁知道去,反正这回多半不是小事,否则他也不会央告到二奶奶面前——我听那意思,还许下了三分利呢。” “三分利?他拿什么还?” “还能拿什么还,自然是那轮胎买卖的分润——错非有这财路,二奶奶也未必肯借他!” 听到这里,来顺才约莫猜出,他们说的应该是王熙凤的胞兄王仁。 先前瞧这位王大少人模狗样的,还曾当面考问薛蟠的学业来着,不想竟也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主儿。 “爹。” 他见来旺夫妇还要议论此事,忙打断道:“她们兄妹如何挪借,跟咱家关系不大,还是先商量一下袭爵的事儿吧——这眼瞧着的富贵,总要早些落袋为安才好。” “却也急不得。” 来旺捻着胡须,忖量道:“我来回路上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等到定下监察管事时,才是挑破这事儿的最佳时机。” 这约略就要等到六月里了。 来顺心焦之余,又老大过意不去:“为了儿子袭爵,却劳您万里迢迢去南边……” “这是说的什么话?” 来旺摆手打断了他的言语,肃然道:“这是光宗耀祖改换门庭的大事,莫说去南边待两年,就算是让我老死在……” “呸呸呸!当家的,你好端端说什么丧气话?!” 徐氏打断了来旺的言语,又语重心长的对儿子道:“若真能在军中谋个实缺,你可千万要用心办差,争取多积攒些人脉——那爵位虽不能传给儿孙,这军中的人脉官职却未必不成!” “娘,您放一百个心!我指定要给儿孙留下偌大的家业!” 来顺对此倒是信心十足,做武官他是一窍不通,但要说生财的小窍门,却是手拿把攥。 届时他大可在外面经营生意,再拿着正经赚来的银子,在军中做个散财童子。 那白花花的银子淌出去,再加上王家的名头镇着,还能攒不出人脉来? “好!” 来旺点头赞道:“要的就是这心气儿!不过眼下说这些都还早,咱们还是先盘算盘算,该怎么摆下席面,敲定‘父子’名分吧。” 【原书长安县竟然就离着京城百里距离,两日便可来回。 本书按照京城到长安的实际路程推算。】 第65章 定名分大宴宾朋 话说凤姐儿自贾琏送黛玉往扬州去后,心中实在无趣,每到晚间,不过和平儿说笑一回,就胡乱睡了。 这日夜间,她正和平儿灯下拥炉倦绣,随口就说起了来家的事:“我听说来家那猴儿,最近又闹着要认焦大做义父,旺儿和旺儿媳妇竟也任凭他胡乱生事,甚至还准备在家大宴宾朋呢!” 说着,屈膝将个嫩菱也似足儿,往对面平儿腿上一戳:“他们可曾请了你去?” 平儿往后缩了缩身子,避开王熙凤撩拨挑弄,又满是幽怨的横了凤姐儿一眼。 王熙凤只是一季未得闺中之趣,她却是经年累月无人滋润,偏凤姐儿近来每每兴起,便要把人撩的不上不下甚是难捱。 偏王熙凤又没事人似的追问:“难道竟没请你?” “来旺婶儿倒是送了请帖来,不过我日日在奶奶面前伺候着,怕未必能得空过去。” 平儿说着,偷偷窥探了一下凤姐儿的表情,又道:“奶奶若是觉着不妥,我便让来旺婶儿停了这事儿。” “你当她事事都听咱们的?” 凤姐儿嗤笑一声,随即正色道:“再说她连我都不问一声,就这般到处撒帖子,显是存了先斩后奏的心思,又怎会轻易停了?” 说着,撇下手里的绣活儿,将个熟透了的身子往前一倾,半趴在炕桌上,手托香腮盯着平儿道:“你说,这顺儿莫名其妙就要认个糟老头子做干爹,是不是还藏着什么别的事儿?” “这……” 平儿心下其实也觉着有些古怪,旁人或许不清楚,但她与凤姐儿却都知道来家父子的秉性。 尤其是来旺,一贯的小心谨慎,这回却莫名其妙的,即便冒着进一步得罪宁国府的风险,也要支持儿子认焦大为义父。 这怎么想都有些不合情理。 “奶奶若是觉得有古怪,等明儿见了来旺婶,您亲自问问她不就知道了?” “问就不必了,她既没主动说,这胡乱挑破了,倒弄得两下里不自在。” 王熙凤慵懒的探出手来,轻轻托起平儿的脸颊,嬉笑道:“莫说她了,你素日里同我好到穿一条裤子,不也一样有自个的心思?” 那话里分明是另有所指。 平儿红着脸虚啐了一口:“且不说奶奶那裤子,何曾舍得让我穿过几回,再说奶奶即便舍得,我也不稀罕呢!” 王熙凤便笑的凤鸾乱颤。 见她心情尚好,平儿忍不住又多嘴问了句:“似顺儿这般作妖,珍大爷不会找他的麻烦吧?” “人都赶出来了,还不兴别人帮他养着?”王熙凤不屑道:“再说了,我当初曾查过东府的名册,那焦大早几十年就不在奴籍了,他既不是东府的奴才,这事儿又与珍大哥有什么相干?” 说着,又自顾自起身笑道:“夜深了,还说这些作甚?走,咱们也歇了吧——那裤子我舍不得,裙子倒管够呢!” 平儿原本也要起身,听了这话忙又赖了回去,红着脸摇头道:“奶奶自个得趣就是,莫又逼我学那糊弄鬼的勾当!” “瞧你这话说的,二爷久不在家,这日子可不就得糊弄着过?” 王熙凤却是兴致勃勃,硬是把她拖进了里间。 ………… 四月初六。 因轮胎小院的匠人、小厮们,月初就已经南下两广了,来顺近来又成了闲人一个。 故此打从早上起来,他就领着胡婆婆、栓柱,以及特地从贾璜酒肆里请来的厨子、伙计,开始张罗中午的席面。 而伤势大好的焦大,也倒背着手混迹其中,充分发挥着自己的专长:挑毛病骂街。 眼见两个洗干蘑菇的帮厨,被老头骂的几乎要愤然而去。 来顺忙把他拉到了堂屋门前,指着个红木大圈椅道:“您老别的甭管了,就坐这儿等着磕头就成。” “这连个彩牌楼都没得,忒也寒酸了!” 焦大满嘴嫌弃,可坐到那大圈椅上,想着今儿就要敲定父子名分,还是乐得露出了参差的牙床。 来顺又招呼何三,给老头摆了些软糯好克化的点心,这才又去忙活别的。 等到了巳正【上午十点】,来旺与徐氏处理完府里的急务,也匆匆赶了回来。 虽说这事儿瞧着,似乎有些不给东府珍大爷面子。 但来家近来在荣国府,却称得上是扶摇直上,连赖大总管都选择了暂避锋芒,再加上邓好时前车之鉴,旁人自然不敢胡乱得罪来家。 临近正午,得了帖子的几乎都到齐了,没得着请帖主动上门的也不在少数。 譬如秦显就带着告假养胎的杨氏,主动登门随了两份礼钱——其中一份是帮秦翊随的。 起初来顺还担心,杨氏会露出什么马脚来,结果提心吊胆了半天,却见这女人挺着肚子,混迹在一群仆妇当中竟是游刃有余。 刚放下心来,转脸却又瞧见了贾璜与金氏。 再次提心吊胆了一番,才确认妇人们的演技,着实远超自己的想象。 将近正午,平儿也赶了过来,顺带还携来了王熙凤的礼钱。 徐氏一面连道‘原不想惊动二奶奶的’,一面将平儿迎入堂屋里间,私问王熙凤对此有什么言语。 来顺自也忙跟了进去,眼巴巴的盯着平儿那张俏脸,却见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双颊绽起朵朵桃红,竟是娇俏妩媚的一塌糊涂。 来顺登时就歪了心思,正百思不得其姐,就听平儿悄声道:“她早知焦大不在奴籍,只说这事儿东府里管不着,不过……” “不过怎得?” “不过她也觉着,这里面定有古怪。” 这个‘也’字,倒点出了平儿自己的心思。 徐氏和儿子交换了一下眼神,因早就盘算着,等敲定了父子名分,便要寻平儿帮着敲敲边鼓。 故此来顺当下毫不迟疑,就将焦大身上藏有世袭爵位一事,细细告知了平儿。 平儿听得这等秘闻,当下也是大惊失色,一面欣喜来顺能有改换门庭的机会,一面却又担心因此恼了贾珍。 虽说焦大早就不是宁国府的私奴了,可既然涉及世袭爵位,那贾珍一旦得知此事,又怎肯善罢甘休? “所以说,这事儿最后还得着落在二奶奶身上。”来顺深施了一礼道:“到时还请姐姐助我一臂之力!” 徐氏也忙在一旁请托。 “这原也是应当的。” 平儿也不推辞,只是话里仍存了几分忧虑:“可事情忒也大了,只怕她未必肯应承。” “事在人为嘛。” 来顺如今却坦然的紧:“再说了,若干爹这爵位真落不到我头上,府里总也该给我些补偿才是——到时我只求脱籍,自立门户就是!” 徐氏早知儿子的决心,此时也不好驳他,只能对平儿无奈苦笑。 恰在这当口,外面忽然嘈杂起来,徐氏出门一扫听,却竟是赖大家的和赖升家的一起到了。 她便顾不上平儿,只留来顺照应着,急匆匆出去迎客了。 来顺因方才那歪心思,此时见屋内只自己与平儿两个,便嬉皮笑脸道:“平儿姐,我近来还专门立下誓言,等往后发达了必要娶个高门贵女回来,改换改换家风呢。” 因有袭爵一事在先,平儿倒不觉着他是痴心妄想,当然也并没有想过,他竟是惦记上了钗黛之流。 只当他是想寻个六七品武官家的小姐。 故此也笑着打趣道:“怪道看不上府里的丫鬟呢,原来你一心想着攀高枝儿呢!” “也不是都瞧不上。” 来顺嘿笑:“似姐姐这般品貌风流的,我倒恨不能娶回家供着呢!” “呸!死顺儿又拿我打趣!” 平儿登时恼了,伸手去揪来顺的耳朵,来顺非但不躲,反把头往她跟前凑。 这下却把平儿闹红了脸,连啐两声,逃也似的去了。 【原书中可没写,京城就是长安,反而清楚的写了距离长安还有百十里路。 这就是个虚构的地方,毕竟长安附近百十里内,根本没有其它着名城市。 长篇同人不可能也搞的这么虚无缥缈,所以必然会对标现实中的城市,而明写了有百十里距离的长安,多半不会是首选之地。】 第66章 乱嚼舌针尖遇麦芒 这日上午,荣国府的哥儿姑娘们,又齐聚贾母膝下承欢。 正是春和日丽的好时节,随行的丫鬟们也懒得去东西厢房窝着,尽在西侧游廊里不拘尊卑的坐了。 林林总总聚了约莫二十几个,有的闲话家常、有的侍弄花草、有的逗弄廊下的鹦鹉,有的捧着簸箕做些针线活儿。 鸳鸯既是这院里的大总管,难免里外都要照应着。 这前脚刚给姑娘们补了杏仁茶、葡萄干;后脚又到了西侧廊下,招呼各院的头面大丫鬟。 因见司棋独自坐在角落里,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便以为她还在介怀表弟潜逃一事。 于是上前搡了她一把,半真半假的嗔怪道:“素来都说你是个洒脱的,却怎得这么久了,还放不下那没良心的东西?” 司棋闷头否认:“不是那事儿,我早说只当他是死了,再说能做的当做的,我都已经做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再问究竟,却不肯多说半句了。 鸳鸯无奈,又因屋里也短不得她,只得埋怨司棋一声,径自转回到了屋内伺候。 旁边香菱因撞见过洞中奇景,便猜到司棋多半不是为了表弟,而是为了来顺心烦。 于是等到鸳鸯走后,立刻笑吟吟的凑上去,咬耳朵问:“姐姐,难道是家中不肯应承?是你家,还是来家?” 听到‘来家’二字,司棋登时恼了,起身瞪了香菱一眼,劈头盖脸的呵斥:“跟你没干系的事儿,往后少打听!” 说着,胡乱选了个人多的所在,怒冲冲的去了。 香菱一时被顶了个哑口无言,却愈发好奇两人究竟发生了什么。 又想着司棋姐姐既不肯说,若有合适的机会,倒不妨问一问那来顺。 说来也巧。 司棋胡乱走到人堆儿里,却听几个丫鬟竟也在聊,来家前日里大排宴宴的事儿。 “……听说那席面都摆到街上去了,乖乖,他家刚生发就这般招摇,也不知私底下究竟敛了多少。” “到底是外来户,不似咱们府里管教森严,这掌了权还能收束的住胃口?” “听说那来顺献上财路,头一件想的就是知会王家呢。” “这来咱家也有七八年了吧?怎么就养不熟呢?” 你一言我一语的,竟全是在往来家头上泼脏水! “都搁这儿浑说什么呢?!” 司棋听了半晌,忍不住呵斥道:“他家就没临着街,怎么把席面摆到街上去?再说了,但凡在府里有些职司的,谁家摆不起十几二十桌席面?你们在这捕风捉影乱嚼舌根的,倒还好意说咱们府里管教森严?!” 因二姑娘贾迎春为人木讷不受宠爱,司棋在一众大丫鬟里也算不得顶尖人物,可她火炭脾气却是远近闻名,等闲哪个敢招惹她? 几个丫鬟登时吓的都闭了嘴。 唯独晴雯混在其中,不服不忿的争辩道:“这话又不我们说的,府里的嫂子、婶婶们都在传,姐姐要真有本事,就把这阖府上下的嘴全堵上!” 晴雯在宝玉身边豪横惯了,就算是头牌大丫鬟袭人都要让她三分。 可司棋却又岂是好招惹的? 先前若瞧见晴雯,她说不得还会饶晴雯三分面子,现下被晴雯顶搡几句,又怎肯再留情面? “这可是你说的!” 当下就听她冷笑一声,上前拉扯晴雯道:“走走走,咱们这就出去问问,看是哪家嫂子、谁的婶婶在嚼舌根!若问不出来也不打紧,咱们再去寻二太太给评评理,看我方才那话是对是错!” 她身高力不亏,而晴雯脾气虽冲,却是娇弱多病的体格。 当下被司棋扯的踉跄两步,待要挣扎又被死死钳住,一时身不由己面露仓惶。 好在这一闹,先就惊动了凑在一处打络子的袭人、莺儿。 她两个连忙上前劝阻,旁边侍书又急请鸳鸯出来喝止,这才暂时熄了风波。 等鸳鸯问清楚缘由,先板着脸对那几个丫鬟道:“外面有什么风言风语我管不着,可谁要在老太太院里乱嚼舌根儿,我却是指定不依的!” 稍后,又专门对晴雯说:“你司棋姐姐素来心直口快,倒不是刻意要为难你,你别跟她一般计较就是。” 晴雯胳膊上都有些淤青了,心下甚是恼恨司棋,可想到她方才那不依不饶的蛮性子,到底还是怯了三分。 正搭着鸳鸯给了台阶,晴雯便顺势应了,然后又推说身体不适,也没跟袭人说一声,便孤零零的去了。 袭人见状,忙赶上去宽慰几句,又喊了个小丫鬟送她。 等晴雯去的远了,袭人折回廊下,又单独把司棋拉到了角落里,半是埋怨半是提醒道:“我知道姐姐感念那来顺仗义执言,听不得别人编排他家,可你偏和晴雯闹个什么?谁不知道那是我们爷的眼珠子……” “再怎么,难道还能漫过你去?” 司棋冷笑:“说句不中听的,但凡我说的有理,就是你也不能当面驳我!她算个什么?仗着宝玉和赖家……” “嘘!” 袭人忙掩了她的嘴,苦着脸道:“你要总这么没个遮拦,我往后可不敢再跟你说话了!” 司棋这才熄了火气,撇嘴道:“算了、算了,我瞧着你的面子,往后少搭理她就是了。” 袭人这才放下心来,拿了几个新打的络子予她,便又重新寻莺儿请教花式去了。 而司棋在绣橘的陪伴下,重又寻了个角落坐下,回想着方才听到的言语,面色倒逐渐凝重起来。 那几个丫鬟议论议论倒也罢了,若真是阖府上下,都在热议来家的是非,又刻意点出他们太尉府的出身,事态恐怕就有些严重了。 而且这背后多半是有人在推波助澜! 想到这里,司棋就有心知会来顺一声,可一来杨氏告假在家,无人能居中传信;二来先前又曾指天誓日,要与来顺断绝往来。 这才过去十来日,怎好就…… ………… 是日傍晚,来顺正在堂屋里陪干爹闲话家常,就听外面啪嗒一声脆响。 狐疑的推门望向院内,就见栓柱正从地上捡起一个纸团来,横看竖看的胡乱端详。 来顺因就笑骂道:“你大字不识几个,在那看个毛啊?快拿来给我瞧瞧!” 栓柱这才捧了过来,又献宝似的举着块石头:“这石头是包在里面,一起从院外丢进来的。” 来顺忙问:“那你就没追出去瞧瞧?” 栓柱登时懵住了。 来顺见他这模样,就知道指望不上这小子,无奈叹息着展开信纸细瞧,却见上面写了许多风言风语,尽是对来家不利的。 末尾又表示,类似的言语在府里已经传开了,让来顺务必早做应对。 “竟还是专门给我写的?” 来顺屈指在那信上弹了弹,心下约略就有了眉目,忍不住嘿嘿一笑,随即又盯着那信上的言语皱起了眉头。 第67章 论谣言顺水推舟、问缘由三鼓而竭 当夜。 来家三口齐聚厅中,正中方桌上摆着那封‘密信’,各人脸上都有些凝重。 半晌,徐氏头一个开口问道:“顺儿,这瞧字迹应该是个姑娘吧?你同她是怎么回事?如今可千万不能招惹府里的丫头——等袭了爵,再寻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才是正理!” 先前急着让儿子相看丫鬟的是她,如今将府里丫鬟当洪水猛兽一般防着,唯恐耽搁了儿子大好前程的,却也是她。 “娘,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惦记这个?” 来顺苦笑一声,半真半假的解释:“我猜这封信多半是秦家大姑娘的手笔——我出首邓好时,也替那潘又安洗去了污名,她这约略是想替表弟报答恩情。” 说完,见自家老子还在沉吟,就主动探问:“爹,您怎么看?” 来旺缓缓摇头:“赖家、林家、吴家都有可能出手,不过这等事儿一旦传滥了,再想刨根儿问底可就难了。” 顿了顿,又道:“咱家的根儿本就在王家,袭爵补缺的事也要着落在王家,这些风言风语传到二奶奶那里,倒也未必就是坏事。” “您是说……” 来顺领会道:“咱们不妨顺水推舟,让二奶奶以为这府里上下,都有意在排斥王家?” 说到这里,他心下又冒出个主意来,忙补充道:“那最好把这源头,定在东府那边儿,就说是二奶奶掌权,得罪了那边儿的内外管事,故此才传出这些怪话来!” “孺子可教也!” 来旺轻轻一拍桌子,拿定主意道:“且等这流言传上几日,咱们再出手也不迟!” ………… 与此同时。 赖家的大客厅里,赖大与赖升兄弟,也正议论来家的事情。 “你在东府里好生查查,看这焦大身上是不是有什么古怪;我这边儿也使人盯紧了来家,再捋一捋他们这些日子都做过些什么。” 正说着,赖大家的自外面进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架势。 赖大因此便板起脸呵斥道:“自家兄弟面前,有什么好吞吞吐吐的?” 赖大家的忙赔笑:“不是要瞒着叔叔,实是怕老爷还有旁的谋划,所以不敢乱问。” “到底是什么事儿?” “近两日府里的妇人们都在嚼舌根儿,说来家大排宴宴如此招摇,必是贪了咱们府上的银子——那话里话外,还刻意点出了他们出身王家,不是咱们府上养熟了的。” 赖大皱眉:“还有这等事?” 一旁赖升也奇道:“听哥哥的意思,这并不是你的手笔?” 赖大横了妻子一眼,冷笑道:“我若要在妇人当中散播谣言,自越不过你嫂子去,她既不知,又怎会是我的手笔?” 赖大家的听到这话,顿时松了口气,她询问流言蜚语是假,真正想试探的,实是丈夫有没有在府里另置‘外室’。 因就笑道:“我也是听说,晴雯因这事儿和二姑娘屋里的司棋吵了一架,才以为……” “好端端的,她掺和个什么?” 赖大皱眉道:“你抽空告诉她一声……” 想了想,又补了上了茗烟:“还有茗烟,他们只要跟紧了宝二爷,往后的好日子长着呢,莫掺和这些乱七八糟的!” 赖大家的满口的应了,却又忍不住给晴雯上起了眼药:“那小蹄子虽说是出自咱家,可打从攀上宝二爷的高枝儿,倒拿乔起来了,让她好生拢着哥儿,她偏耍什么小姐脾气……” 说到半截,见丈夫眼色不对,连忙偃旗息鼓。 “你真是老糊涂了!” 赖大这才教训道:“就因为她这独一份的性子,哥儿才愈发偏爱她,要和旁的没甚区别,又哪里显得出她来?” 待妻子怯怯受教,他又不耐烦的一甩袖子:“行了,忙你的去吧。” ………… 转过天上午,晴雯听了茗烟的转述,却是冷着脸没给茗烟半分好颜色。 若无赖大这话也还罢了,越是有人拘着不让再闹,晴雯回想起昨儿那场冲突时,就越觉着羞愤难当。 她自打来了宝玉身边,何曾在旁人面前服过软、低过头? 偏昨儿对上司棋,竟就当众露了怯懦。 想起自己当时的仓惶失态,她就觉着脸上热辣辣的,偶尔撞上小丫鬟们的眼神,也都觉着是暗含嘲弄。 恰巧回了堂屋,又听闻宝玉带着袭人去了梨香院,就愈发气闷难解。 因见书桌上积了些新采的桃花瓣,她便自顾自取了小药杵,胡乱塞满了,狠命的捣弄着。 她这里正自咬牙宣泄,不期贾宝玉从梨香院回来,见她香汗淋漓的模样,就随口打趣道:“前儿你还嚷着燥热,今儿却怎么披挂的这般严实,也不怕把自个捂出病来。” 说着,又上前要帮晴雯褪去外套。 “别……” “哎呀!” 晴雯待要躲闪时,却已然迟了,就听得宝玉惊呼一声,指着那皓腕上的青紫,变声变色的追问:“这是怎么弄得?莫非还有人敢轻薄你不成?!” 晴雯急忙用袖子拢了,嗔怪道:“你是盼着我被人轻薄怎得?我自个撞了一下,偏你就大呼小叫的,也不怕闹出笑话。” 贾宝玉哪里肯信? 硬扯过来又细瞧了一番,笃定道:“你莫哄我,这必是被人抓的——究竟是哪个贼杀才干的?我屋里的人也敢乱来,当真是反了!” 见他又是顿足,又是跳脚的,晴雯感动之余,却也怕事情闹将起来。 “嘘!你嚷什么?” 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避重就轻道:“我昨儿就是和人生了口角,彼此拉扯了几下而已。” 顿了顿,又补充解释:“那人也是女子,哪来什么轻薄不轻薄的!” 听对方也是女子,贾宝玉的暴躁便减了三分,但仍是嘟着嘴闷声道:“口角就口角,怎么还动上手了?瞧这又青又紫的,必是下了狠力气——到底是哪个做的?你快说与我听,我好去寻她理论理论!” 因见晴雯还要遮掩,他就转头冲院里呼喊:“袭人、袭人。” “你叫她作甚!” 晴雯倒急了,扯着宝玉到了里间,把昨儿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又道:“其实我也只是听她们胡乱掰扯,并没有跟着说些什么,只是见司棋盛气凌人的,才没忍住顶了她一句。” 听是司棋,贾宝玉心下的火气又降了五分。 拉过晴雯的手腕,一面爱怜的抚弄着,一面啧啧叹道:“她我是知道的,身量足能比的上男子,怪道能留下这些痕迹——也亏得你胆大,若换成是我,怕未必敢当面顶撞她呢。” 听他再不提要去找司棋理论,言语间甚至显出些怯意来,晴雯心下松了口气的同时,却又难免有些失望。 于是将手臂挣开,板着脸道:“总之这事儿你就别管了,不然传扬出去,倒让人以为是我在搬弄是非颠倒黑白呢。” 顿了顿,又抿嘴补了句:“往后有日子呢,我就不信她没个短处!” 第68章 慕虚荣乱劾天家事、造谣言离间姻亲情 自从拿定主意之后,来家非但不去打压那些风言风语,反而暗中纵容助长这股风潮。 又搭着周瑞月初就去了乡下,巡查各处清明、谷雨两节时的栽种情况,就更无人出面压制此事了。 于是此后数日间,那谣言是愈演愈烈。 乃至于到了四月十三这日,中午有人吃饭时硌了牙,下午就有人联想到,必是有人为了中饱私囊,往新米里掺了沙子。 而府里管着收粮的是周瑞,去年和他对接账目的则是来旺,都是出身王家的外来户。 这左右都是‘自己人’,还能不趁机捞足了好处? 说白了,这身份认同的闸口一开,偏又无人出面压制,甚至还得到了或明或暗的纵容,自然也就逐渐演变成了某种z治正确。 无论是荣国府的‘老户’,还是极力想要融入群体的‘新人’,一时纷纷跳出来站队。 好似不传几句来家的闲话,就会自绝于‘荣府人’一样。 而说起来家,难免就要捎带上‘王家’,一来二去难免波及王熙凤,甚至于王夫人。 对此,来旺一开始是乐见其成,可后来见那流言蜚语愈发恶毒,便又习惯性的打起了退堂鼓。 但来顺却只怕事情闹得不够大! 左右到了六月里,自家老子就要南下做监工,而他也要谋求脱籍自立,届时这府里的对立情绪,又与来家何干? ………… 却说这日下午,来顺因未得差遣,就同几个闲散小管事在外仪门胡扯闲篇。 这些小管事们显然都是听饱了谣言的,一个个的看似和气,实则透着戏谑与鄙夷,还有那么一丝丝遮掩不住的嫉妒。 毕竟拜那些谣言所赐,来家在荣国府里的地位,再次被大大高估了——毕竟若没有遮奢的权柄,又怎能搞出只手遮天的勾当? 来顺将这些情绪扫在眼里,心下却是暗暗好笑,如果现在告诉这些人,有好些谣言都是自己编的,却不知他们又会是怎样的表情。 恰在这时,有个小厮飞也似的奔了过来,将对牌、签子递给来顺道:“来管事,赖总管说让您先把银子领了,明儿直接去外面采买。” 来顺接过那签子一瞧,却是因为今年天热的早,府里的存冰怕撑不到到立秋,故此特命他支取五百两冰敬银子,采买些消暑冰回来。 这之所以特地标明‘消暑冰’三字,是因为大户人家的存冰,大致分为可使用和可食用两种。 后者的获取方式和保存方式,都要精致上许多,成本自然也会大大提高。 而这‘消暑冰’指的是前者——粗制滥造的便宜货。 当然了,这所谓粗制滥造的便宜货,也只是相对于豪门大户而言,普通家庭可用不起这玩意儿消暑。 验看完对牌签子,来顺冲那几个小管事轻飘飘告一声罪,就赶着去银库寻吴新登支领银子。 谁知到了库房总领的小厅内,却不见吴新登的踪影。 因五百两算不得小数,即便有对牌签子在手,那些小管事也不敢贸然做主。 来顺无奈,只得又循着他们的指引,找到了荣禧堂西侧的偏厅。 吴新登倒是在里面不假,可里面除了他之外,还有板着脸的二老爷贾政,以及几个文人打扮的清客。 这时节,来顺又怎敢贸然进去讨要银子? 于是也只得学那几个小厮,在门外廊下侍立等候。 嗯~ 那年十七,荣禧堂外,站如喽啰。 来顺正搁外面整活儿呢,里面一个奋笔疾书的清客,便摇头晃脑的‘噫、乎、兮’起来了。 竖起耳朵听了好半天,又搭着旁人的吹捧、辩驳做注解,来顺才终于明白,里面这群鸟人究竟在干什么。 却原来今上——也就是隆源皇帝继位之后,对工业生产就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兴趣。 尤其是近来地位稳固之后,每欲插手工部细务,甚至还召见了两个工部的匠人。 皇帝关心兵械农具的生产改进,原本也是一桩好事儿,但过于注重那些细枝末节奇巧淫技,却犯了文官们的忌讳。 毕竟国朝新立之初,太祖曾执意超拔匠人为官,搞的堂堂六部之一的工部衙门内,竟充斥了不少的粗鄙之辈。 直至世宗皇帝登基后,才明令废止了这等荒唐做法。 此弊足为后世之戒! 故此工部都给事中沈成卓,前几日倡议中层官吏们联名上奏,督请今上万不可舍本求末,只顾贪图奇巧淫技之便,却将经纶大道抛在一旁。 对于这事儿,贾政起初颇有些犹疑,毕竟二房在荣国府的特殊地位,相当程度上都仰赖于,他在宫里有个受宠的女儿。 若胡乱行事恼了‘女婿’,导致女儿失了宠爱,岂不也是舍本逐末之举? 可就在贾政思量着,该怎么委婉拒绝这次联名上书的时候。却忽然惊闻户部的郎中、员外郎、主事、给事中们,早已经于前日正式联名上书了。 工部的十几个中层官员,基本都列名其上,内中唯独就漏了他贾存周,以及另外一个荫官出身的主事! 这下可把贾政气的不轻。 自己答不答应署名是一回事,那些进士官儿们,问都不问就把自己排斥在外,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故此回来之后,就努着劲儿想要搞一份单独上书,显一显自己的文人风骨——至于女儿会不会因此失宠云云,又怎及得上存周公的‘气节’重要? 不过这在来顺看来,纯粹就是吃饱了撑的。 你一荫官外戚,不好好捧皇帝的臭脚,偏闹着去响应科道言官们的犯上之举,这不是作死还能是什么? 尤其人家那什么都给事中,这回号召联名上书,本来就是为了防止匠人们,仗着皇帝的重视而被‘幸进、超拔’。 似贾政这种原本就是‘幸进’的主儿,人家除非脑袋有病,才会找他一起联名上书呢! 正想些有的没的,就见吴新登倒退着出了偏厅。 来顺忙将贾政的咸淡事儿抛在脑后,迎上去把要补充消暑冰的事儿说了,又奉上对牌、签子供吴新登核对。 吴新登拿了签子,一面翻看一面却忍不住抱怨:“今年各地送来的冰敬银子,竟比往年足足少了一成半,再要在这么下去,怕就只够买冰买炭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来顺心下立时就生出条谣言来:今年的的冰敬银子之所以比往年少了三成,全是因为该给贾家的冰敬,不少都转送去了王家。 盖因太尉老爷非但是朝中重臣,还遥控把持着荣国府的生杀大权,与其把冰敬送给贾家,还不如直接送到王太尉府上呢。 如此非但可以进一步挑动双方的对立情绪,还成功映射了王熙凤和王夫人姑侄。 嗯~ 简直完美! 第69章 千里冰封冷二郎 连夜寻人打听了卖冰的所在,以及大致的市价。 转过天一早,来顺拿对牌申领了辆马车,便直奔东四牌楼。 但凡是特殊买卖,就爱讲究个群聚效应,这年头的‘冰室’也一样,在东四牌楼约莫聚了有七八家。 彼此都隔着不远,来顺在车上一眼就扫了个大概。 然后想也没想,就直奔了门脸最大的那家——反正花的是府里的钱,自然是怎么体面怎么来。 离得近了,才见正中匾额上写着四个大字:‘千里冰封’。 来顺看见后就有些不是滋味,打从发现夏太祖把能抄的都抄完了,他就成了反剽窃的急先锋,最看不得这等盗来的文字。 正纠结要不要换一家,店伙计已经迎了出来,先瞥了眼荣国府的马车,随即满面堆笑的深施一礼:“这位客爷倒是来巧了,咱们店里的冰盘杂果刚上货,您老赏脸进去给品评品评?” 算了,就这家吧。 来顺抖了抖袖子,亮出大通钱庄的银票,学着赖大拿腔拿调道:“要单只为了吃些杂果,我也用不着专门跑你们这儿来了。” “哎呦~” 那伙计虚扇了自己一记耳光,怒放着笑脸道:“瞧小的这眼瞎嘴拙的,爷您降尊纡贵,指定是有大买卖要照顾小店!” 说着,又探头招呼掌柜的出来迎客。 这买卖家嘴可够甜的,不过那也是冲着荣国府的马车——虽未必能看的出是哪家,但瞧式样就不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以及来顺手里的银票。 要换个腿着来的穷酸,怕就未必是这副嘴脸了。 “也算不得什么大买卖。” 眼见那掌柜的也迎了出来,来顺拿银票往后面的马车一点:“我们府上短了几千斤消暑的粗冰,你们今年什么价码?怎么送?” 那掌柜一面把人往里面让,一面介绍道:“客爷,小店这粗冰也分是掺了花瓣香精的、杂了提神药……” “用不着。” 来顺把手一摆:“就要那种什么都没掺的,但也千万不能有异味、怪味!” “这您放心,小店一水儿的窖藏新冰,绝无异味。” “您要没专门的要求,小店一般是卯正【早上六点】前送达,量大的话可能还要提前些,毕竟装卸起来也要时间。” 晚上送煤是避免惊扰贵人。 这天不亮送冰,则是为了减免损耗。 “价格呢?” “这……” 店掌柜看看跟着进来的车夫,堆笑道:“您坐下稍候片刻,容我把价目表取来。” 说着,又招呼伙计奉上了一份冰盘杂果。 他这店里的格局,倒和贾璜那酒肆差不多,也摆着六七张小桌,不过装修档次却是天差地别。 来顺就近寻了一张桌子坐下,那伙计忙捧出盘冒凉气的杂果。 他这里取了小汤勺,正待品尝一番,忽听外面人嘶马鸣,紧接着又有个极动听的嗓音传入店内:“热的紧了,快弄些凉的来解暑!” 踩着那话头,就见个面如冠玉的俊俏青年,大步流星的到了店内。 他随意扫了两眼,就在来顺隔壁坐了,屈指磕打着桌子连声催促:“快快快,我过会儿还急着去四方馆瞧洋落呢!” 伙计却并不急着应他,反嬉笑道:“柳公子,西洋人去年不是被朝廷赶走了么,如今还能有什么洋落可瞧?” “你懂个什么?” 就听那柳公子嗤鼻一声:“被朝廷赶走的是乌西国人,旁的什么高兰基、普意志都还在呢。” 说着,他抬手指着来顺面前的果盘道:“就这个,赶紧给我上一份,再备四份打包带走,就用你们那种裹了棉被的盒子!” 伙计闻言,这才往他身边凑了凑,压着嗓子道:“公子,这里面可不光是时令的玩意儿,还有不少是暖棚里出来的,您这一要就五份,是不是……嘿嘿,是不是把先前的账先清一下?” 那柳公子闻言倒也不恼,指着外面问:“你看见我那书童没?” 伙计回头就见门外空荡荡的,又走出去左瞧右看,却还是没瞧见什么书童。 折回来挠头道:“柳公子,我实在是找不见,要不您受累给指一下?” “找不见就对了!” 柳公子一摊手:“我在锦兰院住了几日,昨晚上回家就没找见他,跟他一块找不见的,还有我放银子的钱匣。” 伙计听的无语,苦笑道:“那您跟我这儿逗什么乐子,赶紧去报官拿人啊?!” “拿什么拿。” 柳公子摇头道:“好歹伺候了我几年,那十来两散碎银子全当爷赏他了。” “那您……” 伙计看看隔壁来顺桌上的果盘,在看看全不知愁滋味的柳公子,一脸的为难。 “呦,这不是柳公子么?” 这时掌柜的从后面出来,不咸不淡的招呼了柳公子一声,转身就直奔来顺,恭恭敬敬奉上了价目表。 来顺约略一瞧,见那上面红底黑字犹自墨迹未干,显然是刚赶工出来的产物。 再一细瞧,心下就明白了。 那上面标了几个价码,高低错落的排列着,又隐晦暗示出回扣的多寡。 怪不得要专门去后面‘拿’呢。 要说来顺上辈子做买卖时,也没少涉及这吃拿卡要的勾当,对此也并不怎么排斥。 但眼下这当口,他可不想再节外生枝。 于是用食指沾了些墨渍,在没有回扣的价码上划了一道,义正言辞的道:“虚头巴脑的都免了,只这最实惠的先来五百两,若我们府里用的好,往后免不得还要照应你们的生意。” 那掌柜自是满口包票,又取了印鉴桑皮纸等物,拟出一套手续凭证,并订了交货日期和地址。 待知道是替荣国府采买,那态度登时又恭谨了几分,连道宁折些本钱,也盼着能和国公府常来常往。 这当口,那俊俏的柳公子却和伙计谈崩了。 他倒也不恼,起身一面往外走,一面半真半假的玩笑:“好好好,且等我那日得了富贵,再回来啐你这厮一脸!” 因瞧这人行事洒脱,全不似平日见惯了的娘炮小白脸,来顺忍不住好奇道:“这柳公子倒是个有意思的,他也是你们这里的常客?” “早几年是常客。” 掌柜笑道:“这柳湘莲柳公子就住在南小街北口,他堂上父母去的早,虽留下不少产业,可毕竟无人管束,这几年在京城各处浪荡,风里雨里散了好些家资。” 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这人品行倒还端正,且文才武艺也都使得,非是街上那些惫懒货色可比。” 话还未说完,却见来顺面带异色的站了起来,不由得奇道:“怎得,客爷您听说过他?” “呃……” 来顺啧声道:“也算是听说过吧。” 转回头,又含糊不清补了句:“却不是这辈子听说过。” “您说什么?” “没什么。” 来顺指着桌上少了大半的果盘,吩咐道:“依样弄五份给他送家去,钱我替他结了。” 第70章 看见你…… 虽说性格有些偏激,行事更欠了稳重,但原书中的那么些白面小生,也只这柳湘莲还有三分血性。 不过来顺之所以对他印象深刻,主要还是因为那句‘只有门前一对石狮子是干净的’,以及因此而死的尤三姐。 来顺昔年读书时囫囵吞枣,并未留意尤三姐疑似贞洁有亏的描述,却因那挥剑自刎的决绝,记住了这个秉性刚烈的女子。 后来断断续续看电视剧时,又被尤氏姐妹的颜值所吸引。 故而到了这方世界之后,他就对这对姐妹心心念念。 常想着日后发达了,就把尤家姐妹赚入家中,也好帮她和柳湘莲免去这一场情殇。 可那姑娘脾气刚烈,又是个颜控,对柳湘莲一见倾心,想要从中截胡谈何容易? 但今儿与柳湘莲意外相逢,倒让来顺想到了截胡的法子——上赶着送那几个果盘,也正是为了践行这个法子。 依书中所述,这柳湘莲倒是个够朋友讲义气的,恰巧他如今落魄了,自己不妨先刻意结交着,再似今日这般时常给些小恩小惠。 然后趁着他还不认识尤三姐,先向他袒露对尤三姐的喜爱之情,他又怎好意思再横刀夺爱呢? 说不得,反而会变成自己最大的助力! emmmm~ 好像龌龊了些,而且这般行径,倒正应了那张广为流传的表情包。 不过这总归是为了救人嘛! 既然是救人的事儿,又怎么能说是卑鄙无耻呢? 这一来…… 整个计划最大的问题,反而是来顺还惦记着钗黛,这正妻之位肯定不能让尤三姐占了,偏她那等烈性子,又未必肯和尤二姐一样给人做妾。 哎~ 您说这都万恶的旧社会了,怎么还不让多娶几房正妻呢? 泱泱大夏,竟不如人家阿拉伯人开明开放! “来管事。” 正烦恼些三妻四妾的国际大事,却听车夫在外面道:“已经到府里了,您看您是先去回差事,还是直接跟我去马厩,把还车的手续结了。” “先把手续结了吧。” 来顺将那些胡思妄想抛在脑后,先随着车夫到了马厩,把出勤表填了,然后又去内仪门左近的小花厅,向赖大呈报采买的进展。 等赖大看完票证,他又补充道:“因是下等的粗冰,倒未曾去他窖里验看,只约定了入府时再做筛查,届时还望大总管多调拨几个人手。” 赖大笑道:“既是下等粗冰,分量对了没什么异味便可,用不着查验的那么仔细——不过你们年轻人能做实如此底细,倒也实属难得了。” “不敢当大总管谬赞。” 来顺忙谦声推辞,心下想的却是:这老东西究竟是不是谣言的始作俑者? ………… 辞别赖大出了花厅,因见离着晌午不远了,来顺就打算去寻自家老子一起用饭——主要是自家老子那边儿,会有灶上特供的好菜。 上回有道什么五子登科的,虽说是贾政用剩下的边角料,味道却着实不错。 就是吃完之后,有些燥热难解。 啧~ 这血气方刚的身子,搭上经过见过的灵魂,一不留神就往下三路跑,怎么拉都拉不住。 等到脱籍之后,果然是该先找个稳定的床伴才是。 不拘是小妾还是通房丫鬟,都比在外面胡搞强得多——毕竟这年头也没啥保护措施,真要得了花柳病,这辈子可就少了大半的奋斗目标。 闲话少提。 却说到了来旺办公的厅内,就见自家老子正捧着个盒子唏嘘慨叹。 来顺还以为是什么古怪物件呢,探头一扫量,却是些卖相极差的参须渣沫。 “爹,您弄这玩意儿干嘛?” 来顺不由奇道:“瞧着都已经糟烂了,这吃下去有没有药效先不说,没准儿反倒害了性命呢。” “哪是我要弄的?” 来旺瞪了儿子一眼,无奈道:“因贾瑞要用什么‘独参汤’,那贾私塾不知就里,偏托请到太太面前,太太又推给了咱们奶奶,咱们奶奶巴不得他早死早超生,可不就只有这些烂货予他。” 说着,把那盒子往儿子面前一推:“正好你来了,干脆你给送去吧。” “这……” 来顺讪笑着推拒:“我要真去了,这万一吃死了人,岂不成了咱家的责任?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来旺也只是随口一说,倒没真让儿子出面的意思。 随手把那盒子整理好,唤了个不太亲信的小厮去送,又命儿子反锁了房门,然后才满面凝重的追问:“那消息你是怎么散出去的?这才半日就传的沸沸扬扬,说是王家夺了这府里大半的冰敬!” “好家伙~” 来顺直接就来了句好家伙! 他把一成半加倍到三成,已经是往夸张里说了,不成想这才半日就又翻了一番! 这要是再传两天,还不说成是荣国府从此以后,都要给各地亲朋故旧发放冰敬银子了? 问题是,还真就有人信了! 正无语之际,又听来旺道:“我这几天越发的不踏实了,该不会弄出什么乱子来,反坏了你袭爵的大事儿吧?” 又来了…… 老爹这明明已经拿定主意,偏又瞻前顾后的毛病,怕是这辈子都改不了了。 “爹。” 来顺无奈道:“咱不是商量过好几回了么,该怎么应对都提前预备好了,便真闹出什么乱子来,也轮不到咱家去背这口锅。” 来旺却还是放心不下,再次追问道:“偏你传谣的法子,至今也不肯说,我这心里如何能踏实的了?” “您就放一百个心,我这渠道保证出不了岔子!” 说白了,来顺传谣靠的就是杨氏。 杨氏如今有了身孕,做不得巡夜的差事,便只白天来府里点卯,做些闲散轻松的差事。 这既然得了闲,平时少不得混迹于三姑六婆之中,所以由她去传谣最是方便不过了。 而她因曾受徐氏打压,就算真被查出来,也只会被认为是心怀怨念,绝不会有人怀疑到,竟是来家在背后主使。 又因暖阁情、腹中盟,她也绝对不敢主动暴露此事。 故此,来顺才说是万无一失,却又不敢让父母知道真相。 正说着,外面突然有人叫门:“来管家、来管家。” 父子两个对视了一眼,来顺就上前下了门闩。 “哎呦!” 那婆子一见来顺也在屋里,就喜道:“可巧小来管事也在,那就一起跟老婆子走吧,老祖宗传你们父子过去呢。” 贾母传召? 来旺下意识的探问道:“这位婶子,却不知老太太找我们过去,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垂问?” “这我可不好乱说。” 那婆子说着,却将两只手拢在袖子里,把满脸褶子笑的梯田仿佛。 来顺那还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当下忙塞了几钱散碎银子。 “这不是二奶奶去了么。” 那婆子这才道:“也不知哭诉了几句什么,老祖宗就命人传你们过去呢。” 王熙凤去寻贾母哭诉了? 父子二人又忍不住交换了一下眼神,都想着这回算是捅破天了,府里必然要彻查一番。 就不知最后会查出哪个来。 若能查到赖大头上,自是最好不过了! 但这老东西鬼精鬼精的,怕不会轻易被人拿住把柄。 其余的不拘是林之孝、吴新登,又或者这府里其它的管事,效果就都一样了。 反正已经造成的隔阂,想要弥补可没那么容易,只要王熙凤心头怨念犹在,来家就有乱中取栗的机会。 第71章 剖清浊姑侄逼宫 因来旺找了个借口,让那婆子先行一步,来顺还以为他是有什么要紧的,想要再嘱托自己几句呢。 谁成想沿途净听他瞻前顾后、疑神疑鬼了。 还是那话,自己这老子能谋也能断,偏偏每逢事到临头就乱了方寸。 万幸他演技还成,在外人面前也还能遮掩的住,才不至因此坏了大事。 一路尽力给老爹减压。 等到了老太太院里,父子二人忙都收敛了情绪,在那院子正中垂手侍立,静等着廊下的丫鬟们进去通禀。 不多时,却见吴新登从里面出来,对他父子拱手道:“老弟,劳烦把账册所在告诉我,哥哥我也好在老太太面前,帮你销对销对。” 这倒并不出来家父子的所料。 因猜到事情闹大之后,必然要核对过往的账目,来家早就不惜工本,把过往的窟窿全都填上了。 这也亏得来家是在王熙凤跟前当差,那大头都被王熙凤吞了,他夫妇只能取些零碎好处,并不敢克扣太过,所以需要填补的亏空不多。 却说听了吴新登这话,来旺毫不犹豫撩开袍子,从腰间解下个钥匙予他,又细说了账册的所在。 吴新登也不多话,冲来家父子点点头,就径自出了院门。 约莫一刻钟后,吴新登重又捧着几本账簿回来,有些吃力的进了堂屋。 此后就又是漫长的等待了。 直到来顺腹中咕咕乱叫,才见有个蜂腰削肩,鸭蛋脸的大丫头到了近前。 因知这是贾母跟前的红人儿,来旺父子都不敢怠慢,忙齐齐见礼,一个口呼‘鸳鸯姑娘’,一个尊称‘鸳鸯姐姐’。 约莫是因为前几日,这院中闹出的那场冲突,鸳鸯刻意打量了来顺一番。 见他虎背熊腰粗豪凶戾,虽与家中常见的白面公子迥异,却也别有一番英雄气象。 心道此人生就一副厮杀汉的模样,怪不得他会认了那焦大做干爹,想来必是惺惺相惜所致。 一面想着,鸳鸯一面招呼道:“来管家、小来管事,随我进去吧。” 可算是能进去了! 来家父子忙亦步亦趋的跟在鸳鸯身后,进到了贾母的大客厅中。 刚进门,就听角落里噼啪乱响,来顺用眼角余光扫量,就见吴新登正领着六七个账房,在那里忙碌的演算着。 但那账册的数目,却比吴新登从来旺屋里抱回来的,多了七八倍不止! 显然这查的并不止自家的账目。 来顺正暗自揣度,还有那些人被牵扯其中,就听得正中榻上传来老太太疲惫的嗓音:“你们二奶奶果然没错看人,父子两个都当得起那腰牌上的‘忠义’二字。” 这时就听王熙凤插嘴道:“老太太过奖了,周瑞那边儿的账目,也是极清楚的。” 说着,她斜了眼吴新登那边儿,冷笑道:“倒是那邓好时留下的几笔烂账,着实让人大开眼界!” 这其中有周瑞的账目,来顺倒是已经猜到了,可却万万没有想到,王熙凤竟还挖出了邓好时的旧账,用来进行对比、衬托。 不过这确实是一着妙棋。 既不用直面几个当权的管家,又能稳准狠的抽打在,那些自我标榜的‘荣府老户’脸上。 “行了。” 贾母摇头叹息着,微微摆了摆手:“都停了吧,这清清白白的账目,还有什么好查的。” 吴新登那边儿登时为之一静。 但随即王熙凤就利落的跪倒在地,脆声道:“还是查清楚的好,省得谁接了去,再找衅我的后账!” “你这话……” “老祖宗!” 王熙凤一个头打断了贾母的话,连珠炮似的道:“我来咱们家之前,那里照管得这些事?见识又浅,口角又笨,心肠又直率,人家给个棒槌,我就认作针。脸又软,搁不住人给两句好话,心里就慈悲了。” “况且又没经历过大事,胆子又小,太太略有些不自在,就吓得我连觉也睡不着了。” “我苦辞了几回,太太又不容辞,倒反说我图受用,不肯习学了。殊不知我是捻着一把汗儿呢。一句也不敢多说,一步也不敢多走。” “您是知道的,咱们家所有的这些管家奶奶们,有哪一位是好缠的?错一点儿她们就笑话打趣,偏一点儿她们就指桑说槐的报怨。” “‘坐山观虎斗’,‘借刀杀人’,‘引风吹火’,‘站干岸儿’,‘推倒油瓶不扶’,都是全挂子的武艺。况且我年纪轻,头等不压众,怨不得不放我在眼里。” “更可笑那府里忽然蓉儿媳妇死了,珍大哥又再三再四的在太太跟前跪着讨情,只要请我帮他几日;我是再四推辞,太太断不依,只得从命。” “这些日子,我是东也顾、西也管,披星戴月的苦忙,三更半夜还不得闲,便病了伤了也不敢声张,挣命也似的才强撑了下来!” “原也不指着这当牛做马能换来什么好儿,可我万没想到会是、会是这般……” 她说着说着,渐就哭的泣不成声,于是干脆停了嘴,对着贾母连连叩首。 “这怎么话说的、这怎么话说的?!” 贾母见状也坐不住了,一面拄着拐杖起身,一面忙吩咐道:“快、快给她扶起来!你这丫头既是受了委屈,说破天去我也依你,何苦作践自己个的身子?!” 徐氏、平儿、鸳鸯几个抢上前,好容易才将王熙凤搀扶起来。 不想摁倒葫芦起了瓢,旁边王夫人也扑通跪倒,连道:“老太太,我和凤丫头受些委屈倒也还罢了,偏那些下作娼妇、无毛畜生,竟是句句都要编排我娘家!” “这祖祖辈辈百十年的老亲,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真要因这些混账言语生了嫌隙,怕是大门前的石头狮子都要笑掉大牙!” “届时我和凤丫头莫说是不能活了,怕死了也没脸见两家的列祖列宗!” 若说王熙凤是诉苦,她这隐约就有逼宫的意思了。 若换做往日,听儿媳这般咄咄相逼,贾母多半就该恼了,可今儿实是荣国府理亏,她也只能连声道:“快起来、快起来,都依你们就是了,这闹得倒像是我要包庇哪个似的!” 等王夫人也被搀扶起来。 老太太拄着拐杖来回踱了两步,断然下令:“吴管家,你把查好的账目贴到内仪门前,让这府里那些糊涂混账行子们,好生捋一捋谁清谁浊!” 说着,她重重一顿拐杖,又吩咐道:“里面是赖大家的和周瑞媳妇,外面是林之孝和旺儿,就算翻过天来,也要查出究竟是谁在无事生非!” 贾母这话说的极重,实则却是只诛首恶、不论胁从的意思——否则这阖府上下几乎都在传谣,又怎用得着翻过天来追查? 故此厅中不少人都悄悄松了一口气。 连来顺也是如此,他虽然不担心杨氏会供出自己,却也不想让自家骨肉妄受惊扰。 另外…… 王熙凤那些糊涂烂账,什么时候竟也能配的上‘清清白白’四字? 【求月票、推荐票。】 第72章 小丑竟…… 虽然基本上只是充当了背景板的作用,但一家三口回到来旺办公的小厅,却是不约而同的显出了疲态。 毕竟他们表面上是受害者联盟中的一员,实际上却是推波助澜的‘加害者’。 自古这两面人、二五仔遇到大场面,岂有不心下打鼓的? 当然,来顺还是坚持认为,自己这主要是饿的紧了。 随便在门外抓了个探头探脑的壮丁,命其去厨房帮自家传饭。 他一面把屁股焊在圈椅上,一面好奇的向母亲打听,今儿这一出大戏是怎么开的局,二奶奶那些清清白白的账目,又是怎么一回事。 “要不说她那些心眼,十个男人也比不得呢!” 提着这个来,徐氏倒振奋了许多,比手画脚的道出了由来始末。 却原来今儿上午,徐氏因未在二门鹿顶内轮值,故而就按惯例去了王熙凤院里问安。 谁知周瑞家的竟也在院内。 二人面和心不和的耍了几句嘴皮子,就见王熙凤自里间出来,劈头盖脸问了句:“你们男人账面上,可有明显的亏空?” 徐氏和周瑞媳妇都是吃了一惊,但徐氏毕竟早有预料,于是抢着表示自家绝无问题。 随后周瑞媳妇也忙跟着表态,说自家丈夫素来勤勤恳恳,绝不曾有什么亏空。 得了答复,王熙凤二话不说,就带着大批账册先去了王夫人院里,然后姑侄两个又到了贾母房中。 “我当时都懵了。” 说到这里,徐氏捂着心口后怕道:“咱家的也还罢了,二奶奶那些糊涂烂账怎经得起查?直到查账查到半截,我才明白她打的什么主意!” 来顺忙凑趣捧哏:“她打的什么主意?” “先前大公子借银子,许下三成利的事儿,你可还记得?” “自然记得,可这之间有什么干系?” “自然是有干系的!” 徐氏道:“我也是今儿才知道,感情前两日她特意把这笔私贷过了明路,说成是大公子为了那轮胎生意,专门代表王家挪借的本钱。” 来顺以前毕竟也是生意人,听到这里登时恍然大悟,脱口道:“她是想拿那三成利,来补自己账面上的亏空?!” 王熙凤放出十成银子,借据手续上却都写的是十三成,这里外里一倒手,账面上自然就多了‘三成银子’。 而以贾王两家的姻亲关系,又是为了一起做买卖,临时拆解些‘不加利’的款项,也实属正常。 不过…… 以王熙凤的贪婪程度,能舍得拿这三成利钱补窟窿,估计也是被逼无奈,所以才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吞。 “不对!” 这时一直沉默的来旺,却突然摇头道:“当初虽说定了利钱,大公子也签下了契据——可按照他素日里的行径,这笔钱多半是能赖就赖,到最后莫说三成利,本金都未必能收的回来。” 这…… 来顺瞪大了眼睛,如果是这种情况的话,恐怕就又有另外一种解读方式了。 或许王熙凤一开始把钱借出去,就存了拿这三分利的虚头,来填补亏空的念头! 私对私,妹妹未必能拿哥哥如何,可若摆在台面上公对公,王家却总不好昧下这笔本金。 即便拖着三成利不给,钱也已经‘躺’在账目上了,足够让王熙凤抹平亏欠。 尤其是现在这种状况,她二奶奶摆明了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娘家自然不好因此苛责她,反而会尽力帮她圆场。 “等等!” 来顺心下忽的冒出一个念头,忍不住脱口惊呼:“该不会,这谣言就是她搞出来的吧?!” 如果是这样,这婆娘的心机手段可就太深了! 不过话刚出口,来顺自个就又否定了这种可能:“不对,她要真是幕后黑手,又怎敢跑去老太太面前逼宫?这要真查出什么来,岂不成了作茧自缚?” 来旺点点头:“也或许只是机缘巧合顺水推舟吧。” 顿了顿,又苦笑着补充道:“咱家是为了袭爵,才不得不兵行险招,旁人平白无故的,又怎会选择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 也是这么个理儿。 来顺因就笑道:“所以爹您就放宽了心,谁会想到那些刻意针对王家的谣言,会是咱们‘王家人’自己传出来的?” ………… 此后两日,荣国府内就掀起了一场整风纠察运动。 内院以赖大家的和周瑞媳妇为主,外边儿以林之孝和来旺为首,各自摆出了掘地三尺的架势,誓要挖出谣言起源。 再搭着邓好时和周瑞、来旺的账目,又在那内仪门外公示了出来,两厢一对比,直把‘荣府老人儿’的脸都抽烂了。 先前那些惯爱自我标榜的,自然也都臊眉耷眼的偃旗息鼓了。 却说这日天还没亮,藏冰库门口就架起了四口大锅,里面清汤寡水的只煮了些绿豆汤,锅底却堆了十几根铁条。 “开始验货吧!” 随着来顺一声令下,千里冰封的板车陆续上前。 在经过那几口大锅时,就会有两三个壮劳力,用湿毛巾裹住铁条的把手,将烧红了的尖儿用力插入坚冰之中。 紧接着又有小厮上前,狗儿也似的一边翻看一边乱嗅。 片刻之后,就听那小厮抑扬顿挫的吆喝:“实心、杂碎少、无异味儿——卸车称重啰!” 十几个力巴便用草席卷了冰块,放到早就备好的大秤上。 那重量自有账房计数,入库的手续则另有小管事支应。 来顺需要做的,就是背着手来回巡查,瞧见偷奸耍滑的骂上几句,看不对眼了踹上两脚。 被他重点‘照顾’的,正是那些之前传谣信谣的主儿——当然,对于拿铁条的那几个,来顺都是敬而远之。 正沉浸于反派的快感当中无法自拔,却见自家老爹的亲随小厮,飞也似的奔了过来,附耳道:“小来管事,查、查出来了!” “查出来了?!” 来顺精神为之一振,忙问:“这始作俑者究竟是哪个?” “没说是哪个。” 那小厮抬手指着东北方道:“不过人就在二老爷的外书房,来管家让您忙完了手里的活儿,就过去……” “这还忙什么忙?!” 来顺随口交代两句,就撒丫子直奔贾政的外书房。 不过在路上,他却是隐隐有些奇怪。 这场整风运动的发起人是贾母,总揽具体事务的是王熙凤,王夫人也就起了个从旁督办的责任。 却怎么抓到了罪魁祸首,不往老太太那儿送,也不往王熙凤那儿送,偏就带去了贾政的外书房? 等到了地方,来顺心下的疑惑就更浓了。 那里里外外把着门的,全是王夫人、王熙凤的丫鬟——既是要用丫鬟理事,偏跑到外院作甚?在内院不是更方便么? 就这般狐疑不解的,迈步进到了外书房内院,却听的西侧偏厅里有人哭嚎:“太太、太太饶命啊!我们、我们只是想报复一下那来顺,绝没有要挑拨国公府和太尉府关系的意思!” 嗯?! 正跟着金钏往里走的来顺,脚下登时就是一顿,暗道这怎么还有自己的事儿? 而且里面那杀猪似的嚎叫声,似乎也有些耳熟的样子。 正想着这人究竟是谁,又听里面哀告道:“拿王家家生子说事儿的,也的确是我们夫妇,可我们……我们是担心被哪来顺看出破绽,所以……” 下面的话声音渐低,却是听不太真切。 来顺一时急的越过了金钏,几步抢到偏厅门前向里张望,却见那当中跪着一对儿男女。 女的从未见过,男的却正是周瑞的儿子周福! 就听周福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当时只想着,来家必然想不到,这针对王家家生子的谣言,会是我们传出来的……” 淦~ 这什么鬼?! 偷偷炮制谣言的、暗中推波助澜的、出面逼宫追查的、趁机洗白烂账的,竟然全都是王家自己人?! 第73章 惊弓鸟自投罗网、荣国府聚义分赃 【4100字,二合一】 事情还要从半个时辰之前说起。 因内院的纠察工作,连着两日都没有什么进展,赖大家的和周瑞媳妇颇感压力。 这日天不亮,赖大家的就驱车赶到了荣国府,因想着先和周瑞媳妇汇合,便直接走后门寻到了周家。 周瑞媳妇也已经拾掇齐整了,当下两人就准备沿内子墙,赶奔内院继续筛查谣言起源。 临出门的时候,周瑞媳妇突然想起有件琐事,忘了交代儿媳妇,于是就请赖大家的在院里稍候,然后自顾自寻到东厢房前叫门。 谁知刚招呼了几声,就听得屋内叮当乱响,紧接着窗户洞开,周福顺势从里面跃出,提着亵裤撒丫子就往大门跑。 当时周瑞媳妇和赖大家的,都被这一幕给闹懵了,也没人想到要去追赶,就这么眼瞧着衣衫不整的周福,狼奔猪突的冲到了大门口。 然后…… 周福奋力跨过门槛的时候,被松脱的裤子绊了一下,当场摔成了滚地葫芦! 周瑞媳妇和赖大家的这才如梦初醒,忙也都快步到了门外。 结果还不等她们上前搀扶,那抱着脚腕在地上打滚的周福,又杀猪似干嚎起来:“娘!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您别拿我去见二奶奶,您千万别拿我去见二奶奶!” 直到这时候,赖大家的和周瑞媳妇,也还没开始怀疑,他就是炮制谣言的是始作俑者,只当他是犯了什么错,怕被王熙凤知道。 可架不住一猪更比一猪高! 紧随其后,哭天抹泪的追出来的周福媳妇,用实际行动充分证明了,‘猪队友’的队友往往是另一头猪! “娘、娘!” 就听她哭诉道:“起初那谣言,是我们传出去的没错,可后面那些跟我们可没关系啊!” 得~ 这回也不用再查了,直接宣布破案! 却原来打从府里决定严查此事,周福夫妻就成了惊弓之鸟,偏向老娘旁敲侧击探听了几次,得到的答案都是要彻查到底,绝不可能半途而废。 于是他俩愈发寝食难安。 今儿一早,他夫妇二人正窝在床上唉声叹气、惶惶不已,忽听得外面母亲似是在和谁说话。 周福便披着衣裳,挤到窗前查看究竟,却恰好看到赖大家的站在院中,母亲却径自朝这东厢来了。 这厮登时就误会了,以为赖大家的是来捉拿自己的,所以才会慌不择路跳窗而逃,上演了一出自投罗网的好戏。 因事关重大,赖大家的当即命人绑了这夫妻两个,悄悄送到贾政的外书房看守——主要是怕消息提前泄露,所以才选择了更为清净的外书房。 然后她又分别请来了王熙凤、王夫人、来旺夫妇等人。 也正因此,才有了周福方才那番招供。 王夫人在里面听了,一时气的心疾都犯了,捂着心口咬牙切齿,却半天挤不出一句整话来。 旁边王熙凤虽也是俏脸含煞,大体倒还能稳得住,见周福停了言语,立刻喝问道:“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报复来顺,却到底和他有什么仇什么怨?” “这……” 周福先前说的顺嘴儿,现下想起自己捏在来顺手里的把柄,才惊觉这事儿一旦捅破了,对自己其实半点好处也没有。 “二奶奶。” 来顺趁势进了偏厅,拱手道:“这事儿还是我来说吧,先前东府停灵的时候,我奉命督查会芳园……” 他倒没提贾芹,只说周福在宁国府设赌,又差点被人利用,当成是打击自己和王熙凤的工具。 幸亏自己及时发现,悄悄瞒下了这事儿,又小惩了周福一番。 最后他满脸委屈的补充道:“我当时想着都是自家人,怕打坏了周大哥,所以特意垫了本账册,这才胡乱打了几拳以示惩戒,谁成想周大哥还是恨上我了。” 听完这番话,王夫人更是气的身子乱颤,连王熙凤也铁青了一张瓜子脸,咬牙问周福:“来顺说的,可有半句假话?” “这、这……” 周福‘这’了两声,就再没下文了。 不过任谁也看得出,他这是默认了来顺的说辞。 “好啊、好啊!” 王熙凤怒极反笑,瞪圆了丹凤三角眼,恨声道:“先前你说不是冲我来的,我还差点信了你的鬼话,如今看来,怕是早就瞧我碍眼了吧?!” 周福吓得魂不附体,连忙以头抢地哭喊道:“二奶奶饶命、二奶奶饶命!” 却说一旁周瑞家的,见儿子竟只顾着求饶,连分辩都忘了,喉头一甜险些就喷出血来。 周瑞夫妇是王夫人的陪房家人,也是王夫人最为倚重的心腹。 素日里因看在王夫人面上,又念着周家也是王家老仆,王熙凤对她夫妇也是礼敬三分,从未短了礼数。 故此这回查案,周瑞家的也是下了狠力气的,一是想替丈夫正名,二来也是想在王熙凤面前卖卖力气。 可万没想到查来查去,最后查到了儿子、儿媳妇头上! 她硬把那心头热血咽了回去,抢前几步一个窝心脚将儿子踹了个四仰八叉,指着他骂道:“天打雷劈五鬼分尸的东西!你嘴里塞了茄子不成?奶奶问话你也不答,却只会把这倭瓜脑袋往地上磕!” 一边骂着,一边拳头巴掌的乱打。 她一个妇人家,那拳头巴掌能有多重? 这看似是恨极了,实则仍是小骂大帮忙,同时也是为了争取时间,琢磨该怎么帮儿子辩解挽回。 但她这一番苦心,旁边的‘猪队友’却哪里参的透? 见丈夫挨打,那周福媳妇下意识就起身劝阻道:“娘,你别打了、别打了!” 不过错有错招,她这一冒头,倒让周瑞家的找到了突破口。 转头就是一巴掌抽在儿媳脸上,恶狠狠骂道:“你个无事生非的浪蹄子!素日里引着他胡闹也还罢了,如今竟又满嘴嚼蛆、到处喷粪,你是非要害死这一家老小不成?!” 说着,又对儿媳妇发动了连续攻击,打的比方才还要狠些。 那周福媳妇一时被她打懵了,又连吃了几下狠的,这才哭喊着瘫在了地上,护住半边脸满口讨饶。 王熙凤将这一幕瞧在眼里,脸上闪过不耐与狠辣,冷笑着开口道:“周嫂子,你要真……” “够了!” 不想还没等凤姐儿激将,一旁的王夫人突然怒喝出声,咬牙吩咐道:“先将这两个小畜生关起来——来旺,你亲自去庄子里走一遭,把周瑞给我绑了来,让他好生瞧瞧自己究竟教出了个什么东西!” 说完,转头又对赖大家的道:“事情没完之前,还是先不要惊动老太太的好——劳烦嫂子多费费心,务必让下面人把嘴捂严了!” 等赖大家的急忙应了,她便在金钏的搀扶下起身,拉着不情不愿的王熙凤,转入了堂屋书房里。 到门口时,竟是连平儿、金钏也都勒令留步。 看这意思,倒似有压下此事的想法。 这也正常,毕竟斗来斗去,竟全是王家人作祟。 如若传出去,府里刚刚转变的舆论风向,怕是又要来个大反转了。 而这一回,遭受攻讦的主要目标,恐怕就是王夫人和周家了。 只是…… 事情到了这等地步,还能怎么遮掩? 即便王熙凤肯高拿轻放。 被逼宫的老太太,还有那些被杀鸡儆猴的管事们,难道会任凭王夫人把事情压下去? ………… 事实证明,比起府里搞惯了宫斗老狐狸们,来顺在这方面还是稚嫩了些。 仅仅过了一个晚上之后,事情就又起了让他瞠目结舌的变化! 而这次,也是来顺第一次见到,荣国府的头面人物齐聚一堂。 依旧是贾母那宽大的客厅内。 老太太歪在榻上,右侧是贾政与王夫人;左首是贾赦、邢夫人,以及在婆婆身后侍立的王熙凤。 堂上并不见周福夫妇这对儿始作俑者,反是周瑞五花大绑的跪在当中。 来顺跟着父母,悄默声的进门时,周瑞正用额头,将青石地板撞的砰砰乱响。 即便从侧后方看去,也能瞧见他那满脸的血水、泪水。 也不知撞了多少下,才听他嘶声道:“老祖宗,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求您让人给我松了绑,我这就去把那孽子打杀了,然后再到顺天府投案,不拘是落个什么刑罚,都绝不再牵连咱们府里!” “阿弥陀佛。” 老太太看他那血淋淋的架势,先捻着佛珠定了定神,然后又斜眼去看王夫人。 周家闹出这等事来,受牵连最大的自然是王夫人。 可这回主动站出来却并不是她。 “母亲。” 就见贾政起身,肃然道:“周瑞虽然管教不严罪责难逃,可这事儿若闹大了,必然又会惹出风言风语,于咱们府里、于琏哥儿媳妇,怕都未必是什么好事。” “依儿子的意思,不妨干脆将周瑞一家远远的打发了,全当是流刑发配。” 贾母素来最喜欢这二儿子,见他主动出面,倒不好再对儿媳妇施压,于是顺他的话头问:“发配?你要把它们发配到什么地方去?又打算寻个什么名头掩人耳目?” “倒是有个现成的地方。” 贾政恭声道:“咱家和王家、薛家,不是在广西合办了个厂子么?那边儿荒僻不毛疫瘴横生,自古就是朝廷发配犯人的所在。” “我听说琏哥儿媳妇,原是想派来旺去广西盯着,现下干脆将周瑞全家打发过去,也算是将功赎罪,替来旺挡了这一劫!” 来顺当时就听的傻眼了! 感情还能这么整活儿?! 这年头两广经过逐步开发,早不似古时候那么荒凉了。 那厂子又是设在广西省会,如何说的上什么荒僻不毛、疫瘴横生? 而因那轮胎买卖的钱景,王熙凤极为重视这监工的差事,抢都未必抢得到,放在贾政嘴里,竟然就成了发配、挡灾! 这王熙凤能忍得下来? “这怕是有些不妥。” 正想着,果然有人跳出来质疑了。 不过却并非来顺以为的王熙凤,反是为了和王熙凤争夺生意控制权,已经闹了许久的贾赦。 就听他捻着胡须,慢条斯理的道:“他既是被发配过去的,怎好再独揽大权?” 贾政想也不想,随口举荐:“那就再派个人同去——我看哥哥身边的秦翊就不错,踏实老成又能耐的住辛苦,索性就派了他去,有什么事两个商量着来。” “嗯~” 贾赦心满意足的点头:“如此,倒也不失稳妥。” 这是在演吧?! 这特么绝对是在演吧?! 一个个你方唱罢我登场的,莫不是把客厅当成戏台了? 来顺看到此时,几乎敢拿自己的项上人头保证,这事儿必是早就商量好了的,否则绝不会这么容易就敲定下来! 那王熙凤呢? 她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难道就这么毫不反抗的,放弃了轮胎生意的主导权? “至于秦翊和周瑞原本的差事。” 这时又听贾政道:“不如就由金文翔和来旺分别兼领了如何?” 金文翔是鸳鸯的哥哥,虽算不得贾母心腹,却也是挂靠在贾母身边的近支奴才,他平白得了好处,自然也算是照顾到了贾母的面子。 来旺若能顶了周瑞,负责收缴各庄子的春秋地租、夏冬两贡,对于王熙凤全面掌控荣国府,无疑也是重大利好。 若单从权势上考虑,远在南方工厂之上! 而自家老子从此以后,也可以和林之孝、吴新登平起平坐了! 这细一盘算…… 王夫人既保住了颜面又得了实惠,王熙凤、贾政、贾母也各有收获,连自家老爹都得了补偿。 竟是皆大欢喜! 来顺突然就觉着,老太太身后的墙上,合该再挂一个‘聚义厅’的匾额才对。 这特娘分明就是一场分赃大会啊! “妥当是妥当。” 这时王熙凤终于开口了,就听她道:“只是这事儿毕竟来旺父子发起的,旁人怕未必有他们得心应手。” “无妨!” 贾政再次毫不犹豫的举荐道:“等京城里的铺子开业之后,就交给来顺管着,届时即便有什么不妥,他也能及时帮着改正。” 得~ 这还有自己的份儿! 来顺算是彻底服了,这东挪西凑、面面俱到的本事,莫非就是传说中的豪门手腕? 只是…… 追查首恶变成了分赃大会,自家老爹也不用再去南方当监工了,可那袭爵的事儿又该怎么办? 第74章 再访梨香院 却说等贾政分完了‘猪肉’,堂上众人便齐齐把目光投向了贾母。 毕竟再怎么面面俱到的法子,终究还是要老太太点头同意才成。 贾母沉默半晌,这才拄着拐杖起身,摇头道:“我如今耳聋眼花,听不清也辨不明的,可不就只能由着你们糊弄么——也罢,就这么着吧,我有些乏了,都散了吧。” 她虽表露出了不满的情绪,可终究还是认可了,大房、二房与王熙凤之间,私相授受的方案。 故此等拄着拐杖到了里间,堂上众人都是大松了一口气。 唯独贾政这个始作俑者,脸上显出些羞愧之色来,也不顾还有旁人在场,回头瞪了妻子一眼:“如今可趁了你的意了!” 王夫人忙垂首分辩:“老爷,我这也是……” “哼!” 贾政却并不给她诉苦的机会,嗤鼻冷笑道:“枉你平日里吃斋念佛的,结果就教出这么些混账行子!” 说着,拱手向贾赦告了声罪,撇下王夫人怒冲冲的去了。 王夫人待要追上去,可看看仍旧五花大绑的周瑞,却又迟疑的收住了脚步。 “顺儿,快给你周伯伯解开!” 来旺见状,忙招呼儿子上前帮周瑞松了绑,又问周瑞可要自己搀扶护送。 周瑞的伤看着吓人,行动却并无妨碍,当下勉强谢过来家父子,亦步亦趋的跟着王夫人去了。 这时贾赦才领着邢氏大摇大摆的离席,路过王熙凤身前时,还专门发出几声轻笑,摆足了小人得志的架势。 啧~ 花了半年功夫,都没能从儿媳妇手上讨到半点便宜,如今天下掉馅饼一般,让他白捡了些好处,亏他还好意思嘚瑟成这样子。 也难怪府里是二房当家! 王熙凤并不理会公婆,只等她们全都走了,这才唤过来旺父子,简单交代了几句。 内容无外乎是叮嘱来旺,尽快处理和周瑞的交接,务必不要出现什么疏漏。 来旺一一应了,又将王熙凤送到了粉油大影壁前,这才领着妻儿离了内宅。 却说一家三口回到来旺那间小厅,俱都是默然无语。 比起昨天,今儿的冲击明显要更大一些,需要回味消化的东西,自然也多出了不少。 过了许久,来顺才主动挑起了话头:“这事的结果,虽然和咱们先前预计的完全不一样,但我仔细琢磨,觉得倒也未必是什么坏事。” 徐氏似懂非懂,来旺则是点头以示认同,又吩咐儿子继续往下说。 来顺便侃侃而谈:“虽然咱们挑拨二奶奶与府里对立的想法,没能彻底实现——可爹您能留在京城,又接手了周瑞的差事,却称得上是意外之喜。” “比起南边还没起步的生意,掌握庄子春秋地租、年节两贡的权利,无疑对二奶奶更有帮助、也更为重要。” “而且因为这是各方协调的结果,短时间想找个能顶替您的,怕是比另找人去南边当监工,还要难上许多。” 徐氏听到这里,也终于明白过来,不由得喜道:“如此说来,现下咱家再与她摊牌,反而更有底气了?” “还不好说。” 来旺微微摇头,又郑重道:“但事情总不能一直拖下去,既然南下的契机没了,干脆等到我跟周瑞交接完差事,咱们就直接跟二奶奶摊牌!” 说着,他坚毅的握紧了拳头。 呃~ 希望这次不要拖太久,免得自家老子又开始‘犯病’。 ………… 约莫是因为每次来顺只有关键时刻,才肯临时抱佛脚,所以他的许愿照例又落空了。 因周瑞的主要差事,就是督促各庄子的春秋地税、夏冬两贡,故此这交接的手续,以及必要的嘱托,倒有一大半需要在各处庄子里完成。 所以转过天来,来旺就同缠着半脑袋绷带的周瑞,一起去了城外乡下。 预计至少也要半个月后才能回来。 而这期间来顺也一样忙的不可开交,盖因自家老子原本承接的差事,倒有大半都丢给了他。 什么和顺天府对接端午龙舟赛,四王八公专场的预先事宜。 什么伙同长盛坊官办蒙学的山长,去找大兴县教谕商讨,今年夏天的教职工补贴。 什么代表长盛坊防火防盗互助会,去巡检司洽谈丁壮摊派的问题。 什么代表荣国府与大兴县丞,商议奉公市商户侵占街道的具体整改措施。 林林总总十多桩,倒有大半要和官方打交道。 虽说荣国府这样的老牌勋贵,肯定和地方官吏有着密切的往来。 可这比例也忒高了些! 于是来顺抢在自家老子下乡扫荡前,找他询问了一下缘由,这才晓得自家老子指望王家帮衬的同时,也并没放弃继续寻找其它的途径。 所以才刻意选了这些,和官方打交道的琐碎差事。 唉~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来顺心下感叹之余,也便卯足了劲儿,想替老爹把这些差事办妥。 谁知他这里刚理清头绪,正要斗志昂扬的出入官府,显一显他前世跑手续时积累的‘经验’。 不想却突然得了薛姨妈的邀请,说是要请他母子两个,过去品尝一下刚送来的海鲜。 要真是想让来顺母子品尝海鲜,直接送两筐过来不就成了? 这显然是借这名头,想请徐氏和来顺过去,商量一下旁的事情。 因徐氏曾与薛姨妈有过主仆之谊,薛姨妈又曾救过来顺一命,故此母子二人也未曾推脱。 到了第二天上午,便早早便赶到了梨香院内。 谁知请人进去通禀之后,里面却是迟迟没有回复,且那堂屋厅内,隐隐还传出吵嚷的动静。 徐氏因此就有些不安,恰巧又撞见个旧日的姐妹,便忙将对方拉到角落里,询问自己是否来的不是时候。 那妇人因与徐氏是旧识,又听闻来旺接下了周瑞的差事,自此跻身于四大管家之列,自然想着与她多多亲近。 于是笑着解释:“确实有些不巧,可也不碍事的——近日里咱们少爷为了那香菱,和太太闹了好几回了,你且稍等片刻,里面自然就没事了。” 说着,又卖好道:“要不先去我屋里吃杯茶,我陪着你慢慢等?” “这就不必了。” 徐氏忙推脱道:“若错过姑太太传唤,倒显得我们失礼了,我们母子还是在门前候着吧。” 这么说着,她下意识转头往院中一扫量,可那门前空荡荡的,却哪还有来顺的踪影? 第75章 敏宝钗苦心劝薛母、呆香菱无心引贪狼 梨香院堂屋厅内。 眼见儿子怒冲冲去了,薛姨妈无奈的叹了口气,转头对女儿道:“这么折腾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依着我的,左右本就是他买回来的,便把香菱许了他又能如何?” 外面都道是薛姨妈拘着薛蟠,不肯将香菱予他,可事实上坚决不肯松口的人,反倒是宝钗。 “在家闹总好过去外面闹。” 薛宝钗不为所动,上前轻轻挽住母亲,正色道:“前些日子哥哥在外面做的那些好事,连报上都登了不止三五次,错非顾忌国公府、太尉府,怕早连名带姓写上去了!” “要依着我,合该再多拖些日子,一则免得哥哥去外面胡闹;二来也磋磨磋磨他那性子,免得又闹出当年那样的官司!” 薛姨妈听女儿说的在理,也不好再劝,只摇头道:“罢了、罢了,再怎么也是你身边的丫鬟,予他不予他都依你处置。” 正说着,有仆妇进来禀报,说是来顺母子早已经到了,如今正在外面候着。 薛姨妈这才想起了正事儿,不由得抚额道:“光顾着和你哥哥拌嘴,差点误了……” 说到半截,忽又想到了什么,忙问:“她母子在何处候着?” “就在门外。” 薛姨妈脸上登时有些讪讪,暗道儿子方才震天似的吼了几声,怕早被那来顺母子听去了。 薛宝钗闻言也蹙起了秀眉,既知道主人在屋内起了争吵,就该尽量避免被客人听了去。 偏家中这些刁奴,竟是半点不顾及主人颜面,硬是将人引到了门前。 想到这里,宝钗挥手示意那仆妇暂且退下,又向母亲劝谏道:“妈妈,先前这府上整肃时,我就说咱家该跟着学一学的,否则再如此散漫下去,怕还不知还要闹出多少笑话呢。” “我的儿!” 薛姨妈苦笑:“你道这个家是好当的?错非有你姨母、你舅舅在,便现在这样子,怕都维系不住呢。” 宝钗先前劝时,她便推三阻四的。 盖因那情分浅的下人,早都撇在金陵留守老宅了,如今跟在身边的,不是薛姨妈的陪嫁心腹,就是薛家几辈子的老人儿。 薛姨妈又是个心肠软的,虽则也觉着,现在的家风和丈夫在世时多有不同之处,可念及过往的情分,却是无论如何也下不去狠手。 宝钗见她仍是这些言语,心下失望之余,却也没有再劝,顺势岔开话题道:“妈妈上回不还说,要劝诫那来顺几句么?今儿倒正是个好机会。” “咦?” 薛姨妈闻言却有些奇了,上下打量着女儿道:“先前你不还劝我,少掺和这府上杂事么?怎得今儿……” 宝钗心道,所谓时移世易,先前哪想得到,这来家会在短短时间里异军突起? 况且那来旺继承了周瑞的差事,薛家那些需要仰赖周瑞之处,自然也都要转到来旺身上。 如此一来,来家和自家的关系,自又与往日大有不同。 故此宝钗先前劝薛姨妈,对来家的事情不要太上心,现如今反指望着母亲和来家多多亲近,维系住旧日的情分。 但这些话,她怕母亲听了之后,再面对来顺母子时,反而会平添尴尬心障。 故此并未点破,只是顺着先前的话头道:“谁让妈妈生了一副菩萨心肠?我这做女儿也不好总是拦着,况且这府上刚整肃了一番,您借机劝他几句也不显的突兀。” 说着,松开了搀扶母亲的手,道:“也不好让人家久等,我且先去避一避。” 微微一礼,薛宝钗便径自到了东侧耳室。 只是推门进去之后,却见里面空荡荡,竟不见莺儿和香菱的踪影。 香菱多半是听外面在议论自己的终身大事,故此羞怯的避到了别处,可莺儿却怎么也跟着不见了? ………… 返回头再说来顺。 却说他见母亲寻了个旧相识搭话,便也悄悄竖起耳朵,想听一听那薛蟠究竟在乱吼乱叫什么。 谁知这一侧头,先就在墙角寻见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也同样看到了来顺,略略迟疑之后,竟一咬银牙,对着来顺连连招手。 若换了旁人,来顺未必做出回应。 但这人偏是香菱! 先前司棋就曾说过,香菱似乎撞破了两人的‘交易’。 虽说秉着捉奸捉双的道理,香菱既然没有当场发作,再想找后账也没那么容易。 但因有这一层‘孽缘’,来顺倒想看看她唤自己过去,究竟是要说些什么。 当下准备好脱身的借口,然后又曲线绕到了墙角——他之所以要走曲线绕过去,却是想提前观察一下,那墙角是否还有别的埋伏。 好在那墙后除了香菱,并不见有什么‘刀斧手’。 来顺这才凑到香菱身前六七尺的地方,静等着她说出召唤自己的缘由。 只是香菱见来顺离得近了,方才那勇气却反倒散去了大半,捏着指头、努着脚尖,期期艾艾的好半晌也没句整话。 来顺无奈,只好率先开口问道:“姑娘唤我过来,莫不是有什么差遣?” 顿了顿,又忍不住拐弯抹角的打探:“表少爷这般暴躁,莫不是遇上了什么难处?可有我家能出力的地方?” 香菱忙把小手乱摇:“没什么的,少爷是想讨我做个屋里人,只是姑娘和太太一时不肯应他,这才嚷了起来。” 呃~ 这对别人来说,倒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她作为当事人也说‘没什么的’,听起来反倒古怪了。 来顺一时不知该如何吐槽,又见她生的袅娜纤巧、容貌端丽,与那憨货薛蟠实在不配。 又忍不住问:“表少爷要讨你做屋里人,那姑娘自个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 香菱的神情有些茫然:“我本就是少爷买来的,太太、姑娘都待我是极好,她们怎么吩咐,我就怎么做呗。” 来顺:“……” 这姑娘怎么‘呆呆’的? 不过这般顺从随和的性子,倒是做妾或者通房丫鬟的好苗子。 想着自己未来的‘床伴’计划,来顺又下意识暗中扫量了香菱,心下登时就有些垂涎三尺。 只是…… 他现下又有什么资格和薛蟠争夺香菱? 至多也只就‘肖想’一番而已。 约莫因这两句对答,减缓了心头的紧张感,香菱终于问出了自己牵肠挂肚许久的疑问:“来管事,你和司棋姐姐怎么了,是不是……是不是家里有些阻碍?” 这丫头倒是直接的紧。 来顺却那肯和她正面讨论这个? 当下装疯卖傻道:“什么司棋?我和她怎得了?姑娘这话倒听的我有些糊涂了。” 香菱倒也曾想过他会否认,于是又期期艾艾道:“你别误会,我、我其实那天……看……我……” 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反是一张小脸涨的通红。 毕竟那等冲击力十足的画面,又怎是她一个雏儿能够承受的? 只稍稍回忆了一起些影像,那语言功能就起了障碍。 不过来顺从这断断续续的言语当中,也确认了那场洞中私会,当真曾有个不请自来的‘观众’。 正想着该怎么敷衍一番,好让香菱不再纠结此事,却忽听不远处有人唤道:“香菱、香菱,你做什么呢?!” 来顺心下一凛,立刻扬声问:“姑娘,不知你们院里的厕所在何处?” 香菱被问的莫名其妙,呆呆的往角落里一指,来顺便冲她拱手谢过,提着衣角直奔茅厕。 这时方才开口之人,也寻到了香菱身前,蹙眉看着来顺的背影,悄声问:“你方才同他说什么了?” “没、没什么!” 香菱慌张的摇头,想起来顺最后那个问题,忙又掩饰道:“他就是、就是问了茅厕在哪!” 但莺儿盯着她那红布也似的小脸,心下却那里肯信? 又结合方才断断续续听到的只言片语,莺儿心中忽得冒出个念头来:这丫头不会是和那来顺,有什么私相授受的事儿吧?! 第76章 宴 却说徐氏转回头看不到儿子,忙快步回到那门前,高低喊了两嗓子,才见来顺飞也似的从游廊里绕出。 “我刚去方便了一下。” 迎着母亲探询的目光,来顺随口敷衍了一句,又刻意转移话题:“娘,您打听到什么没?” 徐氏不疑有他,便压着嗓子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表少爷闹着要收香菱——就那个眉心有颗胭脂记的丫鬟。” “原来……” 恰在这时,有仆妇自里面出来,说是太太有请。 母子两个忙都收了言语,跟着那仆妇进了客厅。 谁知进门后,竟见薛姨妈站在客厅正中候着,徐氏受宠若惊,急忙趋前几步深施了一礼,告罪道:“罪过、罪过,怎么敢偏劳太太迎我?!” “是我先失了礼数,劳你们在外面久等了,迎一迎也是该当的。” 薛姨妈温润的笑着,上前将徐氏搀了起来,又挽着她的胳膊笑道:“说来也惹人笑话,薛家在京门府也有些产业,收成是一年比一年少,倒送了这么老些海鲜过来……” 徐氏忙道:“说起来,我这脸上就臊得慌,原该我们孝敬您呢,却反倒劳您惦念着我们。” “你再怎么说,可就生分了!” 薛姨妈佯怒的把脸一板,随即又和煦笑道:“东西不值什么,倒是特意请了庆鸿楼的大厨,从天不亮就开始整治,也不知都有些什么花样。” 趁这旧日主仆寒暄,来顺看似规规矩矩在后面躬身侍立,实则早又偷眼打量了一番。 薛姨妈今儿穿了件白绸外衬黑丝云纹的长裙,连披锦都是淡紫色,通身素净雍容,极衬她寡居的身份。 这若套在方才那香菱,又或是莺儿身上,多半便不见什么起伏了。 偏她硬是从那宽松里,挣出了个葫芦似的轮廓。 多的不说。 却是让人一眼看去,就明白她缘何年纪轻轻就守了寡! 闲话少提。 都道是妻凭夫贵,何况来家如今是整体跃升了一个层次? 徐氏原是想在左首椅子上落座,偏被薛姨妈扯到了罗汉床上,与她隔着个小炕桌相对而坐。 她主仆两个凑在一处,难免又说些旧日里的琐碎。 来顺侍立在旁,倒成了透明人,也唯有进入晒娃环节时,才会被点名回答一些毫无营养的问题。 好在说是午宴,实则刚过巳正【上午十点】,就已经开始摆桌了。 共在厅内摆下两张,中间又展开个诺大的屏风,将薛姨妈、徐氏和来顺区隔开来,彼此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就这般,都已是极为亲近的表现了。 等闲外男压根就甭想和薛姨妈同屋用饭,也就是看在来家的出身上,来顺又曾受过薛姨妈的救命之恩,这才得以例外。 因来顺这桌也摆了两副碗筷,他原本还以为薛蟠会来作陪呢,谁知左等右等也不见他的踪影。 眼见那桌上光锅盖大的梭子蟹,就已经上了两只,其它虾、参、鱿、鲍等物,也尽是后世罕见的大小。 他实在馋的紧了,忍不住抄起了象牙筷子,有些费力的夹住了蟹钳,原想着要用吃奶的力气才能扭下来。 谁知刚一较劲儿,那蟹钳就顺势脱落,且看似完整的钳子也从中间裂开了缝隙,露出空空如也的内在。 来顺愣了一下,才明白这螃蟹是早就处理好了的,于是用筷子在梭子蟹身上拨了几下,果然从中间翻起碗口大一块蟹壳。 就见里面的蟹膏满溢紧实,又隐约堆砌出些好看的纹路,雾腾腾的散着鲜香。 看那满当当的分量,就知道应该是好几只螃蟹的蟹膏蟹肉,全集中到了一处所致。 来顺正待夹些尝尝,身后忽的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来管事不妨先将另外一只螃蟹也打开,瞧是分着吃合适,还是混着吃便宜。” 回头看时,却是四个系着围裙的厨娘,不知何时凑到了近前。 其中两个捧着托盘,上面摆满了各色的工具,料来应该都是剥壳用的。 不过庆鸿楼大厨料理过的海鲜,其实也用不着她们再加工了,故此并未上前伺候着,只是出声提醒而已。 来顺从善如流,立刻又挑开了另外一只大螃蟹,却见里面半点蟹膏蟹肉也无,却煨着一肚子颗粒饱满、泛着微绿光泽的米饭。 “这是新下来的碧梗米,因是暖棚里的出来的,比早稻都早了两个多月,只这一碗就比得上寻常几百斤大米呢。” 啧~ 这哪是吃螃蟹? 分明就是在吞金啊! 只这里外两桌席面,再加上庆鸿楼大厨的挑费,少不得要几十上百两银子! 偏这一桌只有自己,里面也不过区区两个妇人,怕是大半都要被浪费掉。 原本来顺倒也不觉如何,可冷不丁想起自己日后必是要攻略钗黛的,就觉着这满桌白花花的银子和自己关系颇深。 为了少浪费些,他干脆捡着那一瞧就贵重的,甩开腮帮子撩起后槽牙,举案大嚼起来。 ………… 与此同时,隔壁耳室当中。 “哥哥还是不肯出面作陪么?” 薛宝钗听了莺儿的禀报,眉头微蹙一脸的无奈,有时候她真恨不能化作男儿身,也免得只能寄望于哥哥,又每每失望不已。 “他也不过是小管事罢了。” 莺儿见状,有些不忿的道:“太太赏饭已是天大的恩典,又何须再强求少爷过去作陪?” 自从发现香菱似乎和来顺有私情,她对这来管事的观感,就呈直线下跌的之势。 盖因莺儿见来顺生的面恶,难免有些以貌取人。 又曾听说来顺颇有些心机手段,偏香菱又最是纯真懵懂,故此猜测她必是被来顺给哄骗了! 而薛宝钗虽看出她有些小情绪,但也只当是替哥哥打抱不平。 故此解释道:“你有所不知,那来顺过些日子,就要出面执掌京城的轮胎铺子了,母亲原和我商量过,要让哥哥也去历练历练,所以今儿原想着先铺垫铺垫……” “这、这怕是不妥吧?!” 没等薛宝钗把话说完,莺儿便已经失声惊呼起来。 在她想来,来顺与香菱有私情,薛蟠苦求香菱而不得,这两个撞在一处,岂不是天雷地火难以收拾?! “有何不妥?” 薛宝钗这回却起了疑,纳闷的看着莺儿,等待她给出解释。 “这……” 莺儿支吾了片刻,这才磕磕绊绊的道:“咱家、咱家这么多铺子呢,何必非要去那轮胎铺子?一来少爷去了也做不得主,二来万一闹出什么乱子……” “正因为国公府和舅舅都有参股,才不怕哥哥在那边儿胡闹。” 薛宝钗打断了她的絮叨,奇道:“你今儿是怎得了,遮遮掩掩吞吞吐吐的,咱们素日里姐妹一般,难道还有什么好瞒着我的?” “这……我……” 莺儿心下也是两难。 因担心香菱受了哄骗,她也希望能借助宝钗之手挽救香菱,可又怕香菱已经失身于那来顺了。 届时恐怕非但救不得她,反要闹起一场轩然大波! 左右为难了许久,莺儿忽然屈膝跪倒在宝钗身前,哀求道:“求小姐莫要问了,容我把事情彻底弄清楚,再来向您禀报!” 宝钗隐隐觉察出了些什么,面上神色变了几变,最后叹息一声:“也罢,这家里乱七八糟的事情多了,倒也不差你这一桩。” 【六月一号上架,届时还请大家多支持老嗷。】 第77章 豪奴初体验 薛家摆下这等丰盛的宴席,薛姨妈又降尊纡贵亲自陪同,自然是有事相托。 其一是周瑞去后,期望来旺能萧规曹随,继续为薛家的生意保驾护航——当然,薛家也不会白让来旺出面,每次的辛苦费总少不了他的。 其二是薛蟠渐渐长大,却愈发的不受管束,薛姨妈担心他日后败光了家业,就想着先让他去轮胎铺子里历练历练。 其实这两件事儿,薛家直接找王熙凤或者王夫人商量,王熙凤也会直接铺排下来,届时来家自然无法拒绝。 而专程请了徐氏过来请托,倒是刻意抬举的意思。 薛家既然这般赏脸,徐氏又怎能不应承下来? 当即连连保证,必然不负姑太太所托。 但同时也打了预防针儿,言说表少爷毕竟是主子,若真使起蛮来,单凭来顺怕是遮拦不住。 “这你大可放心!” 薛姨妈忙道:“他最怕我那哥哥,铺子里既有王家的干股,文龙必不敢太过胡闹的。” 说罢了正事儿,薛姨妈原想着提点来顺几句,让他往后收敛性子,万不可再像监管会芳园那般,几乎将东府的男仆们得罪了个遍。 但想起儿子先前那无礼之举,已然落入了徐氏母子耳中,她就有些羞于启齿。 自家儿子还管束不善呢,又怎好意思对人家指指点点的? 故此再未多言,只等徐氏母子酒足饭饱,又亲自将她二人送出了大厅。 却说出了梨香院。 来顺自母亲那边儿,得知了薛家托付的事情,心下登时松了口气——他来之前,曾担心薛家会仗着旧情,提出一些非分的要求,如今看来倒是多虑了。 不过…… 自家月初多半就要跟王熙凤摊牌了,届时那新铺子掌柜的差事,自然也要交卸给别人。 所以薛姨妈期望自己照管薛蟠,却怕是所托非人了。 ………… 此后数日,来顺便开始奔波于各处衙门,而也直到这时候,他也才终于体会到了‘豪奴’二字的真正含义。 前世里他跑手续时,西装革履的顶着个老板的名头,实则三孙子仿佛,带衔不带衔的都得礼敬几分。 现如今青衣小帽,摆明了是下等身份,可见官见商竟都高人一等,等闲胥吏在他面前,甚至是一口一个爷的称呼。 便七八品的地方官儿,也是满嘴‘来管事’的恭维着。 当然了,这主要也是因为他所面对的,都是基层的亲民官,又是恶贯满盈附郭京城之辈,若还在乎什么尊卑清浊,怕早就干不下去了。 不过礼敬归礼敬。 来顺主要充当的,其实还是吉祥物兼耳目的效用,并不能影响亲民官们做出的决定。 除了寒暄交际之外,但凡涉及民生经济的,来顺一概不发表任何意见,只需将各色言论记在心下,回去再整理成‘懒人包’,呈给赖大过目即可。 今儿也一样。 大兴县正堂,明镜高悬的牌匾之下,他坐在右首上席,捧着杯温茶怡然自得。 而位于左首的大兴县典史杨汉才,却正与阶下几个商户代表吵的不可开交。 “那奉公市本就狭窄,偏你们又经年累月的侵吞街道,那虚檐、批檐左右相连,几乎将整条街都遮住了!” 就听杨汉才慷慨陈词:“你们要用些好料也还罢了,竟是一水的干木板,连瓦片都舍不得铺几块,这一旦走了水,怕不是要火烧连营?!” “大人,这话小人可就不敢苟同了。”那商户代表也是半点不怂,当即反驳道:“远的不说,打从今上登基以来,咱们街上可是太太平平的,从未有过什么水火之灾。” “可不是么。” 另一人又接茬道:“今年互助会摊派的丁壮数目,比去年可又提高了三成,这昼夜不停的防火防盗,怎会任凭火势蔓延?” 奉公市最早,只是专为供奉宁荣二府所设,初时也没多大规模,所以街道也就相对狭小。 几十年下来,街上日渐繁杂,能建铺面的地方都已经盖满了,买卖家们为了增加收入,便开始侵吞街道。 初时不过是多盖二尺屋檐,好在门外摆下两张桌子,又或是展示用的摊位。 可随着天长日久,那批檐、虚檐、重檐就越接越长,几乎已经达到了遮天蔽日的程度。 见不到阳光倒也还罢了,主要是各种隐患层出不穷,已经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 所以大兴县县衙,才会召开这次专项整治会议。 其实来顺也觉着,那奉公市的违章建筑,也确实应该该整顿一下了。 可这话他却没法说出口。 毕竟奉公市里的买卖,大多都和宁荣二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他的屁股原该坐在奸商们这头才对。 能闭口不言,就已经是客观中立了。 “果然是好茶。” 这时坐在公案后的县丞沈澹,笑吟吟的道:“到底是国公府,随便出手就是这等佳品。” “我们二奶奶赏下的,自然错不了。”来顺也笑道:“不过也得懂得品鉴才成,似我这般牛嚼牡丹,反倒是糟践了——既然沈大人喜欢,改天我再给您带两盒过来。” 说着,他瞥了眼堂上舌战的双方,道:“反正看样子,今儿也谈不出什么结果来。” 现下双方已经把争论的焦点,从火灾转移到了天长日久不见阳光,容易滋生疫病上了。 可在场的商户代表们,又不用整日在店里坐堂,自己家里有的是太阳晒,又怎会在乎旁人如何? 沈澹闻言苦笑一声,摇头道:“就算能谈出来又如何?这事儿终归不是咱们能定下的。” 说着,他冲来顺微一拱手:“还请来管事回府后能痛陈利弊,毕竟那奉公市离着国公府不远,若真有什么……怕就要惊扰到贵人们了。” “这是自然!” 来顺满口应了,心下却是不以为然。 这沈澹显然还是高看荣国府里那群虫豸了,有眼前的好处在,他们哪会在乎什么隐患? 更何况奉公市与国公府之间,还隔了一道高墙,真要烧起来,最多也就是宁荣巷…… 呃~ 等自己脱籍之后,还是尽快换个地方住吧! 果然不出来顺所料,又吵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双方依旧没能达成任何共识,只能在沈澹的主持下,约定好改日再论,然后就此不欢而散。 等出了县衙,众商户又把来顺围在当中,央着他回府之后,请求国公府出面为‘民’做主。 那为首的,还特意用袖子拢了二百两银票,塞到了来顺手里。 啧~ 怪不得府里有权有势的管家,一个个全都富得流油呢,感情除了中饱私囊外,还有这等意外之财! 不过来顺略一犹豫,还是忍痛把银子退了回去——在成功袭爵之前,他可不想给府里留下丝毫把柄。 嗯…… 好像也不是没留下把柄,但他管不住下面那一条,难道还管不住两只手么? 那为首的商户脸上一僵,正有些不知所措,就听来顺呵斥道:“做什么?府里才刚整饬完,你这莫不是想要害我?” “小人怎敢!” 那商户急忙告罪:“小人只是见您为了我们,被那县丞勒索了许多珍贵好茶,所以才想补偿一下您的损失,绝没有旁的意思!” 亏他脑筋转的快,愣是把来顺的刻意结交,说成是县丞勒索。 “都省省吧。” 来顺摆手一摆:“要真体恤我,就帮我找几个账头清楚,人也老实可靠的掌柜。” “您这是想……” “过几日府里要开几个新铺子,选了我出面总掌。” “哎呦,您今年还没二十吧?这怎么说的,便赖总管在您这年纪,怕都没这般重用!” 听他这话,四下里顿时马屁如潮,商户们又纷纷闹着要为他庆贺。 来顺好容易才推拒了,坐着单独给调拨的马车,施施然打道回府。 也不知…… 等自己袭爵当官之后,还能不能有这等风光场面。 不过再怎么仗势压人,终归也只是条狗。 而要想完成自己的后续目标,就得先做个顶天立地的爷们! 第78章 闻圣谕冰火两重 因是专车,倒无需再去办理什么手续,故此来顺便在角门下了车。 原准备去老爹那小厅,把今儿的见闻整理成册,然后在呈交到赖大那边儿——赖大是外事总管,这些事情自要先呈报他那里,再由他决定该不该通知贾赦、贾政。 但下车之后,几个在门洞里高谈阔论的门房,却让他下意识止住了脚步。 虽然荣国府的下人惯爱扎堆儿偷懒,可这般明目张胆堵着门嘚瑟的,却极少见到。 故此他便猜测,约莫是出了什么稀罕事儿,于是凑上前询问道:“怎么,今儿府里又有新闻?” 见是年少得志的来管事,那几个刘姥姥眼中的‘太爷’,忙都矮了半截上前见礼。 为首的堆笑道:“您这是刚从外面回来?怪道还没听说呢,咱家刚才来天使了!” 天使? 来顺愕然:“带翅膀的那玩意儿?” 不想那门房还真知道‘带翅膀’是什么意思,凑趣的笑道:“来管事真会玩笑,那西洋人的天使来咱这儿作甚?是皇上派天使给政老爷传旨来了!” 皇帝派人给贾政传旨? 看几个门房喜形于色的样子,来顺就想起宫里的贾元春,貌似她如今还是什么女官,而不是原着里的什么妃。 难不成是她要升了? 要真是这样,是不是意味着大观园的剧情,也快要开启了? 来顺忙追问是何旨意。 那门房却并不知道详情,只含糊道:“好像是跟锅炉房有关系——那太监给了咱们政老爷一本小册子,又替万岁爷问了咱家那锅炉还能不能用。”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那锅炉房是太祖年间修筑的,听焦大说,都是制式批量生产的东西,和其余几家国公府的并无差别。 这冷不丁皇帝突然命人传旨,又问那锅炉还能不能用,却又是为的什么? 来顺满腹疑惑,见在门房这儿也问不出什么,便按原计划,先回屋写了篇简略的呈文,又亲自送去了赖大处。 不想到了赖大的花厅左近,廊下几个管事也在议论‘天使’的事儿。 他们了解的细节,可比门房们详实多了。 来顺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这才明白事情的由来始末。 却原来今儿皇帝派了人来,倒没携什么旨意,反送来一本抄着太祖起居注的小册子。 据说上面记录的是:荣国公在太祖面前,极力称赞锅炉供暖的言辞。 而除此之外,那传旨的小太监还带来了一句简短的口谕:那锅炉,可还堪用? 听到这里,来顺就忍不住直翻白眼。 旁人不知就里,可他结合当日在荣禧堂门外的所见所闻,立刻猜到这必是贾政单独上书惹恼了皇帝,所以皇帝才让人抄了荣国公大赞锅炉房的桥段,让人送来给贾政过目。 大致意思约莫是:你爷爷都喜闻乐见的事儿,你不喜欢,你算老几?! 偏府上的奴才不明就里,竟还当成是什么喜事,到处宣扬议论。 正无语之际,又听一个小管事道:“听说今上最是尊崇太祖,现如今又特地赐下了,太祖爷和老国公君臣奏对的集注,莫非是有重用咱们政老爷的意思?” 啧~ 这话说的,夏太祖的棺材板怕都要压不住了。 又有一人笃定道:“什么叫莫非啊?这必是要重用政老爷!” 随即他又提议道:“依我看,咱们不如请示府里,把那锅炉房重新翻修一番,毕竟是皇帝亲口垂询过的老物件,往后也算是荣国府的牌面了。” 这作死的提议,竟还一呼百诺了。 来顺实在不忍卒读,捧着那‘懒人包’径自进了花厅。 ………… 与此同时。 贾母院中,三春连同宝钗正自堂屋里鱼贯而出。 探春自小机敏,却毕竟年岁尚轻,看看左右无人,忍不住凑到宝钗跟前儿,悄声问道:“老太太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就变了颜色,一会儿说要传老爷过来,一会儿又让人把传话的给追了回来。” 一则脾性相投,二来宝钗出手大方,平素也对姐妹们多有贴补。 故此探春虽与宝钗相处时日不长,但论亲厚反在两个堂姐妹之上,所以心下又疑问,头一个就找上了宝姐姐。 “应是和那旨意有关吧。” 薛宝钗略略点了一句,便笑道:“咱们女儿家就算知道再多,又能怎得?还是想想有什么笑话,明儿好逗老太太开心吧。” 说这么说,她却暗暗将此事记在了心下,思量着请母亲托人打探一番,也免得有风波将至,薛家却懵懂不知。 因怕探春继续追问些不好应答的,宝钗又刻意转移话题,抢着冲莺儿道:“香菱去哪儿了,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陪司棋姐姐去方便去了。” 莺儿有些气闷的抱怨:“她在我面前跟个锯了嘴儿的葫芦一样,偏上赶着要跟司棋姐姐亲近,我看怕是想攀二姑娘的高枝儿呢!” 二姑娘贾迎春是府里的小透明,论处境比同为庶出的探春还略有不如,又哪里称得上什么高枝儿? 故此众人都知道她是在开玩笑。 宝钗因而也掩嘴笑道:“她素来是呆的,要真能学了司棋三分爽利,我倒要替她多拜谢神佛庇佑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莺儿直被唬跳起来道:“那可不成,她现如今就已够……” 说到半截,才又惊觉的住了口。 薛宝钗见状,就想起前几日她那些异状,不由暗道自己之前莫非相岔了,真藏着什么事儿的不是莺儿,反是香菱不成? 正想着,等回家后盘问一番,忽听门口有人笑道:“姐妹们都在院里做什么,莫不是知道我要来,特意出来迎我的?” 听声音就知道是宝玉到了。 探春头一个就迎了上去,把嫩葱也似的指头竖在嘴边:“哥哥莫要吵闹,老太太今儿有些不高兴呢。” “怎得老太太也不高兴?” 宝玉脸上笑容顿时垮了下来,顿足道:“就因为老爷太太闹了起来,我才想着来老太太这边儿躲个清净呢。” 顿了顿,又奇道:“府里究竟是怎得了?” 自己一个外人,都猜到必是因那‘天使’所致。 谁知这宝兄弟竟全然没有半分察觉,薛宝钗秀眉微蹙,不过很快又舒展了开,却是想到他如今才十二三岁的年纪,这上面倒也强求不得。 探春则是欲言又止,她倒是想将自己与宝钗的猜测告诉哥哥,可又怕这些猜测会传入贾政、王夫人耳中。 至于迎春、惜春两个,素来都是闷葫芦,就更不会主动为他解释什么了恶。 一时间,竟就冷了场。 宝玉等了片刻不见回答,忽就沮丧起来,闷声道:“但凡林妹妹在家,也不会没人应我!” 说着,就望向南方怔怔出神。 【最近这几章有点卡,主要是得安排上架时爆发一下,需要先设法铺垫铺垫。】 第79章 算底牌杨氏传警讯、论守宫主仆枉设谋 午后。 来顺吃的肠满肚肥,又暂时无甚差事可忙,便取了笔墨纸砚,在那桌上细细罗列自家的底牌,以及可以给出的承诺。 一、庄子、铺子的监管权。 这虽然是最重要的筹码,可却不好摆在明面上说,否则就有胁迫之嫌,容易弄巧成拙。 二、来家的感激怨愤。 同样是不能摆在明面上的东西,鉴于王熙凤身边,暂时没有能够取代来家夫妇的人选。 而且来家还掌握了她一些阴私——譬如拿月例银子放贷,包揽官司害死人命等等。 所以这一条也颇有些分量。 三、未来的官场助力。 这一条是以来顺袭爵后,可以补上实缺为前提,所做出的承诺。 虽然荣国府和王家,都不缺少官面助力,但要说能让王熙凤这等内宅妇人,如臂指使的官场人物,却怕是连一个都没有。 故此这个承诺对王熙凤来说,应该还是有些吸引力的。 当然,许诺归许诺,来顺可没想过脱籍之后,还要做她的提线木偶——最多也就是在站稳脚跟之前,先用财货敷衍她一番。 四、主仆情分。 这玩意儿看不见摸不着的,到底能不能发挥作用,怕是只有天知道。 啧~ 粗略一算,貌似也没多少底牌可打。 错非是为了光宗耀祖,以自家老子那稳重的脾性,怕是绝不会选择冒着风险。 将这几条来重新审视了一番,又在心里演练了些配套的说辞,来顺正待将其付之一炬,却听门外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稍等!” 来顺答应一声,急忙把那纸条团了,暂且先塞到了袖筒里,然后上前卸了门闩。 还不等他开门,一个身影就撞了进来。 来顺下意识的扶住来人,这才发现是已经显了怀的杨氏。 他心下一惊,忙问:“你怎么这时候跑来了?没被人瞧见吧?” 杨氏捂着心口,惊魂未定的道:“内仪门那边儿,有几个小管事挨了政老爷的板子,大伙儿都跑去看热闹了,应该没人瞧见!” 那几个小管事还真跑去提议整修锅炉房了。 来顺有些无语的反锁了门,环住杨氏丰腴许多的腰身,嘿笑道:“怎得,前几天刚喂饱了你,这就又馋了?” “呸~” 杨氏啐了一口,没好气道:“当谁都和你个小色鬼似的,没黑没白的惦记着那些烂事儿!” 说是这么说,人却烂泥也似往来顺怀里瘫软。 两人顺势腻了好一会儿,杨氏才寻到机会道明来意:“方才司棋找了我去,让我给你捎来几句口信,一是香菱可能露了马脚,虽然那小妮子赌咒发誓,说会帮着你们保守秘密,可也得早做提防才是。” “二来她听香菱说,因前几日薛姨妈想让表少爷陪你吃酒,那呆霸王倒恼上你了,说是必要给你些颜色瞧瞧!” 啧~ 这烦心事怎么一波接一波的? 不过香菱那边儿他倒不怎么担心。 这事和薛家又扯不上干系,况且薛家还有求于来家,但凡有些理智,就不会主动挑破此事。 至于薛蟠么…… 这憨货若撒起泼来,倒真有些不好处置。 来顺下意识的捏了捏袖子里的纸团,暗暗祈祷借力袭爵的事儿,能够一帆风顺的解决。 如此一来,他也就用不着和薛大头共事了。 ………… 且不提来顺如何体验,非经济学意义上的通胀与紧缩。 却说薛宝钗回到梨香院内,拿香菱做引子稍加诱导,果然从莺儿口中问出个可大可小的秘密。 之所以说是可大可小,是因为这完全取决于香菱有没有失贞。 若还未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只消防着她再与来顺私会便可,自然算不得什么大事;可若香菱已然贞洁有亏,一旦被薛蟠知道了又怎肯善罢干休? 届时怕是非要闹出大乱子不可! 因事关重大,薛宝钗忙又追问:“你既未曾问出什么来,又怎知她与那来顺确有私情?” “正因未曾问出什么,我才觉着事情大了!”莺儿苦闷道:“姑娘也是知道她的,最是直肠子没心眼的,错非是关系重大,怕早都跟我解释一百遍了!” 宝钗想起香菱素日言谈举止,也便信了六七分,本有意喊香菱进来,当面锣对面鼓的审问几句。 可又担心挑破了这事儿,倒让香菱做出什么傻事来。 若真如此,误了卿卿性命不说,那来顺只怕也要因此和自家结下深仇大恨。 届时,来家又如何还能尽心竭力的帮着照管生意? 哥哥去铺子历练的事儿,就更是…… 不对! 那来顺多半也已经知道,自家哥哥讨要香菱的事儿了。 这些儿女私情,虽未必会影响到来旺夫妇。 但指着来顺在铺子里照应哥哥,却怕是痴心妄想——还是寻个什么理由,把这事儿否了吧。 沉吟半晌,宝钗捻动着团扇喃喃自语道:“她既咬死了不肯说,咱们怕是得想法子验证验证,若是……自然最好不过,若真有什么,也要早做打算才是。” 莺儿听出宝钗暗含的意思,先就羞红了脸颊、偏转了头颈。 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梳妆台,她忽得眼前一亮,脱口提议道:“要不给她点个守宫砂试试?” 薛宝钗此时也有几分尴尬,于是先用团扇掩了口鼻,这才微微摇头:“报纸上辟过谣,守宫砂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实则无甚用处。” 守宫砂竟是假的? 莺儿惊愕的张大了嘴,好半晌才又合拢了,试探着问:“守宫砂既然不成,那姑娘可有什么管用的法子?” 宝钗几乎把眉眼都遮了,羞恼道:“你莫不是急糊涂了,我哪会知道这等事情?!” 主仆两个这就么红脸儿对红脸儿,又发了好半日呆,莺儿才又吞吞吐吐道:“要不,我晚上装作好奇,用男女之事试探她一番,她若听不懂,约莫应该还是完璧,若一听就懂,自然……” 说到半截,却见宝钗放低了团扇,带着三分警惕七分疑虑望着自己。 莺儿愣了一下,才明白姑娘误会了什么,羞的又是跺脚又是摆手:“我、我可从没做、做过那不知羞耻的勾当!” 宝钗见她当真恼了,急忙软语哄了几句。 莺儿这才又支吾道:“不过袭人必是知道的,等我装作好奇寻她打探几句,再拿去试一试香菱。” 这倒也是个法子。 宝钗犹疑了片刻,重又把团扇遮到眼前,轻声嘱托道:“宝兄弟毕、毕竟年少,你约略提点她些,切不可贪、贪……” 那最后一字迟迟没能出口,团扇却早把整张脸给遮住了。 最后只闷声道:“总之你提点她几句,也就是了。” 莺儿得了宝钗的支持,便抱着视死如归的勇气,寻袭人探问些云雨之事。 谁知袭人却咬死了不肯吐露。 主仆两个无奈之下,又想了几个法子,却不是被对方给否了,就是执行到一半,又因为各种原因半途而废。 连着几日下来,除了脑袋里多了些奇奇怪怪臆想之外,竟是一筹莫展。 倒是否定薛蟠去铺子历练的借口,轻轻巧巧就找到了。 盖因就这几天的功夫,那薛大脑袋就把要报复来顺的事儿,嚷嚷的薛家上下无人不知。 宝钗便借此劝说母亲放弃原本的想法。 谁知薛姨妈满口应了,薛蟠倒咬死了不肯罢休! 先前他闹着不肯去,现如今听说母亲和妹妹改了主意,反倒钻了牛角尖,逼急了愣是指天誓日,说自己绝不会为难来顺。 薛姨妈就此放了心。 可宝钗却愈发忐忑,生怕‘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偏这其中的关窍,又不敢如实告诉母亲、哥哥,一时急的什么仿佛,偏却无处使力。 ………… 就这么乱糟糟的,到了五月初二傍晚,来旺也终于赶回了家中。 第80章 摊牌【上】 其实按照原本的行程,来旺下午就应该能赶回来的。 不过为了留出和妻儿团聚的时间,他沿途刻意拖延了行程,这才在入夜时回到了家中。 当天晚上,徐氏整治了一桌子好菜,一家三口连同焦大围坐在客厅里,气氛却显得格外凝重。 以至于来顺甚至产生了,这是在吃断头饭的错觉。 不过自从体验过,荣国府在官场上的影响力,又影影绰绰风闻了一些豪门大户的阴狠手段,来顺现在也渐渐能够理解,自家老子为何这般如临大敌。 一个闹不好…… 当真是要死全家的! 犹豫半晌,来顺试探着道:“要不咱们干脆放弃这爵位了,只求脱……” 啪! 还没等他把‘脱籍’二字说全,焦大便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怒道:“这放的什么狗屁?!你要是存了这个心思,那也不用再认老子当干爹了!老子更不会把爵位传给你!” 来顺却只是白了干爹一眼,然后又郑重望向亲爹,等着他做出最后决定。 “老哥哥息、息怒。” 虽然还没开始喝酒,但来旺的舌头却有些发瓢。 他自己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于是用两只手捧住脸,狠命的揉搓了一通。 这才又对来顺说道:“你又不似那赖尚荣,自小是个读书种子,虽说两次春闱都落了榜,可有举人的功名在身,再加上府里的扶持,往后补个实缺不难。” “而咱家要是错过这一回,怕不知要再等几辈子,才能有光宗耀祖的机会!” 说着,他抓起酒杯,仰头饮尽。 感受到亲爹对‘光宗耀祖’的执着,来顺也举杯比了比,沉声道:“那就按计划来,明儿正式跟二奶奶摊牌——她若是不肯帮忙,咱们就直接去兵部呈报!” 说着,也将杯中酒饮尽。 他父子二人正沉浸在‘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豪情当中,旁边焦大却大为不满。 嘬着杯中的桂花酿,唇齿不清的道:“什么二奶奶帮不帮的——依着你爹我的,咱们直接去兵部呈报袭爵就是,珍哥儿要敢派人拦着,老子就去撞景阳钟告御状,看特娘的谁能讨着好!” 来顺忍不住又冲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您老这是戏里的桥段,看客们瞧着倒是爽快,可真闹到这个地步,那就是解不开的死仇了!” “到时候怕是连二奶奶都得恨上咱们——虽说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可也没有一开始就奔着家破人亡去的!” 老头哼哼唧唧的,仍是不服不忿,说些‘磨磨唧唧、拖拖拉拉,一点都不够爽利,若真是唱戏多半没人愿意看’的话。 来顺全当没听到一样。 他要是个看客,也巴不得这戏越爽快越激烈越好,最好戏台直接烧起来,那戏子还不带跑的。 至于第二天戏园子里还剩下啥,他一个看客有什么好在乎的? 可问题是…… 现在是来家自个搭台唱戏,总不能为了别人爽快,就直接在台上点火自焚吧? 焦大见半天没人理睬自己,又满嘴嘟囔着什么‘不孝’、‘逆子’之类的。 来顺依旧没理他。 反正父子名分都已经定下来了,焦大也不会因为些许怨气,就把那爵位传给别人。 “爹。” 来顺再次端起酒杯,对着亲爹慨然道:“今儿这就算壮行酒了,咱们爷俩碰一个!” ………… 因吃多了壮行酒,第二天来家父子起床后,都是一脸的萎靡不振。 不过时间紧迫,也顾不得再设法振奋精神了。 辰时刚到,就由徐氏拿腰牌开路,径自寻到王熙凤院里。 彼时王熙凤正在用饭,听是来家三口找上门来,心下略略有些诧异,不过她却是以为是交卸差事时出了纰漏。 于是忙命平儿把人领进了堂屋厅内。 结果来家三口进门就行了大礼,紧接着来旺颤声道:“奶奶,天大的喜事啊!” 王熙凤仍以为他要说庄子里的事儿,可左思右想又实在猜不出,庄子里能有什么天大的喜事。 于是蹙眉问:“这没头没脑的,究竟喜从何来?” “二奶奶!” 这回却是来顺激动的答道:“昨儿我那干爹摊了牌,却原来他身上竟有世袭的爵位!” “什么?!” 王熙凤这下可是吃惊非小,霍然起身往前两步,居高临下的盯着来顺道:“你再说一遍!那焦大……他当真有世袭爵位在身?!” 约莫是被某些物件遮蔽了视线,她一边说着又往后退了半步。 “干爹身上确实有爵位!” 来顺又连珠炮似的说道:“是世宗爷赏下的骑都尉,原本还有个龙禁卫千户的官职,可干爹他念着主仆情分,执意推辞了官职,又发誓一辈子都要在宁国府当差。” “因膝下没有子嗣,他原是想着等寿数尽了,就在宁国府里找个人袭爵来着,怎料年前竟被珍大爷乱棍赶了出来。” “他当时虽心灰意冷,却还是念着旧情,所以一面收了我做义子,一面又期盼着东府那边儿能幡然悔悟,派人将自己接回府里。” “谁知这小半年下来,东府那边儿竟对干爹不闻不问的,所以他也就彻底断了念想,昨儿挑明了这事儿,还表示要把这爵位传给我呢!” 这番话他早预习了不知多少遍,因此说起来一气呵成,竟是半点不给旁人插嘴的机会。 王熙凤几次想要打断,都没能做到,等听完了之后,却反倒失了言语。 好半晌才挤出一句呢喃:“怪不得东府里没他的身契,却原来……” 骑都尉的世袭爵位,虽然只能往下传承一次,而且降等袭爵后,只是等同于六品的云骑尉。 但那毕竟是世袭的勋爵! 再说荣国府的爵位,落到自家丈夫贾琏身上后,也只剩下个骑都尉而已——错非如此,府里上下又怎会把希望寄托在宝玉身上? 想到这里,便口中含酸道:“这对你家而言,倒的确是个天大的……” 说到半截,她忽的竖起了柳叶吊梢眉,瞪圆了丹凤三角眼,指着来顺骂道:“你个猴崽子日弄鬼呢?!若不是早知道这天大的好处,你家怎肯让你认个糟老头子做爹?!” 说着,那带俏含煞的眸子,就刀剑似的冲着来旺、徐氏去了。 来旺身子一颤,匍匐在地道:“不敢欺瞒二奶奶,那焦大瞧着一文不名,实则攒了三千多两银子!我当初起了贪念,这才答应让来顺认他做义父的,却没想到这些银子竟是他多年来积攒下的官俸!” 官俸的事儿倒是真的,不过焦大嘴里漏风,手上的窟窿也不小,每年八十两银子,都是到手没多久,便被他散了个干净。 而这所谓的三千两银子,却是把来家积攒了三代人的老底,大半都给算了进去。 可以说为了让事情看起来更合理些,来家一出手赌上了几乎全部的家当! 王熙凤对这话将信将疑,又看了来顺一眼,转头回到榻上,沉吟不语起来。 来家三口情知是到了关键时刻,都屏息凝神不敢开口,生怕贸然开口会起到反效果。 便在这时,平儿在旁边一咬银牙,强笑道:“这倒真是天大的好事!惯常奶奶托这个寻那个的,总难免隔了一层——若顺哥儿袭爵后得了差事,奶奶再有什么官面上的往来,大可托了他去……” 说到这里,王熙凤已然投来了刀子似的目光。 但平儿还是强撑着把话说全了:“他是您看着长起来的,爷娘老子也都是在您身边伺候老了的,天底下还有比这更亲近、更好差遣的么?!” “哼~” 王熙凤哼了一声,阴阳怪气怪道:“也不知你和这猢狲有什么勾连,为了他倒肯卖那巧舌头!” 不等平儿回话,她又冲来旺一扬下巴:“说说吧,你们暗地里都盘算出了什么章程!” 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这爵位,怕没那么好袭!” 第81章 摊牌【下】 【4900字,二合一】 却说听王熙凤问起法子。 来旺急忙道:“一是让顺儿先脱籍,然后改头换面悄默声的袭爵……” “不妥!” 王熙凤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摇头否定道:“如此行事后患无穷,若日后被东府那边儿察觉,我便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 除了后患无穷之外,来顺如果暗中袭爵,就没法名正言顺的帮她奔走效力了。 这一来,她岂不是大大的亏了? 本来下面还有让来顺袭爵后,就去南方投靠王太尉的分支选项,可看王熙凤这坚决的态度,也就没有说出来的必要了。 故此来旺立刻提出了第二种办法:“再不然就是请奶奶出面,与东府那边儿协调协调——那三千两银子,我家愿意全数献上作为补偿!” 他只说是‘作为补偿’,却没说是要补偿给东府。 “哼~” 王熙凤虽然心领神会,却还是冷哼了一声:“你当东府缺你这三千两银子?感情你们商量半天,就想出这么狗屁不通的法子?” “这……” 来旺讪笑道:“实在是太过仓促,所以……” 来家真的就只准备了这么两个粗疏的方案吗? 当然是不可能的! 经过长达数月的谋划,来家早把能考量的都考量过了。 可正因想的周详,才不敢在王熙凤面前,将深思熟虑的方案拿出来。 盖因这二奶奶最是好强不过了,若让她觉得来家把什么都算计好了,只想让她这个主人当提线木偶。 那百分百只会起到反效果! 甚至很可能把王熙凤,直接推到宁国府那头去。 所以来家只敢拿出这么两个粗疏的法子,然后静等着王熙凤借题发挥。 而这时,王熙凤果然忍不住再次起身,来回踱步沉吟思索。 按说那爵位是焦大自己的,他又早几十年就不是奴籍了,这爵位也该由他自己做主才对。 可事情却不是这么论的。 焦大在宁国府为仆超过一甲子,那爵位也在宁国府五十几年了,如今稀里糊涂的便宜了外人,贾珍如何能答应? 尤其东府对于官爵的迫切程度,还远胜西府这边儿…… 故而虽然有些实惠可赚,但在王熙凤看来,仍旧是得不偿失的买卖。 可要说拒绝来家,甚至勒令他们把爵位还给宁国府,则来家必然会寒心生怨。 若早些时日,王熙凤恼怒于来家的刻意欺瞒,或许还会生出壮士断腕的心思。 但现下来旺和徐氏,已经正式接掌了周瑞夫妇的差事,若要与其进行切割,怕就不是断腕,而是直接断臂了。 再说这种做法传扬出去,日后怕是再没几个人,敢全心全意的托庇于自己门下了。 如此一来,损失并不比和东府交恶来的少,后续影响甚至犹有过之。 左思右想,这两个选择竟都不是什么好买卖! 王熙凤恼羞成怒的一跺脚,呵斥道:“旁人家里都是下人给主人分忧,你们倒好,弄出这样天大的麻烦让我来扛!” 说着,又把袖子一甩:“先退下吧,容我仔细想想!” 见她如此,来家自不敢相逼,只得起身告退。 出了内院之后,留下徐氏在二门鹿顶内当值,父子两个则是忐忑不安的回到家中,等待着王熙凤再次传召,又或是平儿悄悄透露风声。 因来旺又犯了‘后怕’的老毛病,在屋里热锅蚂蚁似的乱转,直惹得焦大好一番冷嘲热讽。 来顺唯恐二爹相争必有一伤,忙拉着焦大在角落里摆开棋盘,来了几盘爹先儿后的象棋。 焦大是标准的人菜瘾大,兼且棋品极差,惯会输打赢要。 好在来顺也不遑多让,善使一招悔棋大法,又有各色腔调的损人顺口溜。 半盘没下完,那唾沫星子就喷的到处都是,偏二人还乐在其中。 这等情绪也渐渐感染了来旺。 他深吸了一口气,给自己倒了杯热茶,然后坐回正中的圈椅上,吹着热气勉强稳住了心神。 恰在此时,忽听院子里栓柱惊慌大叫道:“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来旺手一哆嗦,那茶杯先砸在膝盖上,然后又在地上磕了个粉身碎骨。 来顺也是动作一僵,机械的转头望向门外。 难道说…… 王熙凤竟一点都不考虑后果,直接把宁国府的人引了来?! “好囚囊的!” 焦大则是爆喝一声,扶着椅子起身,转头就钻进了西屋里。 “来大伯、来顺哥!” 这时栓柱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先冲着来旺行了一礼,又指着外面道:“你们听说了没?外面出大事了!” 来旺哆哆嗦嗦的,哪还说的出话来? 来顺伸手在棋盘上一撑,勉力起身喝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小子倒是说清楚些!” 因他声音透着沙哑和狠戾,栓柱被吓了的倒退了半步,这才期期艾艾道:“我也没听太明白,外面乱糟糟的,都说是乌西国的兵打来了!” 乌西国的兵打来了? 来顺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半晌才反问:“这和咱家有什么干系?” “没、没干系啊。” 栓柱挠头道:“我就是听外面都在说这事儿,所以回来告诉你们一声。” 有那么一瞬间,来顺真想扑上去掐死他! “顺儿,抄家伙!” 这时焦大又从西屋里冲了出来,手里抱着两根镶满了大铁钉的木棒,腰上还别了一把乌光锃亮的匕首。 他上前将其中一根狼牙棒塞给来顺,转头又要把另一根递给来旺。 谁知来旺突然跳起来,抱着大腿狠命的搓揉,却是精神松懈之后,这才发觉腿上被烫伤了。 “不是……” 来顺看着手里的狼牙棒,无语道:“您老这是什么时候弄得?亏你有力气钉这多钉子。” “来顺哥!” 栓柱闻言,急忙跳出来表功:“这是焦爷爷让我钉的,连那钉子都是我买来的!” 呵呵…… 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来顺拿狼牙棒冲栓柱的脑袋比划了几下,没好气的呵斥道:“这都没打听清楚,你也好意思回来胡喊乱叫——去,到奉公市再好生问一问,要是还打听不清楚,中午就别回来吃饭!” 栓柱脸上的笑容顿时垮了,一步三回头的出了门,见来顺没有要改变主意的想法,这才蔫头耷脑的去了。 ………… 返回头再说荣国府里。 来家父子走后,王熙凤愈发的焦躁,却哪还有心思处理家中的琐事? 于是让平儿传话,一应事务先都由林之孝家的代管,若处置不了的就推到明儿再说。 她在厅里来回踱步,一忽儿咬牙切齿,一忽儿秀眉紧促,竟连平儿什么时候回来的都没注意到。 不经意间,扫到平儿乖巧的侍立在旁,她忽然气不打一处来,抬腿虚踢了平儿一脚,骂道:“浪蹄子,这会儿怎么不卖弄你那舌头了?!” 蹄子不蹄子的且不说。 这个‘浪’字,平儿在她面前却是绝没有资格担当的。 见平儿没甚反应。 王熙凤又气咻咻坐到了榻上,没好气道:“少给我装木头人儿,有什么赃心烂肺的都掏出来,让我也瞧瞧你们是怎么内外勾连的!” “奶奶。” 平儿上前给她斟了杯杏仁茶,小心翼翼的道:“这来家又不是外人,怎就说到内外勾连上了。” “哼~” 王熙凤哼了一声,却并未反驳这话。 她又何尝不知平儿会偏帮来家? 如今点名让平儿开口,其实心下已然有了倾向,只是仍旧没法下定决心罢了。 说到底,宁国府那边儿说是亲戚,可也隔着好几层呢。 而来家却是她的陪嫁家人,众所周知的第一心腹。 而王熙凤又是个最爱护短、占便宜的性子,两害相权总还是让来顺袭爵,带给自己的好处更多一些。 平儿隐约也察觉到了这一点,虽明白言多必失的道理,可想想来家如今破釜沉舟的状态,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按道理说,那焦大是被他们乱棍赶出去的,且又没有奴籍在身,这爵位还不是想给谁就给谁?” “哼~” 王熙凤再次冷哼一声,撇嘴道:“这世上的事儿,要都能按照道理来,哪还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勾当?” “可我听说……” 平儿又道:“早年间因为夺爵的事儿,曾惹的勋贵世家们群情激奋,难道东府那边儿就一点不顾及?” “这能一样?” 王熙凤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那是庶子刁奴想要夺嫡,各家自然都容不得——可眼下却是从奴才手里抢爵位,他们怕都巴不得能开个先例呢!” 说白了,还是屁股决定脑袋那一套。 勋贵们想要维护的,从来都是阶级利益,而不是什么公平公正。 “再说了,珍大哥要是彻底恼了,就算夺不走焦大的爵位,难道还不能硬拦着不让继承,直接让这爵位作废?” “哎~” 王熙凤说着,又叹了口气:“错非是怕和东府那边儿结下死仇,我都有心抢了那爵位,给家里的堂兄堂弟们谋个出身。” 来顺虽是王家家生子出身,可如今却是荣国府的下人。 宁荣二府又素来视为一体,焦大自愿把爵位传给来顺,勉强也还能算是内部流通。 如果贾珍最后认可了这事儿,再避重就轻的宣扬一番,说不定还能换些知恩图报、宽宏大度的名头。 但若是王熙凤把这爵位抢回王家,让家中的子弟承袭,这事儿就从下人们私相授受,上升到了两个大家族的利益之争。 届时宁国府若对此不闻不问,就会被人当做是畏惧王家,在勋贵圈里丢尽颜面。 故此,宁国府就算再不想跟王家敌对,怕也只能硬着头皮争上一争了! 而这也正是来家,敢把事情告知王熙凤的重要前提。 却说王熙凤说了这几句,虽则全都在否定平儿的话,但心下反倒坚定了念头。 于是端起那杏仁茶一饮而尽,满口白浊的吩咐道:“去传来家父子进来吧。” “奶奶?” 平儿提心吊胆的问:“您是要应允……” 王熙凤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等他袭了爵,倒该给你塑个金身供着!” 平儿登时大喜过望,连道:“塑也要先塑奶奶的,我不过就是奶奶身边的捧瓶童女罢了。” “呵呵……” 王熙凤探手在平儿心尖上掐了一把,哂笑道:“捧瓶不捧瓶的另说,你这浪蹄子又怎能说是童女?” 平儿欣喜之余,倒也由着她欺凌了一番,这才到门外遣人去传召来顺父子。 却说丫鬟领了差事,又在二门传给了当值的小厮。 等那小厮风风火火赶到来家时,来旺腿上已经绑好了绷带,且因这些插曲,他倒比先前镇定了许多。 反是来顺坐立难安。 盖因方才栓柱带回了更为详尽的消息,却是上月二十四的时候,乌西国的舰队突然出现在羊城外港。 先是以小股部队假装海盗袭扰,诱使两广水师出动围剿。 紧接着大批炮舰两面合围,激战不到两个时辰,就歼灭两广水师大部,甚至为了追杀残余舰船,一度闯入了羊城港内。 后来虽被炮台迫退,却顺势封锁了外港,不允许任何船只进出。 当地官员不敢怠慢,立刻命人八百里急报朝廷。 那使者换马不换人的跑了七天七夜,今儿一早才到了京城,招摇过市引的满城风雨。 因隔着数千里,来旺乃至焦大对此都没什么感觉,只骂了几句洋夷猖狂,就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袭爵上。 可来顺却怎能淡定的下来? 这事儿怎么听,都觉得有些熟悉。 可我大夏不是天下无敌么? 怎么还是搞出这样的剧本来?! “这也不稀奇。” 焦大见他惶惶不安的样子,就顺口宽慰道:“太祖爷在位时,就说这水师是样子货,还惦记着要弄个什么蓝海水军出来。” “可新水师刚开始筹建没多久,太祖爷就撒手归天了,后来备下的料还运到京城,让世宗皇帝用来修了行宫。” “你想啊,这五十多年前就是样子货了,让人家给打的大败亏输,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要见真章,还得是陆上!” 来顺:“……” 这世宗皇帝莫不是老佛爷转世? 不过他心下还是暗暗松了口气,夏国的水军虽然不行,但后膛枪对上前膛枪,总还是有些优势的。 即便被封锁了港口,也不至于让人打到京城来。 恰在此时,传唤的小厮找了过来。 来家父子不敢怠慢,忙跟着那小厮风风火火的赶到了府里。 路上忐忑自不必多说。 等见了在门外迎候的平儿,两人却是齐齐松了口气。 虽然平儿没说什么,但那眼角眉梢已写满了答案。 果不其然。 到了屋里,王熙凤头一句话就是:“为你们这些不省心的,我算是操碎了心、担饱了责!罢罢罢,念在咱们主仆情分上,这事儿我就应下了!” 来家父子喜出望外,正待大礼谢过,又听她道:“不过事情还得从长计议,这冷不丁的提起来,珍大哥也未必肯应允。” 来旺小心翼翼问:“那依奶奶的意思是?” “先前东府的珍大嫂子,就曾探听过咱们那轮胎买卖。”王熙凤道:“如今她家因那一场风光大葬,已到了伤筋动骨的地步,等咱们那买卖红火了,多半还会求上门来。”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道:“为了你家的私事,怕还要府里让出些好处才成,我也不指着你们能记下这恩情,但凡消停些少给我找麻烦,就谢天谢地了。” 若真不盼着来家记下恩情,也就不会有这话了。 而且先前这买卖操纵在王熙凤手上时,她对宁国府的试探一直不假辞色。 现下换成是王夫人主导,她才想着拿来做个交换,也当真是损公肥私、惠而不费的典范! 却说那轮胎铺子开张,最早也要八月份。 来家父子虽担心天长日久,再生出什么变故来,但见王熙凤拿定了主意,却也不好再提出质疑。 于是忙千恩万谢,又表示回头就把那三千两银子送来。 王熙凤嘴里说着不急,却半点没有要推脱的意思。 但她也不是白拿这钱,在来旺父子面前郑重承诺,等袭爵后就托娘家在京营之中,给来顺安排个实打实的官职。 虽然最多也就是六品,听起来比贾蓉那一千两买的龙禁尉,还低了一级——且人家还是最金贵的大内禁卫。 可即便不算人脉出身的差距,贾蓉买的是候补的虚职,王熙凤承诺的却是实实在在的差事! 来家父子自然又是一番千恩万谢,这才告辞出来。 但等出了荣国府,来旺头一句话却是:“二奶奶虽说的笃定,可执意要推到几个月后,却怕是没有十成的把握——咱们还是得做好硬来的准备!” 第82章 受外辱变法图强、时匆匆八月将近 因王熙凤咬死了,想等贾珍主动找上门来,再趁机提起袭爵的事,故此来家也不得不暂时偃旗息鼓。 而乌西人侵扰海疆的事情,却是愈演愈烈。 隆源三年五月初四,乌西人的舰队突然出现在长江入海口,并对钳制海口的海定、海镇二县发起了攻击。 好在海定海镇县内,都修有大量的沿海炮台。 双方鏖战了两日,乌西国的舰队未能讨到什么好处,又因担心补给问题,故而只得暂时南撤。 到五月底,乌西人甚至解除了对羊城港的封锁,转而派了使者与两广官员进行磋商。 期望夏国能恢复与乌西国的贸易往来,并对乌西国官商受到损失进行赔偿,同时准许一些产自身毒的特殊药品,能够进入夏国公开发售。 这等无理的要求,自是被朝廷断然拒绝。 但由此引发的哗然与质疑,却并未因为朝廷的强硬态度,就此销声匿迹——毕竟大夏立国六十余年,还从未吃过这么大的亏。 而随着许多信息陆续公开,民众对于当年太祖当年穷兵黩武,筹建‘蓝海水师’的看法,也起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弯。 尤其在发现,那海定、海镇两县的炮台,竟然也都是太祖年间修筑的,盛赞太祖高瞻远瞩的舆论,便喧嚣尘上。 而相对的,世宗皇帝的声誉,则是大打折扣——既然穷兵黩武成了高瞻远瞩,体恤民情自然也就成了鼠目寸光。 即便朝廷进行了一定程度的舆情引导和压制,却还是难以扭转民间的风向。 而这股风潮还未过去,今上立意改革工部、水师的消息,又在六月里占据了各大版面。 大方向上,朝中群臣也认同工部和水师,都需要进行一定程度上的改革,以便在大幅提升军舰质量的前提下,重新建立一支足以与洋夷抗衡的舰队。 但在一些小细节上,君臣之间却是意见相左。 比如皇帝有意将工部虞衡清吏司,拆分成百工司与军械司,并在这两个部门里提拔一些匠人,充任中层官员。 文臣们对拆分虞衡清吏司意见不大,对于新部门名称不够文雅的遗憾,也勉强能够接受。 但对于超拔能工巧匠,在工部担当中层官员一事,却是颇有微词。 自世宗皇帝以来,工部虽仍有部分能工巧匠被授以官身,但一般也就只能担任九品、从九品,甚至不入流的小吏。 终其一生能达到八品的,都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而依照隆源帝的意思,却是要把匠人为官的天花板,再次拔高到六品主事,甚至是五品郎中的程度。 这可就动了文臣们的奶酪。 于是打从六月底,各家报纸就开始大肆刊发佚名文章,抨击朝廷尊卑倒置有辱斯文。 等这些文章刊酵了一段时间之后,朝中又有人将之抬高为‘舆情’,在七月中旬联名上奏,恳请皇帝三思而行,万不可违背民意。 ………… 月上梢头,来家小院。 来顺不爽的卷了手里的虫二杂文,暗骂这年头的作者当真坑爹。 每隔三期【半个月】才登五千字的‘刘备’,突然宣布延期也就罢了,作者竟还恬不知耻的,刊出了一篇褒贬时政的议论文。 内容不出意外,又在控诉朝廷超拔匠人,是尊卑倒置有辱斯文的荒唐之举。 不是都已经联名上奏了吗? 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这作者要么是收了黑钱,要么本身就是利益相关方。 呃…… 这该不会是贾政写的吧?! 来顺脑中冒出个荒诞的想法,忍不住哑然失笑。 “顺儿,出来吃饭了!” 这时厅里传来徐氏的呼唤。 来顺把报纸压在枕头底下,挑帘子到了外面,就见徐氏把个汤盆放在桌上,又两手捏着耳垂直吸凉气。 “娘。” 来顺不由劝道:“您都忙活一整天了,晚上随便弄两样就成,还炖什么汤啊。” “哪那成?” 徐氏碗筷分别递给丈夫儿子,嘴里道:“这几日你天天往铺子里跑,今儿城南明儿城北的,怕是腿儿都快跑细了,再不补一补怎么成?” “他如今是总掌柜了。” 不等儿子张嘴,来旺先插口道:“各铺子里的管事们还能饿着他不成?每日里大鱼大肉惯了,回家还是弄些清淡的就好。” 来顺也忙连声附和。 随后来旺在主位上坐定,又问徐氏东厢里的灶膛有没有彻底熄灭,待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这才招呼妻儿落座用饭。 因这院里只有一家三口在,本就显得有些冷清。 再加上临近八月,那轮胎铺子即将正式开张,便再怎么努力镇定,忐忑不安的情绪仍是挥之不去。 约略是为了缓解这沉重的氛围,来旺主动破坏了食不言的规矩:“今儿我抽空又去了趟武选清吏司,打听到初次袭爵的事儿,已经十多年没有发生过了,要真到了那一步,这或许是个可以利用的噱头。” 因本朝的世袭爵位,只在世宗皇帝登基时,批发甩卖了一波,至今已经过去五十六七年了。 当初最年轻的受封者,如果还活着的话,至少也得七十五往上了。 更何况初代受封的,大多都是权高位重的中老年人,有不少都已经传承了三代。 有的甚至已经降为白丁,彻底在勋爵圈除名了。 似焦大这般还没有把爵位传下去的初代受封者,朝中怕是只此一例,别无二家了。 来顺咽下嘴里的饭菜,点头道:“那等吃完饭,咱爷俩再把那稿子改一改?或者干脆就用‘震惊,近二十年来绝无仅有之奇事,近日竟重现兵部’做标题也行。” “呃……” 虽然这两个多月里,早已经领教了儿子的‘震惊体’,但来旺还是有些难以适应。 沉吟良久,他犹豫着提议道:“不如找个秀才帮着润色润色如何?这通篇都是浮夸的白话,却怕是有些不妥。” “爹!” 来顺坚持己见:“咱们联系的都是市井小报,就是用这种浮夸的白话,才好让消息尽快散出去!” 顿了顿,又补充道:“再说了,万一因此泄露了风声,岂不是弄巧成拙?” 他对这年头的文人,可没什么仰视心理,反而因为最近报纸上刊登的那些,除了文笔之外狗屁不通的文章,对这些旧文人愈发的鄙弃了。 当然,这主要是也是因为,来顺自个几乎不可能取得功名,否则他来某人就又要换上另一副嘴脸了。 “唉……” 见自己的意见被儿子否了,来旺不由生出儿大不由爹的感慨。 不过随即,他又开始担心充气轮胎的销量问题:“也不知那铺子开业后,能不能如你所愿——若是达不到财源广进的地步,先不说府里如何反应,那珍大爷只怕不会主动找上门来。” “您就放心吧。” 对老爹这一贯的瞻前顾后,来顺也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嚼着回锅肉打包票道:“前几日我打着府里的名头,给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送去五百条轮胎,如今反馈回来的评价大都不错,还有好些人专程打听,咱这充气轮胎什么时候往外发卖呢。” 因定下八月初五开业,如今又已经是七月二十六了,这充气轮胎再掖着藏着,也没什么实际意义。 何况这玩意儿还是有那么点儿技术壁垒的,想要仿制然后批量贩卖,最少也要大半年时间——毕竟以荣国府、王家、薛家的势力,也用了近九个月的时间才走完这一流程。 故此来顺拍板做主,来个了提前大酬宾,以期能造成先声夺人之势。 来旺也只是习惯性的怀疑,听儿子说的笃定,也就放心了不少。 于是一家三口再不多言,整个院子再度沉寂下来。 等用完了饭,留徐氏独自收拾桌子,来家父子则是到了东屋里,铺开笔墨纸砚,开始炮制‘震惊体’文章。 第83章 天行健 第二天一早。 来顺取了智顺斋的牙刷、牙粉,正准备去东厢舀水洗漱,就听得外面有人叫门。 拉开院门一瞧,果然是东胡同酒肆的伙计双全。 就见他把个半斤装的小酒壶双手奉上,同时赔笑道:“来总管,这是今儿早上的酒。” 因来顺如今的名头是总掌柜,外人多尊称一声‘总管’——当然,如果和老爹同时在场,就得降级为‘小来总管’了。 “劳烦你跑一趟。” 来顺毫无诚意的道了声谢,又吩咐双全在门外候着,径自回屋拿出只空酒壶,连同碎银子一起递了过去。 “昨儿的酒壶和酒钱,多的就算赏你了——戌时【晚上七点】别忘了再送一壶来,我最近不喝两壶你家自酿的散酒,连睡觉都睡不踏实。” “多谢来总管、多谢来总管!” 双全千恩万谢,又拍着胸脯保证晚上肯定准时送达,这才拎着空酒壶去了。 他走后,来顺就把那新送来的散酒,倒进了一个皮酒囊内,那里面原本就存着一壶,加起来正好凑了半袋。 这时来旺也带着洗漱用具出了东屋,见来顺正往皮囊里灌酒,便随口问道:“这每日里二钱银子使着,也不知关键时刻能不能派上用场。” “不是说了么。” 来顺嘿笑道:“我捏了那妇人的短处,她怎敢不听我的?再说咱家又不是全指着她,至多不过是个备案罢了。” “偏你又不说是什么短处。” 来旺冲儿子翻了个白眼,他心下其实也约略猜到了些,可那等事儿,他这个做爹的又怎好主动挑破? 万幸自己生的是儿子,若是个女儿,怕就不是光宗耀祖,而是家门蒙羞了。 父子二人肩并肩蹲在东厢门外洗漱,不多时徐氏也从东厢里出来,边用围裙擦手边道:“我蒸了些蛋羹,捡院子里的菜炒了个杂烩,昨儿剩下的鸡汤也热过了,你们待会儿吃了饭再去当值。” 说着,自去堂屋里换了外出的衣裳,风风火火的出了院门。 来顺刚洗完脸,见状忙追了几步喊道:“娘,您今儿又不吃了?” “今儿我要在二门鹿顶内当值,去的晚了,怕那些三姑六婆又要絮叨——你甭管我,我在府里垫补些就成。” “那您多喝水,别再上了火。” “我省得。” 送走了母亲,来顺回东厢房和自家老子饱餐一顿,又把剩菜剩饭喂给隔壁的狗子,这才拎着酒囊出了家门。 到了宁荣街西口,来旺转向东行。 来顺却继续往北,进了西廊下兴荣里,到了某个胡同口,他看看左右无人,便把酒囊往里一抛。 早有个带草帽的雄壮汉子,在那胡同里面等着,他一手接住酒囊,又顺势丢了个空的回去。 来顺也不同他搭话,带着空酒囊转身折回了西街口,往东直奔荣国府角门。 约莫一刻钟后,来顺专用的马车就疾驰而去。 京城里新开的轮胎铺子共有三处,外城一处内城两处——外城的铺子设在东便门左近;内城的一个在东四牌楼,一个紧邻着什刹海龙王庙。 今儿来顺要去的,就是什刹海的铺子。 因路过背靠什刹海的大理寺衙门时,凑巧遇到前面有人拦路喊冤,中途不得不绕了道。 所以等赶到铺子时,店里的掌柜、伙计们已经等了大半个时辰。 不过却也没哪个敢露出不满来。 斜肩谄媚、众星捧月一般把来顺迎了进去。 进门前,来顺特意停住脚步,抬头看向被红绸子蒙住的招牌,因只是虚掩着,倒不难分辨出上面的烫金大字: 天行健。 这是贾政亲自拍板定下的店名,一则取‘行健’的字面意义;二来暗含自强不息的鞭策。 不过…… 就凭他全靠祖宗荫庇的官职,亏也好意思说什么‘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按下心中双标的鄙夷,来顺这才迈步进了店内。 因是仓促改建,这家轮胎铺子和寻常卖货的所在,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唯一不同的就是,来顺特意命人在南墙上,以连环画的形式,图文并茂的吹捧充气轮胎的诸多好处。 还影影绰绰将其与夏太祖不惜重金,从万里之外购来橡胶树种,扯上了干系。 毕竟最近街头巷尾,都在热议夏太祖的高瞻远瞩,不蹭一蹭他的热…… 呃~ 不致敬他一番,岂不枉为老乡? 却说来顺进到店内,迎面就见‘会客区’站起两人。 其中一个是何三。 这倒不奇怪,他因不肯跟着南下两广,自干爹周瑞走后落魄了好一阵子,近来又不知怎么重新巴结上了薛蟠,常陪着薛大头来铺子里闲逛。 但在场的另外一人却并不是薛蟠。 这人约莫二十五六的年纪,瞧衣着打扮也是荣国府的下人,但腰间佩玉,手上还攥着把折扇,显然非是等闲奴才。 “呦~” 何三见了来顺,急忙上前见礼道:“来总掌可算是到了,来来来,我给您二位引见一下,这是赖总管的公子。” 接着又对那赖公子道:“这便是三家轮胎铺子的总掌柜,来顺来总掌。” 他刻意称呼来顺为总掌,显然是为了将来顺与赖大区隔开。 “赖公子?” 来顺闻言有些诧异,不是说赖大的儿子自小就脱了奴籍,还考取了功名么? 这怎么…… “脱籍的是家兄尚荣。” 那赖公子看出了来顺的疑惑,主动介绍道:“再下慕荣,是家中次子。” 原来是赖大的小儿子,这厮又没脱籍,却算得什么‘公子’? 来顺恍然的点了点头,又问:“赖二哥到这轮胎铺子,莫非是赖总管有什么要交代的?” 赖慕荣忙道:“总掌柜误会了,我今儿是陪着表少爷过来的,与家父并无相干。” 陪着薛蟠来的? 啧~ 近来赖家一直安分守己,不曾想暗地里竟和薛蟠勾搭上了。 这两下里同流合污的,莫不是又憋着什么坏水呢? 心下提高了警惕,来顺又奇道:“那表少爷去哪儿了?莫不是在后院盘查库房?” “这……” 赖慕荣脸上显出些尴尬,求助似的望向了何三。 何三倒是百无禁忌,嘿笑道:“这不是听说大理寺门口,有个漂亮娘们当街告状么,表少爷急着主持正义去了。” 来顺:“……” 他主持个鬼的正义! 算了,这憨货不在旁边捣乱,自己也还清净些。 于是便道:“那我就先不去打扰表少爷了——李掌柜,下月初一要推行的预订优惠,你拟好章程没有?” 那李掌柜忙道:“已经拟好了,因咱们这片儿官宦人家颇多,我照着您的意思……” “且慢!” 那赖慕荣却突然打断了李掌柜的禀报,皱眉道:“虽说这是来总掌职司所在,可表少爷毕竟身份不同,怕是不好越过他独断专行吧?” 果然是来挑事儿的! 来顺有些无语的瞥了他一眼,暗道薛姨妈明着交代过,让自己放手管束薛蟠。 偏在这厮嘴里一倒腾,这轮胎铺子里倒成了以薛蟠为尊。 不过名义上薛蟠半个主家的身份,的确要高过自己这荣府外管事。 来顺也不好把事情挑明,只反问道:“那若是表少爷不来,这差事难道要一直拖下去不成?” “表少爷不过是瞧个热闹,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该回……” “人呢?人都死哪去了?!” 那赖慕荣的嘴倒像是开了光,刚说到薛蟠,就听薛大头在外面嚷道:“快都抄家伙跟我走,那群囚攮的动上兵器了!” 【赖尚荣的弟弟,出自通行本一百一十七回,原文如下:赖家的说道:“我哥哥虽是做了知县,他的行为,只怕也保不住怎么样呢。 当然,赖慕荣这个名字是我杜撰的。】 第84章 起名何用? 却说薛蟠风风火火回来,就嚷着要召集店里的伙计,跟自己出去干架。 这眼见买卖就快开张了,来顺和李掌柜哪敢任他胡来? 当下忙拦着细问究竟。 却听薛蟠怒冲冲道:“神武将军家的冯紫英冯大哥,你们可曾听说过?他跟姨夫家里是世交呢!如今被个姓仇的小子仗着人多欺负,我老薛岂能袖手旁观?!” 冯紫英和人起了冲突? 因监管会芳园的时候,曾与冯紫英打过交道,来顺对其倒是并不陌生,知道他家确实和宁荣二府是世交,且平日关系极亲近,倒不好坐视不理。 一面想着,一面又问事情是因何而起? “听说有个俏寡妇在大理寺堵门讨债,这不都想挤进去瞧个热闹么,因那姓仇的不肯让路,随口骂了几句,那狗东西竟就动上手了!” 来顺:“……” 他还以为是强抢民女撞上见义勇为的套路呢,感情‘民女’都没瞧见,就因为抢位置打起来了。 这时薛蟠又催促道:“赶紧的!那小妇养的人多势众,又都抄了兵器,去晚了冯大哥必是要吃大亏的!” 因担心他在铺子里生事,故此近来薛姨妈特意让他少带奴仆出门,否则薛蟠压根就用不着来铺子里求援。 眼见他连声催促,李掌柜苦着脸上前请示:“来总管,您看……” 来顺略一犹豫,压着嗓子吩咐道:“把伙计都召集起来吧——记住了,咱们去了只管救人,旁的一概不理!” 得了他这话,那李掌柜这才振奋起来,招呼伙计们取了棍棒门闩等物,乱哄哄的跟着薛蟠出了铺子。 因与大理寺衙门离着不远,薛蟠又直个劲儿的催促,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众人就赶到了事发地点。 就见大街正中被围得水泄不通,稍远处还有个的年轻妇人满脸懵懂,大概是没弄明白,自己怎么就突然从女主角,变成了这场斗殴的背景板。 来顺正想着该怎么挤进去。 薛蟠就大吼了一嗓子:“都特娘闪开,助拳的来了!” 那围观的回头一瞧,见这边儿十多号人也都带着棍棒,当下呼啦一下子散开条通道,满眼期盼的等着来人加入战团。 这群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 不过这一来,来顺也终于看清楚了圈内的战况。 就见最外围躺了十来个受伤倒地的家奴,其中大半应该都是冯紫英的人——盖因冯紫英正被十几个豪奴团团围住,身边却并无半个帮手。 但这冯紫英却是怡然不惧,往来冲突频频逼退那些豪奴,瞧着竟似还有三分余力。 这以一敌十的雄姿,自是博得看客们不住叫好。 就连来顺也忍不住暗赞,这冯紫英好俊的功夫。 但略略打量了几眼之后,他却瞧出了些异样来。 因对这个世界的功夫颇感兴趣,他也曾向醉金刚倪二讨教过武艺,若不论招式套路,单说速度力量,那醉金刚只怕还强过这冯紫英一筹。 但即便是打惯了烂仗的倪二,怕也未必能在十几个手持棍棒的壮年男子手中保全自己,更别说还留有余力了。 说白了,这冯紫英之所以能打十个,靠的并不是武艺,而是他神武将军独生子的背景。 那仇公子的家奴,虽个顶个喊的震天响,但手里的家伙不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就是狠狠一击落在空处,摆明了不敢伤他。 也唯有冯紫英试图靠近仇公子时,那些家奴们才会认真对待,竭力将其迫退。 看出其中的门道,来顺心下就有谱了。 只要让薛蟠顶在前面,再拿出荣国府、王太尉的名头,应该就可以劝止这场闹剧…… “好囚攮的,别特娘仗着人多欺负人少的,你薛大爷来了!” 正盘算着,就听薛蟠爆喝一声,劈手夺过某个伙计的棍棒,呜嗷喊叫的直奔战团。 淦! 来顺来不及多想,也劈手扯住何三的衣领,急道:“快去拦住他,不然我就跟姨太太说是你挑唆的!” 说着,恶狠狠把何三往人群里一推。 何三踉跄几步,回头看看来顺,再看看挥舞着棍棒冲上去,又被三个豪奴逼在外圈的薛蟠。 一咬牙,他几步冲到薛蟠身后,抱住薛蟠的腰就很拼命往后拖,一边拖一边胡乱叫道:“表少爷,您是主帅是将才,哪能干这先锋的活儿?!让别人先上、还是让别人先上吧!” “快放开太爷!” 薛蟠连蹦带跳的挣扎着,嘴里嚷道:“爷们就是要身先士卒!” 见此情景,李掌柜连同那赖慕荣都齐齐松了口气。 随即李掌柜又凑上来请示:“来总管,您看这……” “你们跟过去壮壮声势,只是千万别动手!” 来顺交代一声,却是毫不犹豫直奔大理寺门前。 就见那台阶上约有十几个衙役,半数挎着牛尾刀、半数攥着水火棍,看样子应该是从别处调了支援。 见有这么些衙役在场,来顺心下暗暗松了口气,上前扬声喝道:“都瞎了眼了不成?!那边儿械斗的是九省统制王太尉的外甥、荣国府二老爷的内侄儿、神武将军冯家的公子,真要在大理寺门前伤着哪个,你们这些袖手旁观的还能有个好?!” 因不知道那仇公子家中究竟是什么官职,所以他干脆也就没提,只拿薛蟠的双重身份混淆视听。 那些衙役听了这话,心下都是暗骂不已。 盖因若无人点破这事儿,事后他们多半还能蒙混过关,可如今被来顺当面喊出来,又被不知多少人听了去,却如何还能坐视不理? 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也只得硬着头皮跟着来顺上前,分开围观百姓,吆喝着令双方立刻停手。 若早些时候,这话未必有人肯听。 但如今见冯紫英得了救兵,那仇公子心下也正忌惮,故此见衙役们赶到,便任由家奴们解除了对冯紫英的包围。 冯紫英这才得以同薛蟠汇合。 他正要拱手道谢,谁知薛蟠却冲来顺跳脚呵斥:“薛太爷正要大杀四方,偏你这厮怎么把官差引来了?!” 来顺冲他翻了个白眼,都懒得多说什么。 冯紫英忙圆场道:“他也是好意,薛兄弟就不要苛责了。” “什么好意!” 薛蟠却依旧不服不忿,指着仇家的队伍道:“哥哥你自个就能对付七八个,剩下的我老薛包圆了,再让后面这些废物敲敲边鼓,咱们这牌面稳赢啊!” 其实冯紫英此时回想起来,也觉察到仇家的下人,是顾忌自己的身份手下留情,才让自己得以幸免。 但这事点破了就有些跌份儿,故此他只苦笑道:“我如今早已力竭,那还能应付那么多人?” 这时对面那仇公子大声喝道:“冯紫英,今儿爷们就饶你一条狗命,日后见了你家仇爷爷,记得绕着走!” 话音未落,仇家的下人便哄笑起来。 薛蟠这厮最敬能打的英雄,故此因方才那场酣斗,已是对冯紫英大为倾心。 闻言登时气的暴跳如雷,亲娘祖奶奶的骂着,就待上前厮打个痛快。 冯紫英脸上却不见多少怒容,一面拦住薛蟠,一面扬声道:“仇云飞,往后咱们有的是好交情,就怕那时没这么些狗奴才护着你!” 仇云飞未曾理会这话,只领着人徐徐退出了圈子,眼瞅着上了车扬长而去。 而这边厢冯紫英的人,也都挣扎着爬了起来,其中倒有大半只是皮肉伤,显然方才只是在展示卧草绝技,并非不能起身再战。 冯紫英倒也没计较这些,问清楚薛蟠带来的都是轮胎店伙计,便又专门找李掌柜和来顺到了谢。 然后又笑道:“家父先前还说呢,这新式轮胎用在军事上,也颇有些用处,为此我本该过去叨扰一番的,只是……” 他看了看身后的伤员,无奈的拱手道:“如今怕是只能改日再登门了。” 李掌柜忙趁机道:“冯公子,八月初一小店就能提前订货了,届时还有彩头可领!” “那我必是要来凑个热闹的!” 冯紫英哈哈一笑,就准备告辞离开。 薛蟠却急忙凑了上来,嚷着要送他回去,于是二人便把车马聚拢到了一处。 临行前,那薛蟠又刻意瞪视了来顺几眼,显是怪来顺坏了自己的‘好事’。 来顺自不会理睬这憨货,沿途买了些酒肉,用以犒劳跟来壮声势的伙计,然后又拉着李掌柜去后院,商讨初一预售的具体事宜。 就连大理寺的衙役们也得胜而归,各寻伴当吹水去了。 这一个个的,倒把那讨债的俏寡妇忘了个干净。 第85章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冯紫英倒真是个守诺的,到了初一这日,他非但亲自登门捧场,还特意拉来几家相熟的官宦子弟,拢共签下两百多条轮胎的订单。 来顺也是因他说要来,才专门在什刹海这边儿候着。 得了这几笔订单,来顺又问过几个公子哥,确认他们没有要隐藏身份的意思,这才唤李掌柜捧出了七八条红绸长幅。 几个特地请来的秀才挥毫泼墨,在竖幅写下各人家中的官阶姓氏,再由李掌柜亲自拿长杆挑了,交由二楼的伙计悬挂。 也是到这时,冯紫英才发现那二楼早悬了十来条大红竖幅,居中的是保龄侯史家,两下里却是几个白身的商贾。 他指着那竖幅,好奇的问道:“这又是何意?” 李掌柜抢着解释道:“是我们总掌柜的意思,头天凡是订货超过二十条的,就能把自家的红幅挂上去,明儿是五十条,后天是一百条,大后天就要两百条了!” 冯紫英哈哈一笑:“你们这铺子倒设得下本,不过单凭这些条幅,怕未必能让人甘心买上一两百条轮胎备用。” “主要还是靠上面的家名。” 来顺道:“只要能把自己的家名乃至店名,与朝中的达官显贵并列,对那些好面子的商人而言,花些小钱又算得了什么?” 至于所谓‘下本’,这些竖幅瞧着价值不菲,实则是拿库房里的碎布头拼出来的,并没有浪费多少花销。 当然,这些就无需和冯紫英细说了。 却说冯紫英听完来顺的解释,再看那竖幅的格局,顿时恍然大悟,忍不住对来顺的巧思连连称赞,又表示要帮着好好宣扬一番。 此后两日,他呼朋唤友流连花丛之余,果然多有提及此事。 再加上‘天行健’本就准备了各种宣传策略,一时竟在京中引起了不小的风潮。 从初一到初五,短短几日竟订出去一万六千有奇! 要知道两广那边儿,两个多月加班加点也不过赶制出六万多条,送到京城的更是只有两万五千之数。 这还没开业,就先卖出了大半库存,贾、王、薛三家自是大喜过望,一面急忙遣人去南方催货,一面对来顺交口称赞。 谁知这竟又恼了薛蟠。 他在家听母亲称赞来顺,出去寻新认的大哥冯紫英厮混,也是满耳朵‘天行健’的火爆。 偏他明明也曾在铺子里坐镇,却没半个人提及这事儿。 薛大头越想越是不服不忿,再加上赖慕荣、何三每日里煽风点火。 渐渐竟连之前的赌咒发誓也忘了,一门心思要找衅来顺的错漏之处,好显一显他薛大爷的威风。 可来顺于这经商一道,却是烂熟于心,即便有疏忽之处,也绝不是薛蟠这等外行人能破的。 三五次纠缠下来,倒都是薛蟠吃了瘪。 不过来顺的心思,也压根没在这上面,他心心念念的都是袭爵一事。 从初一到初十,两万五千条存货就只余下了两千多条,这火爆程度早已经超过了王熙凤的心理预期。 却不知宁国府那边儿,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找上门去。 初十这日傍晚,来顺在东四牌楼分店盘完了账,眼见再耽搁下去,就赶不上戌时送的酒了,便收拾着准备打道回府。 这时忽有个荣府壮丁飞马而来,说是政老爷有吩咐,让来顺亲自挑些上好货色送去府里。 类似的吩咐,来顺近来也不是头一回遇到了,盖因这充气轮胎是他搞出来的,如今这火爆销量也是他的手笔。 无形中,他就被视为了这一行的专家,但凡是府里有什么迎来送往的,总要让他亲自挑些‘好货’做礼品。 这也是宣发的途径之一,来顺自然也不会推脱,于是就想着随便挑几个带回去敷衍。 谁知那壮丁又特意的叮咛,说是政老爷说了,这回必须是一等一的好货才成! 因其再三提醒,来顺也只得去库里,细心挑拣了一番——虽然这都是一个模子出来的,但薄厚、均匀却并不标准,自然就有优劣之分。 左右是顺路,他干脆把轮胎塞进车厢里,自己与车夫并肩坐在车辕上,一路吹着夜风回到了荣国府。 原本是打算堆到库房里,等贾政明儿在调用,谁知到了府里,竟早有人候在角门。 又专门把来顺领到了贾政的外书房里,恭恭敬敬将那二十多条轮胎,摆在了偏厅的方桌上。 这到底是要给哪家上供? 北静王水溶也没这待遇吧? 来顺心下虽然狐疑,却也知道这不是自己该打听的,于是交卸了差事,便径自出了荣国府。 这里外里一耽搁,早已经过了戌时。 故此来顺又专程去了东胡同酒肆一趟,隔着柜台吃了璜大奶奶好些白眼,这才拎着酒壶施施往家赶。 路过宁荣前巷时,他下意识的止住了脚步,隔着老远看向秦家所在的方向,盘算着月底又或是下月初,自己应该就要当爹了。 ………… 是夜。 赖府内院客厅。 因是初十的正日子,赖大、赖升兄弟又照例聚在一处互通有无。 先说了几件主子层面的大事儿,又议论了南边儿那笔横财,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落地。 再之后的话题,自然绕不开生意火爆的轮胎铺子。 “来旺那儿子果然有些手腕,连初三老太太过寿的时候,都专门提了他一嘴。” 说到这里,赖大眸子里闪过一丝阴霾。 他能容忍王熙凤‘篡权’,也能容忍来家一时得意,却绝不能容忍来家挤占贾母对自己的倚重! 毕竟贾母的宠信,才是赖家得以长久的根基。 “这几日就更生发了!” 赖升倒比哥哥从容些,半是调侃半是自嘲的道:“昨儿我去应酬,都还有人问我,说西府里那点石成金的来顺,是不是咱家的子侄。” 说着,他又忍不住埋怨道:“早知如此,当初哥哥你压一压那谣言,把他父子一起赶去南边不就好了?” 赖大又何尝没有后悔此事? 当初他暗中推波助澜时,可没想过这竟会导致来旺留在京城,还接手了周瑞的基本盘。 但现在后悔也已经晚了,赖大岔开话题问:“那焦大的事儿,你可曾查出些什么来?” “这……” 赖升脸色一垮,无奈道:“因蓉大奶奶的死,这焦大在我们府上成了禁忌,等闲谁敢在老爷面前提起他来?” “我也是直到前几天,才旁敲侧击的问出,原来这老东西早几十年就不是奴籍了。” “焦大不在奴籍?” 赖大沉吟半晌,忽的从椅子上窜将起来,瞪圆了眼睛追问道:“他什么时候脱的籍?!” “这、这我怎么知道?” 赖升被吓了一跳,试探着问:“哥哥,你这是怎么了?” “你务必尽快弄清楚这事儿!” 赖大说完,一面在屋里团团乱转,一面又亢奋的嘟囔着:“怪道他最近总和官面上打交道,还特意去了几次兵部……” “哥?” 赖升奇道:“到底怎么了?” 赖大这才收住脚步,笃定道:“要真跟我想的一样,那来家这回可就要栽个大跟头了!” 第86章 风雨前的涟漪【上】 【4700,二合一】 临近中秋。 连民间的小门小户,都免不得要竭力张罗一番,就更不用说是荣国府里了。 又搭着那‘天行健’的买卖火遍京城,虽然要等到年底才会分红,但今年这中秋仍是比往要年热闹喜庆。 为此,各院里要做的准备,也比往年多了不少。 偏这日一早,袭人就跟着宝玉去了老太太院里。 麝月则是昨儿伺候宝玉洗澡,也不知怎么弄了满屋子水,连席子上都一汪一汪的,今儿又闹着说是着了凉,窝在床上不肯动弹。 偏秋纹又惯是个不肯拿主意的。 只苦了晴雯里里外外好一番张罗,直忙到午后才猫着些空闲。 因瞥了眼墙上的大挂钟,见已过了午时,便知道宝玉必是又在老太太屋里用了饭。 于是心下愈发的躁郁,命人把凉了又热、热了又凉的饭菜,端出去赏给几个最下力气的丫鬟、仆妇。 然后晴雯就歪在东厢榻上,揉着太阳穴闭目养神。 正有些倦意上涌,手里动作也不知不觉停了,却忽听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晴雯知是有人禀事,原想着等来人进门之后,再打起精神应付一番。 谁曾想那人到了门前,忽然就没了动静。 晴雯不悦的睁开眸子,见是新来的小红在门外探头探脑,心情登时又差了几分。 当即起身呵斥道:“没规矩的东西!有事就进来说,贼头贼脑的像个什么样子?!” 小红忙跨过门槛,恭声道:“姐姐,外面来了个人说是您嫂子,我原是要进来通禀的,可见姐姐似是睡……” “她来做什么?” 晴雯不等小红说完,便拧着笼烟眉抱怨道:“我这里越是忙呢,偏就有凑热闹的!” 说着,提了裙角急匆匆迎了出去。 这刚到门外,就听一个极润的嗓音,在堂屋客厅里娇笑道:“呦,这院子我还是头回来呢,瞧这屋里的摆设,怕比赦老爷那儿还强些呢。” 晴雯当日系赖大家用银子买的,也不记得家乡父母,只知有个姑舅哥哥,专能庖宰,也沦落在外。 故又求了赖家的收买进来吃工食,惯常只当是亲兄妹处着。 她这表兄名叫吴贵,又有个绰号叫多浑虫,而她那嫂子不是别个,正是闻名遐迩的多姑娘。 晴雯素来不耻这水性杨花的嫂子,可哥哥吴贵对其百般宝爱,她这做妹妹又能如何? 至多不过是尽量避开,来个眼不见心不烦罢了。 谁成想这多姑娘竟主动找上门来,且又自说自话的进了堂屋,还恬不知耻的拿贾赦与宝玉做对比。 晴雯一时恨的牙痒痒,巴不得立刻将她轰出去了事。 可这毕竟是她的嫂子,又当着这么许多外人的面,晴雯也只能勉强按捺住火气,几步抢到堂屋门前,冲那多姑娘道:“这是二爷的屋子,若被他撞见却如何是好,快出来说话吧!” 多姑娘却怎肯听她的? 反刻意探头往东屋里扫量,掩着嘴嬉笑道:“他是爷们我是女人,便撞见了也是我吃亏——我都不在乎,你却怕个什么?” 晴雯见状再也压不住火气,上前扯了多姑娘,硬是把她拖到东厢房里,又‘砰’一声关上了房门。 转回头咬牙切齿的逼问:“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要没正事就赶紧走,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呦呦呦~” 多姑娘拿腔拿调的扭着水蛇腰,径自坐到了榻上,见炕桌上有杯【小红】新倒的茶,就老实不客气的捧在嘴边小口呡着,翘着二郎腿道:“莫说姨娘,怕太太都未必有你这么豪横呢。” “你……” 晴雯把养了许久的指甲,对准多姑娘的脸蛋比了又比,直到多姑娘变了脸色,这才威胁道:“你要真想当着外人被我赶出去,我今儿就成全了你!” “这怎么话说的。” 多姑娘见她着实恼了,忙也放软了身段,陪笑道:“我这回来可是为了你那哥哥——他整日里在后厨灌那猫尿,能有个什么出息?可巧我听说那铺子里缺人……” “轮胎铺子?” “可不就是么!” 听到这四个字,多姑娘就眼泛金光:“听说卖的多还给提成,比在府里领那点儿月钱可强多了,好些人都挤破了头呢!” 顿了顿,又埋怨道:“你也知道你那哥哥的为人,守着灶台都不会捞油水,也就指着这样老实本分的好差事,才能多赚些银子养家糊口。” 要说她这番谋划,倒也算是合情合理。 吴贵那性子,惯是个得过且过的,在后厨干了这些年,也没学会中饱私囊的手艺,反养出了无酒不欢的恶习。 如他这般挣死月钱的,若能去那轮胎铺子,自是最合适不过了。 可因先前那一场争吵,府里不少人都知道晴雯曾传过来家的谣言,如今她又怎好意思,把哥哥安排到来顺手底下做伙计? 当下蹙眉道:“我听说铺子里已经断货了,这既然没东西可卖,哪还有什么提成?” “不是月底就能到货么?” 多姑娘忙道:“既然能卖断货,就证明生意红火不是假的,等到了货必然又要大卖,到时候你哥哥可不正好就赶上了?” 说到这里,因见晴雯还要推脱,她便把衣领往下扯了扯,露出些雪白的诚意,嗲声道:“罢罢罢,你要是不肯帮忙,我就直接找那来顺去!他要是也不答应,我再找她爹来旺!” 见了她这暗示x十足的动作,晴雯那还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当下险些背过气去,咬牙指着多姑娘骂道:“你到底还知不知道什么叫羞耻?!” “怎么?” 多姑娘把胸脯一拔,理直气壮的道:“你这做妹妹的不念着哥哥也就罢了,难道还要拦着我给自家男人找条活路?” “你、你……” 晴雯素来是一等一的牙尖嘴利,上回输给司棋,也是败在对方的‘蛮力’之下。 但面对这恬不知耻的嫂子,她却着实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走了。” 偏多姑娘又得寸进尺,起身边扭着水蛇腰往外走,边拿腔拿调的道:“你既然不肯帮忙,我还赶着去扫听来家的住处呢,也不知他父子两个晚上在不在家——若一起,倒省了我的力气了。” “你、你……” 晴雯直气的心口生疼,眼见多姑娘拉开了房门,她厉喝一声道:“你给我站住!” 说着,她蹭蹭几步上前,‘砰’的又关好了房门。 “既如此,咱们就先把话说清楚!” 晴雯盯着自家嫂子,恨声道:“我若帮哥哥讨了这差事,那赚来的钱我也不管你如何糟蹋,只是万不能再让我听到你那些无耻下作的勾当!” 多姑娘心下暗喜,面上却佯怒道:“你这丫头,怎能平白污人清白?” 不等晴雯再说什么,她又噗嗤一笑,轻飘飘的应道:“晓得了、晓得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我可情等着你的好消息。” 说着,又拉开房门,媚视烟行跨过了门槛。 晴雯连送都懒得送,眼见她出了东厢,心下就开始盘算该怎么请托宝玉帮忙。 只是再怎么想,这事儿都绕不过来家。 想着这事儿若被司棋知道了,怕还不知道要怎么冷嘲热讽呢,她就愈发的气闷难当。 “对了。” 谁知这时多姑娘竟又折了回来,倚着门笑道:“西屋里躺着的那姑娘,是宝二爷刚收用的吧?你们二爷瞧着姑娘也似的,不想倒舍得下狠力气呢!” 说着,那勾人的眸子里,就贼忒忒的透着馋劲儿。 “什么收用,你……” 晴雯说半截忽就愣住了,渐渐又涨红了脸,胸膛风箱似的剧烈起伏。 多姑娘见状,倒似是明白了什么,故作震惊的咋舌道:“都说宝二爷宠你,我还当你早就……嘻嘻,其实‘那事儿’也不急,你自个量力而行吧。” 语带双关的说完,她再次扬长而去,只在院子里留下一长串饱含深意的笑声。 即便先前那些言语加起来,也都不如这一长串笑声伤人! 晴雯只觉喉头热血上涌,跌跌撞撞扑倒在榻上,斟了杯茶水拼命灌进去,好容易才勉强压制住那腥甜的气息。 但胸中的气闷,却并未因此减少分毫。 她瘫软在榻上风箱似的喘息了半晌,忽的一把将那茶杯掼到了地上! 当啷~ 碎瓷片四溅的同时,晴雯脸上的泪水也串成了串。 其实对于麝月的事儿,她心底也隐隐有些揣测,若天长日久的,这揣测慢慢被验证,她伤心归伤心,倒也不会这般激烈。 偏如今事情刚刚发生,竟就被人当面揭破,而且这人偏还是晴雯最为厌恶鄙弃的多姑娘。 那一语双关的话,字字都仿似戳进了她的心窝里;而那肆意放荡的笑声,又将这些伤口狠狠扒开,暴晒在光天化日之下! 正不知是恨、是恼、是羞、是怨,就听门前有人惊呼道:“呦,这是怎得了?!” 晴雯忙背转过身,哽咽着喝道:“出去!没你们的事儿!” 但门口那人听了这话,反快步走了过来,笑着递上帕子道:“快擦擦,脸上都哭花了,要让他瞧见还不心疼死?” 晴雯这才察觉来的竟是袭人,于是劈手夺过帕子,一面搭在脸上遮羞,一面闷声问:“你怎么回来了?他呢?” 袭人顺势坐到了炕桌对面,嘴里道:“老太太要留他在院里过夜,我回来把明天要替换的拿过去,这不正巧就撞上你大发雷霆了么?说说,这回又是跟谁啊?” 说着,下意识往西屋里瞥了一眼。 晴雯听宝玉并未回来,心下也不知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却再不肯理睬袭人。 “你要是不说,就把帕子还我!” 袭人佯装要夺,晴雯却用两手用力捂在了脸上,她不由失笑道:“也不怕把自个闷死——罢罢罢,你不肯说,我就问别人去!” 说着,起身作势要呼唤秋纹进来。 晴雯一把将她扯回来,闷声道:“没跟谁,是、是我嫂子刚才来了。” 嘴里说着多姑娘,实则她这心里满满都是宝玉和麝月,只是不肯宣之于口罢了。 “噢……” 袭人也久闻多姑娘的大名,晴雯偏又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两下里起了冲突倒也并不为奇。 于是又试探着问:“她这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莫不是给你出了什么难题?” 几句话的功夫,晴雯也勉强控制住了情绪,把帕子放在炕桌上,红着眼睛撇嘴道:“她还能有什么正事儿?不过是这山望着那山高,想托我给哥哥换个差事罢了。” 袭人立刻恍然:“也是想去那轮胎铺子做伙计?” 见晴雯点头,她便笑道:“我当是怎么了呢,你哥哥想上进难道还是坏事不成?我留在家里,你把那东西送去老太太那儿,顺带再跟二爷提一提这事儿,不就妥当了么?偏掉那金豆子给谁看呢。” 说着,又要起身。 晴雯却是再次扯住了她,坚决道:“我用不着他管!” 袭人一愣:“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晴雯避开她的视线,捋着葱管似的指甲咬紧了银牙。 袭人渐渐明白过来,忍不住又瞥了西厢一眼,然后主动帮晴雯找了个借口:“也是,他最不耐烦这些俗务了,若能有别的门路,还是别烦到他面前的好。”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到个人,不由喜道:“对了,干脆咱们去梨香院求个人情!那三个铺子倒有两个原是薛家的,安插个伙计又有什么难的?” 她也不管晴雯答不答应,先把送东西的‘美差’转给秋纹,然后就拖着晴雯出了院门。 却说她二人兜兜转转,正往梨香院赶,半路上却撞见个挺着大肚子的妇人。 晴雯并不认识,袭人却晓得这是司棋的婶婶,于是忙迎上前道:“秦家二婶,这都快到日子了,怎么还一个人出来?你这是去找司棋姐姐吧?要不……” 她原本想说自己送杨氏过去,可话到了嘴边,突然想起晴雯和司棋的恩怨,忙又改口道:“要不我找个人送你过去?” “用不着、用不着!” 杨氏一手扶着肚子,一手连连摇动:“这后院我是熟惯了的,就不耽搁姑娘们的正事儿了。” 袭人自也不会强求,眼瞧着杨氏扶着肚子走远了,她忽的冒出一句:“瞧她肚子尖尖的,多半这一胎是个男孩。” 说着,又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肚子,眉眼间半是羞涩半是憧憬。 若换在往日,晴雯多半要冷嘲热讽她几句,但想到昨儿麝月和宝玉胡来,袭人只怕才是最伤心的一个。 她便把到了嘴边的尖酸刻薄,硬生生的咽了回去,只闷声问道:“昨儿麝月那般,你难道就……” “走吧!” 袭人却急忙打断了她的话,紧赶几步头也不回的催促:“咱们先找莺儿做个中人,但凡她能帮着说动宝姑娘,这事儿就算是成了!” 晴雯眼见袭人逃也似的向前,胸中气闷忽然就一扫而空,不过却空的过了头,心窍里没着没落的,就觉着这日子好没意思。 路上再无别话。 袭人因与莺儿熟惯了,到梨香院也没遮遮掩掩,径自寻莺儿将晴雯哥哥的事情说了。 不想莺儿听完却满面为难之色。 “怎得了?” 袭人不悦道:“这点儿小事,难道宝姑娘还做不得主?” “早几日倒容易。” 莺儿苦笑道:“前两日因少爷执意要安排你们府上的何三,顶替什刹海铺子的掌柜,同那来顺直闹到太太面前。” “偏太太当着少爷的面,把那来顺好一通夸,又责骂了少爷几句——少爷自觉丢了面子,这两日连铺子都不肯去了,如今再要安插人手,只怕是……” 袭人和晴雯听了,都是大失所望。 可这般情形,也怨不得莺儿爱莫能助,于是闲聊几句,她二人就准备败兴而归。 “等等!” 莺儿这时却似想起了什么,看看袭人、再看看晴雯,一咬牙道:“总不能让你们白跑一趟,这事儿交给我们姑娘了!” 那金玉良缘的说法,原就是莺儿挑的头。 她与袭人结交,也多有帮宝钗铺路的意思,此时见袭人、晴雯求到自己面前,又怎肯错过这个卖人情的好机会? 不过…… 她嘴里说的是宝钗,但心里想的却是香菱。 虽然有些对不起自家少爷,可为了姑娘的好姻缘,也就顾不得这许多了! 第87章 风雨前的涟漪【中】 【4900,二合一】 “让我去说?” 梨香院一角,香菱原本正挎着个小簸箕,收敛刚晒好的各色花瓣,听了莺儿的请托,她一时震惊的瞪圆了眸子,巴掌大的小脸上尽是茫然之色。 有那么一瞬间,莺儿都险些被她这‘演技’蒙骗了,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不过香菱脸上的茫然,很快就化作了纠结,且几次欲言又止后,还是点头应道:“那你替我把这些花瓣收起来,我去帮你们想想法子。” 说着,把簸箕塞给莺儿,苦着脸匆匆出了院门。 这回可算是实锤了! 香菱这般举动,等于明摆着承认自己与来顺有私情,否则她又怎会二话不说,就接下了这等请托? 莺儿这般想着,胡乱把那花瓣收了,又随意往廊下一堆,便急吼吼去向薛宝钗禀报事态的最新进展。 却说宝钗听了这前因后果,心下也信了个十成十,随即又牵出种种愁绪。 自周瑞夫妇南下两广之后,来家的地位水涨船高,非但巩固了王熙凤那边儿的基本盘,还包揽了王夫人不少差遣。 薛家更是多有仰赖来旺之处。 而那来旺也是尽心竭力,且又恪守本分,该拿的不该拿的,竟是一概不曾伸手。 以至于薛姨妈私下里议论时,常后悔当初没能带来旺夫妇一起嫁到薛家,否则哪还用整日发愁,家里这么些产业不知该托付给谁? 到了最近,因来顺居中主持得当,使得轮胎铺子一开张就生意火爆,薛姨妈更是把来家父子夸了又夸。 原本凭借旧日的情分以及新近的热络,双方该是亲密无间才对。 偏哥哥明里三番五次为难来顺,暗地里又有香菱这层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 一旦真要闹出什么来,与来家反目成仇也还罢了,若因此使得凤姐姐和姨妈左右为难,岂不平白坏了亲戚情分? 想到这里,宝钗甚至生出了劝母亲搬离荣国府的念头。 不过宝钗刚露了些口风,一旁莺儿就先急了。 她这刚和袭人、晴雯搭上桥,正要从中使力呢,若是这当口薛家搬出了荣国府,这一番苦心岂不全都付诸东流? 且那天赐的金玉良缘,又怎能轻易放弃? 当下拼命找理由劝阻。 “姑娘还是再想想吧。” 就听莺儿板着指头道:“咱们要是从荣国府搬出去,左右不过两处可去,一是舅老爷府上,二是咱家在京城的老宅。” “可如今舅老爷不在京中,这姑嫂相处起来,又怎比的上姐妹之间来的方便随意?” “至于咱家那老宅,这些年荒废的久了,一时半会儿哪里修缮的好?且咱家带来京城的那十几个丁壮,连守夜都不够用的,万一真有贼人闯进去,却如何是好?” 这些弊端宝钗又何尝不知? 甚至就连莺儿未曾言明的念头,她亦是了然于胸的。 微微叹了口气,宝钗捻着团扇道:“要照你这么说,怕就只能把香菱这事儿,禀报给太太知道了。” “这……” 莺儿闻言一愣,却没弄明白这其中的关联。 她犹疑着劝道:“那丫头纵有百般不是,毕竟、毕竟……再说这刚托了她帮忙,哪好转头就把她给卖了?” “正所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薛宝钗将那绣着九天玄女的团扇,翻过来往掌心里一拍,正色道:“若不是咱们先前极力瞒着,太太又怎会任由哥哥去铺子招惹那来顺?如今再要瞒下去,怕不知又要惹出什么祸事来!” 说着,她略略放缓了语气,宽慰莺儿道:“你把心放宽,太太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最是心软的一个了。” 说着,她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心道若非哥哥执意要收香菱做屋里人,将那丫头许了来顺,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好姻缘? 说不得日后自家的生意,也能受他几分助力。 只可惜…… 却说她主仆寻到堂屋东间,薛姨妈正歪在榻上,由着几个丫鬟轮流扇风。 虽是临近中秋,天气却仍是闷热难当,偏薛姨妈又最受不得凉,一贯不肯用冰盆解暑,故此只裹缠了条水蓝色的抹胸裙,外罩着一件淡黄的透明轻纱,露出大片莹腻肌肤。 见是宝钗来了,薛姨妈便扬起一条藕段儿似的胳膊,招手道:“我的儿,这几日苦了你了,快来我这里歇一歇。” 宝钗却是径自绕到一旁,从小丫鬟手里接过了蒲扇。 后面莺儿悄悄做个手势,几个小丫鬟便都退了出去。 薛姨妈兀自未觉,依旧满口心疼女儿:“说是要过中秋了,但外面自有你姨妈、表姐支应,你也用不着这么操劳。” “妈妈放心,我理会得。” 宝钗说着,将半边身子挨到榻上,轻声道:“女儿过来,是有些要紧事儿想跟您说。” 说话间,莺儿就已经把房门反锁了。 薛姨妈这才后知后觉,于是忙将个娇养的身子坐直了,拿雪白光洁的胳膊挽住宝钗,连声追问:“我的儿,你莫不是遇见什么难处了?莫不是外面那几个管事娘子又……” “妈妈!” 宝钗见她一时想歪了,忙开门见山的道:“我今儿找您,是想说香菱的事儿?” “香菱的事儿?” 薛姨妈一愣,随即又恍然道:“怎么,你终于舍得把她给你哥哥了?” “不是这个。” 为免母亲继续打岔,宝钗三言两语将香菱与来顺的事情说了,又道:“今儿莺儿又试了试她,这事儿却怕是十成十了。” “竟还有这等事?!” 薛姨妈也是吃惊非小,随即脱口问道:“她可曾被来顺坏了身子?” “这……” 宝钗登时羞红了脸,暗暗瞥了莺儿一眼,这才撒娇不依道:“妈妈说的什么话,她有没有……女儿又如何能知道?” 薛姨妈这才觉察出不妥来,忙拍了拍女儿的后背,讪讪道:“是我糊涂了、是我糊涂了。” 顿了顿,她又道:“不过这事儿必然还是要弄清楚的,且等我晚上探问探问验看验看,若香菱还是完璧,自然最好不过——你且拘束她几日,等过了中秋我就做主把她许给你哥哥!” “若真曾有苟且之事……” 说到这里,薛姨妈苦着脸道:“我可就不知道该如何向你哥哥交代了。” 顿了顿,她又笃定的摇头:“应该不至如此,香菱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便真有什么私情也不至于乱了方寸。” 宝钗听到到这里,下意识的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有道出心中的想法。 若依着她,若香菱和来顺已经有了夫妻之实,索性不如便成全了他二人,这样也能让来旺父子更为亲近自家。 只是…… 来家现如今论权势,虽然已经凌驾于贾家众多亲族之上,可名义上毕竟还是下人。 母亲或许会为了‘穷亲戚’的颜面,违拗哥哥的心思,可换成是来家这样煊赫的豪奴,却未必能拉的下脸、狠的下心、。 ………… 返回头再说香菱。 她虽风风火火出了梨香院,其实心下仍是摸不着头脑,搞不明白为何莺儿认定自己能和来顺说上话。 其实她原本是有意要问个究竟的,可又怕会牵扯出来顺和司棋的事情。 要知道先前莺儿隔三差五套话,她可是好容易才守住了这个秘密。 故此几次欲言又止之后,也只能糊里糊涂的应了,硬着头皮去寻司棋帮忙。 却说香菱到了贾迎春院里,恰巧撞见绣橘带着两个小丫鬟,正在院里布置过节时要用的彩灯。 于是她向绣橘打听了司棋的所在,径自寻到了西厢房里。 谁知推门进去,却发现屋里除了司棋之外,还有个挺着大肚子的妇人。 且那妇人捉着司棋的胳膊,正把个金镯子往司棋手腕上套。 司棋虽是在挣扎推拒,可似乎又怕伤了那妇人肚子里的胎儿,手上便没什么力道,瞧着倒有些欲拒还迎的架势。 见香菱突然闯进来,两人先是一呆,紧接着司棋就忙用袖子掩了那镯子,又红头胀脸的呵斥:“你这小蹄子,怎么也不敲门就闯进来了!” 香菱也自知冒失,讪讪的没了言语。 她平常虽是温柔安静的性子,可一旦全情投入什么事情,就会不管不顾旁若无人起来。 这也是宝钗常说她是‘呆香菱’的原因之一。 这时杨氏起身笑道:“这姑娘找你,约莫是有什么急事——你们说你们的,我正好去外面方便方便。” 司棋忙也起身把她送到了门外,又吆喝着让个小丫鬟陪杨氏去茅厕,免得在里面磕着碰着。 等院里有小丫鬟应了,跑上前扶住杨氏,司棋这才重又折回了屋里。 “说说吧,你这急惊风似的跑来,又是为了哪一桩?!” 她没好气的瞪了香菱一眼,径自回了榻上,又探手拍了拍炕桌对面,示意香菱坐过去说话。 香菱却站着没动,反盯着她的手腕,一脸好奇探究之色。 司棋又瞪了她一眼,喝问:“你这是又做什么妖?” “那镯子……” 香菱嬉笑道:“莫不是来顺哥让人给你的送来的?” “胡说什么!” 司棋一面极力否认,一面却忍不住用右手去摸左腕上的镯子。 这一幕却等同是不打自招,香菱便掩了樱桃,笑出了月牙眼。 “说了不是他送的!” 司棋被她笑的恼羞成怒,起身跺脚道:“你这丫头是不是专门来气我的?你再要提起那贼杀才,我可就往外赶人了——说吧,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儿!” 香菱想起正事儿,这才收了笑脸,可张嘴刚要说出口,又想起司棋的威胁,于是忙重新闭上了小嘴,鼓着腮帮子满面为难。 见这丫头仓鼠似的小模样,司棋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上前在她凝脂也似的小脸上掐了掐,催促道:“行了,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别在我这儿装可怜。” 香菱小心翼翼的试探:“那我可要说和他有关的事儿了?” 见司棋没有反对,她这才把晴雯托了莺儿、莺儿又托了自己,自己又托到司棋面前的事儿,绕口令似的说了一遍。 司棋差点被她弄糊涂了,想了好一会儿才闹明白,不由嗤鼻冷笑道:“明知道铺子是那贼杀才在管,也亏她好意思四处托人!” 香菱直到这时,才突然记起两人的恩怨,于是尴尬的张着小嘴儿,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咯咯咯……” 司棋又被她逗笑了,顺手捻了颗葡萄塞进她嘴里,又道:“放心吧,这事儿又不难,我想法子替你办了就是。” 香菱这半年来严守秘密,又好心撮合她和来顺——虽然她并不想和那好高骛远的贼杀才扯上干系,却还是要承香菱这份情的。 至于所谓的恩怨…… 那日实是晴雯吃了瘪,她又未曾损失什么,自不会像晴雯那样念念不忘。 香菱登时松了口气,连道几声谢,却又把话题扯到了那镯子上。 因她三问五猜的胡说乱想,最后还是惹得司棋心头火气,直接把这痴丫头轰出了院门。 等再折回西厢,却见婶婶杨氏早已经坐到了榻上。 司棋便急忙将袖子捋了,要把那金镯子脱下来抛给她。 “要再推搡下去,我只怕非动了胎气不可。” 杨氏一句话就止住了她的动作,又笑着道:“他说这是感谢你当初暗中示警,既然是谢礼,你又不会欠下他什么,便收了又能怎得?” 司棋低头看向那镯子,又用右手托着称量了称量,皱眉道:“这分量这雕工,再加上缀的珠子,怕是没个二三十两银子下不来吧?” “最近府里都盯着那铺子呢,他怎好这般大手大脚,说是他总掌着铺子,可毕竟是‘灯草撑屋梁——做不了主(柱)’,若因此让人拿住短处,却如何是好?!” “瞧瞧、瞧瞧!” 杨氏轻拍着桌子咯咯笑道:“方才还假撇清呢,这会儿倒又替他操上心了。” “谁替他操心了?!” 司棋连连跺脚,羞恼道:“我、我是怕受了这赃物的连累!” 看她这口不应心的样子,杨氏先忍不住哈哈大笑,然后又捂着肚子宽慰司棋:“你就放心吧,那铺子生意这么好,府里总不能让他白忙活,单只是老太太和二太太就赏下小二百两银子,更别说薛家、王家也有他的好处,这东西一准儿经的起查!” 司棋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却听杨氏又道:“我这回也不白替他跑腿儿,他还答应要贿赂我一个长命锁来着,到时候就说是你给的,记得千万别把事情捅漏了,否则我可不帮你瞒着!” 司棋只当是个‘小玩意儿’,故此也没太在意,随口应下这事儿,又同杨氏说了香菱的请托。 杨氏听到她们这圈套圈、环套环的,一时只觉得乱了营,干脆懒得多想什么。 等到了傍晚时,按照约定寻了个僻静所在碰头之后,便把这事儿原样转述给了来顺。 来顺一面隔着肚皮,感受血脉之间的联系,一面也是莫名其妙的紧。 晴雯托请到薛家,还勉强能说的通,那莺儿这七拐八绕的,找司棋出面联络自己又是个什么道理? 实在搞不清楚这些人的脑回路。 不过这等小事,明儿给王熙凤报完了账,顺带和赖大提一句就成,倒也费不了什么功夫。 他的注意力,主要还是在杨氏的肚子里——这两辈子头一个血脉,也不知是儿是女。 不过等到这孩子降生的时候,自己应该已经成功袭爵了吧? ………… 当天晚上。 梨香院内原本已是夜深人静,堂屋里却突然冲出个跌跌撞撞的的身影。 她衣衫不整的抱着条毯子,蹑手蹑脚猫儿也似的到了西厢,拿指头往门上轻轻敲了几下。 里面莺儿压根没睡,忙起身假模假样的问:“谁啊,这么晚了有事吗?” “是、是我。” 就听外面怯声道:“莺儿,快开门让我进去。” “香菱?” 莺儿依旧装腔作势:“太太不是让你陪着说话么?怎么……” 一面说着,她一面打开了房门。 没等放门开圆,香菱就呲溜一下钻了进来,二话不说冲进了卧室。 等莺儿追进去的时候,她早拿被子把自己裹成了粽子。 莺儿见状心下也不由诧异,暗想着太太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验证,怎么就…… 与此同时。 宝钗也披挂整齐的出了东厢房,寻到母亲屋里悄声询问结果。 “我就说她是个有分寸的!” 薛姨妈满面喜色的道:“你这几日看牢些,等过了中秋就选个日子,让你哥哥收她做个通房。” 宝钗闻言先是松口气,半晌又叹了口气。 第88章 风雨前的涟漪【下】 【照例二合一】 转过天到了八月十三。 照例又倒腾完了酒水,来顺便驱车赶奔各处铺子。 前两日库存告罄之后,他就催着几个掌柜总了账目,今儿要做的只是去各处把账本收齐了,送到府里交由王熙凤过目。 这一是拐弯抹角的提醒王熙凤,别忘了兑现自己的承诺。 二来也可以趁机放出风声,引诱东府主动上钩。 本着先远后近,再顺路回家的原则,来顺先去了外城,然后又去了东四牌楼,最后才转到了什刹海的铺子。 那李掌柜早将账本准备好了,连同两份四色礼物摆在一处。 因临近中秋,前面两个铺子的掌柜,也都备有薄礼奉上,但李掌柜准备的这些,却远远超出了‘惯例’。 来顺知道他这是在感谢自己,帮忙挡下了薛蟠的无理刁难,于是笑着道:“我也是怕坏了规矩,才硬顶了表少爷几句,值不得你这么三谢五谢的。” 李掌柜却是执意要送,来顺最后也只好却之不恭。 不过…… “这东西怎么是两份?” 来顺奇道:“另一份是……” “实不相瞒。” 李掌柜苦笑道:“我与贵府的大奶奶原是同宗,因是出了五服的远亲,本来是不敢贸然攀扯的,可……” “唉~” 他说到这里,无奈的叹了口气:“可如今我是看明白了,若后面没个人撑着,这掌柜只怕是做不安生,所以也只好硬着头皮走一走大奶奶的门路了。” 说着,他又双手奉上一份礼单:“该写的里面都写好了,劳烦总管替我送去府里。” “原来你也是个有根脚的。” 来顺一面打趣,一面从他手里接过了那礼单,见上面特意糊了泥封,便直接拢进了袖筒里,又问:“这两份礼物可有什么不同?别我再给弄错了。” “礼物都是一样的。” 李掌柜再次拱手:“给总管添麻烦了。” “顺便的事儿,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彼时已经到了正午。 来顺在店里与李掌柜一起用过了饭,这才命店伙计把礼物装到车上,施施然折回了长盛坊。 因带着礼物多有不便。 来顺先回家把自己那份儿卸了。 然后又到二门鹿顶内,将李纨那份儿托付给了徐氏,这才捧着账本求见王熙凤。 因是早就约好了的,王熙凤又眼巴巴的盼着,故而消息刚送到了里面没多久,平儿就独自迎了出来。 过二门夹道的时候,看看左右无人,平儿悄声道:“我也不管你们在外面打了什么埋伏,但这越是到关键时候,就越该小心行事才对,你却做什么非要替人强出头?” 来顺一听就猜到,她说的是自己硬顶薛蟠的事儿,故此无奈道:“若不是这买卖关系到袭爵,鬼才乐意管这些闲事儿呢——姐姐放心,如今大局已定,我自不会再节外生枝了。” “你有分寸就好。” 平儿点点头,默然前行了片刻,忽又叮咛道:“这回你再见了她,可不敢再那般冒失了!” “怎么会!” 来顺心下登时叫起了撞天屈。 当时他是头一回见到王熙凤,且又新来这个世界不久,才一时不慎露了行藏——毕竟在现代社会时,对美女行注目礼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这老习惯一时间哪里改的掉? 不过现如今他和光同尘惯了,又怎回再冒冒失失去窥探王熙凤? 就算想要窥探,也得等自己日后发达了,荣国府又开始衰败之后再说。 话说…… 荣国府是怎么衰败的? 来顺依稀只记得句‘白茫茫的大地真干净’,对于贾家到底怎么败落的,却没什么印象了。 等到了那间倒座小厅前,就见那两下里等着禀事的仆妇,竟比前几次还多了不少。 来顺略一思量,就知道这多半是王熙凤有意为之,为的是在阖府面前,显一显自己‘治家’的成绩。 看穿了这一节,来顺跟着平儿进去之后,就刻意停在了门口,又捡那听着提气的数据,扯着嗓门报了出来。 外面哗然四起,里面王熙凤脸上也泛出光来,连叫了几个‘好’字,又扬声问:“如此说来,若每个月南边昼夜赶工出五万条轮胎,咱们府上一年就能分润六万两银子?” “正是。” 见她还要夸耀,来顺自然得把这捧哏的角色做好:“以眼下的情形推断,只会多,不会少。” 顿了顿,又补充道:“等这买卖彻底铺开了,南边的厂子必是要扩建到月产十万条以上,才供得上铺子里往外发卖。” 实际上真等这买卖摊开了,仿冒品也就该出现了,届时互相竞价之下,十万条轮胎的净利润,怕还未必及得上现在的五万条。 恐怕只有做到月销二十万条以上,才可能达到利润翻倍的目标——不过如今的夏国,又未必能容纳这么大的出货量。 当然了,如此大煞风景的细节,来顺自然不会宣之于众。 “好、好、好!” 王熙凤忍不住又连道了三声好,与此同时心下就恍如去了一座大山似的。 现如今荣国府各项收入,折成银子约莫有十四万两上下,但每年的开销却超过了十五万两。 这少则数千多则两三万的窟窿,实是王熙凤每年的心结所在,为此她不得不拿月例银子出去放贷,甚至还起了包揽狱讼的心思。 现如今有了这每年至少六万两的进项,非但可以抹平府里的窟窿,甚至还能有三五万两的结余! 多年的块垒,自然也便一扫而空。 想到往后的好日子,王熙凤嘴里忍不住念叨着:“先前老太太的寿诞都没敢大操办,连八月十五也是紧巴巴的,整日里拆东墙补西墙的,这苦日子可算是到头了!” 听她嘴里冒出‘苦日子’三字,来顺就忍不住想翻白眼,这金山银山堆出来的奢靡生活,竟也能说是‘苦日子’,那寻常百姓岂不是在水深火热的地狱里? 来顺这心下吐着槽。 王熙凤却是越看越他越是顺眼,来旺虽也用的得心应手,可又怎及得上这个点石成金的儿子? 往日里瞧来顺生的凶恶粗俗,如今再看竟是威风煞气,怪不得那焦大选了他袭爵,这一瞧就是个将门之后该有的样子! 唉~ 若没这袭爵的事儿就更好了。 想到袭爵,王熙凤的心情就打了个折扣,也没兴致再继续夸耀,勉励了来顺几句,又命他把账本交给平儿,就让婆子把他送出了后宅。 且不提王熙凤一面翻看账目,一面如何洋洋得意沾沾自喜。 却说来顺离开后宅,就又寻到了内仪门旁,赖大的小花厅里。 那铺子虽是王熙凤直辖、来顺总掌,但到底还是要向赖大这个总管家,交代一下大体情况的。 至于具体账目要不要让赖大过目,那就是王熙凤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去年九月里,来顺刚穿越过来时,连到这小厅禀事的资格都没有,后来做了小管事,才可以进门站着说话。 到如今,他再来这小厅寻赖大议事,却已经有了正儿八经的座位。 等小厮奉上茶水,来顺约略说了铺子的进项,又道:“如今城中那几家大的车马行,也都有意要下单采买,等九月里怕是比先前还要忙些,因此我寻思着想从府里再调拨几个伙计过去。” “这好说。” 赖大笑容和煦的点头道:“回头让林之孝拟个单子,你挑几个老实勤奋的就是。” 来顺当下点名道:“旁的也还罢了,我听说后厨的吴贵是大总管亲自买来的,您的眼光自然差不了——不如先点了他去,若果真能胜任,倒可以委他个小管事,帮着店里约束那些半大小子。” 赖大听他提起吴贵,心下登时就是一凛。 要说那吴贵有什么特殊的,一是他那水性杨花的婆娘,二就是深受宝玉宠爱的晴雯了。 前者且略去不论。 这来顺当初就曾削尖了脑袋往宝玉身边凑,现如今得了势,突然又扯出了晴雯的哥哥,莫不是想旧事重提? 此子果然留不得了! 赖大一面在心底竖起反派g,一面又不动声色的笑道:“怎么就偏选了他?我让人买他回来,实是受了他那妹妹的请托,若不堪用,可别怪到我头上。” “怎么会。” 来顺打了个哈哈,又与赖大闲扯了几句,这才告辞离开。 等他走后,赖大默然良久,这才唤了亲信小厮进来,命其去宁国府里给赖升带话:咱家马厩里的那头瘸驴,都不敢像你这般磨蹭! ………… 临近傍晚。 李纨从外面回到自家寡居小院,见那桌上摆着四色礼物,不由奇道:“这是谁送来的?” 留守的小丫鬟炒豆儿忙回道:“是来旺婶儿托人送进来的,说是、说是……” 她支吾了半晌,却记不清来人都交代了些什么,于是忙指着那请帖道:“说是里面都写的清清楚楚!” “来家送的?” 李纨拿起那礼单,盯着上面的封泥喃喃道:“难得他们还记得有我这么个人。” 旁边大丫鬟素云听是来家送的,当下眼前就是一亮,忙把炒豆儿支了出去,满心期盼的怂恿道:“这来家如今再府里正得势,如今又专门备了礼物送过来,可见是个知道尊卑、明白礼数的,奶奶何不……” “明儿把这礼物给她退回去吧。” 李纨却不等她说完,便把那礼单放回了桌上,淡然道:“他家来烧我这冷灶,怕是必有所图——正所谓‘受其因,承其果’,我如今只求兰儿上进,哪管得这许多闲事。” 说是这么说,那一向风淡云轻的瓜子脸上,到底还是透出些不甘与落寞。 ………… 与此同时。 被赖大称为不如瘸驴的赖升,也终于风风火火的寻到了荣国府里。 见哥哥仍在花厅处理公事,他就把个抄录的条子往赖大面前一拍,半真半假的抱怨道:“我那边儿也好些个事儿呢,偏大哥你就催命也似的。” 赖大却并不理会他,从镇纸下面找出个焦黄的小册子,翻开来与那纸条对照了一番。 “果然如此!” 半晌,他幽幽长叹了一声。 “什么果然如此?” 赖升如今仍是云里雾里,见哥哥依旧卖关子,忍不住催问道:“在我面前弄这云山雾罩的有什么意思,到底怎么回事,大哥你赶紧把话说清楚!” “你自己瞧。” 赖大将那旧册子与纸条推到他面前:“他们两个是同一天脱的籍。” 焦大脱籍的时间,赖升早就已经知道了,故此他只低头去看焦黄册子,却见这上面记录的是荣国府里一个姓云的奴仆,在五十七年前脱籍的旧事。 这日子的确和焦大是同一天。 但赖升却还是不明所以,于是奇道:“这又能说明什么?” “你年纪小,多半不记得了。” 赖大指着那旧册子上道:“祖父去世之前,曾说过这府里最受国公爷信重的其实是云家,因他后来被国公爷保举做了官儿,这才显出了咱家。” “做了官儿?” 赖升闻言,也下意识的看向了那旧册子。 “没错!” 赖大道:“世宗爷登基时,这云管家因老国公举荐,得了五品京营千户以及骑都尉的世袭爵位,云家也凭此鱼跃龙门,自此生发起来——现如今他的孙子云光,已然官至长安府节度使了!” 说到这里,他目视赖升:“你在宁国府里,可曾听到过类似的传闻?” 赖升隐约意识到了什么,用力吞了口唾沫,摇头道:“这、这却不曾。” 赖大又问:“然则宁国公是长兄,当时位在荣国公之上,既然荣国公能举荐家奴为官,宁国公难道反而没这个资格?” “这……” 赖升已经隐约猜出了六七成,却一时有些难以置信。 赖大则继续追问:“若宁国公当时要举荐家奴为官,你觉得他会举荐那个?” “焦、焦大?!” 赖升终于脱口喊出了‘焦大’的名字,失声道:“焦大身上竟然有官职?!” “官职多半是没有的。” 赖大却摇头道:“若有官职在身,也不会在宁国府藏了一辈子都没人发现——他应是推卸了官职,只留了世袭爵位在身。” 顿了顿,又补充道:“当时焦大突然发誓,要一辈子留在宁国府里,多半就是因为这事儿。” “世袭爵位?!” 赖升终于明白重点所在了,尖着嗓子叫道:“来顺、来顺!那来顺认焦大做干爹,竟是想要袭爵?!” 说着,他一跳三尺高,连声埋怨道:“大哥,你既然知道云家旧事,怎么一早没想到这上面?!如今这大半年都过去了,那爵位怕不是早落到这小崽子头上了?!” “不可能!” 赖大断然否定道:“当初大老爷袭爵时,是我跟着爹一起跑的,为了防止有人暗中夺爵,朝廷专门设有复核的法子,他若要袭爵,就不可能不惊动咱们府里。” 顿了顿,又补充道:“除非,他先脱去奴籍再把户籍转到别处。” “保不齐他已经这么做了呢!” 赖升热锅蚂蚁似的在厅里团团乱转,急切道:“这都大半年了,什么事情做不来?我……” “你慌什么!” 赖大呵斥了他一声,又道:“我今儿已经让人去大兴县问过了,他的奴籍仍在,户籍也并未迁出长盛坊。”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反问:“你说我早该想到的这事儿,可谁能想得到,竟真会有人放着康庄大道不走,偏要一辈子给人为奴为仆?!” 赖升登时哑口无言。 若非是有这些证据在眼前,他怕是也绝不会相信,竟有人甘愿放弃五品官职,几十年如一日的守在宁国府里做家仆。 半晌,他突然抓起桌上的旧册子和纸条,风风火火的道:“我这就回去跟老爷禀报此事——这好事儿老子都没能轮上,他来家想白捡便宜,门也没有!” “记得别强出头!” 赖大紧赶着叮咛道:“那父子两个到底是二奶奶的心腹,又兼了二太太的差遣,这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你由着珍大爷去闹就是。” “我省得!” 赖升头也不回的应下,飞也似的去了。 第89章 风雨骤起 【依旧……】 因去了块垒,心下松懈。 王熙凤到后来也无心再处置什么家务,干脆一股脑都推到明天,早早离了三间倒座儿,回到家中洗漱用饭。 酒足饭饱,瞧时辰也才酉正刚过【晚上六点】,原是该去贾母、王夫人处报喜的,但她今儿实在没心思伏低做小,便也统统挪到了明日。 随意拢了身绿纱百花抹胸裙,她径自歪在里间榻上,将两条细玉柱似的长腿,在轻纱内漫卷漫舒,说不尽的恣意慵懒。 忽的想起了什么,王熙凤侧头问正收拾妆奁的平儿:“这都大半年了,你说二爷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他别不是在南边儿乐不思蜀了吧?” 平儿头也不抬的道:“兴许等林姑爷大好了,就放二爷回京了。” 后面那话,她却并未理会。 听得‘林姑爷大好了’几个字,王熙凤吊梢眉一挑,倒透出三分不喜来。 不过她也未曾多说什么,只笑骂道:“偏你倒不急不慌的,那等二爷一回来,我就告诉他说,你巴不得他久在南边儿,永远不着家才好呢!” 平儿手上一顿,幽怨的看了看王熙凤,然后又默不作声的继续收拾——贾琏便回来了,她也是一样要独守空房,却又有什么好期盼的? 王熙凤看破了她心中所想,不由‘咯咯咯’的娇笑起来。 笑了好一会儿,忽又媚眼如丝的道:“倒也是,若不是他大半年不在家中,又怎能显出你的好来?” 说话间,她自顾自支起条玉柱,拿脚尖虚戳着平儿催促道:“别管那些冷硬的物件了,你也早些洗漱了,咱们且松快松快。” 近几个月里,平儿总被她拉着做些假凤虚凰的勾当,哪还不知这话是什么意思? 当下红涨了俏脸就待‘啐’她几句,却听外面突然乱了起来,紧接着又有人在门口道:“奶奶,老太太让您赶紧过去呢。” “啧~” 王熙凤一翻身从床上坐起,好没意思的埋怨道:“原想着明儿再去细说的,不想老太太倒急了——罢罢罢,等回来我再收拾你这浪蹄子。” 平儿则是急忙给她找了套外出的衣裳,又呼喊小丫鬟们进来帮着披挂。 不多时穿戴齐整,主仆两个携了那账本,匆匆赶至贾母院中。 等到了那大客厅门前,王熙凤脸上已然笑的春风仿似,可推门进去刚要开口,冷不丁瞧见两下里在座之人,她脸上的笑容却登时僵住了。 盖因屋子里除了贾母之外,还有贾赦、贾政夫妻,以及…… 贾珍父子! 这时辰,贾珍父子跑来见贾母是什么意思? 且还请了大房、二房的长辈作陪…… 再偷眼细看贾珍父子的表情,王熙凤心下就又是咯噔一声,盖因这父子两个都是泪眼八叉的,显然是刚向众人哭诉过什么。 可他们能哭诉什么呢? 总不成是尤氏也死了吧? 然而王熙凤前日里才见过尤氏,她那气色倒比秦可卿在世时,还要光鲜几分呢。 那就只能是…… “大妹妹!” 这时贾珍也自座位上站了起来,拿袖子遮了半张脸道:“我原是不该来的,可为了你侄子的前程,却也只能厚着脸来求老太太了。” “呦~” 王熙凤愈发笃定自己的猜测,面上却露出七分讶异:“珍大哥这是说的什么话,自家人说什么求不求的,有什么你言语一声,咱们能帮的自然就帮了。” 说着,又笑对贾母道:“老祖宗你快评评,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贾母闻言,缓缓点头道:“你既是这么想的,事情倒还简单了——珍哥儿,你把这事儿跟凤丫头好生说道说道。” 贾珍转身恭声应了,这才苦着脸解释道:“先前那来顺把焦大背回去,又莫名其妙认了他做干爹,我这心里就觉着奇怪,后来有人翻出这府上一段公案,我这才知道感情那焦大身上,竟是藏着世袭爵位的!” 说着,将抄录着云家、焦大脱籍时间的记载,一并都递给了王熙凤。 王熙凤边瞧边听贾珍解释,这才知道那云光祖上竟是荣国府的家奴出身,怪道一直对府里百依百顺。 而这两下里一对比,焦大身上的秘密也便呼之欲出了。 “凤丫头。” 王熙凤心下正暗叫不好,贾母突然问道:“这事儿你先前可知道?” “自然不知!” 王熙凤急忙撇清,随后又道:“不过这事儿究竟如何,怕还要听一听来家和焦大是怎么说的。” “是这么个理儿。” 贾母再次点头,吩咐道:“让林之孝陪着蓉哥儿走一遭,把这事儿问清楚了,再来回话。” 眼见鸳鸯喊了早就侯在外面的林之孝进来,林之孝又领了贾蓉赶奔来家,王熙凤这心里直似火烧火燎的。 凡事都有被动与主动的区别。 按照原本的计划,这事儿合该由她二奶奶主动挑破,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可如今却是贾珍提前察觉,主动找上门来向贾母哭诉。 如此一来,却怕是…… “大妹妹。” 这时又听贾珍道:“我家里的事情你也是知道的,祖上传下来的爵位,到蓉哥儿身上就断了,我好容易托门路给他谋了个龙禁尉的官职,可又一直补不上实缺。” 说到这里,他又用袖子掩了半边脸,悲声道:“这当口,却听说家里现成的爵位竟差点流落到了外面,你说我这心里能不急、能不能恼吗?” “你是知道我的,错非实在忍不下这口气,也不敢寻到老祖宗面前,更不敢找衅你的心腹家人……” “什么家人不家人的!” 这时贾赦满面不屑的插口道:“不过就是个奴才罢了,难道还比得上咱们之间亲近?!莫说是你了,那来旺父子要真敢昧下你家的爵位,我也断不能容下这两个欺主的刁奴!” 来家父子虽系王熙凤的陪房,属于她的私奴,但贾赦作为王熙凤的公公,以长房当家人的身份出面说这话,却也是合情合理。 而王熙凤作为儿媳,又不好当面顶撞他。 正头疼该怎么化解这内外夹击之势,一旁王夫人却先开口了:“现下却不好妄下结论,也兴许那焦大并没有爵位在身,又或是他没把这事儿告诉来家呢——否则又怎会过了这许久,来家都没有去袭爵?” 王熙凤听了这话,眼前就是一亮! 现如今再惦记那爵位,怕是没什么指望了,来家要想全身而退,也只有咬死了不承认知道这事儿。 而失去了继承爵位的希望,来家以后也就只能老老实实的为自己卖力了。 偏这事儿又不是自己捅破的,他家就是要怨要恨,也恨不到自己身上。 如此一来,这反倒是因祸得福了! 只是…… 该怎么知会来家照此行事呢? 王熙凤看看左右,一时却也没有脱身之策,只能暗暗祈祷来旺父子不要胡乱漏了口风,坚持到自己设法把消息传递过去。 ………… 临近戌时【晚七点】,来家三口正在家中用饭,冷不丁就听院外有人砸门,直闹的左邻右舍犬吠不止。 来旺手里的筷子一顿,连嘴里的饭菜都忘了咀嚼,含糊不清的问:“这时候,会是、会是谁?” “我去看看。” 来顺心下也是暗暗打鼓,毕竟那动静听着就不像是善茬,但他仍是起身笑道:“兴许是双全又来送酒了。” 这话连他自己都骗不了。 双全一个酒肆的伙计,怎敢把来家院门砸的山响? 来旺自然也明白,儿子这是在宽慰自己,于是狠命咽下嘴里的饭菜,扶着桌子起身道:“我和你一起去。” 徐氏二话不说,也默默跟在了后面。 到了大门前,听着外面乱糟糟‘开门、快开门’的呼喊,来家三口虽然仍不晓得,究竟是王熙凤那边儿出了岔子,还是别处走漏了风声,但却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果不其然。 刚把门闩下了,外面就如狼似虎涌进二十几个家丁,其中倒有大半是宁国府的人。 不过看到为首的分别是贾蓉和林之孝,来家父子又略略松了口气。 当初因来顺出首告发,‘逼死了’赖大的头号心腹邓好时,大大扫了赖大的面子,也让林之孝家的看到了对抗赖家的希望,不惜颜面认了王熙凤做干娘。 如此一来,林之孝自然也算是半个王系自己人。 却说贾蓉进门之后,见门内只有来家三口,立刻扬手一挥下令道:“快,给我把焦大找出来!” 后面立刻分出七八个豪奴,分别闯进了东厢和堂屋乱搜。 贾蓉又咬牙切齿的盯住了来顺,当初设套坑死贾瑞的时候,这来顺还只是个凑热闹的小人物,他蓉大爷甚至都懒得多瞧来顺一眼。 可现如今再见着来顺,却似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虽说贾蓉也并没有想着,要去补个实缺受那官场的拘束。 可想不想是一回事,有没有却又是另一回事! 何况现在不是有没有的问题,而是本该属于自家的爵位,竟差点被个狗奴才夺了去! 都说断人财路是杀人父母,这夺人爵位又何尝不是如此?! 越想越是不忿,贾蓉下意识往前两步,就待先给来顺些教训尝尝。 “蓉哥儿!” 林之孝却眼疾手快的拉住了他,笑着劝道:“事情还没定下呢,他家又是二奶奶的陪嫁,这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贾蓉这才住手,嘴里却兀自不服道:“怎么没定下?那焦大和云家是同一天脱的籍,必是有爵位在身的!” 说着,又狠狠瞪了来顺一眼:“我们府里的爵位,凭你一个狗奴才也敢惦记?!” 来顺嘿笑一声,晒道:“那爵位好像本来就是给奴才的吧?” 贾蓉先是恼怒,继而却又眼前一亮,忙指着来顺,对林之孝道:“瞧瞧、瞧瞧,他自个都认下了!” 林之孝微微皱眉,转头看向来旺,正要说些什么,来旺却抢先发问:“焦大身上有爵位的事儿,府里又是怎么知道的?” 林之孝还在犹豫,要不要告知来旺实情,旁边贾蓉却已然得意洋洋,把脱籍时间相互对照的法子说了出来。 “云家竟然……” 来旺这回可当真被惊到了,他奉命去长安帮张家退婚时,是亲眼见过云光的——那官威、那气派、那豪横,谁成想竟也是家奴出身! 来顺在一旁也郁闷不已,忍不住悄声抱怨:“老头怎么就没提过这事儿呢?” 其实焦大不提这事儿的原因,他多半也能猜的到。 原本是并驾齐驱的主儿,可现在云家官至节度使,他焦大却被宁国府扫地出门。 这一天一地的,焦大又是最好面子的主儿,怎么可能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可他这刻意忽略,却把来家给坑苦了! 如今只希望到了关键时刻,他不要再掉链子就好。 正想到这里,那些去屋里搜寻的豪奴们全都无功而返,禀报说这院里只有来家三口。 “人呢?!” 贾蓉顿时急了,冲着来顺吼道:“焦大那狗……爷爷在哪?!” 他原是要骂焦大‘狗奴才’的,可想到自己若想袭爵,怕还要得到焦大的首肯才行,于是急忙临时改称‘爷爷’。 只是这转折忒也生硬了些,听起来倒似在喊‘狗爷爷’。 来顺对他不理不睬,知道旁边林之孝也跟着追问,这才道:“我义父年前就病了,年后又在雪地里受了寒气,这身子骨一直没养好,耐不得热也受不得凉,所以五月里我就送他去热河那边儿避暑了,原想着这两天接回来过节的,谁知就……” 说着,皱眉环视一下了四周。 “热河?” 贾蓉皱起眉头。 林之孝在一旁解释道:“我们府上在热河有个庄子,现下也归来旺管束着。” “哼!” 贾蓉嗤鼻一声,扬手道:“带这几个刁奴回府问话!” 林之孝却又拦下了他,一面布置人手留驻来家,一面又使人去四邻八家,核对来顺方才的说辞。 待确认焦大的确是五月里,就被来家送去了别处,这才带来家父子回府问话。 却说他们前脚刚走,那胡同口就闪出了捧着酒壶的双全,他挠头嘀咕道:“这兴师动众的,来家究竟是出什么事儿了?” 酒是肯定送不出去了,他正准备回到店里,把这事儿告诉齐掌柜,以及最近总喜欢一早一晚在店里监工的璜大奶奶。 不想这时,忽又从来家隔壁窜出条土狗,撒了欢似的跑出去老远,又一头钻进了宁荣前巷。 “这死狗疯了不成?” 双全被吓了一跳,也骂骂咧咧往宁荣街走去。 路过那条疯狗消失的小巷时,他忍不住探头向里张望,却见个胖胖的妇人挑着灯笼,从巷子里走了出来。 就听她满口抱怨道:“明明都已经送人了,这死狗怎么突然又跑回来了?!有这畜生在家我就睡不踏实,今儿晚上先回娘家凑合一宿,明儿你赶紧把它处置了!” 离得近了,双全才发现那妇人并不是胖,而是已经怀胎八九个月了。 又听后面巷子里,有个男人喜滋滋的问:“那我明儿干脆把它宰了,吃顿……” “呸!” 那孕妇立刻啐道:“你明知道我最近见不得血腥,却偏要做这杀生害命的勾当——左右也没几日了,先送去姑奶奶家寄养着吧!” 男人显然有些不高兴,又敷衍的问:“那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说是要送一程,可他却站在门口纹丝未动。 妇人断然道:“用不着,我一向走惯了夜路的,再说这离着又没多远!” 双全听到这里,见没什么热闹可瞧,便迈开大步从西街口一路向东,回到了位于兴荣里的酒肆,将这事儿学给了宁掌柜和璜大奶奶听。 宁掌柜胡乱猜了些理由,而璜大奶奶听完后,却是皱着眉头沉默半晌,就自顾自回了后院住处。 直到店里快打烊上板了,璜大奶奶才又自后院出来,唤过双全吩咐道:“我方才突然想起来,还有一户人家让送酒过去——不过这会儿他家未必有人在,你去了直接把酒壶从门缝下面塞进去就成。” 说着,就给了双全一个地址。 双全无奈,只得又挑着灯笼、拎了酒壶出了店门。 等到了地方,见大门紧闭里面又黑漆漆的一团,双全便按照璜大奶奶的吩咐,把那酒壶从大门下面的缝隙塞了进去。 不过他的手指,却意外的碰到了什么。 下意识摸出来用灯笼一照,却是个碎布头缝的空荷包。 从上面沾染的尘土来看,应该也是不久之前,才有人从门缝底下塞进去的, 感情他们家都是这么收东西的? 双全无语的直摇头,又把那空荷包塞回了原处,提着灯笼匆匆的去了。 【6月1号正式上架——章末有衣服概念图。】 第90章 夜议 夜色渐深。 贾母的大花厅内依旧是灯火通明。 “那焦大等了小半年也不见府里过问,终于心灰意冷,趁着来家送他去热河避暑的当口,就把这事情给挑明了。” “来家父子商量之后,觉着这爵位虽系焦大私人所有,可毕竟和东府那边儿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林之孝复述到这里,悄悄瞥了眼贾珍,这才继续道:“所以他家就没急着去袭爵,而是尽心尽力的张罗差事、买卖,打算等积攒些苦劳之后,再向府里求个恩典,帮着从中说合说合。” “因那轮胎铺子生意红火,他家原是想着过了中秋,就挑明这事儿的,谁成想刚派了人去接焦大,事情就先发了。” 林之孝把这‘前因后果’说完,厅内就陷入了一片寂静当中。 众人的目光,纷纷在闭目养神的贾母,以及面色难看的贾珍之间来回打转,彼此虽各怀心思,却因摸不准老太太的想法,谁也不敢贸然开口。 但别人能等,贾珍这个当事人却不好一直沉默下去。 他思量再三,起身向贾母拱手道:“老太太,我纵有千般不是,可这事儿却关系到家里的颜面……” 贾母这时突然睁开了眼睛,抬手冲林之孝轻轻一摆:“你先下去吧。” 林之孝如蒙大赦,忙恭声应了,倒退着出了花厅。 贾珍经这一打岔,嘴里却有些卡壳,好半天才在老太太的注视下,磕磕巴巴的道:“这家里的爵位若被奴才抢了去,一旦消息传到外面,咱家怕不成了笑话?” “珍大哥这话,怕是有些不妥吧?” 王熙凤虽然正在气恼,来家不肯按照她的传话行事,但这时候还是主动站出来,挑起了贾珍的毛病:“那爵位实是焦大凭功劳挣来的,现今他既不是奴籍又不在你们府上,如何就说是家里的爵位被人抢了?” 见贾珍欲要还嘴,她又故作好奇的问了句:“对了,你当初是因什么缘故,非要把那焦大赶出去的?” “这……” 贾珍顿时哑口无言。 虽然他赶走焦大的理由,在场众人多半也都心里有数,但这等事又怎好摆在明面上说? 王夫人这时也道:“似焦大这等功仆,若出在我们府上,是断不敢当奴才看的——便我和你叔叔见了,也要当个长辈敬着才是。” 贾珍脸上更显尴尬,一时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不脸面的,忙向王夫人诉苦道:“非是小侄不念旧情,实是这焦大仗着有功劳在身,一贯就喜欢惹是生非,蓉哥儿媳妇刚过世,他竟就编排了些风言风语,我一时气不过,这才把他赶了出去!” 他厚着脸皮主动提起这茬,虽是七分真三分假的浑说,却也让王夫人、王熙凤不好再继续纠缠这事儿了。 于是王熙凤又转回了最初的问题:“不管是因为什么,他既然已经被赶了出来,那爵位想传给谁,咱们怕也没有硬要干预的道理。” 顿了顿,也起身冲来太太微微一福道:“老祖宗,不是我向着来家说话,凭那焦大当年的功劳,便再怎么也没有强夺他爵位的道理,否则若传出去,怕就不止是笑话了。” “哪个说要夺他爵位了?!” 贾珍急忙辩解道:“我便再糊涂也不至如此!我的意思是,先把他接回家里,不拘是蓉哥儿还是蔷哥儿,出面给他养老送终,等承完了这因,再得其果也不迟。” 他嘴里说着蓉哥儿、蔷哥儿,心下想的却只是贾蔷。 一来贾蓉已有候补的官职在身,二来他也听不得儿子给个奴才叫‘爹’。 而贾蔷就没这么顾虑,左右是父母双亡,为了承袭爵位认个义父又能怎得? 那孩子素来就是个乖巧的,如今自己帮他争个爵位回去,往后岂不是要加倍的‘孝顺’? 至于焦大乐不乐意…… 若他不肯就范,就先大张旗鼓的把名义定下,等过两年他老死之后,再让贾蔷出面承爵就好。 届时死无对证,难道还有人能召唤出焦大的魂魄,去兵部鸣冤告状不成? 且说到底,这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六品爵,谁又会冒着得罪宁荣二府的风险,去计较其中的细枝末节? 却说贾珍分辩完,又忙冲王熙凤拱手赔笑:“大妹妹,咱们自小就在一块儿的,只求你给哥哥留些脸面,日后我必有回报!” 听了贾珍这番说辞,王熙凤一时倒沉默下来。 说到底,她其实并不关心那爵位花落谁家,真正在意的,是自己的颜面与利益。 如今贾珍顾全了她的颜面,又许诺说日后必有回报,王熙凤替来家出头的心思,顿时就打了折扣。 思量半晌,她才冷笑道:“你只想着自个的颜面,却半点不体谅我的难处!现如今来家几乎撑起了小半个荣国府,又刚给家里添了一年六七万两的进项。” “这功劳苦劳全都占了,府里偏要夺了他家光宗耀祖的机会——日后他却怎肯再用心办差?府上的其它下人,又会如何看待此事?” “什么功劳苦劳的!” 话音刚落,贾赦就骂道:“再怎么能干的奴才,也不该惦记主人家的东西!否则就不是家奴,而是家贼了!似这等家贼,以我看趁早赶出去了事,不然这回没能偷成,往后怕是就该惦记琏哥儿的爵位了!” 他这分明是只管屁股、不顾脑袋。 但站在统治阶级的立场上,这话又不能说一点道理都没有——再说了,若事事都得和奴才讲道理,这主人当着还有什么意思? 且因贾赦占着公公的名分,王熙凤便再有什么意见,一时也不好当面顶撞。 于是只得求助的望向了王夫人。 谁知这次出面的却反是贾政:“说是这么说,可这功劳苦劳总不能一股脑都抹杀了,况且前两日你大侄女还特地差了人来……” 说到半截,他忽又想起了什么,皱着眉头止住了话头,也不管旁人如何,径自垂首沉吟起来。 一时间,厅内又莫名陷入了沉寂。 “唉~” 这时贾母终于第二次开口了:“按说你们家的事儿,我老婆子不该越俎代庖,可珍哥儿你治家的法子,也确实要改一改了——若行事能老成些,又怎会惹出这等风波?” 贾珍闻言,急忙翻身跪倒,抱拳举过头顶道:“老祖宗教训的是,孙儿知错了,往后若有什么事情,必定先来府上请示二位叔叔,再不敢任性妄为了!” 顿了顿,又补充道:“那爵位其实倒没什么要紧的,别说是宝兄弟,便环哥儿、琮哥儿想要,我也能舍得送他们!只求老祖宗这回全了我的颜面,莫要让外人看了咱家的笑话!” 这一番话半真半假。 在贾珍心里,那六品爵位确实不如自家的面子重要,可若说轻飘飘送给荣府两个不得宠的庶子,他却是万万舍不得的。 不过也正因为提到了贾环、贾琮,王夫人和王熙凤倒都不好再插口了。 否则若是帮着来家,便有打压‘庶子、庶弟’的嫌疑;若改了口风,又有谋夺东府爵位之嫌。 “唉。” 老太太又叹了口气,无奈道:“你既说到这份上,我老婆子也不好硬拦着——再者说,来家虽是其情可悯、其行可恕,但若助长了这股风气,往后个顶个都惦记上家里的东西,却怕也不是长久之计。” 说到这里,冲王熙凤轻轻一摆手:“等事情了了,你就给来家脱了奴籍,放出去吧——如此也便算是功过相抵了。” 脱籍虽是恩典,可现下这事态,来家脱籍后必然得不到荣国府的扶持,与赖尚荣那等两头占便宜的情况,却是不可同日而语。 “老祖宗?!” 王熙凤吃了一惊,急忙道:“那他们管的差事……” “你是管家奶奶。” 老太太抬手打断了她的话,慢吞吞道:“该安排什么人接手,你自个拿主意就成。” 王熙凤稍稍松了口气,虽然新提拔的人,肯定不如来家得心应手,但起码自己在府里的权势,并未受到太多波及。 另外…… 既然来家注定要被赶出去了,这其中的损失,也未必不能稍稍找补。 贾珍见事情就此敲定下来,不由得大喜过望,连忙又给贾母磕了个响头,连声道:“多谢老祖宗、多谢老祖宗!” 接着他又起身对王熙凤陪笑道:“大妹妹,劳你安排个识路的,明儿一早带着我的人去热河,接那焦大回府享福!” 【本以为看红楼同人,一是莺莺燕燕,二是草蛇灰线,谁知好些人原来只求个又快又爽。 而我光想着不能只为了袭爵而袭爵,把好几桩事情糅杂在一处细写,确实是误判了形势、风气。 也罢,反正都已经已经这样了,老嗷干脆破罐子破摔,今儿就这一更了,明儿六更把包袱抖出来,既能多赚些,又能少挨骂。 别的也不说了,上架后大家量力支持就好。】 第91章 来家的后手 八月十四。 天色将亮未亮,一队车马就匆匆出了宁荣街,往西赶奔长安门去了。 与此同时。 附近某个狭小的巷子里,胡栓柱寻到一处紧闭的大门前,确认左右无人之后,立刻猫腰顺着门缝里往里摸。 待摸到放了一晚上的荷包、酒壶之后,他登时脸色大变,起身飞也似的去了。 而另外一条巷子内。 倪二直等到天光大亮,见来顺仍未前来赴约,当下也沉着脸转回了家中。 进门见手下的兄弟们正聚在外间烂赌,他二话不说,上去一脚就把桌子踹翻了。 紧接着,倪二又虎着脸环视了一圈,这才不容置疑的下令道:“卢七,你带两个人去我上回说的那几个报馆,催着他们把先前送去的东西尽快印出来!老四在家里守着,其余的都特娘抄家伙,带上蒙面布跟老子走!” 这些人都是他用老了的,近来又加倍恩养着,闻言自然别无二话。 当下各自分头行事。 除留守的和另派的,约莫有七八条汉子抄了家伙,戴上草帽面巾等物,跟着倪二出了西廊下。 一路紧赶慢赶,到了兵部衙门口,倪二又就近寻了个茶摊,坐在路边眼都不眨的盯着衙门口。 “二哥。” 这时手下人却有些慌了,杀人放火他们都没二话,可这盯着衙门口又是怎么个意思? “待会若有个老头过来嚷着要袭爵,你们就给盯紧了,若没人拦着也还罢了,若有人出来阻拦……” 说包半截,见众人都面露惶惶,倪二不由骂道:“恁娘的!你们怕个鸟?我说的又不是官差,是他家对头要来拦着!”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复又吆五喝六的聒噪起来。 安抚住手下之后,倪二看似淡定的,重又把目光转回了衙门口,实则手心里尽是冷汗。 宁国府的人虽不是官差,却怕比官差还要难惹些! 但他一则受过来家的大恩,二来又有性命攸关的把柄攥在来旺手上,即便心下再怎么忐忑,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约莫到了巳正【上午十点】,一辆简陋的小车停在了兵部门口,紧接着就见穿着一身六品官服的焦大,慢腾腾从上面下来,中气十足的嚷道:“有喘气的没有?老子要给干儿子袭爵!” 倪二爷没想到老头会如此大张旗鼓,一时唬心肝都要跳出来了,起身死死盯着衙门口,连鬓角眉梢也沁出汗来。 好在他担心的事情并未发生。 那焦大出示了泛黄的官凭,不多时就从里面迎出两个青绿小官,啧啧称奇的把这白发老翁迎进了衙门。 倪二噗通一声坐回条凳上,竟生出些劫后余生之感。 这时手下人也察觉出了异状,小心翼翼的问:“二哥,那老头已经进去了,咱们……” “走!” 倪二想起接下来要办的差事,忙又一跃而起:“去看看那些报纸印出来没有!” 以这年头的工业水平,报纸自然没这么快就印出来。 倪二和十几个手下,直等到申时【下午三点】前后,才从几家报馆得了两千多份报纸。 倪二立刻命他们用小车推了,在内城选人多嘴杂的地方发放。 因是免费发放,标题又足够吸引眼球,到傍晚时,街头巷尾便有不少人在议论此事。 而随着消息持续扩散,此事也终于传到了宁国府里。 ………… 啪! 贾珍将一份粗制滥造的报纸拍在桌上,怒不可遏的道:“好个狗奴才,说什么焦大在热河避暑,却原来是想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一旁贾蔷也是又惊又怒,他花了浑身解数,好容易把拈酸吃醋的贾蓉搞定。 这正在贾珍‘膝下承欢’呢,谁成想竟等来了如此噩耗! “老爷!” 他急道:“这可如何是好?!那焦大既然已经去了兵部呈报,这爵位却如何还能落到我头上?!” “慌什么,这天塌不了?!” 贾珍低头呵斥一声,又指着贾蓉吼道:“你带人去兵部把那袭爵的事儿撤了,再把交代给我抓回来!” 他让别人不要慌,实则自己也早乱了方寸。 贾蓉闻言面色一苦,讪讪道:“这、这怕是不成吧?那兵部需不是咱家开的,怎么会任凭……” “你就说那焦大是疯的,再不就是受了来家的哄骗!” 贾珍又吼了两句,喘着粗气瞪着眼,来回在屋子里踱步。 贾蓉几次欲言又止,想说这法子八成不怎么灵,却又怕受了父亲的迁怒。 只好呆头鹅似的缩起脖子,站在那里楞充背景。 就这般过了好半晌,贾珍才稍稍恢复了些理智,皱眉道:“算了,我亲自去走一遭,看看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顿了顿,他约莫也是觉着希望不大,又咬牙道:“就算撤不了袭爵的流程,那来家想承爵也没这么容易!” 贾蓉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贾蔷却急了,扯着贾珍的袖子道:“老爷,那我的爵位呢?” 贾珍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宽慰道:“我的儿,你且把心放宽了,这回要是不成,往后我也帮你捐个好差事。” “那捐的官职,如何能……” 贾蔷原本想要抱怨,那捐的差事都是虚的,怎抵得过世袭爵位,说到半截才想起贾蓉在场,于是忙改口道:“老爷先前不是说,这爵位要是旁落了,咱家的脸面就丢光了吗?现如今……” “你放心,这爵位旁落不了!” 贾珍咬牙道:“若实在不成,我就……” 狠话说到半截,他却卡了壳。 若单只是焦大去了兵部提交申请,凭贾家的人脉关系,从中做些手脚倒是不成问题。 可现如今闹的满城风雨,兵部上下投鼠忌器,却未必还肯答应帮忙。 但这些内情,他也懒得同贾蔷多说,只哄孩子似的道:“我的儿,你先在家里候着,等我找兵部老卢讨个说法!” 说完,撇下贾蓉、贾蔷两个,命赖升备了马车,急匆匆赶奔兵部尚书家中。 半路上,贾珍正琢磨见到卢尚书之后,究竟该怎么开口才好,忽然马车就来了个急刹。 他猝不及防之下,竟差点从车厢里滚出去。 贾珍因此勃然大怒,挑了车帘正要喝骂,却见前面街口也正有个邮差,在拼命勒住缰绳,嘴里还吆喝道:“快让让、快让让,我这里有八百里加急军情,耽搁不得!” 听是‘军情’,贾珍心下一动,忙一面命家奴们让开去路,一面吩咐赖升过去询问究竟。 不多时,等那邮差匆匆去了,赖升也回来附耳禀报了一番。 贾珍听完之后,却是面露狂喜之色,拍着车棚大笑道:“这真是天助我也!快快快,赶紧上路,若去的晚些,那老卢只怕就顾不上咱们了!” 第92章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却说打从那晚之后,来家三口就被拘束在荣府后门内,周瑞一家曾住过的小院里。 因林之孝两口子轮流守着,来家上下倒没吃什么苦头。 只是内外不得勾连,也不知自家暗伏的后手可曾起了效果,故此每每度日如年一般。 其中尤以来旺为甚。 就这么苦捱着过完中秋,转过天到了八月十六。 来顺因连着几天被关在屋里,心下实在气闷的紧,这天上午好容易和守门的打了商量,搬了圈椅在门前台阶上晒太阳。 正眯着眼想些有的没的,忽然就觉着眼前一暗,睁开眼睛一瞧,却竟是贾蓉、贾蔷联手而来。 见来顺‘醒了’,贾蓉便冷笑连连:“你这厮倒心大的紧,莫非以为自家准备的法子,真就万无一失了?!” 说着,他将一张报纸甩给了来顺:“这是你家的手笔吧?为了这爵位,倒也舍得下本!” 来顺顾不得理会他,忙抓起那报纸扫了两眼。 看到自己拟定的震惊体标题,好端端的印在上面,他心下先松了一口气。 再看内容,也是丝毫不差,详尽又夸张的叙述了焦大当年的功绩,以及他拒绝官职守在宁国府一辈子,到老孤苦无依,又收了荣国府家生子来顺为义子,并改名焦顺袭爵的事情。 这报纸既然刊印出来了,就证明焦大已经成功在兵部报备,且这报纸能传到宁国府里,自然也已经散到了别处。 不过…… 却怎么过去两天,宁国府才找上门来? 难道是消息的扩散力度不够? “狗奴才!” 这时贾蔷突然抬腿在椅子上踹了一脚,愤愤的骂道:“爷们跟你说活,你竟然还敢坐着不起来?!” 来顺横了他一眼,依旧坐在椅子上没动,反而笑着问:“二位是专程跑来为难我的,我起不起来,结果又能有什么区别?” “你!” 贾蔷愈发恼了,抬腿就想往来顺身上踹,却被贾蓉一把拦住,悄声提醒道:“别乱来,老太太特意嘱咐过,不要能折辱责打他们父子。” 贾蔷这才悻悻的罢手。 贾蓉又冲来顺笑道:“你小子倒是个硬气的,可惜任你机关算尽也还是白废心思。” 说着,又从袖子里翻出一份报纸,抛给了来顺:“喏,你自己瞧瞧,这上面写的什么。” 来顺心知这第二份报纸,只怕才是他们两个找上门的主要原因,于是也忙铺展开,一目十行的看了个大概。 等看完之后,他脸上已是一片灰败,就差喊两声‘悠悠苍天何薄于我’了! 贾蓉见状哈哈一笑,得意道:“原本这消息已经传的满城风雨了,谁成想乌西国偏这时候又打了来,还仗着铁甲舰船坚炮利,先后打下了海定、海镇两县!” 他两手一摊:“这消息一出,谁还顾得上几个狗奴才的破事儿?再说现如今兵部上下也乱成了一团,大司马无心理会这事儿,只能交给下面全全处置。” “你说巧不巧?那得了这差事的李郎中,正好是我们府上的世交,我们老爷听说是他出面办这差事,特地让我们来这府上铺垫铺垫,免得找不着那要袭爵的来顺。” 贾蓉说到这里,当着来顺的面问贾蔷:“你可知道这府上有个叫来顺的?” “倒是听说过这么个人。” 贾蔷斜藐着来顺,恨声道:“具体是哪个,怕就得好生找一找了。” “那就好生找一找。” 贾蓉点点头,假模假式的道:“兵部那边传回消息,说这来顺袭爵后就要改名姓焦了,既是个肯改名换姓的,多半不是家中独子,否则自家岂不是断了香火?” 贾蔷:“必是如此!” “对了。” 贾蓉伸手指着来顺,装模作样的问:“这狗奴才叫什么来着,是不是也叫来顺,还有个姓焦的干爹?该不会就是他要改姓承爵吧?” “呸!” 贾蔷不屑啐了一口,哂道:“凭他也配姓焦?!” “哈哈哈哈……” 贾蓉大笑起来,得意洋洋的道:“那咱们就去帮着找找,看这要袭爵的焦顺究竟是哪个!” 说着,两人再不理会来顺,肩并肩的扬长而去。 这两个狗杂碎! 眼见他们出了院门,来顺这才豁然起身,直恨的咬牙切齿。 他先前和自家老子进行推演的时候,也曾想过宁国府会找人冒名顶替。 但当时想着,只要事情宣扬出去,造成一定的舆论舆情,便宁国府再怎么胆大包天,兵部那边儿也未必有人敢配合。 可谁成想…… 那乌西国偏在这时候卷土重来了! 而且还吸取了上次铩羽而归的经验,直接用几艘铁甲舰和新式火炮,攻陷了海定、海镇两县。 如此一来,来家苦心制造出来的声势,竟只维系了一个晚上,就被这惊天消息给盖了过去! 且这事又与兵部干系最重,那尚书侍郎忙着处理军国大事,一时‘无心他顾’也属正常。 即便事后真闹出什么来,也大可借此推脱。 “唉~” 这时来旺也从门后走了出来,上前捡起了掉在地上的报纸,一边掸去尘土,一边苦笑道:“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既然老天爷不向着咱家,可见你命里没有做官的福分。” 顿了顿,又道:“你不是早就闹着要脱籍么?先前林之孝说了,照老太太的意思,等这事儿了了之后,就会放咱们全家脱籍。” 虽说脱籍是来顺最初定下的小目标,可事到如今,再以这种形势脱籍,他又怎能甘心? 看出儿子心底的不忿,来旺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又道:“看开些吧,各家权贵府上那年不死几个下人?老太太肯放咱们脱籍,已经是念着情面了。” 顿了顿,又皱眉道:“倒是东府那边儿,竟真敢弄这李代桃僵的勾当!要照这么折腾下去,往后怕是未必能有什么好下场!” 按照来顺模糊的印象,宁国府确实没什么好下场。 可那也是许久以后的事儿,现如今他难道就只能眼睁睁瞧着,这爵位落到旁人头上去? ………… 小半个时辰后。 内仪门旁的小花厅,赖大亲自送了贾蓉、贾蔷出门,折回厅里却见次子赖慕荣,正热锅蚂蚁似的乱转。 他眉头一皱,正待呵斥两句,那赖慕荣却先喜形于色的迎了上来,控制不住的颤声道:“爹,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往后我跟我哥一文一武,还愁咱家生发不起来么?!” “哼。” 赖大冷哼一声,越过他径自回到了座位上,抚弄着半温的茶杯,沉吟不语。 “爹!” 赖慕荣愈发急了,凑上来陪笑道:“说是改了姓,可我还不一样是您的骨血?等过些年没人记得这事儿了,我再悄悄改回来就是了!” 赖大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道:“这银子别指望家里给你出。” “为什么?!” 赖慕荣一时急的也顾不上尊卑了,跳脚道:“为了哥哥这举人的功名,家里花的银子没一万也有八千了吧?偏怎么到我这里,五千两银子都不肯出?!” 顿了顿,他勉强控制住火气,又道:“何况东府那边也说了,等袭爵后就帮我谋个肥缺,过个三年五载的,我再把这钱还给家里总成了吧?!” 赖大微微摇头,又道:“这钱也不用你还——只要你自己设法筹到银子,过后家里自会帮把你把这窟窿补上。” “这……” 赖慕荣一时有些懵了,既然家里肯帮忙还钱,为什么不肯直接出钱? 这里外里的瞎倒腾,岂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再说了,自己上哪儿寻个财大气粗的冤大头,肯帮自己出这五千两银子…… 等等?! 赖慕荣突然眼前一亮,却是顾不上多说什么,冲赖大告一声罪,就急匆匆的去了。 目送儿子离开,赖大端起茶杯喃喃自语:“希望这事儿能成吧,若是不成,怕就只能……” 第93章 最后的微澜 前两天倪二使人四处发报纸的时候,其实王熙凤也得了消息。 原本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再为来家同贾珍打对台。 谁曾想昨儿一早上起来,乌西国人攻陷海定、海镇两县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到了今儿更是夸张了。 中午才得着消息,说是乌西人登陆进攻宁国府,反被官兵内外夹击,落得大败亏输,最后丢下几百具尸体,仓惶逃回了船上。 结果下午又得了消息,说是乌西人的舰队已经到了津门府,似是有意要直捣黄龙,打到京城来! 这两个消息一个天一个地的,实在让人不知该相信哪个,直闹京城里民心惶惶谣言四起。 如此一来,那袭爵的消息自是连朵水花都没剩下,直接就石沉大海了。 果然老话不假,即便再有谋算,若老天爷不肯帮忙,也只能是枉费力气。 于是王熙凤就此将来家抛诸脑后,一门心思只惦记着,该选什么人去顶替来家留下的差事。 但她将来家抛在脑后,偏别人就惦记上了。 这日傍晚,薛姨妈特地寻到了王熙凤院里,拐外抹角的询问来家因为犯了忌讳,要被府里赶出去的事情,究竟是不是真的。 王熙凤倒也没瞒着,当下点头道:“既是姑妈问起,我也就实话实说了——那来家确实犯了忌讳,不过毕竟有些功劳苦劳在身,所以老太太做主,等过些日子就放他们脱籍出府。” 薛姨妈闻言,脸上倒显出了纠结之色。 被王熙凤再三催问,她才讪讪道:“原是想着,他家若被赶出去,没个容身的所在,我便出面接济一二,看他们肯不肯去南边帮着照管生意——谁知他家竟是脱籍,这就……” “这倒是个好主意!” 王熙凤眼前一亮,她也知道薛家如今最缺有能力,又能信得过的管事,来家若过去倒是最合适不过了。 而来家若接管了薛家的买卖,于自己也是颇有好处的——别的不提,单只在推广轮胎生意上,她的话语权就能压过王夫人一头! 当下极力推荐道:“姑妈何不分润他家一些干股,再给他父子一个大掌柜的名头,届时自不怕他们不肯卖力!” 这虽和薛姨妈来意有些差距,但若是再次错过来家,怕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寻到可以够托以腹心之人。 故此她就有心动,但想到女儿的交代,还是忍着没有立刻答应下来,只推说要再考量考量。 等薛姨妈告辞离开。 王熙凤在屋里盘算了半天,却也只能忍痛割舍了那三千两银子,打算抢在薛姨妈之前示恩于来家,然后再‘主动’把他父子推荐给薛家。 若来家就此一文不名,这银子她贪了也就贪了,也不怕来家敢胡乱宣扬。 可来家既然还在贾、王、史、薛的圈子里,这银子拿着就有些烫手了。 更何况,她还指着来家日后,能够继续帮衬自己。 可饶是如此,王熙凤仍是心疼的不行。 忍不住暗想着,若是来家能知情识趣,主动留下这三千两银子,就最好不过了。 “平儿、平儿!” 打定主意,她又把平儿喊到了里间,将这事儿添油加醋的说了,又道:“快把你那哭丧脸收了,他家到了南边儿,怕比咱们在这府里还滋润些呢,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平儿听了这话,果然稍稍松了口气,随即却又忍不住探问:“那焦大既然已经在兵部报备了,珍大爷怎得还非要强夺这爵位?难道他就不怕……” “怕?” 王熙凤冷笑道:“他要知道‘怕’字怎么写,蓉哥儿媳妇又怎么会……” 她到底没好意思把话说全,临时改口道:“且他都已经求到老太太面前了,若最后还是任由来顺袭爵,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总之,这事儿就这么着了,他爱怎么胡闹,咱们府里不拦着也不掺和。” ………… 返回头再说薛姨妈。 她回到梨香院里,立刻命人唤来了宝钗,将王熙凤那番话说了,又道:“这事儿我瞧着倒也合适,你看如何?” “脱籍?” 薛宝钗略有些为难:“少了这层约束,就怕日后尾大不掉难以制衡。” 见母亲要说什么,她又道:“来旺夫妇我倒信得过,可那来顺却不像是个安分守己的,必须做些防备才成。” 可要怎么约束、防备,宝钗一时却也没个定案。 最后只好折中道:“不如暂且用他三两年,等哥哥稳重些,能担起家里的基业后,再资助他家另立门户——这一来免得祸起萧墙,二来也算是对来家有个交代。” 薛姨妈素来是个随遇而安,不爱理会这些琐事的,听女儿说的头头是道,当下也便连连点头,道:“等你哥哥成了亲,也就该稳重些了。” 说到这里,忽然皱眉道:“我大半天没瞧见你哥哥了,这是又去哪儿疯了?” “左右不过是同那赖慕荣、何三胡混。”宝钗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又刻意叮咛道:“妈妈千万别把这事儿告诉他,免得又生出什么乱子来。” 顿了顿,又道:“等这事儿了了,便把香菱许给他,也好让他收一收心!” ………… 与此同时。 司棋坐在自己的妆奁前,将金银细软又来来回回核算了一遍。 二姑娘迎春素来是个小透明,这冷门冷灶的,便司棋再怎么豪横,也远不如袭人、晴雯家资丰厚。 拢共算到一处,也才不到百两银子——这还要算上来顺送的镯子。 司棋抚摸着那镯子,忍不住幽幽叹了口气。 原先只以为那贼杀才是好高骛远,不曾想他竟真有飞黄腾达的门路! 只可惜还是没斗过东府的珍大爷,落得一家人都要被赶出府去。 既是全家被赶,那家中的浮财怕也未必保得住,司棋便想着好歹资助他些,也算是还了镯子的心意。 也不知…… 那贼杀才遭了这番磨难之后,还敢不敢惦记高门大户家的千金小姐。 ………… 因一贯两耳不闻窗外事,直到这日傍晚,李纨才约略知道了内中详情。 她略作沉吟,就唤来素云问:“当初那四色礼物可还在?” “自是在的。” 素云忙道:“原本我准备第二天退给来家,谁知他们家当天夜里就出事了!” 说着,又大赞李纨有先见之明。 李纨却自嘲道:“什么先见之明,不过是自知之明罢了——你把那东西备好了,到时候给来家送去。” 顿了顿,又交代道:“倒时再添五十两银子。” 素云被糊了一跳,奇道:“退东西也就罢了,却怎么还要给他银子,这若让人知道了……” 李纨打断了发素云的话,淡然道:“知道了又能如何?我又不图他家什么。” 说着,她忽又叹了口气,幽幽道:“若兰儿有这样的机会,我多半也会和来旺夫妇一般,拼了命去搏一搏!” 第94章 肆无忌惮、指鹿为马 八月十九。 乌西舰队北犯津门府已逾三日。 虽然乌西人也只是仗着船坚炮利,打下了沿海的两处炮台,并没有要进犯内陆的迹象。 但京城之内却是谣言四起、草木皆兵,朝堂上主战主和两派更是吵的不可开交。 不过这些和来顺却什么干系。 自从贾蓉、贾蔷来过之后,他愤怒过、颓唐过,现下却已经开始冷静思索,全家脱籍之后出路了。 挣下一份产业,对他而言倒并不难,难的是如何在这官宦特权高高在上的世界里,获得足以报复宁国府的资本! 当然,老老实实若等宁国府败落了,再去痛打落水狗,倒是没什么太大的难度。 可来顺真正想要的,并不是这种打了折的报复! 却说这日上午,他又在屋里冥思苦想,外面忽然就嘈杂起来,隔着窗户往外一瞧,却是俞禄带着几个宁府的仆人,正在和林之孝交涉。 因在屋里听不真切,来顺就主动推门走了出去,想看看这俞禄找上门来,究竟又是为了什么。 谁知他前脚刚跨过门槛,就听俞禄一声爆喝:“给我绑上,带走!” 几个宁国府的豪奴,立刻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将来顺绑了个结实,又拿毛巾堵住了他不断喝骂的嘴。 林之孝略一犹豫,并未阻拦俞禄绑走来顺,反引着人拦下了闻讯冲出来的来旺夫妇。 “放心。” 就听他连声宽慰道:“是珍大爷找来顺过去问话,有老太太的嘱咐在,必定伤不到他一根毫毛。” 来旺夫妇虽又是恼怒又是忐忑,可被林之孝带人死死拦住,却也只能目送俞禄押着来顺扬长而去。 等出了原本属于周家的小院,俞禄又让人用布条蒙了来顺的眼睛。 就这么两眼一抹黑的,也不知被押送出去多远,又不知是到了什么地方,忽听的前面有人道:“请老先生仔细认一认,看这人可是你的义子来顺?” 紧接着传入耳中的,则是来顺熟悉到不能在熟悉的声音:“入特娘的,绑成这样老子怎么认?快给他解开!” 话音刚落,两下里就给来顺解了蒙眼的黑布。 来顺抬头向前面望去,却见焦大正和个蓝袍官员并肩站在台阶上。 老头满面激动的,想要下来和来顺汇合,却被那官员给拦了下来,只得在台阶上嚷道:“顺儿,这几日苦了你了!我今儿领着他们来复核,等完事儿咱们直接去兵部把爵位领了,到时候我看他们谁敢胡来!” 来顺嘴里呜呜叫着,拼命的冲他摇头。 这老头虽然嘴臭手黑,却到底还是太天真了些! 若宁国府真肯让自己袭爵,又怎会这般不留情面的把自己押过来? 这时那蓝袍官员,再次向焦大确认道:“台阶下面那个,可是你的义子来顺?” “是我家顺儿!” 焦大跳脚道:“你快让人把他放开,这特娘又不是上法场,哪有绑着人袭爵的?!” 那蓝袍官员却并不理睬他,反而转头对不远处的两个小吏道:“业已验明正身,记下吧。” 那两个小吏在册子上勾勾点点,半晌回禀道:“李大人,我等已经记录在册。” “嗯。” 那李大人点点头,又冲台阶下招收道:“来顺,且近前答话。” 来顺下意识刚要往前,身后却突然绕出一人,小跑着上前冲那李大人连连作揖,口中道:“小人赖顺,见过大人!” 果然是他! 来顺一眼就认出了这厮,盖因那日听了贾蓉的说辞,他心下就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 毕竟这府上既是奴籍又非独生子,且又够资格、有门路和宁国府勾搭的,也就只有赖大的次子赖慕荣了! 来顺是早就猜到了,可焦大却有些猝不及防,愣怔了一下,才怒道:“你特娘怎么会是来顺?!老子什么时候有你这么个干儿子?!” “义父说笑了。” 那赖慕荣一本正经的道:“孩儿小名赖顺,大名赖慕荣,不过从今往后,孩儿就要改叫焦顺了。” “你……” 焦大一听‘赖慕荣’三字,也约略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当下气胡须乱颤,点指着赖慕荣正要喝骂。 俞禄却早带人一拥而上,掩了焦大的口鼻,连拖带拽的把他弄到了院外。 那李大人对于眼前发生的一切熟视无睹,反低头和蔼的问那赖慕荣:“你说自己叫赖顺,却怎么那老先生在兵部时,口口声声说是来顺?” “回禀大人。” 赖慕荣肃然道:“我义父高寿八十有六,难免有些耳背,再加上口齿不清,一时把赖误认为来也不为齐。” “嗯。” 对这等指鹿为马的说法,那李大人却满意的点了点头:“此言甚是有理!既然如此,你去写个履历来,再将这份凭票签了。” 说着,示意两个佐吏,递上了一张核准袭爵的凭票。 赖慕荣恭敬的接在手里,就见那上面早歪歪斜斜的签好了焦大的名字,想来应该是提前骗老头写下的。 见事情如此顺利妥当,赖慕荣一时也有些飘了,眉开眼笑冲那李大人拱手道:“下官这就去写履历,不知大人可要进屋稍事休息?” 那李大人摆手让其自便,赖慕荣就挺直了腰板,迈着八字官步向不远处的花厅走去。 走到半路,他忽的想起了什么,回头对来顺咧嘴一笑,招呼道:“来啊,把这狗奴才也带过来,沾一沾本官的喜气!” 这还没成功冒名顶替呢,竟就先‘摆正了’了阶级立场——只是不知道他爹赖大听了这声‘狗奴才’,又会作何感想。 不过来顺此时心头的火气,却早已达到了顶点! 夺爵也还罢了,竟还要绑了他来,当面行这冒名顶替的勾当,这狗杂碎忒也猖狂了! 他一面被推搡着向前,一面恶狠狠的怒视着赖慕荣。 因来顺的面目本就凶恶,此时又扭曲到了极点,一时倒把那赖慕荣吓的后退了半步。 不过随即这厮就恼羞成怒,上前扯住了来顺衣领,阴森的冷笑道:“你道焦大身上有爵位,是谁先查出来的?” 顿了顿,他便主动公布了答案:“没错,正是我爹查出来!就凭你们这些外来户,怎么和我们赖家斗?!哈哈哈哈……” 他得意的大笑着,撒开来顺的衣领,快步走进了那花厅里。 谁成想刚进门,后脑勺上就挨了一巴掌,赖慕荣往前一个趔趄,回头正要怒骂几句,却见门后站着的竟是薛蟠。 这大【yuan】金【da】主【tou】可不能得罪,于是赖慕荣忙又挤出了笑容。 薛蟠却根本没注意到他这变脸的本事,骂咧咧的抱怨着:“你小子怎么墨迹?那来顺呢,带过来没有!” “就在后面呢。” 赖慕荣忙指着门外:“您瞧,这不是来了么!” 眼见来顺被两个豪奴推搡着进了花厅,薛蟠登时来了精神,撸胳膊挽袖子的笑道:“狗奴才,亏你也有今天!老子今儿若不让你吃够了苦头,岂不是白花这五千两银子?!” 说着,就要上手。 “慢慢慢!” 后面贾蓉、贾蔷忙上来将他拦住,提醒道:“这府里老太太可是交代了,不让责打折辱他们父子,你这要是……” “不能打?” 薛蟠牛眼一瞪:“那我这银子不是白出了?!” “表少爷息怒、表少爷息怒!” 这时赖慕荣阴笑着上前劝道:“我倒是知道几个法子,既能让人生不如死,事后又半点不留痕迹。” “有这法子你不早说!” 贾蔷一听这话,却立刻改变了立场,连生催促道:“要怎么做赶紧说,我今儿也要好好出一出闷气!” 那赖慕荣嘴里应着,却又展示了一下手里的凭票,合不拢嘴的笑道:“二位爷稍候片刻,等我把履历和凭票写好了,咱们再炮制这厮不迟!” 薛蟠只是不耐烦的催促。 贾蔷却主动帮他备好了笔墨纸砚。 那赖慕荣虽不似哥哥有功名在身,但挥毫泼墨起来,却也似模似样。 转眼的功夫,他就写好了履历。 等轮到往那凭票上签名时,他却激动的两手乱颤,几次提笔都没能成功落下。 贾蔷见状,不由笑道:“可别一不小心签错了,要不你先打个底稿再说?” 赖慕荣从善如流,连忙在拿了张白纸,在上面反复写下‘焦顺’二字。 初时字迹散乱,足写了十几个才恢复了平日的水准,赖慕荣松了口气,正想着再写两个,就拿过凭票签名。 谁知恰在此时,门外有人爆喝一声:“给我住手!” 话音未落,那人就从外面冲了近来,眼见赖慕荣正提笔书写,急的劈手夺过来,狠命甩到了墙角。 那墨汁淋漓,直溅的旁边贾蔷半边脸都是星星点点。 但贾蔷却顾不上恼怒,反而盯着来人愕然道:“赖总管,你、你这是做什么?” 原来这人不是别个,正是赖慕荣的亲爹赖大! 偏那赖大竟不理会贾蔷,自顾自低头在桌上查看了一番,见儿子只是在写底稿,并未在凭票上了落笔,心下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爹?!” 这时赖慕荣也终于反应了过来,莫名其妙的问:“您这是要做什么?!” 赖大仍不回话,反把那底稿拿起来,指着上面的‘焦顺’二字问:“这是什么?” “这……” 赖慕荣愈发懵了,支吾道:“这、这不就写的‘焦顺’么。” 赖大却不依不饶的继续追问:“我问你,这是什么?!” 赖慕荣迟疑了一下,试探着道:“是我的名字?” 啪~! 话音刚落,赖大就是一个耳光狠狠抽了上去,同时嘴里骂道:“你怎么会姓焦?你哪里配姓焦?!” 第95章 天道好轮回【第五、六更】 【5400字,二合一】 赖大这一巴掌抽在儿子脸上,倒把一屋子人都给打懵了。 但这还没完,赖大又指着赖慕荣的鼻子骂道:“你这逆子!怎敢背着家里做出这等事来,难道就不怕千刀万剐吗?!” 在场之人,除了薛蟠和来顺外,都曾与赖大当面商量过这事儿,偏他却莫名其妙冒出句‘背着家里’。 贾蔷头一个觉察出了异状,默不作声的退到了贾蓉身后。 赖慕荣却想岔了,只当是父亲后悔了,不想给自己补上那五千两银子,故此才找上门来搅闹,于是怒道:“给哥哥便舍得,我自个凭本事借的银子,你反要管……” “你这逆子,还不给我住嘴!” 赖大提起巴掌又要往儿子脸上招呼。 但这回赖慕荣可不依了,径自伸手攥住了父亲的手腕,愤然道:“逆子便逆子,反正从今儿起,我就是姓焦了!” “你还敢说、你还敢说!你姓个什么焦、你也配姓焦……” 父子两个正闹成一团,就听外面脚步纷沓而至,紧接着又有人上气不接下气的吩咐着:“给、给爷守住院门,没我的吩咐,谁、谁也别放进去!” 听声音,却是贾珍到了。 等贾珍风风火火进了花厅,看到赖大竟也在场,忍不住微微蹙眉,不过他的目光却并未在赖大身上停留,而是扫了一圈之后,就定定的落在了来顺身上。 “这怎么把他绑上了?!” 就听他疾言厉色的喝道:“谁干的?还不赶紧给他解开!” 这态度…… 竟也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此时就连贾蓉、赖慕荣两个,也隐约察觉到势头不对。 而贾蔷则是急忙上前,去解来顺身上的绳索。 “做什么?” 薛蟠这时却不乐意了,毕竟他出面借给赖慕荣五千两银子,为的就是让来顺多吃些苦头。 只是他刚要阻拦,就被赖大拉到一旁,又踮着脚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薛大脑袋面色骤变,随即满眼惊骇的看向来顺。 贾蔷这时已经绕到了来顺身后,正要给他解开手腕上的绳索,来顺却忽的转身,努嘴示意他先把自己嘴里的毛巾取出来。 贾蔷倒也从善如流,忙陪着笑把毛巾扯了出来。 不想来顺嘴里少了阻碍之后,就毫不犹豫的啐了他满脸! 贾蔷脸上的笑容一僵,门口贾珍也是微微蹙眉,不过马上又连声催促道:“愣着做什么,快给他解开!” 看到贾珍这等反应,来顺心下愈发有了底,这必是又出了什么天大的翻覆,否则贾珍又怎肯在自己面前忍气吞声? 于是他任由满腹委屈的贾蔷给自己松了绑,然后先就大步流星的到了桌前,先拿了赖慕荣的履历,又捡起了写满‘焦顺’的底稿。 “来、来……” 赖大似是想要阻拦,可张嘴却竟不知该如何称呼来顺。 来顺把‘证据’收好,这才转头看向贾珍、赖大两个,咧嘴露齿的狞笑道:“还请珍大爷为我解惑,先前是冒名顶替的戏码,如今你们这一出唱的又是什么?” “这……” 贾珍瞥了眼赖大,强笑道:“贤侄误会了,先前的事儿我哪里知道,全是下面人……” “珍大爷。” 听到那‘贤侄’二字,来顺愈发没了忌惮,不客气的打断了贾珍的解释,咄咄逼人的追问道:“这些废话就不必说了!我现在想知道的是,外面究竟出了什么事儿,才让你这般降尊纡贵的跑来‘救我’?” 贾珍被他噎的面色一黑,咬着牙似是要发狠,可终究还是忍了下来,再次强笑道:“贤侄,确实是下面人胆大妄为……” 他刚起了头,就见来顺二话不说,转头向外边走。 “贤侄!” 贾珍登时急了,顾不得什么身份脸面的,急忙上前扯住了来顺:“你这是要做什么?!” “自是去找人打听一下,究竟是什么人又或是什么事儿,让您二位改了心意。” 来顺说到这里,回头环视了一下屋内众人,拿出方才收集的证据冷笑道:“然后再找这人说道说道,看今儿这一出究竟是谁的手笔!” “你、你……” 贾珍又气又恼,却也又惊又怕。 支吾几句,忽得泄气道:“罢罢罢,左右这事儿也瞒不住,咱们便打开天窗说亮话!方才宫里大堂妹传了消息……” 事情还要从今天早上说起。 约莫辰时二刻【早上七点半】,贾元春刚用过早饭,就有太监过来传唤,让她前去‘陪王伴驾’。 只是这回要去的,却并不是惯常的宫室,而是西苑的跑马场。 等到了地方,就见隆源帝正站在校场边缘,端详着一个兵器架子——偏那兵器架上摆的,却并不是什么兵刃,而是两条被‘开膛破肚’的充气轮胎。 因乌西人再次进犯,宫外险些乱成了一锅粥,不想隆源帝竟还有这等闲情逸致。 见元春到了,这隆源帝也不等她上前见礼,便扬声笑道:“前几日忙的一塌糊涂,倒把这事儿给忘了,今儿得闲试了试,竟比我先前想的还要精巧些。” 说着,径自将元春拉到架子前,指着上面的轮胎道:“你瞧这花纹,既能让它更好的抓地、发力,又能相当程度上提高厚度,减少用料!还有这……” 他如数家珍一般,连说了几桩好处,最后总结道:“这东西于军于民都有好处,只可惜售价高了些,怕未必能普惠民间。” “陛下。” 元春忙道:“臣妾听家里说,往后还要扩产的,届时这东西多半就便宜了。” “你家总算是做了桩正事儿!” 隆源帝从旁边小太监手上接了帕子,一面擦手,一面随口道:“听说是你们府里一个年轻下人想出来的?倒难得他有这巧心思,让你家里给他脱了籍,送去工部做个吏目吧。” “多谢陛……” “陛下!” 元春刚要谢恩,不成想旁边掌宫太监戴权,却突然插口道:“这怕是有些不妥。” “怎么?!” 隆源帝霎时间横眉立目起来,将那帕子一把甩到戴权脸上,骂道:“难道连你这狗才也觉得,朕不该提拔匠人为官?” “奴才怎么敢!” 戴权急忙翻身跪倒,连声禀报道:“那不入流的吏目也算不得官——老奴之所以说不妥,是因为前几天报纸上曾提到过,说这小厮得了宁国府一位功仆的青睐,不日就要承袭云骑尉的世爵了。” 说到这里,他才抬起头来:“而他既有云骑尉的世爵在身,再去工部做个不入流的小吏,怕就有些不合规矩了。” “竟还有这等事?” 隆源帝这才熄了雷霆,又命戴权将事情详细讲述了一遍,随后他嘴里赞了焦大几句,又陷入了沉思当中。 好半晌,隆源帝这才又开口问道:“百工司的所正,如今可还有缺额?” 戴权恭声道:“其余各所都已完备,唯有杂工所的所正尚且空缺。” “倒也合适。” 隆源帝点了点头,又对贾元春道:“给你娘家带个话,让他们出面保举这……他叫什么来着?” 戴权忙在旁边提醒:“原是叫来顺,现下听说改了焦姓。” 隆源帝断然道:“让你家下月初,保举这焦顺……嗯,这爵位既是出自宁国府,就让宁国府出面保举他吧。” 但贾元春这回却有些迟疑了,小心提醒道:“臣妾听说这焦顺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又未曾读过什么书,若……” “那些之乎者也读多了,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隆源帝不悦的打断了她的话,又道:“你也知道,自西夷寇略东南之后,朕就有心重现太祖的‘工业革新’之举。” “奈何朝中掣肘太多,就连工部里也净是些因循守旧之辈,朕本想超拔几个匠人为官,改一改工部的风气,偏又被朝议所阻。 “如今你家这下人既有世袭爵位,又有些匠人手段,倒正好可做个折中之选,既能彰显朕的决心,也不至于过分刺激朝中那些老顽固。” 听到这里,贾元春也不好再劝,只能提前打埋伏道:“臣妾是怕他有负陛下所托。” “不过是步闲棋罢了。” 隆源帝满不在乎的道:“左右他也不是正经的匠户出身,若能胜任自然最好,若是不能胜任,朕正好选个匠户出身的取而代之!” 顿了顿,又补充道:“再有,从即日起,你家这充气轮胎都先卖给广西布政使衙门——告诉他们,朕有大用!” ………… 贾珍的复述,自然不会如此详细,但皇帝有意提拔来顺去工部为官,且还特意点了名,让宁国府出面保举他的大致脉络,还是十分清晰的。 来顺听完之后,一时竟有些难以置信。 先前他与自家老子,还曾感叹‘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谁成想短短几日之后,这‘天’竟然就翻过来了! 怪不得贾珍和赖大的态度,都出现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们即便再怎么胆大包天,敢于和兵部上下勾连,行那偷天换日李代桃僵之事,却又怎敢忽视皇帝的意志?! 甚至于,贾珍现下反要极力安抚来顺,否则来顺若把这事儿捅出去,那宁国府很可能会迎来灭顶之灾! 说白了,这等狗屁倒灶的事情,历朝历代都不会少。 若是上面不重视,你便整天刨绝户坟、踹寡妇门,也一样能安享富贵;可若上门重视起来,这一铁锹刨下去,很可能就满门抄斩断子绝孙了! 想通了这些关节,来顺深吸了一口气,好容易才压下了揭穿此事,让贾珍父子得到严惩的冲动。 毕竟真这么做了,与贾家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届时一个闹不好,说不得自家就要和宁国府同归于尽了。 若在山穷水尽的时候,同归于尽也就同归于尽了,可眼见这都被皇帝选中了,明摆着前途似锦,来顺有怎肯‘轻生’? 且皇帝的意思很明白,是要宁国府出面保举自己,若自己先把宁国府整垮了,这官职还能不能落到自己投上,怕也要打个问号。 罢了~ 左右有这把柄在手,日后有的是机会炮制他们父子! 而且眼下最让来顺痛恨的,也不是宁国府的人,而是…… 来顺的目光落在赖大、赖慕荣父子身上——这事儿就是自赖大而起,偏这赖慕荣惦记上自己爵位不说,又刻意绑了自己过来当面羞辱! 赖慕荣先前听闻,来顺竟被皇帝钦点去户部为官,本就已经吓的魂不附体,此时被他拿眼一瞪,两条细腿就再也撑不住身子,软绵绵瘫在地上,直抖的筛糠一般。 “哼。” 来顺冷哼一声,揉着手腕上的勒痕,道:“珍大爷,你方才一直说是下面人肆意妄为,却不知究竟说的是哪个?” 贾珍一听这话,心下先就松了口气,然后毫不犹豫的指着赖慕荣骂道:“自是这遭瘟的狗奴才!他不知怎么得了门路,竟起了冒名顶替的心思,错非我来的及时,险些被他蒙混过关!” 说到这里,贾珍扬声下令:“来人,把这丧心病狂的赖慕荣给我绑了,交由李郎中法办!” 那李郎中正是先前指鹿为马的兵部官员,此时将赖慕荣交给他处置,多半是被灭口的下场。 不过来顺可并未就此满足,而是意犹未尽的看向赖大:“单凭他自己,怕是连兵部的大门都找不见吧?” 贾珍闻弦知意,虽则赖大是贾母的亲信,自家的大总管赖升,又是赖大的亲弟弟,可事到如今他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当下也把矛头对准了赖大:“赖总管,你怎么说?!不妨也去……” “逆子!” 这时赖大却是一声爆喝,扯起儿子质问道:“你哪来的银子疏通关系?!” 赖慕荣冷不丁吃他这一喝,下意识的答道:“是薛、薛公子借给我的!” 薛蟠如今也吓的不轻,见赖慕荣指认自己,大张着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辩解。 赖大松脱了儿子,又不卑不亢的朝贾珍拱了拱手,道:“珍大爷,你也听见了——如果这事儿是我主谋的,这逆子又何须去向表少爷借银子?” 顿了顿,他又对来顺道:“焦大人若执意要对簿公堂,我赖大奉陪便是!” 这老东西! 来顺这才明白,为何薛蟠也会掺和了进来,却原来是赖大早就打好的埋伏! “这……” 贾珍面露为难之色,少了这最重要的证据,想要严惩赖大怕是没那么容易,而且一不小心还会把薛家牵扯进去。 他犹豫再三,先挥退了冲进来的宁府家丁,然后讪笑着向来顺道:“贤……焦大人,这家丑不可外扬,依我看还是不要……” “那这赖慕荣也不用送去见官了!”来顺打断了他的话,沉声道:“咱们干脆私了就是!” 贾珍奇道:“私了?怎么个私了法?” 来顺没有搭话,径自走到了赖慕荣身前,将他从头打量到脚,然后又折回了腿上。 “劳烦帮我按住他。” 贾蔷、贾蓉闻言还在犹豫,薛蟠却抢上前一脚将赖慕荣踹翻,踩住他的胸口骂道:“入特娘的,大爷好心借你银子,你们父子竟特娘好像反咬大爷一口!” 说着,又讨好的看向来顺:“来……焦兄弟,你看咱们怎么动手合适?” 来顺却理也不理,径自绕到桌后拎了两把椅子回来,将其中一把放倒了摆在赖慕荣身前,又把他的腿搭了上去。 赖慕荣隐约猜到了什么,由是拼命的挣扎、求饶。 于是来顺又道:“再来个人,给我压住他的腿。” 贾珍在一旁也连声催促,贾蓉、贾蔷两个才犹犹豫豫的走过来,一起按住了赖慕荣的双腿。 来顺又慢条斯理的,把赖慕荣的裤子,捋到了大腿根上,剥出两条瘦骨嶙峋的毛腿来。 然后他二话不说,高高举起红木圈椅,抡圆了对准赖慕荣的膝盖就是重重一砸! “啊~~!” 撕心裂肺的惨嚎声中,那条细腿就被砸了个对折! 白森森的骨头碴刺破皮肤,狰狞地裸露在外,殷红的鲜血如同喷泉一般,有不少甚至落到了贾蓉、贾蔷二人手上。 他二人哪见过这个? 当下撇了赖慕荣的腿,女人似的尖叫起来。 薛蟠两条腿也有些发抖,但比恐惧更多的,却是莫名的激动,他嘴里干咽着唾沫,再看向来顺时,竟少了七分敌意,多了三分敬畏。 来顺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既然难以波及到赖大头上,与其把赖慕荣送官法办,还不如拿他杀鸡儆猴! “慕荣!” 赖大眼见这一幕,直急的目眦欲裂,往前几步正要探视儿子,却被来顺拿椅子逼回了原处。 “怎么?” 来顺斜藐着赖大,冷笑道:“赖总管莫非是想拉他去见官?” 贾珍躲的远远的,却是连忙帮腔道:“还是私了的好、还是私了的好,赖总管可千万别犯糊涂!” 谁知来顺话锋一转,却冲着他去了:“既然珍大爷喜欢私了,那这另一条腿就非你莫属了。” “啊?!” 贾珍吓的身子一趔趄,再看看那条狰狞的断腿,就更不敢往前凑了,于是连连摆手道:“不不不,还是你来、还是你来!” “珍大爷和我客气什么?” 来顺不依不饶:“且要是耽搁久了,这癞皮狗只怕就没救了。” “这……” 贾珍下意识的看向赖大。 赖大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却还是强忍着冲贾珍深施了一礼,一字一句的道:“珍大爷就给他……给他个痛快吧!” 赖大都如此说了,贾珍也只好硬着头皮上前,颤巍巍的从来顺手里接过了椅子。 来顺又主动帮他固定了赖慕荣的左腿,然后催促着贾珍赶紧动手。 贾珍哭丧着脸,勉强把那椅子举起,闭着眼睛狠狠往下一砸。 “啊~~” 赖慕荣的凄厉惨叫再次高亢。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来顺运云淡风轻的声音:“没断,再来!” 贾珍本来已经把那椅子丢开了,听来顺这话,又不得不重新举起,这回也没敢闭眼,且努力加了三分力道。 手起椅落! 就听咔嚓一声脆响,那左腿也与右腿落了个同样的下场。 来顺这才松开了赖慕荣的断腿,一面甩着手上沾染的污血,一面沉着脸环视众人。 除了双目几欲喷火的赖大外,却再无半个敢与他对视的! 第96章 加官进爵财色兼收【上】 勉强出了些恶气,又顺势震慑住一众豺狼之后,来顺这才提笔写了履历,然后郑重的签下核实身份的凭票。 这也意味着从此以后,他正式从来顺变成了焦顺! 因懒得再见那睁眼瞎的李郎中,焦顺便把呈送履历、凭票的事儿,一股脑都推给了贾珍。 随后他自顾自寻到焦大被软禁之处,父子二人冲俞禄抡了好一通王八拳,这才携手得胜而归。 等重新回到后门内的小院,焦顺一时竟恍如隔世。 若非焦大骂骂咧咧破坏气氛,他说不得就要和父母相拥而泣了。 却说一番劫后余生的悲喜之后,四人在厅中围坐一团,焦顺这才将前因后果一一道出。 当说到自己当着赖大的面,硬生生砸断了赖慕荣的两条腿,焦大便止不住的叫好,连道不愧是我儿子。 徐氏却有些提心吊胆,觉着这一来两家怕是要不死不休了。 “事到如今,本来也没什么转圜的余地了!” 来旺倒看的明白,他更加好奇且关注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倒是这什么百工司的所正,究竟是什么官职?官居几品?又司职些什么差事?” 一言既出,屋里登时没了言语,四人大眼瞪小眼,全然不明所以。 ………… 与此同时。 “老爷,这所正是什么官职,在衙门里可有实权?” 王夫人也正好奇的,向贾政打听着同样的事情。 贾政沉着脸横了她一眼,这才干巴巴的解说道:“工部自上而下,设有部、司、所三级,尚书乃一部之主,郎中总理一司,而这所正顾名思义,乃是所一级的主管,虽只是正七品,论实权却不在主事之下。” “按惯例,被分到六部的观政进士们,在三年期满之后,考评最上等的遇有缺额可补主事,主事无缺额则递补所正,若两处皆无缺额,就只能继续依序候补,或是外放做个知县了。” “因近些年各部冗官冗员,能直接递补主事的屈指可数,所正也成了难得的肥缺。” “这回工部虞衡清吏司一分为二,好容易腾出几个主事、所正的位置,也不知多少两榜进士为此打破了头,谁成想最后竟便宜了一个家奴!” 说是比主事实权还大些,实则从五品的员外郎,若不得掌司的郎中信重,怕都未必能辖制住位卑权重的所正。 但贾政的官职就是员外郎,他自然不愿拿此举例。 “如此说来,倒比百里侯还清贵些,又颇有几分实权在手?” 王夫人心下暗暗欢喜,又明知故问道:“老爷先前不还抱怨,在衙门里独木难支颇受排挤么?如今这来……这焦顺分派到工部为官,正好……” “好什么好?!” 贾政怒道:“与家奴同衙为官,传出去岂非笑谈?!” 说着,径自拂袖而去。 王夫人对着丈夫的背影哑然一笑,随即便指派金钏去请王熙凤过来说话。 王熙凤显然也早问清楚了,这所正究竟是什么官职,有多大的权柄。 故此进门就笑的春风得意,偏又刻意拿乔着抱怨:“原本还想着,这猴崽子若能袭爵,就让咱们家里给他在军中谋个差事,谁曾想竟稀里糊涂去了工部。” “往后我可拘束不住了,还得让老爷在衙门里把他盯牢些,免得再给府上生出什么祸事来!” 若当着贾赦、邢夫人的面,她便只能称呼二老爷、二太太,可如今屋里只有姑侄两个,自是怎么亲近怎么来。 王夫人摇头道:“老爷只怕一时转不过弯儿来,方才还说什么‘主奴同衙,岂非笑话’呢。” 顿了顿,又提醒道:“那焦顺如今若放在外面,也是堂堂的官老爷了,往后你可不好再这么称呼他——且这几日千万要好生安抚他家一番,别因为袭爵的事儿落下嫌隙。” “不妨事!” 王熙凤刚才还说什么拘束不了,现下却又全没当一回事:“他老子娘还在我这儿呢!何况他这官儿全仗着宫里大姑娘的门路,咱们既是家主又是恩主,难道这猴崽子还能反了天不成?” “且先前在老太太跟前儿,咱们又不是没帮着他家说话,只不过当时形势比人强罢了。” 顿了顿,又补充道:“再说我先前还想着,举荐他父子去薛家拿些干股,做个大掌柜呢!” 显摆完自己的‘丰功伟绩’,她话锋一转,掩嘴笑道:“倒是东府那边儿偷鸡不成蚀把米,珍大哥往后怕有的头疼了。” 王夫人微微摇头:“要照你说的,他也沾了个‘举主’的名分呢——再说往后便有什么,也是他咎由自取!你只要尽力拘束着来家,别明着坏了府里的颜面就好。” 因见王熙凤一味地沾沾自喜,生怕她不肯尽心安抚来家。 故此王夫人干脆越俎代庖的做主道:“依着我的意思,也别让他家回宁荣巷了,干脆就住进后门那小院里,一是略作补偿,二来也显得亲近。” “且那院子紧挨着后门,往后他乘车坐轿又或是有什么人登门拜访,也都是极方便的。” 说着,又吩咐道:“你从库里捡那好家私,让人给他们置备齐了——等明儿禀了老太太,再把来旺夫妇的月钱提一提,不说和赖大比肩,起码也要越过林之孝、吴新登去。” “还是太太想的周详!” 听是府里出面补偿来家,王熙凤哪有不依的道理,顺势又帮着焦顺讨要道:“不过那院子颇大,再说他也是有了官爵的人,身边总不好没人伺候。” “偏我家里就只有平儿这一个出头,太太干脆送佛送到西,再调拨个得用的丫鬟予他吧。” 王夫人在她头上点了一指头:“还好意思说别人是猴崽子,我瞧你才是顺杆儿爬的泼猴!” 姑侄两个笑闹了一阵。 王夫人又板着指头算道:“金钏、彩霞几个,我是片刻离不得的,如今品貌出挑又老实本分的,就只有金钏的妹妹玉钏了。” “那就是她了!” 王熙凤笑道:“劳太太再赏两个粗使的婆子,明儿一早我让平儿给他家送过去,也就齐全妥当了。” ………… 返回头再说薛蟠。 因那赖慕荣两次断腿时,薛大头都不曾闪避,等带着一身血腥回到家中,登时就惊动了阖家上下。 薛姨妈满口‘我的儿’,几乎当场落下泪来,直到再三确认儿子并未伤着,这才又连念了几声‘阿弥陀佛’。 宝钗在一旁却并未松懈,急忙追问这血腥的来龙去脉。 薛蟠倒也不瞒着,拿出‘老书迷’的架势,将个官窑的茶盏当成惊堂木,绘声绘色的描述了: 赖慕荣借钱夺爵,焦顺逆风翻盘,以及赖大眼睁睁瞧着自己儿子被打断双腿,却偏偏无能为力的恼怒与悲哀。 说到赖慕荣指证自己时,他破口大骂赖家奸猾;说到焦顺举凳断腿时,他又洋洋自得,宣称自己从中出了分力,且表现得比那贾蓉、贾蔷硬气多了。 他肆意的宣泄着情绪,全然没注意到薛姨妈满面愁苦的掩住了心尖,薛宝钗也是紧咬着银牙,把那帕子绞成了麻花。 她母子二人一门心思,想着施恩拉拢来家,谁成想薛蟠背地里,竟卷进这等事情里去了! 都说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可对来家而言,这爵位怕不比财路金贵百倍、千倍! 如此一来,把先前的恩德交情全抵了,怕都还远远不够! 现如今涉及其中的三家,贾珍地位权势最高,故此只是丢了颜面,又被焦顺捏住了把柄;赖家身份最低,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被焦顺和贾珍打断了双腿。 那么薛家呢? 难道就能轻飘飘的,当做无事发生一样? 尤其听薛蟠的描述,他竟是主动上前帮着惩治赖慕荣,如此一来非但和焦顺结仇,甚至还大大的开罪了赖家! “哥哥当真糊涂!” 薛宝钗一时也顾不得长幼有序,急道:“如今这府上最有权势的两家豪奴,全都被你给得罪了个干净,往后咱家还怎么在这府上容身、立足?!” “这有什么。” 薛蟠却是满不在乎,扁嘴道:“那赖家刻意坑害我,我难道还要供着他们不成?至于那来……那焦顺,妹妹且放心一百个心,等我备下重礼,明儿就去给他赔个不是!” 这岂是赔句不是,就能轻轻巧巧了事的?! 宝钗还待开口,薛蟠却一叠声的讨饶:“好妹妹,你好歹容我去洗一洗,换身赶紧的衣裳再来说话,不然这身上都要馊了。” 薛姨妈最是心疼儿子,虽知道这事儿极为不妥,还是连忙让人准备沐浴要用的物事。 等薛蟠没事儿人似的去了,宝钗又生了一阵子闷气,这才向母亲提议道:“妈妈,现如今要安抚那来……焦顺,怕也只能把香菱送去了。” “届时再带上那五千两银子的欠条,左右这银子咱家也未必能讨得回来,索性做了人情赔礼,也免得再和赖家正面冲突。” 薛姨妈闻言苦笑:“那银子的事情也还罢了,可这香菱……你哥哥又怎肯答应?” “妈妈方才难道没听出来么?” 宝钗苦笑道:“方才哥哥提起焦顺时,全不似往日那般厌恶,反倒颇有几分钦服的意思——哥哥对这等好勇斗狠之徒,总是青睐有加,长此以往却怕……” 说到这里,她也怕一语成谶,故此忙收住了话头,无奈的叹了口气。 第97章 加官进爵财色兼收【中】 因家里被翻的乱七八糟,又六七天未曾住过人了。 徐氏就先领着胡婆婆回家收拾,留男人们在院里吃酒庆祝。 谁知等她收拾好了过来喊人时,这爷仨早醉的人事不省。 于是只好又在这院里凑合了一宿。 一夜无话。 第二天焦顺直睡到日上三竿,才捂着头自床上坐起,浑浑噩噩回忆着昨天的事情,一时几疑是在梦中。 “爷总算是醒了。” 这时身旁突然有人脆声道:“可巧醒酒汤刚熬得了,您是先用些汤,还是等洗漱了再说?” 焦顺呆愣愣的转头看去,却见个十四五岁的俏丫鬟,正规规矩矩的站在床旁,冲自己拘谨的笑着。 他不由脱口问道:“你是?” 那丫鬟微微一福:“奴婢玉钏儿,是太太和二奶奶指派过来,专门服侍爷的。” 玉钏儿? 莫非就是和宝玉勾勾搭搭,后来又投井自尽的那个? 焦顺揉着眉心,迟疑道:“你不是在二太太那边儿做大丫鬟么,她怎么舍得把你送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两条腿挪到床边,四处踅摸自己的鞋袜。 玉钏见状,急忙从床头柜上拿了套新的,一面伏低了身子帮焦顺穿戴,一面解释道:“爷怕是记错了,在太太跟前伺候的是我姐姐金钏儿,我半年前才开始领二等丫鬟的月例,哪算得上什么大丫鬟。” “原来如此。” 焦顺故作恍然,心下左思右想,却记不起这玉钏在原书里,究竟做过些什么——实则若非她姐姐投井自尽了,他都未必记得这个‘钏’字。 不过瞧这俏丫鬟蹲在身前,捧着自己两只脚丫子紧忙活,焦顺就忍不住想起了,前世奋斗在足疗店的光辉岁月。 一时间,那目光中就透出些‘情’绪来,直瞧的玉钏儿心头突突乱跳,手上也乱了章法。 其实一开始得知,自己要被派来伺候焦顺时,她心下也是百般的不情愿。 毕竟前几日这焦顺还只是府里的管事,现如今却要翻身做自己的主人,一时间谁能接受的了? 但王熙凤说的清楚,这焦顺落地就是正七品的六部京官儿,往后若是放出去,说不得就能主政一州一府之地。 届时自己作为他的身边人,即便比不得宝玉的姨娘,却也远不是那些配了小厮的仆妇们可比。 想到日后的前景,玉钏儿强压下心头的不适,起身笑问:“爷是要先用醒酒汤,还是先更衣?” “都行吧。” 焦顺揉了揉眉心,顺势看向窗外道:“外面做什么呢,怎得这么闹腾?” “平儿姐姐带人送了家具过来,来旺婶儿……” 一时不慎口误,玉钏急忙惶恐的住了嘴,小心翼翼的确认焦顺没有动怒,这才重又道:“太太和平儿姐姐,如今正领着府上派来的小子们清扫院子、布置家私呢。” 啧~ 这又是送家具又是送人的,怪不得大家都想做官儿呢。 不过王夫人会这样做,主要还是因为自己这官儿是皇帝钦点的,又被安排与贾政同衙为官,否则若换成寻常七品,只怕未必能入她‘法眼’。 焦顺醉头醉脑的感慨了一会儿,才忽然觉出不对来:“还送了家具来?那这院子……” “依着太太和二奶奶的意思,是要把这院子拨给您暂住——这边到底宽敞些,平时进出也方便。” 好嘛~ 这连房子也送了! 焦顺原本寻思着,等自己脱籍之后,就学着赖家、林家、吴家,在长盛坊里另寻个宅子。 不成想反倒搬进荣国府里来了。 这样也好,真要离着远了,自己还怎么惦念宝姐姐、林妹妹、三春湘云、妙玉邢…… 邢什么烟来着? 那个字儿当时就不太认得,现下更是连怎么写都想不起来了。 回忆了半晌也不得要领,于是焦顺又继续问:“除了你和这些家具,平儿姐姐还捎了什么过来?” 这要搁在后世,把人和家具等同,尤其还用了个‘捎’字,一个物化女性的帽子就该扣上了。 不过玉钏儿却并不觉得,自己和物件有什么太大的区别——老爷太太屋里摆的一些物件,可比人命金贵多了! “还有两个粗使的妇人,专门挑了男人在轮胎铺子里做伙计的,毕竟……” 说到这里,玉钏儿原本想提醒焦顺,府里希望他能把铺子兼顾起来,至少帮着出出主意,把一把大致的方向。 可又担心焦顺不喜欢自己越俎代庖,于是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男人在铺子里做伙计的? 焦顺听了这话,忽就想起了那闻名遐迩的多姑娘——如果夺爵的事儿再晚上两日,她大约也能满足这个条件。 书中可是说了,这位多姑娘颇多奇趣,连贾琏这等风月行首,都曾拜倒在她石榴裙下。 要不然…… 焦顺一时有些技痒,不过考量再三,还是熄了‘切磋’的心思。 上辈子也还罢了,如今身处三妻四妾时代,又何必再去光顾这等‘众筹’型的女人? 把多姑娘抛在脑后,焦顺再问:“你们是仍在府里挂名,还是……” “平儿姐姐已经把身契交到太太手上了,我、我往后就是爷的人了。” 玉钏儿不说‘我们’,而是单独说‘我’,偏又摆出一副含羞带俏的小模样,内中含义可说是昭然若揭。 焦顺听了自也是食指大动,原本他就想着等袭爵之后,就踅摸个长期床伴来着,如今王夫人就巴巴送了玉钏过来,这才真叫‘刚渴睡就给了个枕头’呢。 可惜…… 就只送了个玉钏而已,若凑个金玉满堂姐妹花,比翼双飞岂不快哉? 他略有些不适应的,让玉钏服侍着换好了衣服,又灌下半碗酸甜的解酒汤,这才推门到了外面。 眯着眼迎着阳光一扫量,见院里正忙的热火朝天,十几个男丁女仆各司其职,显是早就已经铺排妥当的。 这也是徐氏最擅长的。 焦顺便没有理会这些人,在各种偷瞄、窥探的目光中,径自进了堂屋。 这宅子的正房堂屋虽也是三间,不过两侧又各有一间略小的耳房,再加上三间东厢、两间西厢、两间倒座,足有十二间屋子可用。 进到厅里,先就听东屋里传来鼾声,显是焦大仍宿醉未醒。 而这客厅里也正有几个男丁,在忙碌的布置桌椅、绿植、摆设、画轴等物。 多半也是因此,徐氏和平儿并不在客厅,而是在西屋里说话。 循声到了西屋,却见里面早已经焕然一新,徐氏正和平儿坐在宽大的拔步床上,比手画脚的议论着帐子、窗帘的款式与大小。 因见焦顺自外面进来,平儿下意识的起身,冲他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 “姐姐怎么倒生分了?” 焦顺冲她笑道:“莫非是不希望我当官儿?” “怎么会!” 平儿也笑了,掩着嘴道:“就是一时有些不大适应,咱们刚来这府上时,你还在街上撒尿和泥呢,谁成想已转眼竟有了官爵,还要与政老爷同衙为官呢。” 听平儿说起‘与政老爷同衙为官’,旁边徐氏忙翻出几页纸来,递给焦顺道:“这是你平儿姐姐抄录的,上面写了工部的大小官职,以及几处要紧的所在——你那所正写的最是详细!” 这可真是雪中送炭! 昨儿一家人议论了半天,都没闹明白这所正到底是个做什么的。 焦顺忙接在手里,又一叠声的向平儿道谢。 平儿连连摆手:“我哪里知道这许多事情,都是二太太和二奶奶打听出来的,我不过就是帮着跑跑腿儿罢了。” “除了官职差事,部里同僚们的品性嗜好、人脉关系,过两天应该也能打听个七七八八,到时候我再给你送来。” 顿了顿,又叮咛道:“这官场不比别处,勾心斗角彼此拆台都是常事,且他们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又多。” “依我看,你最好寻个有经验的师爷,一来免得行差蹈错,二来也能帮着处置案牍公文。” “再就是二老爷那边儿,既然以后要同衙为官,总该先去正式去拜见一下,省得让人以为你得志猖狂,又或是心怀怨念。” “这越是得了天大的福分,才越是要步步小心!” 听她句句都在为自己考量,焦顺心下感激,忙深施了一礼道:“姐姐这些金玉良言我记下了,往后……” 正要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却听外面玉钏儿禀报道:“太太、大爷,薛家太太领着表少爷来了,如今已经到了咱们院里!” 第98章 加官进爵财色兼收【下】 因有薛蟠陪同,焦顺也就没有避讳,跟着母亲一起,将前呼后拥的薛姨妈迎进了客厅。 两个妇人分宾主落座后,徐氏就歉声道:“太太怎么还亲自跑一趟——瞧我这屋里乱糟糟的,忒也失了礼数。” “原也不想这么冒失的。” 薛姨妈抬手一指薛蟠,苦笑道:“可这孽障实在是……文龙,还不赶紧向顺哥儿赔罪!” 薛蟠应了个肥‘喏’,上前对焦顺深施了一礼,大咧咧道:“先前我只当你是小人得志,昨儿才知道是个有血性的,先前那都是误会,今儿我给你赔个不是,咱们往后也多亲近亲近。” 说着,从袖筒里摸出张纸条来,递给来顺道:“这是赖慕荣写的欠条,甭管你能从那老货嘴里掏出多少银子,都算是我补给你的!” “还有。” 说到这个‘还有’,他脸上略略露出不舍来,嘟囔道:“我娘说你既然当了官儿,身边总不好没人伺候,所以特地选了香菱……” 他酸不留丢儿的砸吧着嘴,又依依不舍的奉上一份身契。 这银子也还罢了,却怎么香菱竟也成了添头?! 焦顺先前还曾妄想过,香菱是做通房的好人选,谁知这稀里糊涂的,竟然就一语成谶了! 他下意识的去接那身契,却不想薛大头攥的极紧,足用了好大力气才‘夺’过来。 见那身契被‘夺’过去,薛大头哭丧着脸恍似又死了亲爹一般,嘴里絮叨道:“我当初可是一眼就相中了她,为了买她回来,我还打死一人呢!” 说到‘打死一人’时,这厮竟又露出洋洋得意的表情。 这有什么好骄傲的? “文龙!” 焦顺正有些无语,旁边薛姨妈连忙呵斥了儿子一声,又冲徐氏讪笑道:“你别见怪,这孩子就爱胡说八道。” “太太说的哪里话。” 徐氏也忙道:“香菱我是知道的,最是乖巧懂事的一个孩子,难得太太竟舍得赏给我家顺哥儿。” 薛蟠这会儿也总算是缓了过来,又拍着胸脯道:“往后处久了你就知道了,我薛蟠旁的也还罢了,这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义气,却是半点不缺!” 不! 你主要是不缺钱! 五千两银子说打水漂就打水漂,连响儿都不带听的。 而且和你薛大脑袋做朋友,除了两肋插刀之外,怕还有背后受捅的风险。 焦顺心下吐着槽,顺势把身契、欠条全都卷进袖子里,拱手道:“表……文龙兄客气了,这事儿说到底是那赖慕荣丧心病狂,便看在当初姑太太救我一命的情分上,我也不会多做计较。” “这就好、这就好!” 薛姨妈听到这里,心下才松了口气,又对徐氏道:“先前我还曾和凤丫头商量过,你们若是脱了籍,不妨便去我家铺子里拿个干股,做个大掌柜呢。” 这事儿平儿先前也和徐氏提过,知道薛姨妈是实打实的想要帮衬,否则现下也不会如此热络了。 要说薛姨妈一贯是个热心肠的,只可惜摊上个惹是生非的儿子,今儿赔了香菱,明儿在闹出什么来,还指不定要赔什么呢。 却说办完了正事儿,薛姨妈又忍不住打听道:“顺哥儿往后真要改姓焦了?那你们家这香火……” 当着薛姨妈的面,徐氏自不会明着说,这‘来’姓是你娘家瞎给起的,来旺压根也不在乎。 于是半真半假的道:“有什么法子呢,焦老哥只这一个要求,为了能袭爵也就顾不得许多了。” 薛姨妈听了这话,倒又惹起了心事,无奈叹道:“这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好在顺哥儿自己争气,不似我家文龙,这么大的人了,还……” 因担心儿子再说出什么胡话来,薛姨妈又同徐氏寒暄了几句,便带着薛蟠告辞离去。 焦顺和徐氏自然要将她礼送出门。 于是这方才还十分热闹的客厅里,就独留下香菱呆头呆脑的站在哪里,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虽然昨儿薛姨妈就已经告诉她,她会被转赠给焦顺做丫鬟。 可直到现在,香菱也还没想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应该是司棋姐姐过来才对吧,怎么就…… 总之,就很莫名其妙! “香菱姐。” 这时玉钏儿走过来搡了她一把,悄声提醒道:“姐姐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见过太太、大爷。” 却原来就在香菱发呆的当口,焦顺母子已经折回了厅中。 香菱依旧懵懂的应了,上前先规规矩矩的对徐氏见礼,口尊‘太太’。 但轮到焦顺时,这丫头却是期期艾艾欲言又止。 旁人都以为她是一时改不了口,焦顺却隐约猜出她心中所想,于是犹疑着看向了西屋。 这时在西屋回避的平儿,正巧从里面出来,见这格局立刻笑道:“你忙你的去,我跟婶子还要接着商量家计呢。” 焦顺这才领着两个丫鬟到了东厢,然后又将香菱独自领到了里间卧室。 “瞧这小脸皱的。” 因见她那巴掌大的脸上满是迷茫,来顺忍不住在她那胭脂记上戳了一指头,诘问道:“莫非你不乐意到我这儿来,只想留在薛公子身边?” “不不不!” 香菱忙将葱白小手乱摇,分辩道:“既是姑娘太太的意思,去少爷哪儿还是来……来这边儿,都是一样的” 好嘛~ 亏焦顺还自觉比薛大脑袋强出不少呢,感情在这丫头眼中都是一路货色。 焦顺有些无语的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问:“那你这哭丧着脸给谁看?” “我……” 香菱抬头怯怯的看了看焦顺,支吾道:“怎得偏是我过来,司棋姐姐那边儿……” “我哪知道为什么是你?” 来顺两手一摊,随即又正色道:“今儿你先安顿下,等明儿找个时间去帮我探问探问司棋,她若是愿意的话,趁这机会里外一起使力,讨她过来应该不难。” 讨? 香菱闻言又是一愣,这才记起以焦顺如今的身份,又怎会再聘司棋为妻? 当下怅然若失,直似追了大半年言情小说,才发现痴情男主真正喜欢的竟然是女主的哥哥。 而前面那上百万字的虐恋甜宠,都只是为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 与此同时。 门外玉钏儿也同样是怅然若失。 先前她见香菱也来了,还暗暗高兴自己有伴了。 可见焦顺与香菱谈话,反要背着自己这个先来的,心下就有些不是滋味。 且仔细想来,香菱论品貌身段皆在自己之上…… 但玉钏儿也并未就此沮丧,反激起了满满的斗志——宝二爷那边儿,谁不夸晴雯好颜色?可宝二爷最亲近的却还是袭人! 正拿袭人对标自己,忽见来旺行色匆匆的自外面回来。 玉钏儿忙打起精神迎出门,脆生道:“老爷回来了,方才薛家太太带着文龙公子过来,还把香菱姐姐赠给了大爷呢。” 先前她一时情急,仍按照原本习惯,将薛蟠称为表少爷。 可来旺夫妇与薛家又算什么表亲? 再加上如今对香菱起了醋意,怨屋及乌之下,自然就改成了‘文龙公子’。 “呃……嗯。” 做惯了下人,突然被叫做老爷,来旺颇有些不适应,愣怔了片刻,这才用下巴一点东厢,问道:“顺儿是在东厢吧,让他来客厅见我。” 说着,便撇下玉钏儿径自进了堂屋。 玉钏儿领了‘圣旨’,急忙了东厢禀报。 焦顺听说是父亲找自己,也顾不得再逗弄香菱,忙撇下二女出了东厢。 等他走后,玉钏儿先仔细端详了香菱一番,见她衣裳十分齐整,这才松了口气,心道既是我先来的,断不能让别人抢了头汤。 可她素日里,虽时常听说谁谁家的浪蹄子,又爬上了主人的床,但究竟是怎么爬上去的,爬上去又要做些什么,却连一知半解都算不上。 于是皱着眉和香菱大眼瞪小眼,竟似是一对儿呆头大白鹅。 第99章 久违的日常 却说这日午后,贾宝玉陪老太太用过饭,又领着袭人、晴雯到了王夫人院里问安。 因见接人待物都是彩霞,却不见金钏儿的踪影,他忍不住奇道:“太太,金钏儿怎得不在家里。” “去看她妹妹了。” 王夫人笑道:“这不是来旺家的小子袭了爵,又得了钦点的官职么,我念着主仆一场,他日后又是要和老爷同衙为官的,就把玉钏儿许了他。” “袭爵、钦点的官职?” 贾宝玉直听的一头雾水。 先前夺爵的事儿,府里有头有脸的虽都知根知底儿,却也不会刻意宣扬散播。 偏宝玉一贯又不爱理会这些,整日只想着花前月下伤春悲秋,故此直到如今也还被蒙在鼓里。 王夫人也不想儿子太早接触这些勾心斗角的阴私,见他面露疑惑之色,也只是笑道:“你怎么忘了?这来顺先前还在你身边,做过几个月的长随呢——不过从今往后,倒要称他焦顺了” 来顺?长随?焦顺? 贾宝玉隐约似乎有些印象,却一时又对不上号。 最后还是袭人借着从彩霞手里接过茶杯的空档,在他耳边悄声提醒了句:“就是那个生的粗豪凶恶,又弄出了充气轮胎的。” “原来是他!” 宝玉这才恍然大悟,随即又为玉钏儿大为不值,觉着怎么也该配个知书达理的才对。 这时王夫人又叮咛道:“你与他也算有些情分,日后倒可试着往来往来……毕竟他到了工部之后,对老爷也不无裨益……” 对这些经济仕途的言语,贾宝玉最是不耐烦了,虽然当着母亲的面,不好显露出来,却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全然没有放在心里。 直到听说,薛姨妈竟把香菱也许给了焦顺,他这才一跳三尺高,扼腕跺脚道:“怎能如此?!那香菱分明是极好的女儿家,却怎么、却怎么……” 王夫人冷不丁被他吓了一跳,掩着心尖呵斥道:“不过是个丫鬟,且又不是咱家的,你这却是做什么妖?!” 宝玉自知失态,忙讪讪的赔了不是。 可自此却似丢了魂儿一般,等辞别王夫人出了堂屋,就冷不丁问袭人:“你说咱们出面,把她赎回来成不成?” 袭人一听这话,就知道他准是又犯了痴症,急忙劝道:“快别胡说了!让太太听见,怕又要责骂你了!” 宝玉却不以为意,反道:“若是真能成,便拼着被责骂几句也值了——她是极好的一个人,给了表哥都是糟践,何况是那五大三粗的焦顺?” 说着,愈发起了兴头,恨不能立刻去将香菱救出苦海。 袭人连拉带扯的苦劝,廊下晴雯见了,登时横生三分醋意,上前冷笑道:“这在太太院里就拉拉扯扯的,你们倒真是不避人了!” 袭人却恍似见了救星,忙道:“快别说风凉话了,赶紧帮我拦着他,莫让他胡乱闯祸!” 晴雯这才瞧出不对来,合力把宝玉哄回了家中,又追问了事情缘由因果。 待得知焦顺的事情,她也不禁惊的瞠目结舌,难以置信的问:“先前不是说他家坏了事,要被府里赶出去了么?这怎么忽就袭了爵、得了官儿,竟还要和老爷同衙为官?” 宝玉扁嘴:“太太也没说太仔细,只说是得了皇上的青睐——我寻思着莫不是皇上知道他生的凶恶,想派他去和西夷打对台?” “胡说什么!” 袭人哭笑不得:“他是去的工部,又不是去鸿胪寺——这话你在家里说说就好,可不敢去外面浑说一气。” “若不是怕委屈了香菱,我管他是去工部还是鸿胪寺?”宝玉说着,忽又起了性子,站起来就要往外闯,嘴里嚷道:“不成!我得去找她问个清楚,她要是觉得受了委屈,我说什么也要把人讨回来!” 袭人、晴雯两个苦劝不住,最好只得答应帮他去问,这才勉强安抚住了宝玉。 他却又一叠声的催促二人,还嚷着要外面赶紧备车。 “我的好二爷,你可长点儿心吧!”袭人哭笑不得:“方才太太不是说了么,先前周瑞的院子已经赏给了他家,他实是住到咱们府里来了,哪用的着备车?” 宝玉虽知是闹了乌龙,却加倍催促二人赶紧动身,生怕去的晚了,那香菱就要遭人虐待。 晴雯原本并不想去,可宝玉发了性子,哪肯听别人说些什么,于是也只得硬着头皮,同袭人一起到了焦家。 因未曾出府,倒也用不着什么手续。 等到了焦家,二人便径自寻了香菱,把宝玉的意思拐弯抹角的提了。 香菱听说是宝玉要‘赎’,心下十分的感动,然后就拒绝了这番好意。 袭人还要替宝玉劝说,晴雯却不耐烦参与这等荒唐事,打听得金钏儿、玉钏儿姐妹正在西厢里说话,就独自找了过去。 进门时,偏巧就听见这姐妹两个,正红头胀脸的说些‘怎么往床上爬’之类的荤话。 晴雯心下隐隐就对玉钏儿多了三分鄙弃。 “呦~你怎得来了?” 这时金钏儿才发现晴雯到了门口,忙起身掩饰道:“太太差我过来,问这院里还缺些什么短些什么,这不我正跟玉钏儿商量呢。” “缺什么?” 晴雯嗤笑一声,拿腔拿调的道:“缺个浴桶呗,最好是能容两个人一起洗的那种,洗的水淹脚脖子,洗的褥子上都一汪一汪的!” 玉钏儿羞的不行,却暗暗把这法子记在了心底。 金钏儿却不怵晴雯这些荤话,反唇道:“听你说的有鼻子有眼,怕不是早就试过了?” 没等晴雯回话,她又认真道:“不过这院里也确实少了浴桶,咱们府上单有下人们洗漱的地方,以往来……焦家也都是去浴室里洗漱,可现今身份不同了,却不好再乱了尊卑。” 正说着,焦顺也匆匆寻了过来,进门就吩咐道:“玉钏儿,你陪着胡婆婆回宁荣巷一趟,把……咦?” 说到半截,他才发现屋里还有两个陌生的丫鬟,正各自往墙角退避。 其中一个瞧着和玉钏儿有几分神似,约莫应该便是她姐姐金钏儿。 至于另外一个。 焦顺的目光,落在她那两根葱管儿也似的长指甲上,脑中约略浮起些印象,这好像是…… “爷。” 玉钏儿这时忙介绍道:“这是我姐姐金钏儿,还有宝二爷屋里的晴雯姐姐——她们是得了太太的吩咐,来看咱们院里还缺什么短什么的。” “原来你就是晴雯。” 焦顺这才恍然大悟。 而晴雯听他这般说,却以为他是想起了,自己曾在老太太院里传过来家的谣言。 当下又羞又恼,只恨不能夺门而出。 谁知却听焦顺又道:“先前你那哥哥的事情怎么样了?当时薛家把这事儿托给了我,我还专门去找赖大说,要提拔你哥哥做个小管事呢。” 晴雯听了就是一愣,显然没想到事情竟托到了他这里,半晌才讪讪道:“赖总管前几天使人传话,说是等过了中秋,就让我哥哥去铺子里做工,如今应该已经……” 但赖大让人传话的时候,可没说这里面还有焦顺的功劳。 且这焦顺非但没有记仇,反而还打算帮自己哥哥谋个管事。 晴雯一时愈发羞的无地自容。 又因玉钏儿得了差事,金钏儿和晴雯自不好再久留,于是到外面汇合袭人,一起离开了焦家。 且不提宝玉听了回禀之后,是怎么如丧考妣一般。 却说焦顺晚上用过了饭,回到东厢里间,却见屋子正中竟多了一只大浴桶。 “爷今儿指定乏了,我、我先伺候您洗漱洗漱。” 玉钏儿扭捏的抓着条毛巾,那嗓音里也似乎要腻出水来一般。 焦顺下意识问了句:“香菱呢?她怎么不进来一起伺候着?” “东西都是我备下的。” 玉钏儿小嘴一扁,垂首道:“难道爷就只惦记着香菱姐姐不成?”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原瞧着她年岁尚小,想着先拿香菱做个消遣的,不想这玉钏儿倒是个有心的主儿。 她既有心,焦某人自也不是矫情的,自不会莫名其妙把人赶出去,非要再养个一两年再收用。 反正这年头十四五岁成亲的多了,只要小心些别太早怀上就好。 遂一边宽衣解带,一边大咧咧的吩咐道:“你自个也宽松宽松,省得弄一袖子水。” ………… 是夜。 香菱在外间等了许久也不见玉钏儿出来,又听里面水声潮起潮落的,竟似是在屋里圈了条兴风作浪的恶蛟。 她到底是见过真章的。 随着那动静愈发不堪,登时就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忙掩着耳朵回了南间,拿被子裹得粽子仿佛,一夜都未曾睡好。 有诗云曰: 萋萋芳草忆王孙, 柳外楼高空断魂, 杜宇声声不忍闻。 欲黄昏,雨打梨花深闭门。 ——宋·李重元《忆王孙》 早上香菱恹恹的起了床,刚到客厅又得了焦顺的吩咐,让她先送一条新床单进去,然后再去宁荣巷那边儿,拿个什么上了锁的小箱子回来。 第100章 日后余波 因王夫人、王熙凤姑侄两个,又是送宅子又是送丫鬟仆妇的,薛姨妈更是亲自领着儿子登门,将香菱拱手奉上。 如此兴师动众的一折腾,焦家咸鱼翻身的消息,自是在府里不胫而走。 而焦顺得了爵位,不日即将做官的新闻,更是闹的阖府哗然,也不知遭了多少嫉妒羡慕。 到了这日上午,李纨主仆也得了消息,李纨当下便让素云翻出那四色礼物,速速退还给焦家。 她又特意嘱咐:“先前说的五十两银子,就不必再送了,省得闹出什么误会来。” “奶奶总是这样!” 素云恼的直跺脚:“别人都是锦上添花,偏奶奶就要反着来,越是能用上的,反倒越不肯结交!前儿您不是还说,要遇到这样的机会,怎么都要搏一搏吗?” “这怎么能混为一谈?” 李纨却是不以为意:“他如今不过是继承了个六品爵位,于兰哥儿又算得上什么机会?” 素云见劝不动她,只得让小丫鬟捧了礼物,匆匆赶奔焦家。 而这时,香菱也恰巧刚从迎春院里回来,正捧着只金镯子,泪眼八叉的转述司棋的原话:“司棋姐姐说,她往后便做个吃斋念佛的姑子,也断不肯来给您做小——还让我把这镯子捎回来,说是怕脏了手、污了眼!” 焦顺虽然也猜到,以司棋那刚烈的性子,未必肯答应过来做妾,可如此决绝的回复,还是让他觉着好没意思。 无奈的叹了口气,捧着那镯子回到里间。 原是想找个地方存放,谁知进门就撞上了叉着两条腿,正迈着八字步往外挪的玉钏儿。 “爷。” 玉钏儿瞧见那大金镯子,眼前就是一亮,虽没明着说什么,但那欢呼雀跃的情绪,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 “这……” 焦顺倒也不是没想过,直接将这镯子转送给她。 可又觉着这等行为忒也渣男,且这一来与司棋之间,怕就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故此便哄道:“这镯子是别人戴过的,且尺寸也不怎么合适,等过两日我照着这样式,再给你打个新的吧。” 平儿昨儿捎了那三千两的银票过来,再加上赖家那五千两的欠款,焦家如今虽仍是小门小户,但他焦老爷却勉强称得上是财大气粗了。 玉钏儿闻言自是大喜,便她姐姐在王夫人跟前那般得宠,似这等分量的金首饰,却连半件也无。 而自己才到焦家两日,就得了这般的赏赐,足见昨儿那番刻意逢迎没有白费。 一时也顾不得有创在身,又恣意的上前裹缠。 直撩的焦顺起了兴致,正要命她手足并用的消遣一番,却忽听外面香菱禀报,说是李纨差了素云过来。 这大奶奶在府里深居简出的,平日里极少和人联络,却怎么突然派了人来? 焦顺心下疑惑,推门出去细问,才知道素云竟也是来退还礼物的。 多半正是这个‘也’字惹了误会,香菱那泪痕未干的小脸上,竟透出几分惊疑之色,显然由司棋的事情,推演到了李纨头上。 “你这胡思乱想什么!” 焦顺没好气的在她眉心戳了一指头——那红菱似的胭脂记,实在是招人的紧——然后又当着她的面,让人把素云请进了东屋。 素云进门之后,先有些别扭的见了礼,然后又命小丫鬟奉还礼物,歉意道:“先前我们奶奶就说无功不受禄,让我把礼物退给焦……焦爵爷,可这几日事儿赶事儿的,竟是到了今儿才得闲。” 这几日事儿赶事儿的实是焦家。 不过焦顺却听的奇怪,诧异道:“这怎么说的,就算要退也不该退给我啊。” 说着,他瞥见小丫鬟又把未拆封的礼单,摆在了四色礼上面,这才恍然大悟:“许是当初没说清楚,这东西不是我送的,实是你们奶奶的同宗亲戚,凑巧托了我的门路。” 接着,把什刹海李掌柜的事情,简单告知了素云,又道:“他说这礼单里写的清楚,你们拆开一看便知,所以当初就没交代的太仔细。” 素云这才知道是闹了乌龙,当下红头胀脸的告了声罪,又让小丫鬟捧了四色礼物,匆匆折回了家中。 听完她带了埋怨的回禀,李纨也是颇为尴尬,这才拆了礼单细瞧,却见上面多是些阿谀之词,显是存了攀附的意思。 若没先前的插曲,她多半还是要把这礼物退回去的,可这刚闹了乌龙,到底有些抹不下脸来。 因又想起了什么,便问:“这李掌柜是不是前些日子,薛家表弟无缘无故要撤换的那个?” “应该就是了,估计也是吓坏了,才寻到了奶**上。”素云故意激将道:“只可惜他却是病急乱投医,白费了这番心思。” 李纨没有理会素云,摩挲着那帖子沉吟良久,这才无奈的叹道:“罢了,怎么说也是同宗兄弟,往后能看顾些,就看顾些吧。 ………… 与此同时。 正在三间倒座小厅里处置家务的王熙凤,也正听平儿转述‘李纨送礼’的消息。 她柳叶吊梢眉一挑,冷笑道:“她这回倒是主动的紧,莫非以为我当真辖制不住来家了?” 随后又听说,焦顺原样把礼物退了回去,王熙凤登时转嗔为喜,连说:“我调教出来的人,哪会蠢到去烧她那冷门冷灶?” 平儿见她这般,忍不住劝道:“这也说不准是因为什么呢,大奶奶向来紧守家门,一门心思照管兰哥儿,应该不会胡乱插手您身边的事儿。” “那可说不准!” 王熙凤嗤鼻道:“早年间珠大哥还在时,她可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如今不过是……” 说到这里,却突然改口问起了贾琏,抱怨这狠心贼最近也没个消息传回来。 骂归骂,言语里却透着得意与炫耀。 平儿也顺势岔开话题问:“昨儿在来……焦家,顺哥儿特意托我打听,看他什么时候去拜访政老爷合适,届时又该以什么身份登门。” “这……” 王熙凤踌躇片刻,这才道:“二老爷一时怕还转不过弯来,等晚几日再说吧——正好这月二十七,赶上二老爷过寿,到时候单给顺哥儿下张帖子,让他借着拜寿的名义过去,二老爷总不好当众给他难堪。” 第101章 才选凤藻宫 【3700字,所以晚了——另,想加群的可以去app简介页面,点直通链接进群。】 玉钏儿因刚舍了身子,又得了焦顺重赏的许诺,自是情热非常,整日里藤蔓也似的缠绕左右。 这一时倒让焦顺犯起难来。 他毕竟渣的还不够彻底。 前世奉行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策略,倒不用担心有什么拈酸吃醋的事情。 可现如今整日里被玉钏儿痴缠,却总不好当着她的面,再去拔香菱的头筹。 没奈何,也只得先将此事押后,准备熬到玉钏儿来了月事,再伺机将‘呆香菱’赚入怀中。 于是此后几日,他除了和父母揣度为官之道,就是和玉钏儿‘温习’些房中把戏。 偏那玉钏儿又是一门心思曲意逢迎,不几日功夫,竟就练出了一双好手艺——主要也是因她嫩小一个人儿,实在不堪频频鞭挞,自然只得用手艺找齐。 此事不敢赘言。 却说焦顺这几日小日子过的滋润,外面的大世界却是风起云涌。 乌西人因三次遣使欲行城下之盟,皆被朝廷坚词所拒,意图沿着海河西进,却又被泥沙暗礁所阻。 于是打从八月二十一起,就开始进行小规模的登陆袭扰,试图给夏国朝廷制造压力,谁成想却反被夏国以优势兵力吊打。 到了八月二十三,因补给供应不上,又没有攻破津门防线的希望,乌西国人的舰队只得再度南撤。 临走前却还放出狠话,说是除非朝廷答应先前的条件,否则必要让东南沿海片板不留。 八月二十四,焦顺抽空去了趟兵部,顺风顺水的领了官凭告身,自此也算坐实了焦爵爷的名头。 彼时兵部的小吏们提起乌西国来,皆是郁愤难平,京中官民更是憋闷不已,多有讥讽朝廷是躺平任捶、丧权辱国。 岂料到了八月二十五,通政司主办的夏报突然增刊,头版头条报道了朝廷出兵茜香国的惊天消息。 却原来打从六月里,朝廷就已经决议对乌西国展开报复。 一面秘密调集云贵川藏四省精兵,并在西南边境囤积粮草器械;一面暗中联络茜香国女王,许以收复茜香国失地,并侵吞乌属身毒国的锡尔河、达卡等地区。 原本计划是要九月中旬南下,可因乌西海军卷土重来,视我大夏如同无物一般,朝廷便责令各处加紧备战,以期提前出兵。 至报道刊发之日,已有精兵良将四万余人,在茜香国官民的掩护下,潜行至去年因乌茜战争,被乌西国割据的萨姆邦边境。 并拟于二十六日凌晨,对萨姆邦境内的乌西侵略军发起全面突袭! 笔锋到此一转,又浓墨重彩的分析起了八月中旬,宁波之战的由来始末。 总结起来无外乎乌西人的巨舰重炮,对我大夏水师形成了压倒性的优势。 但在乌西人登陆之后,双方的轻型火炮威力相差仿佛,而夏国的后膛枪,反而全面压制了乌西人的前膛枪。 故此才在宁波城外大破乌军。 再后面的内容,则主要是在吹嘘后膛枪对比前膛枪的巨大优势。 譬如夏国后膛枪的平均射击频次,达到了乌西人前膛枪的五倍。 再譬如前膛枪必须站着装弹,后膛枪却可以蹲在掩体后面,甚或是趴在地上进行装弹射击。 所以双方在宁波城下,竟一度出现了1【官兵】:3【西夷】的伤亡率,只是后来追击西夷溃兵时,官军轻敌冒进追至海岸,遭到了西夷炮击,这才导致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这份报纸一出,京城内外顿时民心大振,尽扫先前的颓唐愤恨,无数人奔走相告,只盼着南疆能尽快发回捷报一雪前耻。 乘着这股风潮,八月二十七贾政的寿辰,也置备的格外热闹红火。 且以往都是由赖家主持,这回王夫人却钦点了来旺出面。 又因王熙凤提前打了埋伏,焦顺也得了张正经的请帖,得以在宁荣府的近支子弟当中忝居末位。 徐氏为此特意从估衣铺,寻了件六品武服,打算让儿子在宴席上出出风头。 那官服旧是旧了些,但穿在焦顺身上,还是颇能显出威严肃穆的。 不过来旺父子考量在再三,还是否决了这个主意,只寻了件不太起眼的绸面华服,也免得闹出喧宾夺主的乱子。 到了正日子,宁荣二府的人丁齐来庆贺,薛蟠更是主动邀请焦顺同席而坐。 一时倒闹得贾蓉、贾蔷两个好大不自在,约莫是又想起了那天的见闻,凡是肉类又或是红颜色的菜肴,竟是半点都不敢沾染。 鉴于女眷们都在隔壁院里,另设了几桌席面,焦顺便也懒得理会旁人,只和薛蟠比着劲儿的胡吃海塞。 这憨货且不说能不能结交,单只是拿来避免尴尬促进食欲,倒真是个极好的工具人! 席间贾宝玉还特地凑过来,扭扭捏捏拐外抹角的问起了香菱,焦顺随口敷衍了几句,只说香菱一切都好。 他便又垂头丧气,斗败了的瘟鸡仿佛,叮嘱焦顺务必善待香菱之后,便长吁短叹的去了。 知道的,是他亲爹过寿;不知道的,怕要以为是他亲爹过世了。 且薛蟠这正主儿还没说什么呢,偏他个不相干的跑来问东问西的,当真是莫名其妙的紧。 正腹诽着,贾珍就率先代表晚辈,上前为贾政敬酒祝寿,后面宝玉、薛蟠、贾蓉、贾蔷几个,也都按照亲疏远近辈分年齿,或独自上前、或组团凑趣。 眼见该轮到自己了,焦顺默默捋了一遍祝寿词,这才起身向着贾政所在的首席走去。 谁知贾政见是他过来了,脸色立刻拉得老长,那拒人千里之外的架势,便瞎子也能感觉得到。 旁边贾赦更是一脸的嘲讽,不等焦顺走到近前,就冲贾政戏谑道:“他要叫你一声叔伯,你往后是不是就得跟来旺互称兄弟了?” 由是贾政的脸色愈发难看,惹得周围齐齐瞩目,其中倒有一多半人都巴不得焦顺当众吃瘪。 盖因焦顺袭爵的过程虽曲折复杂,可在旁人看来却仍是无功受禄、小人得志,又怎能不招人嫉妒? 焦顺又会看不明白这个? 但事到如今却也没处退缩,于是也只能硬着头皮到了贾政席前。 “老爷、老爷!” 不想就在此时,外面突然乱了营似的,又有门房飞奔过来禀报,说是:“有六宫都太监夏老爷前来降旨。” 贾赦、贾政顿时变了颜色,因不知是吉是凶,忙命止了戏文,撤去酒席,摆了香案,大开中门跪接圣旨。 那大门刚一打开,早见六宫都太监夏守忠乘马而至,前后左右又有许多内监跟从。 那夏守忠也并不曾负诏捧敕,至檐前下马,满面笑容,走至厅上,南面而立,口内说:“特旨:立刻宣贾政入朝,在临敬殿陛见。” 说毕,茶也不肯吃一杯,便径自乘马去了。 贾政不知是何兆头,只得急忙更衣入朝。 家中自贾母以下心中皆惶惶不定,不住的使人飞马来往探报,却那还顾得上理会什么焦顺? 约过去两个时辰工夫,忽见赖大、来旺等三四个管家,喘吁吁跑进仪门报喜,又言称:“奉老爷命,速请老太太带领太太等进朝谢恩。” 那时贾母正心神不定,在大堂廊下伫立,邢夫人、王夫人、尤氏、李纨、凤姐、迎春姊妹以及薛姨妈等,也皆在一处候着。 听外间传进消息,贾母便忙唤了赖大细问端倪。 赖大禀道:“小的们只在临敬门外伺候,里头的信息一概不知。后来还是夏太监出来道喜,说咱们家大小姐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又加封贤德妃!”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如今老爷又往东宫去了,特命小的们速请老太太领着太太们,也去宫里拜谢隆恩呢!” 贾母等听了方心神安定,不免又都洋洋喜气盈腮。 于是都按品阶大肆装扮起来。 随后贾母带领邢夫人、王夫人、尤氏,一共四乘大轿入朝。 贾赦、贾珍亦换了朝服,带领贾蓉、贾蔷奉侍贾母大轿前往。 直到傍晚时分,一家人这才重又回到家中,关起门来庆贺这喜上加喜。 酒过三巡,贾政环视席上,却忽的纳闷道:“焦顺何在?” 贾赦只当他还想着折辱焦顺,于是立刻命人去传焦顺过来,随后又句句拱火,唯恐天下不乱。 谁知贾政听他贬损焦顺,却竟大摇其头,连道:“这回我进宫,陛下大赞咱家进献新式轮胎,以资军用的功绩,又特意点了这焦顺两句。” “听圣意,这回娘娘之所以得了封赏,竟倒多赖此事——如此说来,焦顺也算是咱家的功臣,倒不好太过苛待了他。” 如此说着,等焦顺赶到之后,贾政竟还主动离席起身敬了焦顺一杯,又当众勉力了焦顺几句,让他日后在百工司务必尽心奉公,千万不能弱了荣国府的威名。 这一番前倨后恭,直惹得阖府上下大跌眼镜。 由此,府里上下再不敢小觑焦家,都道这府里除了几位爷和表少爷,如今又多了个‘焦大爷’。 却说因元春得了封赏,此后一段时日,宁、荣两处上下里外,莫不欣然踊跃,个个面上皆有得意之状,言笑鼎沸不绝。 内中却唯有两人例外。 一是宝玉。 盖因近日水月庵的智能私逃进城,找至秦钟家下探视秦钟,不意被其父秦业察觉,将智能逐出去,又将秦钟打了一顿,自己还气得老病发作,三五日光景就呜呼死了。 秦钟本自怯弱,先前追金氏受了风寒一直没好,又带病未愈受了笞杖,如今见老父竟被自己气死,悔痛之余又添了许多症候。 因此宝玉心中怅然如有所失。虽闻得元春晋封之事,亦未能消去愁闷。 贾母等如何谢恩,如何回家,亲朋如何来庆贺,宁、荣两处近日如何热闹,众人如何得意,独他皆熟视无睹,丝毫不曾在意。 因此众人都嘲他越发呆了。 另一个愁苦的,却是王熙凤。 盖因那日皇帝亲口定下,说那几万条轮胎皆是贾府进献,这既是进献,却怎好再讨要货款? 偏这买卖又是三家合伙,贾家拿几万条存货换了元春的封赏,自要找补给王、薛两家。 这里外里,反要赔出去两三万两银子。 直愁的王熙凤好几日寝食难安,连九月初二自己过寿,都没兴致再大肆操办了。 直到九月底,贾琏差了昭儿回来报丧,说是林如海九月初三已然撒手人寰,等办妥了一应丧事之后,自己应该就能回京了。 她这才把心放回肚里,显得比旁人还要欢喜几分。 不过这都是后话。 九月十三,茜香国传回报捷,官军大破西夷近万,两路并进连克十数城。 预计九月十五之前,就能助茜香国收服萨姆邦全境,并攻入乌属身毒东北部。 次日,三等威烈将军贾珍进表保奏,言称云骑尉焦顺巧造新式轮胎,于东南战事颇有裨益,宜酬功封赏。 九月十九,内阁拟定的赏银酬功方案,被皇帝直接驳回,随即又明发上谕,诏令焦顺供职工部,出任百工司杂工所所正。 一时惹得工部上下热议汹汹。 ………… 同日。 秦家小院。 “生了、生了!” 秦显激动的连蹦带跳:“是儿子、是儿子!咱老秦家终于有后了!” 第102章 为固宠尽心竭力,两头忙徒劳一场 时光冉冉。 转眼已是九月将尽。 焦顺穿越到这方世界,也足足过去了一年有余,这一年当中虽遇到不少波折,却终究还是超额完成了当初定下的小目标。 而随着贾政前倨后恭、贾珍出面保举、皇帝钦点为官,这三件事情陆续发生,他如今在宁荣二府也算是站稳了脚跟儿。 上上下下虽免不了还有嫉妒、敌视他的,却也都默认了他这个编外之‘爷’的存在。 且那铺子的总掌柜,虽暂时委了贾琏的小厮兴儿担任,可掌舵拿主意的仍是焦顺,想要从中分一杯羹的,自然免不得要对其逢迎拍马。 故而焦顺最近往来宁荣二府时,竟当真找到了几分‘焦大爷’的快感。 却说这日上午。 因除了例行要去寻赖大逼债,还准备到宁国府讨要上回‘拜谢’举荐之恩时,贾珍许诺的马车、车夫。 故此焦顺拾掇齐整之后,就穿着一身宝蓝色的绸面长袍,领着栓柱风风火火的出了家门。 待他这一走,玉钏儿顿时好似去了筋骨,慵懒的在里间养足了精神,这才端了洗漱用的铜盆出去倾倒。 约莫最近滋润的狠了,她原本标准的少女身段,已略略显出些妇人的丰熟。 端着那铜盆婷婷袅袅,身后竟也要摇曳出两捧蜜桃,足见焦顺是下足了力气的。 且如今已是深秋时节,她却只裹了件对襟短袖的单衣,行走坐卧都要露出一截儿胳膊,以及腕上那分量十足的金镯子。 目的虽是为了显摆,却益发衬出青春与风韵杂糅的情态。 却说到了院里,正赶上香菱从堂屋里出来,玉钏儿便刻意放满了动作,等这‘呆丫头’到了近前,这才将那脏水倒入花圃。 然后又晃着白生生的腕子,连声抱怨:“这镯子忒也碍事儿,倒个水都怕磕着碰了。” 打从前几日焦顺兑现了承诺,类似的凡尔赛言语,香菱也不知听了多少。 先前她还曾傻楞楞的提议,让玉钏儿平常干活儿的时候,先把这镯子褪下来再说。 结果连吃了两次白眼,香菱这才明白玉钏儿这番言语,只不过是为了向自己炫耀而已。 于是便只当成耳旁风一般,最多冲玉钏儿笑笑,也就不再理会她了。 不过这回香菱刚露出笑容,对面玉钏儿脸上却忽然换了颜色,指着香菱手上失声惊呼:“这、这莫不是宝颜斋新出的南海精油?!” 香菱低头看看自己手上的小瓷瓶,纠结道:“太太刚赏下的,只说是什么滋阴润肤,倒没说叫什么名字。” 因见玉钏儿巴巴的盯着,她便主动递了过去。 玉钏儿举在眼前仔细端详了一番,笃定道:“错不了,就是宝颜斋今年夏天才出的南海精油,说是海里什么稀罕物件熬制而成,这么小小一瓶就要卖十二银子呢!” 虽听说是十二银子一瓶,香菱却也并没觉着如何。 她毕竟久在薛家,而薛家论权势虽远远不如贾家、王家、史家,论花钱却向来不落人后。 但玉钏儿举着那瓷瓶,心下却是醋海翻腾,且又大为警惕。 她近来为了固宠,一味的逢迎痴缠焦顺,却有意无意的忽略了来旺夫妇,以至于竟让香菱钻了空子,得了太太的欢心。 现下仔细想来,如今家中没有当家奶奶,自己最后能不能做成姨娘,太太可是占着极大话语权的! 当下后悔不迭,依依不舍的把那瓷瓶还给香菱,又半真半假的埋怨道:“往后堂屋里铺排差事,你千万记得先知会我一声,这好东西总不能都归了你一个人!” 香菱看看她手上的镯子,在看看自己手上的精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不过她一贯是不争不抢的,因此也懒得多想,先脆声应了,又叮嘱道:“那明儿你记得起早些,太太因要去二门鹿顶内理事,都是天不亮就起来梳妆的。” 天不亮就起来? 玉钏儿顿觉眼前一亮,盘算着先伺候太太出了门,回头再服侍大爷穿戴洗漱,竟是里外都不耽搁。 再瞧香菱那娇憨的样子,玉钏儿不由得暗自得意,心想等自己把两头全笼络住,你这呆丫头怕是哭都不找不着调! ………… 返回头再说焦顺。 他先是在赖大那边儿,讨了两百两银子出来,然后又自宁荣街绕到了宁国府里。 按说赖家压根不缺这笔银子,却不知为了什么,刻意的显出一副窘迫模样,每次也只是二三百两的往外吐,又一味的向焦顺哭穷推托。 且不提赖大如何。 却说焦顺到了宁国府里,贾珍避而不见,赖升也不见踪影,只有贾蓉、贾蔷两个硬着头皮出来待客。 因手里攥了宁国府的把柄,且这两个银样镴枪头当初又被焦顺吓破了胆,在他面前格外的怯懦。 故此焦顺也没同他们客气,直接表示自己是过来讨要马车的,回头还要准备去衙门走马上任的事儿,倒不好在这边儿耽搁久了。 贾蓉、贾蔷听他说急着要走,都是暗暗松了一口气,又知道这事儿确实是贾珍允诺了的,倒不是焦顺空口白牙的勒索。 于是忙唤了下人去后院传话,请尤氏赐下对牌、身契,也好与焦顺当面做个交接,省得回头他又找上门来。 而里面尤氏得了传话,又问出焦顺竟是点了名,想讨一匹西洋挽马回去,登时气的破口大骂,直说西府里哪是养的奴才,分明就养出了个强盗! 盖因太祖年间,虽极力引进了西洋挽马,这六十余年也繁衍生息出了种群,可数量仍是极为稀少,且又多养在皇家、军中。 宁国府也是依仗祖上荫庇,这才养了四匹在圈里。 平素自己都舍不得大用,如今竟然要送给个小人得志的奴才,偏尤氏又不知宁国府有把柄在焦顺手上,却怎肯心平气和的应下? 当即愤愤的寻到了花厅,想请贾珍出面否了这无理要求。 谁知贾珍这大上午的,就已经喝了个烂醉,正借着酒劲儿与丫鬟狎戏。 尤氏见状心下登时就怯了三分。 先前秦可卿过世时,只因她劝谏了几句,让贾珍不要太过铺张浪费,结果就被宿醉的贾珍劈头盖脸一通好打。 也正因被打得鼻青脸肿无法见客,尤氏只能称病不出,这才显出了那凤辣子的手段。 正所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眼见贾珍又吃的醉了,她心下自然就存了畏怯,甚至想要调头离开。 可贾珍却也已经瞧见了她,醉醺醺的推开怀里的丫鬟,没好气的喝问:“你胡乱找来,莫不是府里又出什么乱子了?蓉哥儿媳妇在世时,几曾让我操过这么多闲心?!” 蓉哥儿媳妇又不曾管过家! 尤氏心下腹诽着,口中怯怯道:“那焦顺找上门来,口口声声讨要西洋挽马,我寻思着……” “你寻思什么?” 一听他提起焦顺,贾珍登时怒道:“不过是匹挽马,他又不是要骑你!你予他就是了,恁的过来聒噪,白白扫了爷的兴致!” 当着丫鬟的面,尤氏直臊的脸皮发烫,忙不迭的应了,逃也似的奔出花厅。 ………… 焦顺就此得了马车,绕到荣府后门赶至家中,又自宁荣街寻了匠人,在院子一角搭起了马厩。 只等着再过几日,就赶着这高头大马前去赴任。 心下得意之余,晚上自免不得要加倍的消遣快活。 偏那玉钏儿又打定了心思,要两头兼顾不给香菱可趁之机。 于是夜里陪着焦顺操劳,早上又两头不拉的忙活着。 哪成想这一番挣命似的折腾下来,徐氏的态度还未发生明显转变,那推迟了七八日的月事,竟反倒先找上门来了! 第103章 焦大爷的日常 因这几天玉钏儿里外都占全了,香菱倒得了闲,这日上午特地抽空去了趟薛家。 一是探视薛姨妈和宝钗这两个旧主,二来则是请莺儿帮忙,编几条用来绑名帖口袋的穗子,勉强也算是公私两济。 见面之后,薛姨妈就拉着她好一通关心,待确定她在焦家未受拘束,依旧是那天真烂漫的性子,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因心下好奇,于是又随口问香菱,在焦家和在自家有什么不同。 “旁的倒没什么区别。” 香菱答曰:“只是爷和老爷常说些经济仕途的,我在一旁倒听的糊涂呢。” 薛姨妈先是笑,直说咱们娘们哪用得着理会这些。 后来想起自丈夫死后,因儿子最不耐烦这些,反倒累的宝钗事事操心,一时又忍不住长吁短叹。 宝钗在旁边也颇不是滋味,且她所想的除了哥哥还有个宝玉,如果说薛蟠是混不理会,宝玉就是打心底厌弃这些了。 就不知随着年纪渐长,他二人能不能迷途知返。 “快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 宝钗心下慨叹着,面上却笑盈盈的起身,拉着香菱道:“她好容易回来一趟,妈妈偏这么愁眉苦脸的,往后她还来不来了?” “来来来!” 薛姨妈急道:“她要是不肯来,我就让人天天下帖子请她!” 娘几个笑闹了一阵,香菱这才又单独寻莺儿道明来意。 莺儿便问:“编几个穗子倒也简单,不过这样式上可有什么要求?” “我们爷只说好看、方便就成。” 香菱比划着道:“家里给备下的,是这么大这么宽一个绿底云纹的绸面袋子,平时是小厮栓柱在用,不过有时我们爷也要用。” 莺儿听了,有些为难道:“若只是小厮随身携带倒还好说,既然你们家焦大爷要用,最好还是瞧一瞧那袋子,才好搭配花色样式。” 香菱听了这话,便要拉着她一同回家看个分明。 莺儿推辞不过,又去请示了薛姨妈,这才勉为其难的应了。 一路无话。 等到了焦家之后,香菱自去堂屋拿名帖袋子,莺儿则是有些拘谨的在廊下候着,同时又忍不住偷眼打量这院里的格局。 若论宽敞遮奢,这院子自远不及贾政、宝玉的住处,比之梨香院也是差了不少。 但细微处收拾的却极齐整,比之薛家反要更有条理。 不过这也正常,薛家管内务的是宝钗,她十四五岁的年纪,便再怎么聪慧非常,又怎比得上来旺和徐氏老于此道? 正好奇的扫量,东厢里忽然走出个面色苍白的玉钏儿,两人各自在廊下对上了眼,忙都绕至院中碰头说话。 因敬她是金钏儿的妹妹,又是这里的‘地主’,莺儿先主动招呼道:“早听说妹妹到了这边儿,却不知在这边儿过的可还舒心?” 玉钏儿挤出几分笑意,刻意强调道:“自是舒心的,大爷和太太待我都极好,里外也由着我张罗。” 这话听得莺儿十分诧异,论年纪、论过往的关系,怎么也该是香菱做主才对,却怎么说都是她在张罗? 不过等看到玉钏儿左腕上,瞧着就有些僭越的金镯子,莺儿却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当下暗骂一声‘好个浪蹄子’,又暗恨香菱不争气,明明早就与焦大爷有所勾连,却怎么反让玉钏儿压了一头? 这时香菱正巧捧着两个绸面袋子,从堂屋里走了出来。 一见到她,玉钏儿的脸色就愈发难看,强笑着推说要去方便,就撇下莺儿自顾自的去了。 没礼数的东西! 莺儿又暗骂了一声,不等香菱开口说话,便扯着她到了背人的角落,劈头盖脸的责问:“你莫非是死人不成,怎么竟让那小蹄子爬到头上去了?” 香菱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玉钏儿,于是理所当然的答道:“她是开了脸的,屋里头自该是她说了算。” “你!” 莺儿恨的在她眉心一戳,恼道:“那你就眼瞧着她开了脸?” “这……我、我怎么……” 香菱想起那晚的事情,便涨红了脸,期期艾艾吞吞吐吐起来。 莺儿看出必有内情,扯着她好一通逼问,这才知道玉钏儿竟是头天晚上,就厚着面皮大着胆子自荐枕席了! 两下里一对比,香菱这呆丫头着实输的不冤。 于是怒其不争的怂恿道:“再有这样的机会,你也主动些,别……” “你还是先看看这袋子吧!” 香菱急忙把袋子推到了莺儿怀里,堵住了那些虎狼之词。 莺儿无奈,也只得低头查看那袋子的样式,随即奇道:“怎么是两个?还是一大一小?” “我起初也以为只有一个。” 见她不再纠缠先前的话题,香菱暗暗松了口气,又懵懂道:“结果到了屋里,却翻出来两个。” 见香菱自己也是稀里糊涂的样子,莺儿无奈的叹了口气:“罢罢罢,我两个都编了就是——往后你自个也长点心,这一块儿伺候爷们,可跟在咱们姑娘身边时大不一样呢!” 看过样式,又用线头掐对了尺寸,莺儿便告辞离开了焦家。 香菱送她出了院门,转回堂屋又把那袋子归置好,就听外面焦顺在扬声吆喝。 香菱忙迎了出去,却见焦顺正指挥着栓柱和车夫,从车上往下卸东西。 离近了一瞧,竟是四五百张硬木蒙皮、绿底黑字的名帖,因张张都有七寸长三寸宽,一摞一摞的颇有些斤两。 只听焦顺感叹道:“怪道都说京官难做呢,光这些必须要准备的名帖,每年怕都是笔不小的挑费。” 香菱端详了片刻,忍不住奇道:“我先前见过政老爷的名帖,好像比这小不少呢。” “那是自然。” 焦顺无奈道:“这里面的门道多着呢,九品的名帖用白封黑字,要九寸长三寸宽;七八品是绿底黑字,也是三寸宽,七八寸长——政老爷是从五品,帖子是蓝底儿红字的,且只要五寸长两寸宽,自然比我这个要小些。” 香菱听的似懂非懂,扭着春葱也似的指头,奇道:“怎得官儿越大,这帖子反倒越小了?” 顿了顿,又问:“那咱们屋里的小口袋是……” “讨个彩头呗。” 焦顺解释说:“就是盼着早日高升的意思,因听说各家都有备下,太太就也准备了一个。” “至于为什么官儿越大,这帖子反倒越小——听说是官儿越小越要让人一目了然,以示谦卑;官儿越大越要让人瞧的仔细,展现威严。” 说着,他不耐烦的把手一扬:“总之这破规矩多如牛毛,为了以后不闹笑话,我这些日子背的是昏头涨脑,偏那师爷又一直找不到合适的。” 原本以为只要给足了钱,在京城找个有经验的师爷应该不难,谁知这些日子却是四处碰壁。 究其原因,无外乎焦顺出身奴籍,又是特旨幸进的官身,且工部因此物议汹汹,也不是什么秘密,这档口谁肯来触霉头? 虽也有几个死要钱的,可这等人焦顺又不敢轻信。 正想起这些烦心事儿,就见玉钏儿自东厢姗姗来迟。 焦顺心下便有三分不喜。 玉钏儿背地里打压香菱的小动作,他又岂会毫无觉察? 只是念着她毕竟刚把身子给了自己,最近又忙里忙外,伺候的无微不至,到底没忍心苛责她。 可今儿却…… 正有意趁机敲打玉钏儿几句,忽又发现她面色苍白情绪低落,且走路时姿势也略有些别扭。 焦顺心下一动,忙开口试探道:“你这是怎么了?若是身上不方便,就在屋里多歇歇。” “劳爷惦记了。” 玉钏只当他是嘘寒问暖,当下感动的道:“我倒没什么大碍,就是、就是不太方便伺候爷了。” 后半句话刻意压低了嗓音,却听的焦顺大喜过望。 盼了一个多月,可算是等到了! 他面上不动生色,又宽慰道:“那你今儿就好生歇歇,晚上让香菱守夜就是” 玉钏儿闻言笑容一僵,原本就因月事有些苍白的脸上,更是彻底没了血色。 焦顺见她如此,倒略有几分心虚不落忍,于是拉着玉钏儿到了东厢里,耐着性子宽慰了几句。 玉钏儿这才稍稍缓过些来,一面暗恨这月事来得不是时候,一面宽慰自己说,爷总还是宠着自己的。 且就这么两三日的功夫,凭香菱那呆头呆脑的,也未必就能把握住机会。 谁知到了傍晚,焦顺就迫不及待让人抬了浴桶进屋,又不知从哪儿寻来半盆炭火,显是要无遮无拦的肆意一番! 玉钏儿如遭重击,香菱却是羞怯的不成样子。 巴掌大的娇嫩小脸,直红到了耳朵根儿,眉心的胭脂记更是仿似要嫡出血来。 她将十根儿青葱玉指纠缠的麻花仿佛,脚下更是生了根一样,迟迟不肯进到里间。 直到被焦顺三番五次的催促,这才一步三回头往里挪。 那水汪汪的眸子里半是求助半是羞窘,可落在玉钏儿眼底,却分明是在挑衅! 咬牙看着香菱进了里间,又在焦顺的吩咐下紧闭了房门,她心下却还存着三分侥幸。 “爷,使、使不得!” 然而不多时就听香菱惊呼尖叫,接着又有种种不堪传出。 玉钏儿一颗心登时碎了几瓣,死命撸下那金镯子,扬手对准了北屋的房门。 但她咬牙跺脚的发了一通狠,却终究舍不得摔那镯子,更没有胆量去砸焦顺的房门。 于是只得独自回到南间,坐在床头默默垂泪。 不过她毕竟不是肯认输的性子,等哭够了之后,就又打了鸡血似的燃起了斗志。 暗想着到底是自己抢在了前面,且依着香菱那呆头呆脑的,怕也未必肯配合焦大爷那些花样。 于是默默将那些羞人的把戏,又悉心钻研了几遍,憋着气鼓着劲儿,准备等月事过去之后,就一举夺回炮兵阵地! 第104章 履新 十月初一。 终于到了焦顺要走马上任的日子,徐氏特地请了半日假,领着香菱、玉钏儿好一番拾掇。 焦顺这身量相貌,穿着下人的青衣小帽,别人多半只会觉得他凶恶粗豪,但披挂上一身湛青官袍,却登时显出了超越年龄的森严方正。 尤其是那鹰眉环眼,往日里都说是凶光四溢,如今再瞧却竟是官威如海。 “瞧瞧、瞧瞧。” 徐氏前后左右看也看不够,忍不住炫耀道:“这一身官威哪个比得了?我的儿生来就是做官的材料!” 香菱只是乖觉的点头附和,玉钏儿却涨红了脸,两眼放光的盯着焦顺身上官袍,身子都酥了半边。 只来旺在一旁来回踱步,却是又习惯性的忐忑起来。 一会儿询问儿子,可曾带好了家中编撰的专用护官符;一会儿又发愁栓柱没见过世面,怕他耽误了焦顺的正事儿。 乃至于到了后来,来旺竟还生出了隐姓埋名,陪着儿子一起去衙门报道的想法。 “爹。” 来顺一时哭笑不得:“您见谁去衙门上任,还要带着亲爹一起去的?这要让人知道,岂不成了笑话?” “怕什么!如今那工部里笑话咱们的多了,即便再添几个又能怎得?” 说是这么说,来旺到底还是打消了念头,转而去外间唤了栓柱,再六的交代了好几遍。 徐氏见状,也忙拉了儿子千叮咛万嘱咐,最后还是焦大等的不耐烦,在焦顺屁股上虚踢了一脚,骂道:“赶紧的!再特娘磨叽下去,那工部都要散衙了!” 焦顺这才得以脱身。 于是右袖掩了几颗金豆子,左袖藏了几枚小银裸,两袖铜臭的出了家门。 然后又在一家老小热切的目光中,上了从宁国府讨来的马车,施施然出了荣国府的后门,赶奔工部走马上任。 一路无话。 到了工部所在的千步廊西街,焦顺在衙门口出示了官凭,又按照门吏的请求,留了两张名帖用来报备,这才得以将马车赶入角门存放。 因那西洋挽马着实魁梧,倒引的衙内不少人纷纷侧目。 不过焦顺早就做好了千夫所指的准备,故而对此熟视无睹,交代栓柱和车夫自去专门的下处歇脚,便施施然跟着引路的门吏,到了百工司所在的院落。 工部原本设有四个司,其中以虞衡清吏司最为重要,几乎揽去了军备民生的大半权柄。 近来因改名百工司,又将一应军事门类拆分出去,导致其重要性大打折扣,但却仍是不容小觑的实权部门。 如今这百工司掌司的郎中,姓赵名熠、字鑫耀,按照‘护官符’上的资料,他在二十多年前金榜题名,以二甲第四十七名的成绩考中进士,随后就被分到了工部观政。 因没什么背景依仗,他足足在工部熬了五年,好容易才补了个七品所正。 此后十余年间,赵熠又靠着才干、资历,一步一个脚印的升到了正五品掌司郎中。 这等人…… 用屁股想也知道,肯定不会喜欢焦顺这种从奴籍一跃登天的幸进‘小人’。 果不其然,到了百工司的正堂,焦顺上前通名见礼之后,先就迎来了一阵沉默的审视。 虽然焦顺早就有所准备,还是被那鄙夷挑剔的目光搞得有些上头。 “去把许大人请来。” 好半晌,赵熠才向旁边的小吏吩咐一声,随即又向焦顺解释道:“如今正逢朝会,几位堂官都不在部里,等明日得闲,我再领你前去拜见不迟。” “如今司内,是由许辉许大人监管着土木所、杂工所,往后一应事务你都先禀报许大人就是。” 焦顺听了这话,心下倒略略松了口气,看来赵熠虽然露出了敌意,却也没有要正面硬刚的意思。 这也正常。 他再怎么看不上自己,自己毕竟也还是皇帝钦点的官儿,要是不合规矩的肆意胡来,岂不是明摆着作死? 至于那许辉许大人,本职和贾政一样是从五品员外郎,因是赵熠刚提拔的亲信,所以独自主理着土木、杂工两所的一应事务。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另一位员外郎柳南,这柳大人名义上管着更为重要的冶炼、染织两所,实则却没什么权柄,勉强也只能说是协理帮办。 却说因那许辉一时未到,赵熠便又开口询问道:“不知焦所正履职之后,准备如何署理所内的政务?又有什么疑难之处,需要司里解决?” “回大人的话。” 对于上任后要做些什么,焦顺自是早就打好草稿的,闻言立刻恭声道:“下官仓促上任,不敢胡乱行事,因此打算先萧规曹随一段时……” “萧规曹随?” 赵熠打断了他的话,不悦道:“我百工司初设,哪来的什么萧规,你却又如何曹随?再者陛下钦点你主管杂工所,怕不是让你来此尸餐素位的!” “下官一时口误,大人莫怪。” 焦顺一面躬身告罪,一面却是暗骂不已,这百工司虽是新设,可下面所辖的四个所,却都是从虞衡清吏司继承的旧部门,自己说是萧规曹随又有什么问题? 这厮分明就是在鸡蛋里挑骨头! 不过也没办法,谁让自己出身奴籍,偏又是靠着匠人手艺,得以特旨幸进为官的? 这三样无论单拎出那一条,都是文人集团所不齿的,如今三剑合璧,几乎等同戳烂了文官们的肺管子。 他们若不刻意刁难一番,反倒是有鬼了! 焦顺心下腹诽着,面上又正色道:“但下官毕竟是仓促上任,担心胡乱插手反而坏事,因此恳请大人能给下官一个月的时间观政……” “观政?” 听到‘观政’两个字,赵熠忍不住冷笑:“本朝只有进士才有观政一说!” 虽没明说,却显然是在鄙弃焦顺的出身。 但那‘观政’一说,明明是官场上常用的口语! 焦顺心下破口大骂,嘴上却只得改口:“下官恳请先用一个月时间,熟悉所内的一应政务,然后再……” “一个月太久。” 赵熠再次打断了他的话,不容置疑的道:“如今百工司新立,正是用人的时候——我给你十天时间,十天之后杂工所再有什么疏失,我便唯你是问!” “下官遵命。” 焦顺咬牙应了,又道:“既是缩减到只有十日,下官却有个不情之请。” “讲来。” 赵熠说了这声‘讲来’,却紧跟着又打了补丁:“只要你提的要求合规合理合情,本官自无不准。” 啧~ 打上这三个补丁之后,怕是绝大多数要求,他都可以直接否定掉! 好在焦顺这个要求,却是料定了对方无法拒绝。 就听他扬声道:“古今中外重视百工者无过于太祖,故此下官想请部里出面,将太祖爷有关于百工的言论、旨意汇总收集,以供下官与司内同僚瞻仰、参详!” “这……” 赵熠没想到竟是这种要求,一时竟哑然无语。 世宗皇帝虽得位不正,却也不敢抹杀太祖立国的功绩,何况今上尊崇太祖是人所共知的事,民间又大有为太祖翻案的风气。 此事于情于理,他都难以拒绝,甚至也不敢拒绝。 因此只能心中暗骂,果然这些幸进小人最会拍马逢迎——等消息传入宫中,怕是皇帝愈发要看重这厮了! 不过他这却是冤枉了焦顺。 焦顺之所以想借助工部的渠道,收集夏太祖的言论、旨意,主要是为了避免行差踏错,踩到不该踩的陷阱。 毕竟大家都是穿越者,在这方面的脑回路,必然会有重叠的地方。 若是不小心,把夏太祖早就‘发明’过的东西,再重新‘发明’一遍…… 被人笑话还是轻的,就怕那些文官们上纲上线,弄出什么‘贪天之功’、‘剽窃太祖’的罪名,那自己的麻烦可就大了。 所以焦顺一早就决定好了,自己在工部的为官之路,就从熟记太祖语录开始! 今儿就一更。 因有事外出,晚上的更新只能鸽了,抱歉。 明天尽量三更补上。 emmm~ 重点是‘尽量’…… 第105章 下马威与杀威棒 因事前未曾预料到,焦顺会提出了这样的要求,赵熠沉着脸应下之后,竟就没了言语。 一时堂上鸦雀无声。 好在这尴尬的气氛并没有延续多久,员外郎许辉很快赶了过来,在请示过赵熠之后,又将焦顺领到了西厢值房。 也正是在西厢值房里,焦顺感受到了最赤裸裸的仇恨——他刚进门,就见一胖一瘦一南一北,两个人同时摆出了不共戴天的架势。 不用问也知道,这必是被自己抢了差事的观政进士。 但这些高管实习生在没有正式‘出道’前,基本不会有什么话语权,所以焦顺也并不在乎他们如何看待自己。 值房里真正值得重视的,除了引路的许辉之外,就是负责监管杂工所的六品主事侯云了。 说来这官职虽叫做‘主事’,实则真正的权责是监察而不是主管。 杂工所的一应事务,都是焦顺这个所正说了算,主事只有复核、质疑、检举的权利,却不能越过所正直接插手具体事务。 所以先前贾政才会说,所正的权柄实则还在主事之上。 这侯云年过半百,一脸与世无争的慈眉善目,手上竟还盘了串佛珠,瞧着倒像是个好说话的主儿。 根据护官符上资料的,这位侯主事是出了名的闲云野鹤,按理说不会对自己构成什么威胁。 当然,警惕心还是要有的。 在西厢房略坐了有半盏茶的功夫,说了些没营养的官话,焦顺就再次跟着侯云转移了阵地。 而这回总算是要去他的主场了! 杂工所位于衙门西北角,一个极不起眼的小院,面积甚至比先前焦家在宁荣街的院子,还要再狭小一些。 不过就这么一间小小的院子,却管着全国各地七八个大库,十多个厂、局,以及数以百计的作坊。 直接掌控的匠户超过万人,间接管辖的更是有三万之众。 若再算上匠人们家中的丁口,焦顺这七品所正的一言一行,足能影响到十数万人的生计! 虽然早就预先做了些了解,可在路上听侯云一一介绍时,焦顺仍然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压力。 他前世虽也做了两年小老板,可那拢共也不过是七八个人的草台班子,如今骤然成了大型国企的话事人,要说不紧张,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但事到临头,也由不得退缩。 故此焦顺刻意抖擞精神,拿出了十二分的威风煞气,想要来个先声夺人。 谁知到了杂工所的院外,那门前竟是空荡荡的,不见半个迎候之人。 侯云也略有些诧异,笑着解释道:“门外狭小,约莫是怕摆不开架势。” 说着,当先跨过了门槛。 焦顺沉着脸紧随其后,然后不出所料的,又看到了一个空落落的院子。 “这赵彦搞什么鬼?” 侯云皱眉抱怨一声,正待领着焦顺继续往里走。 焦顺却就在那门前站住了脚,扬声大吼道:“这院里可有人在?!” 几乎是话音刚落,堂屋里就传出了同样中气十足的回应:“什么人敢在工部衙门咆哮喧哗?!” 紧接着,就闪出个绿袍小吏,看着约莫四十出头的年纪,面皮保养的极好,两鬓却白的十分扎眼。 那小吏看到门口的侯主事,忙快步迎上前来,在半丈外躬身见礼道:“卑职见过主事大人。” “赵所副!” 侯云不悦道:“今日你们焦所正履新,你为何不带着所内属官在外面迎候?” 那赵所副瞥了焦顺一眼,又不卑不亢的道:“非是下官故意如此,实在是所内公务过于繁忙,又不知焦所正几时能到,所以未曾召集众人迎候。” “那你……” “先前不知几时,如今总该知道了吧?”侯云还待呵斥,焦顺却主动插口道:“还不快把人召集起来。” 那赵所副原本还准备了些言语,要当面顶撞贬损焦顺一番,可焦顺吩咐完之后,就摆出了主人的架势,邀请侯云去了堂屋大厅。 于是他只得把满肚子话又憋了回去,召集所内一应官吏,齐往厅内拜见上官。 百工所内有正经官职的,除了焦顺这个七品所正之外,还有八品所副赵彦、九品所丞刘长有、以及不入流吏目徐大宝、吴天赐、赵九斤。 那堂屋客厅虽然面积不大,一应格局却仿照衙门大堂所设。 等赵彦领着人回到厅内时,焦顺早当仁不让的坐到了公案后面,反是侯云这个上官在一旁陪坐。 一行五人上前见礼,自所丞刘长有以下,都是恭恭敬敬的九十度深躬,又把双手托举过头顶。 唯独那赵彦依旧挺着脊梁,只略略拱了拱手。 呵呵~ 焦顺心下暗自冷笑,这货莫非是想学海笔架不成? 说来这赵彦也确实和海瑞一样是举人出身,只因屡试不第又年过四十,这才走同窗的门路,在工部补了个八品缺。 原本受进士管着,倒也还不觉得如何,可现下一个奴籍出身的幸进小儿,竟也爬到了他头上! 这却让自认怀才不遇的赵彦,如何能够接受的了? 再加上某些人的暗示,他也便豁出去了,要与焦顺正面硬刚一场! 却说焦顺心下冷笑,面上倒也未显出什么来,先让他们挨个报出官职名姓,以及在所内负责的差事。 然后话锋一转,问道:“先前赵所副说,因咱们所里公务繁忙,所以无暇迎候本官上任,却不知所内都有哪些公务要忙,你们且都禀来听听。” “这……” 所丞刘长有年过半百,满脸褶子两手粗茧,乃是工部‘常见’的九品匠官,听焦顺似有追责的意思,脸上愁苦就又添了几分。 他搓着手讪笑着先看看赵彦,再看看公案后的焦顺,虽嘴里没有半句言语,却明确表示出了责任的归属。 那赵彦听了这话,心中却是暗自得意,他也是经过见过的主儿,即便要正面硬刚,又怎会不准备后手? 而他所准备的后手,正是之前刻意积存下的公务! 杂工所占了个‘杂’字,本就是千头万绪杂乱无章,即便他这干了两年的所副,一时忙起来也难免有所纰漏,又何况是这新来的幸进小儿? 再加上自己从中作梗,怕用不了多少时日,这幸进小儿就只能悻悻而归了! 想到这里,他又一拱手,倨傲道:“焦所正不提,本官也正要命他们转呈——刘长有,还不快将你们手上积存的公务公文,统统给焦所正取来!” 他既不称焦顺为大人,又大刺刺的自称本官,显是没把焦顺当自己的上级看待。 “这……” 刘长有看看赵彦,再看看焦顺,见一个连声催促,一个也没出面阻拦的意思,这才带着三个吏目,各自回屋搬来了足足几大箱的公文。 焦顺示意他们把那些箱子,放在公案两侧,又随手捡了一本胡乱翻了翻,然后问道:“就只这些了么?” 这小儿好大的口气! 赵彦暗骂一声,口中却道:“需要所正拿主意的,约略就是这些了——等闲琐事几个吏目就足以处置,也烦不到焦所正头上。” “嗯。” 焦顺点点头,又问:“以赵所副之见,本官处置这些公务需用多少时日?” 多少时日? 果然是幸进的无知小儿! 这其中有些疑难痼疾,怕是三年五载都未必能理清。 亏他倒敢定下时日! 赵彦心下这般想着,口中却道:“按照以往惯例推论,少则半月多则一月,应该就足够了——当然,焦所正刚刚上任,用上两三个月也是常……” “半月太久。” 焦顺打断了他的话,一脸不耐的道:“有十天时间,料来也就足够了!” “十天?!” 赵彦听得一愣,随即心下大喜,他后面那‘三两个月’的说辞,原本就存了激将的意思。 可却也万万没想到,这幸进小儿竟敢将时间缩减到十天! “怎么?” 焦顺板着脸,勉力显出些激愤道:“难道赵所副有什么意见?” “不不不,大人误会了!” 赵彦唯恐他后悔,连姿态都放低了:“若能尽早处置完,自然是极好的。” “既然你没意见,那就这么定了!” 焦顺当即拍板:“我先前向郎中大人申请先观政一月,郎中大人却只许了我十日,又说十日之后一切唯我是问。” “咱们也仿照着立个军令状,你虽说的是半月,但本官仍许足你十日——十日之后如果还有什么不妥当的,本官也唯你是问!” 说着,他把那公文抛回箱子里,不容置疑的下令道:“来啊,把这些公文全部搬到赵所副的值房,要少了一样,本官也唯你们是问!” 连着三个‘唯…是问’,直听的赵彦瞠目结舌,待要开口争辩几句,却又听焦顺沉声道:“你若有什么不满,就去寻郎中大人分说——本官先前在郎中大人面前,可未曾有半句推搪之言!” 第106章 存周公欲授屠龙术 【11点前,应该还有一章。】 因各方面都在暗中关注,焦顺在百工司、杂工所的一言一行,很快就在工部传开了。 一方面,焦顺要求部里搜集太祖语录的行径,让许多人对其愈发鄙弃,认为这等逢迎拍马之举,坐实了他幸进小人的身份。 但也有不少人明着唾骂焦顺,暗中却存了偷师的念头,准备将太祖语录背的烂熟于心,以备不时之需。 另一方面,焦顺在杂工所借力打力,将赵熠的刁难套用在赵彦身上,以十日对十日让其无所推辞,只能自食苦果的应对方式。 也让一众文官们意识到,这焦顺虽是个幸进之人,却未必就是个好对付的。 于是原本想着要拿他人前显圣的主儿,大多便都偃旗息鼓的改了主意。 旁人如何且不细表。 却说贾政在值房里得了消息,倒颇有些五味杂陈。 若不是刚尝过幸进的甜头,他多半也会十分鄙弃不耻,这种明目张胆迎合今上好恶的做法,认为焦顺此举有辱斯文不够体面。 而如今么…… 他一面觉着焦顺此举太过谄媚,缺乏臣子的气节,一面却又忍不住想,若自己也能学他这般不顾体统的迎合圣意,说不得早就可以一展胸中抱负了。 但想归想,真要让贾政学着去做,他却是万万拉不下脸来的。 至于焦顺在杂工所三言两语,既打压了赵彦的气焰,又将前任遗留的旧账,一股脑推给对方的事情。 则是让贾政心下生出了异样的畅快感。 他在工部为官多年,饱受各种冷遇排挤,一方面不遗余力的附庸风雅,削尖了脑袋想挤进文人圈里。 另一方面却又不止一次的幻想过,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几个奸猾同僚正面交锋,显一显自己威风与才干,也好让他们知道自己并非易与之辈! 可一来贾政毕竟身份不同,也没哪个不开眼的,会与他针尖对麦芒的正面硬刚。 二来他存周公又是个胸怀若谷的体面人,即便受到些小小的冒犯,却又怎好小题大做,失了风骨、体面? 故此这幻想一直也就只能是幻想。 但现如今焦顺的做法,却隐约让他把幻想照进了现实。 自己府上一个幸进的下人,都能搅闹百工司、镇压杂工所,若换了他这个做主人亲自出马,哪还了得?! 抱着这等念头,贾政再瞧身边的同僚,倒多了些居高临下的心态——什么举人进士的,还不是被我府上家奴盖过了风头? 当然,这些暗搓搓的心理活动,他是肯定不会表现出来的。 反而为了体现自己文人风骨,贾政非但摆出一副羞与焦顺为伍的架势,当众抨击起焦顺来,更是比那些正牌子进士出身的官员,还要尖酸刻薄许多。 但等到散衙回府之后,他却又迫不及待的摆下了私宴,准备与焦顺在家中小酌几杯,顺带传授一些,自己曾幻想过千百次,却始终没有用过的屠龙之术! ………… 返回头再说焦顺。 应对完赵彦的挑衅后,他就塌下心来开始了解杂工所的具体政务,以及素日里的运行方式。 这杂工所顾名思义,就是个拼盘大杂碎,下辖的各种工坊衣食住行无所不包,偏又和其中最重要的门类绝缘。 譬如盐政、水利、军械、土木、窑冶、乃至大多数的皇家营造业务,都是另设部门单独管理。 杂工所的工作,除了围绕这些部门,处理些细枝末节杂碎琐事之外,主要还负责进行各种来料加工——譬如毛、羽、皮、漆、胶、木料、石胚等物——然后再将加工好的半成品,供输给其它司、所使用。 所以大多数时候,这杂工所更像是其它司、所的配套企业。 而这也正是皇帝会放心焦顺这个外行人,来主理杂工所的重要原因。 反正杂工所生产出来的东西,大多都不会直接面对‘顾客’,而是要去别处再过一道手续,届时若真有什么问题,也会被提前查验出来,不会造成太大的损失。 当然,面向‘顾客’的成品也还是有,不过多是些附庸风雅的小玩意儿。 譬如风筝、扇子、石雕等物。 据说早年间还有两家造纸作坊,生产的精工良纸畅销全国各地,算是杂工所的拳头产品, 不过近年来因管理不善,导致运营成本居高不下,早被南方私企打的溃不成军,沦落到了造不如买的尴尬境地。 所以如今除了来料加工的半成品,最值得吹嘘的就是…… “大人!” 刘长有在焦顺面前一挑大拇哥,憨厚的老脸上显出得意之色:“咱们杂工所精编的蓑衣,那可是天下一绝,每年春秋两季配发下去时,满京城的官员就没一个不满意的!” 焦顺:“……” 这特么有个迪奥用?! 你要是能大批量生产也行,偏还是小规模手工精编的东西。 而且这玩意儿每年春秋两季,下发给京城百官之后,就没剩下几件了,自己即便是想拿来做点什么文章,怕也…… 等等! 貌似现下日常所见的雨具,仍是蓑衣纸伞,若是自己能设法搞出橡胶雨衣,说不定…… 呃~ 从成本上考量,似乎不太可行的样子。 批量生产的橡胶雨衣,虽然比杂工所精编的多快好省,却也要比民间粗制滥造的东西贵出不少。 也或许可以卖给一些富贵人家? 暂且先记下吧,以后有时间估算一下成本,再搞个市场调研。 另外。 杂工所除了‘国企’的属性之外,本身也还是一个行政部门,名义上对全国许多工种,都有着引导监督的权责。 不过通常也就是下发些行业规范什么的,至于具体执行的如何,就要看地方官儿的屁股,究竟坐在那一头了。 而在了解完杂工所下辖的企业门类,以及涉及的行政业务之外,焦顺还重点关注了一下人事方面的问题。 所得到的反馈,倒让他略略松了口气。 根据来之前打听道的消息,所正虽然主管具体事务,一应人事任免调动的权利,却都握在掌司郎中手上。 但实际上,需要郎中出面任免的,只有十几个有品阶的正式官员——基本都是九品、从九品、以及不入流的官阶。 余下数以百计,实际掌管着一方事务,却没有正经官职在身的‘财政编’人员,是升是降、是免是任,基本上就都是焦顺说了算。 这让焦顺总算是找到了一些安慰。 至少不用担心所有手下,都在上面那些文官的煽动下,对自己阳奉阴违了。 就这般忙到散衙。 焦顺依依不舍的回到家中,正想着和自家老子,讨论一下今天得失、见闻。 谁成想刚下了车,玉钏儿就喜形于色的迎了上来,连声道:“爷、爷!我姐姐过来传话,说是政老爷在家里设宴,要请您过去吃酒呢!” 第107章 小宴 【第三更,补上了。】 听说是贾政设宴相邀,焦顺脸上便显出几分异样来。 倒不是觉着贾政请客有什么不对劲儿,而是突然想起了这位存周公,在工部衙门里司职的差事。 因那‘护官符’是王熙凤、王夫人让人帮着收集的,上面刻意隐去了贾政的情况。 故此直到今天走马上任,在衙门里拐弯抹角的打探了一番,这才知道这位存周公在屯田清吏司,竟然是专门管坟地的! 当然,他管的不是普通人的坟地,而是文武百官的坟茔规制大小、碑碣式样、看坟人数、以及赐葬数值等等。 也难怪同僚多对其敬而远之了——等闲谁愿意去触这个眉头? 但焦顺以后想躲他可就难了。 好在他也并不避讳这个,原本打算换了常服就去赴宴,不过转念又一想,就这般风尘仆仆的过去,反而更能显出诚意。 至于失礼云云,那是文人之间的规矩,似自己与荣国府之间的关系,反倒没必要刻意在乎这些。 于是跟家里交代了一声,就携了金钏儿、玉钏儿姐妹,匆匆赶奔主宅内院。 到了院内,焦顺自去入席不提,却说金钏儿、玉钏儿两姐妹,因无需出面伺候酒局,便寻了个背人的所在,交头接耳的闲话家常。 如今玉钏儿一门心思都在焦顺身上,且和亲姐姐也没什么好避讳的,故此就把自己连着受宠多日,却苦于月事加身,遂被香菱趁机‘横刀夺爱’的经历,添油加醋的讲了。 内中多有些能说不让写的,直听的金钏儿面红耳赤、遐想万千。 因又听玉钏儿言称,最近暗中勤练妓艺,准备在今晚一举收复失地。 金钏儿便劝妹妹道:“总这么一味的痴缠也未必合适,且依你所说,那香菱刚被焦大爷夺了元红,现下正是新鲜热切的时候,你这时候硬要横插一缸子,却只怕会事与愿违。” 玉钏儿听了就有些扫兴,闷声问:“那依着姐姐的意思,又该如何是好?” “依我看,你不如先显出大度来,明里暗里的透露给你家大爷知道,然后再趁机邀宠不迟。” 金钏儿说着,见妹妹一脸不认同的样子,忙又拿王夫人出来举例:“咱们太太便是如此,夫妻之间这才几十年如一日的和睦。” 玉钏儿心下却道:那也只是和睦罢了,远不如在赵姨娘那边儿恩爱缠绵! 口中又对姐姐言说:“她是太太,我却怎么学得来?” “瞧你这点儿出息!” 金钏儿恨铁不成钢的搡了她一把,没好气道:“你要总这么想,那这辈子最多也就是个姨娘了——先前跟府里联宗的那贾雨村,你可曾听说过?” 见玉钏儿摇头,她又细说道:“他原是遭贬的犯官,后面因为攀上咱们府里,便被保举到金陵做了一任知府,听说近来因舅老爷【王子腾】屡上保本,又要迁转顺天府府丞了呢。” 简单介绍完贾雨村的身份背景,她才又话锋一转说到了正题:“我前几日听说他现下的妻子,原本也是丫鬟出身,后来被这雨村老爷讨来做妾,没两年恰巧大妇死了,竟就这么抬举成了知府太太,得了诰命封赏!” 金钏儿说着就忍不住两眼放光,脸上满是对升官发财死老婆的期待与向往。 当然,这也就是在亲妹妹面前,当着旁人的面,她可不敢露出半点端倪。 玉钏儿也是大受鼓舞,那贾雨村靠着荣国府和王太尉得以屡屡升迁,自家爷同贾家、王家的关系,难道就远了不成? 等自家大爷高升了,自己若也能依样画葫芦,做上几年知府太太、诰命妇人,便死了也值得! 原本因为身上清净了,想着一举夺回失地,但此时心神摇动之下,却又犹豫要不要摆出些‘大妇’的气度? “金钏儿、玉钏儿?” 姐妹两个正自想入非非,却听彩霞在院里呼唤,循声出去一问,竟是王夫人相召。 她们自然不敢怠慢,急忙随着彩霞到了东侧廊亭当中。 此处有一石桌,斜对着客厅的方向,既能看清楚厅内的情形,又可在暗中隐藏行迹,最是方便窥探不过了。 此时在亭内一眼望去,就见贾政焦顺两个推杯换盏,竟显得十分热络。 因见玉钏儿到了近前,王夫人便指着厅内道:“即便是老爷亲自招揽的几个清客,也未曾引得老爷这般开怀——先前我还担心老爷转不过弯来,如今看来倒是多虑了。” 说着,又半真半假的埋怨:“都说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也没你这般明明还在府里,却始终见不着个人影的。” 玉钏儿被唬的双膝一软,急忙翻身跪倒连声告罪。 “起来、快起来!” 王夫人手中虚扶了扶,等彩霞把玉钏儿搀起来,这才慈眉善目的笑道:“我又不曾怪你,可你既是我这里出去的,日后也不该断了往来,不拘是顺哥儿还是你自个缺什么短什么的,又或着遇到什么难处,尽管回来言语一声。” 这明着是一番好意,实则是在暗示玉钏儿充当耳目。 玉钏儿毕恭毕敬的应了,心下却道自己在焦家前程远大,那些对家里不利的事情,是决计不会向王夫人吐露的。 不过…… 若是些无伤大雅的消息,倒不妨来王夫人这里卖好,如此也能多个奥援帮衬。 ………… 再说那客厅之内。 虽然功夫不大,但贾政却已是醉态可掬放浪形骸。 盖因这么些年以来,他那些心思想法一直憋着无处倾诉。 当着外面的同僚清客,他自不好表露这番龌龊心思,面对家中妇孺奴仆,他又不屑于表露自己的想法。 也就是焦顺现今这般,不高不低不偏不倚的,又恰巧与他同衙为官的,才正好供他指点江山、大倒苦水。 偏焦顺前世跑了十几年业务,旁的本事也还罢了,这酒桌上捧哏、欢场里谈心的事情,却最是熟惯不过了! 只使出七八分解数,便哄的贾政开怀不已,两壶酒下肚,更是连荤段子都冒出几个。 那绘声绘色的,也不知是曾在王夫人身上试过手段,还是拿赵姨娘、周姨娘验了深浅。 但客观评价,贾政臆想出的那些屠龙术,也并非全无可取之处,毕竟他久在工部为官,二十来年虽只是冷眼旁观,却多少也悟出了些门道。 但这人死要面子活受罪,又缺乏破釜沉舟的决绝,别说只是些皮毛而已,即便真悟出了什么屠龙术,怕也是百无一用。 第108章 是夜 是夜。 在焦顺的刻意逢迎下,贾政先是道出了多年积郁,继而又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直乘兴喝的酩酊大醉这才罢休。 因见他突然伏在桌上鼾声四起,焦顺正琢磨着要不要去外面喊人,便有七八个丫鬟、仆妇,簇拥着王夫人走了进来。 没等王夫人开口吩咐,两个身强力壮的仆妇搀起贾政,又有两个小丫鬟挑着前后照应,四个人轻车熟路的将贾政送到了东间安歇。 王夫人则是迈着端庄的步子,来到了焦顺面前,慈眉善目的笑道:“你是我娘家出来的,又是在咱们府上得的爵位官职,我心下实拿你当子侄一般看待,如今既又和老爷投了脾气,往后在家中常来常往,在衙门里也要互相照应才是。” 因年纪差着不少,且焦顺又是王家的家生子出身,故此她也就没有避讳男女之别。 “是我多承老爷关照。” 焦顺急忙谦辞了一句,随即又露出些尴尬情态,讪讪道:“我也巴不得能如此,可因为今儿在衙门里坏了名声,倒不好再牵连政老爷,往后怕也只能在家中聆听些训示了。” 王夫人听他说刚在衙门里坏了名声,心下不由的大为诧异,盖因贾政素来最重名节,先前还为此耻于和焦顺同衙为官。 现如今焦顺既在衙门里坏了名声,却怎么丈夫竟还特地设宴请他,且又能推杯换盏其乐融融? 越想越觉得奇怪,于是急忙细问究竟。 焦顺便将自己逢迎圣意、借力打力的事情,简略的说了一遍——主要说的还是前者。 盖因他刻意引逗王夫人追问,就是笃定她必然会对皇家的事情格外关心。 不出所料,王夫人果然也是对前者加倍的关注。 听完之后她脸上笑容更胜,又一叠声的道:“这算什么坏了名声?似咱们这样的人家,可不就该以陛下为重么!” 她如今最看重的是儿子,最倚重的是女儿,偏这两者的前程,全都维系在皇帝身上。 故此凡是和自家有关,又能让皇帝龙心大悦的事情,她都喜闻乐见心心向往。 欢欣之余,王夫人便命人取了副头面首饰,拿盒子装了递给焦顺:“把这给你娘捎回去,不拘是她自个用,还是拿来赏人都成。” “这……” 因那明晃晃亮闪闪的,怕没个三五百两银子置备不齐,焦顺略一迟疑,王夫人便不悦道:“怎么,难道还嫌是我用过的?” “怎么会!” 焦顺这才双手接过,笑道:“那我就替我娘谢太太的赏了。” 王夫人这才满意。 又交代了几句持家过日子的言语,便由着焦顺告辞离开。 却说等出了客厅,玉钏儿因见大爷捧着盒子,忙上前接在手里,又忍不住好奇的掀开盖子扫了一眼。 只这一扫,她两只眼睛就拔不出来了,竟是被那珠光宝气的迷了心窍。 先前她虽也在这院子里伺候过,可梳妆打扮的差事,却哪里轮的到她? 故此这还是头一遭,见到这些首饰摆在盒子里的模样。 焦顺在一旁见状,不由得哑然失笑,又暗生警觉。 要说这通房丫鬟贪财,倒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但往后却是断然不敢交托给她什么权柄了。 可香菱虽在这方面品性极好,可那万事不争随遇而安的性子,怕也不是能管家的材料。 说到底,自己身边就缺个如平儿一般的人物。 可惜…… 焦顺叹了口气,扯着玉钏儿出了院门,见她仍是魂不附体的样子,便顺势揽了她入怀,嘴里笑骂道:“这没眼界的!爷既是在工部为官,身边还能少得了巧匠?你若乖巧懂事些,凑一副好头面又有什么难的?” 玉钏儿颇有些小心思,性格也未必有多讨喜,但素日里伺候自己却堪称尽心竭力。 单只为这一条,也当哄她几句。 却说被那威严满满的官袍裹住,玉钏儿先就晕了七分,又听焦顺许下空头支票,当下早把什么奥援不奥援的忘了个干净。 几乎没有犹豫,就把王夫人嘱咐自己‘风闻奏事’的事儿,一五一十的讲给了焦顺听, 这也是王夫人小觑了焦顺,没料到焦顺短短月余功夫,就已经深深扎根在她心下。 但王夫人意图在自己身边布置眼线,却倒早在焦顺的预料之中。 听玉钏儿这般坦承,他也就顺水推舟的道:“咱家有什么好瞒着她的?往后再有什么好消息,你尽管报给她就是。” 这句话的重点,自然是在‘好消息’三字上。 这倒与玉钏儿最初的想法不谋而合。 她口中乖巧的应了,因又想起姐姐的说辞,便忍着心下醋意,曲意逢迎道:“我瞧香菱姐姐今儿大好了呢,回去要不要再备了浴桶,让她再帮爷松快松快。” 但她毕竟不是个大度的,说完之后又忍不住补了句:“其实我也大好了呢。” 焦顺听的心下一动,刻意贬损道:“她虽比你大些,实则却是个豆腐捏的,远不如你筋道堪嚼用,偏她又理会不了爷的意思,着实败兴的紧。” 玉钏儿听得正自欢喜,却不料焦顺忽然低头耳语两两句,她一脸喜意登时僵在了脸上。 好半天才红头胀脸的挤出句:“她要肯依,我也、我也全听爷的!” ……日后可能会变成福利的省略号…… 与此同时。 满面疲态的隆源帝,也兴冲冲的寻到了贾元春面前,将个卷了毛边儿的小册子,递到她面前:“爱妃这几日抽空将上面的批注、评语删去,再选那涉及百工民生的,重新抄录装订成册!” 元春见是隆源帝在潜邸时,悄悄收集编撰的太祖语录,不由奇道:“陛下上回不是说朝中阻力甚大,要暂缓推行太祖的革新之政吗?” 隆源帝顺势在她嫩如凝脂的脸上掐了一把,嘿笑道:“这还要多承亏了你家那下人——原本只是随手下了步闲棋,谁成想他一个奴籍出身的,倒和朕想到一处去了!” 说着,又略略道出了由来始末。 元春闻言也是心下暗喜,先前因贾政胡乱上本,惹得皇帝大为不满,她只当这辈子都指望不上家里帮衬了,不想竟又冒出焦顺这员福将! 不过欣喜之余,她也怕焦顺贪功冒进,闹出什么乱子来,再牵扯荣国府头上。 于是忙道:“虽是好事,却怕太过刻意了些,且他才刚刚上任就急于行事……” “便刻意了些又能怎得?这反倒更证明他是个心里有数的!” 隆源帝不耐烦的一挥手,打断了元春这‘自谦’的言辞,又道:“且西夷都打到家门口了,却那还容得朝廷按部就班慢条斯理?正要急些才好!” 切实有些话,他也不方便在元春面前说的太透。 世宗皇帝因得位不正,急于收买朝中权贵,结果导致勋贵势大难制。 正因如此,文景皇帝与太上皇在位时,便刻意抬举文官集团,结果却重又走上了文贵武贱的老路。 在隆源帝看来,此二者皆不足取。 唯有沿着太祖设想的道路另辟蹊径,才能重现开国时威加海内的盛景! 想到心中那些筹划,他来回踱了几步,口中嘟囔道:“且看他借力打力的手段,似也略通权谋之道,往后……” 不过说到半截,隆源帝又收住了话头,摇头轻笑道:“再瞧瞧吧,且看这步闲棋,还能给朕带来多少意外之喜。” 第109章 天大的喜事 因贾元春夜以继日的抄录、整理,仅用了三天便条理分明的修撰成册,经皇帝过目许可之后,又命内府刊印出了百余本。 彼时工部才拖拖拉拉扭扭捏捏,将焦顺的呈请递交给了内阁。 结果这呈请上午刚送到内阁,下午两大箱语录就出现在了工部大衙。 这不可思议的皇家速度,登时震惊了一大批不明真相的官员。 原本在众人眼里,焦顺只不过是适逢其会,被皇帝随手丢到工部,用来彰显态度的棋子而已。 毕竟高高在上的天子,又怎会和一个家生子奴才有所勾连? 然而那两大箱沉甸甸册子,却一下子击碎了这种想法。 久在官场厮混的人,又怎会相信什么‘机缘巧合’? 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笃定,这必是皇帝早就备好了的! 而在他们眼中,焦顺也从逢迎上意的幸进小人,变成了秉承上意的幸进小人。 虽然看起来只是改了前缀,依旧还是幸进小人,可其中的却有天地之别! 逢迎上意,是焦顺单方面拍皇帝马屁;秉承上意,却是君臣联动谋定而后发。 这就意味着皇帝和焦顺之间,必然存在着某种直接,又或者间接的沟通渠道! 似这般没有言官之名,却能分分钟上达天听的主儿,谁敢再胡乱得罪?! 于是到了十月初六,连日来受惯了同僚们冷遇、刁难的焦顺,突然发现身边莫名其妙多了不少‘好人’,个个顶着一张矜持又不失热切的笑脸,显得彬彬有礼风度翩翩。 至于那两箱语录,更是被匿名哄抢一空,直气的先前号召上书的都给事中沈成卓,大骂衙门里尽是虫豸不足与谋,又连夜写下万言书,控诉焦顺带坏了工部风气。 不过…… 这封万言书却入石沉大海,迟迟不见朝廷有任何回应。 两厢一对比,暗中抄录背诵语录的,反比先前多出了不少。 借此东风,焦顺在杂工所也初步树立了威信,连那头铁的赵彦,也遮遮掩掩的改了称呼、自称。 不过焦顺却没理会他递上的‘好意’,反再三强调十日之期一到,就要交割清楚不容遗漏。 摆明了,就是要拿他这所副杀猴儆鸡。 赵彦又羞又怒又惊又恐,急寻‘背后高人’求助,岂料却连吃了两日闭门羹,这才晓得自己早已成了弃子。 到了初九这天上午,因临近十日之期,焦顺正独自堂屋东间里,炮制自己走马上任后的第二把火。 却忽听栓柱进来禀报,说是那姓赵的官儿,已经在门外转了一刻钟了,让进来也不进来,问有什么事儿也不肯说。 “那就让他接着转吧。” 焦顺手上没停,嘴里不以为意的道:“这又没人给他套上笼头,该开口的时候自然就开口了。” 这却是把赵彦比作了拉磨的驴子。 栓柱笑嘻嘻的回了门外,再看赵彦的目光,也便多了几分戏谑。 谁知倒把赵彦给看毛了,往前两步后退三步,最后一咬牙一跺脚,悻悻的回了值房。 ………… 就在焦顺的官场生涯,逐步迈入正规的同时,西南的捷报也几乎连成了串。 盖因萨姆邦驻扎的乌军,本就是从身毒东北部调拨的,这些部队被成建制的击垮之后,夏国的远征军在身毒东北部,便如入无人之境一般。 今日下两城明日破三城的,虽多是些城墙还没荣国府院墙高的小城,可听起来却着实提气的紧。 拜其所赐,凡是占了云贵川藏名头的物件,这几日在京城全都热卖一空。 而被朝廷亲自认证,有助于远征的充气轮胎,接下的订单更是直接排到了年后。 这一大笔订金,让王熙凤手头终于宽裕了下来,然后她就憋不住好大喜功的性子,闹着要再新添两个卖货的铺子、十几个补胎的摊档。 原本按照焦顺的意思,这补胎的生意大可分润出去,天行健只要公开发卖一应物料,就可以坐收渔利了。 但一来王熙凤那贪得无厌的性子,十万八万两银子不嫌多,三五十个铜子儿也不嫌少,又怎肯放过这些白捡的好处? 再者府里沾亲带故的,不少都托了门路想要分一杯羹,单单两个铺子哪容得下这许多人? 总之消息一出,各处自是闻风而动。 却说初九这日,焦顺在值房等了一整天,也没见赵彦找上门来,等到了散衙的时候,便径自乘车回到了荣国府。 回家之后,原本还想着和自家老子一起参详,自己筹谋的这第二把火,是否还有什么疏漏之处。 谁知刚到家中就得了禀报,说是贾赦设宴相邀。 这就有些奇了! 打从初一那晚之后,贾政倒是三天两头的请他过去吃酒谈心,但贾赦相邀却是破天荒头一遭。 想起先前因为轮胎引发的冲突,以及惨死在贾赦外书房的邓好时,焦顺自是满心的警惕。 虽然时移世易,以他如今的身份,基本不用再担心贾赦会暗下黑手,但他还是特意带齐了香菱、玉钏儿、栓柱三人,以防变生不测。 结果还真就让他料中了! 等到了贾赦院里之后,这贾恩侯果然闹出了幺蛾子! 不过却并不是暗下了什么黑手,而是贾赦明明邀了自己过来赴宴,事到临头这厮却去了外面应酬。 这是个什么道理? 莫非他就只是想羞辱自己一番? 瞎弄到这里,焦顺也便铁青了脸,准备带着香菱几个拂袖而去。 谁知斜下里却杀出一人,慌慌张张的拦住了去路。 “秋桐姐姐。” 焦顺不知这是哪个,一旁的玉钏儿却认得她,于是半真半假的玩笑道:“大老爷既然不在家中,你难道还要留我们爷做客不成?” “我怎么敢!” 秋桐忙把手乱摇,同时暗中窥探焦顺,见他一身锦缎长袍由外而内的透着贵气,果是与先前大不一样。 于是态度便又软了三分,期期艾艾道:“是太太有话要说呢,劳烦焦大爷稍候片刻。” 却原来这次邀请焦顺过来赴宴,并非出自贾赦的本意,而是以邢夫人极力央求的结果。 但贾赦虽然嘴上答应了,却并未将这事儿放在心上,所以才闹出了,邢夫人打着贾赦的名头下帖子邀约焦顺,贾赦却反倒出门应酬的乌龙事件。 现下听说焦顺要走,邢夫人急的什么似的,先派了秋桐过来拦着,不多时又亲自赶了过来。 她虽名义上是王夫人的嫂子,实则因为是续弦,到如今也不过才三十出头的年纪,且男主人又不在家中,原本应该避嫌才是。 可为了眼热多时的好处,她却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却说等邢夫人风尘仆仆到了近前,焦顺就先嗅到一股浓艳的香风,按说这浓妆艳抹的,与她大太太的身份颇有些不符。 但配上那狐儿媚的五官,倒也算相得益彰。 “顺哥儿且先别急着走。” 当初在那靶场门外,因她一味的唇枪舌剑,倒还不觉如何,如今这软语温言的,竟就透出些缠绵悱恻的味道。 她若去唱些言情歌曲,倒是极妥帖的。 不过邢夫人第二句话,落在焦顺耳中就没那么动听了:“我方才让人去寻王善保了,待会儿让他陪你吃上几杯,顺带也有些事情要商量。” 要说荣国府的豪奴,和七八品的官员同桌吃酒的事儿,焦顺也是亲自体验过的。 可如今身份对调,却怎么想都觉得别扭。 当下肃然道:“既然赦老爷不在家中,我又怎敢放肆?太太若有什么要交代的,尽管开口就是。” “也没旁的事儿。” 邢夫人见他不肯久留,也只得开门见山道:“我听说家里要新开两个铺子,可巧王善保近来闲在家中,倒不如委了他去管着。” 这女人莫不是在想桃子吃? 就王熙凤那恋权贪财的性子,却怎肯把铺子交给她的心腹掌管? “这……” 焦顺摆出一脸为难之色:“府上的事情,如今我怕是不好胡乱插手吧?太太何不寻二奶奶……” “她眼里哪还有我?!” 邢夫人打断了焦顺的话,又堆笑道:“你如今也不比从前了,倒未必要事事听她的,但凡多个门路,说不得就有天大的喜事找上门来呢?” 说着,又呡了殷红的樱桃,将个烂桃花似的水润眸子,直往焦顺脸上抛。 有那么一瞬间,焦顺差点以为她说的喜事,是要肉身布施一番呢! 不过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贴合眼下的局面,以及原书中曾有过的桥段,难不成说…… 第110章 尚不具备拱白菜的资格 只要读过原书的,多半都会对贾赦卖女儿的桥段记忆深刻。 焦顺自然也不例外。 故此听了邢夫人‘天大的喜事’一说,就想到这‘便宜’难不成要落在自己头上? 不过现下贾元春刚被封为贵妃,荣国府正处在烈火油烹的时候,贾赦虽未必能沾到太多好处,可也不至于会窘迫到要卖女儿。 而且原着中那孙绍祖出身将门世家,本身又有三、四品的候补军职,与庶出的迎春还算是门当户对。 但自己却是出身奴籍,现下也才刚闯出点儿小名堂,距离真正的飞黄腾达还差的远。 想要豪门千金折节下嫁——哪怕只是庶出的——恐怕还差了不少的行市。 左思右想不得要领,且焦顺也不可能因为邢氏一句空头支票,就和王夫人、王熙凤姑侄反目。 于是干脆将这事儿抛在了脑后,又扯了香菱、玉钏儿大被同眠,胡天胡地的肆意。 谁成想他没往心里去,等到第二天上午,香菱、玉钏儿在外面晾晒褥子的时候,与此相关的谣言,却比水分更快的发散到了府内各处。 都道是邢夫人为了和儿媳争权夺利,竟是要拿二姑娘拉拢焦大爷呢! “呸呸呸!” 消息传到王熙凤耳中,正在倒座小厅处置家务的二奶奶登时恼了,‘啪’的将茶碗拍在桌上,又连着狠啐了几声。 平儿见她红头胀脸凤眼含煞,知道多半要有什么不中听的言语,急忙挥退了禀事的妇人。 一面又劝道:“外面人多,奶奶可千万收敛着些。” “哼!” 就听王熙凤咬牙冷笑:“亏她想瞎了心,忽喇八就闹出这等贼心烂肠来!二妹妹便再怎么着,也是这府上的正经骨血,若真配了我娘家的家生子奴才,外间那些不知根底的碎嘴子们,还不把得我的脊梁骨给戳碎喽?!” 随即压着嗓子,又亲娘祖奶奶的问候了一通,这才稍稍解气。 瞥了眼旁边垂手侍立,眼观鼻鼻观心的平儿,王熙凤着重叮嘱道:“方才那些话要是传到顺哥儿耳朵里,仔细我扒了你的皮!” 今时不同往日。 打从焦顺入了贾政的法眼,她表面上也不得不多了三分礼遇,平素更是甚少提什么奴才、主子的。 如今也是恼的狠了,才忍不住又泄露了心声。 其实不用她刻意叮嘱,平儿也不会将这消息泄露出去,毕竟平儿打从心底,希望两边能和睦相处多多亲近。 且就算把这事儿告诉焦顺,他现下又能拿王熙凤怎得? 不过是徒增怨气罢了。 而王熙凤对待这事儿的态度,基本上也代表了荣国府里,绝大多数统治阶层的想法。 虽然焦顺已经展现出了些许潜力,但奴籍出身仍是他现阶段,难以磨灭的标签。 但凡听到那谣言,心下头一个想法就是刁奴骑…… 呃~ 是刁奴欺主! 当然,也有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半吊子,觉着这实是一桩极好的姻缘,且又羡慕这好事儿轮不到自家头上。 “当真可惜了。” 赵姨娘烟视媚行的盘坐在榻上,边扳着雪白的足踝,查看脚趾上刚涂的豆蔻,边随话搭话的对女儿道:“你如今年纪还小,又不好越过二姑娘去,不然若能嫁给这焦顺,咱们娘俩后半辈子也就不用愁了。” 探春坐在下首没有吭声,脸色却变得难看起来。 赵姨娘又道:“听老爷说他手底下管着好几万人,又刚从赖家得了五千两银子,日后必是越来越生发——且他家就在府上住着,咱们要走动也便宜……” “姨娘!” 听她絮叨个没完,探春终于忍不住了,先沉着脸打断了她的话,又顺势挥退丫鬟、反锁了房门。 然后她这才转回头,义正言辞的道:“这些糊涂混账话,妈妈往后千万别再提了!太太是眼明心亮的慈悲人,又怎会把我嫁给她娘家的奴才?!” 赵姨娘不服不忿:“奴才又怎得了?何况那焦顺如今做了官儿,还得了老爷的看重,日后……” “妈妈!” 探春再次打断了母亲的絮叨,义愤填膺的道:“旁人遇到这等事,恨不能早点把自己摘出去,偏妈妈怎么非要把我往火坑里推?!” 赵姨娘也恼了,腾一下子窜起来,站在榻上居高临下的喝问:“怎么就把你往火坑里推了?!他家是短了吃穿,还是少了权势?!再说你若过去,也是做当家主母,又不是……” “妈妈只管吃穿权势,却不看那焦顺是什么出身,又如何的粗鄙不文!” “我看你就是读书读傻了!他如今是七品文官儿,怎么就不文了?且宝玉一贯也不爱读书,却怎么没碍着你整日里围着他转!” “这怎么能一样,哥哥是天生聪慧的,现下虽顽皮了些,往后却必然……” “什么哥哥、太太的!莫忘了你是我肚子里掉下来的肉!” “妈妈又……” “你这死丫头……” 母女两个为此大吵了一架,最后闹的不欢而散。 这且不提。 却说到了这日下午,连老太太都被惊动了,专门唤了邢夫人过去问话。 邢夫人得知自家昨儿的暗示,竟惹出这许多风波来,一时就在贾母面前叫起了撞天屈,连道:“咱们府上的金疙瘩,我怎么敢胡乱发落?实是我那哥哥常有上京的打算,又托了我在京城为侄女相看人家,我瞧顺哥儿倒也合适,所以才……” 听是闹了误会,贾母这才略略收敛了威严,又呵斥道:“以后这八字没一撇的事情,你少拿着装神弄鬼的,没的惹出这许多风言风语来!” 至此,一场刁奴尚主的风波,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但这种可能性,却隐隐扎根在各人心下。 至于未来这事会不会再被翻出来,届时众人又是怎样的态度,怕就要看焦顺日后的前程如何了。 ………… 与此同时。 工部杂工所值房内。 “阿嚏、阿嚏!” 焦顺正拿笔杆子薅头发,突然连打了两个喷嚏。 他揉着鼻子,愁眉苦脸的看着桌上的宣纸,一面默默怀念键盘和拼音输入法,一面下定决心要寻个师爷帮衬。 哪怕是个没什么经验的生瓜蛋子,起码也能帮自己避免胸有千言,偏偏却提笔忘字的尴尬。 就全当是花钱请个活字典了! 正想着,栓柱忽又进来禀报,说是那拉磨的驴子,终于鼓足勇气要进来叫两声了。 焦顺一时没反应过来,经栓柱提醒,才想起这是自己昨儿贬损赵彦的说辞。 不由得哑然一笑,扬起下巴道:“让他进来吧。” 不多时,那赵彦自外面进来,原本讪笑着想要躬身行礼,可见焦顺对自己不理不睬,干脆一咬牙翻身跪倒,悲声道:“卑职知错了,求大人饶了卑职吧!” 过了片刻,焦顺这才不咸不淡的道:“本官怎敢当赵大人如此大礼,还是先起来说话吧。” 因十日之期已迫在眉睫,赵彦好容易豁出面子来讨饶,这没得着句准话,那敢就此起身? 当下又碰碰磕了两个响头,求告道:“大人!卑职是真心知错了,大人饶了卑职这回,卑职往后必然……” “你的书法怎么样?” 焦顺突兀的打断了他的话。 赵彦一愣,好半晌才回了句:“还、还算尚可。” “那成。” 焦顺自书案后起身,指着桌上的文房四宝道:“我说你写,写完咱们再论旁的。” “这……” 赵彦迟疑了一下,见焦顺连声催促,这才疑神疑鬼的坐到了书案后。 待他准备好了,焦顺立刻将腹稿洋洋洒洒道出,一开始因为都是些大白话,赵彦心下还略带了些鄙弃。 可等渐渐听出了其中脉络,却又禁不住暗叫了几声高、妙。 同时益发后悔自己当初小觑了焦顺——原来奴籍出身之人,竟也能有如此韬略眼光! 眼见他抄录完,焦顺拿起来过了一遍,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道:“明儿一早,那契结文书你别忘了当众呈给我。” “大人!” 赵彦这才又想起了自己的正事,急忙跳起来道:“卑职……” “你慌什么。” 焦顺在他肩头轻轻拍了拍,意味深长的道:“我只说让你把契结文书呈上来,又没说要追究什么——往后如何,还要看你的表现。” 第111章 近亲 杂工所西厢值房内。 吏目赵九斤正一手打着算盘,一手运笔如飞的抄录着数据。 因见所丞刘长有背着手从外面走了进来,赵九斤急忙写了个签子,沾了唾沫贴在算盘上,起身恭敬的招呼道:“师父,您可是有事儿要吩咐?” 对面正领着几个书办,勾销各厂杂余款项的徐大宝,也同时愁眉苦脸的起身:“叔儿,今儿不会又得熬夜吧?” “熬是要熬,却不是在衙门里熬。” 刘长有环视了一圈,又问:“吴吏目呢?” 赵九斤忙道:“约莫是在隔壁腌东西吧,这不是快过冬了么。” 刘长有便撇下二人不再理会,自顾自寻到了院子西南角,一间独门独户的小房间里。 进门之后,就见吴天赐把脑袋包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小眼睛,正站在几个酱缸前忙碌的翻捡着什么。 “吴吏目?” 刘长有笑着招呼了一声。 吴天赐回头扫了他一眼,却是半点不客气的指了指门外,示意刘长有出去候着。 而刘长有也一改方才,在赵九斤、徐大宝面前时的高姿态,乖乖的退到门外,又足等了半刻钟功夫,才见吴天赐自里面出来。 “呼~” 吴天赐撤下口罩,露出比刘长有年轻不了几岁,却珠圆玉润的胖脸,先是长长的出了口浊气,然后斜着刘长有问:“刘所丞难得找我一回,莫不是有什么差遣?” “不敢。” 刘长有忙冲他一拱手,陪笑道:“我方才瞧着,赵所副和咱们焦大人约莫是唱了出将相和,就想着那接风宴也该补一补才是。” “成吧,怎么说也是上官履新,这接风宴是该办一办的。” 吴天赐漫不经心的应了,又擦着手盘算道:“今儿怕是不赶趟了,明儿军械司的宋主事过寿,我半个月前就应下了,实在不好推掉——等后日吧,后日我好生操办操办,保准儿让咱们焦大人满意。” 刘长有连连点头:“好好好,那就后日、那就后日!” 结果话还没说完,吴天赐却早自顾自的去了。 刘长有倒也不恼,重又背起了手,慢腾腾回了东厢。 他刚消失在院里,早在堂屋窥探多时的栓柱,便呲溜一下钻进了里间,发现新大陆似的嚷道:“来……大人!您猜我刚才瞧见什么了?” 不等焦顺回应,他就又比手画脚的道:“刘所丞也不知求了吴吏目什么事儿,那满脸褶子都笑出花来了,在你面前都没见他这样过!” 说着,又好奇的打听:“可这所丞不是比吏目官大么?” 焦顺正以赵彦写下的文稿为基础,做进一步删改抄录,听了栓柱这话,却是不以为意的道:“那吴天赐是御厨出身,因为脾气臭得罪了同僚,所以才沦落到咱们这儿做小吏。” “如今他靠着一手淮扬菜名震工部,连尚书侍郎有个迎来送往的,都要找他过去掌勺,刘长有虽是所丞,却又怎么敢轻慢了他?” 来这杂工所之前,焦顺还以为必是文人集团在全面打压剥削匠人呢,到任之后才发觉先前想的有所偏颇。 文人集团固然霸占了中上层渠道,这匠官们在基层却也是盘根错节。 就说那三个吏目当中,赵九斤是刘长有的徒弟,徐大宝的老子和刘长有的拜把兄弟。 再仔细打听,上一任所丞又是刘长有的授业师父。 说白了,他们这一脉扎根在杂工所,已经形成了近亲繁殖的圈子,堪称徒子徒孙无穷匮也。 也就只有吴天赐算是个外来户,但他的身份地位却又颇有些超然。 “御厨?” 栓柱吐了吐舌头,奇道:“咱们这杂工所竟还有御厨?他既然连尚书侍郎都认得,却怎么不讨个官儿做做?” 焦顺这才抬头冲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当这官儿是随随便便就能当上的?君子远庖厨听说过没,错非是一手遮天没了忌讳的权臣,否则谁会为了口舌之欲落下把柄?” 顿了顿,又补充道:“再说以他那目中无人的脾气,真要当了官儿反倒未必是什么好事。” 见栓柱似懂非懂的样子,焦顺也懒得再多解释什么,冲他一挥手道:“去外面盯着吧,我这里还忙着呢。” “喔。” 栓柱有气无力的应了,正要转头出去,焦顺忽又叫住了他:“等等!你去寻政老爷的亲随单大良扫听扫听,要是政老爷晚上没有别的安排,就说我要登门请教些公事。” 栓柱一听说不用继续拘在屋里,忙猴急的应了声,毛手毛脚的窜了出去。 这小兔崽子! 焦顺无奈的摇了摇头,又开始低头冥思苦想,琢磨着该怎么弄些半明半暗的疏漏,让贾政能当面挑出毛病来,还能提出解决的办法。 前者倒还好说,后者么…… 贾政是典型的眼高手低,让他想法子解决实际问题,却怕是有些强人所难。 罢了~ 且先挖两个‘坑’试试,他要是结合上下文,还是想不出填坑的主意,那也怨不得自己没给他挥斥方遒的机会了。 ………… 因得了贾政肯定的回复,散衙回到家中之后,焦顺就准备带着三易其稿的倡议书,去寻贾政‘雅正’一番。 这一来满足贾政指点江山的欲望,继续巩固双方的关系;二来也顺便消除一下,昨儿去东跨院贾赦那边赴宴的影响。 谁知这刚在家中换了常服,徐氏便风风火火的找了过去,询问他昨儿在邢夫人面前,可曾应承下什么。 “我怎么会应承她什么。” 焦顺叫屈道:“再说她神神秘秘的,也没说究竟是什么喜事。” 徐氏这才安心,又把府里那些风言风语学给了儿子听。 焦顺倒是没想到,府里有会这么多人,与他最初的想法不谋而合。 不过这主要也是因为,贾赦邢氏夫妇平常就行事荒唐,若换了王夫人说出这话,断不会有人疑到探春头上。 这时又听徐氏说:“后来老太太出面问她,她才说是想给娘家侄女寻一桩亲事。” 娘家侄女? 不就是那邢什么烟来着? 焦顺依稀记得,这姑娘倒是个极好的姑娘,只是有邢夫人这等亲戚在,却也称不上是什么良配。 当然,若肯做妾那自是极好的! 徐氏见儿子若有所思的样子,忙搡了他一把,叮咛道:“我和你爹还指着你日后能攀一门好亲戚呢,可千万别犯糊涂应下她什么!” “娘,您就放心吧!” 焦顺忙敷衍道:“若真是府上的二姑娘,我或许还要考虑考虑,这不知根底的邢家小姐,我哪敢胡乱应下?” 说着,又向徐氏展示了手里的文稿:“我还有些公务上的事儿,约好了要跟政老爷讨教,您看……” 听是要去请教‘公务’,徐氏忙喊来玉钏儿陪着,又亲自将儿子送出了家门。 一路无话。 本想着到了贾政那边儿,就开门见山直接聊正事儿来着。 谁成想到了院门口,却见贾宝玉正领着袭人、晴雯,满脸不耐烦的侯在门外。 今儿上午的挪到下午发 今儿上午的更新挪到下午,大约六点前一更,八点以后第二更。 第112章 因教子再会宝玉 贾宝玉实是被贾政派至门前,专程在此迎候焦顺的。 袭人、晴雯两个,则纯是怕他又使了蛮性,当面给焦顺难看,所以才特意跟随左右。 不过贾宝玉虽生了些闷气,倒还没混到乱使性子——主要还是怕被贾政知道。 因见焦顺到了阶下,他便往前迎了两步,拱手道:“焦大哥可算是到了,老爷一面让我在外面候着,一面又让人催问了好几回呢。” 声音虽少了和姐姐妹妹们贫嘴时的鲜活,但这声‘大哥’叫的倒并不勉强。 盖因他素日里称呼掌权的豪奴时,叔伯、爷爷都不曾少叫过,这声大哥自也没什么为难的。 而见宝玉并未与焦顺发生冲突,袭人、晴雯皆都松了口气,原本亦步亦趋的跟着下了台阶,这时忙又退避到了两旁。 先前她们站在宝玉身边,到还不显什么,如今两下里一避,倒愈发衬的接引童女一般。 虽香菱也是个好颜色的,比之袭人犹有过之。 但焦顺素是个得陇望蜀的龌龊男儿,自忍不住悄悄瞥几眼,同时嘴里笑道:“怎敢偏劳哥儿迎我。” 因是在贾政院门外,焦顺也不好当面称他‘三爷’,便用了略亲近些的‘哥儿’——至于‘宝兄弟’云云,倒不好贸然称呼。 跟着焦顺又笑道:“因在家换了衣裳才来的,倒让政老爷久等了。” 这边宝玉往里相让,二人便并肩进了院门。 宝玉因瞧他手上卷了文稿,眼里忽就显出些亮色来,急问:“当真是来讨论公事的?若是有要紧公事,我倒不好胡乱听了去……” 说着,又一脸希冀的望向焦顺,显是想让焦顺坐实了这话,他也好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可惜话音刚落,斜下里就有人开口呵斥道:“做什么妖呢?仔细老爷又收拾你!” 却是王夫人从廊下闪出身影,隔着栏杆冲焦顺点头致意,又笑道:“这孩子着实顽劣,今儿老爷特地唤了他来,也是想熏陶熏陶调教调教,若真有不方便听的,再让老爷赶他出来也就是了。” 听母亲这般说,宝玉登时泄去精气神,垂头耷脑的引着焦顺往堂屋客厅走去。 半路上,他又苦着脸悄声道:“求焦大哥进去千万长话短说,不然我若是记不清楚,怕少不得要有皮肉之灾。” 焦顺诧异的扫了他一眼,心下略有些古怪。 盖因自从得了官身,又得了贾政的青睐之后,这府里的主子们表面上虽多了三分礼敬,骨子里却仍是透着居高临下。 唯独这贾宝玉,虽在门外颇有些小情绪,但对待自己倒并无半点倨傲。 不过细一想,这宝玉素日里就没什么尊卑大小,却也不是专门针对自己如此。 却说宝玉一路少了筋骨似的,踩着棉花到了客厅门前。 直到望见贾政时,才忽又打通了任督二脉,挺直脊梁肃正五官,恭敬又脆生的禀报:“老爷,焦世兄到了。” 焦顺也忙上前见礼。 贾政便笑着招呼:“贤侄怎还是这般拘束?快坐、快坐!” 待焦顺在上首坐了,他转脸拿眼皮夹了儿子一眼,又冷淡道:“你也坐吧。” 不等宝玉乖巧落座,就回头笑着问焦顺:“因你说是有正经事要商量,我寻思这孽障如今也大了,合该通些世事人情才好,所以就专门唤了他过来——却不知他在这里,可有什么妨碍之处?” “无妨、无妨!” 既然来都来了,焦顺还能说什么? 再者他拟的这份倡议书,也并没什么需要遮掩的地方,于是口中连道‘无妨’,顺势就把那文稿递给了贾政。 “那我就先瞧瞧。” 贾政接在手里,迫不及待的展开细瞧。 宝玉虽最不耐烦这些仕途经济的东西,可如今既然躲不开,也忍不住好奇的探头打量。 瞧见上面那歪歪扭扭的文字,他忍不住‘噗嗤’一笑,随即忙掩了嘴巴。 贾政不悦的横了他一眼,然后又把目光重新挪回文稿上。 经这些日子三宴五请的,他也早知道焦顺虽是自家奴才出身,肚子里却着实有些见识。 若非如此,也不会特地寻了宝玉过来,想让他耳濡目染一番。 故此虽见那文字不堪入目,却还是耐着性子细瞧究竟。 等看完之后,发觉果然颇有些门道,于是又返回头重看了一遍。 等细读完第二遍之后,贾政缓缓将那文稿放在桌上,轻轻用手拍着,口中赞叹道:“我原还怕你毕竟年轻,这新官上任难免有些冒进之举,如今看来却竟是极妥帖的!” “当不得政老爷这话!” 焦顺忙先谦辞一声,随后又道:“经我这些日子了解,因西夷先后两次越闹越大,南边儿又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这百工司比之刚拆出去的军械司,就是个后娘养的,我这杂工所在百工司里,又素来不受看重。” 说着,他两手一摊,苦笑道:“我倒也想有些大动作,可上边不肯给银子,我这儿又没权改规制,下面偏还嗷嗷待哺,可不就只能缝缝补补,先把局面维持住再说么?” “可不止是这般!” 贾政却连连摆手:“你这法子既盘活了内外两处,又有督促教化之功,倒比先前他们胡忙几十年,还要强出的许多呢!” 呃~ 教化之功倒也是有的。 可焦顺想出这法子,主要还是为了在不改变原本制度,又不增加太多开销的情况下,促进匠人们的主观能动性,顺带提高匠人的素质,也好为日后打下基础。 谁成想在贾政看来,这教化之功反倒是头一位。 不过这样也好,文人们最看重这教化之功,自己若拿这话做个由头,应该可以减少许多阻力。 这时贾政又把那文稿递给了宝玉,呵斥道:“愣着做什么,你也仔细瞧瞧!” 宝玉忙恭恭敬敬接在手里,那眼珠却迟迟没往上面落,反滴溜溜的直往门外飘。 “哼!” 直到贾政重重的冷哼了一声,他这才勉力收了心神,不情不愿的打量手中文稿。 见他终于用了心,贾政便和焦顺议论起了这法子的优劣,以及多久才能见着效用。 果然和焦顺预料差不多,那两处浅坑皆被贾政寻了出来,不过即便他搜肠刮肚,又有焦顺在旁敲侧击的提醒,却也只填上了一个。 不过这也足够存周公洋洋自得了。 错非顾忌着名声,不想在衙门里和焦顺扯上干系,说不得就要应承下,与焦顺联名上书。 对此,他心下也不无遗憾。 但转念又一想,若日后这法子得了部里青睐,顺哥儿也因此转了名声,届时自己再出来‘认领’也是一样的。 于是又恣意的感叹了一番怀才不遇,转头便喝骂儿子道:“孽障,这半天也不见你有一句言语,莫非竟半点都看不明白?!” 焦顺用的尽是白话,又生怕有疏漏的地方,故此又极是详尽,纵有些理不顺的地方,又怎么可能半点都看不明白? 他这只不过是为了体现做父亲的威严,若宝玉方才真敢贸然插口,说不得反要被训的更狠些。 宝玉也知道这时候万万抗辩不得,忙赔笑道:“焦世兄大才,儿子想着要记牢些,故此就多看了两遍。” “那你可曾记牢了?” 不等宝玉回应,贾政又吩咐道:“速速背来我听。” 贾宝玉面露苦相,却就这么从头至尾,将这三四千字背了一遍,虽说多少有些疏漏之处,大体上竟七八不离十。 亏这短短时间,他又三心二意的,竟就能记住这么多文字! 早听不少人曾说过,他虽不肯读书,实则却是个聪慧的,如今焦顺倒算是见了真章。 于是诚心实意的夸了几句。 贾政嘴里连说儿子‘不成器’,脸上却又添了三分得意。 因又交代道:“你既然知道顺哥儿大才,往后便与他多走动走动、亲近亲近,岂不好过和姐妹们在一起胡混?” 宝玉眼里满是苦意,却也只能恭声应了。 随即想起等去了焦家,就能见着久别的香菱,这才稍稍恢复了些精神。 有宝玉在场,贾政自不会烂饮,故此今儿倒比前几日散的早些。 焦顺卷了文稿辞别出来,见玉钏儿脸上颇有些得色,便知必是又在晴雯、袭人跟前儿炫耀了一番。 却也懒得多问多管。 径自命她打了灯笼,往内院后门行去。 路上撞见两起巡夜的,便又想起了杨氏,她如今也产子十余日了,也不知到月底能不能见着孩子一面。 正想着,斜下里却忽然有个年轻妇人,笑模笑样的拦住了去路。 第113章 遇刁妇再续洞中缘 却说因在半路上,忽然跳出个年轻妇人拦住去路,满口的‘焦大爷留步’。 焦顺和玉钏儿便站住了脚,借了灯光打量眼前拦路之人。 焦顺看了半天并不识得,玉钏儿倒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忙对焦顺道:“这是二姑娘院里的王柱儿媳妇。” 王柱儿媳妇? 焦顺脑海中立即浮现出,邓好时身边那狐假虎威的小厮,随即却又纳闷不已,这王柱儿媳妇拦住自己,却是为的什么? 那王柱儿媳妇腼腆笑着,先打量了一下玉钏儿,又堆笑道:“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随即又怕引起焦顺误会,忙指着前面路口解释:“大爷再往前几步就成,我这里有些下情要禀呢。” 她要想拉着焦顺去僻静处,焦顺多半就一口拒绝了。 但只是略略避开玉钏儿说几句话,倒也没什么打紧的。 何况焦顺也好奇她冒冒失失找过来,究竟有什么事情,于是便点头应了,接过玉钏儿手上的灯笼,当先到了前面路口处。 那王柱儿媳妇也亦步亦趋跟了过来,回头看看玉钏儿仍在原地,便压着嗓子陪笑道:“先前太太那话,虽后来又改了口,却也未必就没这个心思。” “嗯?!” 焦顺闻言就是一愣,邢夫人不是说了,是要介绍娘家侄女么,却怎么…… 随即心头又是一动,难道这妇人竟是邢夫人派来,想要暗中许诺自己什么? 当下不动声色的问:“此话怎讲?” “唉~” 那王柱儿媳妇却反倒卖起了关子,拿帕子掩了嘴,唉声叹气道:“实话不瞒大爷,自那邓好时坏了事儿,我们家柱儿也遭了牵连,这一年了也没个正经差事,成日里喝的烂醉撒酒疯……” 谁要听你说这个了? 焦顺不觉又起了疑,若是邢夫人暗中仍要许诺些什么,也不该选这么个饶舌的过来。 且她也不是邢夫人身边的仆妇,而是二姑娘贾迎春身边的。 当下沉了脸问:“你到底要说些什么?若没正经事儿,爷还赶着回家洗漱,可没空陪你在这逗闷子!” 那王柱儿媳妇的登时慌了,她原是因听了那些谣言,又想着丈夫总在家里胡混也不是长久之计,于是就起了从中渔利的心思。 本想着听说有机会迎娶二小姐,这焦顺必然巴巴的奉上好处,谁曾想却挨了这疾言厉色的排头! 她一时就慌了言语,急道:“那二姑娘是我婆婆奶大的,但凡我婆婆说什么,她没有不听的!焦大爷若肯在外面帮衬我们一把,我们少不得也要在里面帮着使劲儿,只要姑娘自个愿意了,这事儿还有什么不成的?” 这胡言乱语的一通吹嘘,焦顺登时就听出了门道,感情竟是打着主人的名头,跑自己这儿招摇撞骗来了。 早听说二姑娘迎春性子最软,身边奶妈仆妇惯的不成样子,今儿倒真见识了。 他心下打定主意要把这事儿捅给司棋,看她那边儿准备怎么处置,嘴里却道:“我能怎么帮衬你们?难不成你家王柱儿也要脱了籍,去工部衙门当差?” “大爷说笑了。” 王柱儿媳妇讪笑道:“我听说府里要新设两个轮胎铺子,这事儿一向是大爷您总掌,您老只要翘一翘脚指头,可不就把他给抬举了么?” 听这意思,却不只是想去铺子里做伙计,而是惦记着要当个管事乃至掌柜。 焦顺心下冷笑,嘴上却道:“轮胎铺子如今都归兴儿掌着,管事的还有没有缺,我也得先问一问再说——若能成,回头我让人知会你家里一声。” “哎呦~!” 王柱儿媳妇大喜过望,急忙屈膝跪地连声道:“多谢大爷、多谢大爷!” 焦顺心安理得的受了她几拜,这才带着玉钏儿去了。 等回到家中,却是悄悄唤了香菱,让这呆丫头明天去寻司棋,约个时日见上一面。 其实直接让香菱把消息带过去就成,只是倒有日子没见着司棋,着实有些想得慌。 香菱固然是极好的,水豆腐似的滋润柔顺,搭上玉钏儿也颇能尽兴,可到底少了那司棋那等烈性。 尤其最近刚入了冬,焦顺就总想起去年十一月里,在那冰雪洞天之中,如烈火油烹、似…… ………… 与此同时。 二姑娘贾迎春屋内。 绣橘刚给钻研棋局的迎春送了茶进去,转头刚回到外间,忽听司棋‘哎呀’了一声。 她诧异的望过去,却原来是司棋刺绣时扎了指头。 “姐姐今儿是怎得了?” 绣橘忙上去把那绣绷子夺了,心疼的埋怨道:“整日魂不守舍的,还绣这劳什子作甚!” 因就猜道:“莫不是因为外面那些风言风语?亏得他们也敢胡想乱说,咱们姑娘是什么身份,也是那焦顺能高攀的?” 司棋原本正吮着指头上的血,听了这话,便脱口反驳道:“他如今也不比以前了,若日后再升了官儿,就配咱们姑娘也未必不可!” 说完,又忍不住嘟囔道:“不过说起来,他倒的确是个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 绣橘这才想起,司棋因焦顺‘告死’了邓好时,为表弟潘又安出了可恶气,故此对他颇有些另眼看待。 于是忙往回找补道:“姐姐说的是呢,其实抛开身份不提,就姑娘这性子,若落在他家倒是件好事儿呢,至少因先前的关系,他断不敢欺辱了咱们姑娘。” 司棋却没有接茬,也不知默默的想些什么。 这时忽听院门响动。 司棋登时眉头一皱,不悦的问:“这时候了,外面怎么还没落锁?” 绣橘忙出去瞧了瞧,不多时回来说是柱儿嫂方才有事出去了,因交代要给她留门,所以才一直没有落锁。 司棋听了,忍不住冷笑:“先前姑娘有用着她时,她总也不愿在院里留宿,如今因与王柱儿在家闹了几回,倒赖着不肯走了。” “现下与她那婆婆没黑没白的盘剥,针尖儿大个物件都要过一手,依我瞧着,倒似是养了两头只出不进的貔貅!” 正说着,门帘猛地一挑,却是王柱儿媳妇自外面走了进来,拿腔拿调的道:“姑娘说我几句也还罢了,怎么竟捎带上我婆婆了?二姑娘打从落地,就是吃我婆婆奶长起来的,却怎么着听你们的意思,这屋里反倒没我们娘俩的立足之地了?” 绣橘听了这话也恼了,狠狠一跺脚,叉着杨柳细腰,夹枪带棒的道:“哪个说不让你住了?偏你经手的东西,竟就都缺了斤两!我们先前还以为是外面克扣了,司棋姐姐去闹了一回,也不知惹来多少笑话!” 王柱儿媳妇也是个不肯吃亏的,捏着帕子彩旗似的乱扬,嘴里争辩道:“怎么就说是我克扣了?!到我手里就是这么些,难道你只信他们胡咧咧,偏就不信我说的?” 绣橘又往前抢了半步,拔着胸脯道:“要真是这般,你怎么不当面问他为何短了斤两?再说先前司棋姐姐去领时,也不曾见少了什么!” 王柱儿媳妇也不甘示弱的往前凑,挺了妇人的饱满,针尖对麦芒的嚷着:“先前那柴碳都是我男人在帮办,有他在自然短不了什么,现如今换了一起子尖酸刻薄的下流胚子,肯给这么些就不少了!” “我说的又不只是柴碳……” 正闹得不可开交,迎春从里面探头出来,连声道:“快别吵了,今儿听姐妹们胡说了半日,回来竟还不得片刻清净。” “哼~” 绣橘哼了一声,这才抽身后撤。 王柱儿媳妇却得了便宜卖乖,掩嘴笑道:“二姑娘误会了,咱们这是说理呢,那没理的自然就没话说了。” “你说谁没理了?!” 绣橘气的跳脚,司棋也忍不住起身怒视王柱儿媳妇。 迎春见状,却忙息事宁人的吩咐道:“你们快进屋帮我把棋局收了——柱儿嫂,你也早点儿歇了吧。” 听她如此招呼,司棋、绣橘只得闷头进了里间,任由那王柱儿媳妇得胜而归。 绣橘进门就忍不住埋怨:“姐姐今儿怎么也不帮我几句?偏让她在咱们面前这么放肆!” 司棋实因心下念着那粗胚,一时提不起吵闹的兴致,但这话总不好实说,便陪笑道:“等我改日寻她个错,帮你出了这恶气就是。” 绣橘却自顾自泄了气,瞥了跟进来的迎春一眼,无奈道:“姑娘任事不理,咱们再怎么折腾怕也只是白费心思!” 她这些言语,迎春虽听了个真切,却恍若未闻一般,自顾自拿了本《太上感应篇》,面无表情的坐到角落里,默颂些‘行善积德福庇子孙,作恶受罚殃及子孙’的言语。 第114章 勤工助学 转过天到了十月十一。 因打从今儿起,就不再是观政而是理政了,所以焦顺特意提前赶到了衙门。 谁知刚在角门处应了卯,还没等走到杂工所,就被两个文吏拦住了去路,说是掌司郎中赵熠有请。 啧~ 因近几日衙中同僚态度多有变化,焦顺还以为赵熠也会如此呢,不曾想竟又给他来了个突然袭击。 这既是派人半路拦着,肯定不会再给自己从容准备的机会。 于是焦顺也懒得拖延时间,十分光棍的跟着那两个文吏到了百工司。 不想进了堂屋客厅之后,却见掌司郎中赵熠陪侍在侧,公案后坐的竟是右侍郎苏友霖。 这位苏大人正是工部顽固派的首领,也不知是赵熠专门请了他来镇场子,还是他主动上门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但甭管是怎么回事,怕都是来者不善! 果不其然,焦顺刚上前见礼,那赵熠便开门见山的问道:“先前本官问你要如何施政,你推脱说要先观政几日,如今观政之期已过,你可曾有什么心得,又究竟准备如何施政?且当着侍郎大人和本官的面,先一一道来!” 呸~ 这无耻的双标狗! 他先前还呵斥自己,说什么只有进士才能用‘观政’二字,如今轮到他自己时,怎么就没了避讳? 焦顺一面心下腹诽,一面从袖筒里摸出昨晚四易其稿的策划、倡议书,双手托举着道:“下官已将心得体会,以及接下来准备在百工所推行的施政方针,汇集总结成册,还请二位大人过目斧正。” 赵熠见状,立刻冲着公案上一偏下巴:“呈上来。” 焦顺上前把那文稿放在桌上,然后又退回了原位。 就见苏友霖拿起来粗粗翻了翻,随即又满脸鄙夷之色的,将那文稿重丢回了桌上,并给出了四个字的评语:“不堪入目。” 焦顺也知道自己的毛笔字拿不出手——其实他用铅笔、钢笔写字也一样丑——原本还想着到了衙门之后,再让赵彦帮着誊抄一遍来着。 可这不是前脚刚到,后脚就被叫到司里来了么? 赵熠瞥了眼被丢在桌上的文稿,也没有要拿起来细看的想法,直接吩咐道:“有什么心得,又从中悟出了什么施政方针,你先都笼统的说一说吧。” “是。” 焦顺拱手应了,便开始长篇大论。 他认为杂工所目前存在的问题,一是大锅饭和固定工资的机制,让匠人们缺乏积极工作的动力,导致生产效率底下。 二是基层管理者素质过低,既无法引导匠人迸发工作热情,又难以领会上级领导的指导指示。 除了欺上瞒下,就是一味的用惩罚施压。 偶尔涉及物质奖励,也多有中饱私囊、任人唯亲的弊病发生。 也正因此,这种诱之以利的法子,近年来饱受科道言官非议,而这些非议又让工部不敢轻易再采用物质激励的法子,从而导致了进一步的恶性循环。 再就是…… 他还要再往下说,赵熠却早听的不耐,直接打断道:“这些弊病人所共知,用不着你在此长篇大论,我且问你,你可有什么解决之道?” 焦顺回道:“下官不敢说能解决这些痼疾,但稍稍平抑一番,应该还是可以的。” “平抑?” 赵熠冷笑一声,正要追问究竟,却听苏友霖捋须道:“朝廷规制,非是你小小所正能够质评的。” 焦顺再次回道:“侍郎大人误会了,下官并无改动旧制的意思。” 见焦顺如此说,赵熠又紧跟着添了注脚:“如今莫说司内,便部里一时也没有闲钱由着你胡来!” “下官也无需司内拨款。” 焦顺对答如流:“且还希望部里能帮着牵线搭桥,从我百工司挪些进项帮礼部纾困。” “嗯?” 苏友霖终于露出些诧异神色,和赵熠交换了一下眼神,又吩咐道:“速速讲来。” “不知二位大人可曾听说过,各地官办蒙学的窘状?”焦顺道:“不瞒二位大人,下官也曾在坊内蒙学就读,正如士林非议的那般,在里面除了能认识些文字,旁的几乎全无进益。” “甚至就连里面的塾师们,都不认为自己教出来学生,会的是什么读书种子。” “与此同时,各种勤杂费却日益增多,等闲人家根本难以负担,故此每到招生时,为了能招揽生源,豪门大户家中颇有积蓄的奴仆,反倒成了他们极力拉拢的对象。” “而又因为教授的子弟多是奴籍,塾师们也就愈发敷衍了事——如此循环往复,这蒙学自然是越办越差!” 【官办蒙学相关内容,前文二十八章早有概述。】 因都是在说蒙学,听了半天也没工部的事儿,赵熠皱着眉头有心要打断焦顺的话,却忽听焦顺话风一转:“故此下官以为,不如将各地的蒙学,与我杂工所的工坊对接起来,一则解决蒙学招生困难,钱粮匮乏的难题。” “二来也可以适当提高匠人子弟的文化水平——那些塾师教不出什么读书种子,教匠人子弟识字却绰绰有余——然后再从中选拔出合适的管理人才,以便今后政令通达。” “三来更可以借此诱使匠人们努力工作,扭转目前冗工怠工,得过且过的风潮。” 听完这番话,苏友霖又和赵熠交换了一下眼神,赵熠便冷笑道:“你说的轻巧,匠人子弟们入学的钱粮,却又该从哪里出?” “当然是由匠人们自己出!” “哈!” 赵熠嗤笑一声,鄙夷道:“你方才还说,各地蒙学的勤杂费日益增多,让寻常百姓难以负担,莫非你百工所里的匠人,竟个个都是中产之家不成?” “大人容禀。” 焦顺不卑不亢的道:“我说的这入学的钱粮由匠人自己出,实则是希望能在各处工坊内,引入工时工量的考评。” “这考评并不涉及薪酬多寡,却可以用来减免匠人子弟在蒙学的勤杂费用,乃至食宿费用。” “只要提前数月明示,日后那些不涉品阶的管事职务,都会优先从蒙学毕业的子弟中挑选,再加上这些减免措施,必能让一部分匠人乐于勤工助学。” “如此一来,工坊内的产出必定会有所提升,届时所内再从中截取一部分款项,充作首批助学钱粮即可。” 苏友霖和赵熠听到这里,忍不住面面相觑。 这工坊与蒙学联动,以勤工而助学的法子,说穿了还是诱之以利,迫使匠人奋发那一套。 但妙就妙在,它套了层助学的外皮,即便是最不屑于‘诱之以利’的科道言官,怕也不好明着提出质疑。 而且教化匠人子弟,再从中选拔管理人才的做法,也最是符合他们这些文官集团的胃口。 更何况如此一来,还可以顺便盘活饱受诟病的官办蒙学,对朝廷来说堪称是一举两得。 这…… 这却让他们如何反对、驳斥?! “再有就是。” 焦顺的长篇大论却还没有结束:“下官拟在各地工坊里,选一批年老体衰却技艺精湛的匠人,专门向蒙学里的匠人子弟传授技艺,这样即便教出来的学生不能充任管事,也能在技艺上有所进益。”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当然,若是普通学子对这些技艺有兴趣,也大可额外出一份束修旁听。” “而这些额外收入,则全部归属于授课的匠人——如此才称得上是‘老有所养,幼有所教’。” 这最后八个字一出,苏友霖和赵熠脸上愈发五味杂陈。 两个堂堂进士出身的官员,却反被个刚脱奴籍毛头小子,当面教导‘老有所养、幼有所教’的道理。 偏两人心下还不得不承认,这毛头小子的一番谋划,竟是颇有些道理,且又有实际操作的可行性。 但赵熠还是忍不住鸡蛋里面挑骨头,冷笑道:“那些匠人最爱敝帚自珍,又怎肯卖力传授技艺?” “大人。” 焦顺却早想到了这些,立刻答道:“他们所教的亦是匠人子弟,彼此本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况且学生家中也不乏懂行的,他们又怎敢一味的糊弄了事?” “再说也用不着让他们把压箱底的本事拿出来,只要肯耐心教些基础,再有同窗之间交流探讨,就必然强过那些浑浑噩噩的普通匠人!” 这下赵熠也没词儿了。 主要是仓促间,一时也想不出反驳的论据,于是他下意识看向了桌上的文稿,想着是不是能从上面找出什么漏洞来。 结果却发现苏友霖不声不响,早捧着那‘不堪入目’的文稿,看的聚精会神。 赵熠心下无语,只得挥手道:“你且先下去吧,容我与侍郎大人过目、讨论之后,再寻你问话。” 等焦顺告退之后,又过了许久,苏友霖才放下手中的文稿,幽幽慨叹道:“陛下果真慧眼如炬,竟能从家奴中选拔出这等遗才。” 赵熠巴巴看着那文稿,嘴里却道:“大人会不会过于高看这焦顺了?再说这也有可能出自陛下授意,他只不过是贪天之功罢了。” 苏友霖摇了摇头,指着那文稿道:“你自己瞧瞧吧,里面一些事情若非亲历亲见,怕也难能如此周全。” 赵熠就等着这话呢,忙上前取了仔细研读。 第二章 推迟到明天 搞出一千字多字,怎么都觉得别扭,删改了几次还是不对味儿,只能明天三更补上了。 第115章 会群雌戏说吃瓜事、传消息相约老地方 返回头再说家中。 因焦顺特意嘱咐过,所以香菱并未直接找去迎春院里,而是等到姑娘们照例又在老太太屋里聚齐时,这才匆匆寻了过去。 进了院门,正撞见几个小丫鬟拿了短柄叉子,往东侧廊下悬挂鸟笼、鸟架,香菱忙快步上前,询问司棋可在院里。 内中就有小丫鬟回道:“方才屋里说是要找什么棋谱,让司棋姐姐回家拿去了——姐姐们如今都在东厢里说话,香菱姐姐不妨也去里面等一会儿。” 香菱闻言也只得先奔了东厢。 原本是打算先寻莺儿闲聊些体己话,不曾想到了里面一扫听,宝钗因偶感不适,今儿倒未曾过来参与姐妹们的茶话会。 宝钗既然没来,莺儿自然也不会在场。 这时袭人主动笑着迎了上来,拉了她道:“莺儿不在,妹妹挨着我坐就是了!” 说着,硬把她拉到了自己身旁。 又小声道:“昨儿宝二爷在老爷院里,瞧了你们爷一篇什么勤工助学的文章,他那没心没肺的性子你也晓得,转脸就把这事儿忘了个干净。” “谁成想老爷早上竟又吩咐下,让据此写一篇时文交上去,直把他愁的什么似的——你们爷今儿晚上可有什么应酬?。” 这一番话既快且急,倒把香菱弄的有些发懵,无辜的瞪大了水汪汪的眸子,半晌才犹豫着答道:“我们爷有没有应酬,一向也没和我们说过。” “那等你们爷回来,若是方便就让人传个信儿,宝二爷说不得要过去讨教……” 正说着,却听斜对面绣橘笑道:“袭人姐姐又说什么悄悄话,大伙儿可都等着你说新闻呢!” 因各院只有宝玉屋里订了报纸,故此每逢正日子,袭人必是要捡着新鲜事和姐妹们分享的。 昨儿因被迎春的谣言遮住,一时倒没人想起这茬。 如今这谣言消解了,她自免不得又被众人央了‘播报新闻’。 此时听绣橘催促,袭人便笑道:“我原是想等司棋回来再接着说,偏你一点也不想着你姐姐,等她回来瞧我不揭你的短儿!” 趁着众人哄笑,她急忙把方才那话和香菱说全,然后便在姐妹们的催促下,绘声绘色的讲起了昨儿的头版头条。 却是茜香国女王近日致信隆源帝,表示上国恩德难以抵偿,恨不能亲至京城为奴为婢。 据传信上文字极其暧昧,大有要自荐枕席的隐喻。 众报馆虽不知内中详情,却是不约而同的搞起了颜色。 一时间,原本名不见经传的茜香女王,竟倒超越京中诸家花魁,成了无数人肖想的对象。 当然若论文字暧昧,还得看虫二杂文,上面虽然不敢直接拿茜香女王整活儿,却用了将近两版篇幅,大肆描述了某书生与某茜香女子二三事。 文中锐意突出了一个‘香’字,从头至尾竟列出十余种妙处,读来详实细致,几如亲见亲历一般。 可惜宝玉那边儿并未订阅虫二杂文,袭人所复述的不过是夏报、京报之流,近乎半官方的刊载。 虽也有提及茜香女王‘艳冠东南’之说,却总不及‘众香众妙’让人遐想万千。 而听完袭人复述,众人难免对茜香女王品头论足起来,又有揣测她可曾婚配,是否也有三宫六院的。 当然,也少不了大赞君威如海,竟能让外邦国主万里倾心的。 正议论着,外面司棋挑帘子进来,捧着一托盘西瓜笑骂道:“就知道你们这些丧良心的小蹄子,多半等不及我回来再说——这几片西瓜,干脆我也一人独享了吧。” 袭人刚要搭腔,绣橘忙上前接了,堵嘴似的道:“琉璃棚种的西瓜熟了?这我可得好好尝一尝,看和寻常的有什么不同。” 众人见状,便都哄笑起来。 司棋虽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但瞧绣橘这架势,便顺势在她脸上捏了一把。 然后又笑道:“也就尝个鲜罢了,宝二爷嫌没什么滋味儿,都不稀得再吃第二块呢,要不然也轮不到咱们几个头上——其实去年冬天那琉璃棚里就种了瓜苗,原说开春便能长起来,却不知被谁给压折了蔓儿。” “这事儿我也听说过。” 入画接茬道:“说是那瓜苗被反复折腾,倒似是有谁在上面打了夯似的——因赶上蓉大奶奶的事儿,乱糟糟的也就不了了之了。” 说了几句瓜。 那边厢香菱也起身迎了上来,绣橘顺手递给她一块,她却忙摆手推辞,水汪汪的大眼睛只在司棋身上打转。 司棋想起她如今是在焦顺身边,复杂神色一闪而逝,然后便又直爽的招呼道:“香菱妹妹可是有话要和我说?那咱们院里走走?” 香菱乖巧点头,又抢上前挑起了门帘。 二人一先一后的出了东厢,因见廊下那几个小丫鬟已经回屋去了,香菱就想着去角落里说话。 可刚迈开腿,就被司棋一把扯住,压着嗓子提醒道:“廊下净是些专会学舌的贼鸟,你这是要说给阖府上下不成?” 说着,又领着她寻到西南角的凉亭里,一个向东、一个向北的坐了,确保言语不会被人听了去。 香菱这才得以道明来意。 “他有什么直接说不就成了,偏派了你来装神弄鬼!” 司棋听完之后,嘴上冷笑连连,心头却是柔肠百结,虽这凉亭之下并无什么假山,却还是忍不住垂目俯视,一时恍似又回到了当日洞中。 半晌,她叹了口气道:“容我想想再说吧。” 这实则已经允了,只要再劝劝就…… “喔。” 但香菱显然没这眼力劲儿,直接乖巧的应了,小鼻子细眉毛皱在一处,显然是在想回去该如何交差。 司棋一时倒被她气笑了,抬手在她眉心胭脂记上戳了一指头,没好气道:“哪有你这么做中人的,连劝一劝都不晓得。” 香菱这才恍然,忙道:“那……” “别这啊那的了。” 既然已经自承了心思,司棋也不是那矫情的,当下干脆道:“见他一面倒也不是不成,但你也得在场才行。” “啊?!” 香菱却顿时误会了什么,脱口惊呼的同时,脑中一忽儿是那洞中奇景,一忽儿又是近来与玉钏儿比翼齐飞的画面,巴掌大的小脸上恍似开了锅,又红又烫几乎要从眉心滴出血来。 “不不不!这、这……” 她小手乱摇,口中期期艾艾:“怎么司棋姐姐也、也……” “我怎么了?” 司棋诧异道:“你这丫头到底怎么回事?先前在宝姑娘身边就稀里糊涂的,到了他那儿竟越发乱七八糟了!” 她虽也是经过见过的主儿,却那想得到才月余的功夫,焦顺便开发出这么多花样来? 因问了几句也不得要领,司棋干脆转了话题:“他有没有约定时日?可说了要在什么地方见面?” 提起正事儿来,香菱才稍减了三分羞窘,支吾道:“说、说是等这月十四我们爷休沐的时候,在老地方见。” 老地方指的自然是那假山、凉亭。 这也是香菱会‘误会’的重要原因之一。 “呸~” 而这‘老地方’三字,也惹得司棋狠啐了一声,红头胀脸的道:“就只在那儿见过一回,说什么老地方。” 说是这么说,她对这‘老地方’却也是不问自明。 第116章 聘师爷隐涉尤家事 【4200+,勉强算二合一补上了。】 却说焦顺自百工司出来,因少了五易其稿的麻烦,故此回到杂工所便直接喊齐了所内官吏,开始正式升堂问政。 其实也没几个人,算上焦顺自己在内,有正经官身的也才七个,实际到场等更是只有六人。 即便充作客厅的公堂并不算大,也依旧显得空落落的没什么人气。 且那公案上连块惊堂木都没得,让看惯了古装剧的焦顺,总感觉的手里边儿缺了些物事。 这些细枝末节且先不提。 却说一开场,赵彦便先按照昨儿约定好的,战战兢兢的承上了契结文书——说白了,就是一份阶段性工作总结。 焦顺随手翻了翻,见自己这些日子里,曾注意到的一些要紧把柄,里面基本都有提到,便默不作声的用镇纸压了,又问:“除此之外,近来可还有什么公务需要本官过问?” 赵彦这才略略松了口气,用眼角余光偷瞄着那镇纸下的文书,心下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咳~” 最后还是刘长有干咳了一声,他这才警醒过来,忙往后退了半步,又拱手道:“最近倒没什么太要紧的公务,唯有今年的炭敬,因所内主官一直空悬,到现在也没有送来京中……” 说到这里,他又连忙撇清道:“下官等人倒都没什么,可若短了上面的孝敬,却怕是年关难过。” 这冰敬碳敬不是官场的潜规则么? 怎么竟还能拿到明面上说? 焦顺狐疑道:“那依着你的意思是?” “依下官看,咱们是不是发个行文催一催?” 这越发扯淡了。 发行文催人家送炭敬,这不跟公开索贿一样么? 一时间焦顺甚至开始怀疑,这厮是不是又想给自己挖坑了。 可拿这种事下套,也忒无脑直白了些,何况他才刚交上来这么大的把柄…… 约莫是看出了焦顺的疑虑,赵彦忙解释道:“明着行文自然不成,大人只需签发一封公文,例行督促各处做好防寒抗冻的准备,下面也就心领神会了。” 啧~ 听他说的轻车熟路,焦顺砸着嘴追问了句:“可有前例?” “年年如此。” 怪道都喜欢当官呢! 既然是官场惯例,焦顺自也不会刻意打破——再说他还巴不得,能多一些这样的灰色收入呢。 因此便吩咐道:“那你寻两篇旧文出来,本官仿着写一个就是了。” 赵彦大喜,迫不及待的躬身应道:“下官过会儿就去存档房调阅!” 看来这厮家中即便不是等米下锅,怕也富裕不到哪儿去。 若真是如此,他倒也能称得上清廉二字——毕竟杂工所可不是那些清水衙门,想捞些油水易如反掌。 焦顺又问:“除此之外呢?难道就没有什么正经公务了?” “回大人的话。” 这回所丞刘长有站了出来,躬身道:“先前积累的俗务,大多都已经处置了,而一些新发来的订单,又多有成例可循,按规矩只需具表备案即可——大人若要过目,卑职下午便命人总了,尽快呈送上来。” 即便杂工所的主政方式,本就是抓大放小的粗放型管理,但焦顺这个所正要想事事躬亲,却怕先要请三五个师爷帮衬才行。 偏他到现在连半个也没找到。 于是也只能进一步筛选:“比较要紧的订单有哪些?” “新进的话,约莫就是军械司的单子了。” 军械司的单子? 焦顺登时来了精神,男人嘛,对这铁与火的激情,又怎么可能不感兴趣? “咱们所里竟还有军械司的订单?” “自然是有的,还有不少呢。” 刘长有板着指头如数家珍:“枪托、枪背带、铅子儿木塞、粘合枪身要用到的胶——还有军官们胸章上缀的穗子,都是咱们所里供给的。” 呃…… 这和焦顺幻想的铁与火,却是半点也不搭边儿。 于是顿时又没了亮相,摆手道:“本官刚向司内奏请了一些事情,暂时也没空过问这些,你们照着成例去办就是了——但要记得,如今军械司初设,上上下下又盯得紧,这时候可千万别撞人家枪口上!” “大人放心,卑职必然加倍监管,绝不敢有半点疏漏。” 刘长有恭声应了,那梯田也似的老脸上,倒瞧不出究竟是什么想法。 “除了那些订单呢?” 焦顺第三次发问,这回刘长有便把目光投向了赵彦。 赵彦这才猛地想起了什么,忙又出列道:“大人,先前因您要观政十日,那接风宴便也延后了,现如今既然观政已毕,这该有的规矩总还是要补上的。” 原来昨儿刘长有找吴天赐,就是商量这事儿。 焦顺心下恍然,虽对那御厨的手艺也颇为期盼,嘴里却装腔作势道:“既已经错过了,又怎好再劳你们破费?” “不破费、不破费!” 赵彦连道:“就是咱们所里自己的手艺,让吴吏目张罗张罗……咦?吴吏目呢?” 说到半截,他才发现吴天赐并不在场。 刘长有忙道:“吴吏目因受了上面差遣,所以暂时不在所内。” 什么受了上面差遣,其实就是给上官掌勺办寿宴去了。 焦顺也懒得戳破,毕竟他也惦记着尝一尝吴天赐的手艺,这要是先给对方上了眼药,明儿哪还敢放心让他整治席面? 赵彦也识趣略过这一节,又问:“不知大人是喜欢荤些,还是素些。” 焦顺素来无肉不欢,想也想便道:“自然是荤……” 说到半截见赵彦表情有些异样,这才突然醒悟过来,感情问的是那种荤素。 这方面他同样是无肉不欢的主儿。 可就怕有人上纲上线——虽然大多数同僚都换了嘴脸,但那几个给事中却都还在磨刀霍霍。 “还是素净些吧。” 焦顺不无遗憾的选了素餐,随即又道:“我从国公府讨几坛好酒,届时咱们不醉不归!” 赵彦忙赔笑道:“老吴的手艺配上国公府的好酒,明儿我等可算是有福了!” 前后禀了这两件‘私事’,再问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这让焦顺颇觉得不可思议。 怎么说也是统御着数万匠人的中央部门,即便再怎么粗放型管理,也不该清闲成这样吧? “大人有所不知。” 赵彦解释道:“自八月里虞衡清吏司拆分,咱们所内就少了主官,故此曾行文命各处暂缓造表、请款诸事——现今防寒的行文一下,各地呈文怕就要雪片似的涌来呢。” 啧~ 果然是官僚机构,随随便便就能将部分功能停摆两个月,出奇的是竟还没闹出什么大乱子来——这听起来,怎么有点像是川宝麾下的美国政府? 不过要真是像赵彦说的那样,请师爷的事儿就迫在眉睫了,起码这案牍工作以及核对账目的事儿,得有人帮自己撑起来才行。 ………… 焦顺原本以为最迟到了下午,赵熠就该传自己过去询问细节,又或者给自己一个阶段性的答复了。 谁成想一直等到散衙,也没见司内有什么动静——只能说,他再一次高估了这些官僚们的办事效率 一路无话。 等回到家中,就听香菱禀报了司棋的回复,又说起说宝玉要登门求教的事儿。 这倒有些奇了,虽然他当年读红楼时不怎么认真,却也知道贾宝玉最讨厌仕途经济之类的言论,不曾想如今倒要主动登门讨教这些。 新奇之余,便差了栓柱过去知会。 不想栓柱前脚刚走,后脚家里竟就来了客人。 好在也不是什么正经贵客,倒不影响贾宝玉登门拜访——这来人不是别个,正是那醉金刚倪二。 当初布置的后手虽然没能生效,但倪二立下的苦劳,却也并不能就此抹杀。 为了酬功,焦顺便替他向王熙凤讨了两张‘补胎执照’,凭此可以享受与‘官方摊档’一样的待遇。 虽利润远不如放高利贷、设赌抽成,却胜在细水长流,现下又是独门买卖旱涝保收。 故此倪二特地携了礼物登门拜谢。 他原本在来顺面前就不敢造次,如今换了焦大爷,就更是诚惶诚恐,只在下首斜签坐了,满口都是拜年的吉祥话。 “咱们也算是患难之交。” 焦顺笑道:“你也别这么拘束,素日里该什么样就什么样。” 因又想起,倪二成日在街面上厮混,三教九流的都认识不少,便主动打听道:“你可认识闲赋在家的穷书生?最好是有些账房手段,能写会算的。” “这……” 倪二挠了挠头,为难道:“闲吃干饭的穷书生倒是不少,可要说有些账房手段的,却多半多在铺子兼了差事。” 听他这一说,焦顺却忽得恍然。 自己先前是想找个精通官场内幕的师爷,故此想当然的要找什么书生士子。 可现在既然只想找个能代笔、会算账的,直接去挖几个账房先生岂不更方便? 且这些人还少了师爷们真算计、假清高的麻烦,足能省下不少勾心斗角的功夫。 正想着,忽又听倪二一拍大腿道:“对了,小人倒突然想起个极合适的人选!这长盛坊里有户姓张的,原是皇庄里的庄头,因吃了官司家道中落,这张诚旁的不说,账头倒是极清楚的。” 皇庄的庄头? 这差事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若能聘来做个师爷,倒未必就比那些专司此道的人差了多少。 不过…… 他既做过皇庄庄头,也不知肯不肯来自己这里屈就。 “必是肯的!” 倪二忙道:“因他儿子张华欠了一屁股债,我带人几次找上门去,逼得他几乎当了裤子,大人这时候要抬举他,他哪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这倒真是个意外之喜,焦顺当下忙命他写了那人的地址,打算先让自家老子帮着探查探查。 倘若情况真和倪二说的一样,等到休沐的时候,自己便主动登门招揽一番。 正说着,就听守门的婆子进来禀报,说是宝二爷已经到了。 那倪二唬了一跳,没等焦顺开口,就先抢着告罪避了出去。 焦顺便也由着他去了,然后径自迎到了外面,却见宝玉已经跨过了院门,正伸长了脖子四下里张望。 因就奇道:“哥儿这是?” 宝玉倒也不避讳,大喇喇道:“先前时常在宝姐姐那里见着香菱,这月余未见倒有些惦念。” 这小子…… 也不知该说他是真性情,还是口无遮拦。 焦顺倒也没惯着他,当下笑道:“我已经收了她做屋里人,哥儿往后还是少惦念些,免得闹出误会来。” 宝玉脸上登时就有些发僵,有心埋怨焦顺牛嚼牡丹,忒也仓促了些,可终归也知道自己身为外人,不好对别人的私事说三道四。 于是闷闷的垂下头,孩子气十足的咕哝着应了一声。 后面袭人忙上前笑着打岔道:“二爷,你不是要来讨教文章么?却怎么偏说起香菱来了?” 谁知宝玉听了这话,却是愈发的没精打采。 他登门求教是假,探视香菱才是主要的,现如今得了‘准信儿’,却哪还乐意请教什么文章? 于是干脆也不扯什么幌子了,苦着脸拱手施礼道:“世兄昨儿那篇议政书,可方便借我抄录一遍?老爷命我据此写一篇时文,若没有原稿比对借鉴,着实有些难办。” 啧~ 感情是讨要原稿来了,这却算什么登门请教? 下意识看了袭人一眼,却见她满面的尴尬,显然也没料到宝玉会如此行事。 焦顺原还想在这熊孩子面前摆一摆谱,报复当年他无视自己的‘仇怨’,现下这么一闹,自也没了兴致。 于是便道:“哥儿稍候,等我去把那原稿找来。” 说着,便进屋向玉钏儿讨了,昨儿收起来的第三版稿子,见上面虽添了些备注、删改,显得十分杂乱,但用来做对比借鉴,应该还是可以的。 于是便随手卷了,重又回到院里。 不曾想只这么会儿的功夫,那宝玉竟就急的热锅蚂蚁仿佛,错非袭人、晴雯拼命拦着,怕是早就跑的没影了。 咦? 晴雯怎么也来了,方才好像没她吧? 正疑惑不解,袭人扫见焦顺出来,忙讪讪的解释道:“焦大爷别误会,我们爷是听说史大姑娘到了,所以才……” “快别拦着我了!” 这时就听宝玉急道“她这么晚来家里,必是有什么要紧事,我吃老爷几句训斥又能怎得?可千万不能误了她的大事!” 不得不说。 这厮虽时常行为脱序举止乖张,但能讨得那么多姐姐妹妹欢心,也不是没道理的。 俗话常说的‘潘驴邓小闲’,除了第二项暂时不好考证,他竟约略占去了四样。 反观焦大爷自己,却只有第二项能拿的出手…… 焦顺也不知是该敬佩还是鄙夷的,上前把那文稿塞给了他,顺嘴儿交代道:“哥儿急着要去,我就不拦着了,不过等你那时文写好了,我可是也要过目的。” 第117章 受传召再议新政、听闲话省亲将至 第二日,焦顺又在衙门里枯坐了一整天,却依旧没能等来上面的传召。 晚上那接风宴摆在吴天赐侄子开的酒楼,由他亲自掌勺做了一桌偏甜口的好菜。 因是素餐,只请了三个歌姬隔着帘子调琴奏曲,期间实在也没什么好提的。 只能说酒好菜更好。 当晚焦顺直吃的酩酊大醉。 到了隔日都还没能缓过劲来,遂在衙门又补了一觉,直睡到午后方才清醒过来。 而也就是在这日下午,焦顺终于得了传召,却并不是掌司郎中赵熠相召,而是尚书陈礼亲自派人传了他过去问话。 等焦顺匆匆赶到了内堂东侧的小花厅,就见上面山字形的坐着尚书侍郎,竟是一副三堂会审的架势。 虽气氛颇有些肃穆。 但焦顺心下却无半点慌张,盖因若是要寻自己的错漏,只需交代掌司郎中赵熠即可,哪用得着摆出这么大的阵仗? 果不其然,右侍郎苏友霖一开口,问的就是要如何保证,这勤工换来的入学名额,不被各处官吏、管事所侵占。 这足以证明上面已经动心了,否则也不会一上来就直奔这些细节。 “下官以为。” 焦顺早打好了腹稿,当下立刻回道:“此事应以预防为主,推行勤工助学的新政之前,可以先在各地进行宣传推广——由部内或者我们百工司派出两队巡官,一明一暗互为表里。” “明面上的巡视组负责宣传督导,每到一地便结合当地情况,制定出相应的工时工量计数方法。” “然后再召集工人,讲明勤工助学的好处,以及工时工量的计数方式,免得他们被地方官吏欺瞒。” “只要宣传的到位,这等关系到儿孙前程的事情,各地匠人必然会斤斤计较,敢于犯众怒的胥吏应该不会太多。” “而暗访的巡官,则主要负责确保前者不会和地方胥吏沆瀣一气——且为了保证这一明一暗之间不会互相勾连,前期可以大肆宣扬暗访组,却并不真正派人出去。” “如此一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彼此之间自然无从勾连,足以震慑巡视组一段时间。” “等过一段时间之后,再派人去查处一些违规的工坊,对外宣扬说是暗访组的手笔,借此继续保持对巡视组的压力。” 听他短短一席话,连说了宣传推广、统筹计量、明察暗访几桩事情,且都称得上是言之有物。 陈尚书几个交换了一下眼色,又各自追问了一些细节,内中虽也有出乎焦顺预料的地方,但他凭借着后世的资讯优势,还是顺利的给出了相应的解决方案。 要说焦顺给出的这些应对方案,旁人也未必就想不出来。 但在尚书侍郎们看来,最难得的却是他大多早有预案,且考量的十分周详,足见他虽是幸进之人,却也能脚踏实地用心办差。 抛开别的不提,单只这心性就足称得上是可用之才了。 更何况他还展现出了相当程度的见识才干。 陈礼微微颔首,吩咐道:“此事部里还要再议一议,你且先下去吧。” 等焦顺告退之后。 苏友霖立刻起身,冲陈礼拱手道:“大人,凭他放才这一番对答,下官认为新政大可先在杂工所内试行,然后再研判是否要推行到整个工部。” “杂工所是部里最驳杂的一个所,精工、女工、奴工、冗工、贪墨、山头林立,可说是诸难齐备。” “也不指着焦顺真能解决这些痼疾,但凡能有所增益,就足称得上是大功一件了。” “何况事关教化,又能帮礼部解决官办蒙学的难题……” 正说着,忽见陈礼脸上笑意渐浓,苏友霖不由狐疑道:“尚书大人何故发笑?莫非下官所言有什么不妥之处?” “非也。” 陈礼捋着胡须微微摇头,又道:“部里反对改革官制超拔匠人的,可都将你苏雨亭视作领袖,如今你却极力推荐这焦顺提出的新政,难道就不怕千夫所指么?” “大人说笑了。” 苏友霖肃然道:“下官反对超拔匠官,是因为匠官中颇多贪鄙之徒,既不识礼也不知义,论盘剥倒比那些庸碌文吏强出十倍不止。” “而如今这焦顺提出的新政,恰恰切中此中弊病,若能使匠人子弟读书明理,再择优选贤任能,假以时日,便真就超拔一批匠官,我看也未尝不可!” 顿了顿,又补充道:“只是千万不能操之过急。” “哈哈,好一个未尝不可!” 陈礼哈哈笑道:“我工部贤能首推雨亭兄——既然雨亭兄都这么说了,那明日本官便上书朝廷,呈请在杂工所试行这焦顺的新政!” ………… 后面那些对话,焦顺自然无从得知。 但他回到杂工所,将先前的对答复盘之后,觉得自己表现还算可以,虽也有那么一两处失分的地方,但基本上都无伤大雅。 故此心下也并无多少忐忑。 反是临近散衙时,想着明儿就要去那老地方见司棋了,倒还真有点儿压抑不住的小激动。 散衙后照例一路无话。 等到了家中,玉钏儿边伺候焦顺更衣,边说起了刚从金钏儿嘴里听来的闲话。 一是史湘云这回夜奔荣国府,起因却是因为带着堂弟玩耍时,不慎让其绊了一跤,导致磕掉了乳牙。 湘云为此被叔母责骂了几句,一时赌气便连夜跑来了荣国府。 “我还听姐姐说,那史大姑娘虽是侯府的千金小姐,在家竟时常要做些女红呢。” 看来史湘云在家中,过的也并不怎么如意。 说起来…… 书中和宝玉纠葛最深的三个女子当中,林黛玉父母双亡、史湘云也是父母双亡。 宝钗这等幼年丧父的,竟倒是家庭最完整的——除了母亲还有个哥哥,虽然这哥哥不怎么省心,对她却也是真情实意。 一个如此也就罢了,偏偏个个如此! 贾宝玉这厮莫不是专召天煞孤星的体质? 正想些有的没的,又听玉钏儿道:“我还听姐姐说,皇上因出自孝道考量,打算恩准各位娘娘的家眷,每月二六日入宫探视呢——这可真是天大的恩德!” 入宫探视? 不是盖园子省亲吗? 焦顺听的是一头雾水。 暗道莫非是因为自己穿越过来,导致剧情出现了变化? 可自己应该还没有这等影响力吧? 正要再追问些细节,忽听外面婆子传话,说是老爷有请。 实则这院里真正的老爷,指的应该是焦大才对,毕竟现下焦顺继承的是焦家的香火爵位。 而这也正是来旺夫妇时至今日,也没脱离奴籍的原因之一。 不过下面人还是更习惯叫来旺老爷,称徐氏太太——毕竟焦大那张嘴,实在是不讨人喜欢。 到了堂屋,就听自家老子道:“这两日我让人查了,那张诚倒的确是个人才,且先前惹上官司也不是因为贪墨。” “我方才让倪二又去闹了他一回,你明儿趁机过去邀揽一番,应该不成问题。” 第118章 焦大人的休沐日常【上】 因昨儿折腾的精疲力竭,玉钏儿睡的比往日还要深沉些。 梦中先是有人在耳边呼唤,紧接着又开始轻轻推搡,她咕哝抱怨着,将眼皮撩开条细缝,却是香菱正拥着被子蹲在自己身前。 因见玉钏儿醒了,香菱忙悄声道:“太太估计快起了,你……” “今儿你去吧。” 玉钏儿毫不犹豫的背转了身子,一面往焦顺怀里镶嵌,一面闷声嘟囔道:“我连着去了几日,怎么也该轮到你了。” 她可不傻! 大爷今儿休沐不用早起,过会儿说不得还要再做个晨练,这固宠的好机会怎能错过? 至于太太那边儿的好感度,改日再刷也是一样的。 却说香菱听了这话,急忙起身收拾周正了,赶至堂屋西厢伺候徐氏洗漱。 徐氏见今儿是她来了,再联想到儿子恰巧休沐,自然也便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摇头道:“你这丫头就是太憨了些。” 说是这么说,态度却比面对玉钏儿时,要亲切和蔼十倍不止。 盖因徐氏早看出玉钏儿不是个省心的,若日后有了子嗣,只怕又是一个赵姨娘。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逗弄香菱道:“我明儿和顺哥儿言语一声,便忍不住闹出人命来也,也都先紧着你来——我总不能让老实人吃了亏。” 香菱初时却没能听懂,嘴里随口应了,又帮徐氏盘好了头,正要拿簪子别上,才忽的恍然大悟,忍不住‘哎呀’一声惊呼。 “怎么了,扎手了?” 徐氏倒被她吓了一跳,回头看那巴掌大的小脸,红涨的不成样子,这才又释然起来。 顺手在她眉心点了一指头,又笑骂道:“果然是个憨丫头,明摆着的事儿,倒还要想这么久!” 说着,徐氏自顾自接过簪子插上,又扬手吩咐道:“早饭我在二门鹿顶内点了卯再用,你回屋伺候顺哥儿去吧。” 毕竟是儿子的屋里人,伺候自己个做母亲的倒还好,服侍来旺却多有不便。 ………… 不出玉钏儿预料。 焦顺醒来之后,果又赖床晨练了一回,直闹到日上三竿,这才自玉钏儿上起身。 打着哈欠任香菱拿毛巾揩干净了,自顾自提上了亵裤,又把两只大脚往她怀里一搭,由着她往上套袜穿鞋。 等终于踩实了地,玉钏儿也自床上挣扎起来,衣衫不整发髻散乱的取了换洗的衣裳,同香菱一前一后的往上裹缠。 等穿戴整齐,又先温后热的过了两盆洗脸水,再拿湛蓝的镂空小冠定住发型,焦顺这才从袍子里‘长出’两只手来。 接了牙刷牙粉鼓捣一番,含了薄荷粉冲的茶水,又对准香菱捧过来漱口盂吐了。 往复几次,这才又用冷水洗了第三遍脸。 说实话,这套程序原本焦顺也不怎么适应,觉着自己有手有脚的,被人这么伺候反而别扭。 不过这一个多月下来,他也早就已经习惯了,且还甘之如饴。 周身收拾停当,趁着灶上往里送饭菜的当口,他自顾自寻到堂屋东厢,跟干爹焦大逗了几句闷子。 又和老头约好了中午一起吃酒,这才回屋独自用饭——因他今儿起的太晚,焦大已经和来旺一起吃过早饭了。 边吃边规划着,上午先带着栓柱去张家走一遭,中午陪干爹吃几杯甜酒,下午再乘兴去那假山赴约。 谁成想兴儿突然差人来请,说是二奶奶让重新商量一下,那两家新铺子的选址问题,兴儿因不敢善专,故此想请焦大爷去帮着把一把关。 啧~ 最讨厌这种突然加塞的! 可现下焦顺虽得了势,却也不好就此撇开王熙凤不理——说到底,自家也还是寄人篱下的状态。 何况那铺子里,自己也安插了些人进去,总不好都丢下不管。 于是又就着爆炒腰花和冷切鸡肾,匆匆扒了半碗干饭,这才起身绕至前院寻兴儿议事。 这兴儿近来因顶了大掌柜的位置,也是走路生风人五人六的,遇到等闲小管事,连正眼都不瞧一下。 不过对上焦顺这更加生发的主儿,却又是高粱地里栽葱——矮了一大截。 早早便在院门前候着,点头哈腰的将焦顺迎进了小厅,直到焦顺鸠占鹊巢的道了声‘坐’。 兴儿这才斜签了屁股在椅子上,嘴里陪笑道:“听说政老爷最近特地嘱咐宝二爷多向您请教,这往后岂不是要向您行半师之礼了?” “什么半师不半师的。” 焦顺大手一挥,凡里凡气的道:“不过是政老爷吩咐,让哥儿仿着我的新政倡议书,写一篇时文罢了——我也就帮着过过目,略做些品评,当不得什么半师之说。” 兴儿又凑趣的恭维了几句,二人这才说起了正题。 焦顺便狐疑道:“先前那铺子的位置不是都定好了么,这怎么又要重新商量?” 兴儿笑道:“这您就有所不知了,前两日宁国府的珍大奶奶寻到咱们这边儿,死乞白赖的非要分润一股。” “二奶奶虽没有允她,却答应让她家也开一个铺子,由咱们统一供货——因总共要开三个新铺子,先前定下的位置就有些不合适了。” 这正是先前王熙凤所等待的机会,不过如今时过境迁,那爵位早都落袋为安了,这凤辣子自然舍不得分润太多好处。 不过…… 焦顺奇道:“既是宁国府也要开一间铺子,怎么不见他们派人过来商议?” “其实早来了,就是有些不敢见您。” 兴儿嘿嘿一笑,又啪啪击了两下掌,就见从外面哆哆嗦嗦的走进个人来,上身赤膊下身也只套着条亵裤,细看却正是宁府的管家俞禄。 这厮进门抢前几步,噗通一声跪倒在焦顺身前,露出身后斜背着的荆条,连声告罪道:“小的先前瞎了狗眼,竟得罪了大爷,还请大爷重重责罚!” 先前因他绑了焦顺充当夺爵的傀儡,又仗势欺辱了焦大一番,被这父子两个乱捶了一通王八拳。 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谁知贾珍偏选了他来谈这铺子的事儿,又说若事情出了差池,必要扒了他的狗皮、打断他的狗腿。 俞禄无奈,这才摆出了负荆请罪的戏码。 “呵呵。” 焦顺见状微微一笑,端起还有些烫手的茶杯,摇头道:“既是珍大爷派你来的,我却哪好出手责打?” 俞禄心下暗暗松了口气,抬头陪笑道:“小的……” 不想嘴里刚起了个开头,一晚热茶就当头泼了上来! “哎呦~!” 俞直被烫的尖叫着跳了起来,顾头不顾腚得了胡抹乱搓,等好容易消停些,半边脸都已经烫红了! “我这一碗茶。” 就听焦顺拿腔拿调的道:“也是为了提醒你,往后做事要留三分余地,免得不知又得罪了哪个,白白断送了自己的狗命。” “小的、小的受教了。” 俞禄心下恨的不行,却哪敢在焦顺面前表露分毫? 强笑着恭恭敬敬磕了个头,这才在焦顺的首肯下,拿毛巾擦干净身上,又哆哆嗦嗦鼻涕直流的裹了外套。 焦顺既先立了威,接下来铺子选位的事儿,自也就成了他的一言堂。 快刀斩乱麻的拿定了主意,又留他二人商议余下的细枝末节,焦顺独自出了小厅,摸出怀表扫了一眼。 见离正午十二点还有半个多时辰,便吩咐栓柱先跑着去备车,准备等回家之后,就直接登门招揽张诚。 第119章 幕友 虽也是在长盛坊,但张家住的地方却着实有些偏。 车夫连打听了好几回,这才七拐八绕的到了门前。 穿着官袍的焦顺自车上下来,略略打量了一下周遭的环境,发现这地界虽僻静,屋舍院落倒也还算雅致。 尤其隔墙探出几支红梅,虽还没到盛放的时候,却错落有致的点缀着许多花蕾,脆枝嫩蕊甚是提神。 这一瞧就是刻意修剪过的。 因张诚早年丧妻,儿子又是个不成器的,故此这必是他亲手所为。 而能有这等闲情雅致,足见这是个有韧性的——等闲人经历了罢官抄家,多半就自暴自弃一蹶不振了——这也让焦顺对这次拜访,无形中又多了几分期待。 下巴冲院门微微一扬,栓柱立刻会意的山前拍门。 谁知那巴掌刚落上去,原本看着还算齐整的门板,就啪的一声整个贴在了地上! 主仆两个都是一愣。 不过焦顺马上想到,这必是倪二的手笔,便见怪不怪的扬声喝问:“张先生在家吗?” 好半晌,里面依旧是静悄悄的。 焦顺略一犹豫,干脆迈步跨过了门槛,又一路东张西望的进了堂屋。 这院子的格局,倒和来家在宁荣巷的旧居十分类似,尤其是西墙下那片儿菜畦,瞧着就有三分亲切。 到了堂屋门口,又见廊下摆着几件家具,个顶个缺胳膊少腿儿的,有张椅子干脆就碎成了劈柴。 因有这伏笔在。 焦顺进门后看到空了一半的客厅,也就半点不觉得奇怪了。 他略略环视了一圈,目光就落在东侧的花台上,盖因上面正放着一大叠蓬松的剪报,上面乱糟糟尽是脚印,表面几页更是被撕的七零八落。 焦顺走过去翻了翻,发现基本都是近年来的朝政要闻,其中不少还专门分批次装订在了一处,组成了较为清晰的脉络。 这算是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呢,还是证明了他不甘心就此沉沦,梦想着有朝一日卷土重来? 不过张诚既然一直都在关系朝政,想必重新融入官场也不是大问题。 “大人!” 正瞧着,栓柱从里间出来,冲他摇头道:“里面果然没人——这都饭点儿了还不回家,莫非是下馆子去了?” 焦顺冲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没瞧这屋里一副债主登门的架势?他要有下馆子的闲钱,还能被砸的这么乱七八糟?” “倒也是这么个理儿。” 栓柱恍然的挠着头,又疑惑道:“那他……” “你是什么人?堵在我家门口做什么?!” 这时忽听外面传来个尖利的嗓音,焦顺心下一动,急忙快步迎了出去,只见一个瘦高个的中年男子,正在与车夫面红耳赤的对峙着。 这人穿戴的倒还算体面,但手里却托着两个窝头,窝头眼儿里还塞了些酱菜。 约莫是因为把车夫当成了上门闹事的,他手上不自觉的用了力道,那窝头里的酱汁就满溢出来,直顺着手腕淋淋漓漓的往下淌。 略作观察之后,焦顺便上前拱手道:“敢问可是张先生当面?” 张诚见从自己家里走出个朝廷命官官,先是不由得一愣,随即慌不迭的拱手还礼,口中连道:“区区岂敢当‘先生’二字——在下正是张诚,不知这位大人……” 说到半截,目光扫到自己手上的窝头,忙又羞窘的藏到了身后。 “鄙人姓焦命顺,现在工部为官。” 焦顺一面做着自我介绍,一面却把目光转到了院内。 张诚见状忙道:“焦大人若是不嫌弃,且到寒舍一叙。” 二人互相谦让了两句,这才并肩到了堂屋客厅。 张诚悄悄把那窝头放在花台上,又用帕子盖住,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转回头苦笑道:“家中困顿,竟连待客的茶水都没有,还请大人赎罪——却不知大人来此,所为何事?” “听说张先生曾在皇庄做过庄头,文案账目都是极精熟的,所以焦某才特意登门,欲聘先生为幕友,随衙参赞。” “这……” 张诚闻言又是一愣,疑惑道:“京中专司此业者不少,且张某又不曾有功名在身,大人却怎么寻到了我这里?” “张先生约略也应该听说过我的事。” 焦顺说着,指了指那花台上的剪报,又道:“因焦某出身奴籍,又是靠着匠人手艺幸进为官的,所以颇受读书人所不耻,想找个正经师爷殊为不易。” “原来尊驾就是荣国府……” 张华一时忍不住惊呼出声,好在及时收住了话头。 随即他就陷入了沉思当中。 张华虽不是正经科举出身,却也知道士人们对焦顺这等异类,会采取是怎样的态度。 所以对焦顺为何会找到自己头上,也就没了疑问。 但问题在于,若真做了焦顺的师爷,日后的前程多半也就要绑定在焦顺身上了,偏他又正受到士人集团的打压,这其中的风险委实太大。 一个闹不好或许还会受其牵连! 可要说拒绝…… 张华攥了攥袖子,感觉着入手处的黏腻,以及那刺鼻的酱菜味道,心下不由的一阵苦笑。 现如今因儿子欠下的亏空,父子两个都快食不果腹了,却哪还有拒绝的余地? 当下他也不再矫情,起身深施了一礼道:“承蒙大人抬爱,张诚岂敢不从!” 焦顺大喜,忙也换了一礼:“好好好,以后焦某就仰赖张先生了!” 二人经协商,定下每月二十两的月俸,再加上年节的‘惯例’,一年倒有三百两的进项。 这在六七品京官的幕友当中,算是中等偏上的水准,用来聘请张诚这样的新手,妥妥的算是高薪了。 又约定好后日走马上任,焦顺留下五十两的银子,算是预支给张诚两个月的薪水,便在他殷勤相送下扬长而去。 却说焦顺走后。 张诚捧着五十两银子,在门前愣怔了许久,又扶起门板虚掩住门户,这才回到了屋内。 在堂屋厅里,他又愣怔了一会儿,忽的奔到花台前,揭开帕子拿起窝头酱菜,狠命的丢到了院子里。 过去了,都过去了! 困顿了多少日子,终于是见着出路了! 他站在门前,一面想着日后该如何辅助焦顺在工部站稳脚跟,一面又想起了儿子前程问题。 亲家母带着女儿改嫁到尤家,他实则早就知道,只是因为家道中落,一直不好意思登门联系。 现如今自己终于时来运转,等再积聚些家财,这婚事也便该提一提了。 一来让儿子早些成家多个管束,总好过他成日里在家胡混! 二来么…… 听说那尤家的大姑娘,竟嫁到宁国府做了爵爷的填房,往后有了这层关系在,也未尝不能帮儿子谋个前程。 正满脑子都是儿子成家立业的影日,忽听门外‘砰’的一声,却是门板又被人给推倒了。 紧接着一个轻浮的声音惊呼道:“爹,咱家的院门怎么掉下来了?!” 张诚登时改了颜色,两步窜出客厅,怒吼道:“好孽子,你竟然还有脸回来?!” 第120章 焦大人的休沐日常【下】 却说焦顺回到府里早已经过了午时。 因惦记着下午和司棋的约会,于是就着干爹的牢骚抱怨,匆匆灌了些红参鹿茸炖鸡汤,又吃了几杯新进踅摸来的虎骨酒,然后一肚子不满半肚子咣当的出了家门。 一路行来,只觉热血上涌。 等到了假山脚下,看看左右无人,那热血便又往脐下三寸流转。 他先略做了些布置,又命香菱隐在暗中把风,这才提着袍子蹬蹬蹬直奔山顶。 不想视线刚与山顶齐平,就见个身穿粉色牡丹长裙的女子,正抱肩埋头蹲在潘又安的‘衣冠冢’前。 焦顺只当是司棋,心下不由得大喜,暗道自己就来的够早了,不曾想司棋比自己还着急。 足见她对这次再会也十分的期盼! 于是蹑手蹑脚到了近前,就待从后面抱个满怀。 这也是男人的通病。 若司棋肯给焦顺做小,他保不齐早都厌了,偏越是求之不得,便越是趋之若鹜! 不过…… 他悄默声凑前几步之后,就觉察出了不对,司棋那身段他可是亲手丈量过的,断不会似这般瘦小一团。 且这姑娘头上的钗饰,虽谈不上有多昂贵,但论款式却并非丫鬟能匹配的。 莫非…… 焦顺想到这里临近梨香院,心下便突突乱跳起来,他久欲一窥钗黛真容,却始终没能找到机会。 现如今难道竟巧遇了宝钗不成?! 不过宝钗怎会独自出现在这假山上,且又蹲在地上把头埋在怀里,那肩膀一耸一耸的,竟似是正在闷头啜泣。 总不能是来祭奠潘又安的吧? 心下又是激动又是疑惑,不觉呼吸就粗重了起来。 那姑娘的哭声登时停了,随即把脸在胳膊上狠蹭了两下,又猛地起身回头目视焦顺。 因焦顺早就离得近了,面目又过于‘威严’,她‘呀’的低呼了一声,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却忘了自己本就在山顶边缘,这一脚踩空,整个人登时失足跌落! 幸亏焦顺手疾眼快,一把将她扯了回来,这才避免了香消玉殒的惨事。 若等闲女子遇到这种情况,多半一时便懵住了。 她却在稳住身形的同时,用力在焦顺胸口撑了一把,免去了被拥入怀中的窘迫。 随即又甩脱了焦顺的大手,掩着胸口后怕道:“刚才真是吓死人了,倒多亏了有你!” 说到这里,她忽又叉起了蛮腰,逼问道:“你是哪个?怎么就胡乱闯到上面来了,且又闹鬼似的没个声响?!” 只见这姑娘生的白净娇俏、灿目蛾眉,虽稚气未脱,言谈举止却兼具了香菱的憨态、司棋的爽利。 宝钗显然不会这般稚嫩,更不会如此憨直。 难道是三春中的哪一个? 那最有可能的应该就是探春了,毕竟迎春是有名的二木头,惜春据传也是个冷姑娘,断不会似她这般伶俐活泼。 心下胡乱猜想着,焦顺嘴里也胡扯道:“我是来凭吊过往的,因心里藏着事儿,先前倒没注意到你蹲在这里——你站起来的时候,还吓了我一跳呢。” “凭吊过往?” 那小姑娘诧异的看看左右,复又嗤鼻一声:“听你胡说八道的,这里却有什么好凭吊的?” 一边说着,一边悄悄往旁边挪了挪,大有见势不妙,就绕过焦顺逃之夭夭的意思。 焦顺微微一笑:“去年九月里,我因喝得烂醉在睡在这山上,被巡夜的当场拿住,险些就被家法打死……” “这有什么好凭吊的?” 小姑娘瞪大了泛红的眸子,一脸莫名其妙的娇憨之态。 焦顺又继续道:“本来是坏事,可常言道祸兮福所倚,打那之后我就开了窍,一步一个脚印的往好了奔,到如今脱去奴籍又得了官爵,难道不该来凭吊一下这否极泰来的所在么?” “原来你就是焦顺?!” 那姑娘脱口惊呼出声,又忙掩了红润的小嘴儿,讪讪的施了一礼道:“方才是我失礼了,焦大人既是要在这里凭吊过往,我就不打扰了。” 说着,绕过焦顺匆匆往山下行去。 焦顺有心喊住她问清楚名姓,可又觉得唐突了些。 正犹豫呢,忽听山下有人惊呼道:“呀!史大姑娘怎么在山上?!” 却原来竟是史湘云! “司棋姐姐来这儿做什么?” 就听史湘云也奇道:“我还说这里足够僻静呢,不想竟接二连三的来人!” “我……” 司棋一时语塞,不过马上反应过来,指着山石后面笑道:“我是看香菱守在这里,所以过来寻她说话,不想倒撞见大姑娘了。” 香菱闻言,也只得讪讪的转了出来。 “吓!” 史湘云吃了一惊,又指着香菱道:“那你又怎会在此?” 香菱局促道:“我、我是跟着我们爷来的。” 司棋忙在一旁解释:“大姑娘约莫还不知道,姨太太做主把她送给了焦大爷——也就是那近来赫赫有名的焦顺。” 顿了顿,又问:“她只说是焦大爷在上面,却怎么大姑娘也在?” 说着,竟就露出些狐疑来。 “怪不得……” 史湘云回头扫了眼山顶,露出些为难之色,有心返回去嘱咐几句,让焦顺不要提起她躲在山上哭鼻子的事儿。 可当着司棋和香菱的面,终究没好意思这么做。 于是拉着司棋赔笑道:“我比他来的还早些呢——这事儿姐姐们可千万别胡乱传出去,我只是在这府里闲逛,哪想到就能撞到外人?!” 司棋也便顺势劝诫:“这处虽也是后院,却不比二门内森严,姑娘往后即便要来,也千万带上翠缕。” 一听司棋说起翠缕,史湘云便急道:“我先回去了,她再找不到我,估计要急疯了。” 说着,毫不避讳形象的提起裙角,风风火火的去了。 目送她远去,又确认左近无人,司棋嘱咐让香菱继续把风,这才快步登上了假山。 拧腰避开焦顺裹缠,她瞪眼问道:“你方才没胡来吧?我怎么看史大姑娘眼圈都红了?!” “本官像是会胡来的人吗?” 焦顺冲她翻了个白眼,看司棋并不回应,依旧是满眼狐疑,只得又举手做投降状,无奈道:“就算我是那种人,也不至于会欺负一个还没长开的小姑娘吧?” 司棋这才释然了些,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催促道:“有什么事情就赶紧说,先前撞上了她,保不齐过会儿又撞上哪个呢!” “咱们只说会儿话,撞上又怎得?” 焦顺说着,又嬉笑着往前凑了半步:“还是说,除了说话你还想做些旁……哎呦!” 说到半截,司棋就在他小腿骨上来了一脚,七分恼恨三分醋意的啐道:“呸~香菱和玉钏儿还不够你糟践么?谁要和你做什么旁的!” 焦顺龇牙咧嘴的反问:“那你不给我糟践,难道还要给旁人糟践不成?” 司棋哑然半晌,这才愤愤道:“我以后做个姑子就是!” “做姑子好、做姑子好!” 焦顺听了却竟是眼前一亮,再次嬉皮笑脸的往上裹缠:“到时候我专给你修个家庙,咱们白天清修晚上双修……” “呸~你给我起开!” 司棋又咬牙拿胳膊肘顶他胸口,这回力道却大不如前,故此焦顺虽吃痛,却反倒搂的更紧了。 “不、不成的!” 被他这游山赶海的一揉搓,司棋言语里登时漏了荒腔,急道:“上回就被香菱撞见了,你怎么还敢……” 焦顺涎皮赖脸的道:“那是因为先烧了纸钱的缘故,何况她如今不是在帮咱们望风么?若再来个,我也一并收了她就是!” “无耻。” 这回虽仍是在喝骂,却软绵绵的如同去了筋骨一般。 “哪就无齿了?你不信就拿舌头数数,长着好些个呢。” 焦顺探头看看四下无人,便半拖半抱把司棋弄到山下,又绕至山后洞中。 只见那地上,竟早就摆了两个小碳炉…… 有词云曰: 耕熟晶阳一段田。 九还七返五光全。 清清净净显新鲜。 物外闲人云外客。 虚中真性洞中仙。 晴空来往步金莲。 ——元·王哲《完溪沙》 第121章 论文稿宝钗赞焦顺 洞中如何且不敢多提。 却说史湘云一路风风火火寻到家母院中,因嫌里面闷热,便只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寻找翠缕的踪迹。 因见探春正和侍书说些什么,忙招呼道:“探春姐姐,你可曾瞧见翠缕了?” 探春回头见她鬓角闪着些汗渍,便上前拿了帕子帮着擦拭,嘴里却打趣道:“云妹妹方才去哪儿了?翠缕左找你不见、右寻你不着,生怕是被绿林好汉抢去做了压寨娘子,一着急就到哥哥那儿讨救兵去了!” “呸~” 史湘云一面啐道:“书里说那些好汉都是要劫富济贫的,便抢也是抢你们府上这些金疙瘩!” 一面就又风风火火出了门,头也不回的丢下句:“我到爱哥哥那儿寻她去!” 她年幼时口齿不清,总把二哥哥叫做爱哥哥,如今虽尽力改了口,可若着了急,仍旧是爱哥哥的称呼。 一路无话。 等到了宝玉那边儿一扫听,不想翠缕在这找不见她,又折回贾母院里了。 “怎么竟又走岔了?” 湘云顿时泄了气:“不找了、不找了,我且先歇一歇再说!” 这般说着,她便自顾自寻到了宝玉屋里,却见宝玉站在书案旁,一副苦大仇深的架势,即便看到自己,也不曾露出半分笑模样。 湘云便佯怒道:“莫非二哥哥不高兴我来?那我走就是了!” 宝玉忙上前一把扯住,急道:“这说的是什么话?!我等着盼着你来还不够呢,那会不高兴你来?!” 说着,又唉声叹气道:“实是老爷布置的下的功课,我因见了你来,一时竟高兴的忘了个干净,这眼见明儿就要交差,可当真把人给愁死了!” 听他是因为功课烦恼,湘云便噗嗤一声笑了,又问清楚是什么经济仕途的文章,便提点道:“不如去寻宝姐姐讨教讨教,她见多识广,随便点拨两句岂不强过咱们闭门造车!” “呀!” 宝玉一拍额头,喜不自禁:“好妹妹,你这可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说着,抓起焦顺的文稿就往外奔,大有漫卷诗书喜欲狂的意味。 不过走出几步之后,他忽又停住了脚,皱着眉愣怔片刻,竟折回了书案前,把那文稿重新铺开。 “怎么了?” 史湘云纳闷不已。 就听宝玉叹道:“我若拿这些饵名钓禄的东西去烦她,岂不和素日里最恨的那些厌物一般无二了?” 史湘云听的直翻白眼,她虽是烂漫的性子,却也颇知道些世事艰难。 于是伸手扯了那文稿,连道:“你不去我去!届时宝姐姐要厌,也只厌我这俗人就是了!” 她略略扫了几眼那文稿,又噘嘴道:“这上面说的是劝学?虽这字忒也丑了些,到底也是正经之论,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说着,转身便走。 “好妹妹莫急!” 宝玉忙又拦下,劈手夺过那稿子,赔笑道:“若因这些事坏了你们姐妹的情分,我岂不是罪过大了?” 跟着又说了好些个软话,两人这才又好了。 袭人、晴雯早在外面听了许久,此时忙取来两件斗篷给二人裹缠上,又各塞了个一个手炉,这才簇拥着出了院门。 照例一路无话。 眼见到了梨香院左近,湘云便下意识往假山上打量了几眼。 旁边宝玉见了,忙也伸长了脖子张望,嘴里奇道:“妹妹这是瞧什么呢?我怎么什么都没瞧见?” “快走吧你!” 湘云搡了他一把,当先走进了梨香院。 贾宝玉忙紧随其后。 却说薛宝钗见她二人联袂而来,一面吩咐莺儿看茶,一面又招呼二人褪去了外袍。 湘云因就嘟囔道:“姐姐这屋里哪儿都好,只是太闷热了些!” “可说是呢。” 宝钗笑道:“我们太太先前因刚来京城,不太习惯这天气,所以刻意选在这边儿,如今倒也有些受不得了。” “那就搬去别的院子呗。” 贾宝玉大咧咧的道:“明儿我跟太太、风姐姐说说,再过来帮姨妈和姐姐搬家!” 宝钗急忙拦着,说是冬日里搬家多有不便,若再惹得母亲染上风寒,倒是自己的罪过了。 如此这般笑闹了几句,史湘云这才催宝玉道明了来意。 薛宝钗接过文稿展开来,先总揽了一遍,便道:“这文章虽粗浅了些,立意竟是极好的,且条条款款俱都清楚明白,你仿着写一篇时文又有什么难的?” 说着,便假做着恼的横了宝玉一眼,反问道:“这莫不是刻意拿来消遣我的?” “姐姐可冤死我了!” 宝玉便苦着脸道:“我一想到那些仕途经济的,就觉着浑身不自在,原本那三分的本事,倒连半分都使不出来,却哪还写的出什么时文?” “你啊。” 宝钗摇头微叹,又把那文稿从头看了一遍,仔细斟酌之后,便品出了更多的好处。 忍不住赞道:“这些条条框框非止能在官场上用,若用在我家竟也是极合适的!却不知是哪位大才的手笔,偏怎么又用了这般不堪入目的文字?” 宝玉忙道:“是那焦顺,他又没怎么进过学,字写的差些倒也不足为奇。” “竟然是他?” 宝钗吃惊的又扫量了几眼,摇头道:“先前瞧他在铺子里那些手段,我便知道他非是等闲可比,谁知竟还是小觑了他!” “这勤工助学相辅相成,既能解决官办工坊的冗工痼疾,又能为各地蒙学纾困——此文一出,他便足以在工部站稳脚跟了!” 不想话音刚落,宝玉便又唉声叹气起来。 宝钗、湘云忙问根由。 却听他愁道:“老爷夸完他,便让我写一篇时文的出来;如今宝姐姐也夸他,却不知我又要遭什么苦难了。” 湘云噗嗤一笑,宝钗却只是微微摇头,又命莺儿备下文房四宝,将那文稿工工整整的抄录了一遍。 “好字、好字!” 宝玉等她抄完,便一叠声的赞道:“这换上宝姐姐的笔墨,竟就可堪入目了!” 薛宝钗把笔一放,恼道:“你若再说些怪话,这事儿我可就不管了。” 说着,把抄录好的交给莺儿,叮嘱莺儿好生存放。 “这……” “你急什么,我再抄一份就是了。” “我自是不急,可老爷却是急等着要呢,明儿若是交不上,怕是……” 听了这话,宝钗不由奇道:“姨夫怎么要的这么急?” “不是催的急。” 史湘云在一旁插嘴:“是他自己不耐烦这个,早就抛到了脑后,如今实在推脱不过去了,这才又求到姐姐头上。” 说着又掩嘴直笑:“方才还说什么,拿这些事情来烦姐姐,自己岂不也成了平素最恨的那些厌物。” 宝玉也在旁边讪笑不已。 薛宝钗却是眉心微蹙,有心劝宝玉不要排斥这些治世的学问,可又知道他的脾性,生怕他当着湘云下不来台。 最终也只是暗暗叹了口气,又默默抄起了第二遍。 第122章 焦大爷的休沐余韵 返回头再说那洞中。 盖因烈马不由缰,焦顺自然只得卖命的鞭策,等好容易驯的服帖,自己倒也闹了个精疲力尽。 歪在那炭盆旁喘了许久,才忽然想起了这次私会的‘由头’,于是忙把王柱儿媳妇那番话对司棋说了。 司棋听了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扶着墙起身连啐了几声,骂道:“她素日里和她婆婆狼狈为奸、吃拿卡要也还罢了,却怎么竟敢背着姑娘做出这等事来?!” 接着,又剜了焦顺一眼,冷道:“你也收了那高攀的念想,我们这位二姑娘是针扎在肉上,都未必肯喊上一声的主儿,指着她给自己拿主意,却怕是想瞎了心!” 焦顺因就嬉笑道:“针自然是不成的,若换个粗物件,却未必……” “呸~!” 司棋又啐了一口,勉力拢了衣裳,恨道:“你若真有这天大的胆子,晚上我做主儿给你留着门,你直管去就是了!” 焦顺嘿嘿一笑,还待再调笑几句,却见香菱在洞口搓着手哈着气,探头探脑的往里张望,显是听里面没了动静,特意寻过来哨探的。 焦顺便招呼道:“快别瞧了,赶紧帮爷把衣服穿上。” 香菱这才红着脸低眉顺眼的进来,一面帮焦顺披挂,一面偷眼打量司棋。 司棋在焦顺面前倒没什么,被她这一瞧,却反倒是浑身不得劲,于是忙把衣服理顺,悄默声的钻出了山洞。 “哎~你急什么?!” 焦顺要拉她,可毕竟衣衫不整,只能眼睁睁瞧她去了。 原还想问司棋,处置那王柱儿媳妇时,需不需要自己帮忙来着,如今却也只得作罢。 等一切都收拾停当了,他便领着香菱捧着炭盆,神清气爽又脚步虚浮的回到了家中。 原是想趁晚饭前,再睡个回魂觉来着。 不想到了家中,却听说徐氏和平儿在堂屋里候着。 焦顺忙就寻了过去。 一进门还不等说些什么,平儿目光落在他脖子上,却突的涨红了脸,啐道:“你带着那痴丫头去哪儿胡混了?这大冷的天,倒也不怕冻着!” 徐氏听她这一说,也发现儿子脖子上印着不少红印,也分不清那些是挠的、那些是亲的,于是也跟着训斥道:“你年少贪玩也是有的,可总不能不知节制,一味的与那两个丫头胡闹!” 焦顺这才知道露了痕迹,忙把领子竖起来,讪笑着岔开了话题:“平儿姐姐难得来一趟,过会儿且别急着走,等我叫人订一桌好菜好菜,你且陪着我娘吃两杯。” “我倒是想呢。” 因素来不曾与他见外,平儿心下虽仍有些尴尬,却也并没有退避的意思,只无奈道:“这不是刚得了信儿,说二爷因得知大姑娘封了贵妃,喜的日夜兼程往家里赶,说是再有个四五日就要到京了呢!” 贾琏和林黛玉要回来了? 林如海是九月初三没的,说是要停棺二十七日,然后再送回老家安葬,算算时日倒也差不多了。 又听平儿道:“奶奶一时喜的什么似的,指使的里外不得安生,我却哪敢在你们这里偷闲?就这回来,也是得了差遣呢。” “什么差遣?” “依着二奶奶的意思,宝玉毕竟还小,表少爷又是那么个性子,故此届时想让你领着迎一迎——我估摸着,她多半也存了显摆的意思。” 却原来是这么回事。 焦顺心下一动,想着最近自己倒是转了运,先见着史湘云,这又上赶着来了见黛玉的机会。 上回跟着送时,因自己只在外围打转,倒不曾瞧见什么,如今自己唱了主角,总不会再空欢喜一场吧? 如此想着,便笑道:“二爷回京,便不用特意交代,我也该去迎一迎的,倒累的姐姐跑这一趟。” “我可不就是这劳碌命么?” 平儿说着便起身道:“得,既然消息传到了,我这也该回去了。” 徐氏也起身相送。 焦顺急忙拦下,说让她们稍候片刻,然后小跑着到了东厢里,不多时折回来,手上却多了个红木礼盒。 他双手送到平儿面前,笑道:“我到了工部才晓得,里面竟还有个小小的坊市,乃是各司巧匠打造的小玩意,说是展示手艺,实则也发卖给衙内的官员——贵贱且不说,倒比外面多废了不少心思。” “这……” 平儿看看那礼盒,又为难的看向徐氏。 徐氏便挽了她的胳膊,笑道:“他贪便宜买了七八件,我得了一半,那两个丫头也各得了一件——快打开来瞧瞧,要不是件出头,我可替你平儿姐姐啐你!” 焦顺忙掀开盒盖,露出个金灿灿摇曳不定的钗子,尖的且不论,粗的那头却不是常见的凤、蝶等物,反是个细颈的花瓶,打从瓶口又探出丛花骨朵,枝叶分明的缀着碎绿玉、红玛瑙。 焦顺手上轻轻一摇,那花竟就颤巍巍的盛开了! 这巧匠奇思也还罢了,难得的是正应了平儿的名字,显是用了心的。 平儿一瞧便相中了它,却仍是迟疑着没有去接。 徐氏干脆拿过来,硬塞到了她怀里,笑道:“先前他不成器的时候,你总说不要见外,如今却反倒和他生分了不成?” 平儿这才勉强收了,又嘱咐道:“这心意我领了,往后可不好再这么破费。” 徐氏、焦顺这才将她往外送。 到了院里,却恰好撞见香菱。 平儿因方才见了焦顺脖子上的痕迹,心下奇怪香菱这呆丫头,私下里竟如此放得开,故而便盯着她多瞧了两眼。 可越瞧就越觉得奇怪。 大凡男女在一处,多是以男人为主,更何况还是主仆两个,却怎么焦顺被撕咬成那样,香菱却反倒好端端的没事儿人一般? 难道说…… 那与焦顺青天白日胡天胡帝的,实则并非香菱这丫头? 可玉钏儿分明是在家中,若不是香菱,难道竟是这府上…… 她心下骤然一惊,都不敢再往下想了。 不过临到门前时,还是忍不住盯着焦顺欲言又止。 “姐姐这是怎么了?” 焦顺却想歪了,当下拍着胸脯道:“要是受了什么委屈,只管告诉我就是——我如今也算有几分面子了,总也要帮姐姐讨个公道。” “我能受什么委屈?” 平儿一笑,终究没有把事情挑破,毕竟再怎么自小亲近,也终究还是个外人。 预判失误,请假一天。 有点事情,本以为下午能搞定,结果一直拖到现在还…… 请假一天。 第123章 衙内见闻、宫中论赏 这日一早。 焦顺任由两个丫鬟伺候着穿戴整齐,又对着镜子把衣领竖起来,掩饰住脖子上的痕迹。 如今已经是八月十六了,整整过去两天那痕迹却还没消下去,这也亏得冬日里衣裳穿的厚重,否则怕还未必能遮得住呢。 把头左摇右摆,确认没有疏漏之处,焦顺转回身见玉钏儿正嘟着嘴,依旧是满脸醋意的样子。 便顺手在她鼻子上捏了一把,半真半假的呵斥道:“作妖两日就得了,若再给爷和香菱脸色瞧,我这里可就没什么好言语了。” 仗着宠拈酸吃醋倒没什么,可她昨儿旁敲侧击的老要打探究竟,却是焦顺所不能容忍的行为。 玉钏儿闻言一愣,见大爷眼中竟有些凶光,直吓的忙低垂了眉眼,心头噗通噗通的乱跳。 恰在这时,香菱自外面进来,说是政老爷打发人送了宝玉的时文过来,请焦顺过目品评一二。 因瞧着时辰差不多了,焦顺便卷了那时文道:“我带去衙门再瞧吧,今儿那张诚头天上差,倒不好让他久等。” 张诚家道中落,又摊上那么个败家子儿,自然养不起代步的工具,故此早就约定好了路上要捎他一程。 到了张家,张诚早已等候多时。 且身边还有个探头探脑,畏畏缩缩的年轻人,不用说自是他的儿子张华。 张诚上了马车,又叮嘱儿子好生看家。 一行几个这才赶奔衙门。 张诚今儿穿戴的,又比前日里体面了不少,但细瞧那料子却浆洗的过了头,已经有些褪色了。 因知道他是个好面子的,焦顺当面未曾说些什么,背地里却嘱托栓柱,让他跟徐氏讨些好料子送去张家。 却说张诚毕竟脱离官场已久,又是头回入幕做师爷,心下难免便存了三分忐忑。 等到了工部衙门里,见那众多官员竟是不约而同的,对东家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他登时觉着压力山大。 虽不曾后悔应下焦顺的聘请,可到底又少了七分欢喜,多了无数的忧虑。 暗自琢磨着凭自己的本事,也不知能不能帮东翁在工部站稳脚跟,若三五个月就丢了差事,却怕是…… “老弟可算是来了!” 正愁眉不展,忽见前面院里迎出个人来,看袍饰却是个六品,就见这位上官笑吟吟的道:“我空担着杂工所的主事,谁知老弟做出这等大事来,反倒竟是我最后一个得了消息。” 说着,又挽袖子挑起大拇哥赞道:“苏侍郎一贯最是方正,便各司的郎中都难讨他两句好话,不想老弟提出的勤工助学之策,竟得了他老人家的青睐,还奏请尚书大人送交内阁参赞!” 说到这里,他又半真半假的抱怨道:“老弟怎么也不先言语一声,好让我也跟着沾些光彩?” “侯大人可是冤死我了!” 这人自然正是督政杂工所的主事侯云,焦顺听他埋怨,忙叫屈道:“下官就算想说,可也得有机会才成——那日刚到衙门,我就被叫去了司里,没奈何只能把底稿交了出去,那上面还净是涂鸦圈点呢!” “如此看来,倒是我没福气了。” 侯云其实早知道这一节,但还是故作无奈的叹了口气,又叮咛道:“往后再有这等事,可千万别忘了拉老哥一把——我这主事说是督政,实则还不就是上传下达的差事?若什么都不经我就通禀给上面,我这主事做着也没意思不是?” 不等焦顺回话,侯云又道:“上回你让总结的那太祖语录,实则也是极好的,听说军械司那边儿颇有受了启发的——这消息一出,大伙儿虽不曾明说,暗地里却不知有多少人在背那册子呢!” 这一连串的夸,又夹带着敲打。 焦顺也只得连道‘谬赞’,又保证日后绝不再犯。 他们这里乱打机锋,旁边张诚却听的云里雾里,忙扯了栓柱追问究竟。 可栓柱大字不识几个,兴趣又从不在这上面,哪里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故此只一味的替焦大爷吹嘘,弄的张诚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 等侯云告辞走后,他急忙出来询问究竟,这才得知焦顺履新虽才短短半月,却早已经砍出了三板斧。 若说前面那两板斧,只是让上下不敢小觑,这第三斧却竟有些大巧不工的味道。 历年来多少人在工部衙门司、所任职,也未曾有哪个想出这等与礼部联动,同时盘活两处的妙招。 张诚在堂屋里听焦顺细细讲来,这才明白原来那些指点议论,并非全是排斥鄙夷,而是震撼于焦顺竟受了苏侍郎的青睐,一时不由得大喜过望。 盖因他原本以为自己是来扛大旗的,不想这焦大人竟有如此才干见识,以后自己托庇于他门下,说不准还真能有卷土重来之日呢! 自此张诚便抖擞了精神,加倍的卖力。 ………… 不数日。 工部的奏折经内阁递到御前,隆源帝览罢龙颜大悦,拍案连道了两个‘好’字,又携了那奏折与抄录的附件,兴冲冲赶至元春的宫舍。 将这些一股脑铺开在贤德妃面前,连声催促道:“快瞧瞧、快瞧瞧,先前朕只是随口一说,不想还真就有这诺大的惊喜!” 贾元春微弯了腰,低头扫了两眼,忙又起身道:“这工部的折子,陛下怎好拿给臣妾看?若让外面知道了,怕不要参我个后宫干政的罪名!” “这事儿和你家里有关,不让你瞧还能让谁瞧?”隆源帝大袖一挥:“爱妃只管瞧,若有那不开眼的胡攀乱咬,朕也容不得他!” 因他再三催促,又说是和自家有关。 贾元春这才拿起那奏折细瞧究竟。 她聚精会神瞧那折子,隆源自顾自搬了椅子,却坐在一旁将她上下端详,单论颜色那吴贵妃、周贵人也都是极好的。 但若搭上身段气质一起品评,这贾元春说是艳冠六宫也不为过,才情学识也不必多说,且又是个知进退、晓世情的。 倘若在那芙蓉帐内,再肯曲意逢迎些,就最好不过了! 正想入非非之际,元春也已经看完了全文,一时难掩心中惊喜。 先前她还担心焦顺毕竟是奴籍出身,没什么见识学问,怕他辜负了皇帝的期许,进而连累到自家头上。 如今看来,这焦顺竟是个不学有术的主儿! 单凭这新政上罗列的种种来看,就足见他胸中颇有见地,又不乏因势利导的巧思与手段。 一面占着劝学的大义,一面又切实解决了两处的弊端;一头让士人集团挑不出理来,一头却仍是站在皇帝超拔匠人的立场上。 这等人天幸竟出在自家,往后倒要劝府里多多倚重才是! “你说我这回怎么赏他才好?” 隆源帝见元春看完了,便笑着道:“上回说要再看看,这回总不好再苛待了他。” 元春却忙道:“他如今刚得了官爵,却怎好再赏赐什么?” “爱妃这话就不对了。” 隆源帝不以为意道:“有功怎能不赏?何况他又是朕执意超拔的。如今给朕露了脸,如何能不赏?” 见元春没了言语,隆源帝又把袖子一甩:“罢罢罢,朕知道你是轻易不开口的,朕自己琢磨个合适的赏赐就是了。” 同时心下又忍不住腹诽,这贤德妃旁的都好,就是床上床下总也放不开礼教! 顿了顿,他又岔开话题道:“昨儿朕把那进宫探亲的事儿跟太上皇说了,上皇却说怕坏了规矩礼制,且皇家规矩大,怕她们来了也不能尽兴,与其如此,还不如放你们出宫省亲呢。” “且等朕和礼部商量好了章程,到时就让爱妃回家享一享这天伦之乐!” 第124章 码头 转眼到了这月二十一。 因京畿左近的工坊,已经陆续递上了造价表、请款单,又有要求上面协调原料采买、匠人挪借的。 故而焦顺在衙门里也终于忙了起来。 好在提前调阅了旧例存档,又有张诚从旁协助,这些零零碎碎的倒还难不住他。 不过等到下月初,各地的公文都送来,怕就要忙的昏天黑地了。 为此焦顺又盘算着,打算再请两个账头清楚的账房,给张诚充做副手,也免得届时忙中出错。 却说这日傍晚。 焦顺回到家中就得了消息,说是贾琏、黛玉明日便到,二奶奶为此专下了帖子,请焦顺带人去城外码头迎上一迎。 因这是早就定下事儿,焦顺自然也不会推辞,忙让车夫载着栓柱又回衙门告了事假。 因肖想着黛玉的容颜身段,晚上自不免又添了几分兴致,将香菱、玉钏儿好生蹂躏了一番。 第二日早上他犹豫再三,还是选了官服在身,以免贾琏不明就里,再闹得两边儿下不来台。 坐着车自后门绕到了宁荣街,就见林之孝早领着十几辆大车、两顶大轿,在荣国府正门前恭候多时了。 其实这差事原该派给赖大又或者来旺的,可前者和焦顺有仇,派后者去,又怕焦顺这个做儿子的不自在,故此才选了林之孝压阵。 而除林之孝外,老太太又特意调拨了鸳鸯,带着几个丫鬟婆子专门去迎黛玉。 故此一应俗务皆无需焦顺理会,他只负责在贾琏下船时,在那码头上迎一迎便可。 “焦大爷。” 眼见焦顺到了,林之孝忙提着衣襟下摆到了车前,躬身陪笑道:“这边儿都已经铺排好了,不知您可还有什么要示下的?” 错非连日来与贾政时常亲近,仅凭焦顺这七品小京官儿,怕还未必有资格在林之孝面前托大。 更何况自家老子素日里也与他相善。 故此焦顺忙挑了帘子笑着还礼:“林管家勿需多礼,这里里外外的你可比我熟稔多了,你既说是已经铺排妥当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那咱们就上路?” “上路吧。” 林之孝得了准答复,立刻回头扬声吆喝道:“焦大爷吩咐,即刻启程~!” 说完又道了声‘罪’,便匆匆奔到最前面,翻身上马头前引路。 车队出内城奔东,一路浩浩荡荡赶至东便门外的大通桥码头,焦顺隔着百十丈在空旷处下了马车,早有打前站的荣府豪奴摆好了伞盖、桌椅、炭盆等物。 林之孝又上前请示道:“大爷若是觉着清冷,附近酒楼已经订好了雅间,您看是挪过去,还是……” “这里就挺好的。” 焦顺摆摆手道,又指着对面道:“林管家也坐下歇歇吧,左右离得近,有什么让下面人哨探通传就是了。” “这怎么成。” 林之孝笑着婉拒了,又问焦顺可要寻些消遣,言称这附近唱曲说书的都不缺,便胸口碎大石的把戏,也能替大爷寻两个过来解闷。 “这倒不必了。” 焦顺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卷公文来,笑道:“我这里倒还有些公务要处置,倒要劳林管家帮我找来文房四宝。” “这好说、这好说!” 林之孝忙恭声应了,不多时取来常备的笔墨纸砚,又命人抬出个两个屏风来,拢住四下免得受了风。 啧~ 这豪门大户出行,倒和搬家也差不多了。 且不提焦顺如何处置公务。 却说近处一辆马车上,鸳鸯窥探多时,直到焦顺这边儿拢了屏风,才放下车帘收回了目光。 “姐姐瞧什么呢?” 车内鹦鹉早忍不住好奇,因见她收回了目光,便笑着打趣道:“便真动了春心,也该寻个知书达理的,偏怎么不错眼的盯着个粗胚?” “他可不是粗胚。” 鸳鸯摇头:“前几日我在宝姑娘哪儿,瞧了他一篇议政的文章,虽看的不甚了了,但这人却着实有些才干见识,连宝姑娘也赞不绝口呢——如今他出来办私事,竟也不忘处置公务,显然还是个有雄心知上进的。” 鹦鹉听了却不以为意,晒道:“便再怎么赞他又如何?前些日子传出谣言,说是大太太要下嫁二姑娘,你瞧这阖府上下有谁肯答应?说白了,还是嫌弃他的出身!” 鸳鸯只是一笑,嘴里再没说什么,心中却道:那些自暴自弃的龌龊之人,便出身再高又能如何? 约莫过了巳正【上午十点】,就见哨探的小厮飞奔来报,说是已经望见二爷的船了。 焦顺忙收拾停当,领着林之孝、鸳鸯,并一大票男仆女仆赶奔码头迎候。 不多时两艘大船先后靠岸,水手们连铺了三块跳板,又用绳子紧紧绑了,这才请恭请贾琏下船。 因见个身着官袍的年轻人当先来迎,贾琏先是有些纳闷,等离得近了才终于认出焦顺来,不由啧啧称奇:“先前听昭儿说你得了爵位,爷还有些不敢信呢,不曾想竟倒是真的!” 因见他态度有些轻佻,林之孝忙上前赔笑道:“二爷想是还不知道吧?焦大爷后来又得了陛下特旨,如今和政老爷同在工部为官呢!” “竟还得了工部的官职?” 贾琏吃了一惊,脱口问道:“得了几品官儿,管着些什么?” 焦顺笑道:“托政老爷和大姑娘的福,如今在杂工所做了个七品所正。” “七品?杂工所?” 贾琏便又不以为然起来,顺势指着隔壁那艘客船道:“既然来了,正好陪爷去迎一迎上官。” 因早知道贾雨村与他同行,焦顺倒也并不奇怪。 虽则贾雨村是升任顺天府同知,和工部并无统属关系,可人家毕竟是四品官儿,称一声‘上官’也不为过。 却说贾琏引着焦顺到了对面,恰逢贾雨村也正往这边儿赶,两下里合在一处,贾琏便大咧咧引荐道:“这是化【贾雨村本命贾化】老爷,与咱们家是同宗——这是来顺,原是跟着贱内陪嫁过来的,如今倒得了爵位,做了朝廷命官。” 贾雨村原本对焦顺还算热切,听说对方竟是陪嫁奴籍出身,脸上便略略显出些异样来,随即向贾琏啧啧称奇:“这可真是天大的恩典,等闲人家怕是连想都不敢想呢!” 这却是将焦顺获得官爵的因由,全都归结在荣国府头上。 因他二人如此态度,焦顺也懒得拿热脸去贴冷屁股,只由着林之孝忙前忙后的伺候。 又搭着那厢由鸳鸯打头,前呼后拥的下来一群女子,他更是不再理会这边儿,只暗暗寻觅林黛玉的身影。 这倒是并不难。 正当中那一个周身素净的小小身影,众星捧月也似的,若不是黛玉还能是哪个? 只是…… 偷眼端详了一番之后,焦顺却多少有些失望。 倒不是说这黛玉不够漂亮。 单论眉眼五官绝对是极精致的,妥妥一个美人胚子,可如今也只是胚子而已,瘦瘦小小一个人儿,明显还有待发育。 不过转念一想,这倒也未尝不是什么好事。 正因书中这些钟灵毓秀的女子,还未曾长起来,自己才有机会惦记着,否则若是过上一两载就要嫁人了,却哪还轮得到自己? 相比之下…… 宝钗如今已经是十四【第三章写大了一岁,已删改】,若自己加官进爵的速度不够快,只怕就赶不上趟了。 却说焦顺这不声不响的离着远了。 贾雨村便忍不住打探他的根底,而林之孝也怕贾琏再给焦顺难堪,于是加倍的描述了近日的见闻。 又着重点明道:“政老爷近来极是看重焦大爷,这半个多月三日一宴五日一请的,几乎就没有间断过。” 贾雨村听了这话,登时有些后悔起来。 贾琏却有些恼羞,冷笑道:“爷离家才不到一年,连身边的奴才竟也成了人物——这可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正说着,忽见五六骑飞也似奔了过来,远远的就嚷道:“可了不得了,家里来了颁旨的天使,请大爷速速回府!” 贾琏认出是荣国府里的管事,不由得皱起眉头,心道自己分明是二爷,却嚷什么‘大爷速速回府’? 紧跟着他又想到了贾雨村头上,便转身问道:“雨村兄,莫不是圣上知道你已经到了京城,所以……” 贾雨村却是连连摇头:“断无此理、断无此理。” 且不说皇帝会不会如此在意他一个四品同知,就算真要给他颁旨,也断没有送去荣国府的道理。 二人正疑惑不解。 却见焦顺迎上前问了几句,然后匆匆过来告罪道:“琏二爷、化大人,我怕是要先行一步了——毕竟总不好让天使在府上久等。” “你?” 贾琏愕然:“是给你颁的旨意?” 贾雨村则是进一步追问:“来大人,却不知是什么旨意?又是因何而来?” “我如今姓焦。” 焦顺更正了他的称呼,这才云淡风轻的道:“因我前日拟了桩新政,原只是想自己试行一番,不知怎么就得了侍郎大人的错爱,又经内阁递到了御前——这不,陛下竟赐下进爵一级、黄金百两的恩赏,着实让焦某惶恐汗颜。” 这番话听得贾琏、贾雨村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以对。 第125章 捻酸人各议焦顺事 却说贾琏参见过一众长辈,这才回至自家房中。 凤姐虽近日多事之时,无片刻闲暇之工,可见贾琏远路归来,却也少不得要拨冗接待。 因房内并无外人,她先笑盈盈的施了一礼:“国舅老爷大喜!国舅老爷一路风尘辛苦,小的听见昨日的头起报马来报,说今日大驾归府,略预备了一杯水酒掸尘,不知赐光谬领否?” 谁知贾琏扫了她一眼,脸上竟没有多少笑模样,只将身子往床上一横,枕着双臂似是颇有些不乐。 “你这狠心贼!” 王熙凤登时也换了脸色,一手叉腰一手拿帕子指着贾琏骂道:“这一去大半年光景,在外面也不知多写几封家书,如今好容易回来,倒先冲我使其脸色来了!” 贾琏又横了她一眼,无奈道:“我不是那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王熙凤素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何况一腔久别的热切,竟都贴在了冷脸上,却如何还能耐得住性子? 当下又叉腰叫屈道:“你走之后,我这每日忙里忙外,挣命也似的,就只怕丢了你的颜面,如今可倒好,倒给我甩起脸来了!” 贾琏久在江南,见惯了水乡女子的柔婉,如今重又听到这等夹枪带棒的言语,自然有些不大适应。 可毕竟是自己有错在先,他也不好冲王熙凤发作,只得堆笑解释道:“真不是冲你,实是家中变化忒也大了些,让我这心里有些不得劲儿。” 说着,将码头上的见闻说了。 又道:“因这旨意的事儿,二老爷特意去了焦家——我为了拜见二老爷,竟还要专门去他家走一遭!” 顿了顿,又郁郁不平的问:“叔叔在工部多年,怕也没得过进爵赏金的恩赐吧?他一个刚脱籍的七品小吏,却凭的什么?” “咯咯咯……” 王熙凤听完这话,却登时笑的花枝乱颤,拿粉拳往贾琏胸口虚捣了一记,戏谑道:“原来咱们国舅爷竟是吃了他的醋!怎么着,莫不是在南边儿守着林姑父久了,也有了起居八座的心思?那我明儿禀了太太,托大姑娘给你谋个……” “浑说个什么!” 贾琏忙掩了她的嘴,顺势把她拉到床上,半真半假的笑骂道:“小蹄子,我这才回京,你倒又想把我往外赶,莫不是嫌我碍事了?” “呸~” 王熙凤在他耳边呵痒似的啐了一口,腻声骂道:“明明是你这死鬼在外面乐不思蜀,自个身上不干净,反倒把脏水往我头上泼!” 两人笑闹几句,正有些情动,忽听外面有人交谈,不觉都有些扫兴。 王熙凤一面翻身坐起整理发髻,一面扬声喝问:“外面是谁?” 平儿进来回道:“是顺哥儿让香菱把对牌送回来了。” “什么顺哥儿。” 贾琏冷笑:“人家如今可是朝廷命官,论爵位比我还高些呢!” 跟着却又起了花花心思,啧啧叹道:“先前我去焦家拜见二老爷,恰撞见个极标志的丫鬟,生得好齐整模样,因我疑惑咱家并无此人,随口问了问,似乎就是叫做香菱——听说是薛大傻子进京前买的?不想他倒舍得给那奴才糟践!” 若在下江南之前,这等话他是断不敢在王熙凤面前说起的,但在江南无人拘束惯了,自也就少了忌讳。 “嗳!” 王熙凤闻言,立刻酸言酸语的道:“往苏杭走了一趟回来,也该见了些世面,爷却怎么还是眼馋肚饱的——你要真爱她,也不值什么,我去拿平儿换了她来如何?” 等了片刻,见贾琏悻悻的没有接茬,这才又正色道:“爷往后最好改了称呼,先前还能说是大姑娘帮衬,如今看来,他竟真是凭本事得了万岁爷青睐,往后可不敢再当个奴才看了!” “嗯。” 贾琏不情不愿的应了,干脆顺势起身道:“珍大哥晚上要给我设宴接风,我索性早去早回。” 说着向外便走。 王熙凤忙依依不舍的往外送,谁知道了门前,贾琏忽又回头在她脸上掐了一把,嬉笑道:“你在家好生候着,等爷回来再收拾你!” 王熙凤先时只顾着羞喜,等贾琏走后却越琢磨越觉着不对味儿。 忍不住拉了平儿问:“你说这回二爷回来,是不是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平儿也隐隐有些觉察,但还是笑着宽慰道:“这能有什么不一样的?约莫是大半年不见,彼此都有些生分了。” ………… 返回头再说这次回京的另一位主角。 “宝姐姐的、迎春姐姐的,探春妹妹的,这些是给惜春小妹妹的。” 林黛玉一一点数着桌上的礼物,等紫鹃到了外间,才貌似不经意的抬起了头,与不肯错眼的宝玉四目相对。 二人相视一笑,黛玉便捧了最多的那份礼物,道:“这些是给你的,要是不嫌弃,就拿去。” “妹妹。” 宝玉上前接了个盒子在手,往旁边几份礼物上扫了一眼,笑道:“我这怎么多起来了?” 林黛玉登时小脸一板:“你要是嫌多,就给我留下!” 宝玉忙用身子拼命压住,嘴里连道:“不多不多,我都要、我都要!” 林黛玉这才又瞧着他笑了,因想起码头上的见闻,便好奇道:“我才下船就听说府里来了天使,竟还是要给凤姐姐家里的奴才传旨,这却又是怎么一回子事儿?” 宝玉把焦顺的来历简单说了,又道:“他这回被封赏,约莫是因为那一篇勤工助学的策论——老爷和宝姐姐都曾赞过,说是什么兴利除弊的良方,还让我据此写了一篇时文呢。” “呦~” 林黛玉反手掩住了嘴,满眼惊奇道:“半年多没见,不想你倒出息了,竟还会写什么论政时文了?” “妹妹快别取笑我了!” 贾宝玉愁眉苦脸道:“我一瞧那些仕途经济就头疼的紧,哪里还写的出东西来?最后还是托请到宝姐姐头上,得了些提点,这才勉强应付过去。” “哼~” 听他接连提起宝钗,林黛玉心下隐隐有些不快,忍不住娇哼一声,诘问道:“那你不守着宝师傅受教,却寻我这个没用的作甚?” 见她似是恼了,宝玉忙涎着脸赔笑道:“我偏就喜欢没用的。” “好啊!” 不想林黛玉却更恼了,背过身把脸一捂,跺脚道:“你果然也觉着我是个没用的!” “好妹妹,这……你、我……” 宝玉直慌的手忙脚乱,也跟着跺脚道:“我恨不能把心掏出来给你瞧瞧!” 说着,抬手拍了拍胸口,却听‘啪’的一声脆响。 宝玉这才记起了什么,忙从怀里摸出鹡鸰香串来,献宝似的捧给林黛玉道:“妹妹快瞧这是什么!这是北静王爷送我的礼物,我给你留了好长时间了。” 林黛玉原本还接了细瞧,听说是别人送宝玉的,立刻抛还了回去,嘴里道:“什么臭男人拿过的东西,我不要!” 正闹着,三春并宝钗都闻讯赶了过来。 姐妹见面自又是一番热切,但黛玉见过三春之后,却独独拉着宝钗的手上下端详。 薛宝钗不由奇道:“妹妹这是怎么了?莫非是我身上有什么不妥?” “姐姐自是极妥当的。” 林黛玉就掩嘴笑道:“我只是好奇姐姐怎么有这么大的本事,连牛都能教的识韵知律,还学人弹起了宫商五样音!” 薛宝钗听的莫名其妙,下意识望向了宝玉,见宝玉在后面尬笑不已,心下登时恍然。 反手把黛玉拉到身后,拦在宝玉身前笑道:“不想这屋里竟还有一头牛在,那咱们可得看好林妹妹,千万别让她被牛嚼了去!” 这明着是把黛玉比作牡丹,细品却又似才藏着些别的意味。 不过还没等旁人往深里琢磨,宝玉便拿手在头上比了犄角,嘴里‘哞、哞’的叫了起来。 姐妹们登时都笑的前仰后合,再也顾不得其它。 偏这时袭人寻了来,说是东府珍大爷要给贾琏接风,让请了宝玉、焦顺过去作陪。 宝玉自是百般不愿,可拗不过众人都劝,连黛玉也说堂兄弟大半年不见,总该聚在一处亲热亲热。 他这才恋恋不舍的去了。 第126章 宁府夜宴 贾珍原本并没有要请焦顺作陪的意思。 一则双方旧怨未解,二来也是怕贾琏不自在,后来听说焦顺得了封赏,这才临时改了主意。 他这一面差人去请,一面却忍不住对尤氏抱怨:“我原想着等风头过去,就托门路把他远远打发了,也好眼不见心不烦。” “谁知这厮竟真就有几分本事,如今得了陛下青睐,往后怕是更奈何不得他了!” 尤氏原也觉着不该迁就一个奴才出身的小吏,可如今听说焦顺因才干见识,得了皇帝的青睐,这心下却反倒活动了。 因就试探着问:“老爷,先前那二姑娘下嫁的谣言,究竟有没有影儿?” 不等贾珍回应,她又自答自问:“以我瞧着,倒也未必都是空穴来风,若这焦顺果是个有前程的,便舍个庶出的姑娘给他又能怎得?” 贾珍初时没醒过味儿来,将半瓶助兴的药卷在袖子里,准备在酒宴上先用了,等发散开药性再去收拾新梳拢的小蹄子。 直到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他才猛地恍然,皱着眉回头道:“你莫非说的是惜春妹妹?” 尤氏见他表情看不出喜怒,哪敢轻易认下这话,忙讪笑道:“咱们家都是老爷做主,我哪敢乱出主意——更何况还是惜春妹妹的终身大事。” 贾珍皱着眉头端详她几眼,忽的大袖一甩:“知道不该说,你还不把那窟窿捂严了!”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去了。 自秦可卿玉殒天香楼那日,夫妻两个撕破了脸,贾珍作践尤氏也不是头一回了。 如今她倒有些皮了,压根就没往心里去。 因又想着贾珍既用了药,必然舍不得用在自己身上,倒不用再担心被他酒后打骂,一时心下反倒松快多了。 拢松了气闷的襟领,将个白莹莹无人爱怜的身子,歪倒在挨着暖气的榻上,一时竟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去多久。 半梦半醒中就觉着身前有人窥探,初时还以为是丫鬟们,可那视线竟热辣辣的直往怀里钻,尤氏这才惊觉不对,急忙从床上翻身坐起。 这一下,却险些撞进贾蓉怀里。 “呦~” 贾蓉忙往后退了半步,涎着脸笑道:“太太可算是醒了,老爷打发我来拿东西呢。” 尤氏是又羞又恼。 便真是打发他来拿东西,又哪有悄悄欺到熟睡的继母跟前儿,拿眼乱瞄的道理?! 先前因贾琏不在家,他便紧着王熙凤巴结,如今见没了机会,倒竟惦记上自己了! 尤氏蹭一下子窜将起来,就要跳脚怒骂。 但见贾蓉脸上竟没有多少惊慌之色,又想着这父子两个混账王八一条藤的,若真闹起来却怕贾珍未必肯护着自己,当下也就没敢发作出来。 强忍着怒气顺着贾蓉的话头,唤了小丫鬟开箱子拿东西。 眼见贾蓉嬉皮笑脸的去了,尤氏越想越是委屈,有心大哭上一场,又恐被丫鬟告诉贾珍知道。 于是假说在屋里气闷,要出去清净清净,撇下丫鬟自寻伤心之地去了。 ………… 返回头再说贾蓉。 出了后院堂屋,满脑子仍是那一对儿白皙,暗道这继母论姿色虽不如亡妻,倒也颇有些趣处。 又想着老爷能惦记我的,难道还不兴我惦记他的? 只是现下毕竟少了保险,且等过些日子再踅摸个老爷喜欢的回家,再拿来与他换着耍耍。 打定了主意,他这才施施然回到了厅中。 那厅中酒宴正酣,贾珍在主位上瞧见儿子,便随口骂道:“没用的东西,却怎么耽搁这么久才回来?!” “珍大哥这话说的。” 贾琏随口回护道:“这大晚上的,他总不好胡冲乱撞的。” 贾蓉也便借坡下驴道:“还是琏二叔疼我,知道我的不易。” 跟着又问:“老爷和叔叔们说什么呢,方才聊的那般火热?我在外边儿都灌了满耳朵。” “还不是说你大姑姑的事儿。” 贾琏面带得色的道:“宫里传旨时透了话,说是让各家外戚修建别苑,以便娘娘们回家省亲呢!” “先前不是说,要让各家亲眷进宫探视么?” “那是老黄历了,如今太上皇拿定了主意,只等着礼部议出章程,就要放娘娘们回家省亲了!“ “这可真是天大的恩德!” 听他们说的热闹,焦顺心下也是馋的不行。 这大观园终究还是来了! 暗想着那一园子莺莺燕燕,就忍不住有些激动。 不过转念又一想。 以自己现下这身份,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住进去的——其实换个身份也没用,因为除了宝玉这个特例,那园子里貌似也没别的男子了。 总之,就很嫉妒! 焦顺当即拿起酒杯来,对着宝玉一举:“诸位这说来说去的,怎么就没人贺咱们国舅爷一杯?来来来,我这里先干为敬!” 他这一起头,旁人也都纷纷起哄。 三五杯下去,倒灌的宝玉直打晃,连忙摆手道:“不成了、不成了!今儿一是给二哥接风,二是庆贺焦大哥得了恩赏,却怎么都来灌我?“ “我不过是侥幸罢了。” 焦顺便笑着谦辞道:“凭哥儿那时文的功底,若往后到了官场,怕就显不出我来了——且哥儿惯常不曾理会俗务,不想倒对商贾之事颇为在行。” “那实是宝姐姐代笔的。” 宝玉却也并不瞒着,又道:“宝姐姐倒也对焦大哥文章钦佩的紧,特意抄录了一份,最近时不时就要拿出来研读一番。” “还有这等事儿?” 焦顺心下的嫉妒顿时烟消云散,直笑的喜形于色:“听说这宝姑娘最是博学,不想竟能看得上我那些粗浅文字。” 想着自己无形中,竟在薛宝钗那边儿有了’好感度‘,一时倒顾不得再给宝玉灌酒,反自斟自饮了几杯助兴。 旁人也都推杯换盏。 正闹到兴头上,不想贾琏的小厮昭儿却在门口探头探脑,且又欲言又止的样子。 贾琏便恼了,喝道:“在家弄鬼也就罢了,却怎么在大爷家还是这般没规矩?!” 昭儿忙跪地道:“回二爷的话,实是家里打发了人来,说让珍大爷千万看顾着些,莫使您喝醉了。” 贾琏听了这话,又把酒杯往桌上一顿,羞怒道:“这婆娘管的愈发宽了!” 贾珍笑着摆手:“大妹妹也是为了你好,何况她独守空房大半年,好容易把你盼回来,你要是喝的酩酊大醉,晚上却还怎么一叙别情?“ 最后那‘一叙别情’说的拿腔拿调,直惹得众人哈哈大笑,个顶个脸上都带了颜色。 又搭着贾珍刚吃了些助兴的药丸,这话头便不可避免的直奔下三路。 饶是焦顺也是经过见过的,却哪及得上这群纨绔耍的宽泛,借着酒兴听了一会儿,就觉着裤子紧绷的难受。 于是随口向一旁的贾蓉探听道:“这院里的茅厕在那儿,我且去方便方便。” 贾蓉醉醺醺起身,拍着胸脯道:“我带叔叔过去,正好一并送快松快!” 先前夺爵时,贾珍称焦顺贤侄,如今因他先得了贾政青睐,又蒙皇帝封赏,不知不觉间便长了一辈儿,故此贾蓉才以叔叔相称。 却说焦顺跟着贾蓉出了客厅,穿房过院走出老远,也不见这厮止步。 心下不由得起了疑,一把扣住贾蓉的手腕,喝问道:“茅厕哪有这么远,蓉哥儿莫不是要坑害我?” 贾蓉一个激灵,这才清醒了些。 举目四顾,才发现已是到了后园,忙解释道:“焦叔叔说哪里话,且不说叔叔如今圣眷正隆,单凭您捏着家里要命的把柄,便借我一个胆子,我也不敢坑害您啊!” “你知道就好!” 焦顺仍是冷笑:“还不快把茅厕指来?” “这……” 贾蓉苦笑道:“我一时走岔了,这处却没什么茅厕——索性也是僻静处,咱们直接松快了便是。” 说着,也不管焦顺就在身前,径自掏了针尖麦芒往空处扫射。 焦顺这才忙不迭撒开他,因不想与这厮在一处,特地选了个灌木丛哗哗放水。 二人各自方便完,便醉醺醺的原路折返。 却不想那灌木丛后,竟忽又站起个掩着嘴的妇人! 第127章 宴后 自灌木丛后起身的,却正是宁国府的女主人尤氏。 她因被继子贾蓉窥探,偏一时又发作不得,便忍着泪单独离了正房堂屋,到这后院僻静处顾影自怜。 原本哭了一程、骂了一程,这心头郁郁也消散了不少,正想着返回屋里呢,不成想远远地就见贾蓉挑着灯笼,摇摇晃晃的往这边赶。 尤氏一时骇的魂儿都飞了,生恐在这喊不应的地方,再闹出什么逆人伦的祸事来。 她当下也来不及多想,慌不迭的藏在了灌木后面,原是想等贾蓉过去,再悄默声的逃回家。 谁曾想那二人恰就停在了前面,先说了两句解惑的言语,随即竟又做出些放肆勾当。 尤其那焦顺偏选了灌木丛前,倒让尤氏瞧了满眼的腌臜吓人物件,连衣襟上都溅了些泥点子。 却说等焦顺醉醺醺去了,尤氏羞恼的起身连啐了两口,心下暗道怪不得这粗坯先前讨要车马,老爷只说什么‘给他便是’,原来手上竟攥了自家的把柄! 亏自己当初不明就里,还为此挨了一通骂。 想到当初贾珍那句“他又不是要骑你”,尤氏便觉心头突突直跳,满脑子都是些不堪言的情景。 她忙默念几声‘阿弥陀佛’,一脚低一脚高的摸黑回了房中。 直到褪去外套,坐在那暖洋洋的榻上,这才渐渐平复了羞意、躁动。 不想没过多久,贾珍竟也醉醺醺的推门走了进来。 尤氏先是有些惊惧,可随即忆起方才那些躁意,竟倒生出些期盼来——虽则比不得那腌臜,总也好过独守空房。 于是一面招呼丫鬟去端醒酒汤来,一面挨挨蹭蹭的往贾珍身边献媚。 贾珍醉眼惺忪的扫了她一眼,便交代道:“方才听说,西府那边儿怕要改建园子,迎娘娘回家省亲,我已经把咱家的后花园许了他们——届时把两处打通了,也好显得大气些。” 尤氏听的一惊,忍不住酸道:“先前那轮胎买卖,我拉下脸左求右乞的,那凤辣子只肯让出一间铺子,还要咱们自己出人出钱经营,如今大爷偏怎么如此大方,好好的院子竟就……” “你懂个屁!” 贾珍不屑的骂道:“两家本是一体,如今有这天大的喜事,咱们自该尽力帮衬才是!” 说着,又道:“我听说琏哥儿这回去南边儿,倒淘了好些回来,怕不有百十万两银子呢!” 尤氏惊道:“那林姑爷竟有这等家资?” “感情!” 贾珍两眼一瞪:“那可是巡盐御史,天下一等一的肥缺!也就是林姑父素来清高,不然怕三四百万两都打不住呢!” 最后一句,却忍不住露了心思:“有了这笔横财,西府必是要大肆操办一番的,咱们现下大方些,往后也好多揽几桩差事——到那时还用得着发愁没钱补窟窿?” 因秦可卿发丧欠下了不少亏空,尤氏近来没少为钱发愁,如今听贾珍说的有鼻子有眼,一时倒愈发亢奋了,直往贾珍怀里起腻。 谁知贾珍喘着粗气,竟就一把将她推开,起身交代道:“你近来多往那边走动走动,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赶紧回来禀我,千万别耽搁了爷的大事儿!” 说着,拔腿向外就走。 “老爷。” 尤氏一时急了,忙追了两步问道:“您、您今儿又不在家睡?” “你自个歇了就是,莫管我!” 贾珍头也不回丢下一句,便匆匆消失在夜色当中——那药极是金贵,他可舍不得浪费在‘旧人’身上。 尤氏空酿出一腔润情,不想却讨了个没趣,只得自顾自洗漱安歇了。 可夜深人静之际,她却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那身子仿似烙烧饼一般熟烫红涨,满脑子尽是吓人的腌臜。 ………… 却说酒酣宴散。 焦顺因要走后门入府,便与贾琏、宝玉互相别过,施施然回到了自家。 他虽有六七分酒意,脑子倒还算清醒,于是命香菱取了圣旨细瞧,见上面多有溢美之词,不觉又添了三分得意。 先前他初到工部,也曾想着先搞些发明创造出来,可了解了杂工所的现状,又通读了太祖语录之后,这想法却渐渐淡了。 盖因杂工所下辖的工坊,大多都已经进入了机械化生产——蒸汽机早就有了,夏太祖命人自西洋引进回来,又加以改造,如今略大些的工坊都有使用。 一些先进的理论,夏太祖也早早便抛了出来。 而各种机密精工的制成改进,更不是他这个考文科都落榜,又干了十几年代理销售的人,一时半刻就能搞定的。 所以思来想去,才选了从大局着手。 不想却竟一举得了皇帝和薛宝钗的欣赏…… 他欣喜之余,忽又想起一事来,于是唤过香菱问道:“近来二姑娘院里有什么动静没?这都六七天过去了,怎也不见司棋有什么回应?” 香菱却也未曾听说有什么风吹草动。 “那你明儿专门过去问问。” 焦顺说着,又把那圣旨交给她仔细收藏。 这圣旨虽是赐下了,但若是日后再有加官进爵的封赏,却是要把先前这份收回去的。 这时门帘一掀,玉钏儿捧着盆热水进来,乖巧的放在床前,招呼道:“爷过来烫烫脚吧。” 她先前因得了焦顺两句‘重话’,心下又是羞恼又是失落,遂寻了姐姐诉苦。 谁知金钏儿却反倒数落了她一顿,说爷们总难免有些阴私,若是太太奶奶出面过问也还罢了,区区开脸丫鬟也想抓着不放,却不是嫌自己活的命长? 玉钏儿虽把这话听进了心里,可毕竟年轻气盛,又是情热之际,先前几日总也抹不开面儿服软认错。 但今儿见自家爷赏金进爵得了圣眷,那慕虚荣贪便宜的性子一起,筋骨早都软的不成样子了。 等焦顺走过来坐到床头,她忙也侧身跪坐在脚踏上,褪去那两只沉重的靴子,不嫌腌臜的把两只脚揣到怀里,腻声道:“爷前几日说我那些,都是有道理的,如今我知道错了,爷打也打的、踹也踹的,却莫要再恼我了。” “哼~” 焦顺冷哼一声,顺势虚踩了几下,忽就冒出些龌龊主意。 当下忙不迭洗漱了,便拉了二人夹缠。 正在兴头上,冷不防连打了三个喷嚏,也不知是被谁念兹在兹…… 第128章 琐碎家常 与先前不同,这回因打着劝学的名头,明面上又不曾涉及超拔匠官的事儿,故此皇帝这头恩旨一下,工部那边儿也立即就有了动作。 第二日焦顺刚到衙门,便又被苏侍郎请了去,命他会同司里拟个章程出来,争取年后就把巡视组派出去,以便夏天正式在杂工所试行新政! 因礼部也准备派人协同行动,苏侍郎再三交代,要求务必又稳又快,既要抢在礼部头里,又万不能让他们挑出疏漏来。 只有这一句交代,百工司、杂工所两处就都乱了营。 焦顺不得不把审批款项等差事,暂时下放给所副赵彦,又嘱咐张诚从旁帮办。 他自己则是整日泡在百工司,同掌司的郎中、协理的员外郎、以及主事侯云几个,商议这新政试行的章程。 连散衙都比往日晚了半个时辰。 到家更是早已入夜。 去堂屋里向两个爹一个娘问了安,回屋又胡乱填补了些,这才稍稍缓过劲儿来。 遂叫过香菱,问她可曾见着司棋,司棋当面又有什么言语。 “见是见着了。” 香菱便道:“但司棋姐姐这几日竟是病倒了。” “病了?” 焦顺立刻想到了去年的事情,不由奇道:“我刻意先摆了两个炭盆,却怎么还是着了风寒?” “不是风寒。” 香菱臻首连摇:“听司棋姐姐那意思,倒像是给气着了——她把王柱儿媳妇的鬼把戏告诉了二姑娘,二姑娘却让她息事宁人,死拦着不肯挑破。” “呵。” 焦顺闻言哂笑:“这可真成了皇帝不急太监急,似二姑娘这样的性格,也难怪会养出那么些鸡零狗碎的东西。” 把手中茶盏往桌上一顿,断然道:“等我把这事儿捅给二奶奶,且让她去摆置那王柱儿一家!” “爷!” 香菱忙拦着道:“司棋姐姐早料到这一桩了,说让您千万别管这事儿,否则主仆日后两个倒不好相处了。” 不想司棋那风风火火的性子,倒知道要顾着迎春的面子。 焦顺也没有硬要帮忙的道理,于是转而叮咛道:“那你明儿带些补品,再过去探视探视。” 等香菱应了。 因实在疲倦的紧了,晚上便各自安歇,养精蓄锐。 ………… 却说第二日香菱便依照焦顺的吩咐,又登门送了些燕窝等物。 绣橘替司棋礼送她出去,回头却起了疑,寻司棋探听道:“姐姐,这丫头三天两头的上门,又特意给你送了这么些个金贵东西来,莫非她家大爷真惦记上咱们二姑娘了?” 司棋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就你会胡思乱想,赶紧把东西收起来,莫又招了家贼!” 又咬牙道:“这回倒让他瞧了笑话,且等我好些,咱们把门反锁上,且轰轰烈烈闹他一场!姑娘不愿意挑明了,她们自个难道还敢挑明了不成?便把嘴给她撕烂了,她也只能吃哑巴亏!” 绣橘也窝了一肚子火,当下忙应道:“那我寻些趁手的家伙备着!” “要那又疼又不见血的!”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定下了教训王嬷嬷婆媳的法子。 绣橘这才把那些补品收敛起来,只留了当天要用的分量,一面命小丫鬟寻砂锅小灶炖了,一面却又忍不住道:“咱们姑娘要能攀上这门亲,其实也挺好的。” “你先前不是还……” “先前是先前,他才去衙门半月就加官进爵的,若时间久了还能得了?抛开出身不提,配咱家姑娘再合适不过了。” 说到这里,又忍不住摇头:“只是生的粗鲁了些,若能再斯文一点儿……” “斯文有什么好的?” 司棋冷笑道:“不过是些绣花枕头驴粪蛋罢了,咱们琏二爷且不说,东府里那对父子也说是眉清目秀,这些年却干过几件人事儿?!” 绣橘端详他半晌,忽就噗嗤一乐:“好姐姐,我发现你忒也偏向他,莫不是……嘻嘻~!” 说着,把两根嫩指头往一处对戳。 “去去去!” 司棋唯恐真被她瞧出什么,一把排开那两个指头,连声啐道:“你个小蹄子,整日就知道惦记这些乱七八糟的,我看只怕是你自个动了春心吧?!” ………… 再说香菱。 她从迎春院里出来,不想就正撞见王熙凤和尤氏,原想着行个礼避退到一旁,等这二人过去再走。 王熙凤却专门唤了她过去,笑着问:“你这是打哪儿来?” “回二奶奶。” 香菱忙道:“因司棋姐姐病了,所以我特意过来瞧瞧。” “噢。” 王熙凤面露恍然之色,又道:“倒也巧了,我还琢磨着下午派人过去传话呢,既然撞上你了,就先交代一声——等顺哥儿回来你告诉他,让他在衙门里先扫听扫听,看有什么修园子的能工巧匠,保不齐过些日子就要用上了。” 说着,又对一旁的尤氏解释:“二老爷虽久在工部,但他老人家素日里也不曾理会这些俗务,再说我这做侄儿媳妇的也不好去烦他,还是托给顺哥儿稳妥些。” 尤氏见到香菱时,脸上便显出些异样来。 听凤姐儿这话里满是炫耀之意,她忙也奉承道:“听说他刚去工部,就做下好大事情,竟连宫里都被惊动了,这果然是你亲手调教出来的人,到哪儿都错不了!” 嘴里说着好大事情,心下却不免想起那吓人的腌臜。 一时忍不住脸上发烫,于是又慌忙用帕子掩了。 王熙凤笑的愈发得意,嘴里却道:“那也是他自个的本事,和我有什么相干?” 说着,便挥退了香菱。 转头却见尤氏盯着香菱的背影,若有所思的道:“这丫头跟了那焦顺,生的倒益发滋润了。” 王熙凤人精也似的,当下就听出了言外之意,又见尤氏脸上有些异样,便忍不住噗嗤一笑,又拿胳膊肘顶了顶尤氏,压着嗓子促狭道:“嫂子这话说的,却怎么透着些酸意?” 随即又叹道:“顺哥儿自小又没经过见过的,如今得了香菱这么个宝贝,自免不了整日里疼怜——倒不似咱们屋里的爷们,家里的还照应不过来呢,偏还想着外面那些馊的臭的!” 尤氏也跟着叹气,心下却禁不住想,旁人自己虽不知道,但那焦顺必是能‘照应’过来的。 第129章 存周公静极思动、薛文龙力邀焦顺 连着在衙门里忙了几天,又搭着王熙凤让扫听能工巧匠,竟是日日不得片刻空闲。 这天下午,焦顺好容易抽出时间,回到杂工所处置积欠。 不想却见张诚身边多了个年轻人,细瞧正是他的独生子张华——话说张华这个名字,焦顺总觉得有些熟悉,可思量一番不得要领,也就干脆抛诸脑后了。 如今又瞧见了,不觉再度勾起了心思。 张诚因见焦顺打量儿子,忙陪笑上前解释:“东翁,这孽畜近来少了管束,愈发的不成样子了,没奈何,我也只好把他拴在身边拘着——他别的本事不成,帮着盘盘账倒也还使得。” 那张华也是满面堆笑,一副奴颜婢膝的样子。 他虽也曾是官二代,可这几年早被磋磨的圆润了,自然不敢在焦顺面前造次。 焦顺略一沉吟,便道:“既帮着盘了帐,总不好苛待了他,比着几位账房的月例再减两成,每月给他开三两二钱银子吧。” 因新聘来的都是寻常账房,并不是金贵的师爷,故此每人每月也只是四两银子,且还不包吃住。 就这,也是熟手才有的待遇,似张华这般的生瓜蛋子,能拿八成已是看了张诚的面子。 张华听了喜不自禁,张诚却是惶恐道:“这怎么使得,倒像是我专门拉他来赚东翁银子似的,还请东翁收回成命!” 焦顺把手一摆:“总没有让人做白工的道理,这事儿我说了就算,勿需再议。” 张诚只好作罢,又引着众人上前,把近来自赵彦那边儿抄录的各种存档,一并呈请焦顺过目。 焦顺别的也还罢了,账头上倒比这些账房们还要精熟些,取了纸笔勾勾画画,不多时就挑出几样错来。 随手丢还给那些账房,吩咐道:“你们自己再核对核对,若是咱们这边儿算错了,就赶紧改过来,若是赵大人那边儿出了岔子,便打回去让他重新列表!” 因他最近一直在司里忙碌,这些账房连同张诚在内,只知道他凭借一篇策论,得了皇帝和上司的倚重,却那曾想到账头上竟也是这般精熟? 当下俱是诚惶诚恐,再不敢有半点懈怠、欺瞒。 焦顺又唤了赵彦、刘长有来,一则问政理政,二则也把巡视组的事情交代了。 因道:“届时你们二人必要选一个进组的,下面的吏目多半也要带上一个,谁去谁不去的,各自都先想好了章程,下月初先禀到本官这里,也免得闹个措手不及。” 赵彦和刘长有对视了一眼,出面探听道:“大人,不知是司里领队,还是……” “司里约莫要出一个员外郎、一个主事、两个观政进士,然后再从其它司里比照着借调几个——说是司里牵头,其实是部里说了算,明年你们甭管谁去了,千万都给本官收敛些!” 赵彦、刘长有恭敬应了。 看看公事处置的差不多了,赵彦又上前请示道:“北边儿各处的炭敬已经到了七成,南边儿也到了四成,您看是先铺排下去,还是……” “如今天冷了,大家伙也别硬熬着,都按例铺排下去吧。” 焦顺这一声令下,等到散衙时,两千多两炭敬银子就散了个干净。 其中五成孝敬了司里,余下的一千一百多两,焦顺独得了六百挂零,余下不到五百两才是所副、所丞、三个吏目的。 因南边儿的孝敬历来都比北边丰厚,单只是炭敬一项,他今年就能净入一千四百两有余。 这就是手握实权的好处,若换成是清水衙门里的闲职,便三四品也未必能有这么多进项。 晚上回到家中,焦顺把这银子入了账,大面上的浮财便超过了八千两——三千多两的家底、从赖家讨的银子、百两黄金的赏赐【折合一千六百两】。 再加上赖家还欠着一千七百多两,预计到年底,就能达成家财万贯的小目标了。 正歪在床上美滋滋的盘账,忽听的外面传话,说是政老爷又要设宴款待。 没奈何,焦顺只得又重新换了一套外出的大衣裳,到堂屋跟来旺夫妇告了罪,引着玉钏儿赶奔贾政院中。 因他近日里常来常往,那守门、上夜的早都疲了,连对牌都懒得验看,道一声‘焦大爷’便就放行了。 等到了贾政院中,却见这存周公竟破天荒的迎出了厅门。 焦顺吃了一惊,忙快步上前躬身道:“怎敢劳政老爷迎我?真是折煞人了!” “贤侄勿需多礼。” 贾政捻着胡须笑道:“正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我今儿倒有一桩事情,要托请贤侄出面呢。” “政老爷有话只管吩咐就是,却说什么托请?” “不急、不急。” 贾政微微摆手:“且进去吃几杯热酒,暖暖身子再说。” 因扫量焦顺身上只是件绸面夹袄,又扬声吆喝道:“传话给太太,让她明儿挑些好毛料送去焦家——贤侄如今身份不同了,总也该有几件体面的毛料衣裳才是。” 后面那半句,自是对焦顺说的。 焦顺忙又连声道谢,心头却有些七上八下,唯恐贾政一拍脑袋,再搞出什么让自己为难的事情。 好在酒过三巡后,存周公说出所求所欲,却不过是静极思动,听闻明年开春部里要派人巡视四方,便起了出去走一走的心思。 只是他毕竟端惯了架子,也不好主动跳出来自荐,便想寻焦顺出面推举——负责拟章程的人里,虽是焦顺官职最小,可他毕竟是发起人,论话语权仅在掌司郎中之下。 听说是这等事儿,焦顺心下松了一口气,正要点头应下,忽听门外王夫人道:“我就知道老爷是动了离京的心思。” 随即,便见她领着金钏儿、玉钏儿姐妹进来,忧心忡忡的道:“老爷毕竟有了春秋,又养尊处优惯了,却只怕……” “只怕什么?!” 贾政不悦的起身呵斥:“自古多少大事,全坏在你们这些妇人手上!何况我这里正在宴客,你却跑出来搅闹什么?!” “顺哥儿也算不得外人。” 王夫人巴巴赶来讨了个没趣,也只能无奈道:“我不过是担心老爷受不得磋磨,老爷既这么说,我索性丢开了不管就是。” 焦顺忙在一旁帮腔道:“太太可不能不管,必是要一切安排妥当了,才好让政老爷离京公干。” 又向贾政笑道:“若不得太太准许,小子可不敢贸然推举。” “哼~” 贾政又冲妻子冷哼一声,不耐烦道:“这事儿我也是帮着参赞过的,若不亲自帮着把把关,岂不误了顺哥儿的心血、陛下的期望?” 他搬出皇帝的名头来,王夫人自不好再说什么,只说一切依凭老爷做主。 焦顺这才应道:“既如此,等那我这几日见了苏侍郎,且先跟他提一提——不过我这官卑职微的,也未必就能有什么用。” “无妨。” 贾政这才又有了笑模样,摆手道:“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果成了自然最好,不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 与此同时。 梨香院内宝钗母女,也正在讨论与焦顺有关的话题。 “妈妈。” 宝钗捧着前些日子抄录的文稿,正色道:“我这些日子仔细研读过了,这法子若用在咱家也是极合适的,也不指着能多什么进项,但凡调教出几个知书达理的管事,能帮衬着哥哥打理家中的生意,也便足矣!” “我的儿。” 薛姨妈欣慰的看着女儿,连道:“亏你能有这份心,你既说是好的,那就照着处置就是,需什么用什么的,只管跟妈妈说。” “一应需用倒还好说。” 宝钗将葱玉也似的指头,在那策论上轻轻敲了敲,无奈道:“可这其中还有些关节,女儿到现在也没能理清,若匆匆推行下去,却怕反误了正事儿。” “故此我想着,不如托请焦大人得闲帮着理一理,一则给咱们查缺补漏、二则说不准他也还有旁的什么好法子,能用在咱们家。” “这个好、这个好!” 不等薛姨妈答话,薛蟠却从外面挑帘子近来,两眼放光的道:“我正愁没主意亲近他呢!这差事交给我就是了,我们爷们在一处吃酒,席上也好说说话不是?!” 宝钗还有些疑虑。 他却又自说自话的敲定了时日:“你等我托人问问,看他几时休沐,届时我自请了他来,妹妹也能隔着门听个仔细!” 第130章 怜子东廊下、赴宴梨香院 转眼到了十月二十六休沐日。 焦顺难得又睡了个懒觉,因前两日应下薛大脑袋,中午要去梨香院赴约,也便没有再闹着晨练。 懒洋洋的任凭香菱、玉钏儿帮着披挂上,因觉着屋里实在闷热的慌,干脆拿了牙刷、牙粉去外面洗漱。 不想正刷着牙,就见打门外进来个抱着孩子的小妇人,细一端详,却不是杨氏还能是哪个? 焦顺远远瞅着那孩子就直了眼,直到嘴里的白沫子落在前襟上,惹得玉钏儿惊呼出声,这才醒过神来,忙招呼偷眼往这边儿窥探的杨氏,道:“秦家嫂子这是打哪儿来?” 原本按来旺夫妇的辈分,合该称一声‘婶子’的,但既做了主子自然便要长奴仆一辈——王熙凤称呼周瑞家的为周嫂子,也正是这个道理。 杨氏忙往前凑了几步,在台阶下刻意把那小儿的面孔对准了焦顺,嘴里笑道:“我这闲了大半年,虽说还得把娃儿奶大了,才好出来当差,可也不能临上轿了再现扎耳朵眼,就想着先来几位管家娘子面前露露脸,也省得大家把我给忘了。” 说着,假模假式的探问:“徐姐姐莫非不在家么?” “约莫是在二门鹿顶内当值呢。” 焦顺随口回了句,盯着那孩子不错眼的吩咐道:“玉钏儿,把前两天二太太给的毛料子,选那最软的拿一块来,让秦嫂子捎回去给孩子做些斗篷、褥子。” 因都是上等的好料子,玉钏儿颇有些舍不得,但也不好在外人面前驳了大爷的面子,只得板着脸回屋去取。 杨氏见左右没人,忙又往前凑了凑,嘴里道:“这怎么好意思呢,只怕这孩子没那好命呢!” “胡说什么!” 焦顺嗅到些奶腥味,不觉便食指大动,但碍着有孩子在,倒不好做什么不可言说的勾当,遂压着嗓子道:“等我日后发达了,不提携他还能提携哪个?” 说着,又问了句:“这孩子起名没有?” 杨氏水汪汪的盯着焦顺,腻声道:“前儿满月的时候,先生给起了几个名字,我当时一眼就相中了个‘遂’字,说是顺遂的遂!” 秦遂? 焦顺把这名字记在心底,又一语双关的道:“我瞧着孩子日后必是个聪明的,说不准也能做官呢。” 杨氏闻言更喜,直恨不能把孩子做个夹心,赖到焦顺身上解一解恋奸情热之苦。 不过这当口,玉钏儿也捧着毛料子,打从屋里走了出来。 二人自不好再有什么逾矩的。 焦顺便命玉钏儿把毛料子赐下,又交代道:“这孩子我瞧着投缘,往后也别短了往来。” 杨氏恭声道了谢,这才抱着孩子、料子,依依不舍的去了。 “她倒讨了好彩头!” 目送她出门之后,玉钏儿颇有些不忿的嘟囔道:“这料子爷都还没用上,倒怎么先打发出去一块?” “一块料子能值个什么?” 焦顺示意她捧了水来,咕噜噜一口喷在池子里,这才又道:“让灶上置备些可口又不占肚子的,我略填补些,过会儿就该去薛家赴宴了。” “哎。” 玉钏儿嘴里应了,忙去西边儿灶上嘱托了,除了早饭之外,又刻意交代让热两碗醒酒汤备着。 书不赘言。 临近午时【上午十一点】,焦顺便领着香菱、玉钏儿两个出了家门,赶奔梨香院。 原该只带香菱一个,可那薛蟠当初依依不舍的,却怕这厮再有什么歹心思。 可若要不带她,又不合她与宝钗的主仆情分。 故此特意让玉钏儿与她作伴。 不过事实证明,焦顺倒是多虑了。 论在女色上拿得起放得开,薛大脑袋倒比他要强出数筹不止,眼里竟全没了香菱,一味只拉着焦顺浑说。 “上回我们聚时,冯大哥还说要请你吃酒呢!” 就听薛蟠兴冲冲的道:“昨儿撞见卫若兰卫大哥,也论起你来,说不想你这等出身,竟能在工部做出这等大事,闹着要见识见识呢!” ‘这等出身’一说,实在不怎么顺耳。 不过考量到这厮一贯也憋不出什么好听的,焦顺也就懒得同他计较了。 只随口谦逊了两句,二人这才进到一个用大屏风隔成两间的花厅里,就见当中早摆了十碟八碗四五盆汤两三壶酒。 分宾主落座之后。 焦顺便笑道:“薛兄特意请了我来,却不知有什么见教?” 这话一出,隔壁宝钗主仆立刻屏息凝神静听。 不想薛大脑袋却笑道:“什么见教不见教的,不过是想和兄弟亲近亲近,自哪回你当着赖大的面,打断了他儿子的腿,我就知道你是条好汉,偏我老薛别的不爱,一爱俏的俊的,二来就喜敢打敢杀的好汉!” 说的兴起,他竟就冒了黄腔:“我原想着寻两个姐儿过来弹琴唱曲,谁知却被家里给否了,咱们今儿且胡吃几杯,腾功夫我请你去锦香院耍耍——那有个叫云儿的浪蹄子,被鸨儿调教的极好,水旱两路都……” 说到半截,才猛地想起妹妹就在隔壁,忙尴尬的收住了话头,咧着嘴讪笑不已。 薛宝钗在隔壁听的真切,当下又羞又窘,忍不住悄声对莺儿埋怨道:“我原说不用哥哥,他偏要揽了去,这倒好,一句正经的也没有,倒白惹人家笑话!” 莺儿忙宽慰道:“不妨事,大爷要是忘了正事儿,咱们托了香菱也是一样的。” 宝钗略一迟疑,干脆起身道:“算了,索性不听他们这些胡话,你把香菱唤来,我当面托香菱几句就是。” 香菱原本就被薛姨妈寻了去,听说姑娘有请,忙向薛姨妈告了罪,匆匆寻到宝钗屋里。 宝钗和莺儿遂你一言我一语的,把托请焦顺帮着制定商业规划的事情简单说了。 香菱听完,不由面露难色:“这些经济仕途的言语,我一时哪记得真切,求姑娘写下来让我带回去,我也好求我们爷逐一解惑。” “这……” 宝钗因想着女未娶男未嫁的,却不好有什么文字往来。 可又怕香菱学舌不成,再闹出什么岔子来,略一寻思,便道:“那明儿我让哥哥列个单子,在让莺儿给你们家送去吧。” 薛蟠哪会列什么单子,这不过是托了他的名头,也免得落人话柄。 香菱躬身应了,又提醒道:“衙门里如今忙的很,我们爷回了家都还时常要批阅公文,怕得腾出功夫来,才能帮姑娘解惑。” 莺儿便打趣道:“你才过去多久?如今倒就偏上他了!往后若做了姨娘,却还不把我们都给抛到脑后了?” 香菱急忙分辩。 宝钗因就笑道:“她不过是和你闹着玩儿,你却怎么当了真。” 她们这旧日主仆、往昔姐妹,在一处说说笑笑。 外面厅里薛蟠和焦顺倒也颇为热络,这薛大脑袋旁的不成,活跃气氛当真是一把好手,三杯热酒下肚更是忘了妹妹在侧,七分荤三分素竟是张口就来。 这氛围比之和贾政饮宴,却不知要轻松了多少。 焦顺也便敞开怀,与他狠吃了几杯,又说了些精选的今古笑话,直惹得薛蟠拍案大笑。 二人直闹到申时【下午三点】才散。 焦顺回家喝了醒酒汤,又在床上歪了半日,刚稍稍缓过些劲儿来,不想贾琏又差人来请,说是要议一议修园子的事儿。 第131章 因龃龉初戏平儿 【二合一章节】 却说因贾琏派人来请,焦顺不得不又抖擞精神,跟着传话的昭儿到了王熙凤院里。 又因昭儿在院门前止了步,改由平儿前面引路。 焦顺便刻意往她头上扫量了一番,奇道:“那钗头怎么也没见姐姐戴过,莫非是不喜欢?” “你送的钗头忒也招摇了些。” 平儿侧身回头解释道:“这不年不节的,哪敢就明晃晃的戴在头上。” “那我再给姐姐寻个素净的……” “千万别!” 平儿忙拿话拦着:“你有这心就好,你如今独门独户的,外头应酬也多,可不敢大手大脚的乱花。” “姐姐也太小瞧人了。” 焦顺嬉笑道:“且不说陛下刚赏了黄金百两,单我今年分到的炭敬银子,就有一千四百挂零,便给姐姐买上几件首饰,难道就能伤筋动骨不成?” 平儿只是不应。 眼见到了花厅,焦顺自也不好再多说。 平儿抬手挑起帘子,焦顺迈步进了门,就见贾琏早端坐在上首,见焦顺打外面进来,也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道了声:“坐吧。” 这倒比贾政的架子还大。 不过细想也倒正常,贾政那边儿毕竟隔了一层,可贾琏却当了来家好几年的正经主子,又是离家大半年才刚回来没多久,一时间怎改的掉这高高在上的主子心态? 焦顺在下首落座,笑着问:“却不知二爷寻我来,是有什么要吩咐的?” “礼部那边儿差不多商量好了。” 贾琏也没有要客套几句的意思,直接开门见山道:“估摸着月初就该有旨意下来了,我昨儿和珍大哥议了议,旁的倒还好说,只那主殿需用的梁柱却不好采买。” “估摸着南北两处堪用的料子不多,得往东南云贵踅摸才成,可这山高水远的却又怕误了工期——爷听说你们杂工所在东南也有工坊?且时常往京里送货?” 焦顺隐约猜到了些什么,正色道:“工坊倒是没有,只是设了些收材料的站点,而且多是先运到南边儿加工好了,才会把其中一部分运到京里。” “哪那么啰嗦!” 贾琏不耐烦的拂袖道:“依着爷的意思,这运木料的事儿就着落在你头上了!你在衙门里弄一道手续,打着工部督办的名头采买木料,然后再用官船运到京城,这一来既少了沿途盘剥,又能省下不少功夫,岂不是便宜的很?” 便宜你妹! 焦顺听了这话,登时暗骂不已。 虽则历朝历代都少不了公器私用的事情,可他现下是什么状况? 奴籍出身、因匠人手段幸进为官,如今又靠一篇策论惊动朝野,揽下了试行新政的差事,这一桩桩一件件,也不知戳了多少人的肺管子。 现下他在工部的一言一行,也不知有多少红眼珠子在盯着,这时候为了几块烂木头,弄出公器私用的事情来,岂不等同是自寻死路一般?! 虽则焦顺现下并不想、也不能和荣国府反目。 但这事儿他却是决计不能答应的! 当下便摇头道:“二爷这主意怕是不成?” “嗯?!” 贾琏压根就没想过他敢拒绝自己,自然更不会想到,焦顺竟然拒绝的这般直接! 当下勃然起身,铁青着脸喝问:“那你倒是说说,爷这主意哪里不成了?!” 焦顺却是怡然不惧,毕竟他如今也不是那没背景的,而且贾琏也未必就能代表整个荣国府。 当下他微一拱手,不卑不亢的道:“若只是我在工部,便大着胆子陪二爷趟一趟这浑水也没什么,可真要因为府上修园子闹出事来,二爷觉着朝廷是只会责办我一人,还是牵连到政老爷头上?” 顿了顿,见贾琏并未反驳,又道:“府上建园子本就是为了娘娘省亲,若真因这事儿犯了王法,岂不成了往娘娘脸上摸黑?” “你、你!” 听焦顺这侃侃而谈,贾琏一时气的脖子都粗了。 偏他既不敢冒险牵连到贾政,又不敢背上摸黑娘娘的罪名,当下气的在屋里连转了两圈,然后将袖子狠狠一甩:“退下去吧!” 待焦顺告辞离开之后,他兀自怒气难消,猛的将一桌子茶具扫到地上,又指着刚刚进门的王熙凤骂道:“瞧瞧、瞧瞧,这就是你调教出的好奴才,他才脱籍几天啊,竟就教训起我来了!当真是没了王法!” “这顺哥儿确实有些没规矩。” 王熙凤也顺着他数落了一句,随即却话锋一转道:“不过他那话也不是全没道理,如今这节骨眼上,若真在工部闹出什么,再牵连到二老爷头上,也确实有些不妥。” “哼~” 贾琏冷哼一声,愤然道:“他是你的人,你自然偏着他!” 说着,便怒冲冲的去了。 王熙凤跟到院里,见他径自往大门行去,忙追问道:“眼见天都黑了,二爷这是要去哪儿?” “我今儿在外书房睡!” 贾琏头也不回的丢下一句,便急惊风似的出了院门。 王熙凤在后面恼的直跺脚,恨声道:“这又不是我让顺哥儿折他的面子,却怎么偏冲着我撒气?” 等回到堂屋,又向平儿抱怨:“你说这顺哥儿也是的,头回用他就给撅回来了,往后咱们还能指望的上?” 平儿一面帮她解了大衣裳,剥出个丰盈颀长的身子,一面又替焦顺开脱道:“外人瞧顺哥儿这官爵来的容易,奶奶难道还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如今眼瞧着得了圣眷,这大好的前程,又怎肯为些木料生生毁掉?” 王熙凤方才在贾琏跟前,虽也开口替焦顺分说了两句。 可那不过是因为她一向惯爱护短,实则心下也觉着焦顺是忘恩负义。 如今又听平儿替焦顺开脱,忍不住便冷笑起来:“是啊!他如今在外面得了圣眷,家里又有二老爷撑腰,自是不把我和二爷放在眼里。” 说着,又在平儿脸上掐了一把,尖酸道:“倒是你这小蹄子时常跟他亲近,若真有事求到他头上,他却未必会驳你的面子!” 因她掐的着实用力,平儿‘哎呀’一声拿手掩住,抱屈道:“好端端的,奶奶怎说到我头上来了?若让二爷听着,少不得又要生是非!” “何止要生是非!” 王熙凤哂笑道:“若让二爷知道你宝贝似的,藏着顺哥儿给你的钗头,却怕不知要怎么收拾你个浪蹄子呢!” 说着,将个骨酥筋软肉嫩皮滑的身子,斜摆在软塌上,闷声道:“反正今儿你若不让我把这口气出了,我可再不替你瞒着了!” 平儿羞恼的直跺脚,愤然道:“他不过是念着自小的情分,送了支钗头罢了,却怎么让奶奶这一说,倒似是我有了外心一般?!” 顿了顿,又忍不住啐道:“偏奶奶整日霸着二爷还不够,怎么还想着那糊弄鬼的事儿?!” “哼~” 王熙凤娇哼着翘起修长的腿儿,拿曲线玲珑足弓在平儿腰后一勾,勾的平儿站立不稳扑倒在榻上。 她自顾自揽了个满怀,嘴里幽怨道:“我这不是替他疼疼你么?何况他这回从南边儿回来,就……算了,不说也罢!” 主仆两个当晚如何且不细论。 却说第二日天色刚亮,平儿便风风火火寻到了焦家,扯了焦顺连声埋怨,责怪他即便要拒绝贾琏,当面也该说的婉转些。 如今倒好,闹的二爷下不来台,连二奶奶也有些恼了。 虽则焦顺得了圣眷,他夫妇二人一时奈何不得,可来旺夫妇却还在府里当差呢,若被们拿捏折辱了,焦顺这做儿子岂能心安? “好姐姐,那你说我该如何?” 焦顺见左右无人,竟就反攥了平儿的酥软小手不肯撒开。 平儿挣了几下,原本有些恼了,可想起昨儿的假凤虚凰,手上却莫名少了力气。 凤姐儿素来霸道自私,专只图个畅快,却那管她上下够不着? 虽则如此,平儿还是竭力掩了心火,压着嗓子劝说道:“我听二奶奶的意思,似是嫌你只送了我钗头,却不曾给她什么好处——你不如先寻一套头面予她,再托她给琏二爷递两句软话,好歹把这事儿遮过去!” 因见她霞生双颊,那柔荑竟也少了挣扎,焦顺半是感激半是冲动,竟低头在她手背上啄了一口,连道:“姐姐果是一门心思只为我好,我日后必要厚报才成!” “呀~” 平儿惊呼一声,忙挣开了他的爪子,羞恼的跺脚道:“哪个要你报答了!你、你这孩子真是要反了!” 说着,夺路便逃。 她素来当焦顺是个半大孩子,直到近来才渐渐改了观感,却那曾想到竟会被其当面轻薄? “姐姐留步!” 焦顺忙赶上去拦住,见平儿满脸怒容,也便讪讪的隔开半丈,正色道:“头面首饰好说,帮着递软话却不必了——琏二爷那边儿我自有法子摆平,若一味服软的话,日后怕就只能受他辖制了!” 平儿听的一愣,脱口道:“你可千万别胡来!” “姐姐说得哪里话。” 焦顺断然道:“我又不是那只会动粗的,且等过上几日,姐姐便知分晓。” 瞧他信誓旦旦的,竟似全没把贾琏放在眼里,平儿将信将疑之余,心下却竟生出些异样来。 原来自己打小看顾的顺哥儿,竟已是顶天立地的赳赳男儿了! ………… 没两日,焦顺便托平儿送了一套价值五百两的头面首饰给王熙凤,却果然半句要求和的言语都没有。 倒弄得王熙凤疑神疑鬼,拉着平儿猜了两日哑谜。 而这几日当中,贾琏也一直都宿在外书房,王熙凤原本想打发人请他回来,后来听说二爷特意让人炖煮了药膳,一日三餐不曾离口,王熙凤也就改了主意。 只命人悄悄搜集些以形补形的物件,一股脑都送去了贾琏的外书房。 时日匆匆。 眼见到了十一月初一,果然和贾琏、贾珍推断的一样,宫里明发了旨意,让各家外戚量力修筑别院,以备娘娘们回家省亲,阖家尽享天伦之乐。 贾政得了消息,当下忙告假回到家中,又命人召集贾赦、贾珍、贾琏商量修筑别院的事。 旁人且不论。 却说贾琏得了消息,胡乱套了件斗篷,便要往贾政那边儿赶,谁知刚出门就与焦顺撞了个正着。 他不由的把脸一沉,呵斥道:“你来我这外书房作甚?” 焦顺笑道:“自是有要紧的事儿要禀给二爷。” 贾琏不耐烦的一甩袖子:“爷忙的很!哪有空……” “是和盖省亲别院有关的事情。” 焦顺不慌不忙的插了口,也不管贾琏应不应允,径自进到书房里,从袖子取出图纸铺在桌上,点指着道:“我前两日请人来府上探查过了,那木料别处难寻,府上竟倒有现成的。” 贾琏不轻不远的跟进来,原本无心听他说些什么,可听说木料竟是现成的,却忍不住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不知道家里还存了这等好料子?” “二爷难道没去过那大花厅?” 焦顺往图上一点:“那大花厅年头久了,去年府里就有意要重修,依着那山子野老先生的意思,不妨先拆了梁柱挪用到别院里,如此那省亲的主殿便可先行建造,不用再急着从东南运巨木回京了。” “至于那大花厅,等到这省亲别院修建好了,再徐图翻盖也不迟。” “再有,东府后园既有活水,少不得要挖个池子出来——我特意在工部寻了巧匠,能将淤泥砂石粘成假山形貌,竟是又快又便捷,还一点都瞧不出破绽!” “再就是一些杂项,大可从东跨院大老爷那边儿挖取……” “还有……” 焦顺一条条一桩桩,掰开揉碎的讲解,饶是贾琏这般门外汉,也看出这番设计独具匠心之处,竟不但能省下大把花用,还能缩减不少工期。 他一时也忘了嫌隙,连问了几处关节,等焦顺一一耐心解答之后,不由的支吾道:“你拿这法子来……” “自是来将功补过的。” 焦顺笑着拱手道:“二爷若觉着还成,不妨拿去做个参考。” 贾琏踌躇半晌,还是没忍住诱惑,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卷了那图纸匆匆去贾政面前献宝。 当着贾赦、贾政、贾珍的面,他一番鹦鹉学舌下来,果然博了个满堂彩。 “妙、妙、妙!” 贾珍连道了三声‘妙’,又鼓掌喝彩道:“不想琏二兄弟竟能想出这等万全之策,先前我还发愁这千里迢迢的运木头,会误了主殿的工期呢,谁知琏二兄弟这几天不声不响的,竟就把这天大的难题给解了!” 贾赦也对侄子另眼相看:“这山子野老先生的名头,我在工部也有耳闻,不想你倒先请了他来,看来果是用了心的——若宝玉也能似你这般,我往后便再不用愁了!” 前面倒还罢了,后面这句却真真戳中了贾琏的心窝。 当晚他得意洋洋的回到家中,就连声催促平儿去请焦顺,说是要与焦顺一醉方休! 第132章 闻龙阳平儿生嫌隙,哭可卿尤氏戏焦顺 【还是二合一】 却说待平儿匆匆去了。 王熙凤便忍不住问道:“二爷这又是中了什么邪,先前不还大骂顺哥儿忤逆么?却怎么忽然又要请他吃酒?” 贾琏自袖子里抖出手来,微微一笑道:“我先前见他一味推搪,自然就恼了,却不想他实是个有心的……” 他把焦顺暗中请人勘察院子,又助他借花献佛的事情说了。 又顺势往王熙凤脸上掐了一记:“到底是你调教出来的,倒也生了一副玲珑心肝!” “呸~” 王熙凤啐了他一口,板着脸道:“先前还迁怒我呢,如今倒知道我的好了?” “你的好,我自是早就知道的。” 贾琏涎着脸往上蹭,王熙凤也是半推半就,错非平儿已经去请人了,说不得就要青天白日一回。 且不提他夫妻如何。 却说焦顺今儿因是临时请了假,倒没安排什么迎来送往的事情。 故此给贾琏献计之后,回到家中便取了笔墨纸砚,开始根据薛家的实际情况,拟订员‘工培训手册‘。 这事焦顺倒是颇有些经验。 前世拿着打拼十多年的积蓄,开始筹备自己的公司时,他就曾煞费苦心的炮制出一系列的培训计划,还畅想着日后做大做强了,也搞出个五虎将、十八罗汉什么的。 后来才知道是白费心思。 就凭他七八条枪的草台班子,光靠同甘共苦画饼充饥,哪里留得住什么人才? 竭力培养的业务骨干,没多久就带着客户跳槽了,搞得公司也因此伤筋动骨。 往后再有什么大客户,他甚至都要防着下面一手,平时联络感情维护关系,更是必要亲力亲为。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精疲力竭的,‘战’死在促进民族大融合的最前线了。 唉~ 俱往矣! 当初畅想过的那些东西,用在薛家这等巨贾身上,倒是颇为合适。 尤其因为时下普遍采用的半工半奴制度,也不用担心手下频频跳槽——也难怪老有人怀念民国时代,这体制好坏全看屁股在那儿。 再加上又是以勤工助学为基底,焦顺下笔如有神助一般,不足一个时辰就搞出洋洋万字。 当然,他也不会把肚子里的存货一股脑全抖出来,必是要犹抱琵琶半遮面,才好与宝钗常来常往嘛。 却说焦顺这里正从头审阅,忽听得香菱引着平儿进来,说是琏二爷请大爷过去吃酒。 焦顺这才撇下满纸‘吃人’的言语,吩咐香菱道:“你把这篇东西抄录一份,让栓柱给薛家送去,就说这是初稿,让那边儿看有什么不妥的,先一一罗列出来,到时候我再参详着删改删改。” 香菱得了吩咐,便上前接了笔墨。 焦顺趁机引着平儿倒了外间,笑着问:“姐姐这几日怎么断了往来?连我娘都纳闷的很呢。” 因那日遭了调戏,平儿这几日是刻意在躲着他,却不想焦顺竟是没事人似的,倒还来了个明知故问。 俏脸一寒正要啐他,却又听焦顺显摆道:“先前跟姐姐说,过几日就能见分晓,如今这不就有结果了?” 平儿原就好奇,忍不住改口追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焦顺把前因后果说了,又哂笑道:“琏二爷一心只想贪便宜走捷径,却哪懂什么筹谋规划!我略略显些本事,这不就把他给镇住了?” “偏你就懂了?” 平儿白了他一眼,语带双关的道:“素日里也不见你有什么正经的。” 焦顺惯是个得寸进尺的‘好汉’、偷香窃玉的‘魁首’,先前既得了‘手’,如今见她举止间眼波流转,便忍不住又生了‘亲近’的心思。 岂料刚涎着脸欲往前凑,就见平儿变了脸色,冷声呵斥道:“因咱们自小亲近,上回我才瞒着没说,你要是再敢胡闹,我可就禀给二奶奶了!” 顿了顿,又补了句:“还有二爷!” 焦顺讨了个没趣,也不好再有什么轻薄之举。 遂招呼玉钏儿换了外出的衣裳,规规矩矩的跟着平儿到了凤姐院里。 那贾琏眉开眼笑的将他让进厅中,如何生动的演绎什么叫做‘前倨后恭’,且先不做理论。 却说王熙凤见平儿回来,便又指使她去外书房,将贾琏的铺盖取回来。 同时又悄声叮咛,让平儿留心查看一番,瞧外书房里可有妇人女子遗下的痕迹。 平儿得了吩咐,忙又领着一个小丫鬟、两个粗使婆子,匆匆赶到外书房里。 她原是想走个形式,才随口问了庆儿几句。 谁知庆儿却捻酸道:“隆儿最近得了宠,倒把二爷看得死死的,比咱们二奶奶还霸道呢,连我们都沾不得半点边儿,何况是什么女子!” 这话虽没明说,却也明说也没什么区别了。 虽则这男宠之风,在大宅门里并不罕见,可出在贾琏身上,却还是让平儿心下好生不自在。 原本因王熙凤霸着贾琏,让她这开脸大丫鬟常年名不副实,平儿实则也是存了委屈的,但如今却反倒庆幸起来。 让婆子卷了铺盖,她又胡乱翻看了一番,回去便禀报说‘绝无女子进出’,至于贾琏独宠隆儿一事,却是只字未提。 王熙凤听了,却仍不肯释疑。 又盯着平儿柳眉倒竖:“你这小蹄子莫不是哄我?若非如此,却怎么回来就怏怏不乐的?” 平儿正要辩解,外面忽然进来禀报,说是贾珍、尤氏夫妇来访。 王熙凤忙让平儿去通知贾琏,然后匆匆披了斗篷迎到院里。 先前贾琏显露手段,得了贾政的极力称赞。 贾珍当时虽也是交口称赞,可心下却生怕这修别院的差事,全都落到贾琏一人头上,自己反倒捞不着好处,所以才急着过来打探口风。 可没想到迎出来的除了贾琏之外,竟还有那讨人厌的焦顺。 贾珍见了先有三分不喜,不过却忍着没有外露。 旁边尤氏看到焦顺,倒忍不住七情上脸面红耳赤。 眼见男人们寒暄着进了花厅,王熙凤便扯了她一把道:“嫂子发什么楞呢?外面实在冷的难受,快跟我去里间暖和暖和。” 一面又吩咐小丫鬟道:“快、快,沏两杯滚滚的茶来!” 因用着地龙,二人进到里间之后,自免不得又都褪了大衣裳。 那里面的衣裳虽不单薄,却都是紧窄贴身的物件,登时便衬出两具熟透了的身段。 凤姐胜在修长匀称、容颜俏丽,尤氏强在细腰隆臀、峰峦叠嶂。 虽是各有各的长处,总归却还是凤姐儿压了尤氏一头。 二人隔着炕桌在罗汉床上侧坐了,凤姐儿又吩咐灶上添了几个下酒菜,这才对尤氏道:“珍大哥和嫂子这会儿过来,却不知是为的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 尤氏堆笑道:“可不就是为了修园子的事儿,我们大爷回家就说琏二兄弟去南边儿历练回来,果然是出息长进了,现如今他这当哥哥的,倒要多听弟弟的才是——这不,就巴巴找过来了。” “嗐~” 王熙凤往下掩着嘴,甩帕子道:“虽说是好事儿,可我倒舍不得二爷跑前忙后的。” 紧跟着,又吩咐道:“来人啊,再烫一壶酒,弄几个小菜过来,我和大嫂子也凑趣吃上几杯。” 尤氏连忙推脱:“咱们还是少吃两杯吧,你醉了还有平儿顶着,我要是醉了,怕你珍大哥哥就没人管了。” “怕什么。” 王熙凤不以为意的道:“这院里有的是地方,倒是把你们归一堆儿摆床上,指定便宜不了外人!” 又劝道:“等过几日正经盖起了园子,还不定忙成什么样子呢,届时别说吃酒,怕连吃饭的正经功夫都没了。” 尤氏拗不过凤姐,便只得从了。 等几杯水酒下肚,她原本因为撞见焦顺而挑起的躁意,竟愈发的难耐起来,端着温热的酒杯,脑中尽是些敢想不敢说的。 可要说她骨子里,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妇人,却倒是苛责了她。 若真是如此,当初她也不至于因秦可卿的事儿,与贾珍闹了意见,更不会因为贾蓉的窥探而恼怒非常。 实也正因为这两桩事情,以及贾珍有意无意的冷落,让她心下充满了不甘与幽怨,故此才一经外邪引诱,便牵肠挂肚的忘不了也放不下。 细究起来,这其中倒至少有六七分是为了报复贾珍。 却说对面凤姐儿饮罢杯中酒,瞧她竟似是被使了定身术似的,一双水汪汪的眸子直往外散光,面皮也红涨的不成样子。 不由得噗嗤一笑,把玉手往她眼前乱晃,嘴里调侃道:“珍大哥就在隔壁,你还这般惦记着,难不成是想被他拴在腰上不成?” 尤氏这才回过神来,心下说不出的尴尬,她的确是在惦念,却和贾珍全无半点干系。 一时心下仍抹不去那腌臜,忍不住探问道:“琏二兄弟前几日在我家吃酒时,言语间还颇瞧不上这焦顺呢,却怎么今儿就专们寻了他过来吃酒?” 王熙凤因寻思着,焦顺使人勘探院子的事儿,多半也瞒不了多久,故此七分真三分假的道:“那位山子野老先生,就是我们爷托顺哥儿去请来的,如今既得了老爷们的夸赞,自要酬一酬他的功劳。” 尤氏虽比不得王熙凤聪明,可近来因总在琢磨焦顺的根底,故此倒立刻想通了前因后果。 当下忍不住又道:“他也就是吃了出身的亏,否则怕未必就比大爷二爷差到哪去。” 同时借着醉意,又在心头又补了句:且还藏了他们比不得的长处。 王熙凤便佯怒道:“瞧你这说的,倒似是我们拖累了他!” 正说着,平儿忽然挑帘子近来,急着禀报道:“大奶奶,珍大爷不知为何哭了起来,怎么劝都劝不住,怕是要请大奶奶过去开导开导!” 王熙凤和尤氏俱是一愣,忙都起身道:“这怎么话说的,好端端哭个什么?!” 一时也顾不得披挂大衣裳,匆匆的跟着平儿寻到了花厅里,果见贾珍正伏案大哭,嘴里心肝肉啊的叫个不停。 因瞧贾琏在旁边醉醺醺的直迷瞪,王熙凤便问焦顺道:“顺哥儿,这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怎么惹得大爷伤心起来了?” “这……” 焦顺略一迟疑,见王熙凤瞪眼,忙苦笑道:“刚才因提起了蓉大奶奶,一时倒触动了珍大爷的心事,就……” 他虽没明说,但谁也知道他没有主动提起秦可卿的道理,必是当初不在家的贾琏问起这事儿,才惹得贾珍借着酒劲儿嚎啕大哭。 问清了缘由,王熙凤和尤氏皆都有些异样。 王熙凤忙和平儿扶了贾琏起身,又对尤氏道:“嫂子也快让人把珍大哥扶去堂屋歇一歇吧。” 尤氏却是咬牙冷笑:“他这样子,却扶出去让人笑话不成?你们去你们的就是。” 等王熙凤、平儿扶着贾珍去了,她又吩咐贴身大丫鬟银蝶去门口守着,免得被人听到贾珍的胡话。 等银蝶出去了,她再听贾珍那一句句肝肠寸断的痴言醉语,又是羞恼又是愤恨,正不觉落下泪来,忽又察觉到旁边还有个焦顺在。 她忙背过身,拿帕子擦了眼泪。 待要收起来时,尤氏忽的心下一动,竟冒出个极大胆的念头来。 虽觉着实在荒唐凶险的紧,可又实在耐不住报复的冲动。 最后她一咬银牙把手帕丢到了地上,也不去捡,只斜着身子偷眼扫量焦顺。 焦顺初时不解其意,可后来窥出她眼中的幽怨与期盼,心下也是一动,暗道莫非又遇见‘识货’的了? 虽也担心是什么陷阱。 但当初夺爵的仇,焦顺可是一直记在心底,从来不曾淡忘。 若没机会还则罢了,如今既瞧出尤氏的‘破绽’,又怎肯轻易错过? 再说贾珍这厮和儿媳妇胡混,又殴打冷落尤氏的事情,他年初在宁国府监管灵堂时,就曾听说过不止一次。 当下也一咬牙,悄默声的欺前两步,拾起那帕子递到了尤氏跟前儿。 尤氏心头乱跳,缓缓伸手去拿,葱玉似的指头触在焦顺手上,便电着似的浑身一抖,却并不肯就此挪开,反半挨不挨的悬在了他掌心上。 焦顺因见柔荑莹白似玉,又涂了些晶亮的豆蔻,在烛光映照下,竟比那满桌子山珍海味还要诱人。 忍不住反手捉了,将那软似无骨的小手好一阵揉搓。 只这一捉、几揉,尤氏便仿似被人掐住了心尖儿,再想起灌木丛里窥见的腌臜物件,更是通体都酥了。 焦顺见她如此,更是迫不及待想要多讨些便宜,却怎奈外面银蝶突然开口唤了声‘二奶奶’,显是王熙凤安置好贾琏,又不放心的寻了过来。 焦顺只得匆匆撇了尤氏,规规矩矩的退回了原位。 不过他也并没有怎么失落,这左右已经勾连上了,往后日夜惦记着,总有得手的机会! 第133章 露行迹尤氏迫银蝶 【第二更怕要到11点半了,睡得早的明儿再看吧。】 因贾琏喝得酩酊大醉,贾珍又哭成了泪人。 这场小宴自也就不散而散。 自那院里告辞离开,焦顺因莫名与尤氏起了勾连,这心下难免想东想西的,冷不防却与个提着裙角急奔的妇人撞到了一处。 他毕竟身大力不亏,倒退半步便稳住了重心,那妇人却是蹬蹬蹬倒退三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哎呦~” 就听那妇人痛叫道:“哪个遭瘟的乱撞,可摔死老娘了!” “呸!” 焦顺还未曾开口,一旁玉钏儿立刻跳了出来,指着那妇人连声喝骂:“瞎了你的臊狗眼!自个冲撞了我们爷,竟还敢倒打一耙,仔细我们告到二奶奶那边儿,叫她扒了你的皮!” 那妇人这才认出焦顺主仆,霎时间脸上就换了颜色。 她倒不是怕玉钏儿告到二奶奶那边儿,而是怕徐氏给自己穿小鞋。 当下忙爬起来自抽了个耳帖子,又陪笑道:“怪我、怪我!我因急着禀事,只顾蒙着头瞎往里闯,不想倒冲撞了焦大爷——还请焦大爷高抬贵手,就饶了我这一会吧。” “这大晚上的能有什么急事?” 玉钏儿却是得理不饶人,叉着腰冷笑道:“怕不是你自个编出来的急事吧?” “怎么会!” 那妇人被逼得急了,也便顾不得什么家丑不可外扬,忙道:“实是二姑娘院里喊打喊杀的,又有人哭喊个不停,竟似是闹了强盗一般。 “偏我们过去叫门,里面却只说是平安无事,也不肯放人进去查看——因担心那院里闹出什么事情来,我这才急着去寻二奶奶禀报!” 迎春院里喊打喊杀? 焦顺立刻想到了司棋身上,有心去探个究竟,可他这身份又怎好贸然出头? 思来想去,也只能放任那妇人去了,心事重重的回到了家中。 到了家中,先嘱托香菱明日过去探听究竟,然后又问起了那初稿的事情。 “那边儿回话,说是要等蟠大爷拜读之后,再给咱们答复。” 薛大头要是肯理会这些,那也就不是他了。 只能说宝钗行事果真滴水不漏。 可这般却也不好亲近。 看来也只能指望细水长流了。 这时就听里间玉钏儿召唤,说是洗澡水已经兑得了,焦顺便扯了香菱进去一同解乏。 ………… 返回头再说尤氏。 她陪着醉醺醺的贾珍回到家中,贾蓉、贾蔷两个闻讯就忙迎了出来。 因见贾珍不省人事,便都围着她追问事情如何了。 “老爷醉成这样,我怎知他们谈的如何了?” 尤氏便道:“且先都回去歇了,等明儿老爷醒了,自然便知究竟。” 说着,又命丫鬟们搀扶着贾珍往后院行去。 她正要紧随其后,不曾想却被贾蓉一把扯住,半真半假的埋怨道:“这天大的事儿,偏太太竟一点也不急!不如我先跟着太太进去伺候老爷,等老爷醒了也好及时打探一二。” 他涎皮赖脸的说着,一双桃花眼直往尤氏襟内钻探,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尤氏之所以会主动引诱焦顺,正是因为不忿贾珍的逆伦之举。 故此贾蓉这继子虽比焦顺俊俏了十倍不止,可落在她眼中却是百倍的不堪,当下狠狠挣脱了,冷道:“哥儿还是明儿再问吧,方才因为你琏二叔提起可卿来,就让老爷哭的伤心不已,却怎好再让他睹物思人?” 说着,便快步跟着贾珍去了,又命仆妇严守二门。 贾琏讨了个没趣,倒也并不着恼,反荡笑着把手放在鼻子底下乱嗅。 只是…… 却怎么除了女人的脂粉体香,还杂了些男人的汗味儿? 转念一想,约莫应该是贾珍身上的,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 “蓉哥儿。” 这时贾蔷皱眉上前道:“你先前和二婶婶笑闹几句也还罢了,却怎么连她也……” “怎得?” 贾蓉打断了贾蔷的话,上前将他揽入怀中,嘿笑道:“你莫不是吃醋了?且把心放宽些,等将来我得了手,自也少不了你的好处!” 贾蔷将胳膊肘往他胸膛上一撑,恼道:“我不是那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走走走,去我哪儿咱们秉烛夜谈!” 贾蓉半拖半抱,贾蔷半推半就,两人竟就连体婴也似的去了。 且不提他二人如何‘谈’法。 尤氏将贾珍送至里间安置好,就避瘟神似的去了西屋,坐在床头发起呆来。 今儿连被两人捏了小手,感受竟是天壤之别。 被贾蓉扯着时只觉作呕,当着贾珍的面与焦顺兜搭时,却似是被揉搓了心窍,竟就…… “呸~” 她红涨着脸轻啐了一口,却是又忍不住想起了那腌臜,一时浑身上下燥热的难受,便准备命人抬了浴桶来洗漱。 谁知唤了两声,竟不见大丫鬟银蝶回应。 尤氏皱眉起身寻至外间,却见银蝶正热锅蚂蚁似的在贾珍门外徘徊,一忽儿跺脚咬牙,一忽儿愁眉苦脸,倒似是遇到了天大的难事。 尤氏初时起了误会,遂上前呵斥道:“你这小蹄子做什么妖,难不成也惦记着要往老爷床上爬??” 谁知银蝶竟被吓的面无人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抖的筛糠一般,连头也不敢抬。 尤氏心下登时起了疑心,压着嗓子喝道:“你跟我进来!” 等银蝶期期艾艾起身,畏畏缩缩跟到里间。 尤氏立刻拧了她的耳朵,厉声道:“小蹄子,你竟是瞧见了不成?!” 银蝶一听这话,又软绵绵的往地上瘫软。 果然是被她瞧见了! 尤氏如遭雷击,险些也同银蝶一起瘫软在地。 好在银蝶软的够快,倒让她找回了三分主动,于是强打着精神恐吓道:“你道瑞珠是怎么死的?这事儿若真发了,你这小蹄子怕是第一个就得被大爷灭口!你倒好,竟还主动往枪口上撞!” 银蝶连连以头抢地,哭喊道:“太太饶命、太太饶命,我再不敢了、我再不敢了!” “你小声些!” 尤氏在她头上一拍,呵斥道:“还不快起来说话,非让人瞧了去不成?!” 银蝶惶恐不安的起身,垂着头啜泣不止。 尤氏却也是惴惴不安的来回踱步,好半晌才一咬牙道:“非是我信不过你,可毕竟干系重大,这空口白牙的如何做得了准?” 说着,上前一把扯了银蝶腰间的荷包,又命她取了笔墨纸砚。 “喏!” 等预备齐了,尤氏硬把那毛笔塞到她手上,催促道:“你写一封露骨的给那人,明儿早上装荷包里亲自送过去!” “这、这……” “这什么这!” 尤氏疾言厉色道:“我这是给你挣命呢!若不如此,老爷容不得你,我更容不得你!” 又劝道:“那焦大爷手上实攥着咱们府上要命的把柄,若讨了他的欢心,便老爷也不敢轻易害了你!” 这连哄带吓的,银蝶吃不住劲儿,便只得依了尤氏。 可她一个姑娘家的,却哪里写的出什么露骨言辞? 最后还是尤氏口述了让她抄录,这才围绕那腌臜物件,编撰了一篇污人耳目的胡言乱语。 第134章 献锦囊前惧后媚 这一夜竟是极长。 因要修别院的事传开了,也不知各处多少人想瞎了心、削尖了头,又纷纷扰扰闹出多少故事来。 第二日天才蒙蒙亮,内外又有无数消息勾连。 托门路、送礼物的竟是连了营一般。 焦顺这边儿倒还清净,只是莫名寻上门一个银蝶,说是昨儿东府大奶奶在珍大爷身上发现个陌生的荷包,也不知是焦大爷落下的,还是琏二爷落下的,故此遣了自己过来问问。 若没有昨儿那一番勾连,焦顺多半就让人直接回她,说自己并没有丢什么荷包了。 但现下却免不得要把人请进来,当面问上几句。 谁知那银蝶进门之后,却是欲言又止,那水灵灵的眸子直往香菱身上斜楞。 焦顺知道其中必有内情,心下不由暗怪尤氏莽撞,却怎么刚搭上线,就匆匆遣了丫鬟过来? 即便这是她的心腹,也不该胡乱露了痕迹! 虽则如此,可人既然已经来了,也只能先应付过去,于是便吩咐道:“瞧她这冻的都说不出话来了,你快去沏一杯滚滚的茶来!” 不想等香菱出了门,那银蝶依旧是期期艾艾的不肯张嘴。 焦顺心下不耐,又怕香菱过会儿回来不好说话,于是主动催促道:“你不是说拿了荷包来,要让我认一认么?却怎么没了言语?” 银蝶面上登时涨的通红,背过身好容易从怀里摸出那荷包来,双手颤巍巍的捧给了焦顺。 焦顺接过来掂了掂,又解开络子细瞧,却见里面是张半寸长、三尺宽的纸条。 原以为必是尤氏鸿雁传书,那曾想一目十行的看了,竟都是描写自己与银蝶私相授受的淫词艳语。 焦顺先是一愣,随即倒就明白过来,盯着那银蝶道:“你昨儿莫不是……” 刚起了个头,那银蝶就畏畏缩缩的垂了头颈。 这也无需再试探了。 焦顺不由得暗道晦气。 原以为是尤氏派了心腹过来兜搭,不想却是昨儿晚上露了行迹。 果然这偷香窃玉的事儿,必要有个望风的才成! 将那纸条赛回荷包里,焦顺又仔细端详了这银蝶一番,却颇有些惊奇的发现,这银蝶的相貌倒与黛玉有几分相似,只是长的略丰润成熟些。 由此便少了三分不满,多了些花花心思。 又想着这荷包里的把柄虽也勉强够了,可到底不是十分稳妥,必要板上钉钉的把事情坐实了才好。 于是便道:“这荷包是我的没错,倒累你走这一遭。” 说着,先摸出几个金豆子,上前递给到银蝶。 银蝶刚欲推脱,却早被焦顺捏了腕子硬塞进手里,又道:“这只是个添头,等过两日我休沐时你悄悄过来,还有重赏呢。” 银蝶也知道自己多半是逃不过这一劫,更何况刚刚才亲手奉上了把柄。 故此竟就未曾推托,心安理得的收了。 且还无师自通,将个泪痕点点的眸子直往焦顺身上抛,摆足了风流娇俏浪荡骚情。 见她如此‘通透’,焦顺也是暗暗松了口气。 心说这倒是因祸得福,原本还苦手无从亲近尤氏,如今先收一银蝶,往后再勾连起来岂非顺风顺水? 日后真要有什么,也能多个望风把门的。 正将那小手与她主子的比对,却听外面脚步声渐近,焦顺忙退回了原位,摆出一脸和煦道:“你吃了茶就回去吧,记得替我给珍大爷带声好。” 银蝶乖巧的应了,约莫是破罐子破摔,竟就没了先前的忐忑,举止更添三分颜色。 这时就见门帘一挑,进来的却并非香菱而是玉钏儿。 玉钏儿先警惕的扫了眼银蝶,这才上前禀报道:“政老爷使人传话,说让您先过去凑个齐,再一道去衙门公干。” 原本贾政因想要避嫌,故此在衙门里和焦顺从无瓜葛。 可自从上回托焦顺上书,举荐他外出公干之后,也就不好再欲盖弥彰了。 不过这主动要求一起去衙门,倒还是头一回。 焦顺因就追问道:“可曾说有什么事情?” “好像是爷先前举荐的事情妥了。” 贾政明年开春离京出巡的事儿已经定下了? 等他这一走,这满院子豺狼虎豹怕就更少了拘束。 但这和焦顺关系不大,届时他只一味盯紧了赖家,让赖大得不着好处就成! 因贾政发了话,焦顺忙去了里间更衣。 等出来的时候银蝶已经不见踪迹,想是回去‘复命’了。 就不知到了休沐时,她肯不肯来,又能不能来。 ………… 正院子东厢内。 赵姨娘一面帮贾政穿戴,一面愁容不展的道:“老爷偏怎么这时候要外出公干?家里这么些事儿,竟就……” “我又不是立刻就走!” 贾政不耐道:“等先规划好了,再有琏哥儿、珍哥儿盯着就够了——再说了,这不是还有顺哥儿在么,他是个底细的,届时我请了他来监工,必不至于出什么差池!” 跟着又肃然道:“我素日里就有报国之心,只是太上皇在位时,勋贵子弟多不得任用,如今既然换了今上,我自是要为朝廷社稷出一份力的!” 顿了顿,又道:“你兄弟那事儿,我想过了,环哥儿近来愈发不成样子,要再少了他跟着,我又怎能放心的下——他就先不必换差事了。” 说了,撇下赵姨娘扬长而去。 赵姨娘顿时泄了气的皮球仿佛,昨儿她恣意裹缠了一番,原以为必能如愿的,谁想还是空欢喜一场。 如今人人都惦记着沾那修别院的光,自己兄弟总跟着环哥儿能有什么出息? 且自己又早就应了他,如今没个着落,又怎么好向娘家交代? 正发愁呢,忽听外面乱了营。 赵姨娘忙命人出去打探,过不多久回来禀报,却是昨儿晚上,二姑娘迎春的丫鬟和奶妈、婆子们,竟关起门来大闹了一场,结果恰被巡夜的撞见,捅到了王熙凤和邢氏那边儿。 如今三堂会审,才知那王嬷嬷婆媳竟假借了迎春的名义,私下里向焦顺许诺婚事。 偏焦顺面上应了,暗地里却把这消息捅给了迎春那边,这才惹出了一场乱战。 如今事情闹大了,大太太又嚷着要把王嬷嬷婆媳捆了,送去顺天府发落。 全亏了王熙凤拼命遮拦,才没把这丑事宣扬出去。 赵姨娘听了就破口大骂:“什么狗屁奶妈,不过是卖了些水货给哥儿、姑娘,却竟就敢替姑娘做主了!” 只是骂着骂着,心底忽就冒出个念头来,奶妈自然做不得姑娘的主,自己这亲妈倒未必不成。 若有机会,却不妨比着给环哥儿添些助力。 只是…… 务必要谨慎行事,万不能步了那王嬷嬷的后尘。 随即又幸灾乐祸起来,想着王熙凤和邢氏闹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却不知要怎么向老太太交代。 第135章 马车论政、主仆陌路 这贾政的马车,乍看倒比焦顺那辆还朴素些。 细究却不过是低调奢华那一套,单只是那挂车帘的云纹铜钩,就足够平常百姓家两三年花用了。 这还是能看见的。 那看不见的细处就更多了。 譬如一上车就能闻见的淡雅幽香,就是每日早晚用价比黄金的香片熏染出来的。 却说焦顺刚在车上坐好,贾政便递过一个鎏金绞丝笼的手炉。 这东西先前焦顺也曾见过,却不知里面是什么机关,温度过高时会滋滋作响,温度过低了又会发出鸟鸣示警,极是精巧。 “政老爷自用便是。” 焦顺笑道:“我今儿穿的厚,在车上反倒躁的慌呢。” “你们年轻人到底不同。” 贾政也便把那手炉放回了原处,又感叹道:“这刚说要出京走动走动,就这个劝说那个拦着的,可见我当真是老了。” “怎么会!” 焦顺忙道:“您如今春秋正盛呢,错非如此,衙门里又怎会这么快便点了您的名?” 说是这么说,其实之所以这么快就定下了贾政的名额,全是因为他当朝‘国丈’的身份,虽然素日里被那些文人视为异类,可又有谁敢当面与他放对? 原本有意这差事的员外郎们,听说焦顺举荐了贾政之后,一个个忙都偃旗息鼓了,这差事可不就只能落到他头上? 但贾政显然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内情。 听焦顺说的悦耳,他不由抚须轻笑起来,又摆手道:“到底比不得年轻时候了,但凡能做到老而弥坚四字,不负朝廷所托,我便也心满意足了。” 说着,却忍不住畅享起了明年巡视全国的情形。 且听他话里的意思,倒似是要狠抓几个典型,显一显自己的威风煞气。 焦顺连忙提醒道:“这回下去巡视,主要还是给新政铺路,若闹的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却怕下面会对新政生出抵触情绪——老爷是久在官场的,这个道理自然比我明白。” 贾政得了他点醒,颇有些失望的点头道:“贤侄说的是,这次外出公干,总还是要以国事为重。” 这应该还算不上什么国事吧? 跟贾政接触久了,焦顺发现这老先生总爱脑补,针尖儿大的事儿他都能联想到国政朝局。 亏得焦顺前世曾在键政局历练过,对这‘因【guo】小【fen】见【jie】大【du】’的技艺也还算精通,故此才能跟得上贾政的思路。 若非如此,他又怎能只用短短一个月,就被贾政视为忘年交,乃至自身的投射映照? 因这虽是点醒,但总归是扫了贾政的兴致,自要再找补一二才是道理。 于是焦顺便捡那官场装逼小故事,隐去朝代背景说了几个出来,登时听的贾政两眼放光、抚掌称‘妙’。 此后好一段时间里,他似乎都把自己代入到了类似的场景里,原本肃正的嘴脸都有要崩坏的征兆。 直到离着衙门近了,贾政这才想起正事儿来,忙道:“我既定下明年开春离京,盖省亲别院的事情怕就难以照应了,故此想请贤侄帮着做个‘监工’,也免得我走后家里乱了章法。” 监工? 有那么一瞬间,焦顺还真就动了心。 甚至幻想着趁机弄个什么暗道机关,日后也好在大观园里昼伏夜出偷香窃玉。 不过这也就是瞎想想罢了。 真要揽下这差事,却怕不知要惹上多少麻烦。 “这怕是不不妥吧。” 当下他连忙推脱道:“且不说我这出身,各处怕是不肯服膺,单只是我在衙门里的公务,也不好长久的耽搁了。” 公务其实就是个由头,主要还是各处蛀虫怎肯放心让他监工? 届时必要引来无数攻讦拉拢,到最后要么得罪阖府上下,要么就只能与他们同流合污。 但这两种结果,焦顺偏又哪一样也不想选。 “贤侄多虑了。” 贾政忙解释道:“也不用一直盯着,贤侄有暇时多去转转,帮着他们查漏补缺也就是了。” “既如此,也不用担什么‘监工’的名头,若瞧出什么不对的,我自会从旁提醒一二。” 因焦顺力辞不就,贾政劝了几句,眼见到了衙门口,也只得暂时作罢。 且不提他二人到了衙门,如何闲的闲死、忙的忙死。 却说与此同时。 荣国府里因‘夜斗’的事情,也正闹的不可开交。 按理说迎春的事情真要闹开了,邢夫人这个做嫡母的,也绝讨不了什么好。 偏她认定了迎春养在二房,论责任王熙凤、王太太姑侄更大些,便不管不顾的折腾起来,摆足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架势。 王熙凤因竭力遮拦,倒吃了她几句‘包庇’、‘纵容’,以及对小姑子不闻不问的呵斥、嘲讽,当着一众管事娘子大丢了颜面。 连王夫人也被她阴阳怪气了几句。 到最后,邢夫人更是趾高气昂的,把迎春接回了东跨院里安置,宣称要将她调教个模样出来,再不让她受这些窝囊闲气。 王熙凤被气了个仰倒,竟就这么病倒了。 王夫人因也吃了牵连,不愿这个时候出面理事,一时竟倒把李纨推到了前台。 而李纨暂时掌权后,头一件事儿就先借调了平儿、鸳鸯为臂助,每日里三堂会审似的自早到晚忙活,虽则因修院子的事情,各处都乱哄哄的钻营,却竟也未曾闹出什么大的风波来。 没几日下来,旁人如何且不说,邢夫人这始作俑者却是后悔不迭。 她原想着借机落一落王夫人、王熙凤姑侄的脸面,谁知王熙凤竟因此病倒了,反换成了李纨出来掌权。 这侄女换儿媳,里外里王夫人也没亏。 但整件事情却被传成了二房婆媳内讧,又说那夜的一场大战,实是二姑娘‘思凡’所致。 这一盘算,原本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竟亏成了杀敌两百自损三千! 直把个邢夫人悔恨的什么似的。 一恼王熙凤不中用,好端端的突然病倒,倒让李纨那枯木头占了便宜;二怪贾迎春无事生非,错非她的丫鬟婆子闹的不成样子,又怎会落到这等局面? 对王熙凤她有些鞭长莫及,但迎春近来却被一直她拘在身边调教。 故此邢氏这满心的恼恨怨愤,便都一股脑都撒到了迎春头上,全忘了自己先前才承诺过,不让迎春再受什么窝囊闲气。 饶是迎春一贯逆来顺受忍气吞声,两三日下来也被她折磨的不堪忍受。 这日好容易站完了规矩,回家便对司棋哭骂道:“让你不要闹,你偏要闹,现如今落到这般田地,可算是如了你的意了!” 司棋因挑头打架,也挨了二十板子。 如今听迎春全怪到自己头上,她忍不住抗辩道:“背着姑娘卖主求荣的需不是我!姑娘先是不肯听我的,赶走那王嬷嬷婆媳;那晚我制住她二人,原是想帮姑娘立一立规矩,偏姑娘又出来拉偏架,结果让那老虔婆脱了身,满院子乱跑乱喊,这才惊动了上夜的妇人!” 说着,也忍不住落泪道:“我一门心思只为了姑娘好,偏做什么说什么在姑娘眼里都是错的,既如此,干脆也将我一并赶出去便是,却留我在这里做什么?!” “太太既不曾赶你,我哪敢胡乱生事?” 迎春拿帕子沾去眼泪,冷漠道:“我只求你千万消停些,再有什么事情也不要打着我的名头胡来,咱们且在这家里安生过上几年,总有熬到散伙的那一天!” 听她将这主仆情谊看的一钱不值,竟等着盼着脱身散伙的日子。 司棋一时愈发的心灰意懒,自此便与迎春渐行渐远,虽名义上仍是主仆,实则私底下竟形同陌路一般。 这等关系,若换在旁的主子跟前,怕是早就容不得了。 偏贾迎春竟反倒甘之如饴,甚至巴不得身边个个如此,她也好落个清净自在。 这纷纷扰扰的,眼见就又到了十一月初七,焦顺轮休的日子。 第136章 焦大人休沐日常【上】 初七这日上午,焦顺照例又晨练了一回。 贴烧饼似的说了些体己情话,他这才自钏上起身,叉着腿中门大开的坐在床尾,扬声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实则那怀表就在床头挂着,他却懒得伸手去够。 不多时,香菱端着刚兑好的热水进来,先把木盆放在焦顺两脚之间,又起身拿了怀表仔细辨认,好半天才道:“快九点半了。 她往昔用惯了时辰,对这标着阿拉伯数字的怀表,反倒颇不适应。 焦顺‘喔’了一声。 见她欲俯下身帮自己善后,忙吩咐道:“把前儿的报纸取来我瞧瞧,这几日在衙门忙的昏天黑地,连新闻都没来得及看。” 香菱闷闷的答应一声,玉钏儿又忙补了句:“再给我捎条巾子,这汗巾子有些擦不过来了。” 香菱又闷闷应了一声,转头默默去了外间。 “她是怎么了?” 因见她情绪不对,焦顺有些纳闷的回头搡了玉钏儿一把,顺势摸着她的良心逼问道:“莫不是你又欺负她了?” “怎么是我欺负她?” 玉钏儿卷着身子拢住焦顺的熊腰,嘴里不依道:“她明明比我还大着一岁呢!” 正闹着,香菱已经自外间拿了报纸、汗巾等物进来。 焦顺取过报纸,又把汗巾丢给玉钏儿,便直接问她因什么‘恼了’。 “我没恼啊。” 香菱无辜的瞪圆了眸子,旋即又解释道:“先前听太太说,后园那些花花草草要铲了重新淘换,我、我就是觉着怪可惜的。” 玉钏儿一面拿汗巾擦拭,一面嗤鼻道:“可惜什么,那又不是咱们家的银子!” 焦顺却知道她是在怜悯那些花草,不由并指在她眉心胭脂记上一戳,笑道:“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呢,过会儿爷想个法子,全了你这一片善心就是。” 香菱闻言喜不自禁,千恩万谢的擦揩干净,又取了居家的行头给焦顺穿戴披挂。 这时玉钏儿也简略收拾妥了,忙拢了襟摆起身帮衬。 焦顺一面任她们摆布,一面低头扫量报纸的内容。 打从十月下旬起,东南的战事又有了新的变化。 先是乌西人的舰队突袭了茜香国的港口,又分兵四下里袭扰,虽未能影响大局,却到底干扰了粮草补给,拖慢了夏国远征军的脚步。 又搭上茜香国的胁从军,在身毒国境内烧杀抢掠,逼的当地土人纷纷揭竿而起,远征军近来半数精力都耗费在平叛上,自然也就没什么像样的捷报传回京城了。 故此朝中倒起了‘鸡肋’说辞,不少人说是朝廷既然已经扬威域外,也没必要常驻在那瘴气横生的所在。 这些军政大事且先不提。 却说焦顺由着两人前后裹缠上里衣,又让香菱把鞋袜套好,他起身踩实了在暖气上烤了一夜的靴子,顿时觉着通体的熨帖。 原本因青天白日消耗的精力,也似乎恢复了六七成的样子。 香菱原本想拿夹袄过来,却被玉钏儿伸手拦住,又献宝似的问:“今儿冷的紧,大爷要不要试试新做的毛料大衣裳?” “已经做好了?” “因大爷特意给了针线人赏钱,故此那边儿也卖力赶制了一件出来,样式虽简单了些,我瞧着倒也并不算简陋。” “拿来我看看吧。” 焦顺不太确定的道。 盖因这玉钏儿的审美观,有些偏向土豪金那种,她瞧着好的,自己却未必能瞧得上。 不过拿来之后,那浅棕色的毛料大衣裳,倒确实古朴大气,且极是柔软暖和。 最主要的是足够宽大。 铺在地上足能做个皮褥子用。 因想着今儿或许就能用得上,焦顺便平伸了双臂任她们裹缠。 ………… 与此同时。 王熙凤、贾琏院内。 满脸不耐烦的贾琏从西间出来,见贾蓉、贾蔷两个都在厅里候着,便自顾自坐到了主位上。 “叔叔。” 贾蓉陪笑道:“婶婶的病可是大好了?” 贾琏横了他一眼,晒道:“你每日早晚打发人来家里探听,如今却怎么还来问我?” 贾蓉脸上一僵,忙分辩道:“叔叔说笑了,这不是因珠大婶婶掌家,我和蔷哥儿颇不得施展,所以就盼着婶婶能早日出来理事嘛。” “这话我就不信了。” 贾琏仍是一脸嘲讽:“出京采买的差事,不都已经分派给你们府上了吗?该怎么办都听珍大哥的就是,却还来找你婶子作甚。” 他搬回院里,原是想着再王熙凤面前重振雄风来着。 谁曾想还没来得及掏枪,王熙凤就先倒下了。 这几日憋闷的狠了,又加上那药膳竟也没断,昨儿便打算拉了平儿去火。 不曾想那小蹄子竟是百般不肯,话里话外拿王熙凤敲打自己不说,还扯出什么隆儿、庆儿的,到底是没让自己得手。 这一股邪火憋在心头,自是看谁都不顺眼。 贾蓉摸不准他的脉搏,只好愈发陪着小心道:“叔叔说哪里话,我父亲特意交代了,这事儿到底是西府为主,有什么都先禀了叔叔、婶婶才好铺派下去。” 因听他说的乖顺,贾琏脸上这才见了些笑模样。 “叔叔。” 贾蔷忙趁机禀报道:“下姑苏聘请教习、采买女孩子、置办些乐器行头的事儿,大爷已经派了侄儿去。” “你?” 贾琏横了他一眼,不置可否的问:“你行吗?” 贾蔷那腰又往下弯了些:“侄儿学着办就是了。” 贾琏撇着嘴还要挑剔,王熙凤便包着头巾、披着件鹅黄坎肩从里面出来,帮腔道:“你也太操心了!大爷莫非比咱们还不会用人?” “孩子们都已经这么大了,就算没吃过猪肉,也看见过猪跑——再说大爷派他去,原不过是为了让他监管着奴才们,难道还真叫他去讲价钱、会经纪不成?依我说,派他去就很好!” “我不过是替他谋划谋划罢了,又没说不让他去。” 贾琏不悦的扫了眼王熙凤半敞的襟领,酸道:“怎么我叫你一百回都不应,偏侄儿们一张嘴你就起来了。” “你这话是……咳、咳咳!” 王熙凤美目一瞪,待要说些夹枪带棒的,可才起了个开头,就咳起来没完,原本的凌厉也转做了病弱。 因见她那病态别有一番娇媚,贾琏登时也软了心肠,上前揽住她道:“瞧你,偏要出来逞强,快回屋里躺下,莫再招了风。” 正在这档口,忽听外面禀报,说是尤大奶奶登门探望。 除王熙凤受不得风,男丁们忙都迎了出去。 那尤氏原是一脸春色,见了贾蓉却颇有些不喜,随口应付两句,便打着探视王熙凤的名头,避进了东屋里。 因见王熙凤披着衣裳坐在床头,尤氏不由喜道:“你这果是大好了?谢天谢地,我这里好几桩事儿要办,偏府上换了你珠大嫂管事,弄得我也不好张嘴了。” “我不过是强撑着罢了。” 王熙凤拿帕子掩了嘴,拧着眉道:“珠大嫂子管的好着呢,往后也用不着我再多事了。” 因不想多说这些丧气话,她又随口问道:“银蝶呢,却怎么没跟着你过来?” “她……” 尤氏笑道:“我铺排了她一些要紧差事,怕是要好一阵子才能回来禀我。” 因瞧出她那笑容里存了些异样,王熙凤还待打探一下,究竟是什么私密事儿。 不想外面忽又禀报,说是二爷听说焦大爷今儿休沐,便领着蓉哥儿、蔷哥儿,寻他商量破土动工的事儿去了。 尤氏听了这话,愈发显得心神不定。 人虽还在王熙凤这里,三魂七魄却恨不能一股脑都飘去焦家。 第137章 焦大人的休沐日常【下】 【二合一章节】 却说焦顺吃罢了早饭,绕着院子踱了二十几圈。 因觉着身子竟不如先前轻便矫捷,便起了警惕之心,毕竟上辈子他便是死在酒色二字上。 这辈子虽得了大好的底子,却也不能一直虚耗无度。 遂恋恋不舍的将日日不辍,改成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又立誓要每日锻炼体魄,务使此事此情长长久久。 这兴头起了,便扒去棕熊也似的大氅,在屋里撒欢儿折腾起来。 因觉着独自呆练无趣,又唤了香菱、玉钏儿近前,或压腿或推臀的,每三五十下便学宝玉尝些胭脂,如此倒也颇得情趣。 小半个时辰下来,直闹的通体生汗。 于是又拉着香菱、玉钏儿去里间更衣,还顺势‘夺’了件小衣揩汗。 其中香艳实不足为外人道。 这里间正嬉闹着,就听有仆妇隔着门窗禀报,说是东府那边儿遣人过来送东西。 焦顺心下一动,知是银蝶到了。 当即忙又上下其手,弄的玉钏儿、香菱二人钗斜襟散不说,还抹花了二人脸上的脂粉。 然后才趁着两人收拾残局的功夫,卷了早就备好的东西,独自到了外面厅里召见银蝶。 那银蝶前日里便‘通透’了,回去后又被尤氏好一番蛊惑,这回再来竟没半点忐忑畏缩,进门便把水汪汪的眸子乱抛,琼鼻朱唇翠眉薄粉,显是精心打扮好才来的。 焦顺一贯是寡人有疾,如今见她这般模样,早把那修身养性的心思忘了个干净,什么三天两天,直恨不能朝三暮四才好。 遂上前挽了她的小手,悄声叮咛道:“如今家中多有不便,你且先……” 不想刚起了个话头,外边竟又禀报说,贾琏领着东府的蓉哥儿、蔷哥儿登门拜访。 只这一声,那银蝶脸上便去了血色,慌急的挣开了焦顺的爪子,细长条的身子直抖的前凸后翘。 焦顺心下虽也是一惊,却到底是风月场上的老手,随即便稳住了心神,反捏住银蝶尖俏的下巴,轻笑道:“慌什么,若真是来捉你的,也不会是琏二爷带头了——再说咱们也还没做什么呢。” 说着,把从怀里摸出早就背好的物事塞到她手里,又在她耳边仔细叮咛了几句。 然后这才撇下银蝶,挑帘子迎到了院里。 不想出门后,就见院内气氛竟颇为凝重,却是焦大听说贾蓉、贾蔷来了,自堂屋里出来盯着二人冷眼打量,倒瞧的这二人好不自在。 “义父。” 焦顺忙上前躬身道:“这天道外面冷的紧,您老还是……” “哼~” 不等他把话说完,焦大便丢下句‘你当老子稀的看这两个驴粪蛋?’,转身挑帘子回了堂屋。 老头还是这么刚。 焦顺暗笑一声,回头又冲贾蓉、贾蔷道:“我义父的脾气秉性,二位哥儿也是知道的,且念在他年事已高,不要同他计较就是。” 贾蓉、贾蔷又能说些什么? 只苦着脸一对儿嫩皮呆瓜也似。 最后还是贾琏抢过话头,卷着袖子道:“这算个什么,他们指定不能恼——咱们还是赶紧商量正事要紧,我下午还要去治国公家里吃酒呢。” 焦顺便忙把这一行人让进了堂屋厅内。 而趁着这档口,东厢里银蝶也拿帕子蒙了大半张脸,贴着墙根儿绕到大门前,悄默声的去了。 却说众人分宾主落座落座之后,焦顺喊粗使婆子们上了茶,这才问起贾琏等人的来意。 “依着二老爷的意思。” 贾琏便道:“是想等顺哥儿你有了空闲,再定下破土动工的日子,届时除了要劳你帮着监管一二,最好也能请几个工部的匠官,再帮着咱们府上掌掌眼。” “什么劳不劳的,二爷说的哪里话。” 因这必是躲不开的,焦顺便也半点没有推脱,当即答应道:“且容我半旬功夫,赶着把衙门里的公务处置处置,届时再怎么也要挤出两日来,跟着二爷凑一凑热闹。” 顿了顿,他又道:“至于寻匠官过来掌眼倒也容易,我那杂工所的所丞就是累世名匠,土木山石都是精通的,且又曾主理、协办过不少工程,届时我请了他来就是。” “要不说二老爷先就想到了你呢。” 贾琏闻言也抚掌笑道:“这身在工部为官的,就是比我们便宜些!” 贾蓉、贾蔷也凑趣说了几句中听的。 众人又说说笑笑的定下了动工的日子,焦顺想起先前答应香菱的事情,便又道:“冬日里动土不易,不如先置备木料石料,拆了亭台楼阁,等开春儿把要留的珍品圈定了,余的就让各处自行移栽。” “这么做一来可以省去不少人力,二来府上也能落个好名声,岂不好过咱们大冬天的枉费力气?” 说着,又指向院内道:“我这院里素净的很,届时也正好落个便宜,移些府上不要的花花草草过来。” 听焦顺说的有理,何况又自承要沾些便宜,贾琏几个自也不会驳了他的意思。 遂定下来年阳春三月,先让府里上下自行挖取移栽,也算是众人的德政、福利。 等送走了贾琏等人,焦顺回头把这事儿告诉了香菱,只喜的这痴丫头连念些什么‘绿肥红瘦春归去’的言语。 玉钏儿在一旁酸道:“因大爷总叫她抄这个录那个的,近来她乱翻了几本书,倒就拿起腔调起来了。” 焦顺佯怒道:“你这丫头只知道吟诗,却怎么不知道谢我?” 香菱却当了真,竟就当场拜倒了,说是大爷既护住了这许多花草,自己无论什么都肯依从。 瞧她那一脸慈悲正经的小模样,错非是已许了旁人,焦顺必要把她素日里不肯依从的花样,统统摆置一番才肯罢休。 当下只裹在怀里,义正言辞的道:“爷只因爱你这纯善心思,这才费功夫成全了,却哪用得着什么回报?” 香菱素日里虽也柔顺乖巧,可却是直到这时,才千肯万肯的托付了真心。 自此侍奉起来,愈发的尽心竭力。 却说焦顺与她热络了好一阵子,眼瞧着将近午时了,才推说是约了人在外面用饭,依依不舍的出了东厢。 他到了院里到并不急着出门,而是先寻到东厢内,给栓柱铺排了许多散碎差事,确保他从中午忙到晚上也不得闲,这才背着手施施然去了。 沿着后街一路向东,倒撞上好些个认识不认识的,主动上前招呼见礼。 焦顺也便根据衣冠,或郑重或随意的应了。 等到了十字街口,又见府里的管事钱启,正押着几辆驴车往回赶,他便顺嘴儿问了句:“钱管事这是做什么去了。” “哎呦~” 钱启原正骑在大叫驴上,见是焦顺迎面招呼,忙滚鞍落驴小跑着迎了上来,堆笑道:“方才竟没瞧见大爷,倒真是小人的罪过了。” 说着,又指着后面车上道:“这不是府里又要制消暑冰么,特命我寻了这几车上好的冬菊、腊梅回来,杂了香料混在里面。” 想起去年夏天,自己也曾做过采买消暑冰的差事,焦顺一时倒有些恍惚。 半晌,又将下巴一挑:“选好的卖我些如何?” “您这说的哪里话?” 钱启忙道:“要不您亲自选一车,我这就给您送家里去。” 焦顺把手一摆:“用不了那么多,给我弄上半篓也就足够了。” 钱启心下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忙寻来个干净布口袋,又亲自选了些菊花、腊梅填进去大半。 然后请示道:“我派个人跟着您?” “不了,我是要去赴私宴的,倒不方便带了人去。” 焦顺径自拎了那布口袋,也不管如今的身份合不合适,又兜兜绕绕寻到了东胡同酒肆。 这店里的齐掌柜也是老相识了,现如今再见着焦顺,却不敢卖弄什么旧交情,忙不迭迎出来满口的吉利话,又伸手欲要接过那布口袋。 焦顺把那口袋往后一缩,吩咐道:“置备一桌上好的席面,午后【下午一点】让双全送到我家老宅去——我还忙着呢,就不和你多说什么了。” “哎、哎!” 那齐掌柜连声应了,诚惶诚恐的把他送出门,又连道了几声‘大人走好’,这才匆匆回了后厨,吩咐灶上好生卖一卖力气。 焦顺又拎着那布口袋,晃晃悠悠转至宁荣后巷。 焦家如今虽住在荣府后门内,这边儿的老宅却也并没有收回去,于是就安排了胡婆婆祖孙占着——她们祖孙白日里因要在焦家服侍,故此也只是晚间才回来。 不过这会儿焦顺赶到时,那院门上却并没有落锁。 他只三长两短的拍了几下,那门就缓缓开了半边。 焦顺侧身挤进去,又顺手把房门反锁了,回头就见银蝶苍白着小脸,缩手缩脚的站在身后。 细瞧,却竟是冻的。 焦顺往东北角扫了眼,问道:“你没起火?” “怎么敢!” 银蝶颤声道:“我在里面又冷又怕,唯恐来的是别个。” 因冻的少了血色,她这娇怯含怨的,倒愈发有林黛玉的影子。 焦顺忙把身上的毛料大氅脱了,给她裹粽子似的缠上,又道:“你去屋里候着,我起了火煮一锅水,给你暖暖身子。” 银蝶却想岔了,忙道:“我早上出来前,先用太太的浴桶洗过了,还用了太太的脂粉香囊呢——不信爷闻闻看!” 说着,把个白生生玲珑剔透的腕子举到焦顺面前。 焦顺捏在掌中,只觉着攥了块冷玉也似的,便帮她暖着小手,笑道:“这香喷喷白嫩嫩的身子,爷难道还会嫌弃不成?可这屋里冷冰冰的,待会儿也不好施展不是?” 银蝶松了口气,忙又道:“那也该放着我来……” “用不着!” 焦顺笑着揽住她,径自送到了屋内,这才咬着耳朵调笑:“你既然在家里用过太太的东西了,爷就让你再享受享受你们太太想尝却没尝上的——等回去你跟她讲解讲解,也好让她解解馋。” 说着,又从怀里摸出一支颤巍巍凤鸾展翅的金钗,一个玲珑剔透的绿玉镯子,替她簪在头上、套在腕上。 银蝶原就绵软的身子,登时又酥了大半。 她摸摸头上金钗,又抚着那晶莹剔透的镯子,凭质地做工就知道是好物件,嘴里说着‘怎么使得’,那身子却早靠到了焦顺怀里,又仰着头将青丝拱在焦顺肩上,一副任君品尝的架势。 焦顺虽也馋的紧了。 可到底曾吃过‘寒战’的亏,又想着做戏做全套,务必要一举将她的身心收了,才能免得日后反复。 故此硬着心肠把她放到了床上,笑道:“你且在这里候着,我去外面把火升起来。” 遂到外面麻利的打了一大锅水,放在灶上连柴带煤的起了猛火。 半热时舀出些来,弄了半口袋花瓣在盆里搓洗了一遍。 等烧的滚了,又把洗过的花瓣堆进锅里,再连花带水打了一盆,就见黄橙橙的芳香扑鼻。 焦顺端着进屋时,那炕上早烧的暖了,银蝶早褪了那毛料大氅,正坐立不安的歪在床头。 因见焦顺端着盆进来,她唬的慌忙起身要接过来。 不想却被焦顺重又按回了床上,先把那水放在她两脚之间,又从外面打了进水勾兑。 试着差不多了,竟就托起银蝶的一只小脚,欲要剥去鞋袜为其浣洗熨烫。 “这怎么使得!” 银蝶这回却着实吓到了,慌急的挣脱了起身,把头摇的拨浪鼓仿佛:“这万万使不得,我是个奴婢丫鬟,大人怎么好、怎么好……” 焦顺重又把她按了回去,正色道:“说了今儿要让你享受一番,你们太太都未曾尝过的,这不过是开胃菜罢了,却怎么你就慌起来了?若再躲,我可恼了!” 连哄带吓的稳住了银蝶,遂又拿了她小巧的天足,三下五除二剥出个玉雕也似的妙物。 他托在掌心,先撩了热水花瓣捂热,这才小心翼翼放进盆里。 等再将另一只莲足如法炮制,银蝶竟掩面啜泣起来。 若换个寻常粗汉如此对她,她多半还要心生嫌弃,可如今服侍自己的非但是朝廷命官,且又是简在帝心的青年才……俊是不算俊,但官威满满的人做起这等事来,岂不更显心意?! 她哽咽着道:“虽知大爷终是为了我们太太,可如此待奴婢,奴婢便是死也知足了。” “说什么死不死的。” 焦顺一边戏弄那两只嫩菱,一边正色道:“且我这虽也是图你们太太,但大半倒是为你——你仔细想想,便再怎么着,她难道还能到我身边来?你就不一样了,等日后我向她讨了你过来,咱们才是长长久久呢!” 一番直话说的银蝶心窍都迷了,水汪汪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焦顺,倒瞧着他比潘安宋玉不差分毫。 焦顺见火候差不多了,且心下也实在忍耐不得。 便捞出一对儿软玉温香擦干了,又顺势起身道:“你等我布置布置。” 说着,便把胡家的旧铺盖全都撩起,把那毛料大氅铺开在床板上,先撒了许多花瓣在上面,又郑重摆了一块白绫上去。 看到这一番不止,银蝶脸上火烧也似的,却不等焦顺招呼,便翻身滚到了那大氅上…… 却正是: 金罍浮菊催开宴,红蕊将春待入关。 ——摘自苏轼《鹿鸣宴》。 第138章 死寡、活寡 因存了将主仆两个一处摆弄的野心。 焦顺这日着实卖了些小意殷勤,至午后得了酒菜,嘴儿对嘴儿的嚼用了,又相拥着一忽儿醒一忽儿睡的,腻到傍晚才依依不舍的散了。 虽是一意的施展温柔手段,可焦顺到底是粗鲁底子。 天幸有夹袄长裙遮蔽,银蝶虽迈着内八字走的勉强,大面上倒也瞧不出什么破绽。 等到了宁国府里,尤氏早待嫁似的盼了大半日。 见她终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忙支走了一众闲人,拉着她上下端详。 银蝶见她欲言又止的,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又盈盈的一拜,真心实意的道:“倒要多谢太太成全了,我今儿才算是没有白活!” 只这一句,就引的尤氏愈发期盼,忙扯了她到榻上,又亲自端了干果蜜饯,供菩萨似的哄着她。 银蝶顺势拿乔一番,这才添油加醋的道出了日间所有。 ………… 却说焦顺回到家中,先往那宝贝箱子里注入了新鲜血液,这才到堂屋上房陪着爹娘、义父用了晚餐。 席间提起要紧盯赖家的想法,来旺便劝道:“这事儿有我盯着就成,你可不能因为这些事情荒废了公务——如今你在官场蒸蒸日上的,就该以仕途经济为主,私仇虽也要报,却总不如自己的前程要紧。” “屁话!” 焦顺还没开口呢,焦大就先撇嘴道:“咱爷们生在这人世间,若不能快意恩仇,软蛋似的活着还有什么鸟意思?!” 相处了这大半年,来旺那还能不知道他是什么脾性,当下只一笑道:“老哥哥说的是。” 焦顺给焦大夹了块烂软的火腿,嘴里嬉笑道:“您老这岁数自然没意思,我可正活的滋润呢——再说了,也没见您老这快意恩仇的,把东府那些忘恩负义的怎么着。” “这……” 焦大牛眼一瞪:“老子那是顾着老国公的恩情,不然早一把火替他们了了是非!” “这就对了。” 焦顺也笑道:“我如今也是顾着先前的情分呢,哪里就软了?” 焦大‘哼’了一声,夹起那火腿嚼用着,顺势灌了半碗桂花酿下去,便又自得自乐起来。 焦顺这才又转向自家老子,道:“儿子倒没指着真能如何,若是没把握一棍子打死他家,咱们悄悄捏些把柄,先引而不发也就是了。” 见儿子心里有数,来顺便再没有多说什么,酒足饭饱之后,径自拉着焦大摆了象棋对垒,放来顺回屋歇息。 因白天耗用的狠了,当夜焦顺就高挂了免战牌。 第二日天不亮,便自床上爬起来,拿冷水激起精神,由玉钏儿、香菱陪着好生晨练了一回——此晨练非彼晨练——又匆匆用了些管饱扛饿,且又以形补形的硬菜,便急急忙忙去衙门当值了。 因答应下要挤出两天空闲,照应那大观园的破土动工仪式。 此后两三日里焦顺自是加倍的卖力气,在司里研讨勤工助学的种种细节,譬如: 一家人都在官办工坊的,积分能否合用? 若能合用的话,旁人又怎能比得上?那名额还不就成了他们的囊中之物?长此以往怕又是上下勾结沆瀣一气的局面。 若不能合用的话,对那些家人口繁多的匠户是否不公?又如何能调动这些人的积极性? 女工能否入学? 若不能入学,如何解决编、织类工坊的痼疾? 若准许入学,男女大防又该如何避免? 这首批工读生,年龄上下限如何设定? 工读时间是以一二年为期,还是设为三年? 技艺学习的比重如何界定。 诸如此类的细碎问题,足能列出三五百条。 内中又多有互相矛盾之处,想要面面俱到是绝无可能的,只能在推进新政的大前提下,尽量照顾大多数人的基本利益。 当然了,这多如牛毛的问题想在短时间里解决,也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 焦顺也只是想集中突击一部分看似困难,后世却有现成例子可以遵循的问题,等先搞出些成果来,再请假时旁人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至于苏侍郎要求‘大干快上还要稳’的巡视组章程,则是早在前两日就递到了上面。 计划是分成南北两路,分别巡视大江南北,工坊比较集中的城市——乡下倒也有不少工坊,可却没有现成的官办蒙学可借用,故此只能暂缓推广。 具体如何推广、宣讲、审核,也都分别列了章程,虽不敢说是百无一漏,但方方面面考量的都十分周全。 不过按照规矩,上面多半还要打回来一次,以示权威——打回重制,最后却选了初版的事情,可不是现代社会才有的稀罕事儿。 此间种种且不赘言。 却说焦顺提议暂留花草,待明年春暖再放任各处移栽的事情,不几日便在府里传开了,倒惹的上上下下交口称赞。 连林黛玉听闻这事儿,也向宝玉道:“不想他一个奴才出身的粗汉,竟也知道怜爱花草——偏某些人日日倚红偎翠的,反倒想不起这些来。” 不想宝玉听了这话,低下头拿靴子蹭着青石板,却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好啊!” 林黛玉见他这样子,心下虽有些后悔,嘴上却是半点不肯饶人:“先前咱们在一起时,说什么也不见恼,现如今你和别人耍惯了,就听不得我说话了?” “怎么会!” 宝玉忙解释道:“我只是不喜他这法子罢了——若换了我是那后园的花草,几辈子缘法才换来一处长大的情分,若就这么各顾各的分散开,我倒宁愿死在一处才好!” “呸~” 这话实说到了林黛玉心坎上,她红着眼背过身啐道:“平白又冒出这些酸词儿来,若让人听见了,倒又说是我挑唆的!” “就是妹妹挑的!” 宝玉绕到她跟前,拢了她的手激动道:“妹妹一去大半年,我是心也碎了、魂儿也飞了,每日里行尸走肉一般,说是活着,倒真不如死了痛快!” 黛玉听他这几句肺腑之言,那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 与宝玉四目相对,正要许些盟誓出来。 不曾想外面晴雯风风火火闯进来,连声催促道:“二爷、二爷,你快出去瞧瞧吧,茗烟刚过来传话,说是秦相公不中用了!” 宝玉一听这话,倒正应了方才的形容,是心也碎了、魂儿也飞了,撇下黛玉忙忙的更衣出来,因车架犹未备齐,就又急得满厅乱转。 见这番景象,林黛玉那泪珠更是连了线的往地上摔。 暗想着:说千道万,他心下到底不止我一个。 今日为了秦相公能将我丢下不管,明日再有旁人也不足奇。 一时更觉孤苦无依。 ………… 与此同时,梨香院内。 薛宝钗正翻看第三版的员工培训手册,忽听说焦顺做了这惜花护花之举。 便向莺儿道:“先前还担心他是个粗鲁的,误了香菱的终身,如今看来非但才干世上难得,这细心处也正应了那丫头的一片赤诚。” 莺儿听了也替香菱高兴,却忍不住遗憾道:“可惜偏又有个玉钏儿作怪,听说还曾三番五次的打压她呢!也就仗着那焦大爷不糊涂,否则……” 说着,忽的想起了什么,瞪大了眼睛脱口道:“姑娘,他虽有些好处,到底这出身有些……又怎比得上宝二爷世代簪缨,品貌风流?!” “浑说什么?!” 薛宝钗把手上的文稿一抛,板着脸道:“这话也是你能说的?若传出去还以为我存了什么心思呢!” 顿了顿,却又似在向莺儿解释的道:“我方才只是想着,倒该劝宝兄弟与他多亲近亲近,日后也好做个臂助。” 莺儿这才放下心来。 说到底,在她看来焦顺虽也有些本事,却又怎及得上宝玉的家世品貌? 两人说笑几句便又各自丢开,一个做绣活儿,一个研读手册,两不干扰。 也不知过去多少时辰,忽听小丫鬟文杏进来禀报,说是宝二爷出去一趟,回来就丢了魂似的,珠大嫂子因怕他出什么事故,故此特地派人请姑娘过去解劝。 宝钗听了这话,急忙撇了焦顺的文稿,引着莺儿匆匆赶至宝玉院中。 却见黛玉并三春早都到了,正围着宝玉莺声燕语的,宝玉却只是木然垂泪。 林黛玉便也捻了帕子暗自垂泪不已。 虽则成效甚微,但一连两日众女却是时时不离宝玉左右,至于什么焦顺、来顺的,何曾再有人记起只言片语? 说白了。 焦顺虽一心惦念着钗黛,但现阶段钗黛两个终究只将他当个外人罢了,所思所念皆在宝玉身上。 但这府上也并不是没人念着焦顺。 打从那日银蝶回去,将旧宅里一场情事掰开了揉碎了,对着尤氏加油添醋的讲了十多遍。 尤氏对焦顺的印象,便从那腌臜扩展到了全身。 每日里魂牵梦萦的,直恨不能扯住那腌臜把柄,将个一身莽劲儿偏又能做绕指柔的汉子,从自己的臆想中拉出来,肆意的快慰快慰才好! 又因听说破土动工的时候,焦顺要做出面个监工,便提前寻到了李纨面前。 嘴里问着可有什么要帮衬的,实则是想打个铺垫,到了正日子也好过来‘巧遇’一番。 李纨哪知道她这些花花肠子? 当下拉着她的手,并肩在榻上坐了,由衷的道:“亏你这时候还能想着我,不瞒你说,我这几日实在顾不顾来,有心请姑娘们帮衬帮衬,偏宝兄弟又发了癔症。” “这大好的日子,宝兄弟又发什么癔症?” “你莫非还不知道?蓉哥儿媳妇的兄弟死了,他们一块儿顽的极好,偏又是眼睁睁瞧着断了气,回来就……” 秦可卿和她老子早先后去了。 秦钟这再一死,秦家岂不是彻底绝户了? 虽则尤氏对秦可卿恨之入骨,现如今却也免不得起了些悲悯的心思。 不过陪着李纨长吁短叹了两句之后,她便又急着探听:“听说明儿破土动工,倒要劳那焦顺出面监工?” “唉~” 李纨叹了口气,无奈道:“这等事总不好劳动两位老爷,偏哥儿们又耐不得这些琐碎,若不请焦大人过来帮衬,怕就只能由着奴才们牵头了。” 这说辞实是给贾赦、贾政脸上贴金,他兄弟二人一个赛一个的眼高手低,真要是主持工程来,怕还比不上贾琏、贾珍这些半吊子呢。 尤氏自不会拆穿此中内情,反笑着恭维道:“若非如此,又怎么显出你们妯娌来?先前凤丫头架海擎天似的,如今换了你,竟也是一样的周全利落!” 李纨忙摆手道:“我那里比得上她,现今倒恨不得她身上早些爽利了,我也好卸了这千斤重担呢。” 正说着,素云自外面进来禀报,说是焦大爷让香菱送了‘太祖语录’来,看奶奶是要当面收了,还是直接打发她回去。 因听到‘焦大爷’三字,尤氏登时提起了兴致,忙问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这必是平儿那丫头多嘴!” 李纨笑着解释道:“近来官场上开始流传一本‘太祖语录’,说是当今圣上亲手编撰的,载有太祖爷经世济民的一些心得体会——我因听说各处官宦家中,甚至还拿这做开蒙的读物,便顺嘴儿跟平儿、鸳鸯提了一句,不想那顺哥儿就巴巴给送了来。” 尤氏偷眼看看李纨,见她这十多日忙碌下来,气色反比先前好了许多,既显出些当年的风流灵巧,又不失妇人的丰熟玉润,一时不觉就倒有些泛起酸来。 忍不住打趣道:“他倒是个有心的,知道妹妹最看重兰哥儿的学业,偏就送了这东西来讨巧。” 李纨原也没多想,此时听她似是话里有话的,反倒尴尬起来。 有心要把这东西退了,可这‘语录’现今只在官场流传抄录,民间尚不敢擅自刊印,若就这么退给了焦顺,却怕一时没处踅摸去。 思量再三,也只得岔开了话题。 同时暗寻思着,该怎么断了与这焦顺的瓜葛往来,也免得再惹出什么风言风语——二姑娘迎春的境况谁人不知?且她又是个寡居之人,更受不得那些非议谣言。 这两个熟妇人嘴上谈天说地的,暗地里一个想着撇清、一个想着勾连,倒都是满心的焦某人。 且两相对比之下,更见这活寡竟比死寡还难熬些。 第139章 因巧遇再生警兆、论宝玉姐妹置气 却说这日下午。 工部司务厅主事韩升,悄悄将一人换到值房,板着脸问:“如今那奴才到任也有月余了,却怎么不见你有半点动静?” 工部的主事多是务虚,论实权反不如下面的所正。 唯独这韩升因掌着司务厅,不受各司统辖,直属于尚书、侍郎,论职权堪比后世的办公室主任,隐有与各司郎中并驾齐驱的势头。 听韩升质问,对面那人急忙辩解道:“他初来时,便把一应公务推给了赵大人,其后又弄出什么勤工助学的花样来,竟得了苏侍郎撑腰——小人纵有心坏他的好事,也得有这机会才成。”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且这焦大人盘起账来滴水不漏,竟比他请的那几个账房还精熟,我等先前被他挑了几个错出来,这会儿反要加倍小心伺候着。” “没用的东西!” 韩升骂了一声,拿着个精雕的笔筒把玩半晌,这才闷声道:“罢了,狮儿难与争锋,你先不要与那焦顺冲突,且待日后寻到他的短处再说。” 对面那人听了这话,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却又巴巴的偷眼打量韩升。 “哼~” 韩升嗤鼻一声,头也不抬的道:“你那孙子入读的事儿,我已经铺排妥了,过了十五让他去书院报道就是。”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那人登时喜不自禁,撩袍子跪倒郑重磕了个响头,见韩升再没别的嘱托,这才告退离开。 却说他出了值房,从袖子里抖出些散碎银子,正欲递给韩升的亲随,谁知院内忽然有人唤道:“刘所丞,你怎会在此?”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刘长有就是一个激灵,十来两银子天女散花似的滚了满地。 他却顾不得附身去捡,机械僵硬的转过头,冲来人躬身见礼道:“焦、焦大人。” 焦顺的目光先在那些碎银子上打了个转儿,又玩味的落在了刘长有脸上,好半晌才笑道:“倒也巧了,我原正想着寻你呢——前儿我说的事情,你总该没忘吧?明儿一早我可就在荣国府候着你了。” “大人放心,卑职急着呢,明儿一定早早赶过去。“ 刘长有说话间,便又露出了一贯的憨厚笑容,只是这回却怎么看怎么觉着别扭。 “那就好。” 焦顺上前在他肩头轻轻拍了拍,盯着韩升的值房道:“先前我还担心在司务厅没有熟人,考勤、评比时会被刁难呢,如今倒放心了——往后这边儿再有什么,我可就只问刘所丞了。” “这、我……卑职……” 刘长有那宽厚的肩膀,一时竟仿似纸糊的,被焦顺轻轻巧巧压垮了半边。 他惶恐的想要解释,却又被焦顺抬手止住,不容分说的嘱咐道:“就这么着吧,我还赶着去告个事假,你自己先回所里把近来的公务总了备着,我过会儿要‘仔细’验看验看。” 说着,撇下刘长有,径自去了偏厅。 等告完事假出来,外面却早没了刘长有的踪影。 焦顺斜了眼韩升的值房,心下暗道这杂工所当真成了筛子,上面的、外面的,竟是无处不勾连。 先前他虽表现的举重若轻,谈笑间就敲打了刘长有一通,但面对这烂摊子,心下却着实高兴不起来。 也亏得焦顺当初没去搞什么创造发明,而是选择因势利导从大处着手,否则怕是未必能过得了刘长有这一关——单论具体的工艺技艺,十个他捆在一处,怕也未必是刘长有的对手。 唉~ 往后在衙门里,怕还要更谨慎些才成。 感叹过后,他先回司里把几份要紧的文案装订、封存起来,又去杂工所里当着众人的面,把个忐忑不安的刘长有狠夸了一通。 更当众定下章程,往后若再有和司务厅打交道的事情,一概都托了刘长有去。 如此操作,倒闹的那刘长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散衙后他越想越是不安,遂咬牙备下两把精心炮制的折扇,打算明儿去荣国府时献给焦顺,也好趁机弥补弥补。 且不提他。 却说焦顺散衙回到荣国府里,就见前后停了无数车马,又有拎着食盒的小厮、伙计往来穿梭。 等到了自家,那堂屋里竟也早摆了一桌外送的席面。 焦顺便问迎出来的玉钏儿:“这怎么往府上送酒菜的都连了营了,竟连咱们家也点的外送?” “这不是明儿就要破土动工么。” 玉钏儿将他迎进屋里,一面帮着褪去官袍,换上居家的衣帽鞋袜,一面解说道:“清虚观的张老道给推算了,说是动工前切忌烟火气,打从上午各处就都停了灶,连锅炉房里都熄了火。” 怪不得屋里一点儿热乎气都没有! 这大冬天的不让起火,着实有些难熬。 因抱怨了几句,玉钏儿又道:“咱们家还算好的,为怕动工时忽然下起雪来,府上还要祭一夜的龙王爷呢,安排了七八个管事轮流盯着,怕是连蒲团都要跪穿了。” 说着,遂将身子挤进焦顺怀里起腻道:“大爷若是嫌冷,晚上我和香菱先暖好了被褥就是。” 这也是大宅门里常有的事儿。 不过今儿原是‘机休’的日子,若由着她们暖床,却怎好再做个禽兽? 唉~ 罢了。 似焦某人这等‘愚夫’,又如何逃得过那腰间之剑? 自我安慰着破了戒,又暗念了几声‘下回一定’,便满脑子尽是些软玉温香的。 恰在这时,香菱自外面进来对玉钏儿道:“你姐姐过来了,如今正在外面廊下候着呢。” 玉钏儿这才舍了焦顺,匆匆迎到了外面。 出门就见金钏儿容颜憔悴在廊下来回踱步,一副魂不守舍的架势。 玉钏儿一时就急了,忙扯着姐姐追问:“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家里?” 金钏儿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瞪着美目道:“浑说什么,家里好着呢!是袭人求我过来的——近日宝二爷不是又癔症了么,如今虽好些了,可还时不时冒出些胡话。” “偏明儿是破土动工的大日子,东西两府的哥儿们都要到场,袭人因怕宝二爷在老爷面前闹出不是,所以就想着托请焦大爷帮着看顾一二。” 玉钏儿这才松了口气,又问:“是只托了我们爷一家,还是几位爷都有?” “琏二爷、珍大爷那边儿,也都托两位奶奶帮着传了话,偏你们院里没个正经女主人,可不就只能是我来么。” “那我一会儿回了大爷就是。” 玉钏儿听说是都有托请,这才点头应了。 又见姐姐怏怏的,显然是在担心贾宝玉的病情,便忍不住撇嘴道:“自我进到这府里,宝二爷发病没有十回怕也有八回了,要依着我的,姐姐合该换个人惦记才是——不然就算趁了意,怕他这身子骨也未必能长久。” “呸呸呸!” 金钏儿连啐了几口,恼道:“你平白无故的咒他作甚?仔细要被人听见了,太太扒了你的皮!” “我如今是焦家的人,凭什么让太太处置?” 玉钏儿却并未被她唬住,挺着愈发饱满的恩物,用一副过来人的口吻道:“姐姐只图他的家世相貌,却不知男人必要像我们大爷这般,生就一团龙马精神才是正理,若整日里病歪歪的,还能有什么意趣可言?” 金钏儿对她这说法,心下是一百个不认同。 再加上本就对宝玉的病情牵肠挂肚的,就更是听不得这个了。 她一时也顾不得是在焦家,反唇相讥道:“是是是,只你们大爷是好的,宝二爷的身世品貌皆不足论,便把那人人夸赞的才情天分加起来,也抵不过你们大爷一身的蛮力气,这总成了吧?” “你!” 玉钏儿又何尝容得别人贬低焦顺? 当下也恼了,恨声道:“我不过是替姐姐着想,姐姐却怎么就急了?罢罢罢,既然觉着我们大爷是个莽撞人,那也用不着他去看顾你的宝二爷了!” “你这丫头!这是正事儿,你怎么能混为一谈?!” “怎么就混为一谈了?明明是姐姐先……” 两姐妹你一言我一语的,竟就在廊下争执起来了。 里面焦顺听的这嗓门一声比一声大,不由皱眉挑帘子出来,呵斥道:“这亲姐儿俩吵吵起来像个什么样子?玉钏儿,还不快给你姐姐赔个不是!” 玉钏儿不满嘟着嘴,却终究顾忌着姐妹的情分,冲着姐姐福了一福,毫无诚意的丢下句‘姐姐莫要生气’,就甩脸子回了屋里。 金钏儿也赌气要走。 不过想起这回的来意,还是强笑道:“焦大爷,我们宝二爷近来犯了癔症,时常说些胡话,烦请您明儿看顾着些,切莫让他在老爷面前出了差池。” “就只这一桩事?” 焦顺奇道:“那你们方才怎么就吵起来了?” 金钏却儿只推说是为了家中琐事,然后微微一福便告辞而去。 焦顺目送她出了院门,正想回屋问一问玉钏儿。 堂屋里胡婆婆却扬声招呼,说是怕买来的饭菜凉了,让焦顺赶紧趁热用些。 焦顺只得暂且作罢,又盘算着晚上卖卖力气,也好捣出些真话来。 第140章 破土祭神日、洞中观正丁 因不让点灯,这日自然睡得极早。 第二天还只是蒙蒙亮,香菱便摸着黑起了身,先推醒了玉钏儿,又催着焦顺起床晨练。 焦顺打着哈欠把一条粗壮的胳膊伸到外面,登时就觉着寒意刺骨,忙又缩了回去,含含糊糊的抱怨着:“这到底什么时候才让起火,当真要冻死老子了。” 说着,便顺势把玉钏儿圈回了怀里,慵懒的道:“今儿是特例,晨练就先免了。” 玉钏儿听了这话,忙又把刚披上的外裳褪下,胡乱团了放在枕边。 若换成旁人,这时多半也就放弃了,偏香菱是个较真儿的,嘟着小脸道:“爷既立誓要强健体魄,又怎好轻易破例?况朱子曾曰‘一寸光阴不可轻’,若不……” “就你酸词儿多!” 玉钏儿自焦顺怀里抬起头来,讥笑道:“你才看过几本书,倒在大爷面前拽起文来了!” 香菱慌忙解释:“我、我没有,我只是想……” “行了。” 焦顺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伸着懒腰道:“香菱说的是正经道理,这回实是我懈怠了。” 说着,一面撩了被子坐到床头,一面又打趣道:“不过昨儿晚上破例时,却怎么不见你拦着?” 香菱登时红了脸,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玉钏儿待要落井下石,却又被焦顺催促道:“太太今儿多半也起的早,你赶紧收拾收拾过去伺候着吧。” 她便不敢再耽搁,忙披衣起来,先和香菱伺候着焦顺穿戴整齐,又独留香菱伺候焦顺洗漱,自个去了堂屋侍奉。 焦顺洗漱得了,一面活络筋骨舒展四肢,一面命香菱在地上铺了毡毯,又取出自制的器具,折腾了约有三刻钟。 直练出了一身的白毛汗,这才去到堂屋用饭。 这边儿刚吃了两口,外面刘长有就已经到了,焦顺只得胡乱捡些顶饿扛饥的胡乱垫补了,匆匆转到东厢厅里接见。 没寒暄几句,刘长有正待把礼物呈上,不想贾琏又差人来请,说是让焦顺过去参与破土动工的祭神仪式。 焦顺便又领着刘长有到了后园,将他引见给府内众人。 一番寒暄已毕,眼见到了辰时【早上七点】,随着赖大一声‘吉时已到’,园内登时鼓瑟齐鸣。 贾政打头先自正东挖了几锹土,然后是贾珍向南、贾琏寻西、宝玉向北,各取了半篓泥土,亲自提到正中祭神的所在,归拢出一个小小祭台。 赖升、林之孝在祭台前布好供桌。 最后是贾赦捧出三支儿臂粗细,四尺【约1米3】来长的明黄檀香,插在那祭台上点燃了。 府里有些位份的爷们——连同焦顺在内,都毕恭毕敬的在祭台前行了礼数。 赖大随即又一声令下,九千九百九十九响的鞭炮同时点起了三十六挂,登时炸了一地的红碎。 紧接着后门洞开,几十辆大车流水似的往里送东西。 又有一二百力工,分聚在几处最显眼的亭台楼阁处,或用撞木、或用绳索,不多时就见忽喇喇大厦倾,残垣断壁卷起漫天烟尘,连日头都遮的昏昏惨惨。 ………… 却说这日一早。 梨香院内外也套了二十几辆大车,却是薛姨妈一家正在乔迁。 盖因这梨香院即将被扩进大观园内,等过几日拆掉隔墙,这院子就要被四脖子汗流的苦力给包圆了,届时自然不好再住人,尤其是住薛姨妈这样的寡居之人。 这么大的事情,暂时掌家的李纨自要来支应着。 又因尤氏先前打了埋伏,便也拉了她来梨香院作陪。 因听后园里鞭炮齐鸣,薛姨妈便歉意道:“这破土祭神的大日子,偏我还要凑热闹,劳你们分心……” “姨妈说的哪里话。” 李纨忙道:“分明是我们府上太过急切,连腾挪的日子都没容下,这才将事情赶到了一处——我来时禀了老太太,老太太还专程托我给姨妈赔个不是,让您别怪我们府里失了礼数。” 眼见她二人还要客套,尤氏掩嘴笑道:“都是一家人,却怎么说起了两家话?” 众人都笑。 尤氏又故作好奇道:“却不知这破土祭神是个什么章程,你们有谁曾亲眼瞧过?听隔壁如此热闹,我倒好奇的紧。” “这……” 薛姨妈和李纨面面相觑,随即都摇头道:“错非是小家小户的,实在避不开,否则这些场面咱们妇人怎能得见?” 尤氏便提议道:“我方才瞧院外有一小山,正挨着那后园的隔墙,不如去登高远望开开眼界如何?” 她这些日子昼思夜想的,几乎都已经入了魔。 原想着趁着破土祭神兵荒马乱的,在这西府里与焦顺私相授受一番。 不曾想却被李纨拉到了梨香院里,如今既没机会兜搭,便想着能远远看上一眼也好。 “这……” 李纨面露难色,薛姨妈则笑道:“我这身子,只怕受不得风——你们要是想看,就让下面人拾掇拾掇,让宝钗陪着你们去吧。” 李纨也忙道:“那我也不去了,在这里陪着姨妈就是。” 尤氏却仍是执意要去瞧个‘稀罕’,宝钗也只得陪着。 二人前呼后拥的出了梨香院,早有粗使婆子把那山顶凉亭扫的纤尘不染,又摆了春凳、脚炉,并一桌子干果蜜饯。 到了山顶,尤氏极目远眺,便见院内各处人潮涌动,熙熙攘攘中却有两处最为显眼。 一处是园内某座假山上,贾赦、贾政、贾珍、贾琏、宝玉等人,都在山顶作壁上观指指点点。 一处是居中的祭坛前,焦顺独自摆开大案,左首是刘长有、山子野,右首是赖大、赖升、林之孝,下面管事小厮走马灯似的上前禀事。 尤氏不由嘀咕道:“说是监工,却怎么一应事情都委了他来?” 薛宝钗笑道:“嫂子岂不知‘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的道理?” 若换做以前,尤氏说不定也会认同她这番言语。 但现下既起了外心,她看问题自然也就换了角度,暗道这府里的老少哪个是费了心的?一个个不过是些甩手掌柜罢了! 恰在这时,不远处一个暖阁忽喇喇就垮了。 无数烟尘卷起丈许高,竟就劈头盖脸的朝这边儿来了! “快、快带姑娘和奶奶避一避!” 莺儿惊呼一声,当先护着宝钗就往山下跑。 旁边尤氏、银蝶也只晚了一步。 等四人慌不迭的下了山,那烟尘却已经到了近前,再想逃回梨香院肯定是来不及了。 眼见就要落个灰头土脸的下场,就听一个仆妇嚷道:“这后面有个山洞,奶奶和姑娘赶紧进去躲一躲!” 尤氏和宝钗如蒙大赦,这才忙又转到了山洞之内。 这山洞不大,却出奇的干净整洁,竟似是曾被谁好生打理过似的。 薛宝钗环视了一圈,忽见那山壁上似是刻着什么,下意识凑过去细瞧,却是‘正丁’二字,不由奇道:“这却是个什么典故?” 尤氏也上前打量,却与她一样不得要领。 最后还是银蝶一语道破:“我看却不是什么正丁,而是第二个正字写了一半。” 薛宝钗受她启发,顿时恍然道:“是了,我听说有人惯用‘正’字计数,这莫不是‘七’的意思,却不知记的是什么?又是谁在这荒僻所在计数?”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胡乱猜测,或荒诞或离奇的,也不过图个笑闹罢了。 内中唯有莺儿触景生情,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她先前不知这假山背后还有个山洞,如今再回想起来,去年香菱莫不是在这洞里瞧见了什么? 第141章 赠扇骨二戏平儿 【二合一】 这一上午,当真是忙的焦头烂额。 虽然先前府里就做了规划,可各处大事小情还是接连不断,且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前后首尾竟是毫无关联。 也亏得焦顺前世里,早就习惯了这种高强度、碎片化的工作方式,一面会同刘长有几个,言简意赅的处置着;一面竟还抽空勾勾画画,总了个表格框架出来。 趁着午休的时候,焦顺又特意唤过刘长有,把那表格递给了他。 “劳刘所丞抽空填一填,再看看可还有什么疏漏。” 表格这种东西自是早就已经有了,但焦顺仿照后世弄出来的东西,却更为详实精致。 虽则因他不是土木系出身,难免有些瑕疵疏漏。 可比之那些惯爱高谈阔论,一旦涉及实际公务,就只会给下面出命题作文的上官们,却又要强出百倍不止。 刘长有仔细览罢表格,心下愈发后悔不该冒然与韩升勾连,暗中谋算这新来的焦大人。 但现下再怎么后悔也是无用,还是设法找补一二才是正理。 当下他一面连赞焦顺自出机杼、别有格局;一面取出两柄扇骨出来,双手奉上道:“下官平常没什么爱好,就爱雕些小物件把玩,这两柄扇骨也算是我的得意之作,可惜却一直寻不到匹配的扇面。” “大人久在公侯之家,论见识交际强出下官百倍,故此下官厚颜斗胆,想托大人替这两柄扇骨寻个缘法。” 说什么寻个缘法,实则就是找个送礼的借口罢了。 焦顺见他说的郑重,便好奇的接过那两根扇骨,翻来覆去的端详了一番。 却见这两柄扇骨都是象牙做的,一柄上面密密匝匝的布满了云纹,细瞧竟是成千上百的‘福’‘寿’二字,虽比芝麻粒还小些,却笔画分明形态各异。 另一柄就更是精巧了,乍看雕的是圣人门徒的典故,一个个人物惟妙惟肖,但若将十几根扇骨拢在一处,那正反面竟就拼出‘诗书’‘礼乐’四字。 前者尽显技艺之精湛,且又寓意吉祥;后者的精工巧思却又还在前者之上。 “刘所丞果然是我工部一等一的巧匠。” 焦顺赞叹着,却把那扇骨退了回去,摇头道:“常言道君子不夺人所好,这既是刘所丞的心血所在,本官又怎好收下。” 刘长有既已开了口,又怎会收回这礼物? 当下忙又苦劝起来,倒好似焦顺若不肯收下,这两柄扇骨竟就要糟践埋没了。 二人正推让着,冷不防斜下里有一人劈手夺了过去,嘴里道:“给老爷我瞧瞧!” 却竟是贾赦、贾政等人,不知何时从假山上下来,寻到了这祭台前。 夺了扇骨的正是贾赦,他两眼放光的捧着细瞧,越看凑的越近,竟似恨不能从眼眶里伸出舌头来,将那两柄扇骨从头到尾的舔舐一遍。 贾政素知这哥哥平生最爱这些精巧物件,生怕他再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忙呼唤道:“大兄、大兄?哥哥!” 谁知贾赦竟是理也不理,嘴里喃喃自语的道:“好东西,真是好东西啊!” 贾政一时恼了,也劈手夺过那扇骨,径自送回了焦顺手上,歉声道:“大兄方才一时忘形,还望贤侄不要见怪。” 焦顺把那扇骨往绣囊里一塞,正待说几句场面话,不想贾赦又挤到近前,攥住他的手瞪着眼问:“多少银子你才肯割爱?一千两如何?!” “大兄!” 贾政忙又把他扯了回来,附耳说了几句什么,贾赦这才稍稍收敛了些,可那眼睛却直勾勾盯着焦顺的袖子,片刻也不肯挪开。 这货倒似是犯了癔症。 看来宝玉并非特例,而是家族遗传使然。 虽则焦顺隐约记得,贾赦后来为了几把扇子,就害死了个什么呆子,但他又不是破落户,如今简在帝心又得了贾政看重,自不惧贾赦胡来。 却说贾政原是陪着一起用饭,才特意领着众人寻了过来。 可见贾赦这随时就要犯病的架势,便忙推脱要去向老太太禀报进展,拉着贾赦匆匆去了。 只留下贾珍、贾琏、宝玉、贾蓉几个设宴作陪。 席间贾琏又嘱托道:“下午还是让宝玉跟着你吧,先前在那山上,我险些都遮拦不住他。” 焦顺下意识看向宝玉,就见这货呆雁也似的捧着杯酒,默然许久忽就往地上一泼,也不顾溅了贾蓉满裤腿,口中念念有词的尽是些鬼鬼神神。 焦顺不由得暗自摇头。 说他是情种吧,这祭奠的偏又是个男的。 于是到了下午,这祭台前就又多了泥胎木塑似的公子哥儿,非只是焦顺当他不存在一般,便连那些管事们也都知道招惹不得,看都不敢多看他半眼。 乱纷纷闹到了傍晚。 贾政在荣禧堂里摆下席面,将焦顺几个好生称赞了一番。 这席间却不见贾赦的踪影,也不知是又被贾母禁足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缘故。 因第二天还要再监工一日,更要帮着定下施工的章程。 焦顺也就没敢多喝,早早向贾政告罪离席,又将刘长有送出了后门。 期间他没再提那扇骨的事儿,刘长有自也不会主动问起,就这么心照不宣的彼此别过。 就近回到家中,却见堂屋里灯影闪动的,竟是来了客人。 唤玉钏儿过来一问,才知有不少人为了谋个肥缺的,想走来旺夫妇和自己的门路。 这些事情自有父母操心,焦顺也便窝在东厢躲起了清静。 不想刚扒去大衣裳,在里间榻上躺平了,就听说平儿寻了过来。 他忙又胡乱套上了靴子。 正欲迎出去,平儿却早挑帘子走了进来,一身葱绿的夹袄长裙,手里提着个大红的食盒子。 许是路上受了寒气,脸色倒比往日还白皙些,愈发衬的冰肌玉骨杏眼桃腮。 就见她把那大红食盒放在炕桌上,揭了盖子取出两只汤碗来,笑道:“因不知你忙完这一日究竟如何,我晌午干脆让人熬了两副汤剂,一副清火润肺,一副驱寒祛湿——里面也没放药材,就是些青菜萝卜老母鸡的,你自个掂量着吃些。” 焦顺忙照她的指点,取了那清火润肺的,一面吹着热气,一面笑道:“姐姐是专程来看我的?” 平儿无奈的叹了口气:“我倒想呢,可哪有这自由身子?实是二奶奶吩咐让给你传话,我便揽了这差事,顺便把这汤送来。” 焦顺忙问:“二奶奶让姐姐传什么话?” 平儿却不答话,反目视一旁的玉钏儿。 玉钏儿见状,立刻笑道:“太太早上还说受了寒气,这驱寒祛湿的不妨给太太端过去,也算大爷孝敬太太了。” 焦顺自是连声应了,催她赶紧送去。 “二奶奶这不是病稍好些了吗?” 等玉钏儿端着汤出去了,平儿这才又道:“让你明儿有什么要用到府里的,也别再惊动珠大奶奶,直接派人寻她说去。” 啧~ 这分明是想借自己的势,寻个由头夺李纨的权啊! 看来自己先前送出的那本‘语录’,倒是白赔了心思。 焦顺心下虽已有了定夺,面上却故意挤出些为难之色,闷声道:“二奶奶夺权便夺权,偏把这得罪人的事儿推给了我。” “这也是没奈何的事儿。” 平儿劝道:“现今你毕竟还和府里脱不开干系,且再忍一忍,往后若有个外放的机会,天高皇帝远的,自然也就不用再受他们辖制了。” “唉~” 焦顺重重的叹了口气,盯着平儿那赏心悦目的眉眼,正色道:“正经有事指望不上二奶奶,平常偏又颐指气使的,错非是看在姐姐面上,我倒真不想理她了!” 因见他目光热辣辣的,平儿不由想起了前事,一时倒有些慌了,起身啐道:“怪道她说你胆子大,竟是越来越不像样了!” 说着,竟就收拾了食盒要走。 焦顺忙伸手拦下,又从袖筒里摸出那千福百寿的扇骨,双手托送到平儿面前:“好姐姐,我新得了两柄扇子骨,大老爷硬是要拿一千两银子买去,却被我给敷衍过去了,这柄多福多寿的姐姐拿去压箱底,也当是讨个彩头。” “这如何使得!” 平儿一听这东西如此金贵,当下忙推拒道:“既是好东西,你自己留着或是送人都使得,给了我岂不糟践了好东西?” 焦顺却趁机将她那素白小手捧了,急道:“姐姐说的什么话,给了别人才是糟践了,在我心里也只有姐姐最配它!” 若换在先前,在有前车之鉴的情况之下,平儿怕是一早就挣脱了。 可近来因得知贾琏有了龙阳之好,她倒断了那边儿的念想——自来这感情便似天平,这头既轻了那头便沉了。 又因焦顺摆出‘情深义重’的架势,平儿一时竟倒没忍心推开他。 偏焦大爷惯爱得寸进尺! 上回啄了手背,这回见平儿不曾挣扎,竟直勾勾盯住了那樱桃小嘴儿,口中更是‘胡话’连连:“我只恨晚生了几年,否则便倾尽家底,也要把姐姐娶回家,活菩萨似的供着。” “你、你再胡说!” 平儿小声呵斥着,那声音竟止不住的发颤。 见惯了她平素端庄大气的模样,眼见这小鹿也似的,竟又是别有一番风姿。 焦顺忍不住将脖子往前一探,竟就照准了水润的唇瓣啃了上去! “你!” 平儿惊呼一声,关键时刻将头一偏,却终究没能完全避开,被他重重啄到了耳垂上。 平儿又羞又恼,忙狠命将他搡开,疾言厉色的呵斥道:“这越发没规矩了!真当我不敢告发你不成?!” 说着,提了食盒欲走。 焦顺却再次拦住了去路,且又将那千福百寿的扇骨奉上,嘴里道:“姐姐只管去告,只是先要收下这扇子骨才成——等我被琏二爷害了性命,也好把魂魄附上去,长长久久的陪在你身边!” “你!” 平儿粉面通红的直跺脚,也不知是羞多还是恼多。 她咬着贝齿默然半晌,折身似要绕过焦顺,却忽的劈手夺过那扇骨,一朵绿云也似的飘了出去。 焦顺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忍不住嘿嘿的笑了起来。 ………… 却说平儿出了焦家,犹自觉得心头乱跳。 把那扇骨反复瞧了几遍,虽则夜里看不真切,却倒平添了三分暖意。 好半晌,她稍稍平复了心境,又将那扇骨卷进袖子里收好了,这才匆匆回到了家中。 刚向王熙凤禀了差事,不想贾琏便绷着脸走了进来。 平儿因心下虚怯,忙躲到一旁收拾妆奁,又暗中细听他说些什么。 就听王熙凤问:“老爷这大晚上着急忙慌的,叫你过去到底有什么事儿?” “能有什么事儿?” 贾琏重重往床上一坐,捡了绣绷子当扇子招摇,嘴里道:“白日里顺哥儿得了两柄扇骨,他先是上手硬抢,又说要一千两银子买下——这不,因顺哥儿没遂他的意,便把我喊去好一通骂,说是咱们养出来的刁奴才,竟连主子都不放在眼里了!” “哼~” 王熙凤嗤鼻道:“大老爷也实在是眼皮子浅,两柄扇子值得什么,倒拉了你去混骂。” “你觉着不值什么,他可是一心惦记上了!” 贾琏说着,把手里绣绷子一抛,冷笑道:“方才非逼着我出头,说是不管怎么着也要把那扇子骨儿讨来呢。” “顺哥儿既没给他,想必也是宝爱的,却怎好……” 王熙凤闻言也犯了愁,她还指着焦顺帮忙重新夺权呢,这时候又怎肯节外生枝。 可先前那轮胎买卖,她还能打着娘家和薛姨妈的名头顶回去,这回却拿什么敷衍贾赦? 而贾琏先前就曾被焦顺当面顶撞过,且经过这几日的见闻,也知道再不能将他等闲视之,故此也一样的愁眉不展。 平儿在旁边却又是另一番感触。 她先前听焦顺说大老爷要买这扇骨,还只当是寻常说笑,如今才知道竟因它起了一场风波。 悄悄捏了捏袖子里的扇骨,便觉着心头沉甸甸的五味杂陈。 “平儿、平儿!” 这时突听王熙凤呼唤,平儿迟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忙松开那扇骨,回头问:“奶奶,怎么了?” “怎么了?” 王熙凤恼道:“瞧你这魂不守舍的,难道就没听见我和二爷说话?” 贾琏伸手拦了拦,赔笑道:“你是自小瞧着他长大的,他也当你是亲姐姐一样,明儿得空你不妨劝劝他,最好把那扇子给大老爷送去,也免得两下里起了隔阂。” 又要去见顺哥儿? 平儿迟疑:“这……” “这什么这!” 王熙凤不容置疑的呵斥道:“二爷都开口求你了,你个小蹄子竟还想拿乔不成?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快过来把床铺了,明儿怕还要狠忙一阵子呢!” 平儿无奈,只得上前铺床。 等她到了床前,王熙凤却突然探手在她心尖上掐了一把,嬉笑道:“瞧你这一脸委屈的,要不今儿我把二爷舍给你如何?” 说着,倒先斜楞贾琏。 贾琏原听的眼前一亮,见她拿眼瞟来,忙又故作不悦的冷哼道:“当爷是物件呢,说让就让的!” 平儿原还想着怎么拒绝呢,听了这话连忙啐道:“二爷不愿意,我倒还乐得一个人清净呢!” 说着,便匆匆夺门逃了。 王熙凤在后面掩嘴笑道:“这可怪不得我了,往后要再说我霸着二爷,我可一百个不依!” 第142章 论章程兄弟齐心、贺乔迁平儿受命 因锅炉房已经恢复了供暖,晚上香菱、玉钏儿便去了南屋安歇,好让焦顺补上昨儿的‘亏空’。 第二日焦顺虽是精神抖擞,可鉴于昨儿的教训,反刻意缩减了晨练的时间,早早去了堂屋陪父母用饭。 等一张半大饼、两碗小米粥下了肚,焦顺正要回东厢换上外出的衣裳,徐氏就把一份名单递了过来。 “这是?” “都是昨儿过来请托的。” 来旺喝着小米粥,含糊道:“关系远近、人品才干,上面都写的清清楚楚,你也抽空瞧瞧,做到心里有数就成。” 焦顺拿过来随便扫了几眼,就见上面罗列的极仔细,拢共二十几个人,倒分出了三六九等。 那上三等应该就是自家在荣国府的基本盘,后面的多半是临时抱佛脚的,又或是各处都不得罪的墙头草。 “爹。” 焦顺屈指在那名单上一弹:“您是要我推举几个,还是……” “推举的事儿用不着你管。” 来旺摇头道:“你只需记在心里,莫平白给他们脸色也就是了。” 原来是‘伸手不打笑脸人’。 这下焦顺就轻松多了,点点头,将那名单卷了塞进袖筒里,便折回东厢换了衣服。 不多时刘长有赶到,二人又结伴去了园中。 今儿因少了那些仪式,比昨儿开工还早些。 但因许多事情昨儿就已经铺排好了,反倒没那么多事情找上门来。 故此焦顺便抽空和山子野、刘长有,探讨了往后施工的大致章程。 这二人一个专司筹划设计,一个有着丰富的施工经验,倒与焦顺超前的眼界形成了优势互补,原以为要拖沓几日才能搞定的施工章程,到了下午竟就完成了初稿。 焦顺遂让宝玉请了贾赦、贾政、贾珍、贾蓉几个商议——他们昨儿作壁上观了一整天,见焦顺处置的头头是道,今儿干脆连来都没来。 说是去请,实则还是焦顺带了初稿,寻至荣禧堂内与他们碰头。 因早就提前抄录了几份,等众人凑齐之后,焦顺便挨个分发了,静等他们看完之后发表高论。 这施工章程总共分了两大块。 一是省亲别院修筑期间的整体施工统筹。 二是制定各项岗位责任制,以及因地制宜的构建三级监督制。 前者是和山子野讨论的成果,后者是同刘长有沟通的心得。 贾赦看都懒得看,接过来就放在一旁桌上,自顾自的闭目养神;贾政则瞧的极为仔细,还专门让人取来文房四宝,时而抄录时而注解的。 贾宝玉虽老实捧在手里,可两眼全无焦距,估计通篇也只瞧见了‘秦钟’二字。 贾珍和贾琏的反应相差仿佛,先都是漫不经心的扫量着,看到其中一段文字时,忽就变了脸色,皱眉的皱眉、捻须的捻须。 几次张口欲言又止,偏碍于贾政还未看完,只得把到了嘴边的言语,又硬生生咽回了肚里。 良久,直到贾赦鼾声渐大,贾政才将那章程放在桌上,啧啧赞道:“果是面面俱到,难为贤侄短短时间就谋划的如此周详,只可惜略少了些……” 本想说略少了些文才,但转念又一想,焦顺是奴籍出身,那刘长有也不过是个匠官,要真有什么文笔反倒怪了,故而便收住了话头。 转而问贾珍、贾琏道:“珍哥儿、琏哥儿,你们怎么看?” “这……” 二人原憋了一肚子话要说,但听贾政称赞这章程面面俱到,一时倒都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犹豫半晌,贾珍这才陪笑道:“小侄素日里不曾理会这些,一时也说不出好坏来,但思来想去,却有一桩事情,只怕考量的不够周到。” “嗯?” 贾政奇道:“是何处不够周详?” “叔叔容禀。” 贾珍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此次圣上和上皇开恩,容许娘娘们回家省亲,这虽是天大的恩德,各家却少不得要攀比一番,咱们府上虽不爱争这些虚头,可若让那些下三等的妃嫔抢在前面,只怕有损娘娘的体面。” 说着,他把那章程初稿举了举:“而这些章程稳则稳矣,却怕互相掣肘起来,反会误了工期。” “互相掣肘?” 贾政听到这四个字,才略略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不由皱眉道:“你说的是那三级监督制?” 不等贾珍回话,一旁贾琏也扼腕道:“是了,我说总觉着哪里不对,却原来是这处出了问题!顺哥儿这法子虽好,却只怕下面人都担心被揭了短处,反而束手束脚误了工期,落了大妹妹的颜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句句不离‘工期、体面’,但心下想的究竟是什么,怕就不好明说了。 贾政听了他二人这话,再看看手上的章程,一时倒有些拿不定主意,正想再问问焦顺的意见,看他可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 不想一直泥胎木塑似的贾赦,却突然开口道:“他仓促间能拟出些条条框框来,已经算是难得了,但这主意终究还是要你们两个来拿——既然怕误了工期,删改掉也就是了。” 虽则府上实是以贾政为尊,但贾赦毕竟是长兄,他既然已经抢先拿定了主意,贾政自不好再说什么。 尤其过了年,贾政就要外出公干了,这省亲别院的确是要靠贾珍、贾琏总揽。 于是便命贾珍、贾琏在此基础上,删繁就简搞个折中的法子出来。 然后又单将焦顺叫到外面,好生的勉励了一番,又表示晚上要在家里设宴,再与他讨论讨论这些章程。 另一边。 贾赦也单独把贾琏叫到了跟前,沉着脸问:“那扇子骨儿的事儿,你到底和他说没说?!” 贾琏早猜到是为了这个,不由苦笑道:“他这两日忙的什么似的,老爷总也要容我些功夫吧?” “哼~” 贾赦把袖子一甩,冷笑道:“没用的东西,平日对你媳妇言听计从也还罢了,如今竟连她的家奴都管束不住,我若是你,怕羞也羞死了!” 贾琏心下又羞又恼,可碍于君臣父子的纲常,却也只得设法催促平儿尽快行动。 ………… 与此同时。 王熙凤披了件狐狸毛大翻领的大氅,风风火火的赶到了薛姨妈新搬的院子。 她银铃似的笑着进了堂屋,登时就举着燥热难当,不由夸张的叫道:“我的天爷,先前在梨香院说是近水楼台,却怎么这处也如此闷热?!” 王夫人正在探问妹妹,搬到这边儿可还适应,冷不丁听她叫的夸张,不由笑骂道:“你整日猴儿也似的上蹿下跳,自然耐不得热,似我和你姨妈这般不爱闹腾的,倒觉着暖和些才好。” 薛姨妈也笑道:“也亏得你嫂子底细,前几日听说我要搬到这边儿,她就特意命人加装了几节暖片,论起凉热竟和在梨香院差不多呢。” 她二人先后开口,王熙凤也顺势凑到了近前。 却见这姐妹两个竟都穿了紫流苏的黑丝长裙,那半透的料子极是贴身,莫说本就风韵犹存的薛姨妈,便连王夫人也裹缠出了三分艳色。 薛姨妈的居家扮相,王熙凤也不是头回得见,但王夫人竟也如此,倒让她忍不住好奇端详了几眼。 王夫人被她打量的浑身不自在,忙羞窘拉了毯子盖住,急急的解释道:“我本不想穿这招摇的物事,偏你姨妈生拉硬拽……” 薛姨妈生拉硬拽倒是真的,但她这回却是半推半就。 盖因上回劝说贾政不要离京,倒惹得贾政恼了,这七八日竟不曾过去,只一味在赵姨娘屋里过夜。 王夫人面上虽不显什么,心下却着实有些在意。 故此才半推半就套了这劳什子丝裙,原想着拿来笼络贾政,不想倒先让王熙凤给撞上了。 王熙凤隐约瞧出些端倪,却没敢打趣她,反笑薛姨妈道:“怪道姨妈和妹妹都是珠圆玉润的品貌,感情都是闷出来的——赶明儿我也添些暖片,只盼着闷的和姨妈一样白嫩才好!” 众人都笑。 半晌王夫人才又问她:“你这病是大好了?倒有空过来耍贫嘴?” “好是好多了。” 王熙凤顺势四下里乱瞄,奇道:“两位大嫂呢,不是说都在这边儿吗?” “因有人过来禀事,怕吵了我们,故此去了西厢你妹妹那儿。” 王夫人一面说着,一面忙吩咐金钏儿去请。 不多时李纨、尤氏联袂而来。 妯娌几个寒暄说笑了几句,王熙凤这才道明了来意:“我这才好些,原还想着多偷几日懒呢,谁知顺哥儿那不省心的,竟把事情禀到了我这里,我怕误了盖院子的正事儿,只好替他来大嫂子这里讨个旨意。” 李纨早料到王熙凤来者不善,但她心下却明白,老太太、太太对自己并不信重,因此也并没指望着能长长久久掌权。 当下洒脱一笑:“我说今儿怎么清闲些了,你如今既大好了,我也正好交卸了担子,松快松快。” 王熙凤心下巴不得如此,嘴上却道:“这么话说的,倒像是我来逼宫来了——如今这上上下下谁不说嫂子管得好,更别说还有珍大嫂子帮衬。” 说到这里,她半真半假的瞪了尤氏一眼:“先前我管事儿的时候,怎不见嫂子过来帮忙?” 李纨笑道:“正因我管不过来,才请了珍大嫂过来帮衬,要换了你来,怕就绰绰有余了——我也不是矫情,实是这么着下去,怕荒废了你侄子的学业,故此我早巴不得把这差事交还给你呢。” 说着,命素云拿了对牌钥匙等物,竟是当场就要交卸差事。 王熙凤虽然得偿所愿,心下却倒并不觉着欣喜,下意识摸着小腹反有些怏怏不乐。 而李纨虽说的都是心里话,也确实是怕耽误了儿子的学业,但真把对牌交到平儿手上,一时也有些空落落的,倒像是从肺腑里割舍了什么似的,自然也开心不起来。 这屋里的气氛一时就有些沉闷起来。 王夫人见状,正要说些什么缓和一下,忽听外面禀报,说是贾琏领着宝玉来了,要恭贺姨妈乔迁之喜。 薛姨妈立刻喊着让请进来,王夫人却慌忙拦住,嗔怪道:“这一身儿像个什么样子,怎好就见他们?还是让文龙把人领去东屋,且待咱们换了大衣裳再喊过来不迟。” 薛姨妈这才省悟,忙肉光致致的起身,命人寻薛蟠出面待客。 院内。 贾琏和宝玉又等了好一会儿,吃醉了正在东厢酣睡的薛蟠,这才衣衫不整的迎了出来。 就见他一面系着襟摆,一面陪笑道:“二哥和宝兄弟怎也不先让人知会一声,我好在门口迎你们!” 因他身上酒臭扑鼻,宝玉下意识掩了鼻子,随即又觉着不妥,讪讪的装成是在擦脸。 贾琏倒没表现出来,只是却不肯随着薛蟠去东厢,指着堂屋道:“我除了过来恭贺你家乔迁之喜,还有事要寻平儿分说,你们先去屋里坐着,等我喊她出来交代几句再过去。” 等薛蟠拉走了宝玉,贾琏又托守门的丫鬟进去传话。 不多时平儿便匆匆自里面出来。 贾琏顺势扯了她去廊下,回头正要催促几句,不想却瞧见她脸上那极精致的妆容,不由奇道:“你素日里不喜这些,今儿却怎么扮上了?” 平儿无奈道:“这不是奶奶要过来夺权么,说是要打扮的精神些才好。” 话虽如此,实则她若推辞了,王熙凤也未必非要她装扮上。 至于究竟因什么未曾推辞,怕是连平儿自己一时也说不清楚。 因早知道王熙凤的打算,贾琏也就没有多想,直嬉笑道:“这小模样一打扮倒愈发俏了,昨儿当着她不好如何,等你帮爷办好了差事,爷便好好疼疼你。” 说着,上前欲抱。 平儿慌忙避开,急道:“小心被谁瞧见!” “怕什么。” 贾琏顺势斜倚在柱子上,笑吟吟的道:“这又不是在外面偷人,爷爱惜一下屋里人,倒碍着哪个了不成?” 若换在先前,平儿说不得还真对被贾琏这风流样貌动心,但现下么…… “呸~” 她啐了一口,没好气道:“既不是偷,那爷倒在奶奶面前再说一遍试试!” “我!” 贾琏一瞪眼,咬牙道:“你等着瞧,我早晚把这醋缸给砸了!” 说着,却又扫量左右,生怕被谁听了去。 瞧他这样子,平儿心下更觉不堪,反主动催促道:“爷有什么就赶紧说,再这么耽搁下去,她怕又要起疑心了。” 贾琏这才道:“老爷催得狠了,你今儿务必要劝顺哥儿把那扇骨卖给老爷,不然我这里怕是不好交差。” “我如何做得了顺哥儿的主?” 平儿皱眉道:“爷要是这么催,不如找别人去!” “你个小蹄子!” 贾琏急的直跺脚:“我要能寻着别人,还用派得着让你去?实话告诉你,中午我就寻了来旺,偏他东绕西绕的,说什么儿子过继到了焦家,如今倒管束不得了——分明就是咬定爷不敢对他家如何,竟倒跟我拿乔起来了!” 说着,又胡出主意:“晚上你先去二老爷院里候着,等顺哥儿吃足了酒,再趁机哄上他几句,哪还有什么不成的?” “这……” 平儿面露难色:“大晚上的……” “在二老爷院里,你还怕他撒泼不成?” 贾琏不容置疑的道:“事情就这么定了,晚上我替你告个假,只等着你回来庆功!” 第143章 各处情思 薛姨妈原想留众人用饭,但王夫人体贴她刚搬过来,交代她先好生歇息歇息。 又说等过两日有兴致,再请李纨几个过来吃酒也不迟。 故此,临近傍晚的时候,众人便各自散去了。 先说那李纨。 因交卸了差事,她倒比前几日回家还早些。 眼见离着用饭还有些时辰,李纨便命小丫鬟取来贾兰当天的功课,开始例行的批阅圈点。 先前她甭管忙到多晚,回家后又是如何的困顿劳累,这检查功课的事情也从未耽搁推延过。 可今儿明明比往日清闲些,偏李纨却一刻也定不下心来,捧着贾兰的功课刚读完下句,转脸就忘了上句,一错眼的功夫,竟就不记得看到何处了。 几次勉力稳住心神从头读起,却又几次中道崩殂难以为继。 “唉~” 李纨幽幽叹息着,将那功课放到了桌上,怔怔的望向窗外。 若一直冷眼旁观也还罢了,这回顶替王熙凤做了几日管家奶奶,这心头的念想便如杂草一般,铲都铲不干净——毕竟那颐指气使、众星捧月、花团锦簇的景致,又岂是这孤对寒窗的寂寥可比? “奶奶如今可算知道后悔了!” 这时素云捧着个礼盒自外面进来,见主人这般模样,不由嘟着嘴数落道:“先前让您多讨老太太开心,但凡得了老太太首肯,便不能取而代之,揽些她‘忙不过来’的家务,总该不成问题吧?” “偏奶奶放着老太太不管,只在边边坎坎上下功夫——似薛家太太这样外四路的,奶奶即便处置的再妥帖又能如何?关键时刻一点忙都帮不上!” 类似的话,她也不是头一回说了,李纨却只是充耳不闻。 素云无奈的叹了口气,把那礼盒郑重摆到了书桌上,又道:“这是焦大爷托人送来的,说先前一时情急竟忘了是奶奶管家,如今颇觉过意不去,所以特地送了礼物赔罪。” 李纨这才蹙眉看向那礼盒,一脸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是工部巧匠制的紫檀狼毫笔。” 素云忙解释道:“让哥儿拿来临摹字帖最好不过了。” 李纨却不为所动,把那礼盒推到她面前,淡然道:“他本就是凤辣子的人,如今不过是听命行事,有什么好赔罪的——你把东西给他退回去吧。” “奶奶!” 素云急道:“这焦大爷先是上赶着送书,如今又急着赔罪,只怕未必跟二奶奶是一条心——再说了,您先前不才说他是个有见识的吗?” “依我看,他多半是看重咱们兰哥儿的前途——如今是人都上赶着巴结宝二爷,可宝二爷却哪有半点上进的样子?要说日后这荣国府府里,还得瞧咱们兰哥儿的!” 顿了顿,又道:“那焦大爷虽出身差了些,可这两日您也瞧见了,偌大一摊子事儿,竟都是他说了算,比咱们府上正经爷们也不差多少,日后若得了他的援手,也未必……” “好了!” 李纨横了她一眼,不悦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这越说越没个把门的了。” 虽是呵斥了素云。 但李纨目光在那礼盒上流连许久,又伸手在上面摩挲了半晌,终究还是把东西归拢了回去,抿着嘴闷声道:“那就收下吧,明儿咱们也回他一份礼就是!” ………… 既在李纨下定决心,终于向前迈出了一步的同时,宁国府里的尤氏,却反倒打起了退堂鼓。 自来这男女之事都讲究个趁热打铁,若拖的久了反容易变生不测。 先前尤氏因被撩动了情思,每日里直恨不能拉了焦顺野合。 这两日天天逗留在荣国府里,心头的旖念也达到了顶峰,每日里琢磨的都是些管鲍之交。 然而两天来她想方设法,却连就近见一面的机会都没有,那到了顶峰的情绪一时竟倒冷了大半。 这日傍晚她回到宁国府里,再榻上怏怏不乐的闷坐了半晌,忽就摇头道:“罢了罢了,多半也是有缘无分,如今既然没成,倒也省得再提心吊胆了。” 银蝶听了这话,忙道:“奶奶不比我们,走到哪儿都是一堆人跟着,若想成就好事,怕还要从长计议一番才是。” “有什么好计议的。” 尤氏横了她一眼,将横岭侧峰的身子,倾颓在松软的锦榻上,印出个葫芦似的痕迹,两条纤长的腿儿狠绞着寂寞,口中却恍似看破了红尘一般:“便真成了,又能如何?左右不过是那么回事,既顶不得饿、也解不了渴。” 若换成是多姑娘那样,在枪林弹雨中历练过的,多半就要一针见血的戳破这口是心非的言语,再细数其中的天差地别。 但银蝶于此道却只是初窥门径,虽幸运的遇到了个‘好蒙师’,一时却哪闹的明白这其中意义? 当下只得胡出主意道:“要不咱们寻个日子去庙里进香,让焦大爷提前埋伏起来……” “你当是看戏呢?” 尤氏白了她一眼,慵懒道:“咱们哪次去庙里上香,不是先把闲杂人等赶出去,再搜个三五遍的?” “哪……” 银蝶想了想,又道:“明儿我去寻焦大爷讨个主意?瞧着两日他处事极老道,说不准就有什么好法子呢。” “不必了。” 尤氏将个臻首在枕头上晃了几晃:“这几日只是想想就提心吊胆的,若真闹出什么来,只怕我就要步蓉哥儿媳妇的后尘了。” 听她句句都在推脱,银蝶一时竟就慌了。 当初原是她撞破了奸情,捏住了尤氏的短处;可现如今却反倒成了她与焦顺有染,尤氏迷途知返。 若尤氏真就后悔了,想要彻底了断这事儿,那自己岂不是要步瑞珠的后尘?! 她当下便拿定了主意,不管尤氏同不同意,都要去寻焦大爷讨个主意,尽早把尤氏扯下马、拉上床! ………… 再说那贾琏、王熙凤夫妇。 自薛姨妈院里出来,就连声催促平儿去王夫人院里候着,务必要劝焦顺把那扇骨卖给大老爷。 平儿被逼无奈,只得悄悄取了那柄千福百寿的,匆匆赶奔王夫人院里。 这倒也怨不得贾琏糊涂,非要把自己的身边人往‘虎口’里送,实是因为他生的风流倜傥,又顶着荣国府嫡系二公子的名头,素日里上赶着巴结的妇人女子也不知有多少,早被惯出了目无余子的心态。 若是贾蓉、贾蔷这等俊俏哥儿,出身也不差多少的,他兴许还会担心肉包子打狗。 但这焦顺…… 一个奴籍出身的下贱胚子,又生的五大三粗眉眼凶恶,和他琏二爷这等风流贵胄怎么比? 故此贾琏打从心底,就不认为平儿会和焦顺发生什么——再说这不是在王夫人院里么,有那两个最方正的盯着,还能有什么意外? 闲话少提。 却说平儿匆匆赶至王夫人院里,也不好明说是来讨扇骨的,便寻了金钏儿闲话家常。 原是想等焦顺上门赴约,再借机道出来意也不迟。 谁知左等右等,堂屋里都已经开始布菜了,都不见有半点动静,甚至连贾政也不见踪影。 平儿这才觉察出不对来,忙向金钏儿打听贾政的行止,这才晓得因夫妻两个闹了矛盾,贾政近几日都宿在外书房里,还专程把赵姨娘带了过去。 如此说来,二老爷说要设宴款待焦顺,也应该是在外书房才对! 平儿忙告辞出来,又下意识的寻到了贾政的外书房附近。 只是看着那黑洞洞的院门,她一时却踌躇起来。 这地方显然不是妇人女眷该往来的所在,她总不好进去寻赵姨娘闲话家常吧? 有心就此回去复命,但摸摸袖子里掩着的扇骨,平儿终究还是硬着头皮隐身在院门外,只等着焦顺自里面出来。 而此时那外书房里已是酒过三巡。 贾政将那施工章程摆在桌上,用手点指着探问:“贤侄,你拟出的这些章程,若用在咱们工部,似乎也是极妥当的——却怎么没有连同勤工助学的事情一起上书?” “小侄这也是刚想到的。” 焦顺忙解释道:“其实工部本就有类似的考核机制,缺的是具体分析具体落实的细则——可这些事情涉及到纲纪国法,我官卑职小怎敢妄言。”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在府上试行,至多不过是削履适足;若直接在工部推行,一个不小心可就是削足适履了。” 鞋子削成什么样都无所谓,可若是这脚被削疼了,却怕挨上两脚都是轻的。 其实就连‘鞋子’也不怎么服帖,今儿在荣禧堂议事时,贾珍、贾琏不就异口同声否了这章程么? 贾政皱眉捻须沉吟半晌,又把手盖在那章程上,轻轻拍了拍:“总不好就这么因噎废食!再说咱们只呈上去做个参详,到底要不要在工部推行,总是上面说了才算。” 说着,不容置疑的吩咐道:“你这几日抽空改一改,比着咱们工部情形写仔细些,然后再……” 说到半截他欲言又止,面皮上讪讪的竟有些泛红。 焦顺初时不解其意,后见贾政虽把那章程推到自己面前,却竟不肯撒手,心里头忽的就悟了。 当下忙苦着脸道:“还要拜托老大人帮着收集一些相关的讯息——且我人微言轻的,妄论监察之事,怕是有些不妥,还是该有您这样德高望重的出面署名才是。” 前面都是虚头,这‘署名’二字才是真正要紧的。 上回贾政因吃不准那勤工助学的新政,会不会反惹来麻烦,故此没有答应联名上书。 后来这事儿闹出好大的动静,焦顺非但得了苏侍郎的青睐、皇帝的赏识,就连爵位都升赏了一阶。 虽说爵位和正经官职没得比,可真要论起来,焦顺的爵位品级竟已是越过了贾政的从五品。 贾政虽明着不说,暗地里却早把肠子都悔青了。 故此这回得了施工章程,便又如获至宝的催促焦顺上书,为的就是能列名其上,也似焦顺这般出出风头。 见焦顺终于领会了自己的意思,且说的如此‘顾全体面’,贾政一时老怀大慰,口中却连连推辞:“这怎么成?我怎能夺你的心血!” “这怎能说是夺?” 焦顺正色道:“先前那勤工助学的新政,多赖您老才得以完备,偏您又不肯联署,倒让小侄独得了虚名——这回您要是再谦辞,小侄可不依了!” “那……” 贾政愈发喜的压抑不住,却还强装矜持道:“你我一同具表上奏?” 焦顺起身一拱手,不容置疑的道:“必要老大人列名在前,小侄附之骥尾才是!” “使不得、使不得!” 贾政嘴里连说‘使不得’,实则却连嘴都笑歪了,这才将自己圈点过的章程给了焦顺,又亲自把盏敬酒,陪着焦顺连吃了几杯才罢休。 他本就量浅,这几杯又喝的急了,不多时连舌头都大了,摇摇晃晃直往桌子底下出溜。 焦顺也不是头回见他醉酒了,故此一面伸手扶住,一面扬声招呼道:“来人啊,政老爷醉了,快扶他去屋里歇歇!” 话音未落,就有人挑帘子从里间走了出来。 焦顺抬头看去,却是个春衫单薄的窈窕妇人,心知这必是探春的母亲赵姨娘。 却见这赵姨娘生的杏眼桃腮甚是狐媚,论形貌竟与大太太邢氏有几分相似。 焦顺心下不由暗笑,贾赦与贾政这兄弟二人,一个古板一个荒唐,不想对女人的偏好倒是一般无二。 赵姨娘出来先冲焦顺一笑,摆出女主人的架势道:“宝玉都不曾得老爷这般看重,哥儿果然是与老爷投缘呢。” 废话~ 每日里费尽心思的捧着,便是个铁人也该化了,何况贾政这个肉长的! “都是政老爷错爱,我哪里比得了宝玉。” 焦顺新下腹诽,口中却极是谦逊。 不想赵姨娘倒较上真儿了,扁了小嘴冷笑道:“怎么就比不得了?宝玉也不过就是出身好些,日后真要做了官儿,怕还未必怎么样呢。” 说着,上前来扶贾政。 可她身娇力怯,贾政又一味拿两腿在地上画圈,却那里就扶得动? 当下只得又道:“劳烦哥儿帮我把老爷扶进去。” 她竟没带个丫鬟在身边? 焦顺心下诧异,却未曾表露出来。 半扶半抱的将贾政送到了里间,焦顺正待告辞出来,不想贾政一沾床竟就发了酒疯,一手环住赵姨娘的细腰,一手便往领子上扒扯。 焦顺见状,慌忙退了出去。 可饶是这么着,到底还是扫见了些峰光。 一时倒有些躁热起来,挟了两筷子凉菜压了压火气,他便急匆匆的出了这外书房。 昨儿已经‘积休’过了,今儿正是抖擞精神的时候! 因是在贾政的外书房请客,焦顺又没能来及的回家,故此是只身前来赴宴的。 这时出了院门,也便一个人乘兴往夜色里闯。 不曾想刚奔出几步,竟就险些和人撞个正着。 焦顺急忙收住脚步抬眼细瞧,就见前面俏生生的不是平儿,却还能是哪个? 第144章 夜讨胭脂 却说焦顺借着月色认出平儿,心下头一个念头竟是:该死,这地界离那山洞忒远了些! 随即他忙收敛了心绪,冲平儿拱手笑道:“这时辰了,平儿姐姐怎会在这儿?莫非是专程来寻我的?” 平儿悄默声的退后半步,先仔细观察了焦顺一番,见他身上虽有些酒气,神志倒还算清明,这才暗暗松了口气,正色道:“我也不瞒着你,这回实是为了那扇骨来的。” 说着,从袖筒里取了那千福百寿的扇骨,一面递给焦顺,一面嘴里又劝:“先前儿我就劝过你,如今你毕竟还是寄人篱下,何况大老爷又不是要凭空抢去,你只作价卖给他就是了,偏和他硬顶着有什么意思?” 焦顺低头看看那扇骨,却并不肯伸手去接,反笑道:“既已经给了姐姐,姐姐只管放心收着就是——正因为是寄人篱下,才不能一味惯着他们,否则我这么费劲挣来官爵,又交好掌家的政老爷,却是图个什么?” 这正是焦顺刻意逢迎贾政的原因所在。 贾政虽也是个眼高手低,古板又虚荣的主儿,但在这荣国府里已是难得的‘正经人’,至少不会贸然提出什么非分的要求。 偏他明面上又掌着家,自然是当下最好的‘仗势’对象。 而听焦顺这般言辞,平儿一时顾不得避嫌,往前半步将那扇骨送到焦顺胸前,再次苦口婆心的劝道:“虽则是政老爷掌家,可大老爷毕竟是兄长,真要是他拉下脸来亲自与你为难,二老爷只怕未必肯为你出头。” 说完,因见焦顺仍是不肯接那扇骨。 平儿便把俏脸一板,竟就把那扇子塞回了袖筒里,冷道:“罢了、罢了,我人微言轻的左右是劝不动你,干脆回去先把这柄扇子给他,只说是你主动献上的——宁愿白舍了这柄,只求能自留一柄!” 丢下这话,转身就走。 “姐姐留步!” 焦顺忙自后面追赶,脚下却一步慢似一步,直到平儿转入个僻静的角落,他这才大步流星赶上,一把扯住了平儿的皓腕,连道:“好姐姐莫急,我听你的就是了——这把扇骨你自个留着,我把家里剩的那把卖给他!” 平儿刚欲挣脱,忽听了这话,一时便怔住了,愣愣的瞧着焦顺,显是没想到他竟会为了让自己保有扇骨,而主动向贾赦低头服软。 这时焦顺又笑道:“区区扇骨又值个什么?若为了意气之争惹得姐姐为难,却倒是我的不是了。” “你……” 平儿愈发的心乱如麻。 虽则这府里人人对她交口称赞,却终归不过是将她当成了王熙凤的影子。 包括贾琏在内,有几个真正在意过她的感受? 就更别说是为了她,宁愿自己受些折辱、委屈了。 入府这七八年光景,却是直到今时今日才终于有人纯是为了她,而不是为了取悦王熙凤才委曲求全。 好半晌,平儿坚定的摇头道:“这怎么成,既是我出的主意,也该是我把……” 不想焦顺这时忽的发力一扯,她猝不及防之下,便撞进了焦顺怀里。 焦顺又趁势揽住她的腰背,在她耳边轻声道:“好姐姐,我送你的东西,若再转在大老爷那样的人手上,岂不是误了我一片心意,也污了姐姐这天仙也似的品貌?” “使不得、使不得!” 平儿慌乱的挣扎的,力道却竟不怎么大。 实则先前焦顺送扇子时,她心下就已经有了松动。 如今又听焦顺这一番‘肺腑之言’,便愈发失了抵抗的决意。 焦顺因此又添了色胆,涎着脸道:“姐姐若觉着亏欠了我,不妨赏些胭脂——若得了姐姐的胭脂,莫说几百两的玩意儿,便千金也值了!” 平儿初时有些不解其意,因见他直勾勾往自己脸上打量,这才忽的醒悟了,忍不住啐了一口,颤声道:“你学谁不好,偏学了宝玉!” 说着,有心奋力挣脱。 可看焦顺目光灼灼的,再想到他这些日子对自己的情义,心下暗叹一声,手上反倒又少了力道。 焦顺感受到这些变化,遂试探着低头俯就,就见平儿缓缓闭上了双目,那上下两片红唇初时还紧闭着,感受到自己浓烈的鼻息后,竟就蚌壳似的开了,露出里面珍珠似的贝齿。 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焦顺当下低头噙住,直将她吻的钗斜襟乱。 正欲施展那禄山之爪,不想忽被平儿用力推开,掩着嘴道:“二……二奶奶还等着我呢。” 原是要说‘二爷’,可又觉着大煞风景,便临时改成了二奶奶。 说着,转身就要奔逃。 “姐姐别急!” 焦顺哪里肯放,横身拦住了去路,死皮赖脸道:“那往后咱们……” “呸~!” 平儿又啐了一口,羞道:“哪还有什么往后?!你若再不让开,我可就恼了!” “姐姐莫恼。” 焦顺见正面不成,便忙又换了个说辞:“我帮姐姐整理整理,也免得露了痕迹。” 平儿也正担心这一桩,于是便点头应了。 不想他凑过来上下其手,却是越整越散乱。 平儿张口欲要呵斥,竟又被他伺机封了口,作势挣扎了几下,终究还是让他得了逞。 良久…… 平儿好容易掩了襟摆,羞恼道:“说什么帮着整理整理,往后再信不得你这张嘴了!” 焦顺嘿嘿笑着,又道:“那姐姐慢慢收拾,咱们顺便对一对口供,免得出了岔子。” 说着,又往那水润的唇瓣上扫量。 直唬的平儿退了半步,一脸的警惕。 不过这回焦顺倒没再上手的意思,只乖巧与她商量了,作价把那‘诗书礼乐’七百两卖给贾赦,至于那千福百寿,则推说是寓意吉利,想留着压箱底讨彩头。 平儿原还恼他得寸进尺,这时听他一门心思替自己筹划,心下倒又软了,临行时竟主动在他脸上啄了一口,这才转身飞也似的去了。 “姐姐小心摔着!” 焦顺赶了几步连声叮咛,眼见平儿去的远了,他低头看看腰间横生的枝节,暗道亏得家中还有两个丫鬟候着,不然晚上怕就难熬了。 第145章 名声、民生、贾芸、银蝶 【5100二合一】 转过天到了十一月十五。 焦顺正睡的昏沉,就听香菱喜道:“爷、爷,外边儿下雪了!” 焦顺一骨碌爬起来,趿着拖鞋奔到窗前,推了窗扇果见外面鹅毛纷纷,地上也已积了薄薄一层。 “爷!” 玉钏儿随着迷迷糊糊坐起来,因窗外寒风吹进来,忙拢了被子,瑟瑟发抖道:“快关上吧,可别再着了凉!” 一面又催促香菱赶紧拿大衣裳给焦顺披挂。 焦顺若有所思的关了窗扇,顺势接香菱递上的毛料大衣裳,又吩咐玉钏儿道:“你一会儿请老爷、太太别急着出门,就说我有事情要商量。” 玉钏儿连忙自床上起身,收拾齐整了就急忙去堂屋传话。 香菱伺候焦顺起身,因想起昨儿和徐氏交代的事情,便道:“太太昨儿念叨着要在堂屋添个人,说是也免得我和玉钏儿两头跑。” 堂屋里的确该添个人了。 不过这些事情,也不是焦顺该管的,自有徐氏出面张罗。 因怕父母久等,焦顺便将晨练延后了。 洗漱之后出了东厢,就见两个粗使妇人已经在清扫院子了。 焦顺喊住她们道:“先扫一条小路出来就成,这雪怕还有的下呢。” 顿了顿,又吩咐:“去个人知会栓柱一声,胡婆婆毕竟年岁大了,这天寒地滑的,就先别让她过来了。” 两个仆妇连忙应了,其中一个笑道:“大爷如此仁善,怪道能做上官儿呢。” 目送一个仆妇匆匆去了,焦顺这才到了堂屋里。 彼时徐氏正在梳妆,焦顺便把自家老子拉到外间私语。 约莫计议了一刻钟的功夫,他才又回了东厢晨练、洗漱、用饭。 卯正【早上六点】,他自去衙门当值不提。 却说王熙凤因刚刚重新掌权,不到辰时也在那三间倒座内升堂问事。 她本就是病体初愈,这自早上忙到晌午,就觉着精力不济,偏平儿今儿也似是有恙在身,并不曾主动替她分担什么,一时愈发闹的凤姐儿心烦意乱虚火上亢。 胡乱打发走一个禀事的婆子。 她对着守门的丫鬟做了个暂止的手势,便歪在榻上掐着眉心吁吁骄吟。 平儿虽有些魂不守舍,但见她这般模样,还是提起精神劝道:“奶奶,事情是做不完的,不妨让她们先散了,等……” “散什么散?!” 王熙凤瞪眼打断了平儿的话,随即又蹙着眉头仰躺在榻上,有气无力的发狠道:“我还在这儿支应着呢,便多等一会儿也冻不死她们!” 见凤姐儿一味的逞强发狠,平儿也便不在多话。 示意小丫鬟上前伺候着,她只默默侍立在旁,想着昨儿晚上那越轨的情景,心下患得患失的。 一忽儿羞窘、一忽儿悔恨、一忽儿后怕…… 唯独那丝丝缕缕的甜蜜,始终萦绕不去。 便在这时,就听门帘一挑,有人笑吟吟的走了进来。 “出去!” 王熙凤正心烦的紧,看也不看来人是谁,便呵斥道:“不等传话就进来,还有没有规矩了?!” 那人身形一僵,却并未从命,而是看向了一旁的平儿。 平儿这才发现是徐氏到了。 原本两人是最熟惯的,这会儿却竟生出些慌乱来,仿似丑媳妇见公婆一般。 她强耐着心下的羞窘,急忙向王熙凤道:“奶奶,是来旺婶儿。” 王熙凤这才睁开眼睛,强撑着起身笑道:“哎呦~我还当是谁呢——快坐、快坐,平儿,还不给你婶子上茶。” 平儿忙命小丫鬟送了绣敦来,又亲自捧了茶奉上。 徐氏道了谢,捧着那茶碗笑道:“若知道奶奶正在养精蓄神,我就不过来讨饶了。” “你跟我闹这虚的作甚?” 王熙凤看看门口,又压着嗓子道:“昨儿倒亏了顺哥儿出头,不然咱们府上怕就要改朝换代了。” “奶奶说的哪里话。” 徐氏忙道:“这里里外外哪里少的了您?” 顿了顿,又道:“其实我这时候过来,也是因为顺哥儿。” 因为焦顺来的? 王熙凤心下一紧,暗道这顺哥儿莫非又后悔了,不想把扇子卖给大老爷? 这般想着,忍不住目视平儿这中间人。 却见平儿侍立在徐氏身侧低眉顺眼的,竟是比往日面对自己时还要恭敬些。 正纳闷呢,又听徐氏道:“顺哥儿早上见下了雪,就想着衙门里的蓑衣还有些积货,虽有些小瑕疵却并不残破,赐给朝廷命官自然不成,但拿来赏人倒是极合适,便自掏腰包买了五十件孝敬府上。” 原本因为焦顺只肯让出一柄扇骨,王熙凤颇觉得不太满意,此时听他竟肯自掏腰包孝敬,立时便又改了观感。 忙问东西现在何处。 听说已经送到了院里,她又命人取了两件细瞧,见果是朝廷发放的款式,不由咋舌道:“也亏得是他在杂工所主政,若在外面要买这工部精编的玩意儿,怕没个四五两银子都未必能拿得下呢。” 当即下令将其中二十件收入库中,另外三十件专选了府里有头有脸,又自来亲近忠诚的发放。 一时惹得府里人人称赞,倒又把李纨管家时的好处,统统抛在了脑后。 到了下午,又有闲言碎语传开,说是焦大爷监工两日诸事皆宜,偏刚交卸了差事就下起了大雪,足见他是有个运道、能镇住场面的。 两下里一映衬,焦顺在府上的名头,倒又无形间高了个台阶。 至于李纨也是刚刚交卸差事云云,却竟没几个人记得了。 ………… 因是正日子。 焦顺午闲时便命栓柱就近买了报纸来,对应着衙门里发放的邸报,了解些朝政要闻、市井民生。 邸报上最重要的消息,自是东南境外的相关军情;民报上的头条,却是忠顺王与南安王争风吃醋,为个小戏子豪掷千金。 这所谓的小戏子,该不会就是那四处送汗巾的蒋玉菡吧? 焦顺随意扫了两眼,便没怎么关注了——似这等事儿,也没有他插手的余地。 倒是那邸报上,关于西南战事的现状,以及乌西人最新的动向上,颇列出了一些干货。 按照上面的说法,朝廷远征军为了确保补给线,不得不分兵回防茜香国,如此一来守成有余,再想进取却难了。 且将士们水土不服的情况,也已经初步显现出来,万幸是在冬季里,情况还不算严重。 可若是拖到明年开春,乃至立夏之后,却怕会出现大规模的非战斗减员。 而乌西人除了派水师袭扰茜香国,也陆续向身毒东北方集结兵力,如今虽还不足以反攻,可若拖到明年春夏之际,乌西人或从本土发兵,或从殖民地调兵,必然会尝试着收复失地。 届时此消彼长…… 这里一笔带过,紧接着又分析起了乌西国人的意图诉求。 因夏太祖横插一杠,夏国北方的冶金业和江南的纺织业都十分兴盛,以至于中外的贸易差额,故此西夷常为此耿耿于怀。 朝廷先前断绝贸易往来,虽惹的乌西国兴兵来犯,归根到底却实是夏国吃了亏。 朝廷因此少了许多关税,民间也受了不少的损失。 写到这里。 下面还单独列了个夏国与乌西国的贸易表,也不知是从哪儿抄来的,看结构明显不是夏国官方的手笔。 细究这其中的蕴意,朝廷似是有罢战和谈的想法。 这倒也合理。 夏国的水师不敌人家的海军,路上又隔着个茜香国,若久拖下去只怕未必能讨得了什么好。 还不如趁着如今尚且占据优势,先与乌西人订个城下之盟。 这些其实依旧和焦顺关系不大。 毕竟正常来说,也轮不到他一个工部的小官儿去参与和谈。 反倒是和谈之后的事情,或许可以提前做些准备。 按照这邸报上放出的风声,朝廷多半会重新开放贸易,甚至会开放更多的限制。 那么让乌西国乃至其余洋夷们,耿耿于怀的贸易逆差问题,又该如何解决呢? 全部解决肯定是不可能的。 不过…… 创造些进口需求,缩小逆差的数额倒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 焦顺沉吟着,看向了桌旁的烛台。 他对某时期的事情还算熟悉,依稀记得除了某些不可说的之外,从境外输入的大宗商品最多的是钢铁、纺织这两大类。 不过因为夏太祖横插一杠,如今夏国的冶金水平和西夷没有明显代差,产量也有较大提升。 纺织业就更不用说了,这些日子和宝钗书信往来,没少听她提起薛家纺织品出口海外的事情。 既然工业品不成,那就只能在原材料上下功夫了。 恰好进口商品里名列前茅的,还有‘煤油’这一项。 在电力和汽油普及之前,煤油灯可是风靡了好一阵子,且费用比蜡烛要低了不少,在相对富庶的夏国民间,应该是有广阔市场的。 而有着后世的基本造型做参照,煤油灯这玩意儿发明起来,应该也不是太难。 就不知乌西人这时候,有没有占据那几个重要的石油产地…… 不管了,先找人试着把东西做出来。 如果到时候乌西人拿不出灯油,再寻别家供货,或着干脆尝试在本土开采就是了。 想到这里,焦顺忙命人喊了刘长有来,当着他的面画了大致的图形,又问:“你可曾听说过煤油?” 刘长有微微摇头,又拱手道:“还请大人示下,这煤油究竟生的什么形貌,又有什么脾性用处?” “看着跟水似的。” 焦顺回忆着小时候见过的煤油,皱着眉头形容道:“但能浮在水上,且一点就着,浇都浇不灭。” 刘长有恍然:“原来大人说的是水火。” 水火? 焦顺也不知道两人说的,究竟是不是同一样东西,于是又搜肠刮肚道:“这煤油好像是从石油里提炼出来的,石油你总知道吧?” “自然知道。” 这回刘长有倒是立刻应了:“此物自古早有记载,宋时曾制猛火油用于军中,民间也有用来当药材的、制墨锭的——听说建国之处,朝廷曾派人去辽东寻找油矿,可惜还未曾有什么结果,太祖爷就宾天了,此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顿了顿,又补充道:“先前看太祖的起居注上记载,花期国和天方都有不少石油矿。” 有个做了皇帝的穿越者前辈,虽然堵死了文抄公的门路,但好处也着实不少。 至少焦顺以后不用发愁,如何解释自己知道海外会有石油矿了。 先前提出刊印语录,果然是正确的。 “你既然知道就好说了。” 焦顺点头道:“不妨先寻些石油来,试着过滤过滤,看能不能得出那什么……水火?若是能成,再设法将这水火灯造出来——这东西若是能成,说不得能免了兵灾,还能解决民间用不起蜡烛的顽疾呢!” “大人果然仁善!” 刘长有忙躬身赞道:“今儿才刚下了雪,就想着要解决冰灾,如此爱惜百姓,足堪比古之贤臣了!” 他貌似把‘兵灾’理解成了冰雪的冰。 不过也无所谓了,只要他能明白其中的重要意义就成。 铺派下这桩利国利民的任务,焦顺自觉人品又升华了不少,下午趁势就把新到的炭敬银子三七分了,两袖金风的回到了家中。 进了院门,就见东廊下有个堆了一半的雪人。 估摸着应该是玉钏儿和香菱的手笔,只是不知为何就只堆了一半——玉钏儿也还罢了,香菱却不是个半途而废的性子。 正待回屋问一问,就见堂屋里迎出个清秀高挑的青年,瞧着十六七岁的样子,虽是满脸堆笑,却难掩窘迫之态。 原来是家里来了外客。 这打扮不像是下人,可也不像是府里的富贵公子。 焦顺奇道:“尊驾是……” “不敢当大人尊称。” 那青年讪笑道:“小子贾芸,见过焦大人。” 原来这就是贾芸! 焦顺又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果然和宝玉有几分挂像。 贾芸被打量的愈发窘迫,下意识扯着衣襟下摆,陪笑道:“大人或许没听说过我,小子是西廊下……” “西廊下五嫂子的儿子,我知道的——里面说话吧。” 焦顺说着,抬手往里一让。 贾芸却不敢走在前头,推辞了几次,这才亦步亦趋的跟着焦顺回到了堂屋里。 因见客座上本就有茶,焦顺也就省了事,直接开门见山的问:“哥儿寻到我这里,莫不是为了修别院的事儿?” 贾芸正不知该如何开口,被他一语道破来意,暗松了口气的同时,却也愈发的尴尬起来。 期期艾艾的正要说些什么。 却听焦顺又道:“换了旁人我倒好开口,偏哥儿既是府上近支的亲戚,若反要我去举荐,却怕不怎么合适。” 贾芸登时就泄了气。 他因与倪二是街坊,得了倪二的指点才寻到焦顺这里,不想还没开口,就先被焦顺给堵了回去。 想到家中近日的困顿局面,一时真险些落下泪来。 恰在这时,外面粗使仆妇进来禀报,说是珍大奶奶的丫鬟银蝶登门求见。 贾芸便闷头起身告辞。 “哥儿先别急着走。” 焦顺却拦下了他,正色问:“你是想赚些块钱,还是寻个正经的营生?” 贾芸一愣,犹疑着道:“若能有个正经营生,自是最好不过了。” “那不妨到工部,给我做个师爷如何?” “师、师爷?!” 贾芸登时惊的瞠目结舌,半晌才拨浪鼓似的摇头道:“我身上既没有功名,也不曾学过什么刑名,却怕是……” 焦顺截断的他的话,直言不讳的道:“说是师爷,其实我只图哥儿能安心帮着打杂,再借府里的名头,镇着下面的书办、账房就成。” 按照书中所载,这贾芸倒是个能做事的,正好焦顺手底下也缺人。 且也正好借他分一分张诚的势,免得张诚一家独大。 见贾芸仍有些恍惚,焦顺又道:“也不急于一时,哥儿回去好生考量考量,若觉着能成,再过来寻我不迟。” 贾芸闻言,忙一躬到底:“不管如何,小子都多谢叔叔抬举了!” 这倒真是个会顺杆爬的。 打发走了贾芸,焦顺忙又命人请了银蝶过来。 这银蝶约莫是觉着有了肌肤之亲,且又急着想讨个主意,进门后竟就不曾遮掩,连声道:“我们奶奶要打退堂鼓,爷快想个主意……” “珍大奶奶也要买些蓑衣?” 焦顺立刻高声打断了她的话,一面拿眼瞪着银蝶,一面故作为难道:“这却有些难办,衙门里积压的瑕疵品已去了大半,如今已是没几件了。” 银蝶这才觉察出唐突,讪讪的吐了吐小丁香,也顺着这话道:“请焦大爷想想法子吧,这府上许多人都已经有了,若我们府上一件也没有,只怕下面要说闲话了。” 说着,又压低嗓音,将尤氏的情况说了,催着焦顺赶紧拿个主意。 “这……” 焦顺沉吟半晌,如今刚下了雪,一则不便野合,二则也怕露了痕迹,倒真有些难以下手。 可若就此放过尤氏,他又是决计不甘心的。 思来想去,只得先推延道:“你回去好生使使劲儿,最三五日后,我带些蓑衣上门,咱们再伺机商量个法子出来!” 上章被屏蔽,请假一天。 正鼓捣今天的草稿,突然发现145章被屏蔽了。 约莫是因为有一小段,用书中现状对比了一下十九世纪初,也就是将近两百年前的中外贸易,所以被判定涉政了。 我已经删掉了相关内容,申请解禁中。 心情郁闷,再加上开局被屏蔽5000多字的状态下,当天要码出9000多字才能满足全勤条件,对手残的老嗷来说实在有点超纲,干脆请假一天。 第146章 谋权势五儿欲入门、卖扇骨婆媳再争锋 【4900】 送走银蝶之后,焦顺又忖量了片刻,却依旧不得要领,只得暂且将这事儿压在了心底。 等他步出堂屋时,果然看到香菱正拿着把小铲子,在那边儿认真的堆雪人。 因这丫头太过聚精会神,直到焦顺走到跟前儿,她才突然惊觉,忙把那小铲子背在身后,期期艾艾道:“爷,我……屋里我都收拾好了。” 焦顺不由得哈哈一笑:“爷又没怪你偷懒——你小时候久在江南,大约没怎么见过下雪吧?” 谁知香菱却摇头道:“金陵三年里倒有两年会下雪,不过很少下这么大,也积不了这么厚。” 啧~ 教条主义了。 这金陵虽在江南,冬天却也在零度以下。 焦顺趁势要过她那小铲子,撸胳膊挽袖子,边堆雪人边吩咐道:“去灶上讨些萝卜、土豆,削成鼻子眼睛什么的,等爷弄好了正好安上。” “哎!” 香菱欢快的应了,提起裙摆踩着雪,蹦蹦跳跳的直奔厨房。 这丫头素来喜静,今儿就疯成了这样,显是爱极了这场大雪。 不多时便见她捧着个小簸箕出来,依旧是不走寻常路的到了东廊下。 这时焦顺也已经拍实了雪人的大脑袋,见香菱把些削好的时蔬双手奉上,他却摇头道:“你自己安上就是,等我给他弄两条胳膊来。” 说着,就去一旁的灌木丛中,硬折了两根粗枝条下来。 等回到雪人跟前儿,就见那眼耳口鼻都已经镶了上去,看着却似乎有些眼熟的样子。 把那树枝插在两侧,摆出个似拥抱似投降的造型,焦顺退了两步环住香菱的纤腰细瞧,这才发现原来是按照自己的五官雕琢的。 不过他原本凌厉的五官分摊在那大大的圆脸上,却显得丑萌丑萌的,故此一时才没能认出来。 这片刻间,亏她能雕琢的如此形似,足见是把焦顺放在了心里。 焦顺不由抱的更紧了些,低头在她耳边道:“今晚让玉钏儿去南屋睡,爷只守着你一个如何?” 香菱闻言羞臊的垂下眉眼。 被焦顺再三追问,她这才弱弱的应了。 这副娇怯怯的样子,倒比平日里鲜活了许多——看来这总在一处摆弄,无形中也错过了不少东西。 以后还是排个班,一四七、二五七的交错着来。 正拥着香菱想些有的没的,就听玉钏儿在东厢门前干咳了一声,转头看去,又听她扬声道:“爷,今儿下午薛家又送了回信来。” 因与薛家对接的是香菱,这事儿素来都是香菱负责传话。 如今玉钏儿抢着禀报,显然是见两人在外面墨迹亲近,又忍不住捻酸吃醋了。 “知道了。” 焦顺自不会惯着她,淡淡的应了一声,仍是拥着香菱打量眼前的雪人儿。 直到玉钏儿扁着嘴回了东厢,焦顺这才吩咐道:“再去厨下吩咐一声,让她们弄些驱寒暖胃的来——你这呆头呆脑的也不知穿个靴子,只怕身上早受了寒气!” 听了后面那话,香菱才知道是专为自己点的,不由感动的抬眼望来,那杏核眼里几乎要溢出水光。 目送她回到石板路上,规规矩矩的去了厨房。 焦顺便也抖去肩头的积雪,转身进到了东厢,又向玉钏儿讨来宝钗的回信细瞧。 打从和宝钗成了笔友之后,他起初满脑子都是‘鸿雁传书、情牵一线’之类的。 但随着交流的深入,却发现这薛家不愧是商人世家,宝钗论眼界虽不如焦顺这个开了挂的,但对于时下的工商业现状,却有着相当深刻的了解。 而焦顺时下最缺的就是这些讯息! 现如今他每回收发信件,除了指望能和宝钗增进情谊,同时也不乏从中汲取经验的意思,故此愈发加倍的用心斟酌。 谁知这回刚起了个头,还没等看到正题呢,外面仆妇进来禀报,说是琏二爷派了人来,请焦顺陪着去东跨院走一遭。 不用说,这是催着要扇子呢! “真是扫兴!” 焦顺满是不快,可昨儿已经收了‘利息’,若不将这本金送去,平儿那边岂不是要鸡飞蛋打? 于是放下那飘着淡香的洒金筏,又命玉钏儿取来那‘诗书礼乐’的扇骨,怏怏的出了家门。 不想刚跨过门槛,迎面便又撞上个挎着篮子的妇人。 止步细瞧,却是当初曾给自己送过牛肉干的柳嫂子。 焦顺想起前日里的名单上,她貌似只列在了二等,想来应是未能如愿,故此又找上门来。 于是便笑道:“你这是来寻我母亲的?却怕是来的有些早了,她如今还在二门外当值呢。” 柳嫂子脸上露出些失望之色,不过很快又打起精神堆笑道:“不妨事,我不过是送了些山货过来,倒也用不着惊动婶子。” 她其实只比徐氏小上四五岁,说是同龄人也不为过,可因是有求于人,又不敢在焦顺面前楞充长辈,便自觉的降了一阶。 “这……” 焦顺因拿不准母亲对其观感如何,想了想也便没有推辞,只道:“那劳烦嫂子送去灶上,等我母亲回来,自也不会短了礼数。” 若徐氏应允,这所谓礼数自然便折算成抬举拉拢。 若徐氏不肯,这所谓礼数便也只是些等价的回礼。 说罢,也就不再理会柳嫂子,大步流星的循着内子墙往前院赶。 却说焦顺去后,柳嫂子又不禁露出失望之色,然后才挎着篮子,无精打采的进了焦家。 刚走到厨房附近,就听里面厨娘和帮厨的仆妇闲聊道:“可惜我家的闺女还小,不然送过来伺候太太,倒是极好的。” “谁说不是呢,太太、老爷都在府里掌权,大爷又在外面做官,若讨了他们欢心,家里少不得也能沾些好处。” “我倒不图什么好处,实是太太、老爷都是知道下面疾苦的,性子又仁善,再说白日里也不用支应什么,早晚忙一会儿就得,吃不着哭受不着累的,岂不好过别处百倍?” 柳嫂子听了这番话,便若有所思起来。 暗道女儿年纪渐长,全因体弱才没有进府当差,如今若送她到徐氏跟前儿,既不用担心她吃苦受累,又能趁机讨的徐氏欢心,助自己做上这后园灶上的女管事。 这岂不是一举两得? ………… 再说焦顺。 他一路寻到东跨院,早有探头探脑的小厮去里面通禀,等跨过门槛时,贾琏已经自门房里迎了出来,批头便是一句:“那扇骨可带来了。” 焦顺从袖子里摸出个宝蓝色的袋子,冲贾琏晃了晃。 贾琏这才塌下心来,忙催促道:“快走、快走,老爷在里面早就等急了,方才连催了好几回呢!” 焦顺本也懒得多说什么,便闷头跟他往大厅里赶。 刚走到原中央,却听廊下有人招呼道:“顺哥儿、顺哥儿!” 循声望去,却是王熙凤主仆。 因有贾琏在场,凤姐儿倒也没避讳什么,让平儿打着伞、小丫鬟提着灯,款款的走到了近前。 宫灯摇曳、白雪皑皑、襟带飘飘,这一对儿主仆在杏粉色纸伞下婀娜缓行,真如同是画中走出来的人物。 也亏得焦顺这一年里涨了定力,这才没有在人前失态。 到了近前,王熙凤便笑道:“亏你倒记挂着家里,淘了这样的好东西回来,如今府上各处都在赞呢。” “二奶奶谬赞了。” 焦顺谦逊道:“我自小就没少得奶奶…平儿姐姐照应,些许玩意儿又算得上什么,何况还是我治下的积货。” 他在‘平儿姐姐’四字前面略略停顿,王熙凤和贾琏并未听出什么,平儿听了却心领神会,一时霞飞双颊眼波盈盈。 幸亏天色略晚,她又被王熙凤挡了半边面孔,故此倒未曾被谁瞧出什么来。 “总归是你自己花钱破……” 王熙凤还待说些什么,冷不防大厅里传出一声大喝:“怎么还不进来?好个不孝子,却是要急死老爷不成?!” 贾琏听的面色一苦,忙催着焦顺进到了厅内。 王熙凤略一犹豫,便也跟到了门前,隐在墙后偷听里面的对答。 “见过赦老爷。” “老爷。” 焦顺和贾琏上前见过贾赦,那贾赦却是迫不及待的把手一摊,连声催促道:“快、快把那扇子拿来我瞧瞧!” 这模样倒像是正处在戒断反应的瘾君子。 焦顺再度取出那宝蓝布袋,从里面摸出扇骨缓缓捻开——上面有红绳束缚,故此并不会散掉——却不肯放在贾赦手上,而是先正色道:“若非看在琏二爷和二奶奶的面子上,这扇子我是决计不肯割爱的。” 贾赦原本正直勾勾的盯着那扇骨,这时听焦顺竟‘还敢拿乔’,不由抬头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既有你们奶奶的面子在,却怎么还敢坐地起价?我原说是两柄一千两,如今你只肯拿一柄出来,却要作价七百两银子,这敲竹杠倒敲到我头……” “老爷!” 这时王熙凤突然自外面进来,打断了贾赦的混账话。 她原本没想出头,可贾赦原还说一千两都值了,如今却又倒打一耙,骂焦顺是敲竹杠的,她若再不出来圆场,只怕这事真就要闹僵了。 笑盈盈进门后,王熙凤一面暗暗腹诽,这公爹枉为公卿贵胄宦门之后,强取豪夺倒还罢了,如今竟为几两银子斤斤计较,生生把一家子的脸都丢尽了。 一面巧舌如簧道:“先前那工部精编的蓑衣,便有钱都没出卖去,且大小也是个体面——这么着,我从公账上支二百两银子,全当是买那些蓑衣斗笠了,如此老爷只再拿出五百两就成。” 见是她出面,贾赦脸上才稍稍缓和了些,斜着那张让他又爱又恨的脸蛋,嗤鼻道:“哼!看在你的面上,我这回便不说什么了。” 随即竟又当着焦顺的面,敲打起了贾琏:“瞧瞧,还是你媳妇知道体贴人,偏你如今年揽下家里这么大的工程,却半点不知道要孝敬你老子!也不知我要你这逆子何用!” 当着外人的面,被自家亲爹‘勒索’,贾琏面上好不自在,却也只能唯唯诺诺的应了。 多亏的王熙凤又在一旁圆场,气氛这才又缓和了些。 焦顺全程板着脸,等到和贾赦银货两讫之后,立刻拱手向贾琏、王熙凤一揖,告罪道:“既然事情了了,我家里还有些俗务需要处置,便先行一步了。” 待王熙凤点头应了,他便转头扬长而去,自始至终竟视贾赦入无物一般。 贾赦咬牙追到了几步,眼瞧着他大步流星消失在门外,直气的跺脚骂道:“反了、反了,你们两个养出的好奴才,如今竟连老爷我都不放在眼里了!” 王熙凤刚得了便宜,且焦顺又处处给她留足了面子,两下里一对比,观感自然和贾赦全然不同,反而愈发瞧不上这浪荡无行的公爹。 就连贾琏这亲儿子,看到贾赦气急败坏的样子,也是暗觉解气的很,对焦顺全无一丝不满。 故此贾赦骂了几句,她夫妻低眉顺眼却是半点反应也没有。 贾赦一时也自觉无趣,黑着脸回到了正中座位上,把那扇子展开了反复观瞧,不多时便痴了。 王熙凤等了许久,也不见这公爹再有动作,就轻轻推了推贾琏,示意他也赶紧告辞离开。 不料贾琏刚起了个头,贾赦忽又想起什么来,吩咐道:“你在这里等一会儿,让凤丫头去后院见一见母亲,她先前说有事情要嘱托。” 王熙凤一听这话,就提高了警惕。 向贾赦告罪一声,忖量着调头出了客厅。 她这里心事重重,哪晓得贾赦明着是打量扇骨,实则那目光早偷偷在她臀上安家落户,直到再也看不见了,这才失望的收回了视线。 又暗想着,这回省下了两百两银子,倒正好去崇文门寻那俏寡妇消遣消遣。 想着那俏寡妇形似熙凤的五官,贾赦一时愈发痴了。 ………… 却说等王熙凤到了邢夫人面前,果然又是一番老生常谈,硬逼着她夫妇二人,给自己的陪嫁心腹在别院里安排几个肥缺。 “太太明鉴。” 王熙凤当下绵里藏针道:“这回虽是二爷应承着,可修这院子到底是为了娘娘省亲,合该是由二房说了算,若一味只安插咱们的人,却怕不太合适。” “咱们的人?!” 邢夫人气的什么似的:“我身边几个得力的都闲着呢,哪里就一味的安插了?!还是说只有你们夫妻的心腹,才算是‘咱们’的人?!” “太太误会了!” 见她不管不顾的撕破了脸,王熙凤也忙换了颜色,陪笑道:“我能活了多大,知道什么轻重?况且这病才刚好些,难免有糊涂的地方,还请太太不要见怪才好。” 顿了顿,她又故作为难的道:“不过前两天里边是珠大嫂子在管家,别院里又是顺哥儿盯着,我们夫妻也不清楚都派了些什么差——这样吧,明儿让您儿子和珍大哥、顺哥儿商量商量,看还有什么要紧差事没人照管。” 王熙凤虽素来刚强,却更是个精明的主儿。 知道邢夫人再怎么不得宠,毕竟占着‘婆婆’的名分,若真与她当面顶撞起来,只怕是有理也变成没理了。 故此只先拿好话哄住,然后拖着不办便是。 而邢夫人听王熙凤当面应允了,登时喜的眉开眼笑,甚至还主动将王熙凤送出了仪门。 可此后几日里,她三番五次催问,却如同石牛入海一般全无消息。 邢夫人便再怎么愚笨,此时也知道是上了凤辣子的当。 不由将王熙凤骂了千百遍! 可再怎么咒骂,却也奈何不得这精明强干,又得了老太太宠爱的儿媳妇。 偏她又舍不得那修别院的好处。 思来想去,突然就把目光落在了二姑娘贾迎春身上。 按理说,待嫁闺中的女孩家是无需站规矩的。 可邢氏恼她‘连累’了自己,这些日子一直打着教她管家的名头,拘在身边折磨羞辱。 不过这会儿邢氏再看贾迎春时,却少了一贯的厌弃,反多了几分奇货可居的意思。 “迎春。” 就听她和煦问道:“当初真是焦顺主动出首,揭发了那王嬷嬷婆媳?” 迎春早被她折腾的战战兢兢,一时虽脑补不出她问这话的用意,却还是小心答道:“司棋确实是这么说的,若是太太有疑惑之处,我唤她进来一问便知。” “不必了。” 邢氏摆了摆手,口中喃喃自语:“他既然如此顾惜你的名声,多半还是有些念想的。” 这几日焦顺虽交卸了监工的差事,可无论贾琏还是贾珍遇到难题,请示贾政如何处置的时候,贾政却都是一概推给焦顺来办。 如此一来,焦顺虽少了监工的名头,话语权却并不在贾琏、贾珍之下。 若能拉拢他过来…… 第147章 衙内琐事 【4600】 转眼已是十一月十九。 这日一早,焦顺特地绕到西廊上,接了贾芸一起去衙门当值——贾芸迫于生计,最终还是接受了他的邀揽,答应去衙门里做个打杂的师爷。 虽顶着师爷的名头,但因为只是负责打杂,又是看荣国府情面才聘了他,故此贾芸每月薪酬只有八两,尚不足张诚的一半。 但对于他这样的毛头小子而言,也足称得上是高薪了。 却说到了衙门之后,焦顺原是要领着他熟悉一下杂工所的情况,谁知刚点了完卯,就得了司里通知,说是赵郎中要升堂议事。 于是他也没敢驻脚,将贾芸丢给栓柱照管,便匆匆赶到了司内。 彼时大堂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除了司内的主事、员外郎,竟还有另外几个所正在。 焦顺因不知究竟出了什么大事,于是就近寻了监管主事侯云打探究竟。 “焦所正且放宽心。” 侯云笑道:“这不过是因礼部后日就要派人来,商议那巡视组的具体章程,咱们司里先吹一吹风罢了。” 其实礼部早该派人来联络了。 不过这两部联合盘活官办蒙学的主意,出自工部也就罢了,竟还是个奴籍出身的幸进之人提出来的,实在是令礼部上下无光——工部这边好歹还有些匠官,礼部却是读书人的大本营。 错非这新政高举劝学的大旗,官办蒙学又确实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礼部官员只怕早就联名上书进行抵制了。 如今磨磨唧唧了半个多月,也终于是拖延不下去了。 听是后日要来,焦顺心下暗暗松了口气,明儿轮到他休沐,正准备一鼓作气解决尤氏的问题,若和礼部来访撞在一日,却怕又要迁延了。 若使得尤氏就此打消了念头,岂不是遗憾的紧? 不多时各处聚齐,掌司郎中赵熠升堂而坐,一开口果然是些形而上之大道理,主要是督促各处谨言慎行,千万不要被礼部抓到话柄。 虽然依照眼下的形势,礼部想要彻底推翻新政是不太可能了,但他们却隐有要反客为主的架势,认为应该以‘官办蒙学有教无类’为主要宣传方针,取代工部‘勤工助学’的旗号。 这除了争权夺利之外,也有不愿让‘工’与‘学’并列,甚至排在前列的心思。 工部自然是不肯交出主动权,可礼部这番提议,却得到了翰林院以及科道言官的普遍支持。 非但如此,连工部内部也不乏一些杂音。 所以才有了这此的吹风会。 据说不只是百工司,其它几个司里也都在举行同样的会议,务求统一思想团结对外。 不过比起别处来,百工司内除了吹风之外,还宣布了一个重要决定。 既:对于杂工所的推行的新政,司内各部门都要鼎力支持,关键时刻杂工所甚至可以直接抽调各处属吏,事后再向司内禀报,而这期间各部门不得蓄意阻挠。 这决议一出,却是将杂工所——主要是焦顺的权柄,置于各所的所正之上。 要知道杂工所在司内,向来都是垫底打杂的货色,谁知自从焦顺走马上任以来,这短短月余竟就咸鱼翻身,骑到大家头上去了! 若说各所对此没有意见,那是绝无可能的。 但众人面面相觑,都盼着有人跳出来反对,偏又没人想做出头鸟——连素来不喜匠官的苏侍郎,都替这焦顺站台了,如今谁还敢贸然得罪了他? 故而彼此用眼神‘怂恿’了许久,也不见有个愣头青冒出来。 赵熠便拍板道:“既然各处都没有意见,那事情就这么定下了,若事后有人胆敢阳奉阴违,便我这里能饶得过,尚书侍郎哪里也是断不肯轻饶的!” ………… 与此同时。 贾芸也在栓柱的引领下,走进了杂工所正房西间。 就见里面次第摆着七张书案,六张两两相对,一张独自安置于于西北角。 栓柱径自领着贾芸来到西北角的书桌前,对着起身相迎的张诚拱手一礼,笑道:“张先生,小的给您介绍介绍,这位是荣国府五房的芸二爷;芸二爷,这位是张玉言【张诚字玉言】张先生,早年曾当过皇庄庄头,如今被大人聘来做师爷。” 听了彼此的来历背景,两人各自忙又都郑重了些,拱手作揖道: “张前辈。” “芸二爷。” 听到这一声‘张前辈’时,张诚心下登时有了明悟,心知这贾芸必是东翁寻来的新师爷,且瞧他这年岁出身,多半是来制衡监督自己的。 不过这也是官场常例,似焦顺这般手握实权的,自然不可能放心,把所有事情都交给一个人打理。 故此张诚倒也并未因此不快。 而贾芸听他称呼‘芸二爷’,忙谦笑道:“什么爷不爷的,小子不过是顶着祖上虚名的破落户罢了,前辈称呼我一声芸哥儿就成。” 说着,又郑重一礼道:“小子不过是浪荡无行之人,蒙大人开恩,让我来这里混口饭吃,若再能跟着张前辈有些进益,就算是贪天之幸了。” 虽听贾芸态度极为谦逊,张诚仍是一口一个芸二爷的称呼,贾芸也没在纠正什么——毕竟他如今初来乍到,又不曾有什么才学本事,自然也只能靠荣国府旁系的身份,扯大旗作虎皮。 两人寒暄几句过后,张诚先召集几个账房出身的书办一一上前见过贾芸,又领着他四下转了转,熟悉了一下所内的环境。 前文不曾细表,此处略叙一二。 这杂工所北面三间正房,是两个值房当中一个大堂的格局,东间是焦顺的办公、休息的所在;西间则充作师爷和书办们的工作场所。 大堂则是焦顺平日见客、议事的所在——当然了,若所副、所丞有要紧事宣布,也会召集众人在大堂里汇合。 东侧三间,分别是所副赵彦、所丞刘长有的值房,以及所内的档案室。 西侧三间打通成一间长厅,约有二十几个书办、匠头,在吏目的率领下处置公务。 西北角单有个小小的耳房,划归吴天赐私用。 大门左右的两间倒座都是库房。 茅厕则是在西南角。 这大致逛了一遍,又见过了赵彦、刘长有等人。 贾芸暗地里盘算了一番,算上赵彦、刘长有的长随、书办等人,林林总总竟有四十余人挤在这小小院落里。 真正有独立办公室的也只焦顺一人。 都道这做官必是起居八座威风无限,谁知衙门里竟如此逼仄。 他大致露出些意思,张诚便笑道:“谁让咱们六部官儿多地少呢,若在地方上就要好多了。” 说着,便又领着他回了堂屋西间,列举了日常需要照管的公务。 待听说这小小个院子,竟掌控着十数万人的生计,数之不尽的财力物力,贾芸忙收敛了轻视,诚惶诚恐跟在张诚身边,看他如何处置。 当然,这倒有一半是装出来的,毕竟他也是个伶俐的,看的出张诚报出这十数万的数字,本身就存了敲打的意思。 不多时,焦顺自司里回来,见贾芸踏实肯学,心下也便少了担心,唤过他来吩咐道:“你身份毕竟不同,还该去拜见一下政老爷才是,正好我这里有事要与政老爷商量,你陪着我过去走一遭吧。” 贾芸虽心中忐忑,却也知道这是在给自己露脸的机会,于是忙恭声应了,又寻了镜子整理衣冠。 后面张诚听了这话,心下却是不由暗叹,果然是朝中有人好做官——他自己来这里半月有余,可从未被焦顺带去参见上官。 不提张诚心下所思所想。 却说焦顺引着贾芸七拐八绕,寻到了屯田清吏司中,这处的格局自比杂工所强出了不少,贾政除了单独的值房外,甚至还有个私属的小客厅。 见焦顺登门,贾政原本笑的甚是和睦,不过听焦顺道出贾芸的身份,他登时拉下脸来,肃然道:“你叔叔既相中了你,想必你也是有些可取之处,只是这衙门重地,却不是你卖弄小聪明的地方!往后务必尽心办差,不要误了你叔叔的大事!否则便是他肯饶你,我也不肯!” 贾芸战战兢兢的应了,贾政便甩袖子道:“先退下吧。” 等贾芸唯唯诺诺的出了厅门,他这才改了颜色,笑道:“我知道你是瞧着府里情面,可毕竟是在衙门里,万不可放任他胡来——若有什么不便管教之处,你尽管报到我这里来。” 焦顺领贾芸过来,也正有这个意思。 当下一笑道:“他也算是个可造之材,日后说不得能做宝玉的臂助,我不过是先帮着调教调教罢了。” 他其实比贾芸也只大了一岁,但因近来的表现,说出这话来贾政竟不觉着违和,反而认为理当如此。 且又捻须点头道:“难为你处处为了府里考量——前几日大兄讨要扇骨的事儿,我已经知道了,你只看在我的面子上担待一二,往后他若还想强买,你也只推到我头上就是。” 焦顺恭声应了,随即话锋一转,说起了巡视组与新政推广的事儿。 巡视组的大体章程已经议好了,元宵节后就要离京,直到七月中旬返京,带队的员外郎负责大城市,随队的主事们负责中小城市,说是两队人马,实则要分成十几路行动。 “按照我们司里定下的章程,明年四月中旬,就开始在京城周边试行新政,然后沿着巡视组的脚步次第推广。” “这期间若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司里也都能就近调整一二,等到推行到远离京城的地方,具体方案也该日趋成熟了。” 巡视组的事儿,贾政也是参与了的,但后续推广的事情,他还未曾听说过细节,此时一面听焦顺掰开了揉碎了分说,一面取了纸笔详细记录,以便应对后日与礼部的明争暗斗。 焦顺把与巡视组有关的都细数了一遍,直说的口干舌燥,忙取了茶水滋润。 贾政从头到尾又审视了一遍,捡几个还有疑问的挨个咨询了,又念念叨叨的写了份提纲出来。 说实话,他对于公务还是相当认真的,且存了不小的志向和上进心。 只是一来耐不得俗务,二来又有眼高手低的毛病,唯一的好处就是还能听得进建议,如果身边有个得力的臂助,也未必不能有所成就。 但原本荣国府里尽是些酒囊饭袋,他又没什么识人之明,最后落个惨淡下场也实属寻常。 不过现下有了焦顺在旁襄助,自又是另外一番局面了。 斟酌了许久,贾政才重新抬起头,问道:“明儿你是不是休沐?”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贾政点头道:“那我也请一日假,咱们叔侄好生斟酌斟酌,等后日就将那三级监督制和岗位责任制呈上去,也免得被礼部小觑。” 啧~ 这是要急着人前显圣啊! 对于自己提出的这两种制度,焦顺倒还是有信心的,毕竟都是后世用老了的法子,且这些日子自己和贾政也因地制宜的,改了些过于超前的细节。 只是…… 本来约好了明儿要去宁国府找银蝶碰头,好解决一下尤氏瞻前顾后的问题,如今贾政突然横插一缸子,却有些不好处置了。 “怎么?” 见焦顺沉吟不语,贾政奇道:“贤侄莫不是有什么难处?” “怎么会!” 焦顺连忙摇头道:“小侄只是想到届时还有礼部的人在,只怕又要咬文嚼字,实在有些头疼。” 那尤氏的身份虽格外刺激,却到底比不得前程重要。 当然了,若能两全其美就最好不过了。 要不…… 今晚先找个由头去宁国府走一遭,看看有没有苟且的机会? “哈哈哈……” 听焦顺说是头疼咬文嚼字,贾政不由哈哈大笑,点指着他道:“你啊你,各处都是极好的,就只这学问还要再精进精进才成。” 先前他鄙夷焦顺的出身,现如今爱屋及乌,却又因为焦顺的出身,对他的粗鄙不文网开一面。 在贾政这里坐了大半个时辰。 焦顺这才领着贾芸回到了杂工所里,然后将他扔给了张诚调教。 随即又招来刘长有,询问那煤油灯与煤油的进展。 刘长有禀报道:“卑职命人寻来了些石油,又命下面匠人试着调配,虽借助了熬胶制胶的法子,目前却还没法过滤出和天然水火相媲美的——不过只要逐渐改进工艺制程,年前应该就能有些眉目。” “到不急于一时。” 焦顺叮咛道:“等成了之后,还要尽量精简一下制程,以便日后大规模生产时,能够降低生产成本。” “卑职明白。” 刘长有躬身应了,随即又道:“下面匠人已经按照大人所示,试制出了几件灯具,只是天然的水火还未送到,咱们提炼的又还不达标,所以一时难以验证成色如何。” “这个就更不急了。” 焦顺再次叮咛:“只是千万注意安全,若走了水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大人放心,衙门里有规矩,这类存了风险的试造之物,都是在城外空旷处进行的,断不会影响到百姓屋舍。” 焦顺放下心来,又命刘长有将库里剩余的十几件蓑衣,一股脑都取出来销账,这才打发他去了。 等到了散衙的时候。 焦顺马车上堆了十几件蓑衣,实在容不下贾芸。 张诚便自告奋勇,要赶了骡车送贾芸回家——做下属的总不好让上司每日接送,故此他咬牙租了一辆骡车,每日里由儿子赶着上值。 贾芸刚要应承,却被焦顺拦了下来,硬拉着他去蹭贾政的马车。 贾政问名情况,不由得又板着脸呵斥道:“你不想着替你叔叔分忧,倒指着他每日里早晚接送?这传出去成何体统?!” 贾芸正被训的诚惶诚恐,忽又听贾政吩咐单大良道:“单管家,你明儿记得拨一辆车予他,莫让他再劳烦顺哥儿!” 贾芸这才明白焦顺拉自己过来的用意,不由又是感激又是敬畏。 第148章 奉命越墙 【5700】 顺手帮贾芸讨了代步的座驾,焦顺这才驱车回到了家中。 进门就见香菱、玉钏儿两个,正在堂屋门口同个小姑娘说话,心下便猜到多半是母亲新找的丫鬟。 略略扫了两眼,发现与玉钏儿年纪相差仿佛,五官精致的仿似瓷娃娃一般,瞧着就是个娇养出来的,且自带了一股柔弱气息,倒与林黛玉有几分…… 呃~ 自己这莫不是中了邪? 最近怎么看谁都像林黛玉?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虽与宝钗时常通信,却直到如今也未曾见过,这不拿黛玉做比较,还能拿谁比较? “大爷回来了?” 这时玉钏儿、香菱两个也瞧见了焦顺,忙拉着那小丫鬟上前介绍道:“爷,这是太太新收的丫鬟五儿——灶上柳婶子的闺女。” 说着,玉钏儿又忙对那五儿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见过大爷!” “五儿见过大爷。” 那柳五儿上前盈盈下拜,由里而外的透着娇怯病弱,果然是有黛玉三分…… 咳~ 焦顺摆手道:“起来吧,往后好生服侍太太,自少不了你一家的好处!” 说着,他便转身径自到了东厢。 到了东厢北间,焦顺将下巴微微一扬,玉钏儿立刻上前解了毛料大氅的系带,香菱则是早早把替换的衣服捧了过来,等玉钏儿帮大爷褪下官袍,立刻便把常服裹缠了上去。 焦顺由着她们伺候,嘴里吩咐道:“今儿我要去宁国府走一遭,晚上多半要在那边儿吃酒——等太太老爷回来了,你们记得替我通禀一声。” 两人齐齐答应了,玉钏儿又道:“倒也巧了,太太正准备从东府那边儿,请个婆子过来伺候老爷子,爷今儿去了,不妨捎带把这事儿给办了。” 这‘老爷子’指的自是焦大。 先前来旺夫妇身边没有专人服侍也还罢了,现下既寻了五儿来,焦大那屋自也该添丁进口了。 焦顺追问道:“是个什么婆子?” “听太太说,好像是老爷子以前的邻居。” 焦顺登时恍然。 先前他还托那老妇人照看过干爹一阵子呢,知根知底的又早就习惯了焦大那张嘴,倒真是个不错的人选。 当下点头道:“我省得了,晚上就和那边儿说一声,把人‘借’到咱们家来伺候义父。” 家里铺排妥当了,焦顺便又出门乘车,绕至了宁国府东角门。 等焦顺下了车,早有宁府的门房家丁迎了出来。 他伸手一指车上,道:“你们太太要的工部蓑衣,赶紧都入了库吧。” 为首的小管事忙催促众人上前卸车,又奴颜婢膝的上前堆笑道:“这等事儿让小的们上门去取就成了,怎么还偏劳焦大爷您亲自走一趟。” 一边说着,这小管事心下却是唏嘘不已。 盖因去年焦顺背走焦大时,他就已经在这门上管事儿了,当时甚至还对焦顺冷嘲热讽呢,谁知自此就成了云泥之别。 若早知道焦大有爵位在身…… “自然不止这事儿。” 听他发问,焦顺趁势便道出了早就编排好的理由:“我这回还要跟你们珍大爷,商量一下别院里采买需用的事情——你们珍大爷可在家中?” “在在在!” 那小管事忙道:“劳您移步稍坐片刻,小的这就进去通传。” 焦顺自在旁人引领下,去客厅等候不提。 却说那小管事将消息传到后院,正与贾珍闲谈家常的尤氏面色骤变,下意识的自榻上霍然起身。 这反应着实有些突兀,惹得贾珍狐疑的横了她一眼,却也没有细想,便问那传话的仆妇:“他这时候来做什么?” “说是给咱们府上送了些蓑衣,顺带还想找老爷商量一下别院采买的事情。” “商量别院采买的事情?” 贾珍一听这话,登时也坐不住了,起身紧皱着眉头来回踱步,暗道自己这才刚开始上下其手,却怎么焦顺就找上门来了? 他是有未卜先知的手段,还是说自己不慎走漏了风声? 可这事除了儿子贾蓉和总管赖升之外,连尤氏也并不知情,偏这二人又怎会泄露风声给焦顺? 左思右想不得要领。 但人既然找上门来,自然是要见一见的。 且最好能寻个法子,把这姓焦的小子拉下水,也免得他在政老爷跟前儿给自己上眼药。 打定了主意,贾珍立刻吩咐道:“快,在后院花厅设宴,记得让灶上好生卖卖力气,再把夏家送的贡酒取一坛来!” 说着,催促银蝶取了袍子,胡乱披上急往前院去迎焦顺。 却说他这一走,尤氏便愈发没了掩饰,掩着心口来回踱步,口中喃喃道:“他怎么就这么大刺刺找上门了?难道就不怕被人觉察?!” 银蝶这几日下来,其实也早试探出了她的心迹,此时见她虽一副慌张模样,面上却仍透着期盼、渴求,不由掩嘴道:“太太既怕被人察觉,我想个法子打发了他就是。” “这……” 尤氏脚步一顿,拧眉道:“若逆了他意思,他闹将起来岂不更糟?” “那就顺着他的意思来。” “也、也不好一味的由着他。” 尤氏吞吞吐吐的说着,见银蝶脸上笑意都快遮不住了,这才明白她是在打趣自己,气的跺脚道:“好个没良心的小蹄子,这才刚攀上高枝儿,竟就不把你主子放在眼里了!” 银蝶噗嗤一乐,拉着尤氏道:“好太太,你放心就是,这高枝儿早晚也让你拿来取乐!” “呸~!” 听出她语带双关,尤氏羞的啐了一口,脑中闪过那腌臜,脸上不觉便发起了烫来,满腔子春意难抑,一时竟不敢并紧双腿。 这时又听银蝶自告奋勇道:“奶奶且先候着,等我去探听探听,看焦大爷有什么分说,若能趁了意自然最好,若一时不得方便,也让他先定下个章程来。” “这……” 尤氏患得患失道:“老爷亲自设宴,你如何能与他私会?” “我先在外面守着,等到他吃多了酒出来方便时,再设法引他去暗处就是!” 这番话,却再次勾起了尤氏回忆,一时情难自已,脱口道:“我也跟你一起去!” 随即又忙补充道:“不然旁人撞见了,也没法解释你为何在花厅前乱晃!” 银蝶虽觉着这大晚上的,贾珍贾蓉又都在家里,多半未必能让尤氏如愿,可又想着若能让两人碰一面,凭着焦大爷的手段,也足以坚定她红杏出墙的心思了。 于是主仆两个撇下旁人,悄默声的绕至那花厅左近。 彼时贾珍也刚将焦顺迎入厅内,正一面吩咐厨房赶紧上菜,一面旁敲侧击打探焦顺的来意。 他虽十分话只说三分,但惯在酒桌上察言观色的焦顺,却还是很快察觉出了端倪——毕竟以贾珍的品性操守,若不贪便宜才怪了。 当下便把理由改成了盘账,大有要反客为主的架势,直唬的那贾珍心惊肉跳、暗恨不已。 他二人在里面言语争锋。 外面尤氏却急的什么似的,在对面暖阁了一忽而起、一忽而坐,隔着窗户眼巴巴的盯着对面,大有望眼欲穿的架势。 银蝶也有些躁动。 毕竟焦顺那日使足了小意,早让她食髓知味,这正恋奸情热的时候,偏偏一别数日不见,又怎能不相思入骨? 故此忍耐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她便主动请缨道:“太太且在这里稍候,等我去那门前走一遭,只消让焦大爷瞧见了,必然会设法脱身出来见咱们。” 尤氏虽觉得这么做有些风险,可一时情急也顾不得许多了。 得了她的首肯,银蝶便强自镇定的出了门,准备顺着廊下绕至花厅门口。 尤氏因隔窗瞧不见她的身影,正有心推窗窥探,冷不防却听房门响动。 她原以为是银蝶害怕,半路又折了回来,那曾想回头正要呵斥,却发现进来的竟是贾蓉! “你……你……” 尤氏只以为自己丑事已经被贾蓉撞破了,一时吓的花容失色瘫软在榻上。 贾蓉见状大喜,暗道这妇人嘴上不肯,这身子倒乖觉的很。 于是涎着脸往前凑了凑,嬉笑道:“太太在这里瞧什么呢?” “我……” 尤氏慌忙找了个理由:“老爷先前说这焦顺可能是来盘账的,我担心他不利于老爷……” “太太不用担心!” 贾蓉说着,又往前凑了两步,拍着单薄的胸脯道:“外面有我和老爷顶着呢,这天塌不下来!” 眼见到了,他见尤氏两只绣鞋歪在床沿上,并蒂莲似的娇俏,便色迷心窍的伸手欲捞。 尤氏急忙缩脚避开,整个身子团在榻上,颤声道:“你、你要做什么?!” 她这时隐约觉察出了不对,可到底是心虚怯懦,故此那言语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反透出股娇滴滴的妖娆,愈发引得贾蓉食指大动。 贾蓉吞了口唾沫,嬉笑道:“太太也听说了吧?老爷正张罗着要给我再寻一门亲事呢。” 这事儿尤氏自然晓得。 虽说可卿死了还没有一年,但如今的风俗,也没有要求男人守节的说法,故此即便是妻子才死就续弦,旁人也顶多说是凉薄罢了。 却说听贾蓉提起续弦的事儿,尤氏忙道:“老爷的眼光指定不会有错,等新人过了门,你们小两口和和美美的,岂不好过整日里胡闹?!” 这‘胡闹’二字着重点处,自是有警告规劝贾蓉的意思。 可贾蓉此时早已是精虫上脑,却早把什么人伦顾忌抛在了脑后,当下又将半边身子倚到了榻上,一面拿鼻尖往尤氏鞋尖上乱嗅,一面荡笑道:“什么和和美美的,我只当她是个摆设!早晚也是便宜了老爷,还不如拿她这新人换了太太这旧人!” 说着,竟就捉住尤氏一只足踝,不管不顾的往上攀爬! 尤氏吓的魂都飞了,待要放声尖叫,却早被他手疾眼快的掩住了口鼻,又被他趁势压在身下不得动弹。 眼见在劫难逃,尤氏一时万念俱灰,满心想的竟都是死去的秦可卿。 偏就在这时,忽听有人冷笑道:“好一个孝顺儿子!好一个新人换旧人!” 贾蓉吃了一惊,急忙回头看时,却见个醋钵大的拳头迎面打来,待要躲闪却那还来得及? “哎呦!” 只这一拳就打的他鼻血长流眼歪口斜,惨叫着着从尤氏身上滚落。 来人兀自不肯罢休,又扯着他的衣领提起来,一拳捣在了他小腹上! 贾蓉身子往前一弓,先是两腮癞蛤蟆似的鼓起老高,紧接着‘噗’的一口喷出满肚肠秽物,嘴里兀自淋淋漓漓,混着鼻腔里的血水,黏黏腻腻的往襟上洒落。 来人提拳还要再打! 尤氏却终于还了魂儿,急道:“焦兄弟快住手,可别真个打死了他!” 来人自然正是焦顺。 他因瞧见银蝶在外面游逛,寻了个借口脱身出来,却不想正撞见贾蓉欲图不轨。 此时听尤氏劝阻,他这才丢开狼狈不堪的贾蓉,冲尤氏笑道:“嫂子多虑了,我又不是鲁提辖,他也不是镇关西,怎会三拳两脚就打死了?” 贾蓉逃过一劫,又是干呕又是咳嗽的,一时眼泪鼻涕齐流,却顾不上再喊疼,急忙讨饶道:“焦叔叔饶了我这一回吧!我往后再不敢……哎呦~!” 说到半截,却是被焦顺一把从榻上拽下来,丢到地上踩乌龟似的压制住,冷笑道:“你还想有往后?走走走,跟我见你爹去!” 说着,扯着他的腰带将这百十斤提了起来,大步流星往门外赶。 “焦、焦兄弟!” 尤氏唬急忙赶了上去,掩着衣襟道:“这事情要闹大了,我却如何自处?!” 焦顺正色劝道:“嫂子若一味退缩,怕早晚要着了他的道,这也还罢了,却只怕日后步了那秦可卿的后尘!” 他自己惦记的东西,却怎容得贾蓉抢了便宜? 尤氏听了这话,也便不再拦着,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出了暖阁。 对面的贾珍这时兀自不觉,正端着酒杯搜肠刮肚的琢磨,该如何让焦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和自己沆瀣一气呢。 冷不防一个物件从门外飞进来,在地上滚了几滚哀嚎不止。 贾珍吓得跳将起来,低头看去,却竟是自己的宝贝儿子贾蓉。 “珍大哥,你家中倒真是好戏连台啊!” 焦顺这时也不叫‘珍大爷’了,抱着胳膊领着尤氏晃荡进来,冷笑道:“我方才出去方便,恰撞见银蝶在外面求救,寻到对面暖阁往里一瞧,你猜怎得?” 贾珍其实隐约猜到了什么,不由暗骂贾蓉忤逆不孝,竟背着自己图谋继母! 就听焦顺继续道:“就见这蓉哥儿正把大嫂压在床上用强,还说是要拿未来媳妇换他,说是什么新人换旧人呢!” 贾珍听了这话,倒略有些安慰,暗道这逆子总还是存了进孝的心思,只是偏怎么这么急色,愣是让焦顺给抓了个正着?! 心下虽这般想着,他面上却是勃然大怒,上前踢了贾蓉一脚,骂道:“忤逆愚笨的东西,你怎敢如此放肆!” 贾蓉忙哀求道:“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儿子一时猪油蒙了心,往后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贾珍又打骂了几句,偷眼扫量焦顺,却见他一脸不屑的冷笑着,心下不由的暗暗叫苦。 这焦顺本就是来找茬的,如今又被他撞破了府上的丑事,若回去添油加醋的说了,依政二叔那脾气,别说是修别院的好处没了指望,怕是彼此的亲戚关系也要淡了! 而现下宁府衰落,全指着荣国府扛大旗,若真生分了可如何是好? 不成! 必须想法子让这焦顺守口如瓶,甚至主动帮自己遮掩! 可究竟该想个什么法子呢? 贾珍正搜肠刮肚的,目光却不经意的落在了尤氏身上。 却见这妇人多半是被焦顺救了,故此直到这时还站在焦顺侧后方。 若换在寻常,贾珍多半要怪她‘吃里爬外’,但现下心中突就冒出个念头来。 凡人所爱不过是权、财、色三字。 这权上面,自己怕是没法许诺焦顺什么,毕竟人家本就是简在帝心的主儿,压根不用发愁前程——错非如此,贾珍首先想到的,只怕就是杀人灭口了。 至于这‘财’嘛,焦顺如今实际监管着别院的修缮,若要贪银子怕比自己还方便些。 思来想去,怕也只能在这‘色’上下功夫了。 尤其这少年人,哪有不贪花好色的?! 他拿定了主意,先就向焦顺拱手道:“焦兄弟,且容我先发落一下家事,你……” 他顿了顿,抬手一指对面暖阁道:“你且去里面稍候片刻如何?” 焦顺这时也正惦记着,要如何拿捏这贾珍父子,正乐得静下心来好生思虑一番,故此也便没有推托——何况这等请求也不好推托,于是径自出门去了对面暖阁。 焦顺这一走,贾珍立刻又沉下了脸,对着尤氏喝道:“你们两个闯的好祸事!” 贾蓉倒也罢了。 尤氏哪想到这竟成了自己的错处? 张口结舌道:“老爷,我……” “你什么你?!” 贾珍强词夺理道:“你若不擅自跑到对面暖阁里,能惹出这些事情来?!” 说着,他沉着脸逼到了近前。 尤氏怨愤至极,可又畏惧于他的淫威,只敢怯声解释道:“我是见老爷忧心忡忡的,所以放心不下……” “放心不下?” 贾珍再次提高了嗓门,指着对面道:“这下你放心了,被他捏住这等短处,若在政二叔面前搬弄起口舌来,一家人怕都没好果子吃!” 说着,他凑近瑟瑟发抖的尤氏,压低了嗓音道:“正所谓解铃换需系令人,为今之计,也只能让你去将功补过了!” 将功补过? 尤氏听的糊涂,正要发问,却被贾珍推搡出了花厅,再次指着对面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今儿务必让他守口如瓶,还要让他帮着把咱们克扣修缮银子的事儿瞒下来!” 尤氏结巴道:“这、这他如何肯答应?” “所以才要你去!” 贾珍回头瞪了贾蓉一眼,喝道:“把门关上!” 贾蓉刚擦去脸上的污秽,听了这话连忙往外走,又顺势带上了房门。 “呸!” 贾珍啐了他一口,骂道:“没用的东西,我是让你在里面把门关上!” 贾蓉忙又退回屋内,小心的并拢了房门。 贾珍回头再次交代道:“他比蓉儿还小两岁呢,这血气方刚的,难道还能没点儿想法?你进去只说是仰慕他救了你,再把身段……” 说着,上前硬扒了尤氏的外套,只余下里面紧致的单衣。 然后才接着道:“再把那放浪身段使出来,他如何能把持的主?” 尤氏先前虽一门心思想要出墙,可如今被他逼着去引诱焦顺,却不由的悲从中来,掩了脸垂泪道:“老爷,这如何使得,若传出去……” “啰嗦什么!” 贾珍迎拉着她往那暖阁走去,嘴里呵斥道:“等他尝了甜头,你再许他常来常往,他又怎么舍得传出去?!” 眼见到了门前,又回头恶狠狠瞪了尤氏一眼:“你若敢坏了老爷的大事,瞧我往后怎么收拾你!” 说着,踹开暖阁的房门,不由分说的把尤氏推了进去! 【此处省略六千两百余字,所以本章实是一万二大章。 另:求月票】 第149章 父慈子孝 【4600】 翌日清晨。 焦顺伸着懒腰出了暖阁,下意识往窗下扫了一眼,便径自唤来院门前的仆妇,询问贾珍的去向。 “我们老爷好像是了染了风寒,怕是不能作陪了。” 那仆妇陪笑道:“不过老爷早就交代下,让焦大爷您用过饭再走。” 活该! 谁让这厮恬不知耻,连自己老婆的墙根儿都要偷听,没冻死他都算是老天无眼! “焦大人、焦大人!” 正腹诽着,却听院门外有人高声呼喊。 焦顺隔着那仆妇往外一扫量,却是银蝶正朝这边跳脚挥手。 他便又探询的望向那仆妇。 那仆妇忙解释道:“我们老爷特意嘱咐了,不能让人扰了您的清梦。” 这绿毛龟倒也还算体贴! 焦顺冲外面一扬下巴道,吩咐道:“我如今都已经起来了,还又什么扰不扰的?放她进来吧,也兴许是昨儿送的蓑衣有问题呢。” 那仆妇一想也是,忙命同伴放行。 与此同时,焦顺伸胳膊动腿儿的往院子中央赶,却貌似不经意的远离了这仆妇。 等到银蝶急匆匆赶到了近前时,两人离那守门的婆子已有四丈挂零。 银蝶便悄声道:“昨儿晚上到底……” “你既是珍大爷派来收拾屋子的,却怎么不早说!” 焦顺大声打断了她的话,又指着暖阁道:“自己进去收拾就是了,也用不着再跟我请示。” 银蝶看出焦顺似是意有所指,便顺势来倒了那暖阁前,小心翼翼的推开了房门。 “谁?!” 里面尤氏正对镜梳妆,冷不丁听到后面房门响动,直吓的急忙缩了脖子,战战兢兢的往梳妆台后躲藏。 “太太莫怕,是我!” 待发现进来的是银蝶,尤氏这才松了口气,重又坐回了梳妆台前,慵懒幽怨的道:“你来的正好,快帮我寻个翻领的大衣裳来,再把院里的闲人都打发了!” 说话间,银蝶已经到了近前,骇然的发现她那粉颈之上,竟密密麻麻的布满了吻痕,不由惊呼道:“太太,这、这在老爷面前,却如何遮掩的过去?!” “在他面前还用得着遮掩?” 尤氏回头横了银蝶一眼,恨声道:“就是那狠心贼把我推进这火坑里来的!” 遂把昨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连贾珍让她日后‘常来常往’的言语都没有漏掉。 银蝶听的又惊又喜,脱口道:“就如此,太太岂非用不着我帮忙遮掩了?!” “你这小蹄子!” 尤氏恼道:“这就想舍我而去?万没有那么便宜!” 又板着脸喝问:“你先前还诳我,说那焦顺如何的小意温存,偏怎么昨儿一味的使蛮,我几次讨饶他都不肯罢休?!” “还有这等事?” 银蝶诧异之余,却也不无欣慰,暗道焦大爷待自己果然是不同的,自此对焦顺那些甜言蜜语深信不疑,却哪知焦顺不过是因地制宜罢了。 但她细瞧尤氏眉眼,却也窥出太太并非真的恼了,反而是眼角眉梢都透着满足眷恋。 于是佯怒道:“焦大爷如今就在院里,且等我去问问他!” “别!” 尤氏慌忙将她扯住,急道:“这种事怎好去问?!” 随即又含羞带俏的垂首低语:“再说我只是怪你诓骗我,又不曾真个恼了他。” 银蝶见她扭捏作态,不由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尤氏这才明白她是在戏弄自己,气的扑上去好一番打闹。 直到主仆两个都气喘吁吁,尤氏这才又拉着银蝶推心置腹道:“如今我与他短不了要来往,你且先做一段时间红娘,等时机到了,我自会让你与他长长久久!” 说到后面那话,倒忍不住泛起些酸意来。 ………… 不提她主仆两个如何讨价还价。 却说焦顺径目送银蝶进了暖阁,略一沉吟之后,便对那仆妇明知故问道:“珍大爷不便出面,那蓉哥儿又在何处?” “蓉大爷,好像、好像也病了。” 那仆妇说这话时,不由也觉得有些古怪。 焦顺拂袖道:“年纪轻轻怎能如此柔弱?你去传话,就说我在这里等着他一块用饭。” 对于焦顺的强势,那仆妇自然更是诧异。 不过焦顺非是寻常外客,他既要求通传,自己也不好搪塞推脱——至于贾蓉愿不愿意来,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但贾蓉又怎敢不来? 那花厅里刚摆好了酒菜,他便戴着兜帽垂头耷脑的走了进来,拱手见礼口称‘焦叔叔’。 焦顺用脚尖勾来张圆凳,摆在自己身边,轻轻拍打着道:“来来来,坐过来说话。” 贾蓉期期艾艾却又不敢不从,只得小心翼翼在那圆凳上做了,满面堆笑的抬起了头。 看到他那张青紫肿胀的脸,焦顺不由的哈哈一笑,然后才又正色道:“昨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想必你也心知肚明——我这里托你给珍大哥带几句话,你务必一五一十的转给他听!” “小侄明白、小侄明白!” 贾蓉连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首先。” 焦顺便道:“别以为我也落了把柄在你们父子手上,就要任由你父子拿捏!” 贾蓉忙又摆手道:“不敢不敢!我和家父必然……” 焦顺一个眼神唬的他偃旗息鼓,继续道:“别院采买的事儿,我往后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也别想我主动帮你们遮掩——不妨实话告诉你,老子早就在政老爷面前打了埋伏,若你们失了手想要拉我垫背,可别怪老子踩着你们上岸!” 贾蓉刚要答应,冷不防焦顺抬胳膊环住了他肩膀,顺势又扼住了他的脖子! 贾蓉浑身一哆嗦,又听焦顺道:“再就是——以前我只是你叔叔,倒不好插手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可如今我也算你半个爹了,有些话倒要好生嘱咐一番。” 贾蓉暗骂不已,这不过是睡了自己的继母,倒就要自称半个爹,委实是欺人太甚! 口中却连道:“您吩咐、您尽管吩咐!” 焦顺满意的一笑,又板起脸来道:“你们那些父慈子孝,我也懒得理会,但我碰过的人,断不容你再去染指,否则……” 顿了顿,他才一字一句的道:“那赖慕荣就是你的榜样!” 贾蓉又是一个激灵,忙陪笑道:“叔叔放心,我……嗬嗬!” 却是焦顺毫无征兆的收紧了胳膊,只嘞的贾蓉口中嗬嗬作响,他这才松了力道,淡然道:“你从头再说一遍,为父方才没听清楚。” 贾蓉喘了许久,又忖量了片刻,见焦顺的眼神愈发凶戾,忙脱口道:“爹爹放心,我往后指定对太太毕恭毕敬,绝不敢再有半分冒犯!” 焦顺这才满意的放开了他,举起酒杯笑道:“这才是我的乖儿子,来来来,咱们爷俩干一杯!” 谁是你儿子,谁跟你是爷俩?! 贾蓉心下暗骂不已,嘴上却赔笑道:“该当由儿子敬您一杯才是!” 父慈子孝的用完了饭。 焦顺因还要去贾政那边儿赴约,故此吃干抹净便扬长而去。 独留下贾蓉在花厅愤恨难平。 直到焦顺走后许久,贾蓉这才咬牙套上了兜帽,弯腰驼背的到后院寻贾珍告状。 贾珍裹着被子抱着手炉,依旧止不住的淌鼻涕,听贾蓉添油加醋的哭诉,愈发觉得心烦气躁。 他拿过旁边的鼻烟用力嗅了嗅,连打了几个喷嚏,又拿纸揩干净了,这才揉着鼻子骂道:“这狗奴才果然不是个东西,昨晚上才贪了我的便宜,今儿竟还敢腆着脸约法三章。” 他昨儿原本只是想确认,那焦顺到底有没有上套,谁曾想里面的激烈程度远超想象,一时竟就听的入了神,直在窗外站到半夜,冻的裤裆里都冰凉一片。 贾蓉见他三分嫉妒七分恼恨的,忍不住又拱火道:“老爷,咱们难道就白吃了这亏?总得给他些教训,让他不敢得寸进……” “阿嚏!” 贾珍一个喷嚏溅了他满脸,又恶狠狠啐道:“呸!错非是你这小畜生色迷心窍,又怎会逼得老子出此下策?!你这些日子给我好好在家反省,等过了年新妇入门,我看你的表现再决定要不要放你出来生事!” 这话乍听起来倒没什么,只是配上昨儿贾蓉那‘新人旧人’的言语,却又显然是意有所指。 贾蓉哭丧着脸暗恨不已。 那野爹霸占旧人,这亲爹图谋新人,偏只他这做儿子的赔了夫人又折妻! ………… 却说焦顺回家换了套衣裳,简单的洗漱了一遍之后,便又匆匆赶到了贾政院内。 进门就瞧见那东廊下,除了金钏儿、彩霞之外,竟还站着袭人、晴雯两个。 他心下就先有了预料,等进到厅里一瞧,果然贾政正在屋里考问儿子的学业。 见焦顺自外面进来,贾政立刻放下了手里的书本起身相迎。 焦顺也忙往前赶了两步,抢着见礼道:“政老爷,宝兄弟。” 经过这一个多月来,与贾政的关系逐步升温,他也终于能堂堂正正的与贾宝玉兄弟相称了。 贾宝玉如蒙大赦,忙也笑着还礼道:“焦大哥,可算是把你给盼来了!” “哼~” 贾政冷哼一声,将他吓得俯首帖耳,这才对焦顺道:“你这兄弟顽劣的紧,总不耐烦读些正经的文章,索性让他在一旁耳濡目染——也不指着往后能经世济民,但凡能学些皮毛,也足够日后治家之用了。” “您老过谦了。” 焦顺忙笑道:“宝兄弟素来聪慧,有您时常耳提面授,再加上宫里娘娘照应,日后前程怕是不可限量。” “诶~!” 贾政连连摆手:“你这话莫说是他听了,我听了都要羞死了,贤侄只要不嫌他在这里碍眼就好。” “怎么会!” 焦顺趁势打量了宝玉一番,探问道:“宝兄弟先前几日瞧着没什么精神,如今倒是大好了?” “承蒙焦大哥挂念。” 宝玉随口道:“这些日子袭人天天都要熬一大碗汤药给我喝,吃了许久的苦头才算是好些了。” “袭人?” 贾政忽又板起了脸,问道:“谁是袭人哪?” 宝玉登时又萎了,嗫嚅道:“是、是个丫头。” 贾政呵斥道:“怎么起这么刁钻的名字?!” 宝玉愈发佝偻了,期期艾艾的道:“记得古人一句诗上说‘花气袭人知昼暖’,她、她姓花,就随便起了这个名字。” “哼~” 贾政又是一声冷哼,恼道:“作孽的畜生,你每日里不务正业,就专在这浓词艳赋上下功夫!” 宝玉唯唯诺诺,干脆连头也不敢抬了。 “哈哈。” 这时焦顺哈哈一笑,打圆场道:“多读些诗词歌赋,总好过我这样粗鄙不文,您老再单独传授他些正经道理,也就是了。” 因焦顺打岔,贾政这才受了教子的面孔,亲热的拉着焦顺在身边坐了,又命人捧出自己的心得体会,以及焦顺当初呈上来的底稿,错落有致的铺散在桌上。 转回头,他冷下脸呵斥道:“孽障,还不过来斟茶倒水!” 其实明眼人能看得出来,贾政宝爱这个儿子,实不在王夫人之下,但他信奉的是父严母慈那一套,故此越是看重这个儿子,就越要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架势。 且不提宝玉如何乖乖服侍。 焦顺先把贾政的心得体会略略过了一遍,随即便忍不住嘬起了牙花子。 这贾政自小十指不沾阳春水,对基层运行的情况大多出自捕风捉影,做个总结归纳还成,再往深里延展,却不是离题千里,就是假大虚空。 万幸他这人爱下死功夫,写出的心得体会洋洋洒洒足有好几万字。 正所谓‘愚者千虑必有一得’,这许多文字里面总还是能提炼出一些有用的东西。 焦顺将之结合起来,又暗中补足了短板,这才单独拎出来大夸特夸,奉上了无数的彩虹屁。 因他点出的,确实引用了一部分自己的原文,贾政也不疑有他,便欣然笑纳了这番马屁,然后一面满面红光的自谦,一面拿眼睛斜楞宝玉。 他原是想在儿子面前显一显本事,那曾想宝玉压根没有细听,只无精打采的捧着个紫砂壶,大烟鬼似的打着哈欠。 “好个孽畜!” 贾政这回是真的恼了,劈手夺过那紫砂壶,一把掼到了地上,骂道:“说起那些淫词艳曲时神采奕奕,如今听你老子几句正经道理,你倒不耐烦起来了?!” 宝玉吓的一激灵,连忙屈膝跪倒,瑟瑟道:“儿子不敢、儿子不敢!” 贾政抬手欲打,却被焦顺手疾眼快拦了下来。 正劝和着,外面几个丫鬟听到里面的动静,都忍不住在门口探头探脑的。 贾政一眼瞧见个狐媚妖娆的,竟还蓄养了老长的指甲,不由指着那人喝问:“那个生的狐媚的,可是袭人?!” 宝玉抬眼是看了看,嗫嚅道:“那个是晴雯。” “好啊!” 贾政愈发恼了:“你屋里倒是不缺典故!偏只不肯放半点心在学业上,若再这么下去,我索性将这些‘典故’全撵了出去,再送你到庙里清净清净!” 这话一出,非只是宝玉吓的魂飞魄散,外面晴雯袭人也都是面无人色。 亏得焦顺还有几分颜面,板起脸来道:“政老爷,您是特地请了假商议朝政大事,却怎么老是计较这些小儿女的琐事?若今儿只为了教子,小侄可就先告退了。” “罢罢罢!” 贾政这才熄了雷霆,无奈道:“这倒是我的不是了,贤侄快请坐,咱们接着议事、接着议事。” 贾宝玉逃过一劫,自然对焦顺满是感激。 再加上焦顺此后讲解起来,大都说的通俗易懂,还刻意寻了些有趣案例,倒真让宝玉听了进去,甚至还主动追问了几个关键所在。 贾政见了这番景象,不由的心头一动。 暗道这顺哥儿虽不是什么夫子名士,却倒有他山之石的功效。 第150章 杂 【4800】 天边刚显出一丝亮色。 焦顺迷迷糊糊的,就听香菱窸窸窣窣的披衣起身,便闭着眼睛问道:“什么时辰了?” 香菱一手掩着襟摆,一手摘下挂在床头的怀表,仔细分辨之后,又在心里转换了一番,这才道:“已经寅正三刻了【四点四十五】,爷可是要起?” 焦顺顺着那襟摆的缝隙攀进去,摸着良心吩咐道:“卯时二刻【五点半】再唤我起来。” 香菱乖巧的答应了,又容他过足了手瘾,这才趿着鞋起身穿戴。 不多时南间里的玉钏儿也起了身,二人闲话着洗漱了,又取了牙粉牙刷来到外面廊下,不想正撞见五儿钗斜襟乱,哈欠连连的从堂屋里出来。 “哼~” 玉钏儿冷笑一声,冲着五儿努嘴道:“果然是娇养出来的,你瞧这哪像是伺候主子的?” 香菱却替五儿开脱道:“她毕竟是刚来,等过几日也就习惯了。” 玉钏儿横了香菱一眼,暗道这呆丫头是真不明白,还是装出来的? 略一犹豫,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她虽还没长开,论颜色却怕不在姐姐之下,先前大爷可是打量了她好半天呢——若大爷向太太讨了她过来……” 说到半截,她收住了反应,细看香菱的反应。 香菱却是满脸呆萌的咕噜噜漱了口,又用冷水简单的敷了脸,全然没有要回应她的意思。 玉钏儿一时有些恼了,拿胳膊肘拱了拱香菱,愤愤道:“你装什么傻呢?!这太太亲自赐下的人,可跟寻常的大不一样,你就不怕她到时候仗着身份打压刁难咱们?” “怎会如此?” 香菱这才瞪圆了美目,不解道:“大家若在一处,自然便是姐妹,她好端端的又为什么要刁难咱们?” “你!” 玉钏儿气的一跺脚:“我懒得跟你多说!” 起身挑帘子进了东厢。 香菱莫名其妙的往里面看了看,老实的帮她收了漱口的杯子。 正要跟进堂屋里,忽又见玉钏儿折了回来,黑着脸道:“方才咱们说的那些,你可别傻乎乎的捅给大爷!” 不多时,便到了卯时二刻。 二人进到北屋伺候着焦顺起身洗漱,等收拾的差不多了,焦顺想起昨儿醉酒后忘了交代的,忙自书桌上摸了两本诗集辞赋,塞给了香菱:“我昨儿向政老爷借的,说是市面上不多见的珍本,你抄录之后记得还回去。” 香菱登时喜的什么似的,珍而重之的捧着那两本书就不肯撒手。 玉钏儿正在旁边撇嘴,焦顺又对她道:“宁国府那婆子这一半日就该过来了,你先让人抬张小床进去,到时再领着她熟悉一下咱们家的环境。” 玉钏儿也连忙应了,又趁势从一旁的茶几上拿起张帖子,问焦顺道:“昨儿送来的这帖子,大爷准备如何处置?” 焦顺依稀记得,昨儿是有张什么帖子。 不过他因在贾政那里吃了酒,回来的时候头都大了,却不记得帖子上究竟是些什么内容。 这时拿过来一扫量,才知道是冯紫英请他这月二十四去城外狩猎。 啧~ 自己连马都不会骑,就更别说是弯弓搭箭了。 于是又问玉钏儿:“来人可曾说过,都请了什么人去?” “说是请了薛家大爷,还有什么卫公子。” 既请了薛蟠去,想来应该没有安排亲自跨马弯弓的节目,多半也就是个野营烧烤的框架。 想想这冯紫英倒是个可以交往的,焦顺便道:“拿几钱银子托府里的人去传个话,就说我如无意外必会赴约。” 处置了这些琐碎家事,又锻炼了不到两刻钟。 焦顺便去堂屋里陪着二父一母用了早饭,然后匆匆上车出了家门。 路过荣府后门时,他却又叫停了马车,挑了帘子往门房里张望。 后门上管事的李沧忙迎了出来,陪着笑正想询问焦大爷可是有事要吩咐。 焦顺便扯出两块半大不小的皮料子,随手抛到了李沧怀里,道:“二太太送的好料子,家里做大衣裳剩下了些,先前听我爹说你有老寒腿的毛病,且拿去做两块护膝吧。” “哎呦!” 那李沧捧着那皮料子诚惶诚恐道:“这如何使得,太太赏下的东西,我这等人……” “矫情个什么!” 焦顺笑道:“等我哪日再回来晚了,你开门时腿脚麻利些比什么不强?走了!” 不等李沧再回话,他对车夫吩咐一声,那雄壮的挽马便疾驰了出去。 李沧目送马车跑远了,这才合不拢嘴的回到了门房里。 “李头!您这又得了焦大爷什么好处了?” 刚进屋,手下的门房便都围了上来。 “去去去!” 李沧侧身躲开伸过来的爪子,仰着下巴道:“这是宫里赐给太太,太太送给焦大爷,焦大爷又赏给我的——沾了皇气儿的金贵玩意儿,也是你们碰的?” 见他得意的紧,众门房也纷纷凑趣。 这个说‘可了不得了’,那个道‘果然是好料子’。 又有夸焦顺‘仁义、不忘本’的,才住过来两个月就比周家半辈子赏下的好处还多。 两下里一对比,愈发勾的众人心里热切。 自此这后门上伺候起焦家来,倒比伺候正经主子还积极。 返回头再说焦顺。 他到了衙门里,打听到礼部的官员要巳正【十点】才到,就先去了杂工所里。 原是想着,先看看贾芸适应的如何了——昨儿他虽然休沐了,贾芸和张诚却都在衙门里盯着。 谁知到了所内,赵彦、刘长有、徐大宝、赵九斤这几个有职司的,竟齐齐寻了过来。 焦顺知道必是有要紧事发生,于是忙在大厅里升堂议事。 却听赵彦愁眉苦脸的禀报:“大人,军械司昨儿派了人来,说是抽查到咱们生产的枪带不合格,要咱们杂工所给个交代,不然就要上奏到部里。” 这枪带,指的就是步枪上的背带。 行军时方便携带枪支,射击时还能帮着稳定枪身,虽然看起来极不起眼,却是量产步枪上不可或缺的配件之一。 焦顺皱起眉头,追问道:“为何不早差人去我家中禀报?是咱们生产的枪带果然有瑕疵,还是……” 赵彦讪讪道:“因已经临近散衙了,又知道大人今儿必是要当值的,所以就没急着禀报。” 刘长有跟着补充:“其实这批枪带和以前的并无差别,但军械司偏偏翻出了太祖时的规制,所以才……” 焦顺不等他说完,便再次追问道:“太祖时的规制,难道已经明令废弃了?” “这、这倒没有。” 刘长有顿时也支吾起来。 他的徒弟赵九斤见师父如此,便梗着脖子道:“大人有所不知,这些年工坊的成本节节攀高,要真按照太祖年间的规制,拨下来的钱怕还不够买材料的。” “放肆!” 直到他说完后,刘长有才呵斥一声,板着脸唱双簧道:“大人训示,岂有你胡乱插口的余地!” 那赵九斤当下便要告罪。 焦顺却拦着道:“让他继续说完!” 约莫是语气有些严厉,那赵九斤缩了缩脖子,也没了方才替师父出头的刚强,嗫嚅道:“其实太祖年间的规制,原本就定的过高了些,即便是如今产出的枪带,也足堪使用了。” 赵彦这时忍不住插口道:“大人,这枪带缩工减料也不是三五年的事儿了,偏军械司这时候突然翻出来,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要说这杂工所里,唯一的正经文人就是赵彦,偏这厮也是最耿直不谨慎的。 与之相比,更显的刘长有老奸巨猾。 足见部里忌惮匠官们上位,也并不是全无道理。 却说赵彦这话倒点出了事情的关键,军械司这时候突然鸡蛋里面挑骨头,若说不是在针对焦顺,他焦大人是决计不信的。 可既然太祖时的规制,朝廷并没有命令废弃,军械司就等同是占了‘大道理’,毕竟太祖规制可不是前朝的剑,拿来斩本朝的官儿一点问题都没有。 这回…… 当真是遇到难题了! 降低生产成本提高产品质量的法子,焦顺自然是知道的,而且已经在尝试着去做了。 只是缓不救急。 军械司若咬死了是杂工所生产的东西不合格,影响了朝廷增加军备的大计,甚至把这事儿捅到部里去,只怕近来笑脸相迎的那些牛鬼蛇神们,又要或明或暗的咬自己一口了! 思索了半晌,焦顺问道:“放在市面上,拿出同样的银子,能不能买到合乎标准的枪带?” 若要扯皮成本问题,总也要有个参照物才好。 再说万一在打擂台的时候,军械司突然抛出民间市价,证明杂工所的东西质次价高,怕就不好应付了。 “这……” 赵彦和刘长有交换了一下眼色,齐齐摇头道:“卑职不敢断言。” “那就去查!” 焦顺当即下令:“三天之内,务必把准确消息呈上来报我!” 赵彦先是恭声应了,随即却忍不住质疑道:“大人难道是准备从民间采买?却只怕部里不会答应。” “本官自有计较。” 焦顺摆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见赵彦还要发问,便抢先道:“一会儿礼部的人就要到了,根据司里先前的推断,这次合议少说也要扯皮三五日。” “这期间军械司的人若再找上门来,你就推说本官正跟礼部打对台——上面刚强调过要一致对外,他军械司总不至于连这三五日都等不得!” 军械司扛着朝廷要增强军备的大旗,焦顺却也祭出了部里团结对外的方针,想必压个三五日还是不成问题的。 交代下这话,焦顺便匆匆离了杂工所。 这一是怕被军械司的人堵个正着,二来则是想趁着礼部的人还没到,先寻贾政打探打探,看这存周公在军械司可有人脉。 也不图贾政能帮着解决问题,只消探听出确切的消息,明白军械司究竟意欲何为,也就足够了。 ………… 与此同时。 彻夜未归的贾赦,惊魂未定狼狈不堪的回到了家中。 “快、快!” 他一进门就撕扯身上的衣裳,嘴里更是连声催促道:“赶紧让人把浴桶抬进来,老爷要好生洗漱洗漱!” 等邢氏闻讯赶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脱得只剩下单薄的小衣了,却竟还不肯罢休。 邢氏本想劝他等浴桶抬进来再脱光,也免得受了寒气,谁曾想刚离得近了,竟就看到贾赦胸膛上满是黑红的血迹! “老爷!” 她吓的到退了半步,掩着嘴惊呼道:“您这是……” “别提了!” 贾赦把手一甩,恼道:“实在是晦气的紧!” 说着,他三下五除二把自己扒了个精光,又随手了外套胡乱揩拭身上的血迹。 这时浴桶也被抬进了里间,他大步流星的跟了进去。 邢氏也忙招呼丫鬟们进屋服侍。 半个时辰下来,好容易才洗去他一身的血腥气。 眼见贾赦歪在逍遥椅上,依旧是面沉似水的模样,邢氏忍不住再次追问道:“老爷,昨儿到底是怎么了?” “别问!” 贾赦呵斥了她一声,皱着眉头思量了片刻,又问:“如今家里还有多少银子?” 听他突然问起银子,邢氏登时苦了脸,闷声道:“老爷先前不才支了两千两银子,说是要买什么扇子吗?账上实在没多少……” “怎得这么多废话!” 贾赦猛地起身,喝骂道:“我只问你家里还有多少银子!” 邢氏吓的后退了半步,讪讪道:“账上还、还有不到四千两。” “拿三千两,让人给贾雨村送去!” “贾雨村?” “就是刚走了王家的门路,升任顺天府同知的那个贾雨村!” 听了贾赦的解释,邢氏倒愈发糊涂了。 忍不住嘟囔道:“合该是他给咱们送银子才对,却怎么还要倒贴……” 贾赦抓过桌上的茶杯,一把掼到了地上摔了个稀烂,骂道:“你这蠢婆娘,老爷要给他银子,自然是有老爷的道理!你只管去做就是了,问东问西的莫不是要反了?!” 邢氏禀性愚犟,素来只知奉承贾赦,家中大小事务,俱由丈夫摆布。 这时见贾赦恼了,虽十分心疼那银子,却也只得唯唯诺诺的应了。 可这么只出不进的,她这心里如何踏实的了? 因此等贾赦平复了心情,邢氏便又小心翼翼的请示道:“老爷,如今为了修那别院,二房是金山银山的往外搬,偏咱们这边儿一点儿好处都落不下——若家里能多些进项,您也用不着再为了几千两银子着恼。” 贾赦斜了她一眼,冷笑道:“你先前不是寻了那凤辣子……” 提到王熙凤,他立刻想起了那俏寡妇死不瞑目的样子,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一时没了言语。 却原来他最近勾搭上崇文门左近一个俏寡妇,这寡妇原是个举人的遗孀,品性相貌都与王熙凤有六七分相似,每日里‘亲爹’‘好媳妇儿’的腻乎着,当真是刺激又畅快。 谁成想好景不长,他昨儿吃醉了倒头便睡,今儿早上起来竟发现那俏寡妇死在了身边,就连身上剩余的九百多两银子,也都不翼而飞了! 更糟糕的是,外面已经有邻里街坊寻了过来,把前后门个水泄不通,压根脱身不得。 而贾雨村闻讯赶到,带人勘察过现场之后,却也没能瞧出什么来,只好劝贾赦破财消灾,又悄悄放了他回家。 邢氏虽不知道他因何说到一半就停了,却还是顺着这半截话道:“琏哥儿夫妇一味的胳膊肘往外拐,恨不能把咱家的东西都送去二房,却那肯管老爷够不够花用?” 顿了顿,见贾赦依旧愣愣的没什么反应,只得又把话往深里说:“且现如今最能在二房面前说得上话的,也不是他们夫妻两个,而是那新进得势的焦顺——我寻思着,不妨借着姑娘的名头……” “嗯?” 贾赦终于有了反应,瞪眼道:“虎女安能嫁犬子?” 邢夫人忙道:“就是打个名头罢了,我怎会真把姑娘嫁他?!好歹哄他弄几个肥缺给咱们,也免得断了老爷的花用!” 贾赦忖量了一下,想着家里只剩下几百两银子,怕未必够自己花用到庄子里来送年节供奉。 于是长出了口恶气,闷声道:“罢罢罢,你借她的名头去哄一哄那狗奴才就是了,只是老太太若知道了,别指望老爷替你扛着!” 邢夫人之所以请示贾赦,就是指着他能在前面顶着。 谁知他只要银子,责任却半点不担。 邢夫人禁不住又苦了脸,可看贾赦不容置疑的样子,也只能打落了牙齿往肚里吞,暗暗祈祷着能多哄出些好处来,更千万别让老太太知道。 第151章 因探病李纨起疑心 【4680】 却说焦顺寻到屯田清吏司。 见了贾政之后还不等开口,这二老爷便先拉着他絮叨:“贤侄来的正好,昨儿咱们拟的那些条陈,我方才已经呈送到部里,就是不知会不会放到合议上讨论。” 依着贾政的意思,若能当着礼部的人显显能为,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故此一时难免有些患得患失。 焦顺耐着性子宽慰了他几句,这才得以道明来意。 听闻军械司刻意刁难杂工所,贾政不觉皱起了眉头,喃喃道:“这倒真有些麻烦了——那军械司可说是应运而生,上有陛下垂视,下受黎民瞩目,这档口若真要拿你们杂工所开刀,却怕不好抵挡。” 顿了顿,他又宽慰焦顺:“不过贤侄也不用太过担心,这事情毕竟不是自你任上起始的,即便真闹到部里,几位堂官也不会苛责于你。” ‘苛责我倒是不担心。’ 焦顺两手一摊,苦笑道:“只是小侄如今正如逆水行舟,这一旦在上官面前失了颜面,先前好容易营造起来的势头,却怕就要由盛转衰了。” 顿了顿,又补充道:“况且我个人的得失倒也罢了,若推行的新政因此受阻,岂不是误了陛下的信任、朝廷的倚重。” “这……” 听他的严重,贾政起身来回踱了几步,断然道:“既如此,我便先去替你打个埋伏——在大司空面前,老夫还是有几分薄面的。” 焦顺闻言大喜,刚要躬身道谢,却又听贾政道:“不过你最好能想个法子,尽快将那工坊整治一番。” “这积弊难除啊。” 焦顺苦笑道:“其实那勤工助学的新政,就是为了革除积弊,可这不是缓不救急嘛——那新政想要见效,起码也要小两年的功夫,偏军械司这会儿就逼着小侄作出交代。” “唉~” 贾政听完这话,忍不住幽幽一叹:“到底还是出身误了你。” 他一时不胜唏嘘,却是又想到了自己这二十几年‘怀才不遇’,也都是因为出身所误。 焦顺又趁机拜托他,探听军械司这番举动,除了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图谋。 贾政自无推脱之理,当下满口应了,表示三两日内必有消息。 两人又东拉西扯了一阵子,便结伴寻到工部议事的内衙,等候两部合议正式开始。 卯正【上午十点】。 礼部一行十余人,在两位郎官的率领下赶至工部。 果如先前预料的那般。 他们明着是来商量合办巡视组的相关事宜,实则还是为了抢夺名义上的主导权。 两个老学究一上来就引经据典,要求以‘管办蒙学有教无类’,替换掉工部‘勤工助学’的旗号。 虽然要替换的只是个口号,具体措施都是换汤不换药,但在礼部看来,这‘名义’二字却是最最重要的。 而工部虽不如礼部‘文运昌隆’,但仗着人多势众又占据里地利,也是不遑多让。 当下表示这新政本就是为了解决各地工坊的积弊,至于盘活官办蒙学云云,不过是顺带之举罢了,若删去勤工只说什么有教无类,岂不成了舍本逐末? 甚至还扬言,若礼部一味胡搅蛮缠,工部自建工学也未尝不可。 双方唇枪舌剑争论不休,焦顺这个始作俑者反倒成了旁观的。 好在他也没有冒头的意思。 趁着双方吵的不可开交,只在角落里盘算着,该如何应对军械司的刁难。 然而现下多方信息都有不足,虽想出了几条对策,可到底能不能管用,却还尚未可知。 这场会议直吵到午正二刻,才算是暂时告一段落。 趁着中午休息的时候,贾政果然依约求见尚书陈礼。 只是陈尚书却不在衙内,据说是会同户部尚书、兵部尚书,去宫里商量重建东南水师的事儿了。 贾政只好又寻到了苏侍郎面前。 等他回了屯田清吏司,焦顺赶忙询问有何收获。 却听贾政激动道:“苏侍郎对咱们呈上的条陈十分重视,拉着我翻来覆去问了好多细节!我瞧那话里话外的,倒真有要放在合议会上讨论的意思!” 焦顺:“……” 贾政见他的反应,这才想起了自己最初的目的,不由轻拍额头道:“糟糕,光顾着商量工坊监管的事情,倒忘了……不过你放心,等明儿陈尚书在时,我再去求见就是了!” 焦顺还能说什么? 只能盼着他明儿见了陈尚书,不要再离题万里就好。 ………… 这日下午。 李纨因心绪稍宁,便将儿子近来的课业翻出来重新审阅,只是瞧着瞧着,她的脸色就渐渐凝重起来。 “奶奶。” 在一旁刺绣的素云瞧见了,不由得奇道:“您这又是怎么了,难道哥儿的功课有什么不妥?” 李纨先是摇了摇头,随后又点了点头,最后迎着素云疑惑的目光,解释道:“近来族学里教的东西总是重复,兰哥儿虽仍有进益,却比先前慢了不少。” 素云叹了口气,无奈道:“这有什么法子?自从瑞大爷死后,那司塾的老太爷【贾代儒】就没了亮相,讲课时都无精打采的,旁的塾师见他如此,自然也都跟着懈怠了。” 李纨当然明白这其中的原由。 可她虽然同情贾代儒丧子丧孙无依无靠,却绝不能容忍对方耽误了儿子的学业。 起身将个素绫裹着的熟润身子横挪了几步,蹙眉沉吟道:“必须想个法子了,总不能让他们误了兰哥儿的前程。” 素云迟疑道:“奶奶莫非是想把哥儿送去外面的书院?这怕是不成吧?哥儿毕竟还小,老爷太太怕未必肯答应。” 李纨断然道:“等过了年哥儿也有十岁了,正是勤学精进的时候!” 若为旁的,她大可瞻前顾后走一步看三步,但为了儿子的学业前程,却是决计不愿意拖延的! 只是…… 素云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 因自己即将临盆时,丈夫贾珠突然病逝,太太嘴上虽没说什么,却终究觉着是自家母子妨害了贾珠。 故此一直对母子二人颇为冷淡。 眼下若求到太太面前,却只怕太太未必肯应允。 可越过太太直接去求老爷,却又怕会恼了太太,继而连累到儿子头上。 思来想去,最好还是能托旁人在贾政面前,旁敲侧击的提一提。 李纨首先想到的,自然便是贾宝玉。 但细一琢磨却又觉得不妥,宝玉素来是个厌学的,又畏贾政如虎,更兼心性不定说话没个把门的,若真托了他去,没准儿事情办不成,反倒又横生枝节。 于是又把旁人都过了一遍。 不觉就想到了焦顺头上,因先前两次礼尚往来,双方也算是有些瓜葛。 且这焦顺不同别个,虽年纪轻轻却被贾政视为忘年交,若能蒙他旁敲侧击几句,只怕比旁人说上几百句都强。 但毕竟也只是有些瓜葛,这贸然上门请托,若被那焦顺驳了面子,岂不是…… “奶奶!” 素云听了李纨的顾忌,当下便道:“奶奶总这么瞻前顾后的,岂不误了哥儿的前程?且先前您不还说,若为了哥儿的前程,什么都能豁得出去?如今却怎么倒顾惜起颜面来了?!” 经她这一激,李纨遂也下定了决心。 当下便命素云去打听了焦顺的休沐日,准备等到焦顺休沐时,再派人登门拜访——她毕竟是寡居之人,自不好晚间差人过去拜会。 不多时素云从外面回来,却是连道晦气,又说:“真是不凑巧,昨儿那焦大人才刚休沐过,咱们怕是要再等个五六日才行。” “也不急在一时。” 李纨忙道:“左右各大书院都要等开春才会招新。” “对了。” 素云话锋一转,又道:“我方才听人说,东府里珍大爷和珍大奶奶都病倒了。” 贾珍和尤氏都病了? 李纨原本和尤氏交情一般,但先前她掌家时,尤氏曾主动登门帮衬过两日,这人情却不好不还。 眼见时辰已经不早了,忙命人备了些补品,领着素云匆匆寻至宁国府内探视。 贾珍倒是真病了,尤氏却不过是托病而已。 彼时她正高卧在床上,除了一双腿儿尚有些酸软之外,便再无半点不适,反觉着周身舒泰,由里到外的通透。 左手托着红润水嫩的香腮,美目虚瞄着芙蓉帐上的金钩,满脑子尽是昨夜的狂风暴雨,一时竟就有些痴了。 要说贾珍素日里也是个粗鲁的,只是他那粗鲁都在表面上,对自己或打或骂的,却怎及得上焦顺鞭辟入里、直指人心。 正想着那腌臜不枉自己惦念多日,果然是个银样银枪头,忽听银蝶进来禀报,说是李纨登门探望。 尤氏忙不迭拢了衣领,掩去脖子上未褪的红痕,又扯了湿毛巾盖在额头上,歪在床上装模作样。 不多时,李纨领着素云自外面进来,见上身裹缠的极周详,偏下面只套了条月白缎的冰蚕丝亵裤,两条长腿若隐若现间,又绽出一双并蒂莲似的赤足。 虽同是女子,李纨还是忍不住往那赤足上瞟了两眼,谁知竟就在那曼妙翘起的弓背上,发现了两排细密的齿痕! 这是…… 再往上瞧,却见尤氏虽歪在床上,却竟是红光满面娇艳欲滴。 再加上那欲盖弥彰的领子…… 李纨虽已是守寡多年,可早年间与贾珠也是极恩爱的,既经过见过梦过,又如何瞧不出这其中的隐秘? 当下暗啐了一口,也禁不住涨红了脸。 暗想着,旁人都说贾珍只拿她当个排场,不想倒也有这般恩爱的时候。 那病…… 只怕也是在她身上耗空了精血所致! 只是她却又那里想的到,贾珍非是耗空而是凭空虚耗。 因李纨这满眼探究的架势,尤氏心下也不禁有些发虚,但又想着自己这回是奉旨出墙,便真被李纨瞧出什么来也不打紧。 于是干脆不再刻意遮掩什么,径自坐起身来,捧着那湿毛巾笑道:“我不过是偶感微恙罢了,怎还劳妹妹亲自走这一遭。” 李纨看清楚她颈间密密麻麻的吻痕,当下脸上愈发红烫,暗念了几声阿弥陀佛,却倒不敢再细看究竟,稍稍偏转了视线,嘴里道:“旁人都忙,家里就我这一个闲人,若再不过来瞧瞧,怕嫂子就该念叨了。” 李纨一时不敢细瞧,尤氏反倒愈发没了顾忌。 见李纨向来清冷枯槁的瓜子脸上,罕见的透出了些醉人的红晕,襟内两团恩物也是起伏不定,尤氏心道:不想这俏寡妇动了春情,竟倒显出几分小儿女姿态来。 因瞧着有趣,便伸胳膊揽住了她的纤腰,调笑道:“瞧你怎么一副羞答答的样子,这知道是过来瞧我,那不知道呀,嘻嘻……” 李纨自然知道她那话里隐含的是什么意思,当下搡了尤氏一把,半真半假的恼道:“我特地登门探视,嫂子倒拿我取笑——要再这样,那我这就回去,往后也不来了!” “别别别!” 尤氏忙拉着说了些软话,又硬是要留客用饭。 两下里正你推我让,忽听的外面禀报,说是西府的焦大爷来了。 尤氏听说焦顺又来了,心下头一个念头便是:这冤家,却怎么不容我缓缓再来?! 下意识的起身批了衣裳,就打算让银蝶引他进来说话。 谁知两脚刚踩实了地,便被一只修长的手掌扶住,尤氏这才又想起还有个李纨在,忙改口道:“快去问问,看他这时候跑来究竟有什么事。” 又对李纨画蛇添足的赔笑道:“你们府上这位焦大爷,如今倒真是生发了,连我们老爷都不敢怠慢他呢。” 李纨原本并未多想,偏她这一说倒觉得有些蹊跷。 只是她一时万万也想不到,堂堂宁国府的主母竟会和奴才出身的焦顺有染,且这事儿还要‘龟’功于贾珍。 再说李纨的心思也不在这上面。 她原就想着托焦顺帮忙,如今恰巧在东府里撞见了,岂不正是天赐良机? 当下忙喊住银蝶,又对尤氏说了族学里的近况,无奈道:“我如今就兰哥儿这一个指望,实在不敢让他荒废了,正想托请那焦顺跟老爷提一提,可巧竟就在你们府上撞见了——你若是不怪罪,我便让素云跟着去说一声。” “怎么偏要托他?” 尤氏推己及人,当下就有些狐疑起来,暗道这李纨一直死木头仿佛,偏最近鲜活了不少,方才更当着自己酿出一腔春情来,难道她竟也…… “还不是老爷最近格外看重他。” 李纨倒不知她竟生出了这等误会,如实道:“本来是想托宝兄弟的,可他素来厌学,怕只怕再连累了他,故此便起了舍近求远的心思。” 尤氏这才稍减了些醋意,冲素云一扬下巴,道:“没听你们奶奶说么?还不赶紧去外面传话。” 素云、银蝶两个这才肩并肩的去了。 不多时两个人又折了回来,言道焦顺毫不犹豫的应了,只说等寻到合适的机会,就会向政老爷提起这事儿。 李纨这才踏实下来,双掌合十连念了几声阿弥陀佛。 尤氏见状,忍不住泛酸打趣道:“妹妹放着现成的人不谢,偏要去谢菩萨,足见这好人当不得!” 李纨只当是没听见。 银蝶这时也凑上前,对尤氏耳语了几句,尤氏忍不住啐了一声,又吩咐道:“既是早就说好了的,把那婆子的身契予他就是了。” 等银蝶领了对牌,复又去到外面。 李纨便执意告辞出了宁国府。 等到了车上,素云挑起帘子看了看逐渐远去的宁府角门,回头悄声对李纨道:“奶奶,我方才怎么瞧着这主仆两个都有些不对?” “哪里不对?你莫要疑神疑鬼的!” “真的!” 见李纨不信,素云急道:“珍大奶奶先不提,那银蝶见了焦大爷,竟就有些把持不住的架势,还硬是和焦大爷私语了几句,看那眉眼身段,就只差唱上一曲‘思凡’了!” “混说什么!” 李纨瞪眼呵斥了她一声,细想先前的所见所闻,却也忍不住暗生疑窦,自此便格外留心起来。 第152章 掂斤论两 【今儿有点卡,只有4000】 却说翌日上午,贾政果然又去求见了陈尚书,也并没有忘记要给焦顺开脱、铺垫。 只是那陈尚书也是老于世故的,当面似是句句都答复了,等贾政回来和焦顺细一琢磨,却竟是什么都没说明白。 好在上面的态度虽然暧昧不明,内外两处的消息倒还算及时。 首先是赵彦回报,说是若刨去运费不算,南方一些血汗工坊,确实可以照价做出符合太祖规制的枪带。 这意味着杂工所想拿成本说事儿,肯定是行不通的。 紧接着贾政也命单大良捎了消息来,却原来军械司这次吹毛求疵,竟是筹谋已久的事情。 当初虞衡清吏司一分为二,变成了百工司与军械司。 虽然大部分军械工坊都拨给了军械司,甚至还将兵部某些职能也一并划拨了过去,但还有相当数量的配套工坊,留在了百工司内。 原先同在一司还好说,如今分属两司难免扯皮,这让军械司颇感桎梏。 于是就惦记着,想要将相关工坊的主导权纳入囊中。 因是不久前才刚完成的切割,如今想让百工司将相关工坊调拨给军械司管辖,显然没那么容易。 所以他们准备通过一系列的刁难打压,让百工司各所低头服软,同意军械司派驻吏员进厂监管,借以达到实际掌控工坊的目的。 而杂工所,正是他们挑出来当成突破口的软柿子! 对此,贾政的建议是,干脆把事情捅到上面,由百工司出面与军械司打擂台。 但焦顺却觉着这法子不怎么稳妥。 虽说他如今得了苏侍郎的青睐,但说到底仍是这工部官员里的异类。 若一切都委托给司内主导,届时两下里做出利益交换,把杂工所和他焦某人当做‘代价’出卖掉,也并非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所以最好还是靠自己的力量解决此事! 又或者…… 来个借力打力! 想到自己几日后的行程安排,焦顺心下便有了计较。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在百忙中抽出时间,撰写了一篇倡议书,只等着时机一到便凭风借力。 ………… 时日匆匆,转眼到了这月二十三。 两部合议也到了第三天,鉴于工部大有一拍两散的架势,礼部官员终于也服了软,不再纠结名义的问题,而是开始讨论出巡期间的具体安排。 只可惜贾政期望中的场景始终没能出现。 显然上面也担心步子太大会鸡飞蛋打,所以并不打算给巡视组再增加额外的负担。 这些且都不提。 却说焦顺这日散衙极早,先例行在工地上转了一圈,向几个管事的了解了最新进展,确保一旦贾政问起能够言之有物,这才施施然回到了家中。 进门之后,就见香菱、玉钏儿、五儿并两个粗使妇人,正在东厢里捣弄些干果蜜饯、牛乳冰糖之类的东西。 他一面平伸了双臂,任由香菱、玉钏褪下大氅,一面奇道:“不年不节的,这又是弄什么花样?” 玉钏儿抢着答道:“二奶奶吩咐下来,说是要帮咱们家置备些冷饮——冷窖和人工都是府上出,咱们只要准备些辅料就成。” 城中冰室虽也提供冷饮,但多是中产之家过去尝鲜,真正的豪门大户更喜欢自己提前制备,最多也只是从冰室里买些消暑的白冰罢了。 却说焦顺听了这话,心中不由得一动。 自打那次撩拨的平儿动心之后,平儿便整日里躲着他,这十余日竟是一面都未曾得见。 如今有这由头,何不趁机找上门去续一续缘法? 不过转念又一想,明儿是个要紧的日子,还该再参详周密些才是,左右这偷香窃玉的事情也不用急在一时。 故此便收敛了心绪,命香菱备下笔墨纸砚,又沏了杯玫瑰丝杏仁茶,独自进到里间完善自己的计划。 却说外间五儿见焦顺回到家里,竟还有处置公务,不由奇道:“咱们大爷一贯都是这般忙碌么?” “那当然!” 玉钏儿与有荣焉的吹嘘道:“大爷手底下管着十几万……” 说到半截,她突然警惕起来,忙岔开话题道:“大爷既然已经回来了,咱们也都散了吧,反正明儿再弄也不迟。” 五儿到底不曾见识过丫鬟之间的勾心斗角,非但没瞧出玉钏儿的排斥警惕,反欣喜能早些休息,于是忙不迭脆声应了,同玉钏儿约好了明儿吃过早饭再开工,便兴冲冲的跑出了东厢。 见她如此没心没肺,玉钏儿才稍稍松了口气,又想着明儿大爷要请假,还是改在堂屋里忙活才好,也免得一不留神就看对了眼。 恰在这时,就听外面有人尖声呵斥道:“你这小蹄子乱跑什么?险些撞我个跟头!” 玉钏儿忙挑了帘子往外看,却竟是大太太邢氏的丫鬟秋桐找上门来,差点和五儿撞个满怀。 五儿被她训的诚惶诚恐,垂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玉钏儿先是有些幸灾乐祸,随即又觉着秋桐在这里高声大嗓、耀武扬威的,分明是没把焦家放在眼里,于是跨过门槛不轻不重的顶了秋桐一句:“姐姐快小声些吧,我们大爷正在屋里批驳公文呢,可不敢胡乱搅扰!” 秋桐因是贾赦开过脸的,虽不曾得过什么宠爱,到底觉着与别人不同。 吃了玉钏儿这一通排头,她心下自是不喜,但想到太太如今也要求到焦顺头上,便不敢发作出来,强笑道:“劳烦妹妹通禀一声,就说我们太太有事托付。” “姐姐跟我进来候着吧。” 玉钏儿说着,又冲五儿挥了挥手:“太太估摸着也快回来了,你还不赶紧准备准备。” 五儿如蒙大赦,感激不尽的冲玉钏儿福了一福,这才低着头回了堂屋。 打发了她,玉钏儿便领着秋桐进了客厅,又独自寻到里间向焦顺禀报。 “大太太有事托付?” 焦顺听了这话就直皱眉,上回邢氏召他过去,直闹的满城风雨,连贾母都给惊动了,这次却不知又要作什么妖。 究其本心,焦顺是不想与邢氏多做纠缠的。 可无奈她毕竟是这府上的大太太,总不好一点的面子也不给。 于是只得起身到了外间,问道:“却不知大太太有什么吩咐?”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那秋桐在焦顺面前自然不敢造次,规规矩矩的回道:“只是最近东跨院里不太安生,太太请人算了一卦,说是要用天雷地火趋吉辟邪——故此想托焦大爷在衙门里寻几挂十万响的上好鞭炮。” 说到这里,她频频拿眼斜楞一旁的玉钏儿、香菱,显是希望焦顺能支开这二人,好说上几句私密话。 焦顺却只当是没瞧见,正色道:“这倒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我明儿有些事情要办——后日吧,后日我让人送二十挂过去。” “这……” 秋桐支支吾吾的满面为难。 邢夫人买鞭炮驱邪,倒也确有其事——主要是贾赦一味瞒着她,不肯说身上的血是哪来的,邢氏难免疑神疑鬼胡思乱想。 但这鞭炮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何至于专门托到焦顺面前? 真正的目的,还是想避开府里众人的耳目,约焦顺私下里见一见,好把迎春这香饵抛出来。 偏焦顺这般不解风情,让她压根没机会道明来意。 犹豫半晌,秋桐又试探着问:“却不知焦大爷明儿要办什么事情?” 这刨根问底儿的! 焦顺不耐道:“冯紫英冯公子请我和薛大爷几个去城外打猎——怎么,我是不是先要跟姑娘报备一下才行?” “不不不!” 秋桐忙把两手乱摇:“奴婢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既如此,我就去回太太了。” 说着,就躬身退了出去,匆匆回到东跨院里去见邢氏。 邢氏原正拉着迎春,和颜悦色的说要给她添几件头面首饰,听说秋桐隐晦的表示事情没办成,当下就又换了颜色,丢开迎春嫩白的小手,冷道:“姑娘先回去歇着吧!” 添首饰的事儿,竟就再不提半句。 等迎春唯唯诺诺的去了,邢氏又骂道:“你这没用的蹄子,却怎么传几句话的事情都办不好?!” 秋桐躬身道:“他屋里两个丫鬟都在身边,我使了几次颜色也不肯支开,实在是没有机会开口。” 顿了顿,又道:“不过奴婢倒是打听出来,明儿焦大爷和薛家表少爷,要和冯紫英冯公子一起去城外打猎。” 邢氏将帕子一甩,恼道:“你打听这些有什么用?!” “太太容禀。” 秋桐往前凑了两步,赔笑道:“这府里人多嘴杂的,便太太再怎么小心谨慎,也难免传出些风言风语,又怎比的上那荒郊野地里便宜?” “你是说……” “咱们先打听好去处,明儿太太带着二姑娘去城外上香,届时半路巧遇一番,再唤他过来闲话几句,岂不是合情合理?” 这主意其实也是从戏里学来的。 蹩脚是蹩脚了些,但邢氏如今急着分一杯羹,好缓解家中的财政危机,便也顾不得许多了。 当下忙找来王保善夫妻,命他二人设法打探冯公子惯去何处打猎——这念头京城周边想寻几头野物可没那么容易,故此必是人工圈养的,所以地址也该是固定的才对。 随后又命人把贾迎春喊了回来,亲热的揽着她到了里间梳妆台前,把自个的妆奁铺散开,大方的表示任凭迎春挑拣。 迎春这些日子受惯了邢氏的冷落嫌弃,今儿突然变脸似的,更吓战战兢兢惶恐至极,却那敢按照邢氏的意思挑拣? 邢氏见状倒就急了,选了几个金贵的胡乱插在迎春头上,又取了胭脂水粉一通涂抹。 这还不算。 她端详半晌,觉着迎春虽是青春美貌,却到底太过稚嫩了些,怕未必迷了那焦顺的心窍。 便又命人寻来裹胸、束腰等物,硬生生挤出了两团白腻。 这也亏得迎春是个早熟的,若换成是黛玉那样柔弱纤细的,只怕勒断了肋骨也挤不出多少景致来。 只是…… 这装扮大冬天里如何出的去门? 邢氏左思右想也不得要领,到最后只得强行要求迎春里面如此打扮,外面再套上宽松的遮掩。 想着若届时事有不协,说不得就只能祭出这杀手锏了! 就这般,入夜后迎春满头珠翠的回到了下处,钻进里间便埋头痛哭起来。 司棋虽近来与她不睦,却到底是自小伴着长大的,见她哭得如此伤心,便指示绣橘上前探问究竟,自己也在一旁支着耳朵细听分明。 迎春起初只是一味的哭个不停,后来听了绣橘几句掏心窝子的话,这才抽抽噎噎道:“原想着忍一时就罢了,不成想太太竟半点不顾惜体面,只将我当成是案板上的肉,恨不能掂斤论两的往外发卖!” 说着,又哭的泣不成声。 司棋见状忍耐不得,上前拉了她问道:“姑娘这话是从何说起?快别哭了,你说出来咱们商量个对策就是!” 三问五问的,迎春才将先前的事情说了。 又敞了襟摆,露出那一身紧束的小衣。 司棋个高,离得又近,当下竟就一览无余,不由惊道:“这、这如何能穿出去见人?” 迎春登时哭的更狠了。 司棋咬牙跺脚道:“这真是没天理了!堂堂国公府的千金小姐,岂容得她如此作践——依着我,干脆告到老太太面前,且看她这回怎么分说!” 说着,帮迎春掩了襟怀,便欲拉她去寻老太太告状。 迎春吓了一跳,却是拼命的往后缩,嘴里道:“你千万莫再害我了!若真跟太太撕破了脸,这家里如何还有我的立锥之地?!” 司棋宽慰她说,等拆穿了太太这些日子种种刁难,老太太自然会把姑娘接回去住,再不用受太太折辱欺凌。 迎春却仍是不肯出首,瞻前顾后东拉西扯。 最后与司棋吵了几句,她竟就自我催眠道:“她既要卖我,不管真心假意总要厚待几日,且若能早些卖出去,岂不也算是就此解脱了!” 司棋见迎春油盐不进,一跺脚也愤愤的到了外间。 但她终究是放心不下,遂打定了主意要和绣橘护住二姑娘周全,甭管是哪个登徒子要来窥探,都要让其铩羽而归! 第153章 临行 【仍是4100】 因赶上轮休。 焦顺把文稿准备好,又从先前收集的报纸邸抄上,裁减了许多能用到的片段。 一直忙到子夜时分,这才独自在北间里睡下。 第二天他睁开眼时,就见床前的小几上早摆满了各色的物事,有提神醒脑的苏合香丸、清新口气的鸡舌片,止血的药膏、驱虫的药烛…… 琳琅满目不一而足。 焦顺支着胳膊坐起身来,打着哈欠问:“这些莫非都是给我准备的?爷不过就是去城外打个猎罢了,怎么搞得如此兴师动众?” “要是比照国公府里外出踏青的规矩,这些还远远不够呢!” 玉钏儿说着,把那瓶瓶罐罐依次放进个百宝褡裢里,又道:“爷千万记得让栓柱背上这褡裢,多少有个应急的法子,甭管走到哪儿我们也能放心些。”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这上面既有文字也有图画,爷到时候仔细些,别用错了就好。” “知道了。” 焦顺随口应了,撩开被子把两条毛腿搭在床边。 玉钏儿取了暖气上靠着的靴子、长袜,抢上前捧了焦顺的大脚往上套弄,同时扬声招呼道:“香菱、香菱,爷要起了,快进来伺候着!” “就来、就来!” 香菱虽在外面答应了,却直到穿好了靴子,也不见她自外间进来。 这可不是她一贯的作风。 焦顺心下纳闷,便挑了帘子探头张望,却见香菱正手捧三支檀香,对着桌上的箭囊、猎弓连连作揖,口中还念念有词的嘟囔着什么。 那猎弓不过是焦顺让人置备的样子货罢了,显然不可能是什么通灵之物。 于是焦顺冲香菱一扬下巴,奇道:“这莫非也是国公府里的规矩惯例?” 玉钏儿也探头扫了一眼,随即不屑的嗤鼻道:“她不过是又发了痴症,说要提前祭奠箭下亡魂——爷别理她就是,那本来就是养来取乐的走兽,被射死也只当它们的寿数到了!” 听了这话,焦顺不觉莞尔。 果然是香菱会做的事情,她连花草都舍不得损伤,就更别说是活物了——不过她这回倒是多虑了,能死在焦顺箭下的亡魂,只怕现下都还没生出来呢。 “快别拜了!” 焦顺走出里间,冲香菱笑道:“爷又不会射箭,这玩意儿就是个摆设罢了。” 香菱闻言一愣,但在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把那三炷香插在了充当香炉的小瓷碗里。 焦顺好奇的问她为何如此,却听这小妮子认真道:“它既不得用武之地,便是张良善仁义之弓,拜一拜也是该当的。” 见这痴态,焦顺愈发笑得厉害。 旁边玉钏儿便有些捻酸,噘嘴道:“整日里伤春悲秋的,也不见你戒了荤腥!” “说什么呢!” 焦顺呵斥了一声,又扯过香菱,护住她两团饱满的良心,嘿笑道:“我好容易养肥了些,可断不能给饿瘦了!” 正不管不顾的揉搓。 谁想五儿恰巧挑帘子自外面进来,见到这副情景,当即吓的尖叫一声,捂着眼睛掉头就跑。 不多时,又听她在外面‘哎呦’一声惊呼。 焦顺追出去一扫量,原来是她捂着眼睛慌不择路,被花圃边上的围砖绊了个跟头。 眼见她龇牙咧嘴的爬起来,焦顺在门前笑问:“瞧你这毛手毛脚的,身上摔坏了没?” 五儿压根不敢看他,低着头恨不得把下巴戳进胸脯里。 这时玉钏儿绕过焦顺出了门,没好气的呵斥道:“大爷问你摔伤了没,你倒是回句话啊!” 五儿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想想不对,又忙把头摇的拨浪鼓仿佛。 玉钏儿气的一笑道:“这到底是伤着没有?快过来让我瞧瞧!” 说着,拉过她上下端详了一番,见她身上穿的颇厚,手脚上也没有破损的地方,这才对焦顺道:“瞧着倒没什么大碍。” 随即又问五儿:“你招呼也不打就闯进屋里,莫不是有什么急事?” “没、没什么急事。” 五儿偷眼看了看焦顺,又垂首道:“是太太走之前吩咐了,等大爷醒过来让我传个话,嘱托大爷在城外千万小心些,别跟着冯公子他们胡闹。” 听是徐氏有嘱托,焦顺忙正色应了。 看五儿在自己面前羞窘的无地自处,他便干脆又折回了里间,招呼香菱帮自己披挂穿戴。 不多时玉钏儿也跟了进来。 因是要外出会友,两人伺候植物人似的一番折腾,又破费了些心血帮焦顺装扮。 等收拾齐整之后,焦顺拎着猎弓在那水银镜前亮了个相——会不会用且先不说,这瞧着就像是一员虎将! 唤来栓柱背上褡裢、提了箭囊,玉钏儿又忙塞了盒点心让他夹着。 啧~ 看来不只是丫鬟婆子,这小厮随从也该再填一个了! 焦顺不好再给孩子增添负担,便自顾自拿着猎弓与一个牛皮纸袋,大步流星的出了家门。 外面马车早就套好了,焦顺先把弓和纸袋扔到车厢里,又踩着木阶自后面上了马车。 栓柱在外面收起木阶,又把褡裢、箭囊一股脑堆在角落里,正准备绕到前面和车夫坐在一处,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忙折回来,递上个‘护身符’道:“大爷,这是婆婆昨儿特地求来的,专管出入平安。” 焦顺接在手里,顺势塞了个手炉过去,吩咐道:“路上若是实在冷的紧,你就进来暖和暖和,大不了到了冯家再出来就是。” 非是焦顺苛待他,时下的风气,断没有下人和主子平起平坐的道理——仅限于小厮长随,丫鬟仆妇陪在身边反倒没什么避讳。 话说…… 这朝中勋贵果然都是一群只想做人上人的虫豸,怪不得太祖一死新政就废弃了大半。 焦爵爷毫无自觉的腹诽着,全然忘了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 “不冷!” 栓柱拍了拍头顶的海獭皮帽子,得意道:“这玩意儿暖和的很,若不吹吹风,我还嫌热的慌呢!” 焦顺失笑着在他头上拍了拍,吩咐道:“那就甭耽搁了,咱们这就上路吧!” 栓柱答应一声,飞快绕到前面车辕上。 不多时那重型挽马踢踢踏踏迈开步子,不紧不慢的奔向荣府后门。 一路无话。 等到了冯紫英家,就见那大门外早聚了十几辆马车,还没来及凑上去,就听有人越众而出,亲热的招呼道:“焦兄弟、焦兄弟!往这边儿来、快往这边来!” 定睛细瞧,却不是薛蟠还能是哪个? 这厮在家一向懒散惯了,不想今儿倒积极的紧。 因今儿是武局,焦顺等马车奔到近前,略略收住了冲势,便撇下木阶利落的挑下了马车,冲着众人抱拳道:“焦某来迟一步,倒让诸位久侯了!” 认识不认识的,都乱哄哄的应了。 内中有笑脸相迎的,也有一眼看上去就透着疏离的。 不多时冯紫英也迎了出来,笑着招呼道:“原该请焦兄弟去家里坐坐,不过大家伙儿都已经凑齐了,也只能免了这些俗礼,还请焦兄弟不要见怪。” “冯大哥客气了。” 焦顺看看不远处的将军府,一语双关的道:“日后少不得还要登门叨扰,倒也不急在这一时。” “嗐!” 冯紫英似有所觉,正想问个究竟,薛蟠在旁边便跺脚催促道:“二位哥哥,闲话就甭说了,咱们赶紧上路吧!我可听说了,那园子里除了野猪,还养了几头老熊呢!” 冯紫英笑骂道:“就你薛大头猴急——老熊倒的确有几头,可早都躲起来猫冬了,等闲那里见得着?” 说着,又向焦顺解释道:“说是我做东,实则那园子王家也有份,这薛大头也算半个东道——你们两个熟惯了的,若有什么招待不周,焦兄弟只管跟他提就是了!” 一番寒暄之后,冯紫英又介绍了几个同行的公子哥儿,大多都是神武将军麾下将领的儿子,理所当然都是以冯紫英为主。 随着冯紫英一声令下,十几辆大车便次第进发。 两侧骑马的长随约有三四十人,瞧着都是精干利落的,又人人带了器械。 一眼望去,当真是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 就在一行人准备出城的同时,荣国府东跨院里也正乱做一团。 邢氏攥着帕子咬着牙,在堂屋里来回踱了也不知多少圈,好容易盼着秋桐打外面进来,忙迎上去问:“老爷人呢?是让咱们去前院汇合,还是……” “别提了!” 秋桐苦着脸道:“我过去问过方姨娘才知道,东府大爷一早就找了老爷出门,说是有人办了个什么‘广交会’,打算前去瞧个稀罕儿。” “广交会?” 邢氏脸上也是一垮,她为了请动贾赦出面,可是废了好大的口舌,又拿神佛报应虚言恫吓,这勉强以如愿以偿。 谁成想突然就冒出个什么‘广交会’,硬生生把贾赦给勾走了! 秋桐听她重复这三字,还以为是在发问,忙胡乱猜测道:“方姨娘没说是做什么的,约莫是两广那边儿新设的商号?” 顿了顿,见邢氏心神不宁的样子,又小心翼翼请示:“太太,那咱们今儿还去不去城外……” “自是要去的!” 邢氏又将银牙一咬,恨声道:“老爷撇下这一大家子不管,我若再打了退堂鼓,难不成能叫你们全都去喝西北风不成?!” 同时她心下暗暗发誓,等攥住了这条财路,必要趁机将那些争宠浪的蹄子们狠狠收拾一番! 至于贾赦么…… 邢氏便再怎么心怀怨愤,也不敢明着招惹他。 秋桐听了这话,忙道:“那奴婢去吩咐外面套车。” “顺带再催一催二姑娘!” 邢氏迁怒道:“我虽许了她在家装扮,却也没让她磨蹭个没完没了!” 秋桐忙去了两处传话。 车夫如何张罗自不必提。 却说贾迎春原本还抱着一丝侥幸,所以未曾按照邢氏的吩咐装扮起来。 如今被秋桐疾言厉色的一催促,便抽抽噎噎的褪了常服,把那娼妇不如的裹胸、束腰往身上穿戴——因怕邢氏会亲自验看,还特地嘱咐绣橘在背后打了几个蝴蝶结。 她这里仔细将自己打了包。 外面司棋却将一把锃明瓦亮的剪刀,悄悄掩在袖筒里,想着那登徒子若真敢窥探迎春,便用这剪子将对方逼出去。 能不伤人自然最好,毕竟能被太太看重,逼着二姑娘出卖色相的人,身份必然非同一般。 真要伤了人,却怕是不好收拾。 可若实在不成…… 司棋暗暗一咬银牙,暗道自己这辈子反正是不打算嫁人了,便为姑娘捐了这身子又如何?! 只盼自己以身抵罪之后,二姑娘能自此挺起胸膛,再不似这般任人摆布。 不多时,贾迎春领着绣橘自里面出来,身上虽套了件大衣裳,又插了满头的珠翠,瞧着甚是雍容大气,可步履间仍是透出些不适来,精致的五官也紧皱在一处,瞧着就像个受气包似的。 主仆几个各怀心思的到了堂屋里,不出意料的先吃了邢氏几句排头。 好在邢氏也顾不上刁难她,一听说外面已经备齐了,便火上房似的领着众人去了外仪门登车。 趁着绣橘服侍迎春等车的档口,司棋悄悄寻了相熟的仆妇打探消息,在付出二钱银子的代价之后,终于得到了一个尚算熟悉的名字:冯紫英。 据说太太昨儿专程打探了冯公子惯去何处打猎,结合先前得到的讯息,司棋便觉着这事儿八九不离十了。 要说这冯紫英倒也非是寻常纨绔。 本身是神武将军冯唐的独子,素日里也颇有几分武名,且人才品貌据说也都是中上之选。 若正经结了这门亲事,倒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甚至说是高门嫁女也不为过——荣国府自然比神武将军府门第要高,但冯紫英是嫡出独子,贾迎春却只是庶出的女儿。 也难怪邢氏会上赶着…… 可似这般不知自爱的出卖色相,就算日后真明媒正娶的嫁过去,又如何能得到夫家的看重? 偏贾迎春那木讷的性子,又不是个会哄男人的。 与其让小姐日后受夫家的折辱冷落,还不如让自己先断了这门亲事! 司棋紧攥着剪刀上了马车,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气势,却是豁出命来,也不肯让人玷污了小姐的清白! 至少…… 在发现正主是谁之前,她确实是这么想的。 第154章 狩猎、论枪、‘贵人\’ 冯紫英口中的‘园子’,实则是京西一处不大不小的山谷。 谷中原本有个小小的村落,后来被几家将帅相中,村里三十五户百姓便‘心甘情愿’的卖了祖产,然后‘主动’迁离了故居。 如今里面半散养着二三百獐子黄羊、几十头野猪,三五只黑熊,又圈了百十只马鹿、梅花鹿,专往各府上供奉鹿茸、鹿鞭等补物。 却说众纨绔风尘仆仆赶到谷口,就见那路边停了辆蒙着毡布的板车,周遭足有十余人拱卫,便瞧见冯紫英下车走来,也不曾擅离职守。 等离得近了,为首的才迎了几步拱手道:“冯公子,家伙事都已经备好了,您看是现在就分发下去,还是……” “发下去吧。” 冯紫英大手一挥,笑道:“到你们这荒郊野地里来,可不就是为了这一口么!” 那首领躬身应了,回头对手下人打了声招呼,几个披着羊皮袄的雄壮汉子立刻上前揭开了毡布,露出了车上的枪弹等物! 焦顺这才发现自己土鳖了。 如今已是大炮、火枪对轰的时代了,这些纨绔子弟们怎肯乖乖拿把破弓打猎? 虽说焦顺对于枪法也是一窍不通,但对火器的兴趣,却是远远大于弓箭。 正有心上前试试手,旁边薛蟠早两眼放光的扑了过去,嘴里嚷道:“打从来了这京城,我老薛就再没摸过枪了,这回可要过足了瘾才成!” “薛兄弟、薛兄弟!” 冯紫英忙喊住了他,笑道:“你急什么,好东西都在后面呢。” 这时节,先是几个军中纨绔各自上前挑了柄顺手的,紧接着三分之一的亲随也都上前领了枪械、弹药。 等众人挑完了,那些看守板车的汉子们又从上面抬下个大木箱来,掀开了一瞧,却是三支用细绸子偎着的长枪。 都不用细瞧,只看那阳光下熠熠生辉的枪身,就知道必然是巧匠打造的精品。 薛蟠老实不客气捞了一杆在手。 冯紫英也取了一杆,却是先递给了焦顺。 焦顺虽连忙接在手里,目光却反在那些寻常枪支上端详,口中问道:“这些枪看着都是制式的,怎么枪带却都换过了?” 那为首的看护闻言一翘大拇指:“这位爷倒是行家!那原配的枪带实在不好清洗,咱们这些粗人用用也就罢了,却不好污了贵人们的衣裳。” 焦顺听了这话不由的苦笑一声。 虽然刘长有等人语焉不详,但他私下里也早弄就明白了,如今的成品和太祖时的规制,究竟有什么差别。 现在用的制式枪带能不能用? 那当然是可以用的,应有的功能都可以满足,结实程度也并不比太祖时要求的规制差多少。 可除了基本功能之外,就只能说是一塌糊涂了。 易起球、易打结、易污染、难清洗,发下来时是鹅黄色的,用不了一年半载就油光锃亮乌漆嘛黑,拿胰子搓洗都洗不干净。 别说是军械司不满意,就连焦顺听了也直皱眉。 可问题是…… 这东西是杂工所生产制造的,如今面对军械司的咄咄逼人,他这个所正也只能选择回护包庇。 毕竟屁股决定脑子嘛。 冯紫英见焦顺皱着眉头似有心事,但碍于众人兴头正浓,也不是细问究竟的时候,便先记在心底,笑着吆喝众人进谷狩猎。 虽说队伍里三分之一的人都背着枪,但真正可以随意开枪的,却只有为首的一众纨绔们。 亲随们背的枪,一是为了烘托气氛,二是为了随时和主人调换,免得主人还要装填弹药。 旁人只图射个畅快,都把装弹的事情交给亲随。 焦顺虽也得了冯家两个亲随服侍左右,却因好奇这枪械的具体结构,特意讨了两枚子弹,一会儿拆一会儿装的仔细把玩。 这时的子弹和焦顺后世见到的并不一样,但也不是那种古代的小铅球,具体形状约莫在锥形与半圆形之间,通体胖乎乎的,侧面中下部有几条螺旋线,尾部还塞了个木栓——顺带一提,这木栓也是杂工所生产的。 木栓正中能看到些晶亮的东西,约莫应该就是与撞针对应的底火装置了。 他这里正仔细端详着,就听不远处传出几声枪响,又听薛蟠吆喝着让追上去,大部队就撒了欢似的往前冲,除了两三个不喜此道又或是心思重的,余者全跟着薛大脑袋跑散了。 见众人散了个七七八八,冯紫英便趁机到了焦顺身边,笑道:“兄弟在工部为官,难道竟没摸过火枪么?” “小弟这才刚去一个多月而已。” 焦顺苦笑道:“再说军械司里的管制,只怕比外面还要严了不少。” 顿了顿,又指着那枪带道:“这制式的枪带倒是我们杂工所产的,方才却被批的狗不理一样。” 冯紫英哈哈大笑,讨过一柄普通制式火枪,利落的摆弄了几下,又问焦顺:“贤弟对如今列装的火枪知道多少?” “也就是纸面上一些数据罢了。” 焦顺直摇头:“说起来我今儿还是头一回摸着实物。” 冯紫英笑道:“本朝对火器管得极严,京城更是重中之重,监管街面的各衙门和巡城司用的都还是刀枪棍棒呢,常人想摸一摸自然没那么容易。” 说着,把手里的枪往上托了托:“这玩意儿大家都叫它火枪、长铳,实则官名儿叫做‘龙雀’,取大夏龙雀之意——枪身长三尺六寸【1.2米】,能装一尺二寸长的刺刀【0.4米】,自太祖朝定型至今少有改进,利在速射近搏,但射程上却反倒不如西夷的枪械。” 这倒是好理解,后膛枪最难解决的就是密闭性,初期因为工业水平不够,在射程和威力上反不如发展了几百年的前装枪。 焦顺想到这里不由得心中一动。 杂工所旁的比不过军械司,可单论提高密闭性,专司胶、漆、裱、糊的杂工所,说不定反而更有优势。 而解决了密闭性问题,可不仅仅只是能提升射程威力,更可以借此开发出弹匣,让火器正式进入连发时代速射时代。 正想些有的没的,又听冯紫英问:“焦兄弟少年得志、名动京城,方才却怎么长吁短叹郁郁寡欢的?莫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若真有什么难处,不妨先说来听听,且看哥哥帮不帮的上忙。” “倒真让冯大哥说中了。” 焦顺忙定了定神,捧着枪拱手一礼,道:“小弟确实是遇到了难处,只是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冯紫英为人最讲义气,何况先前焦顺还曾帮他保住了颜面,故此一听这话,便把枪抛给了身边的亲随,拍着胸脯道:“这有什么不好说的,但凡我能办的,绝无推托的道理!” “那小弟就厚颜请托了。” 焦顺肃然道:“我想请冯大哥引见,当面拜会一下神武将军。” “嗯?” 冯紫英一听这话,脸上却变了颜色,打量着焦顺迟疑道:“焦兄弟要见家父?却不知是为了什么?” “这个么……” 焦顺看看左右,冯紫英立刻一挥手,命众人退出十余步远。 焦顺这才将自己的谋划,一五一十的说了。 又道:“甭管事情成与不成,我都承尊府的情!” 冯紫英略一盘算,便笑道:“这事儿对家父有百利而无一害,实该是我父子承焦兄弟的情才是——既如此,等咱们回城之后,我便带焦兄弟面见家父!” 两下里敲定好了,焦顺登时宽下心来。 于是也混入众纨绔之中,过足了乱射的瘾。 就这般闹腾腾直到午后,众人这才抬着几只黄羊、獐子,一头半大不大的野猪,兴冲冲的到了临溪而建别院当中,由亲随们剥皮割肉,又撒了各色香料,插在上摇杆烘烤。 在这地界,又不是个人私产,自不好置备舞女歌姬——否则谁能用谁不能用的,倒容易闹出争风吃醋的事情来。 但那守车的汉子们擂鼓踏阵、刀盾搏击,却也别有一股雄壮之气。 连焦顺这等经过见过的主儿,也是连连鼓掌叫好。 又有纨绔凑趣,指挥着二十来杆火枪对空乱射,只听噼里啪啦爆豆也似,颇有后世非洲黑叔叔的风采。 席间各人都吃了个肠满肚肥,正是其乐融融的时候,偏那薛大脑袋又作起了妖,非嚷着下午要去猎一头黑熊回来,若寻不见,便在这里住下了。 焦顺还惦记着要见神武将军冯唐呢,怎肯陪这憨货留在谷里胡闹? 正要寻个理由忽悠他几句,不想外面突然来人禀报,说是谷外有贵人路过,因瞧见谷里起了炊烟,便派人询问可有现成的野味出售。 冯紫英听了便有七分不快,骂道:“什么贵人不贵人的!我们兄弟在这里取乐,须不是给他当猎户使的——你只管派人赶出去就是了!” “这……” 那禀报的庄头支吾道:“我瞧那贵人似是荣国府的,偏公子府上和国公府乃是世交。” “荣国府的?” 冯紫英登时站起身来,犹豫着看了看薛蟠,又转头看了看焦顺,便道:“也不知是哪位长辈出游,咱们兄弟只怕要去露上一面,才显得不失礼数。” 说着,又命人备了干净整洁的食物,用食盒装了放在马车上。 薛蟠听说是荣国府的长辈,当即就苦了脸,把个重油爆炒的獐子耳丢回盘子里,嘟囔道:“千万别是姨夫就好,每回见了我都要骂上几句。” 焦顺也自席间起身,笑道:“若真是政老爷,我替你挡着就是了——前几日宝玉挨骂,不也是我救的场?” 薛蟠这才磨磨蹭蹭跟在了最后。 三人在别苑门口上了马——焦顺做小管事时就学会了骑马——簇拥着装了食盒的马车,不疾不徐的奔到了山谷口。 就见七八辆大车横在路旁,居中倒支起了一个圆顶的大帐篷,看那帐篷前往来的尽是些妇人,就知道这所谓的贵人应该是个女子。 三人正欲上前问个究竟,早有一人快步迎了过来,笑着见礼道:“原来是冯公子、表少爷和焦大爷在此,这倒真是巧了!” 这倒竟是焦顺的‘熟人’。 却正是杨氏的丈夫秦显,因他哥哥秦翊被派去南边儿,他如今便顶了秦翊的缺,到了贾赦身边做亲随管事。 因见是他出来应酬,焦顺登时就觉察出,这只怕并不是凑巧,而是那位‘贵人’刻意寻过来的! 于是便抢先问道:“那帐篷里莫不是府上的大太太?” “正是大太太。” 秦显赔笑解释道:“因家中近来有些不太平,太太专程去了雁岭栖霞庵进香——偏那庙里的斋菜不甚可口,太太回程时正觉空腹难行,又见这处起了炊烟,就想买些现成的野物充饥,不想倒撞上三位爷在此,您说这可不是巧了么?!” 呵呵~ 巧个鬼! 焦顺心下冷笑一声,知道这邢夫人必是有所图谋,于是暗暗提高了警惕。 果然不出他所料,秦显差人去帐篷里禀报之后,不多时就见秋桐过来传话,说是太太舟车劳顿的实在没什么精神,索性就不请几位爷进去说话了,只单独让焦大爷送些野味过去就是。 薛蟠乐得不见长辈。 冯紫英因清楚焦顺的出身,也并不觉得邢氏专挑了焦顺使唤,有什么不对劲儿的。 故此焦顺便亲自提了食盒,跟着秋桐走向了那圆顶帐篷。 却说那圆顶帐篷内。 司棋紧攥着剪刀守在门口,心下却是乱成了一团麻。 先前邢氏在栖霞观走马观花了一番,就急惊风似的回赶,偏半路又在这山谷前安营扎寨,司棋便愈发笃定邢氏要将继女卖予那冯公子。 谁成想邢氏虽果然单独招了一人进来,却并不是她臆想中的冯紫英,而是与自己早有私情的焦顺! 这…… 这却如何下得去狠手? 转念又想到,姑娘若真能许给焦顺,自己岂不也能陪着一起嫁过去…… 如此一来,那手上便愈发少了力道。 “姐姐。” 绣橘瞧司棋神情不对,便轻轻桑了她一把,跃跃欲试的问:“咱们是出去拦下那焦顺,还是……” 话还未说完,就见司棋咬牙挑帘子,自顾自到了外面。 绣橘忙也撸胳膊挽袖子跟了出去,迎面见到焦顺拎着食盒走了过来,刚要叉腰喝止他上前,冷不防却被司棋一把扯到了旁边,让出了进门的通道。 绣橘先是一愣,却只当是司棋另有打算,忙压着嗓子问:“姐姐是准备先放他进去,然后再……” “没什么然后了!” 却听司棋咬牙道:“凭他的出身,断不敢轻慢了姑娘,与其整日提心吊胆的,还不如干脆遂了他的意,总也好过嫁给个没顾忌的!” 第155章 一处情景百样心思 却说到了近前,焦顺先隐蔽的瞥了司棋一眼,见司棋虽面色古怪神情恍惚,却并没有要示警的意思。 他心下约略放宽了些,这才提着食盒走进了帐篷内。 这帐篷面积颇大,又毕竟是临时制备下的,所以显得颇为空旷简陋,只在正北主位上摆了椅子方几,又在下首放了个绣敦。 主位上坐的自是邢氏,那绣敦上的少女拘谨的低着头,露出满头珠翠却看不清相貌,但料来应该便是贾迎春了。 说起来…… 焦顺虽然与她传过两次绯闻,却直到如今也没瞧见过这位二姑娘的真容,于是下意识的偷瞄了两眼,可惜实在瞧不真切。 而除了母女二人之外,右侧还侍立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焦顺依稀记得这正是司棋的外婆,邢氏的陪嫁心腹——王善保家的。 他一面打量着帐篷内的情景,一面将那食盒放在脚下,拱手见礼道:“见过大太太。” “嗯。” 邢氏微微颔首,倒是一旁的王善保家的,笑着应道:“按说这等事情合该我们下面人跑一趟,但因为太太有些事情想要交代,所以才刻意点了焦大爷的将,还请焦大爷千万不要见怪。” 说着,上前替邢氏施了一礼。 这倒真是开门见山,摆明了是有事找自己。 焦顺忙还礼道:“岂敢,做晚辈的帮着太太跑跑腿儿,原也是应该的事情,哪就说得上见怪了?” 说着,他又试探道:“却不知大太太找我来,究竟是有什么要交代的?” “这个么……” 王善保家的侧头看向邢氏,见她并没有开口的意思,这才继续道:“前后两回闹的府里风言风语,虽说都是些误会,可多少影响了二姑娘的清誉——旁人也还罢了,太太这做母亲的却不好冷眼旁观。” 焦顺听到这里,只当邢氏是要责问自己,趁机讨要些好处呢。 谁知王善保家的话锋一转,却道:“思来想去,倒觉着将错就错也未尝不可!” 啊?! 这邢氏竟是要把贾迎春许给自己?! 焦顺万没有想到,被贾母的当面责问之后,邢氏竟还敢主动提起这事儿来! 见焦顺吃惊之余,却没有半点表示,王善保家的又进一步提醒道:“虽则太太有意成全,可终究还是要老爷拍板拿主意,焦大爷若是有心,平日里不妨多孝敬孝敬老爷,届时太太再帮着吹吹风,事情哪还有不成的?” 焦顺听到这里恍然大悟,感情是提前触发了‘卖女儿的剧情’! 原书里,贾赦因欠了孙绍祖五千两银子,就把女儿嫁过去抵了债。 不过眼下这时节,他们夫妻两个应该还不至于穷困到如此地步吧? 因心里头满是狐疑,焦顺自然未能及时给出答复。 邢氏见状便有些不耐起来,她原想着以国公府千金的名头,只消随便露出些意思来,就足够哄的焦顺上钩了,谁成想这姓焦的小子如此沉得住气。 不由拿腔拿调的开口道:“我这女儿最是乖巧不过,日后嫁了人,指定爷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断不会闹的家宅不宁——错非是稀里糊涂与你扯上了干系,莫说是老爷,连我也未必舍得!” 邢氏作为贾迎春名义上的‘母亲’,话语权自然不是乳母能比的,她这一开口也由不得焦顺不信——主要是有‘卖女儿’的印象在,他哪里猜的到邢氏夫妇竟是想空手套白狼。 说实话,若非一直惦记着黛玉宝钗,焦顺只怕已经动心了。 毕竟迎春身段相貌不差,性子又最好拿捏,日后怕不又是一个加强版的邢氏——邢氏虽在家中不得看重,但伺候贾赦那可是尽心竭力,绝无半点违逆。 原书中,她甚至还主动帮着贾赦纳妾! 若是自己娶了贾迎春,岂不也能享受…… 不行! 这邢氏可是害死了原主的帮凶之一,自己怎么能轻易上了她的钩! 焦顺勉力抛开心中旖念,拱手正色道:“不是焦顺不识抬举,实是怕府上……” “你放心!” 邢氏断然道:“有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我和大老爷愿意,凭谁也坏不了这桩好事!” “这……” 她说的如此直白,若断然拒绝必是要撕破脸才行,这却并非是焦顺的本意。 邢氏见焦顺竟还是满脸纠结犹豫,甚至大有要拒绝的意思,心下不由暗恨这狗奴才不识抬举。 好在自己还留了后手! 这般想着,邢氏就把目光转到了迎春身上。 她年轻时就是靠着过人的容貌身段,才做了贾赦的填房,此后又见惯了贾赦各种荒淫之举,所以心底早认定了英雄难过美人关。 此时见言语不能奏效,自然便起了以色诱人的念头! 尤其见迎春把头埋在胸前,竟是连姿容都不肯露出,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霍然起身来到了迎春背后,悄默声解开了那裙袄后背上的系带——这裙袄原是邢氏为了方便贾赦所制,不想如今却倒便宜了焦顺! 然后就听邢氏吩咐道:“姑娘且先起来,让他相看相看!” 这豪门大户家中,即便真要当面相看,又岂有直接挑破的道理? 也就是邢氏财迷心窍,又认定在场众人不敢外泄——即便要外泄,也要有人肯信下面那一幕才成——所以才这般的肆意妄为。 迎春闻言心下一颤,知道是躲不开了,只得闷头自绣敦上缓缓起身。 不想腰后两侧竟有拉力传来,险些又把她扯回绣敦上。 迎春不明就里,下意识的又添了些力道,谁成想邢夫人赏下的这件裙袄,竟就从肩头滑落了一大截,露出藕段似的白胳膊,以及那紧束又宽松的小衣! “啊!” 贾迎春尖叫一声,就想抱胸蹲下掩住乍泄的春光。 怎奈背后那拉扯力道又强了几分,硬是制住了她的动作。 又听邢氏装模作样的叫道:“哎呀!你这丫头怎么如此不谨慎?!” 说着,抓起那裙子往迎春两肩上套,看似是要帮着遮掩,实则扯开了迎春的双臂,逼得她中门大开。 焦顺进门之前,何曾料到会有如此香艳的一幕? 方才邢夫人说让他相看时,他便老实不客气的看了过去,原本是想认清楚迎春的五官,谁知竟就生生剥出个婀娜凹凸的身段! 他一时看呆了。 真要论起来,迎春的姿色与香菱不过是伯仲之间,可国公府千金春色乍泄,又岂是等闲能见着的? 况且焦爵爷惯是个喜新厌旧的…… 却说迎春眼见得前面那鲁男子,竟是丝毫不懂非礼勿视的道理,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打量,一时窘迫直欲昏死过去,低着头拼命忍耐,才强未曾当场落下泪来。 而邢氏见焦顺看直了眼,心下不由得暗暗得意,又等了片刻,这才真正帮迎春拢了衣襟,自夸自赞道:“瞧瞧、瞧瞧,我这女儿当真是再乖顺不过了,错非是我一力主张,只怕大老爷怕未必舍得她下嫁!” 王善保家的虽觉着太太如此对待二姑娘,委实有些过了,可想到即将到手的好处,就又顾不得旁的了,急吼吼的提醒道:“太太这一片真心,焦大爷可要懂得知恩图报才是。” 啧~ 这几乎是明着讨要好处了! 若真能担任别院里的要紧管事,只怕五千两银子都打不住,也难怪这‘卖女儿’的剧情提前了。 要说邢氏下了这么大的本,也着实让焦顺有些动容。 而且她都如此施为了,自己若还是当面拒绝,却怕是要结下不小的仇怨——虽说焦顺眼下并不畏惧贾赦,可也没有要与其两败俱伤的想法。 问题是…… 自己心心念念的是宝钗黛玉,并不打算娶贾迎春为妻,若为了注定得不到的事情,承担得罪王夫人、王熙凤姑侄的风险,实在有些不值得。 犹豫再三,他忽就想到了外面的秦显,暗道为旁人担责自是不值,可若是为了便宜儿子积累些家业,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妨先拿些甜头出来,日后再解释清楚不迟! 于是他便道:“太太的好意我自然感激不尽,只是府上有人对太太的人颇多排斥,我纵有心却也无能为力。” 邢氏登时变了脸色,正想大骂焦顺不识抬举。 却又听焦顺道:“不过若是关系稍远些的,倒还好操作——譬如外面的秦管事,大老爷要是舍得让他去工地上吃苦,我倒能帮着运作运作。” 秦家虽与王家是姻亲,可到秦显这儿却又隔了一层。 邢氏今儿虽带了秦显出门,实则却并未将其当成是自己的亲信。 但焦顺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 若一味强推自己的陪嫁心腹,王夫人、王熙凤那边儿只怕未必肯答应。 邢氏犹豫半晌,又目视王善保家的。 而王善保家的想着秦显素日里也还算恭顺,且为人软弱可欺,拿捏起来也不算难。 于是便冲邢氏点了点头。 得到了她的支持,邢氏这才下定决心,点头道:“那就这么定了,我回头与他说一声,只等着哥儿的好消息了!” 顿了顿,不忘继续忽悠:“只消让我和大老爷满意了,往后自少不了你的好处。” 这却是惦记着得寸进尺呢! 同时她心下得意的想到:这狗奴才又如何猜得到,自己竟会拿女儿的名节作饵诓骗他,等回去之后,还不心心念念的惦记着这香饵? 可她却哪里知道,焦顺不过是为了给便宜儿子谋福利,才做了这一锤子买卖,日后并不打算与她再有什么瓜葛。 而她更没想到的是。 贾迎春竟把这一番勾心斗角当成了真! 目送焦顺辞别出了帐篷,这二姑娘心下暗道:‘不想自己命中注定之人,竟真就是这粗鲁凶恶的焦顺——罢了,如今身子都被他瞧了去,日后不嫁他还能嫁哪个?’ 又想着:‘连大太太都有求于他,足见他是个有能为的,日后自己也算是有了依仗。’ 她本就是随遇而安的性子,虽不喜焦顺的出身相貌,可一番自我安慰之后,倒就芳心暗许起来,直把焦顺当成了自己未来的依靠。 却说邢氏既然达到了目的,自无心再吃什么野味,急吼吼的便要打道回府、得胜而归。 迎春来时与她同车,如今利用完了就觉得瞧着心烦,于是被她打发到了后面车上。 司棋和绣橘也因此得以陪伴左右。 耳听外面车轮滚滚,盖过了嘈杂的人声,司棋便往前凑了凑,悄声打探:“姑娘,事情可是定下了。” 迎春略一犹豫,便木着脸点了点头。 司棋一颗芳心登时落回了肚里,可瞧迎春面无表情的,又生出些不忍来,伸手握住她的柔荑,问道:“姑娘是心甘情愿,还是被逼不过才……” 迎春横了她一眼,淡然道:“这又有什么区别?左右都已经许了他,只盼着不是才出狼窝又入虎口就好。” “姑娘放心!” 司棋十分笃定:“若真到了他家,他又怎敢苛待了姑娘?” 贾迎春此时也忍不住露出一丝希冀,认真道:“但愿如此吧。” 因这一番对话,主仆两个倒又重新亲近起来。 再加上绣橘插科打诨,一时竟是其乐融融。 然而等回到家中,刚将那羞人的衣裳换了,秋桐便风风火火找上门来,向迎春讨要先前赐下的头面首饰。 见她态度乖张,司棋不忿道:“姐姐莫不是在诳我们?自来赏下的东西,哪还有往回要的道理?!” “妹妹这话说的。” 秋桐嗤笑一声:“太太先前是担心姑娘在外面落了府里的颜面,这才暂借了几件首饰——怎么,你们这是要扣下太太的体己不成?” 司棋怒极而笑:“我们哪敢克扣太太的东西,倒是来这边儿之后,姑娘的月例都被克扣了不少,连……” “司棋!” 眼见司棋直斥邢氏之非,贾迎春急忙喝止她,又对秋桐道:“东西都在妆奁里,你自己挑出来就是了。” 秋桐得意斜了司棋一眼,因顾虑到王善保夫妻,倒没再跟她斗嘴,而是径自寻到了梳妆台前。 司棋见状恨的直咬牙,便搡了绣橘一把,阴阳怪气的嘲讽:“还不过去帮秋桐姐姐分辨分辨,省得咱们屋里短了东西,还要再去惊动她!” “呦~” 秋桐拿腔拿调的往后退了半步,抄着手道:“那我可不敢碰了,免得再被谁当贼给拿了——你们自个找出来,我再带回去就是。” 绣橘恶狠狠瞪了她一眼,这才把东西都挑拣了出来。 秋桐又讨了个小木盒,将那些首饰全都装进去,得意洋洋的回了堂屋。 “呸~什么东西!” 绣橘追到门口冲她的背影啐了一口,回头气咻咻的道:“太太如今处处克扣咱们姑娘的月例,她身边这几个捧高踩低的就不说了,连那灶上也是狗眼看人低,饭菜的分量是越来越少,连点心也不见往屋里送了!” 司棋咬牙道:“当真是反了他们了——走,咱们先去灶上讲说讲说!” 原本因为和迎春闹了别扭,所以不曾理会这些,如今想着要和迎春一起嫁去焦家,自然少了隔阂同气连声。 “千万别去!” 迎春却半点不领情,拦在门前诉苦道:“错非是你一味的莽撞行事,咱们又怎会落到这步田地?” “那依着姑娘又该如何?!” 司棋恼的直跺脚:“难道就任凭这些下贱东西,一个个骑到咱们头上去不成?!” “快别吵了!” 眼见主仆两个又要争执起来,绣橘忙拦在中间,出主意道:“能不能让姑爷那边儿想想法子?。” “这就叫上姑爷了?” 司棋斜了绣橘一眼,心下倒也有些意动,于是道:“那等明儿我寻香菱传话试试。” “这……” 贾迎春迟疑:“这私相授受的,若被人知道了……” “姑娘不是说事情已经定了么?” 司棋不以为意:“何况这本就是太太的意思,便私相授受也是被她逼的!” 迎春其实也有心试一试,看焦顺会不会为自己出头,但却不放心司棋的火爆脾气,唯恐她再节外生枝。 于是沉吟道:“还是让绣橘走一遭吧,尽量不要惊动旁人。” 绣橘见自己的主意得了采纳,当家笑着应道:“姑娘放心,我一准儿让姑爷帮着拿个好主意!” 第156章 釜底抽薪 返回头再说焦顺。 却说他自帐篷里出来,汇合了冯紫英、薛蟠两个,眼见着荣国府的人马拔营而走,三人便也策马返回了谷内别院。 冯紫英自然不会刨根问底,薛蟠却毫不避讳的追问,邢氏这次跑来城外进香,是不是因为大老爷最近招惹的人命官司。 这事儿焦顺却是头一回听说,忙拉着薛蟠细问究竟。 薛大脑袋却也只是听了些皮毛,只知道是死了个俏寡妇,具体怎么和贾赦扯上的干系,又到底有多大干系就闹不清楚了。 不过这些信息也足够焦顺脑补一番。 这天子脚下毕竟不是金陵可比,以荣国府的人脉权势,在金陵解决几桩人命官司,可说是易如反掌,但在京城内想要一手遮天,却怕是还差了些行市。 尤其这人命官司已经走露了风声! 既然权势不够,那就得靠真金白银补齐。 顺着这条线索推断,邢氏为了敛财不惜卖女儿的行为,也就能说得通了。 ………… 却说这一桩插曲,并未影响一种纨绔狩猎的兴致,到临近傍晚回城时,除了薛蟠猎熊的心愿没有达成,旁人都称得上是兴尽而还。 等进城之后,焦顺因早就和冯紫英约好了,要去登门拜会神武将军冯唐,故此便婉拒了薛蟠同路而归的邀请,随着冯紫英回到了将军府里。 拱卫夏国京城的军事力量,主要由三营一卫构成。 这一卫不用说,自然指的是龙禁卫;三营则分别是五军营、巡防营、城防营——而神武将军冯唐正是巡防营的统帅,称得上是军中举足轻重的大佬。 冯唐此时也是刚刚从城外大营回来,一身戎装尚未褪去,就听管家进来禀报,说是公子带了朋友回来,言称有要事求见老爷。 冯唐闻言登时皱起眉头,不悦道:“他那些狐朋狗友能有什么要紧事?” “老爷。” 管事忙解释道:“大爷带回来这位,貌似就是前些日子刚脱奴籍,就得了圣上青睐的焦顺。” “是他?” 冯唐捋着胡须略一思量,这才点头道:“让大爷带他进来吧。” 说着,自顾自去里间换了常服。 等冯唐再出来的时候,冯紫英和焦顺已经在小客厅里等了一会儿。 “父亲。” “将军。” 见他自里间出来,冯紫英和焦顺忙都上前见礼。 冯唐却并不急着回应,慢条斯理到了主座上,这才微微颔首道:“坐下说话吧——来人,上茶。” 虽然凭借着简在帝心的稀有属性,让冯唐对焦顺高看了一眼,但以他的地位自然不可能放下身段,对个区区七品小官儿曲意逢迎。 而焦顺之前曾打听过冯唐的品性,知道他素来不喜欢下面人打机锋,故此便没有多做铺垫,只等小厮们上了茶,就起身开门见山道:“将军,下官这次冒昧登门,实是有一事相托。” 听他自称下官,又用的相托而不是相求。 冯唐略有些诧异的打量了焦顺几眼,然后面无表情的问:“是公事?” “是公事,也杂了些私情。” 焦顺说着,从袖筒里取出早就备好的牛皮纸袋,双手托举在胸前。 冯紫英立刻起身接过,恭恭敬敬的送到了父亲面前。 “这是什么?” 冯唐嘴里问着,却早撕开了袋子,从里面抖出一叠剪报和两张洒金笺。 书信他见多了,这剪报却倒有些新鲜。 于是他没有急着展开那洒金笺,发是把那些剪报挨个扫了一遍,却见上面都是与西南战事有关的消息。 这是个什么意思? 冯唐面露疑色,他身为军方大佬对前线战事的了解,只怕远远超出这些报道十倍百倍。 可这焦顺班门弄斧,却又是为了那般? 不过他并没有急着发问,而是又仔细把上面的内容过了一遍,发现除了最新的战事报道之外,更多的是一些英雄人物的报道,而且基本都是重伤不退、身残志坚的类别。 平常报道最多的以身殉国,反倒是没有几个。 冯唐心下略略有了揣测,抬头盯着焦顺问:“你莫不是想拿这些伤残将士,做些官样文章?” “是,也不是。” 焦顺买了个关子,随即把军械司意欲派人入驻相关工坊,进行实际意义上的夺权一事,先简单节要的解说明白。 然后又道:“其实下官对官办工坊的效率也是大为不满,故此一上任就拟定了革除积弊的新政,还因此侥幸得了圣上的嘉奖——所以对于军械司派人进驻监督的想法,也并没有什么不满。” “呵呵。” 冯唐听到这里呵呵一笑,抖着手里的剪报反问:“当真并无不满?” 焦顺微微拱了拱神,却并未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顺着自己的节奏继续道:“下官只是觉得,这本就是工部的官办工坊,若再派了工部的人进驻监督,也不过是左手打右手罢了,恐怕未必能解决什么问题。” 冯唐听到这里,忽然挺直了腰背,瞪着眼睛看看手上的剪报,再看看站在那里的焦顺,脱口问:“你是想让这些伤残将士去监督工坊?!” “正是如此!” 焦顺慨然道:“这些将士们都是为国尽忠,才落得一身伤残,如今既不能留在军中效力,自该稳妥安置才是,万不能让英雄好汉流血又流泪!” “好一个‘流血又流泪’!” 冯唐拍案而起,炯炯有神的盯着焦顺道:“你继续往下说!” 只听焦顺又道:“若是旁的工坊,安排退伍将士入驻督查,恐怕是隔行隔山——但既是生产军械的相关工坊,又有什么人能比这些真刀真枪厮杀过的好汉们,更能分辨出好坏优劣的?!” “军械司想派人入驻工坊督查,除了对相关工坊的积弊深恶痛绝,更是想要打造出让将士们满意的器械——既然如此,他们就不该、也不能反对工坊直接受军中监督的做法!” 听了这番话,冯唐愈发欣赏眼前这侃侃而谈的年轻人。 能想到让伤残军人入驻工坊倒也罢了,真正值得赞叹的,是他能在短时间内因势利导,充分利用这冠冕堂皇的理由,对自己的政敌进行釜底抽薪式的打击! 可想而知,一旦正为如何安置有功将士儿发愁的朝廷,选择用伤残将士替代工部官吏入驻工坊督查,受损失最大必然是军械司! 而且…… 将此事上书朝廷,也有助于自己收买军心、增加威望,所以基本不用担心自己会拒绝此事。 难为他小小年纪,行事竟就如此老辣狠厉! 只是…… 冯唐抖了抖手上的剪报,似笑非笑的问:“贤侄难道就不怕这吃里扒外的事情传出去,你今后在工部无法立足?” 这虽是语带威胁,称呼却反倒亲切了不少。 焦顺微一躬身,笑道:“冯伯伯若应下此事,明儿一早我就同军械司的人摊牌,只说是刚从冯伯伯这里得了消息,准备等冯伯伯首倡之后,便头一个上书支持此事!” 冯唐听了,不由得啧啧暗叹。 若只是自己上书倡议此事,工部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可若是焦顺主动表态支持,从内部先行打破堡垒,工部恐怕就连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了。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工部乃至军械司的人,恐怕反要竭力安抚他,又怎敢在这时候排挤刁难? 而等这事儿闹个一年半载尘埃落定,凭这焦顺的心计本事,只怕早就在工部站稳脚跟了! 直到这时,冯唐才展开那洒金笺细瞧,见上面非但罗列了焦顺方才的说辞,还补充了许多细节。 “罢了。” 看罢多时,他将剪报和书信重新塞回了纸袋里,断然道:“贤侄都把话说道这份上,我这做长辈的若再推三阻四,反倒显得矫情了——这事儿我应下了,三五日里必然上书朝廷!” 焦顺来时就有八成把握,但事情进行的如此顺利,还是让他心头为之一松。 而冯唐这时也一改先前的冷淡,亲热的招呼焦顺用过晚饭再走,更主动表示要与他畅饮几杯。 焦顺虽然很想与冯唐拉拉关系,可因与人有约在前,也只能婉拒了冯唐的好意。 于是冯唐便命儿子将他送出了府门。 等冯紫英目送焦顺乘车而去,重新折回这小客厅里,却见冯唐又重新取出了那剪报、信纸细瞧。 “爹。” 他上前作揖禀报道:“焦兄弟已经走了。” “嗯。” 冯唐头也不抬的应了,随口叮嘱道:“这人你要好生结交,但先不要急着交心,且看他日后行止如何。” ………… 焦顺驱车回到宁荣街,却并未转入荣国府后门,而是径自进到了宁国府里,一路长驱直入去寻贾珍。 岂料贾珍并不在家,说是和西府大老爷结伴外出,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回来。 不过焦顺也不是为了他来的。 当下退而求其次,找来被禁足的贾蓉作陪吃酒。 只三五杯下肚,他就说是不胜酒力,急命便宜儿子帮自己准备住处。 贾蓉直恨的牙痒痒,却也并不敢招惹焦顺。 只能捏着鼻子准备一间相对僻静,又离后院颇近的客房安歇。 于是入夜不久,焦顺便将尤氏银蝶主仆迎进了门,做了一场深入浅出的交流。 第二日天不亮,焦顺好容易从脂粉阵中拔出身子,原是打算和贾蓉道个别,谁知寻了管事的一扫听,这厮竟也着了风寒。 这必是贾珍的亲生儿子无疑! 既然他病倒了,焦顺也就没有再去逗弄他,径自回家换了官服,风尘仆仆的赶奔公布衙门。 因昨儿礼部的人就已经撤走了。 于是和焦顺预料的一样,他前脚刚在杂工所里升堂议事,后脚军械司的人就找了过来。 来的是军械的一个员外郎,进门既不曾通明道姓,也不管这是在百工司的地盘,倨傲的上前站在公案旁目视焦顺,摆明了是要喧宾夺主。 焦顺懒得与他争一时长短,直接笑着起身让了座。 那员外郎自以为得计,老实不客气的坐到了公案后面,又等焦顺绕到前面,这才扬声喝问:“焦所正,不知你准备如何给我军械司一个交代?” 不等焦顺开口,他又盛气凌人的道:“如今我军械司新立,朝野上下无不关注,却容不得你多做拖延!” “这位大人请放心。” 焦顺好整以暇的拱了拱手,淡然道:“我昨儿去神武将军府上做客,席间偶然与冯将军说起此事,不想却意外得了个好法子,只等三五日便可着手推行!” 那员外郎闻言不由得一愣,暗暗疑惑这事儿与神武将军有什么相干? 可转念一想,即便焦顺搬出神武将军又如何,工部的事情还轮不到外人插手! 于是不以为意的问了句:“是什么好法子?” 他问这话的同时,就已经开始在心底编排言语,准备当场否定焦顺的办法了。 那曾想焦顺却道:“冯将军对军械工坊的弊病,也是神武痛觉,恰巧如今西南战事已近尾声,朝廷正为如何安置有功将士——尤其是伤残不能从军的有功将士而发愁,冯将军便想着不妨来个一箭双雕,奏请朝廷将伤残功勋安置军械工坊内作为监督,如此一来……” “什么?!” 那员外郎听到这里,已是惊的霍然起身,点指着焦顺气的浑身直抖:“你竟想让那些粗鄙军汉插手咱们工部的事情?这、这当真是岂有此理!” “大人慎言。” 焦顺板起脸来,提醒道:“这都是为国尽忠的功臣,怎好用粗鄙二字来形容?” 不等那员外郎再开口,他又道:“其实下官正准备征询一下司里的意见,看等神武将军上书之后,要不要主动响应此事——毕竟我杂工所下辖的工坊,已经沉沦到让军械司无法忍受地步,也是时候做出一些改革了!” “你、你……” 那员外郎直气话都说不全了。 军械司为了这事儿筹谋已久,又特地选了焦顺这个软柿子作为突破口,哪成想他竟然与外人勾结来了个釜底抽薪! 偏这法子还是脱胎于军械司制定的计划! 简直是杀人诛心啊! “大人。” 焦顺毫不避让的与他对视着:“正如您方才所言,军械司新立,朝野上下无不关注,下官又怎敢推脱迁延?必是要一往无前,大刀阔斧的改革才成!” “你、你、你!” 那员外郎癫痫似的乱抖,忽然一袖子将公案上的东西全都扫落在地,然后咬牙切齿愤愤而去! 焦顺目送他出了院门,施施然绕回公案后坐定,环视周遭呆若木鸡的赵彦、刘长有几个,屈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好了,咱们继续议事。” ………… 与此同时。 值了一夜班的秦显兴冲冲回到家中,进门见妻子正在奶孩子,于是激动的上前夺过孩子,吧唧吧唧的亲了几口,连道:“好儿子,果然是你爹命里的福星!” 杨氏匆匆掩了襟摆,不快道:“你这又是发什么疯?莫不是昨儿跟着太太进香,得了什么赏赐?” “赏赐算什么?!” 秦显把胸脯一拔,得意道:“我马上就要换个肥缺了!” 随即又连声催促:“快去给我打些酒菜来,今儿我要喝个痛快!” 说着,抱着儿子坐在炕头,乐得直合不拢嘴。 杨氏坐月子时,他还能强忍着不使唤妻子,如今都出了满月,自然便又故态复萌颐指气使了。 杨氏暗暗撇了撇嘴,边对着梳妆台梳妆打扮,边好奇道:“到底是个什么肥缺,把你高兴成这样?再说了,你这才刚顶替大哥几天啊,怎么就又得了抬举?” “还能是什么肥缺?自然是修别院的肥缺!” 秦显得意道:“谁让太太就相中了我呢,特意托请了焦大爷,要帮我在工地上谋个好差事。” 说着,却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只可惜往后得了好处,先要上交给太太大半,余下的才是咱家的进项。” 听到‘焦大爷’三字,杨氏心下登时恍然。 依着大太太的心性,有好处自然先紧着陪房的心腹,又怎会便宜了自家? 这必是焦顺念着自己和孩子,才特意分润了些好处给他。 当下回头瞥了眼儿子,一语双关的道:“这没准儿真就是儿子给你带来的好运气。” “可不!” 秦显不疑有他,仍旧得意道:“自从你怀上他,咱家就芝麻开花节节高——哈哈,这孩子必是我命里的福星!” 见他乐不可支。 杨氏也就没再说什么,径自推门到了外面,边往菜市口赶,边琢磨着要回馈焦顺一些甜头。 第157章 猴与蕉 这日下午。 因得了‘天行健’新总的账目,王熙凤默默盘算了自己能克扣的份额,一时直喜的眉开眼笑。 捧着那账目伏在榻上翘起两条腿儿,将一双嫩足儿纺锤似的晃动,竟难得的显出几分小儿女态来。 也难怪她会如此忘形。 因打着有功于西南战事的名头,后来运抵京城的充气轮胎,不出意料的又被抢购一空,且有近半是加价抢购的,但只是这一桩,她便能从中克扣近四千两银子。 再加上从别院里克扣的,这半个多月下来她竟攒了近万两银子! 若搁在以前,只怕一年都未必能有这么多进项呢。 正洋洋自得,就听外间门板响动,却是贾琏从巡视工地回来,大声吆喝着让平儿上茶。 王熙凤也不出迎,只侧转了身子摆出个观音卧莲,三分端正七分妖娆等着贾琏进来。 谁知左等右等,却听外面十句八句的胡聊。 她登时起了疑心,起身捉了鞋袜蹑手蹑脚的到了门前,等透过门缝见平儿离着贾琏十万八千里,这才放下心来。 就近往个春凳上坐了,挨个翘起纤纤玉笋,先用帕子拂去脚掌上的尘土,再将其套入桎梏当中,然后没事儿人似的到了外间,笑道:“呦~我早听你回来了,却怎么还黏在外间了?” 贾琏却没心情与她打趣,皱着眉头道:“你近来可曾听说,老爷招惹上了人命官司?” “当真?” 王熙凤诧异的张开檀口。 “应该是真的。” 贾琏起身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子,嘟囔道:“我听说老爷为了摆平这事儿,着实放了不少血呢——怪不得他早上急匆匆的出了门,太太也上赶着去了城外进香。” 王熙凤听了这话,却愈发的不敢信了:“这倒真是奇了!平日里老爷太太没少打咱们的主意,只差把手伸进钱袋里明抢了——如今急着用银子,却怎么连个风声都没透露?” 顿了顿,又疑心道:“别不是又存了什么算计吧?” “难说。“ 贾琏摇了摇头,心下胡猜了一番贾赦夫妇的心思,偏又不得要领。 王熙凤如今天天都有大把进项,自不肯在这时候节外生枝。 故此两人一合计,不妨便给贾赦些甜头,也免得逼急了他,真就撕破了脸硬来。 拿定了主意,王熙凤却又未雨绸缪道:“咱们这口子一开,往后却怕拦不住他——不如让别人挑头出面,中间隔开一层也能有个转圜的余地。” 她这一说,贾琏登时心领神会:“你是说让顺哥儿出面?” 不过随即却又迟疑起来:“前几日才逼着他卖了扇子,如今又……” “不妨事。” 王熙凤不以为意道:“等我寻他过来好生说一说就是,到底有往日的情分在,他还能驳了我的面子不成?” 顿了顿,又貌不经心的补了句:“对了,老爷惹上官司的事儿,你是从那儿听来的?” 贾琏脱口道:“这不是卫兄弟邀我去百花楼吃酒,我……” 说包半截,见面前千娇百媚个人儿,忽就化作了冷面罗刹,这才知道说漏了嘴。 “我、我去工地上瞧瞧!” 于是忙弹簧似的跳将起来,扯了外套飞也似的逃了。 王熙凤在后面赶了几步,咬牙啐了一口:“呸~没脸子的东西,每日里哄我说是忙着修别院,却原来是去外面喝花酒了!” 说着,又迁怒的横了平儿一眼,骂道:“捣鬼的小蹄子,在那里看什么热闹?还不快去焦家把顺哥儿给我喊来!” 平儿如今一听见焦顺的名字,心下就乱糟糟的,就更别说是主动见他了。 下意识拖延道:“离他从衙门里回来,也还有些功夫呢,我这会儿过去也只能是扑个空罢了。” 王熙凤一想也是,便又改口道:“那就先替我去太太屋里走一遭,问问庄子里的年节供奉,比往年可有什么变动——今年是来旺头一回承办,总要稳妥些才好。” 平儿暗暗松了口气,忙也批上外套出了门。 与此同时。 王夫人屏退了金钏、彩霞,却是独自一人在卧室里,整理着几件薄如蝉翼的小衣。 先前受薛姨妈怂恿,她借助此物与贾政缓和了关系,事后便又半推半就的拿了几件替换,只是这等老来俏的行径,她可不敢让旁人知道,故此从不假手于人。 然而…… 想到先前听到的消息,她原本还有些晕红的面上,便只余下一脸铁青。 那赵姨娘竟也在张罗着,要寻几件薄丝的小衣的回来。 薛姨妈是决计不可能把这事儿透露给她的,那就只能是…… 正郁郁难平,忽听说平儿奉命过来请示,王夫人忙把东西收敛起来,端庄肃穆的到了外间。 等问明了平儿的来意,王夫人不由笑道:“你们奶奶忒也仔细了,那来旺也是做老了差事的,办个年礼能出什么岔子?何况真就出了岔子,如今有顺哥儿在,谁又敢挑他老子的不是?” 平儿也笑:“奶奶也是想在太太这边儿打个埋伏,真把事情办砸了也好有人托着。” 两下里闲话了几句,平儿便从堂屋告辞出来。 不想刚出一门,就见贾宝玉正缠着彩霞讨胭脂吃,心下登时浮现起当日的景象,不由的暗暗啐了一口。 正想悄默声的避开,可看彩霞越是躲闪,宝玉便越是要捉她,直急的彩霞几乎要哭出来。 忍不住上前拦下宝玉,笑道:“袭人哪去儿了,却怎么放着哥儿在这边儿胡闹?” 彩霞趁机提着裙子飞也似的逃了。 宝玉看到这一幕,不禁吃惊道:“她、她莫不是恼了?” 宝玉素来与丫鬟们胡闹惯了,丫鬟们爱他品貌风流,又是当朝‘国舅’,自也都半推半就的骄纵着他,甚至恨不能真就闹出些什么来。 故此他方才虽见彩霞躲闪,却也只当她是逗弄自己,那曾想她竟真是真的不愿与自己亲近。 一时便就沮丧起来,那还顾得上回答平儿的问题? 平儿看他发痴,只得又把方才那话问了一遍。 宝玉这才无精打采的道:“先前她和晴雯被我连累,吃了老爷一通排头,还说要发卖了她们,所以这几日便不敢跟着过来了——今儿是秋纹陪着我过来的,方才我打发她去给林妹妹送东西了。” 平儿听了这话,又忍不住摇头。 没有对比还不显什么,如今多了知道上进的焦顺,倒显得宝玉愈发不堪了。 因就教训道:“你既连累她们吃了老爷排头,却怎么还敢在这院里放肆?往后千万收敛些才是。” 宝玉怏怏的应了。 斜下里金钏儿不知从那钻出来,酸道:“却不怕他放肆,只怕他分不清好歹!” 平儿看她唇上熠熠生辉的,却似是刚涂抹了胭脂的样子,不由暗叹果然是各有所好。 ………… 酉时三刻。 再次威震杂工所的焦爵爷,散衙回到了荣国府里,先在那工地上照例巡视了一圈,不想却稀奇的撞上了贾琏。 下车与其闲话几句,这才告辞回到了家中。 刚进了东厢,那客座上就忙站起个人来。 “你是……” 焦顺仔细分辨了片刻,才有些不确定的问:“二姑娘屋里的绣橘?” 要说二姑娘屋里的司棋,他倒是从头到脚熟悉的紧。 这绣橘却只是远远的见过。 “姑……焦大爷好记性!” 绣橘说着,便盯着一旁的玉钏儿打量。 玉钏儿虽也好奇她突然找过来是为的什么,但还是识趣的找了个借口避到了南屋。 焦顺便好奇道:“姑娘在这里候着,莫不是找我有什么事情?” “这个……” 绣橘来时想的简单,可真见了焦顺,一时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但她毕竟受司棋影响,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略一犹豫便决定来个开门见山:“大爷和我们姑娘的好事既然已经订下了,那就不是外人了,我也不瞒您说,我们姑娘自打到了东跨院里,便被太太刁难的厉害。” 说着,将贾迎春现在的窘境加油添醋的说了,又巴巴的盯着焦顺,期盼他能给出应对之策。 这…… 焦顺原本是想敷衍一番的。 谁知道贾迎春竟也认可了这门婚事。 按理说他是应该把话挑明才对,只是这一来岂不是伤了迎春的心意? 再说了,他虽然惦记着宝钗黛玉,却也并无十足的把握。 倒不如…… 先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当下他换了嘴脸,摇头慨叹道:“不想堂堂国公府千金,竟落得如此窘困——你且在这里稍候片刻。” 说着,他径自到里间取了四锭五十两的银子,以及一些金豆子银稞子,一股脑都塞给了绣橘。 “大爷这是什么意思?” 绣橘一时有些莫名其妙。 却听焦顺道:“我如今毕竟还是外人,却不好干涉大太太屋里的事情,你们且拿这银子上下疏通疏通,多少也能有些改善。” “这、这如何使得?!” 绣橘登时烫了手似的,要把银子还回去。 她是来讨主意的,这若拿了焦顺的银子回去花,却算怎么一回事? 焦顺硬是捂住了她的小手,不容置疑道:“你都说我不是外人了,却怎么又要驳了我的心意?” 绣橘何曾与男人亲近过? 被他那大手捂住柔荑,当下便涨红了脸,有心用力抽回来,可想到眼前这人多半就是二姑娘的归宿,自然也便是自己的归宿,一时就软了。 娇羞垂首道:“姑爷莫恼,我、我替姑娘收下就是。” 能在这荣国府里伺候姑娘小姐的,姿色自然差不到哪去儿,刨去身段不论,这绣橘实比司棋生的还要可人些。 如今这含羞带俏又任凭予取予求的样子,自是惹得焦淫贼食指大动。 正要逗弄她两句,不想外面仆妇隔着门传话,说是二奶奶差人来请。 绣橘急忙把手挣开,逃也似的夺门而去。 这不凑巧的! 焦顺遗憾的捻着手上的香气,唤玉钏儿、香菱出来帮着换了常服,便匆匆赶奔王熙凤院里。 因为有前科在,平素他难得见到王熙凤一面,即便被找去了也多半是平儿出来传话。 不想今儿倒是畅通无阻的放了行。 进到那堂屋客厅里,就见王熙凤并未在正中的官帽椅上落座,而是有些不雅的歪在东北角的罗汉床上。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就将两只白生生的赤足搭在床沿上,轻轻摇曳出白瓷也似的肉光。 焦顺的视线在上面一扫而过,便忙又眼观鼻鼻观心的上前行礼道:“见过二奶奶。” 那目光虽是一闪而逝,但却被早有准备的王熙凤收入了眼底,心下登时浮现些许报复的快意。 虽是有求于焦顺,但她原本可没想过要出卖色相。 实是查出贾琏最近经常出入青楼,偏方才又命人传话说是要在外书房歇息,让把他的铺盖送过去。 王熙凤一时恼了,才做出这等行径来。 如今见焦顺果然上了钩儿,便刻意将那两只嫩菱儿伸展出床沿,扣紧了涂着豆蔻十趾,白生生红艳艳的招摇跌宕着,嘴里含着什么似的慵懒道:“你这猴儿最近也不说过来瞧瞧,莫非是跟我生分了?” “奶奶说的哪里话。” 焦顺笑道:“我每天都要托我娘给您问安呢,许是她嫌我碎嘴子,也就懒得传达了。” 边说边忍不住又偷眼去瞧。 也不怪他收不住心。 实在是王熙凤平素一贯爽利泼辣,难得如此柔媚一回,自是显得格外诱人。 更何况那对足儿,也当真是钟灵地秀的一双恩物,便瞧了再瞧也寻不见半点瑕疵,看了再看也看不够! “别耍嘴了。” 这时平儿突然插口道:“奶奶唤你来,是有事情要吩咐。” 王熙凤正逗弄的起劲,突然被平儿搅了兴致,不由白了平儿一眼,略略坐正了身形,将自己想托焦顺给贾赦邢氏一些好处的事情说了。 又道:“你放心,二老爷和太太那边儿,我和二爷自会帮你铺垫,你只需挑个头就是。” 这倒真是巧了! 自己刚答应了邢氏,王熙凤这边儿就递了枕头,这岂不是白赚了贾迎春的心意,又替便宜儿子攒下了基业。 这般想着,他面上却露出犹豫不决的样子。 王熙凤见了,原本想要说些什么,话到了嘴边心下却忽然一动,又舒展了双足微微翘起、缓缓下落。 就见焦顺的脑袋也跟着从上到下微微点头。 王熙凤噗嗤一笑,掩嘴道:“你既然点头答应了,那就抓紧时间办吧——平儿,送送他。” 焦顺讪讪的收回了目光,便跟着平儿往外走,边暗骂这凤辣子忒会作妖。 “哼~” 到了门外,却听平儿冷哼一声:“果然是个猴儿!” 这是吃醋了? 焦顺涎着脸悄悄往前凑了凑,笑道:“好姐姐,这话怎讲?” 平儿却冷着脸不肯再搭话。 因四下里耳目众多,焦顺也不敢逼迫太甚。 等到了门外,看看左右无人,这才央求道:“姐姐再送我几步。” 平儿坚决不肯。 焦顺只得退而求其次:“那姐姐好歹也把方才的谜底告诉我。” “什么谜底!” 平儿脸上浮起些红晕,悄声道:“我听说猴儿最爱吃蕉!” 说着,转头便回了院里。 焦顺目送她婀娜的身姿消失在门内,心下暗道:早晚剥了她的皮,把白生生的蕉儿吃干抹净! 第158章 纷乱的夜【上】 却说绣橘捧着那银子回到家中,把这前因后果说了,果不其然便恼了迎春。 “你怎能如此孟浪?!” 就听迎春顿足埋怨:“如今毕竟名分未定,你讨他几句言语倒没什么,却怎么竟就收了他的银子?这若是传出去,我还怎么活?!” 绣橘嗫嚅道:“是姑爷……” “什么姑爷?!” “是焦大爷非要硬塞给我,我能有什么法子?” “他给你,你就拿着了?” “不然还能怎得?” “你还他不就是了!” “焦大爷如何肯要?” “他不肯要,你却要得?” 迎春素来是个没脾气的,如今罕见的咄咄逼人起来,起初绣橘还有些怵头,但吵了几句火气也上来了。 暗想着自己也是为姑娘排忧解难,所以才不顾体统的找上门去,如今却倒落了她一通埋怨,这岂不是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 于是她把那些金银往梳妆台上‘哐’的一放,噘嘴反驳道:“这银子上也没写着名姓,咱们零散的花用了,只说是先前攒下的就是,还碍着谁肝疼了不成?!” 顿了顿,又质问:“姑娘不愿意撕破脸,又不肯用姑……焦大爷给的银子,难道就打算这么忍着?!” 谁知迎春竟点头道:“忍一忍也没什么不好。” 她派绣橘过去,实是为了探一探焦顺的心意,如今得了回馈,便只盼着能早日脱身,旁的再无所求。 说着,贾迎春伸手捧起了那些金银,递给绣橘道:“还是快把这银子退了吧。” 想了想,又交代道:“千万好生跟焦大爷说,别让他生出什么误会来。” 绣橘为难的看着那银子,正犹豫到底要不要接过来,司棋突然上前劈手夺过,断然道:“不用还了!姑娘既然不肯用,那就放着我来花用!往后闹出什么来,也只我一个人担着就是。” 说着,也没给迎春反驳的机会,径自拎着银子到了外间。 “你……” 迎春赶了两步,又指着外面对绣橘道:“她怎么敢……” 说到半截,忽又颓然的垂下了手臂,丧气道:“罢罢罢,她要拿去就拿去好了,我只当从来没见过这些腌臜物!” 这实则是默认了司棋的做法,且提前与她做了切割。 绣橘听的小嘴一扁,也默默跟了出去,用行动展示自己的态度。 这也就是贾迎春了,换成旁的小姐少爷,此时怕早嚷着‘反了、反了’,给她们两个狠狠立一立规矩了。 但迎春却懒得计较,自顾自翻出了太上感应篇,嘴里念着‘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脑袋里却全是焦顺的影像,一时竟就焦某人臆想成了自己未来的福报。 ………… “阿嚏!” 焦顺正掩着内子墙往家赶,忽就鼻头耸动打了大大的喷嚏。 他摸着鼻子琢磨了半天,也闹不清楚是谁在惦念自己,于是厚颜给自己冠了个‘大众情人’的名头,施施然回到了家中。 因是逢‘七’的日子,焦顺原想拉着香菱、玉钏儿早早洗漱安歇了。 谁曾想刚在床上拼了个‘川’字,就听远处铜锣声一阵响似一阵。 焦顺皱眉起身,侧耳倾听了片刻,分辨出这动静是从别院里传出来的,暗道莫非是别院里招了贼,又或是走了水? 前者也还罢了,若是后者…… 这般想着他忙披衣而起,打算前去哨探哨探——当然,就只是远远的哨探一番,毕竟他可没有舍命保护荣国府财产的觉悟。 等到了外面,却见来旺夫妇早在院门口探头探脑。 “爹、娘。” 焦顺上前招呼一声,也踮着脚往内子墙内张望,见里面虽是映红了半边天,但瞧着倒不像是走了水,更像是燃起了许多火把。 果然是闹贼了! 焦顺心下有了定论,又回身和自家老子商量了一番。 考量到这事儿就算不惊动他焦大爷,也必然要通知来总管一声,与其在这里等着人来请,不如先绕到前院去打探消息,若没什么凶险再进别院不迟——若是有风险,自然就只能留在前院‘指挥若定’了。 来旺原是想自己去的。 但焦顺实在放心不下,便陪着他一起绕到了前院。 等寻到别院正门前,早有不少管事、长随守在这里,来旺唤了熟悉的仔细询问,这才闹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却原来里面并不是遭了外贼,而是有个叫什么‘木人张’的匠人,趁着夜色企图翻墙逃走,结果被巡夜的管事撞了个正着,因见他形迹可疑盘问了几句,谁知这木人张竟就动起了兵刃,当场捅伤了巡夜的管事。 听到这里,焦顺插口问道:“那木人张是土木组的?” “是雕工组的。” 雕工组…… 或许是偷了什么珍贵的木料,又或是在石料里发现了什么宝贝——荣国府里上了年头的石料,可有不少都是从滇南运来的,保不齐就咋了块翡翠原石呢。 既然只是个工贼,并非明火执仗的强盗,焦顺父子问清楚别院里还没有正经管事的在主理,便点选了几个膀大腰圆的,前呼后拥的进到了里面。 离着出事的工棚老远,就听有人带着哭腔骂道:“放开俺、你们快放开俺!俺要再不回去,俺婆姨就活不成了!” 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焦顺和自家老子交换了一下眼神,这才走进了那灯火通明的工棚。 因见屋内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左右随从里有脑瓜好使的,在后面扯着嗓子吆喝了一声:“焦大爷和来总管到了!” 众人闻声齐齐回头,见果然是焦顺父子到了,忙推搡着让开了一条通路。 方才那木人张虽被五花大绑,却兀自在地上蜷曲挣扎不休,可听说是焦大爷到了,却忽就安静起来,连头也不敢再抬一下。 焦顺见状愈发奇了,略略俯下身子问:“你方才喊着要去救你的婆姨,却不知是怎么一回事?莫非你媳妇有重病在身,无人照管?若真有什么隐情,你只管说出来,本官自会为你做主!” 谁知那木人张听了焦顺的问话,反把头拼命往怀里扎。 旁边有熟悉他的匠人,戏谑的叫道:“大人,您别听这厮胡说,他光棍儿一个哪来的什么婆姨?我看多半是把木头疙瘩当成老婆了!” 众人一通哄笑,陆续又有人几人开口作证,证明这木人张光棍一个确实未曾娶妻。 这莫不是想老婆想疯了? 可真要是疯了,偏怎么听说自己来了,他就突然变得偃旗息鼓,又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 焦顺因心下狐疑,便点选了个口舌便给的,询问事情的由来始末。 却原来这木人张是三天前才被雇来修园子的,他原本已经签了契约,谁知听说吃住都要在荣国府里,竟就发了疯似的闹着要走。 问他家里到底有什么事情,他也不肯透露半点,只是一味的使蛮撒泼。 偏那管着雕工的贾芹也是个面善心黑的,眼见这木人张闹的厉害,当场便抽了他一通鞭子,又把他树立成了典型,说是只有众人都回去了,才轮得到他! 这木人张就此老实了两日,不想今儿晚上又闹了起来,还捅伤了巡夜的管事。 “今儿巡夜的是哪个?” 听这人提起被捅伤的管事,焦顺才想起要慰问一下伤员。 “是新来的吴管事。” 旁边立刻有人指着角落道:“原本轮不到他当值,偏今儿不知怎么给调换了,竟就赶上了这桩倒霉事。” 等哪个方向的家丁、匠人们散开了,就见有个形貌猥琐的男人,正抱着大腿在角落里哼哼唧唧。 焦顺正待上前探问几句,不想就听外面有女子哭喊道:“哥哥、哥哥,你在哪儿呢?!” 那猥琐男立刻来了精神,也忙扯着嗓子嚷道:“妹妹,我在这儿呢、在这儿呢!” 应声竟从外面闯进个女子,却竟是宝玉身边得宠的大丫鬟晴雯。 如此说来,这所谓的吴管事应该就是她那堂兄吴贵了。 可这吴贵不是在天行健的铺子里做伙计么? “焦大爷、来总管。” 正疑惑不解,晴雯也看到了焦顺和来旺,匆匆行了礼便扑倒了吴贵身前,关切上下打量着:“哥哥,你可伤到哪里没?!” 吴贵险些落下泪来,抽噎道:“我、我腿上挨了他一刀。” 晴雯忙查看他腿上的伤口。 焦顺也凑过去打量了一下,见那伤口虽深创面却并不大,便又问一旁守着的家丁:“可曾派人去请大夫?” “派了、派了,不过这大半夜的,怕还有一会儿功夫才能请来。” “那就好。” 焦顺点了点头,正打算把吴贵丢给晴雯照顾,再去细问那木人张几句。 不想外面又风风火火闯进几个人来,打头的正是宝玉、袭人。 宝玉眼里只有晴雯,直到确认她好端端的,这才发现焦顺也在场,忙拱手见礼道:“焦大爷怎么也在?” 焦顺大义凌然的道:“我在家里刚躺下,就听这里面闹的厉害,自然是要过来瞧瞧的。” 宝玉闻言又把腰弯了几度,正要说些感激不尽的言辞,冷不防晴雯回头看向了木人张,咬牙切齿的喝道:“这等凶徒留着做什么?还不赶紧送去顺天府严办!” “对对对!” 宝玉登时也顾不得其他了,连声附和道:“既然捅伤了人,是该送去顺天府严办!” 晴雯说了自然不算,可这府上的宝贝疙瘩一发话,立刻涌上五六个人,七手八脚的抬起那木人张向外便走。 “等等!” 焦顺忙喊住了他们,沉吟道:“他方才那反应,我总觉得不太对劲儿,你们不妨先押他回家一趟,看看他家中可又什么蹊跷之处。” 那几人偷眼看看宝玉,见他并没有反对的意思,这才参差不齐的应了。 等这一行人风风火火去了。 外面又有人回来禀报,原来是派去吴家报信的人吃了个闭门羹,几乎把他家的院门捶拦了也不见人回应,显然吴贵的媳妇多姑娘并不在家中。 晴雯听了这话,一时气的肺都快炸了。 尤其见周遭颇有幸灾乐祸面带嘲讽的,她更是觉得无地自容,于是起身跺脚道:“她这时候能跑到哪儿去?求二爷指派给我几个人,我便挖地三尺也要把她找来!” 宝玉素来偏爱她,何况吴贵既是因公负伤,早些把他媳妇寻来也是应有之义,故此就随便点选了几个家丁,又把跟来的仆妇一并交由晴雯统领。 晴雯嘱咐袭人帮她照看哥哥,便带着人杀气腾腾出了门。 看那架势,明显找人是假,捉奸才是真的! 这些烂事儿焦顺自不会管——只要被捉奸的不是他自己就成——简单的交代了一番,就拉着宝玉去寻贾政禀报了。 等到了贾政家中,又等他自赵姨娘床上爬将起来,焦顺这刚起了个话头,不想就听外面又闹了起来,似是有什么人赶过来报信儿。 喊进来一问,却是不知道因为什么,琏二爷竟和晴雯起了冲突。 贾政一听这名字,就想起了前几日曾见过的狐媚丫鬟,不由冷了脸道:“你调教的好丫鬟,倒跟主子叫起板来了!” 宝玉吓的鹌鹑也似,有心替晴雯辩解几句,说她不是这样的人——可想到她平日里也没少顶撞自己,这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贾政见他唯唯诺诺欲言又止的样子,登时愈发恼了,喊了金钏儿来吩咐道:“你去,把琏哥儿和那个叫什么晴雯,全都给我喊过来,我倒要看看这刁丫头如何的嚣张!” 说着,顺势又骂了宝玉几句,这才向焦顺细问究竟。 焦顺忙把方才听来的说辞,一五一十的讲给了贾政,末了又补充道:“小侄瞧那匠人实在可疑,又一味闹着要回家,便命人先押着他回去,看看他家中到底有什么蹊跷之处。” “贤侄果然心细如发。” 贾政随口夸了焦顺一句,正待询问伤者的情况,不想又有人风风火火进来禀报,说是去木人张家里的人传了信回来,竟在他家地窖里找出个被五花大绑的女子! 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这女子竟是水月庵里‘走失’的智能儿! “什么?!” 宝玉一下惊呼起来,脱口道:“她怎么会在一个匠人家中?!” 眼见贾政不悦的目光扫来,宝玉忙又解释:“那智能儿小时候也常跟着她师傅来咱们家,因此和儿子并不陌生。” 说着,他竟就伤感起来,却不是为了智能儿,而是想起了病逝的秦钟——错非是当初智能儿找上门,气死了秦钟的父亲,秦钟也不至于会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贾政虽不知宝玉心里想些什么,但看着魂不守舍的架势,再看看旁边沉稳大气料事如神的焦顺,先前冒出的念头便又浮了上来。 自己离京前,果然应该把宝玉托给顺哥儿管教! 夜色渐深。 荣国府里却是越发热闹…… 第159章 纷乱的夜【下】 时间倒回两刻钟前。 宁荣后巷内,吴家的门板被拍的山响,屋里却是静的针落可闻。 那传信的家丁又扯着嗓子喊了几声,见里面依旧没人回应,只得悻悻的去了。 来人这一走,堂屋里正裹着棉被捧着手炉的隆儿,立刻一骨碌爬了起来,摸黑钻进了里间,压着嗓子道:“二爷、二爷!外面那人好像已经走了,要不要把灯点起来。” “先别急。” 贾琏和多姑娘裹在一床被子里,惊魂未定的道:“等他走远了再点灯不迟!” 随即又追问:“方才是什么人?我明明给那吴贵派了巡夜的差事,却怎么还有人半夜找上门来?!” “好像是咱们府里的。” 隆儿努力回忆着方才听到的喊声:“说是吴贵巡夜撞见了贼人,结果挨了那贼人一刀。” “什么?!” 多姑娘原本正倚在贾琏怀里撒娇,听到这话急忙坐正了身子,慌急的追问道:“吴贵伤的怎么样?!” 她虽是个惯爱肉身布施的活菩萨,却也晓得自己的根基在吴贵身上,真若是吴贵有个好歹,等自己年老色衰之时,怕就要无依无靠了。 因被夺了宠爱,隆儿对这多姑娘实有三分敌意,听她发问便把嘴一撇,鄙夷道:“那人就隔着门喊了几句,又怎会说的如此仔细?” 多姑娘闻言更是放心不下,顾不得还有两个男人在场,掀开被子取了衣服穿戴,嘴里道:“我要去工地上瞧瞧,二爷也赶紧起来收拾收拾吧!” “怎就这么不凑巧?” 贾琏也嘟囔着自床上起身,又宽慰多姑娘道:“你也不用太过着急,既说是伤了,多半不会有性命之忧。” 多姑娘却顾不得理会他。 摸黑把衣裳穿戴整齐,又用火折子点亮了灯,对着镜子简单归置了归置,边提起灯笼往外走,边随口交代道:“我先走一步,二爷回家时记得把门锁上!” 贾琏嘴里应了,也坐到了那梳妆台前整理襟摆发髻,同时又命隆儿把明显的痕迹都清理了,免得那吴贵回家后看出什么来。 等归置好了,主仆两个这才吹熄了灯烛,摸黑出了宁荣后巷。 却说那多姑娘风风火火赶到西角门前,跟门子说清了夜里入府的缘由,这才被准许进到了府里。 谁知提着灯笼走出没多远,迎面就撞见一伙明火执仗的主儿,为首的却正是自家小姑晴雯。 这多姑娘心下本就有鬼,又见这杀气腾腾的架势,下意识便往后退了几步。 偏这时晴雯也一眼瞧见了她。 眼见多姑娘步步后退,直往路边的灌木丛里闪躲,晴雯当即叉腰喝道:“你躲什么?!有脸做出那些事情来,倒没脸见我不成?!” 她早看这嫂子不顺眼,如今更是打定主意要拆散二人的姻缘,故此也便没有避讳旁人。 多姑娘吃她这一喝,愈发的慌了手脚,只当是事情彻底败露了,于是来不及多想调头就跑。 后门晴雯见状,也是想也不想就带着人追了上去。 这一追一逃,很快就回到了西角门。 多姑娘一脚跨过门槛,不想却和进门的贾琏撞了个正着。 她这下可是见到了救星了,顺势扑入贾琏怀里,泣不成声道:“二爷、二爷!咱们的事情发了,求二爷快救救我吧!” 晴雯自后面赶到,见她扑进个男人怀里,便知必是奸夫无疑,气的跺脚道:“好个不知羞的奸夫**!快、快给我绑了,同那贼人一并押到顺天府去!” 要说和贼人搏斗,那些家丁未必踊跃向前,但换成捉奸他们可就精神抖擞了! 一个个吆喝着围了上去,七手八脚就要将二人拿住。 连门房里几个当值的,听说是在捉奸夫**,也都纷纷出来呼应助威。 贾琏原本自被多姑娘撞入怀里,便下意识低头想要掩饰身份,可这时候再不亮明身份也不行了。 当下他把脊梁一停,硬着头皮呵斥道:“都反了不成?还不赶紧给爷退下!” 众人这才发现那‘奸夫’竟是琏二爷,忙又慌不迭的退到了两旁。 家丁们这一退,晴雯便与琏二爷对了个正着。 “琏、琏二爷?!” 看清对面是谁,晴雯不由惊愕的睁大了美目,满脸的难以置信:“怎么会是你?!” 这时贾琏用力推开了多姑娘,色厉内荏的辩解道:“爷我外出回来,偏遇见你们追她——这妇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莫不是偷了府里的东西?” 他虽是极力撇清,且也勉强给出了一个貌似合理的借口。 然而方才两人相拥的那一幕,在场众人可都看的真真儿的! 一时家丁、门房、仆妇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是全都没了言语。 静了半晌,才听晴雯不敢相信的再次发问:“怎会是你?!” 她原以为自家嫂子勾引的,多半是府里的小管事之流。 谁成想奸夫竟是贾琏! 可二奶奶何等品貌出身,他却怎么放着家中的牡丹不要,偏去采那人尽可夫的狗尾巴花?! “什么你你我我的!” 贾琏被问的恼羞成怒,咬牙骂道:“仗着有宝兄弟撑腰,就连尊卑都忘了不成?!” 晴雯虽不服不忿的,可到底不敢将贾琏如何。 而贾琏有心脱身,却又怕多姑娘把今晚的事情抖出来。 双方是麻杆打狼两头怕,竟就在门洞里僵持不下。 时间一久,自然便有人禀报到了贾政面前。 等金钏儿奉命赶到,传双方去贾政面前回话时,贾琏心下不由暗暗叫苦,十分后悔自己没有及时脱身。 可他毕竟不敢无视叔叔的传召。 只得悄悄交代隆儿看管好多姑娘,硬着头皮和晴雯一起去了贾政院里。 此时贾政也刚问完智能儿的事情。 这小尼姑当初被秦钟的父亲赶出家门,又冷又饿又是伤心,竟就在街头晕了过去。 结果被那木人张捡回家中,硬是逼着她做自己婆姨。 智能儿咬死了不肯答应,便被他锁在地窖不见天日。 就这般被折磨了月余,赶上荣国府上门招工,把木人张叫去了别院工地,又拘束着不让回家,竟是连食水都断了顿。 这三天两夜下来,智能儿几乎已经到了极限。 错非是焦顺多长了个心眼,叫人押着木人张回家搜索,只怕不等天亮她就要香消玉殒了。 而听完这前因后果,贾政便开始批判小尼姑不该‘思凡’,说她若肯在佛前清心明志,又怎会落到如此田地? 正数落着,贾琏和晴雯便鱼贯而入。 贾政见果然是那妖媚的丫鬟,心下先就存了三分不喜,于是冷着脸质问:“你这大胆的女子,却怎么敢当面顶撞主子爷们儿?!” 晴雯下意识瞥了眼宝玉,再看看一旁的贾琏,却是欲言又止的低下了头。 若只是多姑娘,她倒也没什么好顾忌的,左右这府里该知道早都知道了。 可牵扯上贾琏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一旦撕破了脸,自己被琏二爷恨上也还罢了,若再连累了宝玉…… “你说啊、你快说啊!” 贾宝玉却哪里知道她的心思,眼见父亲面色愈发阴沉,忙在边上催促道:“有什么你就说什么,老爷还能冤枉了你不成?!” 话音刚落,贾政就抬手指着他喝道:“来人,把这孽子给我叉出去!” 宝玉直吓的一缩脖子,讪讪的退到了旁边。 这时贾琏突然抢着开口道:“回叔叔的话,这不过是场误会罢了——我方才看他们在府里追着个女子乱跑,就想着拦下来问问,结果他们一时没认出我来,所以起了些冲突。” 贾政听了他这话,捋须问晴雯道:“果真如此?” 晴雯又扫了贾琏一眼,垂首咬牙道:“回老爷的话,确实是这么回事。” “哼!” 贾政拂袖道:“虽说是不知者不罪,可你也太没规矩了——再有,那被你们追赶的又是什么人?” “是……” 晴雯又迟疑起来,却是怕招出多姑娘后,又要被问起追她的原因。 见她仍是吞吞吐吐遮遮掩掩,本就不耐的贾政愈发恼了,将袖子往外一挥:“罢罢罢,在我面前还吞吞吐吐的,可见是个有心机的,我也不问你什么了,你打那儿来的回那儿去就是,我府上容不下这等刁钻古怪之人!” 听他这话,宝玉急的脱口叫道:“使不得、使不得!还请老爷开恩,不要把她……” “嗯?” 贾政偏转了目光,质问道:“你这孽障怎么还在这里?!” 宝玉被他拿眼神一逼,登时又怂了,鹌鹑似的蜷缩着。 这时就见晴雯以头抢地,哭喊道:“求老爷开恩、求老爷开恩!我宁愿死在国公府里,也绝不生离!” 她本就生的娇俏风流,如今哀求起来更是我见犹怜。 “哼~” 但回应她的却是贾政的冷笑:“若下面人都学你这般动不动就以性命相逼,难道这府上倒该由下人说了算不成?!来啊,把她给我撵出去!” 眼见事情到了绝处,却把个宝玉急的什么一样。 又见外面几个如狼似虎的家丁,已经冲进了客厅里,他急中生智突然想起了上回的事情,忙悄默声凑到焦顺跟前,可怜巴巴的扯住焦顺的袖子,做声作色的哀求着。 焦顺依稀记得原书当中,这晴雯貌似被赶出去不久就死了。 虽说这剧情貌似提前了许多,但谁知会不会还是一样的结局? 如此标志的少女,若就这般丢了性命岂不可惜? 再者…… 于情于理他也该卖宝玉一个面子。 故此扬声道:“且慢动手!” 等那几个家丁止步后,他上前冲贾政拱手道:“那因为拿贼而受伤的巡夜管事,正是晴雯的哥哥,这时候把他的妹妹赶了出去,似乎有些……” 顿了顿,又道:“正所谓不看功劳也要看苦劳,何况琏二爷也说是误会,不妨就饶了他这一回吧。” 宝玉听了这话,也忙敲起了边鼓:“是啊、是啊,看在她哥哥面上,老爷就饶了他这一回吧。” 贾政瞪了他一眼,再看看地上连连磕头的晴雯,长出了一口气道:“也罢,这回就饶了你,若再敢撒泼使性子的胡闹,便天王老子求情我也不答应!” 晴雯松了口气,忙又磕头如捣蒜:“多谢老爷、多谢老爷!” “别谢我,你该谢顺哥儿才是!” 晴雯忙又调整角度,结结实实给焦顺磕了几个响头。 “起来吧。” 焦顺指着宝玉道:“事情也算是了了,赶紧陪着宝兄弟回去,伺候他安歇了吧。” 宝玉偷眼看看贾政,见父亲并没有反对的意思,便如蒙大赦的领着晴雯匆匆逃了。 贾琏也推说要去别院里巡视巡视,喊了焦顺一起告罪出来。 出门后他长出了一口浊气,转头对焦顺交代道:“这一晚上闹的,我先回外书房洗漱洗漱,要再有什么事儿,你就派人去外书房寻我就是了。” 焦顺悄悄翻了个白眼,暗骂这厮还真会躲清闲! “呦~” 这时东厢廊下却有人拿腔拿调的道:“这怕是不成!那外书房里连个人气儿都没有,哪里是咱们二爷待的地方?顺哥儿真要过去找您,岂不是要跟我一样扑个空?” 循声望去,却见王熙凤俏脸含煞的领着平儿自廊下步出,一双三角丹凤眼刀子似的往贾琏身上割。 更让贾琏胆寒的是,平儿身后两个小丫鬟挟持着个妇人,却不是多姑娘还能是哪个? 却原来府里闹出这么大动静,王熙凤这个管家奶奶如何能视若无睹? 早在小半个时辰前,就派了人去外书房寻找贾琏,想让他设法弄清楚别院里发生了什么。 谁知派去的人却被昭儿拦在了门外,说是有急事禀报都不肯放行。 王熙凤得了回禀,自然便起了疑心,于是亲自去外书房登门‘拜访’,结果自是毫无意外的扑了个空。 当时昭儿还狡辩,说是二爷已经去了别院。 结果他这话刚一出口,外面又有人禀报说是琏二爷从外面回来,不知为什么竟和晴雯闹了起来。 王熙凤命人拿下说谎的昭儿,又急往角门处赶,结果再次扑了个空,却把多姑娘和隆儿逮了个正着。 到如今她虽还未问出具体细节,却早推断出了七七八八! 故此才会带着人,将贾琏堵了个正着。 贾琏见这阵仗,心下不由暗暗叫苦,回头看看屋内,再看看一旁的焦顺,强笑道:“有什么话咱们回去再说。” “回去做什么?” 王熙凤冷笑一声:“干脆进去,当着二老爷的面好生掰扯掰……” “算我求你了行不行?!” 贾琏一面软语相求,一面上前扯住王熙凤向外拖。 王熙凤虽然喝骂挣扎,却到底没能拗过他。 故此焦顺也没能亲眼看到,他夫妇二人究竟是如何掰扯的。 事后贾琏托病不出,在外书房窝了能有十来天,除了身边的小厮,竟是谁也不肯见;王熙凤虽然第二天就出来理事了,却戴上了个半透明的面纱,似是在遮掩什么。 据府里传闻,两人竟是互相动了手、撕破了脸面! 第160章 杂 处置完木人张的事情,就已是子夜时分。 回到家又遭玉钏儿、香菱夹道相迎,直闹到丑正二刻【凌晨两点半】才昏昏睡去。 次日虽好说歹说免了晨练,却还是有些萎靡不振。 故此到了衙门点过卯之后,他便命栓柱守在门前,堂而皇之的睡起了回笼觉。 他这里悠哉高卧,军械司内却吵成了一锅粥。 昨儿‘焦顺欲引大兵入关’的消息传回军械司,就惹得物议汹汹群情激奋,今儿掌司郎中胡志恒升堂议事,这痛斥之声更是连了营。 “我就说这奴才秧子必是个祸害,如今果然应验了吧?!” “好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也不知得了那些吃兵血的多少好处!” “必要报到部里,严惩不贷!” “对,严惩不贷!” 当然,这人多嘴杂,自也不乏唱反调的。 “严惩?” 一个主事嗤鼻道:“诸位大人准备给他安个什么罪名?难道要告他与神武将军合谋,意图将扬威域外的功臣安置到官办工坊里?” “那你说该怎么办?就任凭他和神武将军里应外合,往工坊里安插一群缺胳膊少腿的丘八大爷?” “反正指着部里惩治他,肯定是没戏。” “那……” “好了!” 掌司郎中胡志恒在桌上重重一拍,沉着脸道:“有什么牢骚以后再发,且先议一议,若神武将军真要将此事上奏朝廷,咱们又该如何应付!” 方才还唾沫横飞的公堂上,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过了好半晌,才有人出列道:“若真如此,还是要提早禀报给部堂大人,由部里出面与他打对台,方能有几分胜算。” 话音未落,斜下里有人摇头道:“即便部里肯出面,只怕局势也不容乐观——兵部上下如今正为安置南征功臣而发愁,若依着他们的意思,只怕恨不能把一股脑都塞到咱们工部来。” 紧接着又有人盘算:“户部应该也会反对吧?毕竟这么些军汉养在工坊里,每年也要不少挑费呢。” “不然。” 一个主事立刻否定:“这些伤残的养在工坊里,无非是多出些俸禄罢了,可若要就地遣散,只怕反要拿出不少银子才成——至于长此以往合不合算,户部那些蠹虫又怎会理会?只消自己任上花的少些,就足够当成政绩夸耀了!” “那吏部……” “几位阁老……”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很快便梳理出一个三七开的不利局面。 不由又都沉默起来,齐齐望向了胡志恒。 “唉~” 胡志恒长叹了一声,缓缓自公案后起身,道:“归根到底是本官小觑了那焦顺,原以为他在衙门里被视为异类,拿来开刀最合适不过了——却忘了他既是异类,顾忌自然也比旁人少些。” 说着,他对着众人作了个罗圈揖。 众人急忙还礼,纷纷表示谁也想不到焦顺竟敢引丘八入局,大人千万不必过多自责。 自承其错之后,胡志恒又吩咐:“一应的筹划先都停了吧,有什么都等过了眼前这一关再说。” 至于过不了这一关如何,他不说众人也能猜得到。 顿了顿,胡志恒又道:“另外,那焦顺暂时是动不得了,否则若逼急了他,真给咱们来个里应外合,却怕是连一分胜算都没有了。” 说着,他苦笑起来:“说不得,还要主动配合部里好生安抚他一番,这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众人闻言都是郁愤难平,可也知道眼下不是意气之争的时候。 一个主事直好恨的顿足捶胸道:“自来多少朝廷大事,都毁在这些幸进小人手上——都说以史为鉴可知兴替,朝廷却怎么总是不知教训?!” 一番话说的众人心有戚戚,大有佞臣当道、志士蒙尘的悲怆,却全然忘了军械司是为了拓展权柄,才主动挑衅刁难焦顺的。 ………… 焦顺一觉直睡到午后,又简单用过三荤两素的工作餐,这才喊来张诚、贾芸两个处理公务。 进入十一月以来,各地工坊已经陆续提交了隆源四年的计划书、请款单,但焦顺却一直压着未曾理会。 这眼见都要腊月了,张诚觉着总这么拖延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花了两日功夫把事情汇总了一下,今儿特地送到了焦顺跟前儿。 “东翁。” 他小心翼翼的提醒道:“按例,年前就要把各工坊请款的情况报到部里,再由部里汇通户部审议。” “不急。” 焦顺随手翻了翻,淡然道:“正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开春前我总得敲打敲打他们,免得影响了勤工助学的新政。” “大人的意思是?” “半个月前,我就托了几家巨贾汇总各地物价,想必月底就该有眉目了,届时两厢比对一番,若有实在不像样的,正好拿来杀鸡儆猴。” 说是几家巨贾,其实主要就是薛家。 焦顺自打和宝钗鸿雁传书以来,就琢磨着该怎么利用薛家在商业网,这帮忙收集各地物价不过是其中一项罢了。 “大人。” 张诚连忙提醒道:“官家收东西有溢价也是常例,大人初来乍到就打破常例,却只怕……” “常例归常例,但总也要有个度。” 焦顺胸有成竹的道:“放心吧,这成千上百的工坊,少不得要出几个同僚都看不过眼的主儿,我届时只拿他们开刀就是。” 见焦顺早有规划,张诚便不再多言,又拿了常例开销的账目申报。 贾芸在旁边默默听着二人对答,又看焦顺运笔如飞一般,不多会儿功夫就把账目勾对了一遍,甚至还在上面添了几个细项、旁注,不由得暗自咋舌不已。 他上任也才几天而已,却是屡屡刷新认知。 张诚也还罢了,毕竟是久在官场上打滚儿的‘前辈’,可焦顺只比自己大了一岁,又是家奴出身,却竟也呈现出非同一般的老辣。 尤其是在盘账上,对面值房里那几个积年账房加起来,竟也不及他一人算的快准稳。 贾芸钦佩之余,却也禁不住有些丧气,觉得自己除了荣国府旁支的背景外,比起焦顺竟是一无是处。 好在他并非那种遭受打击就一蹶不振的主儿。 没过多会儿功夫,便又鼓舞起了斗志。 一下午学的愈发认真,直到散衙时,还拦着张诚问了几处疑难。 张诚倒是态度和蔼的一一解答了。 只是他那儿子张华在一旁,却是百般的不耐。 尤其是在角门外,眼瞧着贾芸上了辆奢华的马车,自家父子却只有一辆简陋骡车代步时,张华便愈发忿忿不平。 边扯着辔头让自家老子上车,边没口子的抱怨:“这小子整日缠着您,连散了衙也不让人清净,偏爹您还一味的惯着他,难道就不怕等这厮学会了本事,顶了咱们的差事?!” 张诚躬着身子站在车辕上,回头扫了儿子一眼,沉声道:“就你话多——焦大人身边只这两个得用的,等明年新政铺开了,往里面添人还嫌不够呢,又怎会免了为父的差事?” 说着,挑帘子钻进了车厢里。 张华却兀自心气难平。 提着鞭子上车,边赶着骡子开拔,边又向父亲抱怨道:“那焦大人也是,自个出身都不清白,偏一点油水都不肯漏……” “住口!” 张诚挑帘子骂道:“你这该死的小畜生,焦大人的出身也是你能非议的?!” 张华自来就不是个尊老的,否则原书里也不会和父亲断了往来。 故此虽被父亲责骂,还是不服不忿的道:“我又没说错!自来给人做师爷的,有几个是指着月例银子过日子的?” “好畜生!” 张诚听他越说也不像话,咬牙道:“你要是再敢这般狂言乱语的,往后也别再跟着我来衙门了,更不要再认我这个老子!” 张华听了这话,才闭上了嘴。 认不认老子也还罢了,焦顺给的月例银子,他却是万万舍不得的。 ………… 返回头再说焦顺。 他散衙回到家中,先挥毫泼墨写了一封信,让香菱帮着誊录了送到薛家。 名义上是给薛蟠的,实则第一时间便到了宝钗手上。 这鸿雁传书了月余之久,宝钗对焦顺的信件是愈发看重了,也顾不得是在薛姨妈面前,急忙拆开信封从头至尾的看了一遍。 看完之后,她却有些失望。 盖因这封信并不是焦顺对于经商一道,又有了什么奇思妙想,而是联络了一番‘感情’,顺势问起了收集各地物价的请托。 “我的儿。” 薛姨妈等她看完了信,便忍不住好奇道:“你先前说要与他商量个什么法子出来,这都一个多月了,可有什么进展没有?” “妈妈。” 宝钗把那信放回信封里,正色道:“在家里也还罢了,若在人前可千万咬死了,是哥哥在与他通信——不然先前非议二妹妹的那些风言风语,怕就要落在女儿头上了。” 郑重的叮咛完,她这才解释道:“先前要商量的早都已经说晚了,只是这焦大人对于经商一道,总能提出自己的独到见解,便想着向他多请教请教,日后也好让哥哥少走些弯路。” 顿了顿,又道:“其中一些便宜的法子,哥哥已经知会京津两地的商铺试行了,若果真见效,再推广到各地不迟。” “阿弥陀佛。” 听完女儿这一番话,薛姨妈双掌合十念了声佛号:“果然一饮一啄皆由前定,当初我替他求情时,可没想到顺哥能有今日。” 说着又叹了口气:“可惜他出身太差了些,不然这身在官场又有经商的本事,倒也堪为良……” “母亲!” 薛宝钗陡然提高了些音量。 薛姨妈虽不知女儿是羞是恼,还是连忙改口道:“好了、好了,我不说这些就是。” 且不提她母子两个。 却说香菱送完信之后,在西厢闲话了几句家常,便辞别莺儿出了薛家。 等回到家中,原是想寻焦顺交差,不想里外都不见大爷的踪影,问过玉钏儿才晓得,又是被贾政喊去吃酒了。 于是将莺儿给的络子,分了三成给玉钏儿,又挑拣出些来准备送给五儿。 玉钏儿忙拦着道:“我正好找她有事,帮你捎过去给她就是了。” 她原是对五儿百般提防,谁知阴差阳错之下,那丫头反倒对她颇为亲近。 玉钏儿渐渐便也改了想法,觉着有五儿这个‘自己人’在太太身边伺候着,对自己反倒更为有利。 抱着这等心思,她自然不愿让香菱与五儿亲近。 香菱却那里想得到这些弯弯绕? 乖乖把络子递给了玉钏儿,眼见玉钏儿就要出门,她忽又想起了什么,奇道:“既是政老爷相邀,大爷却怎么没带着你一起去?” 玉钏儿闻言皱眉回头,见香菱脸上只是好奇,并没有要取笑自己的意思,再想想她平日里的性子,这才释然道:“政老爷不知为何恼了太太,如今又搬到了外书房里,大爷自然不便让我跟去。” ………… 家中丫鬟勾心斗角,焦顺在外书房里与贾政倒是其乐融融。 酒过三巡,就着吴贵受伤的由头,推举了秦显过去顶替,果然不出所料的得了贾政首肯。 既去了这块心病,焦顺自是加倍逢迎。 没多久贾政就有了酒意,嘴里对几位堂官抱怨连连,却是因为那三级监督制和岗位责任制,报到部里这许多天了,竟如泥牛入海一般全无音讯。 要知道他对这封联署的奏折,可是抱有极大的期待,想着即便不似焦顺那样换个爵位回来,起码也能得到朝廷的赏识赞许。 谁曾想竟连个水花都没得。 这酒入愁肠,醉起来自然便快。 焦顺原本还琢磨着,要不要趁机提一提贾兰外出求学的事儿,谁知贾政就伏在桌上鼾声四起。 看到这一幕,焦顺心下忽然浮起了熟悉感。 记得上次贾政也是在这里喝的烂醉如泥,自己和赵姨娘一起将他扶进了里间,然后…… 脑中刚不自控的浮现起些不堪言的画面,赵姨娘便自里间挑帘子走了出来。 迎上焦顺异样的目光,赵姨娘心下也不由得慌乱起来,尖俏的脸上浮起两团沱红,显然也是想起了当初的事情。 她一时有心折回屋里躲避,但想到方才听到的那些,还是忍下了心中的窘迫,施施然上前道:“又要劳烦焦大爷帮把手了。” 这个‘又’字,着实让焦顺心头一跳。 两人一左一右搀起贾政,川字型的到了里间。 越是离着那拔步床近了,两颗心噗通噗通的动静便越是清晰可闻。 然而直到在床上躺平了,又盖好了被褥,贾政也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焦顺心下正觉失望,忽听赵姨娘压着嗓子问:“焦大爷举荐大太太身边的人,就不怕恶了二奶奶?” 焦顺自不好明说,这本就是王熙凤的意思,于是正气凛然的道:“我举荐那秦显是出自公心,却不在乎会恶了哪个。” 赵姨娘却哪里肯信? 暗道这焦顺必是得了大太太的好处,所以才会莫名其妙的举荐大房的人。 受此鼓舞,她也顾不得许多了,作势要送焦顺出去,离开那拔步床之后,却又压着嗓子道:“我那哥哥近来身体不适,倒不方便跟着环儿整日跑东跑西的,若别院里有合适的差事,还请焦大爷帮着举荐举荐。” 焦顺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贾政,不解道:“姨娘天天守着政老爷,又何必舍近求远?” “我自是一早就求过老爷了。” 赵姨娘幽怨道:“只是老爷不喜妇人多事,非但驳了我的情面,还训斥了我几句。” 焦顺迟疑:“既然政老爷不肯答应,我却怎好……” “你放心!” 赵姨娘见他要拒绝,忙道:“这事儿若成了,绝少不了你的好处!” 焦顺因惦记上回的情景,本就是满脑袋虫儿,此时听她这么一说,登时便就想歪了。 一边提醒自己做人不能太没底线,一边忍不住往赵姨娘身上扫量。 赵姨娘迎上这火辣辣的目光,一时又是恼怒又是暗喜,恼的是这青头小子竟敢当着老爷的面无理,喜的是自己竟能引得这年轻小子动心。 她正欲暗示的明白些,不妨床上贾政突然嘶声道:“水、快拿水来!” 她忙回身取了温水喂给贾政,等忙完了再回头,焦顺却早已不知去向。 第161章 小年夜【上】 自打进入腊月以后,焦顺和贾政就都开始忙碌起来。 焦顺这边是忙着处理年前的报表、请款单;贾政则是因为正月底就要领着巡视组出京,所以需要紧锣密鼓的筹备出行计划。 然而贾政一辈子清闲惯了,何曾这般劳心劳力? 不到月中便病了一场,他自个倒还没觉得如何,依旧每日抱病去衙门里点卯议事,但几位堂官却都吓的够呛,生怕这贵妃生父有个好歹。 于是轮着番的旁敲侧击,询问他可要临时换将。 但贾政这人最好面子,若在当选前就病了,说不定早打了退堂鼓,可现如今却是骑虎难下,说什么也要咬牙硬撑着。 几位堂官见劝不动他,只得暗中又给贾政所在的巡视组,添了些得力人手,好尽量让他在巡视组里无需操劳。 至于焦顺这边儿,虽忙碌程度远胜于贾政,但一来有前世的历练打底,二来他这一身筋骨精神也不是贾政能比的。 一面严惩了几个虚报账目的胥吏——其中最清廉的那个,采购价都超过市价三倍以上——一面倒还能抽出时间,刷一刷宝钗和迎春的好感度。 宝钗那边儿依旧进展缓慢,或者说基本没什么进展。 但这贾迎春却明显是个好糊弄的主儿。 自打那次绣橘登门诉苦之后,焦顺便时不时的弄些零嘴儿、小玩意儿的,托香菱送给司棋,再由司棋转交给迎春。 三番五次的下来,迎春便专门回馈了一个亲手缝制的香囊——这对于一贯谨言慎行的迎春而言,已经是极为大胆的行为了。 不过她会有这等反应倒也不足为奇。 毕竟已经将焦顺视作了未来的依仗,且从大到小又是头一回感到受别人的‘关怀’——司棋绣橘不算在列——难免就触动了肺腑。 除此之外,尤氏那边儿他也没断了往来,甚至还抽空接待了杨氏一番。 虽得了些额外的甜头,可惜少了温室里的星空,总觉着有些美中不足。 而这杨氏登门除了替‘秦显’道谢,还惦记着等别院修好了,想在里面讨个肥缺。 焦顺听了她的诉求心下便是一动,杨氏本就是上夜的小管事,如今秦家兄弟又因自己这蝴蝶翅膀,先后在府里上位成功。 如此一来,等别院修好之后,暗中推举她做个巡夜妇人的总头目,岂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有了这层关系在,以后自己若有个什么偷香窃玉的事儿,岂不是方便的紧? 总之,这形势可说是一片大好! 但焦顺这贪心不足蛇吞象的龌龊行子,却总是生出得陇望蜀的心思。 三不五时的就要发愁,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与林妹妹搭上线——毕竟这钗黛少了一个,总是让人有些不得劲儿! 不过…… 这思来想去的,竟是无处下手。 于是也只能将狼子野心继续压制在心底。 ………… 时光匆匆。 眼见又到了腊月二十四小年。 原本焦家是要自行祭灶的,不过贾政极力邀约,再加上自家老子也要参与府上的集体祭灶,焦顺便又混入了荣国府祭祀队伍当中。 去年他在队伍里忝居末位、站如喽啰,今年却是大不相同,紧跟在贾赦、贾政二人身后,左边是贾琏右边是宝玉,妥妥的大佬定位。 说来,这还是那次捉奸闹剧之后,焦顺头一回见到贾琏。 他一面在队伍里等着奉上贡品,一面偷偷往琏二爷脸上扫量,果然在左脸上看到了几个浅浅的疤痕。 这王熙凤下手果然够狠! 荣国府祭灶的流程和去年相差仿佛,书中便不再赘言了。 但晚上的例行的灶戏,却因大花厅已经被拆了,不得不改在东府举行。 却说祭完了灶王爷,焦顺同宝玉商量好,约在申正【下午四点】一起赶奔西府,便自顾自回了家中。 虽说取消了郑重的仪式,烧灶王爷画像的事情,还是得他这个当家大爷亲自动手。 五儿、玉钏儿连同厨娘仆妇都有父母在堂,今儿特意给她们都放了假——仅限于白天——故此身边也只有焦大、香菱、胡婆婆祖孙陪伴。 眼见焦顺拿火点燃了画像,就要准备塞进灶膛里,焦大忙指着外面道:“今年你小子刚当上官儿,按规矩该拿竿子往屋顶上挑。” 这又是什么规矩? 但既是有这么个规矩,焦顺便到外面拿竹竿挑起燃烧的画像,搭到了屋顶的琉璃瓦上。 画像烧的差不多了,栓柱又拿了两挂五百响震天雷,用裤腰带栓住一头,遛狗似的在院子里绕着圈乱炸。 等铺了一地红纸,这小小的仪式才算是结束。 焦顺把干爹扶进里间——那宁府的老太太也回家团聚去了——帮他沏了杯浓茶暖身,又耍了几句贫嘴,这才折回了东厢房里。 褪去了大衣裳,拥着香菱好生怜爱了一番,她平日里没心没肺,可到了这种阖家团圆的日子,又怎能不五味杂陈? 焦顺直逗弄了香菱半日,任由她在肩头哭了一场,这才哄的开了怀。 眼见快到约定的时辰了,忙让香菱备下了四五个手炉、脚炉,拿个小布包袱裹了一并携到东府。 因早就和宝玉约好了,两人都没乘车,直接带着各自的丫鬟、小厮,穿过私巷进到了宁国府里。 路上望见锅炉房腾起的黑烟,焦顺一时只觉得恍如隔世。 话说…… 焦顺最近虽和宝玉走的近了,却还是头一回见到茗烟。 瞧这小子畏畏缩缩藏在队伍末尾,显然之前是一直刻意躲着自己。 记得当初刚穿越到此方世界,焦顺曾百般设想,如何替原主报仇。 现在么…… 他回头意味深长的打量了茗烟几眼,直瞧的这小子把头埋进了胸口,这才淡然的收回了目光。 仇是必须要报的,但已经没必要为这种小角色去冒险了。 往后日子长着呢,总能找到合适的机会。 等到了宁国府内仪门,贾蓉早领着管事们等候多时,见二人赶到,忙上前满口的‘叔叔’。 焦顺似笑非笑的道:“听说你那婚事已经停当了,年后就要成亲?到时候可一定别忘了给我下帖子。” 贾蓉笑容一僵,讪笑道:“自然少不得要请焦叔叔过来吃酒的。” 娶媳妇虽是好事儿,可要娶的媳妇先被亲爹预定了,却实在让人高兴不起来。 尤其那以新换旧的设想,又被这焦顺给破坏了。 “你、你又要成亲了?” 贾蓉正越想越气闷,却见一旁宝玉变了颜色,紧绷着小脸追问:“可卿……秦氏死了还没一年吧?” “到今晚刚好整整一年了。” 贾蓉一面老实回答,一面偷眼打量宝玉的表情。 却听宝玉伤心道:“果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贾蓉听了心下愈发起疑,暗道:“分明是我死了老婆,却怎么他倒如此在意?莫非我这小叔叔,当初也曾分过一杯羹?” 三人心思各异的进到了内院大花厅。 这里格局与荣国府的一般无二,也是两侧里摆开桌椅,招待两府有头有脸的下人,正当中支起一座轻纱帐,供主子们饮宴取乐。 贾政此时还没到,只贾赦、贾珍站在一处高谈阔论。 就听贾珍道:“可惜蔷儿南下还没回来,否则就用不着从外面请人了——因闹出了王府争戏子的事情,这京城的班子竟都炙手可热起来,偏我张罗的又晚了些,险些都凑不齐人来唱这出堂会。” “所以才要自个攒个班子。” 贾赦腆着肚子道:“这讨个趣儿还要腾别人的功夫,怎显得出咱家的门第?” 这时贾蓉领着二人上前见礼。 贾珍不敢托大,忙也对着二人还礼。 贾赦虽还是仰着脖子,态度却比先前好了不少,毕竟通过秦显输送过去的好处,倒有一多半落入了他的口袋。 不过…… 对于焦顺只肯卖一柄扇骨的事儿,他仍是有些耿耿于怀。 不咸不淡的扯了几句,因宝玉素来不爱跟男人们凑热闹,便告罪去了尤氏、李纨、王熙凤那桌儿。 尤氏笑着招呼他落座,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却直往焦顺身上描画,焦顺毕竟人忙事多,虽不曾冷落她,却也有六七日不曾登门疏通。 如今赶上这灶戏摆在东府里,二人自要抓紧时间畅快一回。 因是得了贾珍首肯的,她掩饰的便不怎么用心,偏李纨先前就有些疑惑,难免留心她的一举一动,这下子登时就瞧出了些苗头。 只是李纨却有些不敢置信。 焦顺虽已经崭露头角,不能等闲视之,可说白了也不过是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且又生的称不上俊俏,论相貌出身远远比不上贾蓉、贾蔷。 尤氏整日守着两个俊俏后生,便贾珍论皮相也强出焦顺,却怎么偏就与他…… 两人各有心思,连王熙凤也因为和贾琏起了嫌隙,无心逗弄宝玉,一时倒闹的他好生没趣。 正想折回去寻焦顺作伴,不想一个老妇引着两个青春貌美的女子进来,登时吸引了在座男人们的目光。 尤氏一见这三人,忙起身笑道:“母亲和妹妹们怎得这么晚才来?” 果然是尤二姐和尤三姐。 却说焦顺正试图分辨出,那个是姐姐那个是妹妹,忽然察觉到一道探究的目光,下意识转头望去,却竟是李纨投来的。 不过李纨见被她察觉之后,就又急忙偏转了目光。 李纨这是在怀疑焦顺和尤氏的关系,但焦顺一时却误会了,以为她是在催促自己兑现承诺,让贾兰得以去书院求学。 当下收束了心思,转而想着如何在贾政面前挑起话头。 与此同时。 尤氏也察觉到男人们赤裸裸的目光,下意识偷眼看向焦顺,见他正垂首若有所思的样子,与旁边的贾赦、贾珍、贾蓉,甚至是宝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心下不由又多了几分情丝,遂引着继母和从妹到了妇人桌上,又用轻纱遮住了男人们的视线。 当然,宝玉这个涎皮赖脸的,却是赶也赶不走的。 好在没多久黛玉、宝钗、三春相继赶到,莺莺燕燕汇聚一堂,他便也不好再往尤氏姐妹身边凑。 “姐姐。” 尤三姐捻了颗桂圆,趴在尤氏肩头道:“方才那呆呆愣愣的少年人,莫非就是荣国府的宝二爷?不都说他是个极聪明的么,却怎么……” “嘘!” 尤氏忙掩住了她的嘴,呵斥道:“你浑说什么!那可是西府里的宝贝疙瘩,连你姐夫都只敢哄着他。” 顿了顿,又不放心的叮嘱道:“他旁的都好,就是最爱在漂亮姑娘面前发痴,若逗弄的狠了还要犯癔症呢,你可千万别招他!” 尤三姐小嘴一扁,不屑道:“瞧那一脸花痴相,他不招我就好,我又怎会上赶着招惹他?” 尤氏这才放下心来,一面招呼着女眷,一面期盼着早些夜深人静。 随着时间推移。 贾政、贾琏、薛蟠也都陆续赶到。 薛蟠本是要往焦顺身边凑的,但见他主动坐到了贾政身边,立刻打消了亲近的心思,恨不能躲出去十万八千里。 陪着贾政落座之后,焦顺原本正琢磨着,该如何起头说起贾兰的事儿。 不想贾政却先一步开口道:“贤侄也知道,过了年我就要外出公干了,家中旁的倒不打紧,只宝玉太过顽劣不知上进,实在是让我放心不下。” “我再三思量,怕也只能偏劳贤侄了——我走之后,也不求贤侄日日教导,只需闲暇时帮着教他些仕途经济的道理就成。” “这……” 焦顺不曾想还有这一出,嘬舌道:“我肚子里的墨水,怕是远远赶不上宝兄弟,如何能教得了他?这岂不是误人子弟?” “不然。” 贾政摇头:“那些正经道理,学堂里实则日日都在宣讲,偏他却一句都听不进去,反是贤侄那些深入浅出的小故事,颇能引起他的兴趣。” 顿了顿又道:“何况还有芸哥儿的先例在,三不五时让他叔侄一起,跟着你学些衙门里的章程手段,往后即便不能大富大贵,总也能修身齐家。” “这……” 焦顺略一犹豫,想到李纨的嘱托,以及伺机收拾茗烟的事儿,便点头应了下来:“既如此,小侄也只好勉为其难了——不过若做的不好,还请叔父不要见怪。” 没等贾政开口,他又叹道:“其实也不是宝兄弟不肯上进,实是府里那学堂太过不成样子。” 贾政眉头一皱:“此话怎讲?” “自那瑞大爷死后,便越发没了规矩。” 焦顺夹带私货道:“叔父信重我,我也就妄言两句,依族学现下的情况,那些朽木不可雕的也还罢了,但凡有些资质的子弟,还是送去外面书院才是正途。” “府上的族学,当真已经不堪到这等地步了?” 贾政兀自有些不信,毕竟他对族学也是投入颇多。 焦顺连连摇头:“只怕比我说的还要不堪些——世叔离京前最好早做打算,免得误了家中的才俊。” 顿了顿,又露骨的指点:“尤其是宝兄弟和兰哥儿这样的嫡出子弟,更是万万不能再耽搁了。” 贾政已经信了七八成,毕竟这方面焦顺也没必要扯谎,况且贾瑞死后,贾代儒的确像是被抽去了精气神。 只是…… “老太太怕是舍不得宝玉去书院吃苦。” “那兰哥儿呢?” “这……” 眼见贾政陷入思索当中,焦顺便知道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大半,剩下的就要看贾政如何考量了。 于是悄默声寻到了薛蟠身旁——论逗闷子和炒热气氛,还是这位薛大脑袋最为专业。 第162章 小年夜【下】 焦顺原是想在薛蟠身边躲躲清闲。 可等到开了席面,他还是被贾政叫到了跟前儿,聊起了近来朝中热议的‘军汉入工’话题。 而直到此时,贾政竟还不知道焦顺就是始作俑者。 倒不是焦顺要刻意瞒着他,实是贾政每日与人商议巡视组的事儿,就已经是殚精竭智精疲力尽了,如何还有闲工夫打听旁的? 直到最近年关将近,巡视组筹备工作也告一段落,他这才听说了这件牵扯到工、兵、户三部的大事。 因听他的屁股,明显是放在了工部这边儿。 焦顺一时倒不好说出实情,只讪笑道:“这事儿虽对工部不利,却倒解了小侄的燃眉之急——前些日子我宣称要上书支持神武将军的提议,那军械司便吓的偃旗息鼓,再不敢主动挑衅了。” 贾政闻言眉头微微一皱,略略摆正了身形,沉声道:“你这般做法分明犯了官场大忌,就算苏侍郎对你颇多赏识,此后只怕也会有所改观——相较之下,还不如忍一时风平浪静。” 焦顺苦笑着两手一摊:“小侄若是正经科举出身的,自然也愿意暂避锋芒,可陛下特旨超拔我到工部为官,却只怕未必期望我忍为高和为贵的。” 这便是焦顺与贾政在眼界上的区别。 贾政只看到了焦顺这般行事,大有吃里扒外的嫌疑,必然会得罪同僚上司。 但焦顺却清楚的认识到,自己的根基其实一直都锚定在皇帝身上。 无论是最初特旨超拔焦顺,放到工部恶心那些顽固派;还是在焦顺提出新政之后,对其进行大肆封赏,都表明了皇帝对焦顺‘搅局者’的定位与期盼。 顶着这样的圣意,却在工部搞什么忍为高和为贵…… 先不说焦顺服软之后,那些将他视为异类的文臣们,会不会真心接受他的投效。 单只是辜负了皇帝的期待这一项,就妥妥的得不偿失了! 这也正是焦顺宁肯‘吃里扒外’,冒着得罪同僚上司的风险,也不愿意向军械司低头的最大原因。 正说着,外面忽然骚动起来,却原来是宫里贤德妃赐下了年节的礼物。 不多时礼单送到花厅内,贾赦、贾政二人展开了细瞧,头一个自是老太太,后面贾赦夫妻、贾政夫妻都有恩赏,但到了第三代这边儿,打头的既不是贾珍,也不是更为亲近的宝玉、贾琏,竟倒把焦顺排在了最前面! 旁人啧啧称奇,又不明所以。 而贾政想起方才焦顺那一番剖析,却立刻醒悟,这必是皇帝对焦顺打破工部旧有桎梏的肯定与支持! 由是,他愈发看重焦顺。 傍晚时。 贾母前呼后拥的赶到了宁国府内,那戏台上就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 能被宁国府请来唱堂会的,自然都是京城里的名角。 只可惜焦顺俗人一个,对这国粹实在是欣赏不来——倒是前些日子在宁国府吃酒时,那春衫单薄高抬腿的群舞颇对他胃口。 好容易熬到亥正【晚上十点】,贾母领着几个小的先行回了荣国府,焦顺也随便寻了个借口,悄默声的出了大花厅。 跟香菱讨了包裹,又推说还要和贾政等人吃酒,打发她和玉钏儿、五儿结伴回家。 然后焦顺就拎着那包裹,独自一人在大花厅外徘徊。 记得去年也是这么个时候,自己从大花厅里出来,先后撞见了金氏和杨氏,然后又先后…… 正想入非非,就见尤氏送了王夫人、薛姨妈出来,焦顺忙避退到了一旁。 谁知王夫人却停住了脚,唤他过来询问先前的礼物,可有什么说法。 “这……” 焦顺谦笑道:“约莫是我在工部做的事情,传到宫里去了吧。” 王夫人暗道一声‘果然’,又和煦笑道:“这既是你自己的造化,也是咱们府上的喜事!如今因修别院的事情,家里实在是腾不出人手来,且等事情都妥当了,我跟凤丫头商量商量,也放了你老子娘出去,让他们好生享享清福。” 薛姨妈也在一旁笑着叮咛:“我和你母亲自小就在一处,你往后也多和文龙多亲近亲近,好歹别断了这母一辈子一辈的交情。” 焦顺自是千恩万谢的应了。 目送一行人前呼后拥的去了,他便又选了个略清净的所在。 不多时,就见尤氏引着银蝶到了近前,脚步不停,那秋水也似的眸子却是一眨不眨的盯着焦顺,又把那两片薄厚适中的樱唇,往后园的方向努了努。 这是两人早就约好了的。 一来今儿人多眼杂的,担心在家里被谁给撞见;二来焦顺素喜野趣,总觉得别有一番情调。 故此趁着小年夜工地上放假,二人便一前一后的进到了别院里。 而他们前脚刚跨过门槛,那后面就闪出个细高挑的身影,却正是一直留心二人的行迹的李纨。 眼瞧着焦顺沿内子墙往西去了。 李纨正犹豫要不要继续跟上去敲个究竟,不想身后忽然有人叫道:“谁在那儿?贼头贼脑的做什么呢?!” 李纨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回头望时,却见尤三姐正似笑非笑的站在身后不远处。 “呦~原来是西府的大奶奶。” 见李纨回头,尤三姐夸张的叫了一声,但瓜子脸上却没有半点惊讶的表情。 只见她微微一福,嘴里笑道:“虽说是我姐姐家,可小妹从前倒极少过来,一时竟找不到方便的所在——这可巧撞见大奶奶了,能不能劳烦您带我过去?” 李纨也是聪明人。 这又不是喝醉了胡闯,即便一时寻不到方便处,也断没有绕到如此偏僻所在的道理? 当下就猜到她多半是想帮姐姐遮掩一二。 略一沉吟,李纨就放弃了强行跟上去的念头,笑着点头道:“什么劳烦不劳烦的,妹妹随我来就是了。” 说着,便头前引路。 尤三姐却不急着跟上去,反而探头往别院里张望了一番,嘴里喃喃的念着几个名字。 她二人后面如何勾心斗角且不去提。 却说焦顺不知身后还有‘故事’,追着尤氏到了锅炉房左近,两下里这才并到一处。 焦顺将这主仆挨个揽过来,游山赶海似的搓揉出春情,正要举荐个熟悉的所在,不想尤氏抢先指着梨香院的方向道:“那梨香院如今正空着,不妨就去那边儿……” “进去倒是不难。” 焦顺嬉笑着反对道:“不过这么一来,岂不是少了幕天席地的野趣?” 说着,又把手里包裹亮给两人:“我特意携了几个炭炉过来,只需寻个能遮风的地方就成。” 尤氏暗啐了一口,却并没有反对这个荒唐的主意。 事实上以贾珍那荒y无道的性子,又怎会少了幕天席地的事情? 故此她略一思量,便再次提议道:“那附近的假山脚下有个山洞,倒颇为合适。” 焦顺原也正想推荐这处,不想又被她抢了先。 心下纳闷,他嘴上却装糊涂的问:“那假山我倒见过,却不知竟还有个山洞——对了,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尤氏恋奸情热,又不比焦顺家中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故此倒比焦顺还要急切些。 挽了他粗壮的胳膊,边牵引着他往那山洞行去,边娇声软语的把当初登高望远,又去洞里躲尘土的事情仔细说了。 等到了洞里,她还特地指着墙上道:“那上面还有写了两个正字,一个写全了,一个还缺了三笔,也不知是什么人刻上去的,又代表着什么意思。” 这事儿焦顺最是门儿清不过了! 不过他可不会跟尤氏解释什么,当下把包袱抖开,让尤氏和银蝶在四角点起炭炉。 他自己先把包袱皮摊开在地上,又脱下毛料大氅当褥子垫在上面,再一头一尾的放了两个手炉、脚炉上去,这才嘿嘿笑道:“管他是谁写的,且等咱们的正事儿了了,我给它补上几笔,凑个齐齐整整!” 说着,他脱掉靴子坐到大氅上,捞起尤氏打横放在怀里,两只脚又勾了银蝶过来夹缠。 不等那炭炉烤暖了山洞,三人早成了首尾相连的肉虫。 ………… 第二日上午。 熬到四更【凌晨一点】才回上房休息的尤氏,同银蝶直睡到日上三竿才堪堪醒来。 一面起身洗漱,一面就听外面小丫鬟禀报,说是尤三姐早上已经来了两次,因听说太太还没醒才又回了客院。 因是异父异母的从妹,平时也算不得太亲近,听说三妹接连来了两次,尤氏便以为她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想要求助于自己这个长姐。 于是忙命人去客院传唤。 没多久,她这里还在梳妆,尤三姐就风风火火的赶了过来,进门又喧宾夺主的斥退了银蝶等人。 尤氏知道她素来是个大咧咧的性子,倒也并不觉得奇怪,一面对镜贴花黄,一面好奇的问:“你这急着找我,莫不是家里又出了什么岔子?” “家里倒没什么。” 尤三姐嘻嘻一笑,伸手勾住尤氏的领子,一面往里窥探着,一面开门见山的反问:“倒是姐姐,昨儿晚上可是去会情郎了?” 尤氏吃了一惊,忙起身掩了领子,沉下来脸来喝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呗。” 见她起身,尤三姐便一屁股坐在了那绣敦上,将两根葱白指头伸进妆奁里拨弄着,嘴里啧啧有声:“果然是国公府的太太,姐姐这里随便挑几件首饰,怕都能凑齐我和二姐的嫁妆了。” “你这丫头!” 尤氏在她肩上一搡,嗔道:“等你出嫁的时候,自有更好的等着你呢!快说,你方才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呦~” 尤三姐夸张的一侧歪身子,嬉笑道:“我昨儿帮姐姐免了一桩祸事,姐姐却对我这般又打又训的,这可真是好心没好报!” 说着,又拿起瓶指甲油,放在眼前仔细端详。 “我的好妹妹!” 尤氏劈手夺过,胡乱塞上瓶口,又硬塞给了尤三姐:“你瞧上什么只管拿回去就是了,就别跟姐姐再卖关子了!” “哪我不成强盗了?” 尤三姐却把那指甲油放回了桌上,正色道:“姐姐既做出这等事情来,却怎么不知用心掩饰一二,竟叫西府的大奶奶瞧出了破绽,还尾随你们到了后花园门口——错非我及时拦下,只怕早就撞破你的好事了!” “她、她昨儿跟过去了?!” 尤氏大惊失色,若只是尤三姐这边儿,毕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倒不怕她会在外面胡说什么——至于家里,这本就是贾珍首肯的事情,自然就更不用担心了。 但涉及到李纨,事情的性质可就变了。 一旦她在西府里捅破了这事儿,贾珍很有可能会选择弃车保帅——更何况如今在贾珍心中,她恐怕未必有‘车’的分量。 她这里慌的不成样子,只想着尽快寻焦顺拿个主意。 尤三姐却似乎并不清楚其中的凶险,笑吟吟的问:“姐姐那相好到底是谁,莫不是西府的琏二爷?” 尤氏一愣,诧异道:“为何说是贾琏?” “那桌上论人才,便数这琏二爷为最。” 尤三姐掩嘴笑道:“姐姐背着姐夫偷人,总不会挑个比他还差的吧?” “你这丫头真是……” 听她连‘偷人’的话都说出来了,偏又大大方方的没有半点羞怯鄙夷,尤氏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了,最后只能摇头否定:“不是贾琏。” 顿了顿,又补充道:“那贾琏虽生的英俊,可素日里畏妻如虎不说,更一味只在酒色上下功夫,这般年纪一事无成,如何称得上须眉男儿?” 尤三姐奇道:“那依着姐姐,如何才算是须眉男儿?” 尤氏不假思索的道:“至少要有建功立业出将入相的雄心,更要有与之相配的见识、手腕。” “呀~!” 尤三姐闻言惊呼一声,掩着嘴不可思议问:“难不成和姐姐相好的,竟是西府的政老爷不成?!” “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和政老爷有、有私情?!” “哪到底是何人?难道昨天那席上除了政老爷之外,还有正经做官求上进的主儿?” 当时焦顺就坐在贾政身边,偏尤三姐一贯只以颜色取人,竟就将他视若无物一般,自然更想不到姐姐会与这样的莽汉有私情。 尤氏见说的这般‘清楚明白’,尤三姐兀自想不到焦顺身上,一时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不忿。 遂留她在屋里摆弄那些首饰,自去外面找到银蝶,托银蝶去向焦顺讨个应对之策。 ………… 与此同时。 李纨犹豫了许久,还是寻到了别院里,掩着内子墙往东探寻——昨儿尤氏是从宁国府往西走,从荣国府这边儿子时要往东才是。 路过那假山时,李纨脑中莫名浮现起那两个没写完的正字,下意识领着素云寻了过去。 等到了洞中,却发现墙上两个正字已是完整无缺! 再看看四下里残留的痕迹,李纨哪还不知这‘正’字究竟意味着什么? 当下狠啐了几口,暗骂果然是无耻之‘尤’。 当日躲尘土时,她装的像是头回得见,自己偏偏一点都没瞧出蹊跷,还与她对着这两个‘正’字品头论足,如今想想真是又羞又恼。 不过李纨却并没有要揭穿此事的意思。 只想着劝尤氏悬崖勒马,免得步了秦可卿的后尘。 顺带再探究一下,尤氏为何放着那些俊俏哥儿不选,偏与焦顺这莽汉勾搭成奸。 第163章 葫芦娃救爷爷 焦顺也是睡到日上三竿,才从床上爬了起来。 玉钏儿一面自暖气架上捧了烘烤的新衣裳,一面询问焦顺是要先简单垫补些,还是干脆吩咐灶上把午饭提前。 “先简单垫补些吧。” 焦顺打着哈欠把手探出袖子,顺势称量了一下香菱的心尖,随口吩咐道:“前儿蒸的那一锅‘杨’乳枣饽饽,可还有剩下的?若有,让灶上腾两个拿来就是。” “自是有的。” 玉钏儿一面把身子往焦顺手上迎送,一面扁嘴道:“也不知爷是从哪儿弄的羊乳,倒有股怪怪的腥气,除了您自个受用,阖家人就没一个爱吃的。” “自是上好的‘杨’乳,最滋补的那种。” 焦顺嘿笑着也掐了她一把,又吩咐香菱把文房四宝备好,这年根儿底下总是要盘一盘账的,恰巧今儿又得闲,他便准备好生销对销对。 素日里的支出,早都让香菱记在了账上——虽然很多都没有注明用处——这盘点起来倒也不难。 他只花了小半个时辰,就把九月份以来的支出收入【九月以前是来旺掌家】,全都计算清楚了。 九月以前,焦家的总资产约在四千两出头【算上寄存在王熙凤那儿的三千两】,而现如今的浮财则堪堪突破了一万两。 表面上看,家中短短四个月里就有六千两的净收入,说是财源滚滚也不为过。 可细一盘算,这四个月里最大的收入,其实是赖家陆续偿还的五千两银子。 这笔银子显然不能算在常例里,且不具备可重复性。 如果再刨去皇帝赏赐的一千七百两【昨儿打着元春的名义,又赏了百十两】,以及卖扇子的七百两银子,整体上就变成入不敷出了。 主要是焦顺近来大手大脚惯了,将近三千两的开销里,倒有两千多两是他随手散出去的。 这刚过上奢靡日子,节流是肯定不能节流的! 那就只能想法子开源了。 焦顺首先想到的,就是当初贾琏曾提过的法子。 趁着嫔妃省亲的热潮,京城各处都在大兴土木,建筑材料是一涨再涨。 若借助杂工所在地方上的网络,从南边儿收一批好木料,避开沿途的盘剥运到京城发卖,绝对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当然了,在具体操作上,肯定不能像贾琏说的那样明目张胆急功近利,必须要想个稳妥的法子,哪怕少挣些银子,也要推个挡箭牌在前面盯着。 说起这挡箭牌来,倒也是现成的。 根据焦顺最近打探到的消息,乌西国的使者已经到了两广,朝廷也派了王子腾出面接触,明显是要和谈的架势。 等到双方正式停战之后,按规矩要选拔一批有功将士进京献捷,若能和这些人搭上线,请他们沿途护送自是最便宜不过了。 而牵线搭桥的门路也是现成的。 神武将军上书为伤残将士谋福利的事情,如今想必也已经传到南边了,通过他亮出自己‘发起人’的身份,那些丘八总也要给些面子。 何况自己也不是白用他们,届时拉上神武将军和这些丘八一起出资,由杂工所的属吏负责提供货源,再托薛家帮着往外发卖。 这产销一条龙,何愁不财源滚滚?! 焦顺得意洋洋的定下了调子,一时兴起便将香菱按在书桌上。 不想刚扯开腰间汗巾,外面玉钏儿就挑帘子进来,见此情景噘着嘴酸道:“大爷昨儿还说近来累的紧了!” 话到半截,早被焦顺扯到了近前。 “使不得!” 玉钏儿连忙挣扎着道:“东府珍大爷派了银蝶过来,说是有要紧事儿要和爷商量呢!” 贾珍派了银蝶过来? 焦顺一愣,随即便醒悟过来,这必是尤氏打了贾珍的名头。 当下只得整理好衣冠,又故作急色的嘱咐二女道:“都在这儿乖乖趴好了,等爷打发了她,再回来收拾你们两个小蹄子!” 到了外面,却见是五儿正在招待银蝶。 焦顺便吩咐道:“行了,这儿用不着你伺候,你去灶上催一催,让她们早点把午饭准备好。” 五儿忙恭声应了,垂头出了东厢。 “大爷!” 眼见屋里没了外人,银蝶几步凑上前,扯着焦顺的袖口慌张道:“可了不得了!昨儿那事儿竟被这府上的大奶奶撞破了,我们太太急的什么似的,催着我过来跟您讨主意呢!” 被李纨撞破了?! 焦顺吃了一惊,忙细问究竟。 当得知其中还杂了尤三姐一段故事,他愈发觉得头疼不已——他虽喜欢尤三姐的烈性直爽,却也怕她不知轻重漏了口风。 待得知尤三姐未曾确认‘奸夫’的身份,甚至压根就没往他身上想,焦顺这才松了一口气。 就不知李纨有没有确认自己的身份。 如果有的话…… 焦顺头一个想法,就是叮嘱尤氏主仆抵死不认。 可转念又一想,若李纨已经猜到了自己头上,除非自己就此和尤氏断了往来,否则日后难免被她抓住把柄。 就此断了往来肯定是不成的。 即便焦顺愿意,尤氏也未必乐意;就算尤氏肯答应,贾珍也未必肯放自己脱身。 思来想去,焦顺一咬牙到里间写了封信,回来对银蝶道:“若珠大奶奶主动提起这事儿来,就让你们奶奶试探试探,看她究竟知道多少——如果真就撞破了咱们几个的事儿,不妨就跟她把事情摊开来说个清楚明白!” “这、这如何使得?!” 银蝶吓了一跳,急道:“她如今未必有什么真凭实据,若让太太当面认下,岂不是不打自招?!” “放心。” 焦顺抬手往下虚按了按,正色道:“虽是私相授受,可毕竟是贾珍主动促成的,何况她素来不是个多事的,若得知事情多半不会声张——且这时候把事情揭破,除了得罪咱们之外,对她又能有什么好处?” 顿了顿,又道:“我如今反倒担心她不肯把话挑明,届时两头互相猜忌着,保不齐就闹出什么事情来。” 说着,把信递给银蝶,叮嘱她若是到了晚上,李纨还没有登门,明儿一早就把这信给李纨送去。 跟着又交代道:“这信回去先让你们太太拆了过目,若是珠大奶奶主动登门,便把上面的事情说与她听。” 银蝶虽仍有些忐忑,却没有质疑焦顺的决定,珍而重之的收好了那封信,便辞别焦顺回了宁国府。 目送她出了院门,焦顺折回里间,却两个小丫头正乖巧的趴在桌上大眼瞪大眼,连腰间松脱的汗巾都未曾重新系上。 啧~ 焦顺见状不由心生感慨:这也就是万恶又腐朽的旧社会,若搁在后世里,自己这些行径估计都够枪毙五分钟了。 虽然有些对不起先穿越的夏太祖。 但焦顺这寡廉鲜耻三观不正的货,却是越来越能体谅四王八公当年的选择了。 ………… 宁国府。 尤氏听了银蝶的回禀,一时也有些难以接受。 她心心念念的都是怎么遮掩过去,谁成想焦顺竟让她当着李纨的面,把事情摊开挑明! 苦着脸暗骂了几声‘冤家’,尤氏又讨了那封信细瞧,却见上面完全没提两人的私情,反而说的是贾兰进学的事儿。 尤氏这才晓得,原来焦顺暗地里与李纨也有些瓜葛。 因知道李纨最看重的就是儿子的学业前程,有了这‘市恩’在前,她倒也略有了几分把握。 不过在尤氏看来,直接把这封信送到李纨面前,彼此心照不宣,岂不好过自己当面‘认罪’? 可焦顺毕竟有所交代,她近来对其百般依从信赖,自不敢胡乱更改焦顺做出的决定。 于是便求神拜佛的,期盼着李纨不要找来,自己明儿一早也好让银蝶把信送去做个暗示。 可这神佛多又怎肯偏帮奸夫y妇? 刚到午后,尤氏就得了禀报,说是西府的珠大奶奶登门造访。 尤氏暗暗叫苦,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将李纨迎进了堂屋里间,又命银蝶守住了房门。 本来依着李纨的性子,这等事儿便撞个正着,也只会闷在心里,绝不会主动登门对质。 如今之所以会找上门来,其实是因为昨儿被尤三姐撞破了行踪,若不当面沟通一番,却怕那奸夫y妇为图自保,反要谋算自家母子。 此时见了这私密的阵仗,李纨心知尤三姐必然已经把昨儿的事情告诉了尤氏,于是也就少了忌讳。 只寒暄了几句,就板起脸来道:“我的来意,嫂子想必也心知肚明——当初蓉哥儿媳妇的事儿,我虽不知道具体内情,但也多少听了些风言风语。” “你既是她婆婆,又整日里守着,自然比我更清楚其中的因果,有了这前车之鉴,嫂子就该加倍的严守门户,却怎好再做那糊涂勾当?!” 尤氏听了这话,脸上的强笑登时退了潮,犹豫再三之后,还是按照焦顺的嘱托试探道:“妹妹知道他是哪个了?” 这句反问大出李纨的意料。 她原以为今儿必是要打一场机锋的——自己不敢撕破脸挑明,尤氏也绝不敢认下奸情。 故此来之前,她虽打了一肚子底稿,却偏偏没有如此直白的言语! 愣怔了半晌,李纨这才微微颔首,半真半假的支吾道:“我也是昨晚上才……先前万万想不到是他!” 虽然两人都未曾言明,但却都领会了对方口中的‘他’是谁。 尤氏心下咯噔一声,强忍着惊惧惶恐,苦笑道:“事到如今,我索性也不瞒着妹妹了——这事儿的起因,却是因为他捏住了家中一个要命的把柄,你珍大哥怕他胡乱说出去,竟就……” 说着,她拿帕子掩住大半长鹅蛋脸,悲声啜泣:“那狠心贼竟就拿我做了辔头,说是要拢住那焦顺的嘴,让他不敢再提那把柄。” 李纨听到这里,已是惊的瞠目结舌头晕目眩! 她因知道贾珍素来冷落尤氏,故此一直以为是尤氏不甘寂寞,所以才与焦顺勾搭成奸。 却如何想得到,其中竟还有如此荒唐的转折?! 随即她咬紧了银牙,盯着尤氏问:“如此说来,嫂子只是被逼无奈,其实与那人并无半分情谊?” “这……” 若点头承认,自然能把自己摘干净些。 但尤氏正处在恋奸情热的时候,却不愿意将两人之间的关系,说成是一场被逼无奈的交易。 支吾半晌,掩面羞道:“虽是被逼无奈,但我与他却是情投意合——若不是怕连累他,只怕改嫁的心思都有了!” 后半句话,倒说的斩钉截铁。 李纨这才信了七成。 当时尤氏含情脉脉的样子,她可是瞧在眼里的,如果尤氏自称迫不得已,她反倒要怀疑尤氏是在诓骗自己了。 既然话赶话的说到这里,李纨便忍不住问出了自己心底的疑惑:“这却是为何?莫说与我们府上的琏兄弟、宝兄弟相比,便蔷哥儿、蓉……论品貌那个不强过他十倍百倍?” 尤氏闻言嗤笑一声,脱口道:“你也是经过见过的主儿,又不是那些待嫁闺中的小姑娘,却怎么还是以貌取人?这绣花枕头有什么好的,如何抵得过……” 说大半截,急忙住了嘴。 但李纨已然悟出了其中‘真意’,当下一张脸羞的红布也似,啐道:“你这些胡话我只当没听见,往后万不敢再说了!” 尤氏也是讪笑不已,又生怕她将自己当成一味贪欲的浪荡妇人,忙道:“我实是图他知道疼人,知冷知热的甚是体贴!” 说着,突然想起了那封信,忙取来当做证物递给李纨:“不说我,便你托付的事情,他也是尽心竭力的在办呢!” 李纨接过来一目十行的看罢,登时欣喜不已。 近来她每日里最惦念的就是此事,可又不好催促焦顺,眼见已经到了年底,李纨甚至都已经不报希望了,谁知焦顺却又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惊喜。 虽然贾政并没有当场应下此事。 但依照李纨对这公爹的了解,只要焦顺再继续劝说下去,此事便有九成把握! 瞧见李纨如此模样,尤氏心下稍安,但终究还是有些提心吊胆。 又瞧她一时喜的霞飞双频,心底忽就冒出念头来。 左右她也是没‘主儿’的,自己何不试着拉她下水,也好来个一劳永逸? 至于如何施为…… 第164章 草蛇灰线 却说银蝶守在外面,初时还能隐约听到屋里窃窃私语,渐渐的经就没了响动。 她心下纳闷之余,也担心李纨不肯通融,和尤氏起了冲突。 于是便蹑手蹑脚的把耳朵贴在了门上,想要探听一下里面究竟如何了。 可还没等她细听分明,那房门却被人从里面猛地拉开。 银蝶一时站立不稳,险些扑倒那人怀里。 好容易稳住脚跟,抬眼就见李纨红头胀脸的捏着帕子,急惊风一般从自己身边掠过,飞也似的出门去了。 银蝶不知就里,慌张的探头问:“奶奶,珠大奶奶这是……莫非你们方才谈崩了?!” 尤氏摇了摇头,只说:“放心吧,她答应不会外传的。” 跟着又打发银蝶道:“你随便找个由头,再去焦家走一遭,告诉焦大爷事情已经暂时稳住了,等往后若有什么变故,咱们再知会他。” 方才尤氏刚将事情展开了说,李纨先是掩耳呵斥,继而干脆夺门而逃。 但正因为这么激烈的反应,尤氏反倒添了几分把握,遂打算等软磨硬泡有了成果,再向焦顺表功不迟。 银蝶听说事情暂时了了,心下也松了口气,合十连念了几声阿弥陀佛,这才又领命去了焦家。 她前脚刚走,后脚就有小丫鬟进来禀报,说是尤老娘准备带着了两个女儿回家去了,问是不是要备车相送。 尤氏忙吩咐备下车马,随即略一踌躇,又唤了管事娘子询问公账上的余额。 “回太太的话。” 那管家妇人忙回道:“因这几日祭灶实在花的狠了,账上就剩下不到五百两银子。” 也不怪贾珍一门心思,想要从荣国府那边儿捞好处。 这诺大个宁国府,只靠几百两银子如何能过的去年关? 若没有修别院的事情,只怕又得撂下不少饥荒! 但现在暗地里已经有了大进项,尤氏自然也就没将公账上的几百两银子放在眼里。 当下忙取了对牌递给那管家娘子,吩咐道:“快去支二百两银子,用匣子装了送到客院里去。” 等那妇人领命退下。 尤氏便前呼后拥的赶奔客院。 一进院门,就见母女三人早都打好了包袱,在堂屋客厅候着。 尤氏扬声笑道:“母亲和妹妹怎么去的这么急,我还说留你们在府上多住几日,咱们在一处热闹热闹呢!” 这态度放在真正的母女之间,其实也算不得太亲热。 但尤老娘改嫁过来没两年,尤氏便做了贾珍的填房,紧接着尤父又撒手人寰,再加上两个妹妹都是尤老娘和前夫生的,双方实则并无什么血脉关系。 甚至于最初一段时日,尤氏还曾暗恨尤老娘克死了父亲,一度与其断了往来。 后来随着年纪渐长、心气渐平,双方这才又重新走动起来,但也仍旧说不上有多亲近。 故此如今听尤氏说话比往日亲热了不少,尤老娘登时就有些受宠若惊,忙迎上前陪笑道:“这也不早了,家里虽然简陋,多少也要拾掇拾掇才好过年。” 尤氏又说了几句吉祥话,眼瞧着管事娘子托着匣子走了进来,这才道:“既如此,那我也不拦着你们了,这里多少有些心意,母亲拿去给妹妹们做几件衣裳吧。” 说着,示意管家娘子奉上了钱匣。 自打尤父去世之后,尤老娘独自领着两女儿过活,又不曾有什么正经营生,日子实是每况愈下。 这大年底下主动登门攀亲戚,图的还不就是这个实惠? 当下直喜的嘴都歪了,嘴里连说‘使不得’,两只手却已经迎向了那钱匣。 谁知尤三姐竟抢先夺过了那钱匣,一面侧身将其护在怀里,一面对尤氏嬉笑道:“姐姐家大业大的,我们就不跟你假客气了。” “你这孩子!” 尤老娘直勾勾盯着那钱匣,嘴里呵斥道:“当真没半点规矩了,还不赶紧跟你姐姐赔不是!” “自家姐妹,还论什么规矩?” 尤氏摆了摆手,掩嘴笑道:“我就喜欢小妹这活泼劲儿,往后有闲了就常来家里坐坐,多少也能陪我解解闷。” “哎、哎,等过了年我就让她来!” 尤老娘连声替女儿应了,只恨不能让女儿常住府里。 尤三姐却把樱桃小嘴一扁,嗤道:“姐姐这话说的一点诚意也没有,我家连个马车都没有,又坐不起轿子,这天南地北的十多里路,等闲如何过的来?” 尤氏因被她捏了短处,如今只想哄着她守口如瓶,自然不会计较这些小节,顺着她的言语道:“那等得了闲,我就派车去接你过来耍几日,这总行了吧?” 尤三姐这才咯咯娇笑起来,连叫了几声‘好姐姐’。 彼此又寒暄了几句,尤氏便亲自将她母女送至角门。 期间尤老娘几次张嘴、伸手,想要把那钱匣讨了来,却都被尤三姐躲了过去。 于是等上了车,尤老娘立刻就拉下了脸来,呵斥道:“你方才胡闹个什么?得亏她今儿高兴,才没有同你计较,不然咱们还能讨的了好?!” 说着,又把手一摊:“快把那钱匣给我拿来,你这毛手毛脚的再给弄丢了!” “母亲急什么。” 尤三姐嬉笑着自顾自打开钱匣,自里面摸出个沉甸甸的银锭,嘴里啧啧叹道:“这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就是不一样,随便一张嘴就送了两百两银子。” “两百两银子?!” 尤老娘一听这数目,两只眼睛都红了,劈手夺过那钱匣子,盯着里面三个大元宝直流口水,欢天喜地道:“这怎么话说的?往年好说歹说也不过三五十两,这回她却怎么如此大方?!” 说着,又想起了女儿手里还攥着一个,忙催促道:“快拿来,这也是你耍着玩儿的东西?” “我偏不给!” 尤三姐又将樱桃小嘴一噘:“母亲也说了,往年至多不过五十两,如今我好容易讨了这许多银子来,自要从中分润一些。” 尤老娘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想起上午时,这小女儿的确曾三番五次去找尤氏。 不由奇道:“这又是怎么个意思?你上午都跟她说了些什么,怎就让她发了慈悲?” “我自有我的法子,母亲也别问,说出来只怕就不灵了。” 尤三姐得意洋洋的说着,先将那银子掩进袖筒里,可沉甸甸实在不方便,于是又用帕子裹了,死死的捏在手心里。 尤老娘虽心下好奇的紧,却也知道这个女儿最是有主意,既说了不让问,就绝不肯轻易吐露事情。 于是又盯着那银子,哄道:“素日里也用不着你花钱,你拿了这么多钱有什么用?且拿来娘给你存着,到时候也好给你添些妆奁。” “怎么没用?用处大了!” 尤三姐将个娇躯倚在车身上,懒洋洋道:“等过年守岁的时候,咱们也添一盆不走烟的银霜炭,放正当中红红火火的才有个年味儿呢!” 尤老娘一听这话立刻尖叫起来:“那死贵的东西,你买来……” “嘘!” 尤三姐做个了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外面驾车的车夫。 尤老娘忙收了声,压低了嗓音道:“那东西贵的很,还不如多置备些煤饼,把炉子烧热些……” “不听、不听!” 没等她把话说全,尤三姐把头摇的拨浪鼓仿佛:“我的银子,怎么花用自是我说了算!” 尤老娘好说歹说劝不住她,又不敢在宁国府的马车里发作起来,赌气抱着钱匣背过身去。 她没了言语,尤三姐却不肯作罢。 掂量着手里的银子,转头对二姐笑道:“明年我跟大姐商量商量,届时咱们搬的离宁国府近些,互相也好有个照应。” 尤二姐虽也贪慕宁国府的荣华富贵,却到底不似她这般心大,又不知她手中握有底牌,故而苦笑道:“你这丫头可莫要胡来,若真恼了她,只怕没咱们的好果子吃。” 尤老娘也忍不住回头道:“说是你姐姐,可毕竟不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你这蹬鼻子上脸的……” “怕什么!” 尤三姐不以为意:“你们都放宽心,只等着过好日子就是!” ………… 且不提尤三姐如何贪心不足。 单说焦顺中午在那书桌前辱没了斯文,身心畅快之余,却也记挂着尤氏那边儿的情况。 由是坐立难安的,那财政计划自也难以为继。 约莫到了申时【下午三点】,忽听得外面有人言语,慢声细气的也听不真切。 焦顺只当是尤氏差了人过来禀报,忙挑帘子迎出查看。 谁知来的却是个齐耳短发的陌生女子。 “你是?” 这种短发造型在古代可不多见。 却见那陌生女子缓缓屈膝跪倒,小声细气的道:“智能儿见过焦大爷。” “原来你就是智能儿。” 焦顺这才恍然,先前他无心插柳的救下了这小尼姑,屈指算来也有月余光景了,当下问道:“你这是大好了?” 智能儿抬起头,依旧是温吞水似的轻声道:“托大爷的福,我已经好多了。” 说着,又磕了两个头,道:“错非是大爷,我只怕早已魂归地府了,原想着早些过来谢恩,无奈这身子着实不争气。” “能缓过来就好,往后好生养着总能恢复如初。” 焦顺这时也听出,她并非是刻意软语温言,实是伤了肺腑根基,说起话来气息不足所致。 示意玉钏儿、香菱将她扶起来,又把她让进了屋里。 焦顺一面命香菱上茶,一面随口问道:“却不知你日后有什么打算?” 就听智能儿苦笑道:“如今闹成这样,水月庵我是回不去了,万幸宝二爷体谅我的难处,许我日后在别院新修的家庙里修行。” 因贾母、王夫人都是崇佛之人,故此那别院里预计要修的家庙,竟是不止一处。 焦顺自打看过图纸之后,就一直琢磨到底哪个是妙玉的栊翠庵。 谁成想妙玉还没个苗头呢,倒先住进去个智能儿。 这…… 她不会把妙玉给顶替了吧? 若是如此,倒真是极可惜的事情。 且不说双方颜值,以及原装正品和二手货的差别,单只是带发修行这一条,妙玉就强出这智能儿一大截——虽然也有好这一口的,但焦顺却实在欣赏不来光头造型。 想到这里,焦顺盯着她头上问:“你这莫不是要带发修行?” 智能儿摇头:“我愿是受过戒的,如何还能带发修行?只是想等入驻家庙时,行个重新遁入空门的仪式。” 焦顺闻言,兴致又减了三分,愈发担心智能儿会顶替掉妙玉,因此也就少了言语。 智能儿经这一场生死磨难,心性自然成熟了不少。 见焦顺不再挑起话头,又似有心事在怀,就主动起身告辞。 焦顺刚要让香菱送一送,却见她再次缓缓屈膝跪倒,一字一句的道:“大人救命之恩,智能儿没齿难忘,日后若有机会定当报还!” 只要你不把妙玉顶替掉,就已经算是报恩了。 焦顺心下腹诽着,嘴上却道:“快起来、快起来,你好端端的活着,就算是报偿了我的救命之恩了。” 说着,又吩咐玉钏儿取了十几两散碎银子,送给了这智能儿:“这寄人篱下说是衣食无忧,总也要留些防身的银子才好。” 智能儿再三谢过,这才感激不尽的告辞而去。 出了门她又暗暗发誓,想着日后若有机会报答焦大爷,不论好恶都要再所不辞。 却说送走了智能儿,香菱回来忍不住感慨道:“经这一劫,她也算是大彻大悟了,往后在空门之中未必不能修成正果。” 焦顺看香菱神神叨叨的,竟有些心向往之的意思,生怕这痴丫头被菩萨蛊惑了去,忙泼冷水道:“什么大彻大悟,她实是伤了身子,日后既做不了体力活,又不容易怀上孩子,基本断了还俗嫁人的可能——她若不重新遁入空门,只怕就没活路了。” 香菱被戳破了美好的臆想,就有些怏怏不乐。 正巧银蝶又匆匆寻了过来,焦顺便示意玉钏儿拉了香菱去南屋解劝,自己好独与银蝶说话。 等听了银蝶语焉不详的描述,焦顺一时也不得要领,总觉得尤氏似乎另有谋算,但银蝶一问三不知的,暂时也只能按捺住心下的好奇。 想着日后得了闲,再拿枪棒逼问不迟。 第165章 冬去春欲来 这年冬底。 因贾元春新封了贤德妃,各处的年节贡礼竟比往年多了近北,一举超过了在东南沿海掌权的王家。 荣国府豪奴个顶个挺胸叠肚与有荣焉,府上众主子自也是喜气洋洋。 这一片烈火油烹也似的景象当中,唯独王夫人暗地里有些发愁。 盖因过完年她仔细一盘账,单只是年前两个多月里,二房这边儿竟就开销出去十余万两银子! 虽说有南边儿运回来的意外之财顶着,可如此流水似的往外花用,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于是到了正月初九,她趁着贾政兴致好,便旁敲侧击的提了几句,想着能不能略略消减些开销。 贾政一听这话却登时恼了,连骂她是妇人之见,光会算经济账不会算政治账——如今阖府上下加到一处,也不如陪侍君前的贵妃娘娘尊贵,只有保住她的体面,才有荣国府的体面。 至于开销太大云云。 府里不是还有轮胎生意在么? 只要咬牙挺过这道坎,总能靠新增的进项缓过来。 说到这里,他便想起了先前焦顺的建言,于是道:“这月而二十一我就要离京公干了,旁的倒还没什么,只是那逆子太过顽劣,总让我放心不下——且那族学近来也实在不成样子,所以我打算趁这几日疏通疏通,把宝玉和兰哥儿送去书院里就读。” “这……” 王夫人一听这话,登时顾不得再算什么花用了,支吾道:“听说那书院都是要长久寄宿的,我这里倒还舍得,怕只怕老太太一时见不着他,难免日思夜想的,这万一要有什么……” “哼~” 见她果然拿老太太说事儿,贾政不由得嗤鼻一声,又道:“你们若实在舍不得他,那我就把他托给顺哥儿照管!到时候三不五时的,就让他跟着顺哥儿去衙门里历练历练。” 王夫人依旧蹙眉:“他小小年纪去衙门里能做什么?” 贾政老脸一沉:“这也不行那也不肯的,难道你是要养废了他不成?我如今只这两个法子,再怎么也要选一条!” 顿了顿,又补充道:“三房里贾芸也在顺哥儿身边帮衬,有他在旁边看顾着,总不至于让你儿子出什么差池——我也不指望他能学些什么,只要能增长些见闻,改改他不合群的脾性,就是极好的!” 听贾政说到这份上,王夫人自不敢再说什么。 于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的选择了后者。 至于贾兰如何安排,却又让她习惯性的忽略掉了。 夫妻两个达成一致意见之后,贾政第二日便和贾母提起此事,又唤来李纨、贾兰母子询问她们的意见。 李纨自是千肯万肯! 回到家就忙不迭的给儿子整理行装,又拉着贾兰耳提面授再三的叮咛。 正说着,就听外面素云禀报,说是尤氏登门造访。 李纨先就皱起了眉头。 却是这些日子里,那尤氏时不时便拉了她,说些没羞没臊的风言风语,闹的李纨近来都躲着她走。 谁知这竟又不依不饶的找上门来了。 错非没有合适的借口,李纨当真不想见她。 正心烦意乱间,尤氏已经笑盈盈的进了里间,见那床上桌上大包袱小包袱的都堆满了,不由掩嘴道:“哥儿这果然是要去外面求学了?啧,你这屋里原就冷清,哥儿这再一走,只怕越发没人气儿了呢。” 听她话里有话的,李纨忙打发走了贾兰、素云,板起脸来道:“嫂子来看我,我自是感激不尽,可要再说那些胡话,我却是要恼了!” 尤氏闻言噗嗤一笑,掩着嘴眉目含春的道:“我说什么了,妹妹就这么急赤白咧的使脸色?却不是你自己心里有鬼,反倒打一耙吧?” “你!” 李纨脸上一红,她虽对尤氏那些话有九分厌烦,可到底是久旷之身,三番五次下来也不免受了些影响。 前日里梦到和贾珠在一处消遣,谁知那清秀的面孔突然化作了焦顺粗犷的五官。 偏她一时还未曾醒过来,竟半推半就…… 此时被尤氏随口一说,她下意识想起那梦中的场景,不觉就馁了气势。 尤氏趁机欺到近前,硬是与李纨挨肩蹭臀的并排坐了,且又不安分的伸展着熟透了的身子,嬉笑道:“这大过年的,我们府里偏还张罗着给蓉哥儿续弦,里外里可把我累的不轻,得亏昨儿让他帮着按了按,又疏通了疏通,十分疲惫竟就减了七分。” 李纨听她果然是要说这些。 霍然起身道:“嫂子再这般,我可要送客了!” 尤氏见她说的坚决,只好赌咒发誓,说今儿再不说半句‘荤’的,至于往后如何,却是绝口不提。 一面聊些家长里短,一面打量着那些包裹暗暗盘算:李纨素日里一门心思全都扑在儿子身上,也还算有个寄托,可如今贾兰既要去外面寄宿求学,十天半月见不着一面,那心里岂不空落落的? 届时自然有机可趁。 自己早晚磋磨下去,必能撬开她的心扉,让焦顺趁机‘注’进去,彻底解掉自己的后顾之忧。 且不提她妯娌两个如何闲话。 却说荣国府忙的天翻地覆,焦顺这些日子反倒清闲起来,除了时不时外出赴宴,就是与丫鬟们胡天胡帝。 这日下午,他正抱着玉钏儿嘴对嘴的互喂果蔬,外面忽然禀报,说是贾赦差人来请。 那贾赦近来迷上了什么‘广交会’,十天倒有八天宿在外面,回来也是醉生梦死的,又怎会有时间理会旁人? 故此焦顺第一时间便猜到,这必是邢夫人假传圣旨。 想起上回在城外的遭遇,他忙命香菱把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取来,仔细掩在袖筒里,这才施施然到了外面。 却见来传话的,并不是素日里常见的秋桐,而是个不认识的小丫鬟。 “秋桐姑娘呢?” 焦顺随口问了句:“往日都是她来传话,今儿怎么换了人?” 那小丫鬟忙到:“秋桐姐姐跟着老爷出去了几日,一时操劳的病倒了,所以就换了奴婢传话。” 焦顺本也就是随口一问,也未曾深究什么,就跟着那小丫鬟到了贾赦的东跨院里。 等到进入堂屋厅中,就见那一脸狐媚却佯装稳重的邢夫人端坐正中,旁边是她的陪嫁心腹王善保家的,除此之外,便再不见旁人了。 焦顺捏着秀囊里的东西颇有些失望,却还是笑着上前施礼道:“焦顺见过太太,却不知太太今日相召,可是又有什么要差遣的?” 因已经得了实在的好处,邢夫人今儿笑的亲切,指着下首道:“快坐、快坐。” 等焦顺的屁股刚挨在椅子上,她便又迫不及待的道:“听说年前宫里赐下的礼物,你和宝玉、琏哥儿竟都是一样的?这足见娘娘对你的看重,有这天大的由头在,往后我再帮着牵线搭桥,倒也就方便了——只是……” 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摇头苦笑道:“老爷近来开销极大,昨儿因我一时拿不出银子,就发了好大的脾气,让我百般的言语却是半句也不敢多说。” 这贪心不足的婆娘! 那秦显虽是刚刚上任不久,可捞的银子却至少有三四千两,得了这无本万利的好买卖,她竟还是不肯知足,又腆着脸讨要好处。 焦顺心下暗骂,嘴上却顺着她的话道:“可不是么,这年关实在难过,别说大老爷了,便我家中也是困难的紧,又不好意思找人挪借,只能是咬牙硬挺着。” 邢氏原是想让他再帮着安插几个亲信,到那别院里大肆敛财,那曾想焦顺竟就哭起穷来了。 她下意识的脱口问道:“如今二老爷对你言听计从,随便从他指头缝里露出些来,难道还不够你花用的?” “太太说笑了。” 焦顺正色道:“政老爷越是信重,我越是要避嫌——如今在别院里帮衬的,不是亲侄子就是堂侄儿,我一个外人如何比得了?若真有什么贪心不足的,只怕就离祸事不远了!” 邢氏隐约听出他似有敲打自己的意思,可又捏不住实证,于是微微沉下脸来,不悦道:“这话说的,倒好像我们自家人能有什么贪心似的,我还不是怕二房那边儿忙不过来,才想着帮衬帮衬?!” “太太教训的是。” 焦顺起身拱了拱手,不卑不亢的道:“是我口不择言了。” “那……” 邢氏又拿桃花眼斜着焦顺,拿腔拿调的道:“却不知我这一番好心,顺哥儿能不能帮着带到那边儿去?” “太太说笑了。” 焦顺依旧古井无波的道:“且不说赦老爷政老爷本就是亲兄弟,用不着我这外人从中传话,现如今那秦显也已经在别院里站稳了脚跟儿,若真有需要帮衬的地方,让他向政老爷建言就是。” 此后任凭邢氏怎么明示、暗示,他却只是东拉西扯绝不应承什么。 邢氏一时也有些恼了,正要说几句重话,不想便有个仆妇急惊风似的闯了进来,嘴里叫道:“太太、太太,不好了,那秋……” 说到半截,她扫见焦顺在场,连忙闭上了嘴。 “出了什么事情,就这么冒冒失失的?!” 邢氏迁怒的瞪了那妇人一眼,见她急的鬓角都见汗了,这才示意她近前耳语。 等听完这妇人的禀报,邢氏面色数变,半晌跺脚发狠道:“晦气、晦气!偏选这大过年的时候……” 隐去后半句话,她冲焦顺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我家里要紧事需要处置,顺哥儿且请自便吧。” 见不用当面撕破脸了,焦顺暗暗松了口气,心下却也好奇究竟是出了什么意外,倒闹得邢氏连捞银子都顾不得了。 听那仆妇刚才的嘴上说了个‘秋’字,莫不是秋桐仗着贾赦宠爱,大过年的闹出什么事情来? 心下揣度着出了院门,刚要往角门的方向走,不想迎面却正撞上了迎春主仆。 “焦大爷。” 司棋和绣橘先福了一福,后面迎春也红着脸道了个万福,嘴里称呼:“焦大哥。” 说着,便羞答答的避退到了路旁。 这也不知是不是邢氏刻意安排的。 焦顺打量了一下左右,见除了她主仆三个并不见旁人,便忙把绣囊里的东西掏出来,嘴里笑道:“这倒真是赶巧了!” 说着,先把个金镯子递到了司棋面前。 司棋下意识想要推拒,却发现那镯子竟是先前焦顺送给自己,自己又还给了焦顺的那个,一时就愣怔住了。 焦顺趁机拉了她的手,麻利的套了进去,然后又摸出另一个稍小些的,看向了一旁的绣橘。 绣橘这些日子倒与他混熟了,又见司棋已经收了礼物,倒笑嘻嘻的抖了袖子,将个白生生的腕子亮在了焦顺眼前。 焦顺抬手捉那柔荑,捻着她青葱似的指头,也依样画葫芦的套了镯子,绣橘放在眼前端详了一番,这才羞喜的笑道:“这怎么使得,倒又叫姑爷破费了。” 这一声‘姑爷’,便不枉焦顺隔三差五送了好处过去。 再看迎春,就见这二小姐鹅蛋脸上涨的红布仿佛,嗫嚅着似要呵斥两句,却终究没有‘底气’开口。 焦顺便笑道:“二小姐身边全靠两位姑娘照管,我如今托大替她报偿报偿,你们可不兴驳我的面子。” 说着,又从袖筒里摸出两个小巧精致的棋盒,送到迎春面前:“听人说二小姐最喜欢下棋,可巧我在工部寻见一副棋子,是汉白玉和黑曜石做的,材料倒罢了,难得的是十分通透水润——二小姐且拿去试试,若不合心意,我再淘换好的。” 迎春偷眼看了看棋盒,又似烫了似的收回目光,垂着臻首十指缠在帕子上纠缠不休。 绣橘见状,便上前接过那棋盒,又硬塞到了迎春手上。 嘴里笑道:“亏大爷如此有心,姑娘就收着吧。” 迎春虽不曾作答,手上却死死攥住了那两个棋盒,头也愈发垂的低了,几乎要扎进那早熟的胸脯里。 焦顺见目的已经达到了,又怕耽搁久了被谁撞见,让这羞怯的二小姐下不来台。 于是便笑着拱手告辞。 迎春这时才鼓起勇气,往他脸上扫了一眼,嗫嚅道:“多、多谢焦、焦大哥。” 焦顺哈哈一笑,再次拱了拱手,转头洒然而去。 “嘻嘻……” 目送他远去之后,绣橘便凑上前端详着那棋盒道:“焦大爷如此有心,足见这回姑娘是因祸得福了。” 贾迎春横了她一眼,却是认真叮嘱道:“你们把那镯子藏好了,可不敢让人瞧见。” “怕什么?” 绣橘不以为意:“这本就是太太的意思,姑娘也没必要太过避讳。” 因见司棋依旧在旁边抚摸着那金镯子出神,她又笑着打趣道:“姐姐,你这莫不是被勾了魂去?” 司棋这才晃过神来,掩去心中的五味杂陈,瞪眼道:“小蹄子,你说谁呢?方才也不知是那个,恨不能把身子也贴上去!” 说着,便挽了袖子去呵绣橘的痒。 二人打闹着。 一旁迎春捧着那冰凉的棋子,心下却是热腾腾的,满肺腑里都是焦顺的形貌。 第166章 因法会,迎春惊遇中山狼 转过天到了正月十一。 焦顺早上锻炼完,原本准备搂着香菱睡个回笼觉,等晨正【上午八点】再起来用饭。 谁成想刚脱去汗湿的衣裳,外面玉钏儿就隔着门禀报,说是贾琏特地差了庆儿过来传唤,请焦顺去牌局里试试手气。 正月里在家攒赌局也是常例,非只是大宅门里,那小门小户也要凑个三五十文耍一耍。 左右闲着也是闲着,这牌局总比瞧戏有趣些。 焦顺便换了衣裳出来,对在廊下候着的庆儿道:“你回去告诉琏二爷,等我用了饭就过去。” “焦大爷直接过去就是。” 庆儿微弯着腰杆笑道:“我们二爷单设了小灶伺候牌局,主食糕点全都是现成的,想吃什么菜点什么菜——对了,还有三筐琉璃棚里种出来的新鲜水果呢!” 他既这么说了,焦顺便命玉钏儿取了一百两现银,四百两银票,让栓柱兜在褡裢里赶奔贾琏的外书房。 进了院门,就见两下游廊里或坐或站,足有三四十号人候着。 再往里走,那客厅里已然改了样式,正中摆下一个大方桌,上面铺着半寸厚的米色玻璃,八张官帽椅分列东西南北,两两之间又夹了个小小的茶几。 如今那桌旁已经围了七八个人,当中做东的却不是贾琏,而是比年前又胖了几斤的薛蟠。 这厮显然是赢了,正咧着重下巴得意的嚷着:“庄家长七蛾九,和对家杀两门,后边儿上道翻倍——卫兄弟、老李,别愣着了,赶紧拿银子啊!” 焦顺见贾蓉也在薛蟠身后旁观,便上前拿指头捅了捅他,问道:“琏二爷呢?” 贾蓉回头见焦顺,忙堆笑道:“二叔在里间和兴儿说话呢,似是有正经事要商量——焦叔叔不妨上桌推两手,先杀一杀薛大脑袋的威风!” “过会儿再说吧,我这还饿着呢。” 焦顺说着,随便寻了个伺候牌局的小厮传话,让灶上赶紧煮两碗打卤面送来,先祭一祭五脏庙。 那小厮问清楚焦顺的喜好,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就端来两份鹿筋香菇卤的大碗宽面。 那鹿蹄筋是早就熬好了的,外层入口即化,内里又筋道十足,配上切成薄片的香菇和一些绿叶菜码,吃起来香而不腻,着实令人胃口大开。 匀出大半碗给栓柱,余下的一碗多被焦顺风卷残云的吞下了肚。 刚放下筷子,又有小丫鬟奉上去油的清茶和一盘剥好的果子。 焦顺把那温度适中的清茶饮尽,端着果子走向牌局,原想着寻个大杀四方的风水宝地轮替上去,不想刚迈开腿,就见兴儿垂头丧气的从里间出来,瞧那架势,倒像是被谁抽了筋骨似的。 焦顺因时不时要过问天行健的生意,与兴儿也是熟惯了的,见状迎上去笑问:“这是怎么了?莫不是琏二爷瞧你最近太胖了,要帮你减减斤两?” 兴儿看看左右无人注意,这才冲焦顺摊手苦笑道:“若只是刮些油水倒还罢了,偏二爷和奶奶赌气,非要我把铺子里的进项拿给他,你说这……唉!” “要不都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呢。” 焦顺在他肩头拍了拍:“该着你破财免灾,躲是躲不过去了,若不肯下本钱,等到开春儿以后,那铺子里怕又要换人掌舵了。” 兴儿闻言,又是一通长吁短叹。 这当口,就见个小管事风风火火的进了门,拉着小厮问清楚贾琏在屋里,便径自寻了过去。 不多时,刚和卫若兰搭伙占据了天门的焦顺,就听里间贾琏怒道:“不过是个丫鬟罢了,这大年下的却办什么法事?还要两三千两银子之多!” 客厅里略静了片刻,不过马上便又热闹嘈杂起来。 只是众人却都有心不在焉,总忍不住下意识的往里间扫量。 又过了片刻,就见披挂整齐的贾琏,黑着脸从屋里出来,见众人都看向自己,便强笑着作揖道:“老爷传召,我去去就来。” 众人七嘴八舌的应了。 等贾琏匆匆去了,便有人忍不住旁敲侧击的探问究竟。 能被贾琏请到家里做牌友的,自然都是有根底的主儿,内中更有贾蓉、薛蟠这样的亲戚子侄,众人各显神通,哪还有打听不出来的? 不多时就把事情拼凑出了大概。 却原来是邢夫人屋里的秋桐,因被贾赦带到广交会里‘耍’了几日,回来没多久就上吊自尽了。 这屡屡遇到命案,贾赦自觉流年不利,便不顾是在正月里,闹着要在东跨院里大肆操办水陆法会,明着是超度秋桐,实则是为了辟邪除晦。 偏他年前摆平官司花去不少,过年前后又散出去好些,一时银钱不凑手,竟就不顾体面派人向贾琏催索,打算来个父债子偿。 得知这前因后果,便有人道:“既是和那广交会有关,这便算不得稀奇了,各家被哄去的小妾丫鬟,因此上吊投井的也不是一两个了。” 焦顺这才知道,感情这所谓‘广交会’与两广全无瓜葛,实是各处有钱有势的主儿,拿家中小妾丫鬟广泛交流的所在。 即便后世一夫一妻的年代,这种事情也是有的,在一夫多妾的制度下闹出这等事来,其实也不算太奇葩。 但如此大张旗鼓的,还是让人有些难以接受。 故此焦顺忍不住皱眉道:“既然都已经闹出人命了,难道官府就不管管?” “管?” 卫若兰嗤鼻一声,晒道:“那里面非富即贵的,听说背后还有王爷撑着,顺天府有多大的胆子敢去招惹这广交会?” 冯紫英在旁直摇头:“真不知这是图个什么,偏要把身边的女人往那地方送——依着我,还不如花钱去八大胡同消遣快活呢。” 贾蓉托着瓣橙子,边嘬汁水,边嬉笑道:“这您就不明白了吧?就是这么互相淘换才有意思呢,要换成窑姐儿就不是那味儿了。” “狗屁!” 卫若兰冷笑:“好些人家里的小妾本就是姐儿从良,都是积年老娼,那味儿冲着呢!” 众人闻言一通哄笑,又问他缘何知道的这般清楚。 唯独薛蟠与众不同,晃着大脑袋赞道:“如此说来,大老爷倒是个实诚人呢——我往后若去那广交会上,也只和大老爷这样的实诚人淘换!” 众人纷纷无语侧目,唯有贾蓉暗暗点头,显是存了一样的心思。 贾琏原说是去去就回,可直到晌午也不见踪影。 少了他这个东道主,众人都觉着有些不尽兴,故此聚在一处用了午饭,便都各自散去了。 等回到家中,玉钏儿、香菱等人也早得了传言。 玉钏儿一面帮五分醉的焦顺脱了靴子,将他两条腿往床上顺,一面便忍不住说起了秋桐之死:“我听说给她收殓的时候,那身上几乎没几处好地方——说是被老爷抵给了个军汉,将她不当人似的糟践了三天!” 说着,竟就兔死狐悲的落下泪来。 其实平日里她对这秋桐也是百般看不惯,但两人的出身处境却是相差仿佛,难免便有些感同身受。 焦顺见状,便用脚指头挑了她尖俏的下巴,佯怒道:“你这小蹄子作什么妖,让你这一哭,倒好似爷苛待你似的。” 玉钏儿忙抹了泪,赔笑道:“爷自是极好的,我是哭她没这好命,若是在爷身边此后,哪里就……” “就她那性子,我未必能容得下!” 焦顺打断了她的话,叮嘱道:“若东跨院里派人来找我,你们只推说我醉的不省人事了。” 果然被他料中了。 因贾琏推三阻四的,到最后也只挤出来一千两银子,邢夫人果然又惦记上了焦顺,特地派了王善保家的过来相请。 结果自然是被玉钏儿挡了驾。 王善保家的回去一禀报,气的邢夫人大骂焦顺‘滑头’,亏得自己只是想哄骗他,否则真要把二姑娘嫁过去,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王善保家的听她这话实在是不成体统,有心要劝却又不敢,只能岔开话题道:“太太还是赶紧想想,老太太那边儿该如何交代吧——这大正月里为个丫鬟办法事,老太太知道了必是要过问的。” 邢夫人愈发没了好脸色,嘟囔道:“明明是老爷闯祸,偏每次都是我去……” 心下虽有些怨怼,但还是和王善保家的,想了许多替贾赦开脱的言语。 正商量着,外面又有小厮进来急着讨要银子。 邢夫人闻言直皱眉:“各处不都已经铺排好了么?怎么又要银子?” “本来已经铺排好了。” 那小厮回道:“可老爷听珍大爷说,请的和尚道士虽多,却未必有几个真心祈祷的,还不如给玄真观里进献些香火,让敬老爷帮着消消灾劫——老爷觉着有理,便准备送五百两过去。” “五百两?!” 邢夫人的嗓子登时尖利起来,恨声道:“他那家庙若真有用,蓉哥儿媳妇又怎会死的不明不白?!” 那小厮不敢搭茬,只鹌鹑似的垂着头。 邢夫人咒骂了几句,最后却还是咬着牙拿出三百多两银子,连整带零的给了那小厮,咬牙道:“只有这么多了,若再要往外拿,只怕元宵节阖家老小就只能喝东北风了!” “嗯?” 话音刚落,却听门口有人不悦的开口道:“合辙老爷我还饿着你了不成?” 却是贾赦不知何时到了门外。 眼见他背着手走进来,邢夫人忙堆笑道:“老爷误会了,我不是那意思,实是……” 话刚说大半截,却见贾赦伸出手来,将一张银票托到她眼前:“聒噪什么?赶紧拿去入账!” 邢夫人打眼一瞧,禁不住失声惊呼道:“六千两?!这、这又是从哪儿来的?” “那孙大刚给的。” “孙大?” 邢夫人迟疑道:“就是秋桐生前曾……的那个?” “可不就是他么。” 贾赦得意的道:“他自觉多少也有些责任,便送了一千两过来当做赔偿——余下的五千两,是想托咱家的门路,在军中补一个实缺。” 说着,又得意道:“我就说要办个法会吧?你瞧,这才刚摆下经坛,就有银子送上门了!” 邢氏闻言也喜的什么似的,先前还觉着秋桐死的有些冤枉,现下心里却只余下个‘值’字。 他夫妻两个,不约而同的将那五千两银子当做了囊中之物,想着家里还没出贵妃娘娘的时候,二房就能抬举贾雨村官复原职;如今多了位贵妃娘娘,再打着荣国府的牌子出去走动,弄个军中实职又能有什么难的? 眼见邢氏收了银票,贾赦又道:“昨儿我睡在屋里,总觉着阴冷,或许是秋桐那小蹄子魂魄未散——这几日咱们先住到外书房里去,等和尚道士们进来超度超度,再搬回来不迟。” “这……” 邢氏闻言,故作迟疑道:“那迎春又该如何安置?” 贾赦大袖一甩,不以为意的道:“让她回老太太那边儿,也正好省下些挑费!” 他这嘴脸直似是打发了什么阿猫阿狗的玩物。 邢氏等的就是这话。 原本她把迎春拢在身边,是为了落二房的颜面,如今竹篮打水一场空,还平白无故多了些挑费,自然是怎么看迎春怎么碍眼,巴不得把她送回二房那边儿。 如今得了贾赦的准话,忙命王善保家的去操办。 打着怕和尚道士们冲撞了二姑娘的名头,竟连收拾行李的时间都不肯给。 虽则如此,迎春主仆几个却是欢喜的不行,恨不能插上翅膀直接飞出这火坑才好。 一时胡乱卷了行囊,迎春又单独捧了太上感应经和两个棋盒,在丫鬟婆子们的簇拥下出了东厢。 刚跨过院门,就见台阶下贾赦正和满脸络腮胡子的男子把臂言欢。 因司棋走在头里,恰与那男人眼里的凶光撞了个正着,她不服输的还想瞪回去,却被外婆王善保家的扯到了后面,做声作色的道:“你不要命了?!那厮便是虐死了秋桐的孙大,最是人面兽心的一个!” 迎春在旁边听见这话,也急忙移开了目光。 同时心下暗道:三清在上,也不知是那家不积德的女儿,要落在这等人家中为妇。 【7.29―8.4全时间段投月票,双倍加成。 7.29―8.4,每晚20点―24点,打赏1500点默认投出4张月票——求支持。】 第167章 姐妹团聚、富贵闲人 听闻迎春要搬回二房,黛玉、探春、惜春早早就等在了院门前。 眼瞧着那多日不见的身影映入眼帘,探春头一个快步迎了上去,扯住迎春的袖子动情道:“二姐姐,你可算是回来了!” 论境遇出身年岁,姐妹两个可说是相差无几,故此探春也最能对迎春的处境感同身受。 说话间,看到二姐姐手里捧着的太上感应经,探春心下又是一叹。 大太太为母不慈,二姐姐又是个木讷寡言,不会讨好长辈的主儿,可不就只能靠这些哄人的玩意儿聊以慰藉? 不过共情归共情,探春可不会让自己陷入这般窘境。 一面拉着迎春嘘寒问暖,一面愈发坚定了亲近王夫人的念头。 这时林黛玉和惜春也迎了上来,嘴里笑道:“过年那几日,只当能见着姐姐,不想大舅母又说你身体不适。” 说着,上下打量了迎春一番,见她肌肤丰润红光满面的,不由掩嘴笑道:“本以为姐姐必是清减了,不想倒愈发富态,再怎么下去,倒要赛过宝姐姐了。” “颦儿又说我什么呢?” 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了薛宝钗的声音,就只见她快步赶了上来,挽住迎春的皓腕道:“天可怜见的,妹妹回来就好,也省得我们日日惦记!” 说着,又左右张望着奇道:“宝兄弟呢?先前他三番五次的提起二妹妹,如今二妹妹回来,却怎么不见他的人影?” 探春正要答话,林黛玉抢着道:“晌午时姐姐不才见过宝玉么,便日日惦记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念叨他。” 听她尽是酸言酸语的,探春忙解释道:“老爷不是要离京公干吗?最近时常把哥哥叫去耳提面授,听说竟还要把哥哥交给那焦顺看管!” 黛玉闻言将略薄的唇瓣一呡,嗤道:“一个连学都没正经上过的人,却如何能教的好他?” 探春惯与宝钗亲近,但在这个问题上倒是难得的与黛玉不谋而合——盖因赵姨娘曾三番两次说起这焦顺,言语间甚至有拉郎配的倾向,反而让他对焦顺印象甚是不佳。 薛宝钗此时却认真道:“让宝兄弟增广一下见闻,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且那焦顺实是个不学有术的……” 正说着,林黛玉却早拉了迎春探问:“姐姐被拘束了这么些日子,今儿怎么就被放出来了?” 这个问题非只是她,探春惜春也都好奇的紧,于是都把目光投向了迎春。 薛宝钗见状,无奈的微微摇头,随即也笑着看向迎春。 做惯了透明人,难得被姐妹众星捧月,迎春略显的有些局促,支吾着避重就轻道:“家里要办法事,因和尚道士们要在内院里诵经祈福,连老爷太太都暂时搬到外书房去了,我自然也要避一避的。” “法事?” 惜春奇道:“正月里做法事也还罢了,怎么还让出家人进了内院?” 探春也纳闷:“却不知是什么法事?若是为长辈祈福,可用咱们帮着抄录几篇经文,尽一尽心意?” “这……” 迎春犹豫了一下,想着这事儿必是瞒不住的,便实话实说道:“是超度法事。” “超度法事?” 众女闻言面面相觑,都有些莫名其妙。 这大老爷大太太好端端的,却怎么在住处办起了超度法事,难道就不嫌晦气吗? 再有…… 既然阖家齐全未闻凶讯,这超度的又是哪个? 也不怪她们消息闭塞,这涉及家中长辈的腌臜事儿,外人哪好主动告诉几个姑娘家? 内中唯有宝钗面色如常,见迎春在众人的异样目光中愈发窘迫,便笑着圆场道:“咱们姐妹好容易团聚,合该好生庆祝庆祝才是,却怎么都说起法事来了?那些事情自有长辈们操心,也用不着咱们多管闲事。” 听她这么说,探春也便鼓掌笑道:“是极是极!宝哥哥既来迟了,咱们便罚他做个东道,都去他院里闹上一闹!” 于是姑娘们说说笑笑,一齐赶至宝玉房中。 趁着留守的晴雯几个上前款待,探春却悄默声把薛宝钗拉到了隔壁内书房里。 惜春吃了半盏杏仁茶,一转脸却不见二人的踪迹,便问起宝钗、探春的行踪。 林黛玉拿帕子掩了樱桃,嘻嘻笑道:“妹妹好不晓事,这素来人以群分物以类聚,三妹妹一贯精明聪慧,自然和宝姐姐如胶似漆——似你这般的,便只能跟我们归拢在一处了。” “哼~” 惜春小嘴一噘,揽着迎春的胳膊道:“姐姐又笑话人!你那心眼只怕比她们还多些,二姐姐和我才算是一挂的。” 林黛玉闻言一愣,却是不经意间被触动了心弦,于是黯然萧瑟的垂首道:“是了,你们都是成群结队的,偏我只孤零零一个……” 眼见她又伤春悲秋起来,迎春和惜春面面相觑,却不知该如何解劝,只能盼着宝玉赶紧回来。 隔壁。 探春听完薛宝钗‘删节版’的叙述之后,不由被贾赦的荒淫无道惊的目瞪口呆。 一面暗暗庆幸自己没有生在长房,一面忍不住担心起了二姐姐的未来——大老爷整日里与那些狐朋狗友为伍,相女婿的眼光多半也强不到哪去,二姐姐想着盼着从家里脱身,怕只怕才离虎穴又入狼窝。 听她隐喻透出些言语,薛宝钗也是长叹一声。 想起先前那些谣言,忍不住道:“若那焦顺不是奴籍出身,倒也称得上是二妹妹的良配,只可惜……” 探春闻言不由奇道:“宝姐姐怎么也说这话?” “也?还有谁说过?” “这……” 探春登时语塞,忙岔开话题道:“宝姐姐真觉得他堪为良配?可我听说他生的粗鲁,又不曾正经进过学……” “先前我不是说了么,他是个不学有术的。” 薛宝钗正色道:“近来我哥哥多有向他讨教做买卖的窍门,那往来的信件我也瞧了,多有发人深省之处,正应了那句‘世事通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宝兄弟若能从他身上悟出些为人处世的道理,只怕要比死读书更为有用。” 探春素来信服宝钗的才情见识,听她对那焦顺竟也是如此推崇,不由暗道:莫非姨娘这回竟歪打正着了? 正说着,却见黛玉、迎春、惜春竟也带着丫鬟挤了进来,一时倒把个小小的内书房填的满满当当。 “这是怎么了?” 探春奇道:“你们不在客厅吃茶,却都跑来凑什么热闹?” “嘘!” 却见林黛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着嗓子道:“我只当宝姐姐说不得,没想到还有人也是一说就到!” 惜春紧跟着补充:“那焦顺跟着宝哥哥一起回来了,我们只好来这边儿避一避。” 听是焦顺跟了来,探春下意识凑到了门前向外窥探,正瞧见个魁梧的青年与宝玉并肩进来,那粗豪的五官被宝玉清秀的面孔一衬,愈发显得气势夺人。 养在深闺里的女儿家,尤其是见惯了贾家那一群白面公子,多半看不得焦顺这样的须眉汉子。 但探春却与旁人不同,虽是养在闺阁之中,偏有一股过人的豪气,见焦顺顾盼自雄,倒忍不住赞道:“都说他生的粗鲁,如今一见倒有几分豪杰光景!” 众女大多不认同这话,唯独迎春暗暗点头。 只是看探春趴在门前瞧个不停,她心下却是不由自主的泛起酸来,破天荒的主动上前拉住探春,劝道:“小心被他瞧见失了体统。” 探春这才收了窥视,却仍是支着耳朵探听外面的动静。 却说焦顺这还是头一次来贾宝玉的住处,所见所闻精致奢靡自不必多说,更有一股脂粉香气在这屋里弥漫不散,与其说是男人的住处,倒更像是女子的闺房。 双方分宾主落座,宝玉便拱手笑道:“家父虽有交代,但还请焦大哥千万放我一马,等老爷回来查问时,只说我常跟你去衙门就是。” “倒也不是不行。” 焦顺端起晴雯奉上的茶盏,吹着浮萍似的茶梗道:“只是政老爷若问起你在工部的见闻,不知你准备如何作答?” “这……” 宝玉先前一心只想‘逃课’,却不曾想过这些细节,如今被焦顺点醒,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要做些预案。 他略一沉吟,又道:“一是请焦大哥多多提点,二来不妨让我奶兄李贵跟在芸哥儿左右,他回来跟我学一学,就只当是我的见闻了。” 听宝玉将这急智,全都用在了‘逃课’上,屋内众女倒有一多半怒其不争。 这时就听焦顺哈哈一笑,摇头道:“宝兄弟却不是把我们工部当成了洪水猛兽,竟连亲自走一遭都不愿意?岂不知我工部的巧匠,堪称集天下之大成,外间没听过没见过的好玩意儿数不胜数,你若有机会把玩一番,只怕要流连忘返乐不思蜀了!” 探春听到这里,忍不住俏声抱怨道:“这人好没道理!老爷请他管教哥哥,他却偏拿奇巧淫技引逗——自来哪有这样教人的?!” 迎春下意识想要帮焦顺解释解释,可她素来是个木讷寡言的,且又最受程朱理学影响,一时那里有合适的理由辩驳? 倒是宝钗在一旁开口道:“他多半也是为了让宝兄弟就范,才出此下策的。” 宝玉也是这么想的! 当下摇头苦笑道:“焦大哥莫要诓骗我,真要只是去那衙门里玩乐,你又如何向家父交代?且家父也在工部为官,若从旁人嘴里问出实情,只怕又要骂我玩物丧志了。” “哈哈……” 焦顺又是一笑,盯着宝玉问:“却不知宝兄弟有什么志向?” “这……” 贾宝玉本就是咸鱼心性,又素来鄙弃经济仕途,哪里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志向? 焦顺又问:“莫不是重振门楣,做个王侯将相?” “焦大哥说笑了。” 宝玉立刻把手摇的拨浪鼓似的:“我这般不孝儿孙,能少给祖宗脸上摸黑,已经是贪天之幸了,如何还敢想什么王侯将相?” 顿了顿,又补了句:“况且我对此也实在没什么兴趣。” “那就是想做个富贵闲人喽?” “对对对!” 这四个字倒正中贾宝玉的心坎,当下小鸡啄米点头,又抚掌道:“富贵我倒不奢求,但凡能做个闲人,守着姐姐妹妹们逍遥自在一辈子,就最好不过了!” 听他一番肺腑之言,众女悲喜各不相同,却又都想知道,听了这烂泥糊不上墙的志向,那焦顺准备如何应对。 只听焦顺笑道:“兄弟既要做个闲人,又怎能错过这‘奇巧淫技’?说不定,兄弟这辈子的富贵荣华,也都在里面藏着呢!” 这话众女都是不信,宝玉自也是连连摇头:“焦大哥就别哄我了,只怕到了你那工部衙门,等着我的就不是奇巧淫技,而是经济仕途了。” “兄弟若是不信……” 焦顺抬起手掌对准宝玉:“咱们不妨起个赌誓如何?” “什么赌誓?” “这大半年当中,我保证你在工部衙门里,只与那些奇巧淫技为伍,若有半句经济仕途方面的说教,兄弟就再也不用去了,政老爷事后问起来皆由我一力承担!” 这番话说出来,里间众女皆是愕然不已。 探春更是跺脚嗔道:“这人莫不是疯了?!” 宝玉自也是目瞪口呆,好半晌才试探着问:“焦大哥,你、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就不怕家父责备?” 焦顺摇头道:“正所谓时移世易,兄弟与政老爷虽是父子,却只怕未必尽知他的心思——如今府上最大依仗却不是祖上荣光,而是宫里的贤德妃,比起子弟们读书进学,帮贤德妃固宠才是头等大事!” “而当今陛下痴迷匠造,欲重兴太祖朝时的工业革新,此事天下谁人不知?偏朝中重臣多有贬斥抵触,让陛下孤掌难鸣多有掣肘,所以我才能有这幸进为官的机会。” 听到这里,宝玉皱眉道:“焦大哥的意思,莫不是想让我学你一般,靠着匠人手段出仕为官?” “不!” 焦顺摇头:“依宝兄弟如今的处境,若学我入朝为官反落了下乘——我若是宝兄弟,便绝不会去做什么臣子,而是要做个超然物外的知己!” “知己?” “正是知己!” 焦顺断然道:”以宝兄弟这样深厌经济仕途的脾性,也正适合做个知己!” “宝兄弟若能在工部,吃透那些所谓奇巧淫技的原理,自可借贤德妃的门路直达天听——而预计中的嫔妃省亲,则恰好提供了更进一步的机会!” “届时只要入了陛下法眼,兄弟自然就可以做个只论‘奇巧淫技’,不问世事朝政的富贵闲人!” 宝玉此时已经听的呆了。 嗫嚅半晌,他却又将贾政当成了挡箭牌:“可老爷那边儿,如何……” “所以说宝兄弟并不能尽知令尊的心思。” 焦顺道:“他若不认同此事,又怎会指定让你去工部增广见闻?” 说着,又似笑非笑的道:“宝兄弟口口声声说是不喜仕途经济,只想做个闲人,却总不会这连奇巧淫技都不肯钻研吧?” “这……” 宝玉心目中的‘闲人’,和焦顺嘴里的‘闲人’显然并不是一回事。 可话赶话说到这份上,却也由不得他拒绝,只好苦着脸道:“既如此,我、我便去试一试。” 第168章 傲晴雯再埋祸根 院门外。 贾宝玉目送焦顺远去,一张椭圆脸庞登时垮了下来。 想着过了十八,就要跟着焦顺去衙门里‘玩物丧志’,他就忍不住长吁短叹。 他虽也喜欢那些精巧玩物,却并没想过要深究其中的道理,甚至赖此‘谋生’的想法,且一想到这些东西和‘志向’二字挂了钩,便觉着那些精巧玩物索然无味。 “二爷。” 正准备回转院内,茗烟却从墙角绕了出来,对着焦顺消失的方向狠啐了一口,刻意挑拨道:“这厮原本不过是李贵手下一个碎催,如今得了势,竟就爬到二爷头上去了!若是我……” “是你怎得?!” 不等他把话说完,门内就传来了晴雯的声音:“焦大爷出身再差,还能差的过咱们?!” 说话间,她跨过门槛出来,先冷冷横了茗烟一眼,又对宝玉道:“先前有焦大爷在,倒没来得及告诉你,二姑娘已经搬回来了……” “当真?!我这就找她去!” 宝玉闻言登时把烦恼抛在了九霄云外,撩起衣襟下摆就要往老太太那边儿跑。 “你急什么!” 晴雯忙拉住了他,指着里面道:“姑娘们早都过来了,一个不少都在咱们屋里呢。” 宝玉忙又调头跑进了院里。 等他这一走,茗烟那脸色登时阴沉下来,仰头瞪着台阶上的晴雯,阴阳怪气的道:“怎么?姐姐得了那焦顺一些鸡毛蒜皮的好处,就忘了自个的出身不成?我舅舅……” “哼~” 晴雯将袖子一甩,嗤鼻道:“少拿大总管压我!大总管早放了话,赖二爷那是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又让咱们避着焦大爷些,千万莫要招惹他——凭你方才那些话,就算官司打到大总管面前,我也是不怕的!” 这几句夹枪带棒的,茗烟的气焰登时就馁了。 那赖大实是个能屈能伸的,既有谈笑杀人的手段,也有唾面自干的隐忍,自打焦顺入了皇帝的法眼,又成了贾政的座上宾忘年交,他就暂时熄了报复的心思,一门心思只在长子的功名仕途上。 茗烟因与焦顺有旧仇,还被他叫去专门叮咛了一番,勒令他不可招惹是非。 茗烟虽然不服不忿,却不敢违拗舅舅的吩咐。 方才也是见贾宝玉似对焦顺有些怨怼,才忍不住生出了挑拨离间的心思。 如今见晴雯半点不虚,他自己先就退缩了,赔笑道:“是我一时冲动了,姐姐饶了我这回,千万别告到舅舅面前!” “哼~” 晴雯又是一声冷哼,昂着白玉杆儿似的脖子,道:“我才懒得理会你这些鸡零狗碎的心思,只是日后在二爷跟前仔细些,莫要一心把他往歪道上引!” 说着,甩袖子扬长而去。 “he~tui!” 眼见她走的远了,茗烟跨上台阶冲里面狠狠啐了一口,咬牙切齿道:“不知死的浪蹄子!大爷治不了那焦顺,还治不了你?!” 再说宝玉。 他急匆匆进门,见众女早占据了厅中各处,正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方才的事情。 宝玉不由笑道:“好啊,原来你们刚才都在听我的墙角!” “呸~” 林黛玉噘嘴道:“不过在里屋避一避罢了,谁乐意听你受人调教?” 因见宝玉笑吟吟盯着自己,她又拿帕子遮了半边:“瞧我做什么,还不赶紧把姐姐妹妹们都记仔细些,等去了那衙门里,再想在一处顽可就难了。” 她嘴里说的是姐姐妹妹们,实则却是担心宝玉日后无暇陪伴自己,真就变成孤零零一个形单影只。 宝玉自然理会她的心思,登时也苦了脸,支吾道:“也不用日日都去的,且我便是不吃不睡,也万不能冷落了妹妹。” 说话间,他二人四目相对,一时就忘了旁人在场。 “宝兄弟。” 这时就听薛宝钗道:“你既不愿走是仕途经济,那焦顺所言也不失为一条立身之路,等去了工部且不可分心懈怠。” 探春也附和道:“他这虽不是什么正经路子,却也有些可取之处。” 迎春虽未开口,却也是连连点头。 眼见姐妹们都在规劝自己,贾宝玉愈发苦了脸,可这回是打着让他‘玩物’的名头,总不好再用那些‘读书人不过是些蠹虫’的言语搪塞。 林黛玉见他窘迫,忽就噗嗤一笑,掩嘴道:“你们忒也高看那焦顺了!依着我说,他也未必就有什么高明见识,不过是仗着祖祖辈辈的传承,惯会揣摩上意罢了。” 这所谓祖祖辈辈的传承,自是在嘲讽焦顺出身奴籍。 迎春闻言心下就有三分不喜,只是她寡言鲜语惯了,又不愿意与姐妹们生隙,便只偷偷拿眼去拧黛玉。 不想薛宝钗却直接上了手,两根青葱似的指头在那滑如凝脂的脸上作势一掐,笑着打趣道:“偏颦丫头这张嘴,真真不肯饶人!” 林黛玉吃她偷袭,面上显出些不虞,正要抖出些尖酸刻薄的,宝玉却急忙上前打圆场道:“不说这些劳什子,趁眼下还有闲,咱们今儿多吃几杯,好生乐一乐,也算是恭贺二姐姐乔迁之喜!” 姐妹们这才改了言语,说些风花雪月家长里短。 这时晴雯也到了门前,却不急着进屋,而是冷了脸看向廊下那侍弄花草的小丫鬟,呵斥道:“早不收拾晚不收拾,偏这时候弄给谁看?趁早去做些正经的,少在这里作妖!” 那小丫鬟被她呵斥的抬不起头,嘴里嘟囔着还想分辨几句,谁知晴雯却理也不理,挑帘子进到了屋里。 小丫鬟抿嘴盯着那摇曳的门帘,好半晌才错开了眼。 ………… 返回头再说焦顺。 他施施然回到家中,就见香菱、玉钏儿、柳五儿三人,正围着一桌子灯笼品头论足。 “咱家怎么订了这么些。” 焦顺任凭玉钏儿褪去大衣裳,又顺手接过香菱递来的手炉,坐到桌前品着柳五儿奉上的香茗,奇道:“我刚才进门时瞧见,院里各处好像已经挂上七八盏了。” “咱家就订了十二盏。” 玉钏儿发愁道:“偏二奶奶送了些,二太太又送了些,薛家也送了些,可不就积了这么多么——我们几个商量了半天,连茅厕都算上都还要不少余下的!” “不妨事。” 焦顺摆手道:“这院里有一个算一个,都选两盏带回去就是。” 说着,又冲香菱招了招手,等她不明所以的走到近前,便一把捞到怀里,横放在腿上:“等元宵节的时候,我带你们去街上耍耍,省得总在这院里闷出毛病来。” 玉钏儿闻言喜不自禁,连声应‘好’。 柳五儿窥见焦顺那禄山之爪,直往香菱襟前攀爬,却是涨红了脸,闷头悄悄的退了出去。 偏香菱却竟有些闷闷不乐,一时发起呆来。 焦顺先是有些纳闷,想起她幼时的经历,这才恍然大悟。 香菱原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就因为上元节外出赏灯时被人拐了去,这才沦落到薛家卖身为奴。 如今焦顺说要带着她去赏灯,自是触动了她心弦。 于是愈发搂的紧了,又在她耳边道:“到时我只在你腰间系条红绳,任谁也偷不去、拐不走!” “爷……” 直到玉钏儿吃足了醋,把那宫灯、走马灯翻弄的哗哗作响,二人这依依不舍的收了‘伸通’。 焦顺任由香菱脱身,又看着桌上的各式灯笼道:“咱们也不好短了礼数——等我明儿去衙门当值时,看看有什么合适的回礼,若没有合适的物件,就等十四去外面逛逛再说。” 顿了顿,又想起了什么,于是唤过香菱耳语了几句,却是交待她去询问迎春、司棋、绣橘的有什么想要的,等元宵节逛街的时候一并采买。 转过天到了正月十二。 因这两天焦顺要去衙门里排班当值,天不亮便冒着刚起的风雪出了家门。 香菱同玉钏儿把东厢收拾齐整了,又到堂屋里帮着五儿做了些家务,便寻到东间里,找正同伺候焦大的老妇闲话的胡婆婆告了假。 得到胡婆婆的首肯,她又回屋裹了件翻毛领的披风,这才打着纸伞出了家门。 迎春这次搬回来,仍是住在原来的小院。 其实这院子原是她与黛玉合住——探春、惜春也是合住一处——只是老太太宝爱黛玉,将林妹妹留在身边照管,故此迎春才得以独居。 绣橘正指挥两个小丫鬟扫雪,见是香菱来了,忙笑着迎了上去打趣:“姐姐这一身瞧着,真如仙子下凡似的,却不知来我们这儿凡俗所在有什么贵干?” 香菱灿然一笑,跟着她走到廊下收拢了纸伞,这才问道:“司棋姐姐不在吗?” “跟我们姑娘去老太太那边儿了。” 绣橘说着,又回身呵斥两个小丫鬟:“这没眼力劲儿的,也不说给香菱姐姐端杯茶来——再有,把屋里的脚炉也取一个来。” 支走两个小丫鬟,她这才笑道:“若姑爷有什么要交代的,姐姐只管跟我说一声就是了。” “我们爷也没什么要交代的。” 香菱认真道:“反让我问问这边都缺些什么,等元宵节逛灯会的时候,帮着买齐了送过来。” “也就是姑爷惦记着我们。” 绣橘满眼感激,又忍不住抱怨:“昨儿说是什么‘迎春酒’,可除了宝姑娘问了两句,旁人哪管我们姑娘短了什么、缺了什么?” 跟着,又迟疑道:“不过猛一下子,我也不知道都缺些什么,这样吧,等姑娘和司棋姐姐刚回来,我仔细问清楚了,再去家里给姑爷回话、道谢。” “这倒使得。” 香菱略一盘算,便点头道:“我们爷出门时说了,这正月里排班不比正经当值,约莫申时【下午三点】就能回来,妹妹到时候过来就成。” 二人计议得当,且不多提。 却说焦顺到了衙门里,原是想去杂工所的,不想负责点卯的小吏却表示,因原本要坐镇司务厅的主事临时告了假,上面安排焦顺过去当值。 这司务厅的主事,等同是工部的办公室主任,在主事里是独一份的位卑权重,相应的,要处置的琐碎事情也比旁人多出十倍不止。 听说是让自己去司务厅代班,焦顺不由皱眉道:“本官又不曾在司务厅历练过,却只怕误了公事。” “大人多虑了。” 那点卯小吏忙解释道:“厅里自有老吏当班,等闲也烦不到大人面前——即便真有什么大事,只要大人及时上禀下达,也断没有您的不是。” 再三确认之后,焦顺这才领了临时签发小印,跟着那小吏赶到位于前衙的司务厅。 因这司务厅不但是内务总管,还负有接待外客的职责,非但占地面积不比各司小,装潢布置也更胜一筹。 只是…… 这正中的大堂里,却着实有些脏乱。 果皮瓜子散了一地不说,那梁上竟还垂着半拉红肚兜,几个衙役正拿竿子往下挑,可不知是挂住了还是怎么的,竟死活拉扯不动。 负责指挥的小吏急的直跺脚,连声催促道:“快别废这牛劲了,赶紧去搬梯子来!” 那衙役们却表示杂库的管事还没到,现下库门都打不开,却到哪里寻梯子去? 点卯的吏员见状,皱眉重重一咳,等众人循声望来,又扬声道:“诸位先别忙乱,快来见过今日当班的上官——杂工所的焦所正。” 众人这才乱糟糟迎了上来,有职称功名的拱手见礼,那些白身的干脆就呼啦啦跪倒一片。 焦顺也不急着让他们起来,指着那挂在梁上的肚兜问:“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没一个开口回话的。 “怎么?” 焦顺面色一沉:“我这代班的说话不管用?” 若是等闲所正,这话还真未必能唬住司务厅的官吏,但焦顺被逼无奈之下,联合外人反戈一击,让军械司灰头土脸颜面全无的事情,可还在衙门里传的沸沸扬扬。 这等混不吝的狠茬儿,谁敢不拿他当一回事? 当下为首的绿袍小官儿,忙讪讪答道:“回大人的话,昨儿陈大人当值,因实在气闷,便寻了戏班子和几个……” 说到半截,回头看看那肚兜,露出一脸无奈之色。 不用问,肯定是屯田清吏司的陈永鹏! 这厮是齐国公后裔,也属幸进之臣,却和低调的贾政截然不同,素来最是散漫浪荡不过。 焦顺皱眉问:“为何夜里不及时清理掉?” “这……” 那绿袍小官苦笑:“陈大人一心为公,昨晚上特意留宿在此,直到刚刚才离去。” 焦顺也不知说什么好了,遂甩袖道:“速速清理干净,本官先在里间值房……” “大人。” 那小官却又哭丧着脸禀报:“里间更乱,且气味不大好闻。” 那姓陈的到底在衙门里干了些什么? 焦顺无奈,只得先去了东厢,随便寻了个八品司务的桌子暂时安身。 刚命人找来最近的邸报解闷,不想外面忽又嘈杂起来,就听有人醉醺醺的骂道:“爷那玉佩是祖上传下来的,太祖爷亲自开过光的宝贝,若找不着,便把你们卖了也赔不起!管事的呢?今儿管事儿的是哪个?!” 啧~ 这可真是不让人清净。 第169章 反客为主 焦顺悄默声凑到门前,顺着门缝往外扫量。 就见雪地里十几个膀大腰圆的豪奴雁翅排开,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个趾高气昂的六品官员。 果然是那出身齐国府的陈永鹏! 一见这阵仗,焦顺就知道这厮必是冲着自己来的。 盖因这陈永鹏对待他的态度,就和贾政最初时几乎一般无二,认为与奴才出身的焦顺同衙为官、同为幸臣,实在是天大的耻辱。 且他又不似贾政那般低调,那种种贬损鄙弃的言语,早灌了焦顺满耳朵。 今儿忽然闹这一出,肯定早就算计好了的! 那突然告了病假的主事,多半也是同谋! 甚至于…… 这司务厅里只怕也少不了他们的眼线! 至于算计自己的法子么…… 听陈永鹏吵吵着要找什么玉佩,不难猜出多半是老掉牙的栽赃陷害戏码。 不过把戏虽老,可那陈永鹏人多势众,又有司务厅的人做内应,这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在自己这边儿,真要让他使起蛮来,却只怕是难以抵挡。 为今之计,必须先声夺人! 一是打乱陈永鹏的节奏,二是震慑那些豪奴、内应,让他们不敢轻易对自己动手。 焦顺心思急转,将现有的讯息过了两遍,忽的眼前一亮,抬腿猛的踹开房门,震天似的吼了一声:“果真是丢了御赐之物?!” 那房门重重撞在两侧墙上,直震得檐上积雪簌簌而下,再加上焦顺那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当下吼的豪奴们队形都散乱了。 那陈永鹏也被唬了一跳,愣神好半晌,才闹明白焦顺究竟说了些什么。 他方才说什么玉佩曾让太祖开过光,当然是在胡吹大气,如今焦顺又更进一步说成是‘御赐之物’,陈永鹏心下虽觉得有些古怪,可又怎肯弱了声势? 当下将头一扬,用鼻孔对着焦顺道:“正是太祖爷御赐之物,今儿老爷就算挖地三尺,也要……” “这如何了得?!” 陈永鹏正准备按照原定计划往下演,岂料焦顺又是一声大喝截住了他的话茬,紧接着大步流星到了近前,盯着那些摆造型的豪奴们问道:“陈大人,却不知你带来的这些随从当中,可有昨夜不曾在场的?” “嗯?” 陈永鹏脸色一沉,恶狠狠的盯着焦顺反问:“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是怀疑我的人监守自盗、贼喊捉贼?” 瞧他那蓄势待发的架势,只怕焦顺一旦应下这话,就要招呼豪奴围攻过来了。 荣国府和齐国府关系说不上亲近,却也是祖一辈父一辈的交情,陈永鹏这次设计想要羞辱焦顺,除了受到某些人的利诱之外,也正是笃定荣国府不会为了焦顺和齐国府闹翻。 而那些豪奴们显然也都得了交代,一见主人做声作色,也都撸胳膊挽袖子的发狠。 焦顺却对这一切熟视无睹,微微拱手笑道:“陈大人说笑了,我若是有这等心思,就该问昨天都有谁在才对。” 陈永鹏闻言一愣,也觉着这话似乎有些道理。 不过想到自己这次是来仗势欺人的,却同这奴才秧子讲什么道理? 当下冷笑一声,就要口出挑衅之言。 不想焦顺却抢先道:“下官是想寻两个不相干的,赶紧去报官!” “报、报官?” 陈永鹏刚积聚起来的气势,登时又化作了迷茫,脱口问:“你想做什么?” “大人糊涂了不成?” 焦顺肃然向皇宫的方向一拱手,正色道:“太祖御赐的至宝在工部失窃,这天大的事情,自该赶紧去顺天府报案,让他们调派精干人手速来侦破此案!” “去、去顺天府报案?” 陈永鹏愈发傻眼了,他原是想强行栽赃焦顺拿了自己的玉佩,当着众人耻笑这贪鄙奴才上不得台面。 谁成想一照面,焦顺竟就要把事情闹到顺天府去,还把那玉佩说成了什么‘太祖御赐至宝’。 有心解释一下吧。 可方才自己已经认下是御赐之物,却怎好再当众改口? 但若是不解释,任由焦顺把事情捅到顺天府,那顺天府又当真以为是‘御赐至宝’遭窃,全力侦查起来,这自导自演的把戏又该如何收场? 正骑虎难下,却听焦顺又扬声道:“司务厅上下人等,立刻到院子里聚齐,本官数到十,若有拖延不从的,便视作嫌犯交由陈主事处置!一、二、三、四……” 眼见司务厅的官吏、书办、杂役,都从四下乱糟糟涌出,陈永鹏愈发的头大,忙扯住焦顺问:“焦大人,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八、九、十!” 焦顺不慌不忙的报完数,然后假意压低嗓音,用周遭可以听见的音量道:“陈主事带着这么些人手,气势汹汹闯进衙门里,想来必是笃定贼人就在司务厅内,既如此,自要防着他们狗急跳墙,趁机掩藏甚至毁掉那御赐至宝,故此下官才要将他们集中起来看管。” 顿了顿,又十分认真的道:“等顺天府的人到了,再由他们将昨夜曾来过衙门的,也都全部押来审讯——为了防止贼人托亲友销赃,最好把今晨曾与他们接触过的亲朋好友,也一并拿来审问!” “这、这也用不着如此兴师动众吧?” 陈永鹏方才气势汹汹找到司务厅里,巴不得闹的越大也好,最好工部上下都来围观自己羞辱焦顺。 但眼下…… 他却反而担心事情闹大了无法收场,只能硬着头皮劝解焦顺道:“若真是衙门里人偷……藏了那玉佩,还是家丑不可外扬的好。” 他甚至都不敢说‘偷’字了,临时改成了‘藏’。 “这怎么成?!” 焦顺却是一脸的正气凛然:“御赐至宝,怎能等闲视之?!如今既是我在这司务厅里当值,那自焦某以下,必要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给陈大人、给齐国府、给太祖爷一个交代!” 什么至宝、什么交代! 那就是个普通的玉佩罢了! 陈永鹏一张脸涨的猪腰子仿佛,心下百般后悔不该夸大其词,以至被焦顺捏住了痛脚。 面对焦顺再三的催促,他好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也、也未必就是遭了贼,或许是谁捡了去,又或是我不慎落在了偏僻处。” 现如今,陈永鹏已经不奢望再拿这事儿栽赃焦顺了,只想着赶紧结束这一场闹剧,免得真被焦顺告到顺天府去。 焦顺心下得意,面上却露出诧异之色:“陈主事的意思,是要先找一找?” “对对对,先找找、先找找!” 陈永鹏满口迎着,同时朝身侧一人使了个眼色,那人心领神会的微微点头,当下就要带着齐国府的人四处‘搜寻’玉佩。 “且慢。” 谁知焦顺却又拦下他们,吩咐道:“去灶上弄些细煤灰来——若不够细,就尽量砸碎些。” 说着,又向陈永鹏解释道:“为免贼人浑水摸鱼,偷偷把赃物抛出来脱罪,咱们先找几个被搜过身的,拿簸箕在各屋里把煤灰扬匀了,然后再派几个身上干净的去搜——若果真找到了,也千万不能直接拾起来,速来请我和陈大人过去验看,瞧那上面可有灰尘,周遭有没有异状!” 这狗奴才怎恁多的花样?! 陈永鹏原本紫涨的脸庞,一时又阴沉的锅底仿佛。 他方才就是想让手下随便选个偏僻处,谎称找到了玉佩,结束这一场虎头蛇尾的闹剧。 可按照焦顺这样的做法,这法子却如何用得? 他一咬牙,强笑道:“也用不着这么麻烦——我如今想来,倒没准儿是丢在家里了。” “不会吧、不会吧?!” 焦顺闻言的夸张叫道:“难道陈主事竟未曾在家中翻找过,就直接带着人来衙门里兴师问罪?难不成在陈主事心中,这司务厅实是藏污纳垢的所在?” “怎么会!” 陈永鹏忙又改口道:“我自是已经在家翻找过了,只是仓促间,也未必有那么仔细。” “原来如此。” 焦顺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又喧宾夺主的道:“那也不用急着回去,来都来了,先将这司务厅搜一遍再说——你、你,还有你……” 说着,他抬手随便点选了几个豪奴,不容置疑的下令:“脱衣服!” 那几个豪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即倒有一半怒视焦顺。 “啧。” 焦顺见状,啧啧有声的摇头道:“都说主辱臣死,如今御赐至宝失窃……” 陈永鹏忙道:“未必就是被偷了!” 焦顺笑着横了他一眼,改口道:“如今御赐至宝失踪,正是表忠心的时候,尔等却怎么一个个推三阻四的?” 说着,他又认真对陈永鹏道:“陈主事,既然你府上的家丁都不愿意为主人分忧,要不咱们还是找顺天府的人来吧,” 陈永鹏与他四目相对,直恨的牙根痒痒,有心怒斥这刁奴几句,可又担心他打着‘御赐至宝’的名头去报案,最后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脱衣服!” 这一声令下,那些豪奴们便成了霜打的茄子,垂头丧气的开始宽衣解带,不多时那雪地里就多了几个衣衫单薄、瑟瑟发抖的‘可怜之人’。 先前陈永鹏兴师动众的找上门时,司务厅的人都想着要看焦顺的笑话,却不曾想最后看到的却是这般奇景。 拼命忍耐,还是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几个豪奴羞恼的梗着脖子怒视,却很快又在寒风中冻的缩起了脖子。 焦顺让栓柱领着几个司务厅的书办,挨个搜查了一遍,确认他们身上并无什么玉佩,正好灶上也送了煤灰过来——簸箕不够,又临时拿了几个洗脸盆充数。 挨个派发好‘装备’,焦顺便下令道:“开始吧——都给我撒匀了,待会儿我派人进去监察,若是有偷奸耍滑的,就算本官肯饶你们,陈主事这苦主也断然不肯!” 陈永鹏听他到这时候,还拿自己当靶子消遣,愈发咬的牙齿咯咯作响。 那几个豪奴无奈之下,只能瑟瑟发抖的进到各处播撒煤灰。 这进去的时候都是白生生的,等再出来却个顶个变成了昆仑奴。 人群中禁不住又爆发出一通哄笑。 这回那些豪奴却是连瞪人的心气儿都没了。 陈永鹏见此情景,脸上也是火辣辣的难堪不已。 眼瞧着焦顺又要下令,让余下的豪奴们脱了衣服接受检查,陈永鹏跺脚咬牙道:“焦大人如此精明,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这里都交给你就是,本官且先回去仔细找一找!” 说着,领着两个为首的管事,头也不回的去了。 被抛下的豪奴们面面相觑,却也只能任凭焦顺摆弄。 而焦顺给那些豪奴铺排好差事,就转眼看向了正交头接耳、谈笑风生的司务厅官吏杂役们。 你焦大爷的热闹,是那么好看的? 他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唤过为首的两个八品司务,吩咐道:“等里面搜完了,别急着收拾,陈大人若是在家里找不见,说不定还要来亲自搜一遍呢。” 两个司务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其中一个小心翼翼的问:“大人,那咱们又该如何处置公务……” “这有什么难的?去抬几张桌子出来,就在这两下廊上办公便是!”焦顺不容置疑的道:“这一边办公一边赏雪,岂不雅哉?” 说着,他又喊来几个刚套上衣服的‘黑奴’,吩咐道:“快去杂工所,把本官的逍遥椅抬来。” 转头又命栓柱备好了手炉、脚炉。 不多时,在两侧廊下瑟瑟发抖的司务厅官吏杂役们,就见焦大人寻了个背风的所在,摆开了逍遥椅、翘起了二郎腿,裹着毛料大氅、坐拥手炉脚炉,优哉游哉的看起了邸报。 两个司务见此情景,哪还不知焦顺是刻意敲打? 心下虽是暗骂不已,却摄于方才焦顺谈笑间,便令陈衙内折戟沉沙的手腕,非但不敢提出半句抗辩,反竭力安抚手下的官吏,生怕再给焦顺发飙的机会。 就这般直到正午时分,那陈永鹏才让差人送来消息,说是那‘御赐至宝’已经找到了。 两个司务如蒙大赦,忙请示焦顺可要收拾出屋子,好让众人搬进去办公。 却听焦顺打着哈欠道:“急什么?说不定陈大人还丢了别的呢——不过明儿就不是我在这边儿当值了,该怎么收拾都听……对了,今儿告假的是那位大人?” 一个司务苦着脸回道:“是都水清吏司的钱主事。” “那就等钱主事明儿来了再说!” 焦顺说着,环视了一下周遭,扬声道:“若不让钱主事亲眼瞧一瞧这景致,他却如何知道本官今日顶班的艰辛?” 话音刚落,廊下咬牙切齿的动静就连成片,内中还杂了几声喷嚏。 第170章 煤油灯与家长里短 本着打一巴掌给一甜枣的准则。 焦顺先让司务厅各色人等冻了一上午,到中午又特地使钱让灶上做了顿驱寒的酒菜热汤。 且还暗中指使几个帮厨,把上午那出大戏三言五语的剖析了,将众人一多半怒气引导到了司务厅内应和陈永鹏等人身上。 到了下午,又‘开恩’允许他们将两厢拾掇出来办公。 当场就有几个贱皮子对此感激涕零,心说这焦大人似乎并不像传闻中那样,行事粗鲁蛮横不讲道理,面对那陈主事不卑不亢也还罢了,就连迁怒人都懂得适可而止。 且不提这几个斯德哥尔摩患者。 却说午后【下午一点】,又添了条褥子的焦顺,正在廊下眯着眼假寐,忽就听有人大步流星直奔自己这边。 抬眼一扫量,却是刘长有带着徒弟赵九斤风风火火赶了过来。 “你今儿不是不用当班吗?” 焦顺不等他走到近前,便翻身坐起问道:“莫不是所里出了什么岔子?” “大人放心,所里一切都好。” 刘长有急忙解释:“是南边儿送水……煤油的到了,这事儿一向是卑职在负责,于是下面人专程寻了我来——卑职方才领着九斤试了试,先前赶制出来的煤油灯倒还算堪用,就想着过来向大人禀报一声。” 说着,示意赵九斤奉上一大一小两只煤油灯。 大的那只雕琢的甚是精巧,漆金錾银的散着流光溢彩,小的那个就简单多了,用料能省则省,矮墩墩看着像个痰盂。 但焦顺的注意力,却还是落在了那小号油灯上,招手让赵九斤递给自己,先掂了掂分量,确认里面灌了大半壶煤油,然后又倒提在手里,用力抖了几抖。 仔细确认过煤油不曾溢出半滴,他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起身四下看了看,冲着院门旁边的倒座小厅道:“去那里面试试吧。” 说着,提着灯笼自廊下绕出,领着众人走进了其中一间倒座。 赵九斤指挥着两个学徒,将后窗前窗全都用布遮了。 刘长有则是双手奉上了火折子。 焦顺取下火帽吹燃了火舌,拧开玻璃罩子点燃那煤油灯的灯芯,眼瞧着火苗窜起半寸,他忙又将玻璃罩子放了回去。 或许是玻璃罩不够透明的缘故,那亮度陡然下降了些,先前差不多与家里用的牛油蜡烛齐平,如今却反倒要略逊一筹。 这让焦顺略有些不满,作为一名九零后,在他有限的印象当中,农村地区用这玩意儿照明,可是一直从民国持续到了八十年代初,按理说怎么也该比蜡烛强些吧? “大人果然是明见万里!” 这时就听刘长有赞道:“此物比之旧式油灯,无论是安全性还是亮度都强出数倍不止,甚至比起蜡烛来也毫不逊色。” 他这里大拍马屁,赵九斤却忍不住泼起了冷水:“可那豆油灯用个破碗放根棉线就成,咱这又是铁架子又是玻璃罩子的,只怕要几十只新碗才能换一盏。” “胡说什么!” 刘长有忙呵斥道:“此物与那旧油灯各有用处,岂能放在一起比……” 焦顺抬手止住他的话茬,和煦的对赵九斤道:“别听你师父的,如今这东西也还没定型,有什么优劣都说出来,咱们才好改进的实用些。” 赵九斤得了鼓励,又看师父没有拦着,这才板着指头道:“这东西的亮度如何,其实都看那灯芯长短,普通百姓家里如何敢用这么长的灯芯?若剪短了,其实也只比老油灯强些,比不得蜡烛亮堂。” “再有就是那什么石油,我和徐大哥翻了各处风物志,发现此物甚少有大量产出的——太祖当年虽提过几处,可至今也不曾见着实物。” “既是稀缺罕见的物件,成本必然也高,如此一来,售价和照亮的效果都不及蜡烛,只怕是……” 他虽耿直,到底也知道不能把话点透的道理,说到最后及时收住了话头。 焦顺听的连连点头,等他说完之后,立刻反问了一句:“若那石油敞开了供应,只计算析出灯油的成本,情况却又如何?” “这……” 赵九斤挠了挠头,又屈指算了算,这才道:“眼下析出的灯油虽还不够清透,但依着这个路数推算,倒用不了太多的投入,比菜籽油、豆油好榨多了——且一次弄出的量也大的多。” “这就对了!” 焦顺闻言登时笑了:“事到如今我也不瞒着你们,如今东南难事陷入僵局,朝廷又已经成功挽回了声望,想必过不多久就要开始和谈了。” “西夷的尿性报纸上早都分析过了,这和谈除了探讨土地归属之外,必然也绕不过通商的事情——可我大夏物华天宝,实则并不怎么需要西夷的东西。” “这对咱们虽是好事,可那西夷能眼睁睁看着口袋里的银子,被咱们掏个干干净净?届时为了保住钱袋子,必然要有一番明争暗斗!” “咱们大夏虽不怕他们,可要重建铁甲海军毕竟也需要时日,总得先虚以委蛇稳住西夷才行,所以多多少少还是得买他些东西。” “依我想来,与其买些华而不实的堆放在国库当中,自是采买些民生需用之物为上。” 说到这里,赵九斤显得越发迷茫,倒是刘长有恍然大悟,击掌赞叹道:“原来如此!我记得太祖语录上曾有记载,此物在西夷所掌之地并不罕见,若能令其大量供输我国,用以代替豆油、菜籽油用来照明,一来物美价廉能补充万家灯火,二来也能安抚西夷,给我大夏水师喘息发展的机会。” 说着,又对焦顺深施了一礼:“大人果然是忧国忧民、明见万里!” 这回却不是马屁,而是真心实意的钦佩。 焦顺将他扶起,正色道:“正因如此,这研制析油的方法,以及进一步改良油灯的事情,还要刘所丞多多用心,必要在于西夷和谈之前,做到尽善尽美。” 说着,又许诺道:“今上素来宽厚,此事若成,必然少不了升赏!” 刘长有也知道皇帝有心提拔匠官,且这涉外的事情最易显露功绩,当下直喜的嘴角咧到了耳根,口中却忙谦逊道:“卑职有什么功劳,不过是附大人骥尾罢了。” 他二人这里互夸互赞,赵九斤却又忍不住泼起了冷水:“大人、师父,照你们这么说,油价虽然降下去了,可这灯还是贵的很,只怕百姓家中未必用得起。” “你这……” 刘长有这回是真的恼了,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正要喝骂两句,却被焦顺拦下,笑道:“所以才要继续改进,争取摊薄成本——只要能降到一定程度,朝廷再和西夷商量个补贴方案,自然也就能普惠民间了。” “补贴方案?” “就是由朝廷和西夷掏银子,低价将这油灯卖给贫民百姓——当然了,这银子最好是全部都由西夷来出,毕竟他们之前毁了咱们的水师,杀了咱们军民,如今战败求和又想卖东西给咱们,总要先掏银子赔偿咱们的损失吧?” 赵九斤这才释然,鸡啄米似的点头:“对对对,就应该让那些洋鬼子出这笔银子!最好是咱们杂工所来造,先高价卖给他们,再让他们便宜卖给百姓!” “这怎么成!” 焦顺把眼一瞪:“钱虽是他们出,这给百姓送实惠的好事儿,还是要朝廷出面来做。” 三人面面相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 申时【下午三点】。 焦顺驱车离开衙门,却没急着回家,而是先沿街买了些新鲜的糕点、小吃。 临近正月十五,这街面上明显热闹起来,虽是大雪纷飞,两侧廊下依旧支着不少摊子,其中尤以各色小吃居多。 可惜穿了一身的官袍,否则焦顺还真想寻个中意的摊子,就着微甜的果酒欣赏一下这雪中街景。 如今么…… 就只能打包带回家,左拥右抱口口相传了。 却说焦顺坐在车上,正捻了个蜜枣糯米团子想要尝尝鲜,不想马车却突然来了个急停,那团子便蹦蹦跳跳的滚到了车外。 “怎么了?” 焦顺挑帘子向外一瞧,却原来是倪二拦在了前面。 “焦大爷。” 那倪二踩着雪略有些狼狈的凑到近前,隔着车窗躬身禀报:“小人刚得着消息,那张华这几日又在坊间输了不少,欠下一屁股烂账,还请您多多留意,莫让这不知死的小人坏了大事!” 啧~ 焦顺原本在衙门里积攒的好心情,登时化作了乌有。 那张诚他用的十分顺手,尤其是官场那些迎来送往的潜规则上,给了焦顺不小的帮助,若为了儿子的事辞掉他,短时间再想找人顶上来,却怕没那么容易——贾芸虽说是个聪慧的,但毕竟年轻识浅,一二年内指望他挑大梁绝无可能。 可若不辞,那张华真要被讨债的逼急了,他这做父亲的难道还能袖手旁观? 届时说不得就要生出些歪心思来…… 左右为难了半晌,也只能一面寻找能顶替他的人,一面嘱托贾芸将这父子两个盯紧些——自己花钱请贾芸来,不就是为的这个么? 与此同时。 绣橘也依约到了焦家。 因香菱被莺儿喊去帮着打络子,这回出面接待的自然便成了玉钏儿。 绣橘与她不算熟悉,故此便谨言慎行以对。 但即便如此,玉钏儿也已经品出了些眉目。 毕竟都是在一处厮混,虽说焦顺每次吩咐香菱时,都刻意避开了他,却又如何能完全隔绝掉蛛丝马迹? 何况近来双方往来的,也过于频密了些。 对于迎春极有可能成为自家主母一事,玉钏儿心下是七分喜三分愁,喜的是迎春木讷胆怯,必然不是个强势的女主人。 愁的却是阎王好见小鬼难搪,司棋在荣国府一众大丫鬟里,可是出了名的不好招惹,连素来牙尖嘴利的晴雯都曾吃过她的亏,就更别说旁人了。 若正面较量,只怕把两个玉钏儿绑在一块,也不是她的对手! 好在还有‘先入为主’的优势在,自己整日和大爷如胶似漆耳鬓厮磨,难道还抵不过她一个后来的? 硬给自己打了针强心剂,将那三分愁减到了一分,玉钏儿正待抖擞精神和绣橘拉拉关系,不想外面脚步声起,紧接着焦顺就挑帘子走了进来。 “咦?” 看到绣橘在座,焦顺一面抬手去解颈间的丝绦,一面问道:“绣橘姑娘这时候,过来莫不是有什么要嘱咐的?” 说着,他自顾自脱了大氅甩给玉钏儿:“去,拿到里间烤一烤。” 玉钏儿知道大爷这是刻意支开自己,绷着脸将小嘴一扁,却还是乖乖抱着大氅,挂到了里间的暖气架前。 她这一走,绣橘立刻鲜活起来。 笑着迎上前道:“姑爷的好意,我们二小姐已经知道了,可姑娘家脸皮薄,死活不肯张嘴儿,司棋姐姐和我只好越俎代庖,拟了这张单子出来。” 说着,将个纸条双手奉上。 因也是熟惯了的,焦顺自是老实不客气的,捏着她的小手研究了起来。 绣橘面皮微红,却也并不挣扎,强装成没事人似的继续道:“这次搬回来,大太太非但没有添置行装,还明里暗里克扣了些,不然也不用麻烦姑爷帮衬。” 说话间,焦顺那爪子便顺杆爬到了胸前。 绣橘忙抽身退步,掩了心口羞道:“姑爷且放尊重些。” 焦顺嘿笑着收回了禄山之爪,暗道这手感倒也不能说是差,只是比起司棋来就…… 这时忽见绣橘又捧出五十两银子来,焦顺不由奇道:“这又是什么意思?” 绣橘正色道:“虽说这银子本就是姑爷赏下的,再拿过来显得有些矫情,但司棋姐姐说了,总不能让您三番五次的往外拿钱,我们反倒把这银子藏着掖着吧?” 司棋除了脾气火爆些,做事倒是极底细的。 焦顺也没推让,直接收了那银子,顺口问道:“你那司棋姐姐总是托你传话,却怎么从不登门见我?” “嘻嘻~” 绣橘掩嘴一笑,促狭道:“也亏得是我来,若换了司棋姐姐,似方才姑爷那般毛手毛脚的,怕是早撕吧起来了!” “她敢!” 焦顺拿腔作势的一瞪眼:“你明儿让她来,看我怎么驯服她!” 第171章 焦爵爷飘忽的道德底线 却说送走绣橘之后,焦顺便吩咐玉钏儿去了王夫人院里,探问贾政在不在家,又是否有暇见客。 那陈永鹏毕竟是齐国府嫡出,若刨宫里的贤德妃不算,论身份与贾政也是相差仿佛,今儿焦顺虽拿住他的话柄,兵不血刃的迫退了他,但日后如何却怕还不好分说。 故此有必要借助一下‘存周公’的影响力,以免这厮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 玉钏儿领了差遣,遂选了几件焦顺新买的糕点,又拿了从工部买来的鎏金琅珐鼻烟壶,风风火火的赶至王夫人处。 进门先让小丫鬟去知会姐姐,她自己轻车熟路进了倒座下处,将那糕点挨个在床上铺散开,拿腔作势的说是自家大爷刚买的,个个软软糯糯的,若摞在一起怕给压坏了。 她正拿那几盒点心,在几个小丫鬟面前拼‘花样’,金钏儿也自堂屋赶了过来,见那架势就知道她是在显摆——糕点倒还罢了,主要是显摆在焦家所受的宠爱。 毕竟当初这院里有不少人认为,玉钏儿被送去焦家与流放发配差不多。 所以玉钏儿在那边儿得势之后,一有机会就跑来炫耀。 金钏儿自然要给妹妹长脸撑腰,于是笑着上前道:“你来便来了,怎么又带了这么些东西。” “大爷买的太多了,我瞧着也吃不完,就做主拿了些来。”玉钏儿一副云淡风轻的架势:“姐姐喜欢吃就克化些,若不喜欢,只赏给妹妹们就是了。” 说着,又托出那底部烤蓝、中间鎏金、顶部天青的琅珐鼻烟壶,郑重其事的送到姐姐面前:“上回娘去我那儿,说起咱爹的鼻子总不见通畅,我们大爷先是帮着买了些上好的鼻烟儿,又在工部匠造处买了这东西回来。” “呦~” 金川儿见了,也不禁惊道:“这可不便宜吧?” 说着伸手欲接,不想玉钏儿却往后缩了缩,继续显摆道:“感情!外面精巧就不说了,里面还藏着机关,说是什么簧片——这也就是大爷在工部为官,外面想买都没处淘换去!” 连着吹嘘了一通,这才将东西递给了金钏儿。 不过金钏儿这时却没了兴致,她不反对妹妹在人前炫耀,可当这‘人’里面包括她自己的时候,却难免生出些不快与醋意来。 虽说宝玉也是个轻财货的,时常拿好东西赏赐下面人。 但似这般留心,专程从外面踅摸需用的物件,却不是等闲女子能获得的殊荣。 至少金钏儿就从未享受过这般待遇。 心不在焉的翻看了几眼那鼻烟壶,她淡笑着道:“果然是好东西——可你不送家里去,偏拿到我这儿做什么?” “妈妈总来这边儿,到时候姐姐让她捎回去就是了,我们大爷那边儿离不得我,哪好就直接送到家里去?” “那你这会儿……” “是我们大爷让问问,看政老爷在没在家,有没有空待客。” 见妹妹终于说起了正事儿,金钏儿忙拉着她到了外面廊下,悄声道:“在家是在家,只是却没在后宅,又跟那赵姨娘搬去了外书房。” “这回又怎得了?” 玉钏儿奇道:“先前老爷太太不是才刚和好么?” “还不是因为王家大爷的事儿!” 金钏儿叹气道:“当初他借了咱们家的银子,年前好说歹说才还了一半,不想这正月里赌钱输急了眼,又跑到轮胎铺子里逼着账上拿银子,明抢也似的卷了大几千两——老爷不好说什么,却迁怒到太太头上,一赌气又搬回了外书房。” “还有这等事?” 玉钏儿掩嘴惊呼:“这不成强盗了吗?我记得前几年不是都夸那王公子人才了得,怎么就……” “呸~!什么人才,当初不过是舅老爷拘束的严,没显出他的本性罢了。” 金钏儿对这王衙内一百个瞧不上,连抖了他几桩荒唐事儿。 玉钏儿却对此没甚兴趣,耐着性子听她抱怨完,就想要回去复命。 “你急什么!” 金钏儿一把扯住了她,硬是拖到了西厢房里,看看左右无人,从箱子底下翻出个小包袱,塞给玉钏儿道:“拿回去改改,瞧你们家大爷好不好这一口。” “这是什么?” 玉钏儿好奇的扒开一瞧,却见里面裹着几件半透的真丝睡裙,虽未曾展露全貌,但也能看出不是什么正经玩意儿。 她当下略微涨红了双颊,啐道:“姐姐哪来的这种东西?忒也羞人……” “哪是我的!是薛家姨太太送给太太的,先前太太和老爷和好,凭的就是这几件宝贝——昨儿因大吵了一架,太太赌气让我都拿去烧掉,我寻思怪可惜的,倒不如你拿回去改一改,穿给你们家大爷瞧瞧。” “这贴身穿过的物件……” 玉钏儿一面撇嘴露出些嫌弃之色,一面却又紧攥着不肯撒手,拿腔拿调的道:“罢了,我回去好生洗一洗吧。” 说着,便告辞离开。 金钏儿忙追上去,叮咛她这事儿切不可外传,不然自己只怕就要吃挂落了。 玉钏儿道了声‘我理会的’,就抱着那包袱匆匆回了焦家。 一路无话。 却说焦顺听说贾政又搬去了外书房,便不由想起了前两次的遭遇。 虽说难免也有些心痒,可贾政也算是待他不薄,总不好三番五次的与赵姨娘私相授受。 故此就想着趁早把事情了了,免得到了晚上徒增尴尬。 他重新披上大氅,正要出门,不想却被玉钏儿拦了下来,媚眼如丝的道:“大爷晚上早些回来,我给您个惊喜……嘻嘻。” 说着,拧腰晃臀的去了。 却原来她半路上想到,今儿是自己的正日子,若错过今儿只怕要等到五日后——中间有个‘双’日子——才轮到自己独宠,又想着这衣裳指定是清洗过的,于是就等不及想要献宝。 焦顺虽不明所以,但听她言之凿凿的,心下自也多了期待。 笑骂一声‘好个小蹄子’,这才急匆匆的出了家门。 等在外书房见到贾政,焦顺把今儿上午发生的事情说了,贾政也是恼怒非常,那陈永鹏矮他一辈,素日里也还算恭敬,不想却闹出这等事情来。 现如今不比去年十月里,衙门里谁不知道焦顺是自己的‘爱将’? 陈永鹏这般肆无忌惮的想要陷害焦顺,明显是不给自己面子。 贾政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了几圈,咬牙道:“贤侄放心,我这一两日就去齐国府讨个说法,让陈世兄好生惩戒惩戒这厮!” 对他嘴里的‘惩戒’,焦顺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期盼。 贾政素来是兔子扛枪窝里横,在家中——尤其是儿子面前,显得威严满满说一不二,在外面却惯爱搞什么‘做人留一线’、‘得饶人处且饶人’。 别看他现在说的咬牙切齿,真到了齐国府里,怕就只剩下和风细雨了。 不过即便只是和风细雨,应该也能表明立场,让那陈永鹏短时间内不敢再生事。 两人随后又探讨了一番,巡视组这次南下要走的路线,以及需要格外主意的事项。 眼见时辰差不多了,焦顺就推说家中有事,想要尽早告辞离开。 贾政留他不得,便命赵姨娘取来一柄扇子,递给焦顺道:“这是我前几日偶然所得,虽不如你那柄扇骨精巧,却胜在自身齐整,又有前朝名家的题跋。” 不想他倒还记得那扇骨的事儿。 “这如何使得。” 焦顺忙推脱道:“那扇骨我是作价七百两卖给大老爷的,却怎好再拿您的好处?” 贾珍把脸一板:“啰嗦什么,岂不闻长者赐不敢辞的道理?” 焦顺只得收下了那扇子。 等出了外书房,心下倒颇有些羞愧。 贾政如此对待自己,自己却偏偏和他的宠妾眉来眼去私相授受的,实在是…… 路上难得的自我检讨了一番,等回到家中却又想起了玉钏儿的明示,于是那本就松垮的道德底线,又不由自主滑向了下三路。 那赵姨娘碰不得,自己的丫鬟却无需避讳什么。 焦顺卜字型进了东厢,正要拉着玉钏儿去里间,让她解释解释什么叫惊喜,不想香菱却先一步迎上来道:“大爷,晴雯的哥哥吴贵过来道谢,如今还在堂屋客厅里候着呢。” 真是扫兴! 这乌龟早不来晚不来,偏这时候跑来作甚? 郁郁的转到厅内,就见那吴贵一脚高一脚低的起身,苦着脸强笑着见礼。 焦顺往他腿上扫了扫,随口道:“坐下说话吧——你这腿怎么还没好透,莫不是伤到筋骨了?” 说着,自顾自在主位上坐了。 吴贵却没敢坐下,躬着身子赔笑解释道:“其实已经大好了,就是一吃劲儿还有些疼,所以不太敢用力。” 说着,抬眼看看焦顺,又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半晌又抬头看看焦顺,然后再次低头看向自己的鞋子。 如此往复了三四次,焦顺倒先耐不住性子了。 若是个美貌女子欲语还休的,或许还有几分看头,这大老爷们吞吞吐吐的,却实在让人看不惯:“吴管事今儿过来,除了登门道谢之外,可还有别的什么事情?” “这个……” 吴贵再次重复先前的动作,见焦顺脸上露出不耐之色,忙期期艾艾的道:“焦大爷,我先前那差事被秦显给顶了,听说、听说是您举荐的。” 焦顺这下登时猜出了他的心思,嗤鼻道:“怎么,你受伤没法理事,难道修别院的事情就要搁置了不成?” “不不不!” 吴贵连忙摆手:“小人没那意思,只是、只是我如今也大好了,等过了十五是不是……呵呵,是不是该……” 说到半截,又一脸憨笑的搓起手来,那眼睛不由自主的往鞋上出溜儿,倒好似那上面有个地洞似的。 焦顺早猜出他是想谋个差事。 当下皱眉道:“这事儿你不该找我啊,先前就是琏二爷举荐的你,如今你也算是因公负伤,找琏二爷重新安排个差事,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么?” “这……” 吴贵脸色愈发悲苦,支支吾吾半晌也没句整话。 焦顺实在不耐烦跟他浪费时间,于是作势起身道:“若是有什么顾虑,就回去想清楚了再说。” “没、没顾虑!” 吴贵急道:“是我那婆娘,因妹妹逼着我休了她,她怀恨在心,就在琏二爷面前告了刁状,所以小人几次求见琏二爷,琏二爷都避而不见——就因为这,我那妹妹才让小人来求您开恩提携。” 晴雯让他过来的? 焦顺闻言眉头一挑,若是司棋或者杨氏指点他过来也还罢了,那晴雯又不曾舍了身子给自己,却怎么也好意思三番两次的求上门? 难道因为自己帮了她两回,她就将自己当成是救苦救难有求必应的活菩萨了? 若真是这样,那她可就打错算盘了! “我妹妹说了!” 那吴贵见焦顺沉默不语,面色也原来越难看,忙又补充道:“她知道当初害您的是谁,您若肯帮小人谋个正经差事,她就替您拿住那人的把柄……” “呵呵!” 这个条件倒也还使得,但焦顺却仍是冷笑:“依我如今的地位,报仇的事儿还用假手于人?” “我妹妹还说了!” 吴贵忙又学舌:“那人最近一直躲着您,您想抓他的把柄怕是不易,若换成我那妹妹,他多半就没什么防备了。” 这倒是实话。 晴雯本就出身赖家,算是赖大布置在宝玉身边的钉子,与茗烟本就是一党,茗烟对她自然不会太过提防。 不过…… 她这么吃里扒外,就只是为了给哥哥谋个差事? 该不会是赖家布置的圈套吧? 可就算是圈套,他们如今又能奈自己如何? 略一犹豫,焦顺甩袖道:“空口无凭,你回去让她准备个投名状再说!” 说着,不等吴贵再开口,就吩咐门外的仆妇送客。 思量着这事儿回到东厢,香菱又迎上来,指着里间道:“玉钏儿说在里面候着爷,神神秘秘的也不知要做什么。” 焦顺登时想起了玉钏儿所说的惊喜。 当下立刻把烦恼抛到了九霄云外,三步并作两步的进到了里间。 玉钏儿原本就在床上横陈,见焦顺自外面进来,忙又摆了个曲线玲珑的婀娜造型,极力衬出身上那一席鹅黄纱裙。 但见轻纱半掩、若隐若现,似一览无余却又看不真切,让人恨不能一头撞碎了那薄雾也似的轻纱,剥出个白羊也似的…… “这是哪来的?” 但焦顺却发起愣来,盖因这东西像极了后世的情趣n衣,而且…… 还不太合身的样子。 见没能达到预期的效果,玉钏儿不觉有些气馁,将肩带略往下扯了扯,娇声道:“难道爷不喜欢吗?” “喜欢是喜欢。” 焦顺迈步到了近前,一面居高临下的扫量,一面笑道:“就是有些不合身,显得肥大松垮了些。” 玉钏儿颓然的垂下头,讪讪道:“这是二太太的贴身衣物,我穿着自然不怎么合身,早知道就先改了再……哎呀!” 正说着,不想焦顺便如狼似虎的扑了上来。 只见这厮满眼禁忌的兴奋,早把先前对贾政的愧疚抛到了爪哇国! emmm... 刚咬牙斥11万积分的巨资,保住了上个月的全勤,没想到今儿就浮躁了,写到半截有些卡文,只好请假一天。 嗯~ 至于月票啥的,先给那些量大管饱的大佬吧…… 顺带,老嗷这个月的目标仍是全勤——能请三天假的全勤,四天积分就不够了。 第172章 为分赃夫妻斗法、听妄言平儿移情 翌日一早。 焦顺借着朦朦胧胧的亮光,打量着玉钏身上那件,被扯破前襟、撕开腰胯的真丝睡裙,心下不由得大为后悔。 其实真要论起来,王夫人毕竟上了年岁,论姿色尚不如其妹,更遑论年轻一辈儿的翘楚们。 唯其身份尊贵,又素以端庄示人,这骤然撞破其截然相反的内在,难免引得人心生亵渎之念。 既然是亵渎嘛…… 难免手上就乱了分寸,忘了要长久可持续循环利用。 现如今撕扯这样子,只怕想修补都都没法修补了。 玉钏感觉到身边的动静,也从沉睡中醒来,只是身上酸痛绵软使不上力气,于是仍就仰躺着笑道:“爷放心,姐姐一共送了三件,除了这件还有两件呢。” 焦顺这才释然,嘿笑着在她脸上一掐:“你昨儿辛苦了,爷放你半天假,且在里间好生歇歇吧。” 说着,吊儿郎当的起身,自取了汗巾、亵裤遮住身体。 玉钏虽听他吩咐未曾起身,见状却忙扬声呼喊:“香菱、香菱,快来伺候大爷更衣!” 随即,又压了嗓子窃笑:“爷,您说剩下那两件我到底改是不改?” 没等得到答复,她就用被子蒙住面孔,直在里面笑的花枝乱颤。 被这小蹄子窥破了龌龊心思,焦顺倒也并不窘迫,左右不过是男人的劣根性而已,在丫鬟面前也没什么好避讳的——当然,一般男人的劣根也不似他这般大就是了。 早上的琐事且不多论。 今儿焦顺仍是在衙门里值班,但却不用再去司务厅坐镇了,只需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儿即可。 这期间焦顺特意使人去司务厅哨探,发现那钱主事到了司务厅里,见一地的黑灰果然大发雷霆,但自始始终也没有往他身上攀扯,显然是做贼心虚色厉胆薄。 指望这等人主动送脸上门,肯定是没戏了。 故此焦顺就一心扑在了杂工所的内务上。 虽说年节时京城各衙门都放了假,但还是积聚了一些需要处理的公务。 而就在他处理这些公务时候,外面还闹出个小插曲——守门的衙役前来禀报,说有几个南方人在衙门口反复徘徊,一问却是杂工所下辖使库的差役,想要求见上官。 前面说过,杂工所主要负责制作半成品,以及收购一些边角材料,这所谓的‘使库’,正是杂工所设在各省的收购站点。 听是地方上来的差役在外面求见,焦顺忙命人将他们请进来,细问究竟。 却原来这几个人,正是从南方运来了天然煤油的差役。 原本昨儿交卸了差事,他们就该原路返回了,谁成想天降大雪封住了道路,这几人只得暂时逗留在京城。 结果只住了一晚上,就让他们苦不堪言——京城的物价本就昂贵,偏又赶上元宵节将近,各种开销更是翻着翻的往上涨。 短短一天一夜的功夫,几人竟就花掉了三分之一的盘缠。 照这速度,怕是不等离京就要弹尽粮绝了,于是他们几个一合计,就跑来工部求见上官,希望至少能报销食宿和回去的路费。 这大年下的他们跑一趟也不容易,何况又是自己亲自铺排下的差事。 于是焦顺问清楚原由之后,当即唤了书办想要照章支银子,当做赏赐发给他们,谁知这一走流程不要紧,倒查出昨儿已经赐下了三十两银子! 押送煤油抵京的一共有五人,这相当于一人领了六两银子,说多虽然不多,说少也却也足够他们熬过这几日了。 都不用再细查,焦顺就猜出这必是刘长有师徒的手笔。 焦顺心下略略有些失望,昨儿因刘长有师徒两个办事得力,自己才跟他们交了心,不想背地里就做出这等事情来。 不过转念一想,他这个做上官的都称不上清正廉明,手底下出几个贪官又有什么好稀奇的? 再说了,真要有几个海瑞在麾下,他也未必能把握的住。 于是弄了份口供留档存证,焦顺也就没有再深究此事,而是自掏腰包又赏下三十两银子,并承诺会联络南下的官船,将他们从水陆捎回南方,避开路上的积雪。 当时那几个差役的谢恩声,直震的廊上积雪簌簌而下。 这事儿显然瞒不过刘长有,不过焦顺也没打算瞒着他,彼此心照不宣也就是了——前提是,这厮别再吃里扒外,帮着旁人算计他这个上官。 ………… 自打那日与王熙凤撕破了脸,贾琏就又搬到了外书房里。 起初倒也自得其乐,又搭着从别院里源源不断的捞银子,肥了腰包壮了肝胆,竟就找回了当初在江南逍遥自在的影日。 可时日一长,王熙凤那边儿无声无息的,他心下倒渐渐不安起来。 他是最知道自家这位‘二奶奶’的,平日无理还要搅三分呢,何况这回又让她占了理,按理说早该闹出些动静才对,却怎么天聋地哑也似的,对自己不闻不问? 因心下犯了嘀咕,等过完年贾琏先是旁敲侧击的试探,然后又习惯性的开始讨好凤姐儿。 眼见十余日软磨硬泡,好容易王熙凤才‘开了恩’,这日下午专门让平儿请他过去说话。 贾琏大喜之余,还特意从贾珍那里讨了些丸药,免得近来过度纵欲的后果显露出来,搞得前功尽弃折戟沉沙。 却说等到了家中,就见左右并无旁个,只平儿俏生生侍立在侧,拱卫着一身春衫慵懒横陈的王熙凤。 先前被拘在王熙凤身边时,贾琏满心都是家花不如野花香,可如今月余不得亲近,又乍见王熙凤刻意摆出的撩人情态,心窝里就只剩下小别胜新欢了。 一面后悔来之前没有先服下丸药,一面涎着脸便往跟前凑。 “嗯?” 王熙凤自腔子里闷出声酥骨勾魂的动静,却是顺势把翘起一条笔直匀称的长腿,用脚尖点在了贾琏下巴上,阻止他继续靠近。 见虽套着绣鞋,那小巧秀气的足弓仍就绷出了新月也似的弧度,贾琏吞了吞口水,两手往那足踝上攀去,嘴里更是嬉笑道:“好娘子,可想死我了。” “呸~” 王熙凤将腿往回一缩,恰只让他剥了绣鞋,偏头枕着粉拳啐道:“瞧二爷当日那要吃人的架势,怕不是想我死了才好吧?” 贾琏弯腰把那绣鞋放在脚踏上,顺势又往前欺了一步,盯着凤姐儿口舌生津的道:“我那不是一时下不来台,鬼迷心窍么——如今爷这心里眼里可只有你一人!” 这话倒不假。 他如今眼里确实只有王熙凤一个,然而等到得手之后,却只怕又是另一番情景。 “你这些花言巧语可骗不了我!” 眼见他就要往床上扑,王熙凤蹬脱了另一只绣鞋,顺势一滚躲到了拔步床内侧,又吩咐平儿道:“把那东西给二爷瞧瞧。” 贾琏闻言就是一激灵,暗道自己近日与那多姑娘厮混,明明都是选在青天白日府门之外,难不成竟还被她查到了端倪? 正忐忑不已,却见平儿奉上一本账册。 贾琏莫名其妙的翻了翻,脸色却陡然阴沉下来,盖因他近来克扣别院工程款的小动作,十之七八都在这账本上记着呢,就连具体数目也是大差不差。 他再顾不得什么旖旎,霍然起身瞪着平儿问:“这是哪来的?” 顿了顿,又笃定道:“是了,一定是那焦顺捣鬼!” 在他想来,素日和王熙凤关系亲近,又能查出自己这么多问题的,也就是仗着贾政青睐,可以随时查看账目的焦顺了。 平儿忍不住道:“二爷错怪顺哥儿了,他……” “我还用得着他捣鬼?” 不等平儿分辩清楚,王熙凤就在床上冷笑:“就二爷那顾头不顾腚的做法,若不是我好心帮着遮掩,能瞒得过谁去?!我一心护着二爷,偏二爷就起了外心,将我当成吃人的老虎不说,反把那些脏的臭的骚的烂的,统统都当成了心肝宝贝!” 贾琏听了这话,脸上才缓和了些,侧身坐到床沿上,陪笑道:“好娘子,是我错怪你了,我改还不成么?往后娘子说什么是什么,我再不敢惹你生气了!” 说着,前倾着身子就要上床。 王熙凤却又用罗袜抵住了他的胸口,秀气小巧的脚趾在贾琏心窝上勾弄着,娇声道:“我可信不过你这张嘴,且先立个字据吧。” 贾琏只觉得百爪挠心,恨不能化作个馋嘴的猴儿,一面捉住王熙凤的嫩足,一面急道:“好娘子,等过后写个誓词出来就是!” 眼见他就要顺杆往上爬。 王熙凤忽的发力一蹬,险些将贾琏踹个仰倒,掩嘴笑道:“用不着这么麻烦,你且在这账本上按个手印就是了。” “这……” 贾琏顿时色变。 王熙凤捏着帕子,用那俏里带煞的三角丹凤眼盯着他道:“往后你若再敢背着我窝三窝四的,我就把这账本交到二老爷和老太太面前,让他们看看什么叫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你!” 贾琏气的一骨碌下了床,指着王熙凤道:“你莫非是要害死我不成?!这些东西若让二老爷瞧见,只怕亲叔侄都做不成了!” 他一时都有心生吞了凤姐儿,两只拳头攥紧了又松,松了又攥紧,却终究还是没敢上手。 其实上回也是王熙凤先动的手,他实在被撕挠的狠了,才下意识还了两巴掌。 这时王熙凤也一骨碌爬起来,咬牙瞪着贾琏:“二爷要是好好的过日子,这东西不过是烂在我这里罢了——如今这拧眉瞪眼的,却不是还存了外心?!” “我……” 贾琏的气势顿时馁了,有心拂袖而去,却又怕王熙凤转头就把账本交到叔叔婶婶手上。 那俊俏的脸蛋变了几变,终究还是挤出了笑容,重又坐回了床上,软语相求道:“好娘子,好二奶奶,你就饶了我这一遭吧。” “只要你往后好好的,又有什么饶不饶的?” 王熙凤却仍是不假辞色,起身从平儿手里夺过那账本,居高临下的递到了贾琏面前。 平儿则是默不作声的,把个印泥盒子放到了贾琏身边。 贾琏一咬牙,把手往那盒子里沾了沾,又狠狠拍在了账册的扉页上,恨声道:“这总成了吧?!” 王熙凤这才咯咯娇笑起来,一面把那账本交由平儿,一面却仍是居高临下的对着贾琏道:“既然账目上没错,二爷总该把银子交一半出来,贴补补贴家里才是。” “什么?!” 贾琏再次霍然起身,两眼至于喷火似的盯着王熙凤。 王熙凤却是怡然不惧,迎着贾琏的目光笑道:“平头百姓家都知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的道理——何况我也不是要花用你的,只是想替二爷攒着,免得再被什么骚狐狸哄了去!” 说着,又故意对平儿道:“快把那东西收好了,免得传出去给二爷招祸。” “你、你!” 贾琏气的拿手点指凤姐儿。 岂料王熙凤却忽然捉住了他的腕子,柔情蜜意眼波流转的道:“瞧二爷,这手上也不揩干净。” 言语间,拿帕子一下一下的在贾琏手心撩弄。 这软硬兼施,弄得贾琏一股郁气憋在心头,却不敢也不能发泄出来。 只得一面在心底暗暗发誓,等寻到机会必要把这醋坛子砸个稀烂,一面沉着脸揽住了王熙凤的纤腰,嘴里道:“拿了我的银子,今儿可不能再推三阻四——总是这也不成那也不成的,白白坏了爷的好兴致!” 王熙凤双颊泛红,却是忙吩咐平儿道:“你傻愣着做什么,还不把二爷的铺盖搬回来!” 平儿知道她是刻意支开自己,于是应也不应闷头就往外走。 王熙凤忙又嘱咐道:“别急着回来,把十五家宴的帖子捎上两张,给来旺家的送过去!” 平儿这才答应了一声。 在外面翻找出给来旺、焦顺、焦大的请帖,就领着几个小丫鬟到了贾琏的外书房里。 这正指挥着小丫鬟们收拾铺盖,外面隆儿就闯了进来,礼也不顾不得行一个,急吼吼问:“平儿姐姐,二爷真要搬回后院了?” 平儿一听这话,就知道主仆两个这些日子里,必定没少弄那左右为男的勾当,恶心之余又恼他没半点规矩,于是冷道:“怎么,这还要先请示你不成?” 隆儿被顶了个烧鸡大窝脖,涨红了脸却不敢回嘴。 直到平儿领着小丫鬟们出了院门,他才狠狠在雪地里啐了一口了,骂道:“得意什么?!你伺候二爷的时候,只怕还不如我多呢!” 谁知这话偏就被平儿隔墙听了去。 她当下又羞又恼,咬着银牙愣怔了许久,这才打发走小丫鬟,拿着那帖子也不去寻徐氏,而是径自赶奔焦家。 第173章 定约、逛街 因知道焦顺这两日当班,平儿去焦家原也只是一时赌气,下意识的做出的选择。 偏巧焦顺今儿回来的比昨儿还早些,眼见着她送上门来,又怎肯轻易放过? 当下支开香菱,就准备与平儿再续前缘。 眼见焦顺一脸急色的模样,平儿下意识转头便走,却被焦顺手疾眼快一把扯住。 “你、你快放开。” 平儿被扯的踉跄半步,就要跌进焦顺怀里,忙用手撑住他的胸膛,羞窘道:“我自小瞧着你长大,只当你是亲弟弟一般……” 她即便算不得三贞九烈,也是洁身自好的良家女子,全因王熙凤经年累月防贼也似的,贾琏又接二连三的露出丑态,这才在焦顺的撩拨下失了矜持。 现如今唯一的障碍,却反倒是彼此自小的交情——说白了,就是‘太熟,不好下手’。 然而焦顺内里却早换了个人,何况他那无耻秉性,也绝没有这方面的避讳。 当下涎着脸笑道:“我也是整日里都想着亲姐姐呢!” 言语间,就努着嘴往那樱唇上倾盖。 这种事情素来只有一次和无数次的区别,先前既被他得了手,再加上受那隆儿言语所激,平儿先是半推半就,待到情浓意动时,竟就热烈迎送起来。 良久唇分,更是牵出一缕银丝,平儿羞红了脸垂下头来,不想焦顺这得寸进尺的,竟也把脑袋往她怀里埋。 平儿忙掩了不知何时松脱的襟领,颤声道:“我、我若再不回去,她就该起疑了。” 其实王熙凤为免被她撞见,丢了做主子的体面,故此特意交代她不要急着回去。 此时拿这话推托,却是怕焦顺不管不顾,竟就青天白日的闹将起来。 焦顺不知就里,也只得暂时收了侵袭,却又担心平儿这一去,再像先前那样刻意躲着自己, 于是拉着她软磨硬泡,非要约她十五当晚月下私会。 王熙凤让送来的请帖,正是老太太元宵节要大排宴宴,届时王熙凤忙里忙外的无暇分身,平儿寻个由头独自出来,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这……” 听了焦顺的怂恿,平儿半是心动半是羞怕,一时拿不定主意。 焦顺忙又趁热打铁:“姐姐若怕我胡来,咱们就选在外面见面,这天寒地冻的我还能怎得?不过是和姐姐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罢了!” 不待平儿答话,他又一口咬定道:“就这么定了,若姐姐不来,我就在外面等上一夜,就冻成个望姐石也绝不后悔!” “呸~” 平儿羞的搡了他一把,啐道:“什么望姐石,你近来越发油嘴滑舌了!” 焦顺笑问:“姐姐是听出来的,还是品出来的?” 这话又惹得平儿面皮红涨,匆匆梳理了衣妆,逃也似的去了。 ………… 当夜又是玉钏连庄。 也亏是香菱,素来不在意这些。 但也正因香菱不争不抢,玉钏洋洋自得之余,却总觉得差了些什么。 这日已是正月十四。 约好了要带二人出去游逛,临行前又添了个柳五儿。 焦顺想着若只有自己和栓柱在,男少女多又都是姿容出众的,万一撞上不开眼的地痞流氓,岂不是平白坏了心情? 故此就收了白龙鱼服锦衣夜行的念头,特意找了倪二等人护持左右。 要说元宵节的景致,实以午门外的千步廊为盛。 不过因要准备元宵节奉圣的烟火,千步廊惯例要到十五才会对外开放。 虽说焦顺凭着工部官员的身份,照样可以出入无碍,可这时里边儿除了忙碌赶工的匠人,暂时也没什么好瞧的。 故此一行人便就近去了东四牌楼,这边儿临近朝阳门,最受往来客商喜爱,南来北往的杂耍卖艺之人,首选也多在此处——当然,等熟悉京城行市之后,大多就都转去天桥摆摊撂地了。 驱车赶到东四牌楼左近,就见两侧车轿都连上营了,一时也找不见空处。 于是焦顺便领着香菱几个下了车,让车夫独自寻找车位——那车上专有个近丈高的竿子,等停好马车后,挑起一盏印有独特‘焦’字的气死风灯,大老远就能看个真切,所以倒不用担心失散。 倪二、栓柱各引了宫灯在前,焦顺带着三个美婢在后,又有六七个膀大腰圆的汉子环绕左右,比之那纨绔恶少也只差了言谈举止。 过了牌楼,首先映入眼帘的除了摩肩擦踵的游人,就是一溜儿排开二十几个字谜摊子,奖品多是灯笼、风车等物。 焦顺腆着脸逛了一圈,字都没能认全,就更别说是猜出谜底了。 好在香菱还算长脸,期间颇有斩获。 焦顺凑趣买了十几盏河灯,又沿街买了些零嘴,拎着吃着笑闹着,这才引着众人寻至杂耍卖艺的所在。 什么舞叉爬竿耍大刀的,拉弓喷火抖空竹的,焦顺都是走马观花,仗着倪二等人开路,自是如入无人之境。 直到瞧见个一对儿卖艺的父女——主要是瞧见那姑娘——焦顺这才驻足细瞧,没几眼就撒了百十大子儿出去。 恰在这时,斜对面又挤进几个人来,为首的锦衣青年焦顺并不认得,但他旁边那‘小鸟依人’的公子哥儿,焦顺却是再熟悉不过了! 却不是贾宝玉还能是哪个? 瞧他那‘雌伏’之态,旁边那锦衣公子多半就是北静王了——打从去年春天出殡时撞上,宝玉就时常被北静王请去做客。 如今瞧着,这倒有半个主人的架势! 焦顺不由得暗道一声晦气,有心要避开对方,偏那卖艺的老汉见赏下这许多铜板,忙提着铜锣过来千恩万谢。 这一来自是避无可避。 眼见贾宝玉抬眼望来,焦顺也忙隔空拱手示意。 贾宝玉略一犹豫,对北静王耳语了几句,便领着两个小厮快步走了过来,笑着拱手道:“焦大哥倒是好兴致呢。” “比不得宝兄弟有贵人为伴。” 焦顺哈哈一笑,下巴往对面挑了挑,询问:“那应该就是北静王爷吧?可要我前去拜见一二?” “不了、不了!” 宝玉忙摆手道:“王爷本就是白龙鱼服,焦大哥若上前拜见,倒搅了王爷的兴致。” “那就有劳宝兄弟替我问候一声了。” 其实焦顺压根也没想和这北静王照面,毕竟对方看都不看自己一眼,显是没将自己这七品小吏放在心上,他又何苦拿热脸去贴冷屁股? 随口敷衍了事,又同宝玉说了些闲话。 本拟就此别过,谁知贾宝玉死性不改,又盯着五儿好奇道:“这穿绯衣的是谁?好标志的一姑娘,我竟从未见过!” 呸~ 这见了女人就走不动道的货! 焦顺心下暗骂一声,却忘了自己方才驻足于此,又是为的什么。 搞完双标,他笑着介绍道:“这是在我母亲跟前伺候的柳五儿,因母亲开恩了准了她的假,所以也跟着出来逛逛。” “五儿、五儿……” 宝玉蹙眉念了几声,摇头道:“实在是白白糟践了这品貌,焦大哥何不另取一个名字?” 说是让焦顺取名,实则他一脸的跃跃欲试。 焦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早听说他爱给别人改名字,不想竟改到自己家里来了。 他提醒道:“这是家母身边的人,却怕不好胡乱改名。” 宝玉这才知道唐突了,满脸遗憾的连声抱歉。 等宝玉回到北静王跟前儿,指着这边说些什么时,焦顺再次遥遥施了一礼,然后便带着人主动退出了圈外。 虽经这一场插曲,众人仍是兴致不减。 香菱和五儿在路边买了糖画、面人等物,焦顺也挑了一套极清脆的风铃,打算找机会送给便宜儿子。 只是这期间,玉钏却显得有些魂不守舍。 趁着香菱和五儿被舞狮和大头娃娃吸引了注意力,焦顺把她拉到身边问:“这又是怎么了,来之前不是数你最积极么?” “爷。” 玉钏期期艾艾的反问:“您说宝二爷和那北静王爷是不是……” 说着,拿两根白生生的指头对戳。 焦顺也觉着这二人多半是‘志同道合、股肉相连’,却断不肯落人口实,只板着脸道:“浑说什么!王爷的私事也是你能议论的?这话若让外人听去,你还活不活了!” 玉钏被训的缩了脖子,却想着外人不能说,亲人总是要提醒一番的。 却说因买的东西越来越多,焦顺干脆买了一副扁担箩筐,交由倪二的人轮流挑着。 然后就这么随大流的出了朝阳门,来到运河岸边。 此处亦是热闹非凡,无数男女自上游放下河灯,五颜六色各型各状,竟是在河里汇聚成了一条彩带。 又有画舫往来穿梭,留下阵阵靡靡之音。 再衬上两岸素白的积雪,当真是处处可堪入画。 焦顺也带着人选了处平摊的所在,把先前买的河灯一一点了放入水中。 正和香菱几个笑闹着,忽听的周遭纷纷喝彩,举目望去,却见不远处一条画舫上,正有个白衣书生在船头舞剑,但见寒芒烁烁衣袂飘飘,月影烛光涛声雪岸,配上潘安宋玉一般的面庞,真恍似谪仙下凡。 这不是…… 焦顺正感慨今儿净碰上故人了,岸边忽然噗通一声水花四溅,却是个女子看那人舞剑入了神,下意识想要凑近一些,结果一脚踏空栽进了河里。 她一面手足并用的挣扎一面拼命的呼救。 岸上却竟无人理睬,反发出哄堂大笑。 那女子气的破口大骂,脚下一发力竟就站了起来,却原来这处的河水也只有齐腰深而已。 只是水虽不深,却是寒冷彻骨,等她抓着路人伸出的竹竿爬上岸时,已经冻的脸色发情抖若筛糠。 这时那画舫也靠了过来,那舞剑的公子哥儿在船头拱手道:“我这里有几件旧衣裳,姑娘若是不嫌弃,且到船上更衣。” 那女子一见他出面相帮,脸上都红润了几分,哆哆嗦嗦的就要涉水上船。 那公子忙喊住了她,抓着绳索利落的跳到了岸边,寻了棵树固定住,又请艄公放下跳板,接引那女子登船。 见他如此仗义,两下又禁不住喝起彩来。 连倪二也大赞‘好汉子’,五儿、玉钏两个更是看的目不转睛——俊俏公子哥儿,她们倒是见得多了,但如此俊俏却又英气勃勃的,却堪称平生仅见。 焦顺见状心头醋起,忽的越众而出拱手笑道:“柳公子别来无恙。” 却原来那舞剑公子,正是曾与焦顺有一面之缘的柳湘莲。 但柳湘莲却并未认出焦顺,狐疑的上下打量着问:“敢问阁下是……” “柳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 焦顺笑道:“去年夏天在那千里冰封,你我不是曾见过一面么?” 柳湘莲素是个恩怨分明的,当初莫名其妙的得了馈赠,也曾询问过冰室的掌柜伙计,可惜只问出焦顺是荣国府的管事,并未问出焦顺的名姓。 如今听焦顺说起冰室的事儿,又和当时的记忆一对照,忙郑重拱手道:“原来是故人当面,湘莲真是失礼了!” 随即又恳切的询问:“当日之事柳某早有心当面道谢,却一直不得其门——如今不期偶遇足见缘分,还请赐下尊名,也好有个称呼。” 焦顺瞥了眼玉钏和五儿,云淡风轻的道:“些许小事何劳挂心?” 等柳湘莲再三追问,他这才通名报姓。 柳湘莲听得‘焦顺’二字,忽的眼前一亮道:“莫不就是那脱籍为官,又在工部力压群雄,得了陛下赏爵赐金的焦大人?失敬、失敬!” 不想自己在外面,已经闯出这么大的名声了。 焦顺心下暗自得意,正待谦虚几句,那画舫上忽有个婆子出来招呼柳湘莲,柳湘莲面上有些尴尬,忙冲焦顺拱手道:“此处人多嘴杂,实在不是说话的所在,烦请焦兄赐下住址,改日我再登门道谢!” “我仍在荣国府寄居,柳公子倒宁荣街一问便知。” 焦顺随口答了,就见那柳湘莲告一声罪,粉面含煞的上了船。 “大爷。” 柳五儿一直目送他消失在门内,忍不住探问:“这柳公子是做什么的?听他刚才那话,却曾得过您什么恩惠不成?” 焦顺随口道:“他原是富家公子,因父母早亡挥霍无度,一时囊中羞涩被我撞见,帮了他些小忙罢了。” 柳五儿听完若有所思的点着头。 一旁玉钏听说是个家道中落的,却顿时没了念想,暗道这破落户便再怎么英俊,又怎敌得过自家大爷前途无量? 第174章 元宵节【上】 因昨儿晚上逛的累了。 第二天早上焦顺揽着香菱、玉钏两个,直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起来。 这边正洗漱着,柳五儿就寻了过来,禀称薛家大爷方才让送了只熊掌来,说是昨儿刚在城外猎到的,血淋淋的甚是新鲜。 上回去山谷打猎时,薛蟠就惦记着那几头老熊,不想还真就被他搜罗着了! 要说这厮也是不会做人的,那几头熊原是山谷猎场的噱头,若凑巧撞上也还罢了,都似他这般锲而不舍的去搜猎,只怕等不到开春就要绝种了。 即便是在国公府,新鲜的熊掌也不多见——盘子里做熟了的,倒是每年都有那么三五只。 故此焦顺用用茶漱完了口,就领着香菱两个过去瞧稀罕。 因是年后的过冬熊,那熊掌瞧着比想象中要小一些,约莫也就六七斤的分量,且骨节分明不显肥硕。 香菱见那熊掌腕口上血肉模糊的,当即不敢再看,低头连念阿弥陀佛。 “李嫂子【厨娘】怕是没整治过这东西吧?” 玉钏则是一面好奇的打量,一面忍不住发愁道:“要不送到府上,让掌勺的帮着料理料理?反正今儿老太太又是在东府大花厅里设宴,他们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这东西其实也就是图个新鲜,真要论起来未必有鹿肉好吃,若再随便弄一弄,那就彻底糟践了。 “还是算了吧。” 焦顺摇头道:“国公府里几个当家做主的,都和老太太一样爱吃那软糯寡淡的,这东西送过去也只是糟践了——还是拿去庆鸿楼吧,照着他家烤鸭子的法子,做成脆皮又入味的才好。” 说着,唤来在倒座门房里和车夫吹牛扯皮的栓柱,命他拿竹篓子背了送去奉公市。 顺带又塞给他五两碎银子,让他不用急着回来,且在街上逛逛耍耍——银子花了留着都成,只是别忘了给胡婆婆捎些礼物回来就好。 又因那帖子上也专程请了焦大,焦顺特意去堂屋东间探问了。 这一冬下来,老头精神愈发不济了,但听说是去东府那边儿赴宴,却是立刻梗着脖子骂道:“谁爱去谁去,焦大爷却懒得瞧那些乌龟忘八羔子!” 于是焦顺又去灶上吩咐,给他弄些喜庆又好克化的,让老头多少也感受一下年节气氛——只是酒要少上一些,万不敢再让他烂醉伤身。 眼见临近午时【十一点】,焦顺便领着香菱、玉钏出了家门,顺着那内子墙往荣府前院赶,这一路行来,竟是三五步就挂着个大灯笼,里面都是大红的牛油蜡烛。 怪不得都往自家送灯笼呢,感情竟置办了这么多,连内子墙这样偏僻所在,竟也都挂满了。 灯笼也还罢了,好歹收起来明年还能接着用,可这牛油蜡烛却是纯粹的消耗品,且价格颇贵,这无数的盏灯笼点起来,一天怕不就要烧去大几百两银子。 四五日下来就是两三千两! 这还只是灯烛钱,其它方面的开销只怕二十倍不止! 焦顺不由暗暗咋舌,去年正月里也还没这么奢靡,今年为了盖别院,府上本该节俭些才是,不想倒愈发穷奢极欲了。 等到穿堂过院到了宁国府里,气象倒略有些改观——当然了,大花厅左近仍是装扮的花团锦簇,毕竟是东西两府都要在这边设宴过节。 老太太虽是晚上请客,但正午时年轻一辈就都凑齐了。 焦顺先把香菱、玉钏打发去尤氏屋里,独自一人进到了花厅里。 此时那戏台上正演着垫场的猴戏,贾蓉正带着贾璜、贾芹等近支亲戚,正在大花厅里来回巡视。 见焦顺自外面进来,众人忙都上前见礼。 焦顺还了个罗圈揖,奇道:“珍大爷和琏二爷呢?” “这……” 贾蓉讪笑道:“父亲和二叔听说家里来了名角儿,便特意去后面抬举他们了。” 这年头除了家养的班子会刻意选用女子,外面唱戏的角儿基本都是男人,一般不会出现豪绅强霸女戏子的事情。 但遇上贾珍、贾琏这样的主儿,连男伶也难逃劫难。 焦顺正觉着晦气,看台上那搔首弄姿的猴儿,都觉着gay里gay气的,恰巧宝玉、薛蟠领着贾芸赶了过来,两下里一聚越发显得热闹。 薛蟠不出意料的,凭着猎熊的经历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他比手画脚添油加醋的说完,才发现贾珍、贾琏二人不在,听说是在后台捧角儿,当下也摩拳擦掌的要去凑个热闹。 贾蓉忙拦住了他。 倒不是怕薛蟠去了看见什么不该看,而是担心他去了三人不够分赃的。 众人凑在一桌,山南海北的胡吣,朝堂市井的瞎聊,不知怎么就说起了王太尉在南边,奉命会见西夷使者的事儿。 “听报纸上说。” 贾蓉便向薛蟠打听:“您那舅舅还上了西夷的铁甲火轮船?” “还有这事儿?!” 薛蟠闻言将牛眼一瞪,顿足扼腕的道:“早知道,我也去南边瞧个稀罕了!上回西洋人杀到津门府的时候,我就想去瞧瞧,偏我母亲一哭二闹的拦着不让去。” 他素日里只看些‘虫二杂文’,贾蓉寻他打听起这些事情来,却明显是问道于盲了。 “那真是可惜了的!” 贾芹在一旁比划着:“小侄听说那火轮船上面能喷火,下面还有两个大轮子,逆着风跑起来都比马车还快!” “怪道朝廷的水师敌不过它,只凭它跑的恁快,用铁甲直接撞也撞沉了!” 贾璜也在一旁帮腔,倒是越吹越玄乎了。 “其实也没外间传的那么玄。” 焦顺笑道:“那所谓的上面喷火,其实不过是锅炉的烟囱在冒烟——就跟咱们取暖用的大同小异——那两个大轮子和龙舟划桨是一样的用处,只不过是换成了蒸汽机带动,远比人力持久罢了。” 薛蟠也瞪眼道:“要我说,再怎么着也只是在水上逞英雄,真要面对面的放对,那西洋人就不是咱的个儿了!” 他虽好奇那火轮船是什么模样,却见不得别人替西夷吹嘘,吹胡子瞪眼的,倒闹得贾璜、贾芹两个十分下不来台。 贾蓉只是看热闹,贾芸又不好插嘴。 焦顺忙打了个岔,问起那几只熊掌的去处,他这才又眉飞色舞的吹嘘起来。 男人在大花厅里谈天说地。 王熙凤也领着平儿寻到了尤氏院里,进门见尤氏和李纨肩并肩坐着,也不知咬着耳朵说了些什么,直逗弄的李纨红着脸娇嗔不已。 这寡居大嫂如此鲜活的样子,素日里却不多见。 且尤氏什么时候与她如此亲近了? 王熙凤心下提起几分警意,甩着帕子捻酸道:“呦,嫂子们这是说什么体己话呢?都在屋里还得咬耳朵——要不我先避一避,等你们说完再回来?” 尤氏嘴里能有什么新鲜的,左右不过是些男欢女爱而已。 李纨也早就听的疲了,又不好每回都作势欲走,今儿忍着多听了几句,不想就被王熙凤给撞上了。 她又是心虚又是羞窘,言语上自然也就尖利起来:“我们哪里背着人了,只是背着你罢了。” “好啊!” 王熙凤两只粉拳倒叉在纤腰上,晃着一脑袋金钰翡翠笑骂:“听嫂子这话,果是被我撞破了丑事!快换我坐到上首去,好好审一审你们!” 见两人绵里藏针的,尤氏忙起来打圆场道:“你可算是来了,老太太什么时候动身可曾定下了?我这三番五次的派人去问也没个准信儿,就怕一时出了岔子!” “慌什么。” 王熙凤不以为意:“老太太挑我也就罢了,还能挑你这侄孙媳妇的不是?也亏我们府上的大花厅拆了,不然我还得不着这几日闲呢。” 说着,又问起了贾兰:“听说兰哥儿过了十八就要去外面读书?他妹妹几日没见,正惦念着呢,不想这就要离家了。” “每个月也有四五天假,又不是不回来了。” 李纨笑道:“再说离家前,总要去你那儿言语一声,到时我让他早些过去,陪妹妹耍耍——顺带也讨你几件好文具,给他撑一撑门面。” “那我指定是要把箱子底儿掏出来的,等咱们兰哥儿中了状元,我再讨回来给儿孙备下!” 王熙凤说着,又回头对平儿道:“你可记下了,回头我若吃醉了忘个干净,就赶紧提醒我一声。” 平儿正要应下,王熙凤却瞥见门口有人探头探脑的,不由喝道:“哪个没规矩的,在门口装神弄鬼的?!” 李纨、尤氏也循声望去,却见玉钏讪讪的走了近来。 见是她,王熙凤脸色稍缓,笑骂道:“真是跟什么人学什么样,这才去焦家几天,就跟顺哥儿学的皮猴子也似的——说吧,可是有什么事情要禀?” 这虽是在东府,她却仍是喧宾夺主发号施令。 “回诸位奶奶。” 玉钏忙解释道:“我原是寻珍大奶奶想告个假,去我姐姐那儿送点东西,不想撞见奶奶们在一处说话,一时就没敢进来。” “我道是什么事儿呢。” 怕又被凤姐儿抢了先,尤氏立刻道:“你去吧,若方便就替我请示一下二婶子,看这边儿还有什么要单独预备的没有。” 玉钏脆声应了,就倒退着出了客厅。 王熙凤笑着冲二人显摆:“前儿我们爷听二老爷说,顺哥儿在工部弄的那什么勤工助学,等推行开了多半还要升一升呢——我是自小看着他长起来的,却不想这皮猴子倒有诺大的本事。” 尤氏和李纨知道王熙凤是借此自夸,便纷纷捧哏说是她调教的好。 只是尤氏嘴里说着,却暗笑那焦顺一身的本事,只怕反是她这旧主知道的最少。 ………… 西府。 玉钏匆匆寻至王氏院中,因赶上元宵节分外忙碌,只等到午后金钏才得了闲。 姐妹两个干脆在倒座里摆了几碟景致小菜,就着肉丝碧梗粥边吃边聊。 闲话了几句,玉钏就说起了昨儿的见闻。 她先绘声绘色的描述的了,宝玉在北静王身边小鸟依人的架势,又压着嗓子提醒道:“姐姐,宝二爷自幼长在女人堆儿里,举止少些男儿英气倒也还罢了,若真有这雌伏的事儿……” “呸呸呸!” 金钏听到这里却恼了,连啐了几口,将汤匙往碗里一丢,板着脸呵斥道:“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倒跑来这院里胡说——若被太太听了去,只怕连我也吃挂落了!” “哪里就风言风语了?” 玉钏久在焦家做主,也不早似当初那般对姐姐唯命是从,虽见姐姐恼了,仍是噘嘴反驳:“分明是我亲眼瞧见的,我们大爷还交代不让往外说——我是怕姐姐误了终身,这才想着要过来提醒一声!好心好意的,偏怎么就得罪姐姐了?!” “焦大爷说的才是正理!” 金钏瞪着妹妹喝道:“俗话说眼见未必为真,何况你只是瞧见宝二爷和北静王逛街——王爷何等尊贵?宝二爷在他面前乖巧些也是常理,偏你平白起了这些龌龊念头……” 玉钏也恼了:“怎么是我龌龊?!先前他和那秦钟的事情,难道也是假的不成?!” “自然是假的!秦家也是诗书之家,那秦公子最是乖巧知礼……” “哈!他要是个乖巧知礼的,当初在学堂里……” 一个竭力为心上人辩解,一个看不惯姐姐护短,两姐妹你一句我一句的,竟就在倒座里吵了起来。 正闹得一声比一声高,忽听外面‘叩叩叩’有人敲门。 两人忙都住了嘴,金钏慌张的问:“谁啊?谁在外面?” “是我,彩霞。” 就听外面道:“太太说收拾收拾,就要去老太太那边儿了。” “我这就来!” 金钏答应一声,悄悄凑到门前,见彩霞毫不犹豫转头去了,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回头又埋怨玉钏:“瞧你这无事生非的,若真被她听了去……” “听去了又怎得?!” 玉钏赌气道:“姐姐只管往我身上推就是了,太太难道还能越过我们爷,灭了我的口不成?!” 金钏恨的跺脚:“你说这话是想气死我不成?!一笔写不出两个姐妹,届时她奈何不了你,难道还奈何不了我?!”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这总成了吧?!” 玉钏说着,拔腿就往外走,嘴里仍是絮叨着:“既然姐姐不信我我说的,我以后再有什么也不同你说了。” “你这小没良心的,倒……” 金钏赶了几步正要再骂,却见玉钏径自往堂屋走去。 唬的她连忙一把扯住玉钏的袖子,急问:“你要做什么去?!” “珍大奶奶让我顺带问问,看那边儿还有什么要布置的。”玉钏说着,压低嗓音:“且不论那雌伏是真是假,姐姐日后就算趁了心意,难道还能越过袭人去?” 说着,不等金钏答话,甩开她径自进了堂屋。 第175章 元宵节【下】 【时间紧急,没改错字,大家等我先改一改,刷新后没这行字了再看。】 临近傍晚。 两府的男丁连同各房近支亲戚都已到齐,熙熙攘攘的围了四五桌好不热闹。 那头面人物里,唯独只缺了大老爷贾赦。 盖因他大正月里,为个开脸丫鬟大兴法事的做法,已然传到了贾母耳朵里,昨儿老太太命人传他过去,他却推说是染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母亲。 而今儿既是老太太设宴,他自然不会过来触这霉头。 也正因他不在场,年轻一辈便忍不住议论起了那‘广交会’的种种,以及主持举办这荒唐聚会的那位忠顺王爷。 这忠顺王是太上皇的胞弟,先前太上皇在位时,倒还算谨言慎行。 可自从太上皇因眼疾无法理事,提前禅位给今上之后,这忠顺王就渐渐变得乖张跋扈起来,先前为了与北静王水溶争一个戏子,甚至连砸了北静王府两处产业。 现下又搞出什么‘广交会’…… 如今他风头一时无两,已然荣登京城祸害之首。 不过根据焦顺近来了解的情况,这忠顺王的所作所为,只怕更多是为了‘自保’。 先前皇帝为了超拔匠官一事,激化了与文官集团的矛盾,民间就有传言说新君无道,太上皇为了江汉永固要废子立弟——而就在不久之后,忠顺王就和北静王大打出手,紧接着又搞出个‘广交会’来,彻底坐实了荒唐王爷的名声。 正笑闹着,便有小厮禀报,说是二老爷陪着老祖宗到了。 焦顺忙随大流,迎出了大花厅。 不多时尤氏、李纨、王熙凤等人,也都到了门前迎候。 期间焦顺偷眼望去,却正与平儿投来的目光对了个正着,四目相对,平儿恍似被烫着了一般,忙不迭的垂下了头,两手捏着条鸳鸯锦帕,白净的手心上尽是细汗。 尤氏这时也悄悄迎上焦顺充满侵略性的目光,她不知道这是对着平儿去的,只当这冤家又惦念着要和自己快活一场,当下忍不住夹紧了双腿,满心的荡漾。 不想这时李纨突然往后挪了半步,正好挡住了尤氏的视线。 尤氏一愣,下示意端详李纨的脸色,却见她淡淡的仿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尤氏不由暗暗撇嘴,心知李纨仍是存了要拆散这段孽缘的心思,却愈发期盼她被自己拖下水之后,又会是怎样一副嘴脸了。 这时老太太的肩舆终于到了,众人忙分亲疏远近的上前见礼。 “老太太这东道忒也好做!” 此时惯例又显出了凤辣子,就见她掩着樱桃打趣道:“地方东西都是现成的,等一切都妥当了您才来,只苦了珍大嫂忙里忙外的。” 贾母哈哈大笑:“这还不是便宜了你?有劳珍哥儿媳妇了,过两日我单在家里请你吃酒,咱们补上这个东道。” 尤氏连称不敢,又在贾母的示意下,上前同王氏一左一右扶着老太太下了轿,喜气盈盈的进了大花厅。 这当中,老太太招呼这个打趣那个的,却独独把邢氏冷落在旁,闹的她好不尴尬。 等分左右入了席,照例又用轻纱隔开了男宾女眷。 紧接着没过多久,那预备好的大戏也正式拉开了帷幕。 首先登场的是位唱小旦的名角,咿咿呀呀的倒真是好嗓子,只是脚步不知为何有些踉跄。 焦顺素来对这些不感兴趣,便拉着薛蟠说起了木材生意。 薛大脑袋对此原本不感兴趣,等听说是要和南征的功臣合伙做生意,这才陡然起了兴致,摩拳擦掌的想要见识一下扬威域外的英雄好汉。 “若能促成此事,他们只怕还要对薛兄弟你感恩戴德呢。”焦顺知道他最喜结交这些厮杀汉,刻意操着军汉口吻,一挑大拇指道:“薛公子,仁义!” 直哄的薛蟠合不拢嘴,反催着焦顺赶紧操办。 与这呆霸王初步达成了合作协议,焦顺便把力气都用在了吃喝上,准备养足了精神应付晚上的私会。 眼瞅着时辰差不多了,他又主动敬了旁人几杯,便假托是不胜酒力,要去外面松快松快。 薛蟠怕他醉到在雪地里,还好心想要陪着,被他好所歹说才算是拦下。 别说,这酒还真有些后劲儿。 焦顺原是装醉,但出了门被那西北风一顶,倒真有些醉意上涌。 他担心误了正事儿,忙抓了灌木丛上的积雪,往脸上胡乱抹了几抹振奋精神,然后寻香菱讨了需用的取暖之物,悄默声赶去洞中布置。 与此同时。 女眷第二桌上倒正热闹的紧。 却是王熙凤‘记恨’李纨先前的打趣,花样百出的给李纨灌酒。 起初尤氏作为地主还出面拦着,后来心下忽得冒出个念头来,便立刻转变了立场,反成了王熙凤的帮凶。 李纨虽是个有主意的,却如何抵得过她二人联手? 不多时竟就醉的昏昏沉沉起来。 尤氏就等着这一出呢,忙命素云、银蝶两个将她扶到了客院里安歇,然后又寻了由头打发素云回去照应贾兰。 却说李纨躺在里间迷迷糊糊就觉着胃里翻腾,她勉力从床上爬起来,摇摇晃晃的到了门前,正想喊素云把痰盂拿来,不想朦胧中却听尤氏和银蝶计议,说是要请了焦顺过来,趁着自己酒醉之际,把生米煮成熟饭! 李纨登时就是一个激灵清醒了大半。 她这才明白尤氏整日在自己耳边,宣扬那些男欢女爱的事情,究竟是为了什么。 当下直把银牙咬的咯咯作响,有心挑帘子出去揭穿尤氏的龌龊心思,却又担心她们主仆两个铤而走险,强行逼迫自己就范。 恰巧就在这时,有人寻过来禀报,说是大花厅那边儿出了些差池,请尤氏赶紧过去处置。 李纨心下一动,忙躺回床上装作沉睡不醒的样子。 不多时,尤氏和银蝶进来探视,见她醉的人事不省,遂决定先去处置了家务,再回来料理她不迟。 于是命个小丫鬟收住了大门,主仆二人便匆匆而去。 岂知她们前脚刚走,李纨就一骨碌下了地,不管不顾的冲出了院门。 可李纨毕竟醉的狠了,虽暂时强打起精神来,跨过门槛后还是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大奶奶小心啊!” 那守门的小丫鬟急忙上前搀扶,嘴里劝道:“您在里面歇着就是了,那边儿自有我们奶奶和二奶奶伺候着。” 李纨也不知这小丫鬟知不知情,本着不可轻信于人的想法,咬牙用力搡开了她,一面跌跌撞撞往前,一面呵斥道:“你、你别跟来!我自己回、回大花厅就是了!若再跟来,我、我就恼了!” 那小丫鬟跟了几步,见李纨咬牙切齿的架势,到底没敢再靠近她,讪讪的退回了院门口。 李纨甩开这小丫鬟,茫茫然也不辨南北,只一门心思要远离此处,顶着夜风闷头向前,一脚深一脚浅的意识又渐渐模糊起来。 也不知走出多远。 她正恍恍惚惚如在梦中,就突然发现前面不远处,黑洞洞耸立着个熟悉的轮廓。 李纨努力辨别了一番,才猛地记起这时梨香院旁边那座假山,也是焦顺与尤氏野合的所在,更是自己近来梦中时常出现的场景。 梦中每每来到此地,那黑暗中便会迎出一名男子,这男子绝大多数时候顶着亡夫贾珠的面庞,但也偶尔会…… “好姐姐,你可算是来了!” 正想到这里,那山洞中果然迎出个人来,不由分说上来便要搂抱。 这回怎么又梦到那焦顺了? 李纨心下略有些羞臊,却也并没有挣扎的意思,反而乖乖倚在焦顺胸膛上,任凭他将自己半拖半抱的弄进了山洞里——毕竟是梦中嘛,挣扎又有什么用处? 只是这回的梦忒也真实了些。 拐进山洞深处,竟就被炭火刺到了眼睛。 李纨下意识的抬起袖子掩住面孔,恰巧焦顺回头看来,见此情景不由笑道:“好姐姐,这时候怎么还羞臊起来了?” 说着,自顾自解开了大氅,铺在早就备好的包袱皮上,将个熟透了的人儿裹缠进去。 而李纨只当是在梦中,又早有几次‘先例’在,竟是千依百顺任其摆布…… 这期间焦顺倒也隐约觉察出了些问题,只是他本也有三分醉意,这洞中又算不得亮堂,更何况软玉温香亲密无间的,哪还有空多去想旁的? ………… 彼处不敢赘言。 却说平儿左思右想,终究还是没忍心让焦顺空等一夜。 遂也推说身体不适,向王熙凤告了假,悄默声的退出了大花厅。 她点了灯笼避开耳目到了别院,又沿着内子墙一路寻到梨香院内。 眼瞧着假山近在眼前,脚下却是一步慢似一步。 先前虽已是芳心暗许,又对贾琏百般失望,可到底是头回做这出墙的红杏,难免心中忐忑。 眼见那黑暗里,依旧不见焦顺的身影,平儿心下不无埋怨,暗道那猴儿怎也不知迎我一迎,也省得我在这里徘徊悱恻。 然而就在此时,她竟听到了些熟悉又陌生的动静,且竟还是从那山洞里传出来的! 平儿一时有些愣怔,暗道莫非竟有旁人占了这处隐秘所在? 可真要是这样,焦顺更应该在附近守着,好及时拦住自己了。 她狐疑的侧耳听了片刻,忽然一咬银牙,开口问道:“谁在里面?!” 里面登时一静。 平儿又问了一声,只听里面窸窸窣窣的,不多时有人捂着半张脸探出头来,看到自己在外面,忽然惊道:“平儿姐?!你、你怎么在外面?!” 见果是焦顺,平儿先是松了口气,继而上前一边扯住他的耳朵呵斥道:“我不在外面还能在哪儿?你、你在里面做什么呢?!” “这……” 焦顺打了个突兀,想起方才那些不协调的所在,心知必是闹了乌龙,于是忙急中生智的惶恐道:“姐姐既在外面,那里面的又是人是鬼?!” “什么是人是鬼?” 平儿略一迟疑,便推着焦顺回到了山洞里。 眼见那大氅里裹着蓬头散发的个女子,平儿忍不住狠狠掐了焦顺一把,咬牙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焦顺直挠头:“我也不知道啊。” 随即压着嗓子到:“我吃了几杯酒,推说不胜酒力出来,谁知路上被风一吹,就真有些迷糊了,好容易在山洞里布置齐整,就听外面有脚步声。” 说到这里,他又挠了挠头:“我迎出去叫她平儿姐,她非但没否认,还往我身上靠,我自然就以为是……” 平儿听到这里也是一阵无语,满肚子火气无处宣泄,只好咬牙示意焦顺过去查看这女子到底是谁。 焦顺也正好奇这女人的真正身份以及容貌呢——身材倒不用说,那是亲手丈量过的。 他伏地身子,小心翼翼的揭开了大氅一角,登时露出一张满满沱红的面孔。 “大、大奶奶?!” 看清这人是谁,两人都是吃惊不小。 随即平儿直急的跺脚道:“祸事了、祸事了!你招惹谁不好,偏怎么招惹上了大奶奶?!” 她说着,咬牙凑上前打量了李纨几眼,忽的断然道:“你快回去,这里交给我来处置!” 焦顺迟疑:“这……” “她明显是醉的狠了,未必记得发生了什么!” 平儿急道:“我帮大奶奶整理整理,再把她送回东府里,只说是凑巧撞见的,必然不会有人怀疑什么!” 说着,一跺脚:“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回大花厅里应酬应酬,只当是没这桩事就好!” “好姐姐。” 焦顺突然上前抱住了她,坚决道:“真要被她觉察出来,你千万别为了我硬扛着,届时只管说出实情就好!” “你……” 平儿心头的怨气,登时去了七成,又想着他也是将李纨误认成自己,这才铸下大错,不由愈发坚定了要替他遮掩的信念。 等焦顺把东西收集起来,依依不舍的去了。 平儿便抓紧时间料理了一下后事,然后扶着李纨费力的回到了宁国府里。 此时尤氏也正焦急的派人寻找李纨,眼见平儿送了来,一颗心总算是落了地,千恩万谢之余,又拜托平儿千万不要把事情传去,免得她吃了挂落。 平儿也正乐得脱身,于是便将李纨交给了尤氏,大方的表示只当从未见过她就好。 两下里各得所需。 于是尤氏又将李纨带回了客院。 也不知过了多久。 李纨再次昏昏沉沉的醒来,感受到身上的异样,她猛地翻身坐起,发现自己并不在什么山洞里,反是好端端躺在床上,这才松了口气。 不过方才那梦忒也真实了些,竟比当年和亡夫…… 正想着,忽听客厅里有人呵斥一声:“胡闹!” 听到这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李纨一个激灵,突然想起了先前尤氏和银蝶密谋。 不好! 那焦顺果然来了! 当下忙爬了起来,从桌上抄起个烛台,大有要鱼死网破的架势。 谁知又听外面焦顺义正言辞的道:“你我本就是形势所逼,为此你也不知骂了那贾珍多少回,却怎么忍心再拖别人下水?!” 李纨这才放下心来。 暗道这焦顺虽与尤氏有染,却倒是个正人君子,不肯趁人之危。 她却那里晓得,焦顺是已经得了便宜,故而不肯再为了她冒风险。 这当口,那尤氏也不知是怎么认了错,竟就起了荒唐动静。 搁在以前,李纨多半要掩住耳朵。 但如今对焦顺愈发起了好感,竟就着了魔似的竖起了耳朵。 且听着听着,那山洞里的梦境竟也愈发真实起来…… 70 第176章 人间四月芳菲尽 元宵夜一场阴差阳错。 平儿虽不曾怪罪焦顺,可到底存了些芥蒂,此后又开始对焦顺避而不见。 而李纨那边儿,因焦顺是半途而止,又有平儿帮着遮掩,自始至终都以为是一场大梦——至于梦境过于清晰真实的问题,她也只当是听多了尤氏的胡言乱语,梦中不由自主的套用了其中的情节。 却说自此之后,李纨原本有意疏远尤氏,但一来念着焦顺的恩情,不好明着与尤氏彻底翻脸;二来贾兰进学之后,她心底就恍似被剜去了一大块,空落落的十分难受,有尤氏三不五时的过来陪着说话,倒还勉强能填补些。 只是如此一来,免不得又要听些昏天胡地的勾当,以至那洞中的情景频频入梦,且亡夫贾珠出场的次数一减再减,彻底从主角沦落成了配角。 时光飞逝。 转眼已是四月芳菲。 初七这日一早,焦顺结束了晨炼,边示意香菱奉上毛巾擦汗,边对同样迎上来的玉钏道:“这里就先不用你伺候了,你去宝兄弟院里催一催,今儿是大日子,九九八十一难就差这一哆嗦,可千万别给耽误了。” 因具体事项昨儿就已经交代过了,玉钏忙把手上的托盘塞给香菱,急吼吼的赶至宝玉院中。 彼时宝玉尚在里间高卧,袭人梳弄着鬓角自里面迎出来,笑着招呼:“这一大早的,什么风把妹妹吹了来?莫不是焦大爷那边儿有什么交代?” “怎么?” 玉钏闻言一愣:“宝二爷没跟你们说?” “没啊,到底有什么事儿?” 袭人见他表情,也知道必然不是什么小事,忙拉着玉钏追问究竟。 玉钏便道:“半个月前不是乌西人的使者到了么?就那个阿什么国公。” 去年年底的时候,王子腾就奉命在两广与乌西人进行了接触,不过乌西国毕竟远在万里之外,彼时乌西本土才刚刚接到战报,在两广尝试与朝廷接触的,不过是乌西人派驻到地方上的总督,于这等军国大事压根就做不了主。 故此双方除了扯皮之外,一直也没什么进展可言,直到二月底乌西国王派来了特使——自己的亲弟弟阿道夫斯公爵——这才获准赴京与朝廷进行正式和谈。 这等大新闻报纸上自是连篇累牍。 听玉钏提起这事,袭人忙道:“这事儿我自然知道——乌西人进京当日,那柳公子在四方馆射落洋人旗帜的事儿,我们二爷也不知讲了多少回了!” 元宵节过后,那柳湘莲果然登门拜访焦顺,一来二去双方有了交情,遂又引荐了冯紫英、宝玉等人认识。 众人原只是爱他品貌,不料三月十七乌西使者进京当日,他竟做出好大事情来——那使团刚在四方馆内升起乌西旗帜,就被他在六十步外一箭射落! 当时闹得极其轰动,四九城的爷们提起柳湘莲来无不挑钦佩,连朝廷也只是明着通缉什么‘冷二郎’,暗地里却刻意放走了他。 他那等出挑的样貌,再加上坐下这等英雄事迹,便袭人这铁了心要陪伴宝玉左右的,提起来也禁不住心驰神遥。 定了定神,袭人才又奇道:“不过这和我们二爷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 玉钏解释:“我们爷早猜到洋鬼子重利,必要跟朝廷讨论做买卖的事儿,所以……” 在焦顺诱之以利的情况下,刘长有师徒费尽心思研究出了制取煤油的方法,又花了不少心血进行改良,大幅降低了的生产成本。 与此同时,两国和谈却渐渐陷入了僵局: 夏国要求乌西割地赔款、俯首称臣,并向大夏提供四艘铁甲舰进行拆解研究,以及承诺不再侵犯海疆,不再向大夏贩售y片等等。 乌西人则是只肯承诺不再侵犯夏国海疆,并要求大夏军队必须撤离乌西人的殖民地,废除波及整个东亚地区的贸易禁令,开放更多的贸易港口,互设常驻使节等等。 经过半个月的番唇枪舌剑后,双方在军事及承诺以及领土分割方面,初步达成了一定程度的妥协,争论的焦点渐渐集中到了赔款和贸易通商上。 就如同焦顺预料的一样,乌西人急于打开夏国市场,避免对夏贸易赤字持续扩大,却苦于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商品——按照前朝某皇帝的话就是:天朝物产丰盈无所不有,原不籍外夷货物以通有无。 眼见时机成熟,焦顺适时上书进献了灯、油二物,并提出了‘量友邦之财货,光耀我华夏子民’的倡议。 建议将赔偿与贸易挂钩,由乌西人出钱补贴夏国百姓购入煤油灯,然后朝廷将提取煤油的配方交给乌西人,再由乌西人从海外供输煤油。 这样一来利于民间普及照明设备,降低照明成本;二来也缓解乌西人对于贸易赤字的焦虑;三来也能给乌西人一个台阶下,淡化对夏国赔款造成的影响。 这和焦顺先前勤工助学的思路如出一辙,堪称是一举三得利国利民。 结果朝廷这边还没讨论出结果呢,乌西使团倒得了消息,于三日前突然提出要进行实地参观,考察这煤油的买卖究竟有没有前途。 朝廷经过一番激烈的争论后,最终由隆源帝拍板,定于今日进行考察验证——非但是乌西人要考察这东西的前景,朝廷也要派出专人进行了解。 玉钏说到这里,洋洋自得板着指头道:“听我们爷说了,朝廷对这事儿很是看重,今儿非但是那乌西国的阿什么国公要来,还有礼部、户部、兵部、通政司、内务府……反正是一大堆人要来,连茜香国的使者都要来呢!” 究其根由,大夏与乌西之间的争端,实是源自乌西国入侵茜香国。 而且这次南征也是得到了茜香国的鼎力支持,议和的事情自然不好撇开他们独自进行——事实上,早在二月中旬,茜香国的使者就已经提前抵达京城,并且全程参与了和谈。 却说袭人耐着性子,听完玉钏这一番长篇大论,终于忍不住再次问道:“可这和我们二爷有什么干系?” “怎么没关系!” 玉钏瞪眼道:“我们爷为了让宝二爷露脸,特意安排了他陪同解说,这事情早都报给上面了,宝二爷若去的迟了,岂不是耽误了的朝廷大事!” “这你怎么不早说!” 袭人一听这话也急了,起身就要往里间叫醒宝玉。 恰巧这时晴雯自外面进来,忙交代道:“你来的正好,且在这里陪玉钏妹妹坐一会儿,我赶紧把二爷叫起来!” 说着又喊上了秋纹碧痕。 眼见她们三人或明白或糊涂的进了里间,晴雯不由奇道:“这是怎么了,昨儿才陪着姐妹们耍到半夜,这一大早又急惊风似的闹他?” “宝二爷也真是……” 听说宝玉昨儿还闹到半夜,玉钏忍不住埋怨了一声,却懒得再多费唇舌,反压着嗓子问:“姐姐这边儿如何,可曾寻到那茗烟的不是?” 二月初的时候,吴贵再次托焦顺的门路,又调回了天行健的铺子里,在李掌柜手底下做了伙计管事。 晴雯一来感念焦顺的恩情,二来也是恼茗烟带坏宝玉,遂下定决心要帮焦顺惩治茗烟一番,最好能将其从宝玉身边撵走。 只是…… “我倒想寻他的短处!” 晴雯颇有些幽怨的道:“焦大爷三天两头的把宝二爷往衙门里领,但凡有空又要去侍奉太太、老太太,他既不得闲,那茗烟又怎会有机会犯错?” “这还怪到我们头上来了?” 玉钏撇嘴:“明明是政老爷临行前交代下,让我们爷帮着管束宝二爷来着——总之,姐姐最好想些法子,免得让我们爷等急了。” 晴雯还待回话,却听里面宝玉嚷道:“我又不稀罕什么功劳、名声的!一个个偏哄了我去,莫非是要逼死我不成?!” 眼见着玉钏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晴雯忙讪笑着解释:“宝二爷什么脾气你也是知道的,多半是睡糊涂了还没醒透呢。” 玉钏暗暗腹诽,这等人前显圣又无需担什么责任的好事儿,旁人打破头还抢不到呢,偏这宝玉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错非是想着自家还要寄人篱下,真恨不能赌气扬长而去。 忽的,她想起了什么,忙道:“你进去说一声,就说今儿率队的是北静王,王爷的颜面总还是要顾及的。” 晴雯虽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按照她的建议,进屋把这话说了。 不多时,就听宝玉又在屋里嚷道:“我前儿去北静王府穿的那身呢?快快寻来,别误了王爷的公事!” 嘁~ 这烂泥扶不上墙的公子哥儿,果然和那北静王关系非同一般,偏只自家姐姐掩耳盗铃不肯相信! 玉钏想起至今还未缓和的姐妹关系,不由愈发看不惯贾宝玉的所作所为——要不说世事无常人心易变呢,直到去年九月被调去焦家之前,她心中最仰慕的其实就是宝玉。 故此等晴雯自里面出来,玉钏就直接起身告辞而去。 只是她离开没多久,就又被唤了回来。 却原来贾宝玉要人前显圣的消息,很快便在府里不胫而走,宝钗黛玉湘云三春等人听闻,纷纷找过来探问真假。 偏宝玉先前一心抗拒抵触,事先不曾在人前吐露分毫,袭人也只是一知半解的,于是只好又请了玉钏回来询问究竟。 待玉钏把知道的全都道了出来。 众女却是神情各异,欣喜忧虑者各占其半。 林黛玉头一个开口道:“怎么偏选了他去,这若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了洋相……” “林姑娘放心!” 玉钏忙拍着胸脯保证道:“我们爷早两个月就让宝二爷参与其中,这半个月更是早早打了草稿,让宝二爷烂熟于胸——再加上有我们爷、芸公子从旁看顾,指定能得个好彩头!” 听说焦顺早有安排,众人的忧心登时去了七成。 探春忍不住打听道:“如此说来,这事儿并非适逢其会,而是你们爷早就算计好了的?他怎么就能提前两个月,料到洋鬼子会对这些感兴趣?” “可不止两个月呢!” 玉钏忙又解释:“去年乌西人的铁甲火轮船闹海的时候,我们爷就猜到两下里必定还要打一场,因此得闲就钻研乌西国的事儿,到如今只怕四方馆里那些进士老爷,都未必有我们爷懂得多呢!” 先前因宝钗的言语,探春就对这焦顺改了观感,如今听他竟如此料事如神,提前几个月就针对乌西人做好了准备,倒愈发对其钦佩起来。 薛宝钗这时关注的却是另一方面,满脸欣慰的感慨着:“宝兄弟这回可真是长进了,若换了以前,这等事他只怕是有多远躲多远。” “可也是呢。” 林黛玉接茬道:“他会这么乖乖听话,我却是不信的。” 言语间,仍是透着忧心。 “是极、是极。” 史湘云故作正经的点头道:“二哥哥往常只听林姐姐的,我们说什么都当是耳旁风。” “你这饶舌的,看我不……” 因见林黛玉跺脚要恼,玉钏忙道:“我们爷自是花了不少心思,先前还特意请了太太出面,这才哄的宝二爷就范。” “我说呢。” 林黛玉登时忘了湘云,愁眉不展道:“那乌西人听说红眉绿眼茹毛饮血,比山里的野人还粗俗些,若把他吓出个好歹,却如何是好?这等事情偏怎么就选了他……” 正说着,忽见王熙凤挑帘子进来,扬帕子点指着道:“好啊,我说怎么一个个不见人影,感情都在这儿藏着呢!走走走,都跟我去老太太哪儿——老太太听说宝兄弟的事儿,已经派林之孝带人去衙门里守着了,有什么好消息立刻就能传回来!” 说着,又专门对玉钏道:“你也来,老太太正愁问不出究竟呢!宝兄弟也是的,这么大的事情竟还瞒着家里边儿!” 经她这一打岔,黛玉自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同众姐妹一道赶奔老太太屋里。 就见非只是老太太,邢氏、王氏、李纨、尤氏等东西二府的体面妇人,也早都云集于此,一个个喜气洋洋的,竟不比宫里娘娘获封贵妃时差了多少。 这倒也难怪,荣宁二府年轻一代的男子,也着实缺一个能挑大梁的——虽说这回即便是露了脸,也未必真就能上达天听,可能有个不错的开端总是好事。 却说这一进门,王夫人就爱屋及乌上前拉住了玉钏,喜笑颜开的道:“你可算是来了,香菱那丫头一问三不知,偏我也只是听顺哥儿提过些皮毛,老太太方才问不明白,正冲我们发脾气呢。” 说着,亲自将其引到了老太太跟前,和早就被找来的香菱并肩而立。 原本因为焦家与赖家不睦,老太太最近对焦顺一直是不闻不问,但今儿却彻底改了颜色,和蔼可亲的拉着玉钏问长问短的。 看到这一幕,谁还不知道等过了今天之后,焦顺在府上的行情又要看涨? 于是倒有两个女子同时想到:他若真能把宝兄弟【宝哥哥】调教出息了,府上未尝舍不得嫁个庶女过去,进一步绑定双方的关系。 于是一个霞飞双颊、一个面显犹豫。 内中又有妇人暗道,他若能如此帮衬提点自家儿子,何愁哥儿以后的前程? 只是…… 这世上总没有一直平白无故受人恩惠的道理,总要有来有往才是正理。 可自己又有什么能给他的? 妇人忽的想起些什么,一时心头突突乱跳,两条腿儿也几乎并不拢了。 第177章 破格 且不提荣国府里一众妇人如何翘首以待。 却说焦顺一早到了工部之后,就见那门前的衙役都比往日要精神了几分,雄赳赳气昂昂的,显是已经听说西夷贼酋要来工部考察,故此刻意要显出本国的威风。 其实以往各处番邦使者,在这千步廊街上并不罕见,也未见衙役们就高看那个一眼,说到底,还是因为西夷曾侵略海疆震动京师,被上上下下认作大敌才有了这等待遇。 可见平日再怎么把礼仪挂在嘴边儿,终归也还是畏威而不怀德的人更多。 焦顺在门岗值房里点了卯,施施然到了杂工所的小院。 比之冬天时,这院子变化不大,只是西南角墙根儿底下多了个新砌的小池子,用来存放原油之用。 因这原油气味儿难闻的紧,虽层层封闭仍有蔓延,原本下面书办杂役多有抱怨的,不过今儿再论起这池子,倒都是与有荣焉再无芥蒂。 毕竟今日这考察若成了,杂工所上下都少不了好处。 眼见焦顺到了,早就侯在院里的赵彦、刘长有几个,忙都一拥而上将他簇拥至大堂,又七嘴八舌的说了诸多接待事宜,以及先前所做的各种备案。 焦顺在那大堂上坐定,听罢他们各色言语,却并没有顺势铺排什么,反问起了京城左近勤工助学的最新进展。 为图早日验证成效,并尽快培养出一批得用的匠吏,这勤工的考核暂时一季为准,且招收的多是十几、二十岁的青工。 外地工坊都要等巡视组宣扬之后,才开始正式进行考评,但京城左近的工坊,却早在正月下旬就已经进入了考评阶段,这眼见再有半个月,‘助学’的首届匠人子弟,就要开始进学读书了。 这是先行的示范样板,也是焦顺等人少数能真正亲力亲为的地方,故此更要百般稳妥才是。 听焦顺问起进展,赵彦忙出列禀报:“回大人的话,下官已经和大兴宛平两县的学官儿商量过了,蒙学里馆舍都是现成的,老师也尽量选那擅长明算一途的儒生,除开蒙的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主要教授一些基本算法。” “各处选调的退休巧匠,也已经开始筛查了——只是礼部那边儿对此仍是有些杂音,不希望这些人进蒙学为师……” “不用理会那些老顽固。” 焦顺不以为意的摆摆手,又叮咛道:“登记造册的事情千万给我盯牢了,若出了冒名顶替的事情,本官唯你是问!” 赵彦连忙躬身应喏。 紧接着焦顺又问起了巡视组的近况——其实是明知故问,有什么新鲜见闻不等朝廷知道,贾政就先遣人送了信来。 贾政大半辈子窝在京城,这回出去可算是开拓了眼界,瞧什么都觉着新鲜,又存了建功立业的心思,只恨不能见到公厕都上去踹两脚,看里面可藏了什么不平之事。 也亏得尚书侍郎们早有准备,特意给他安排了几个精干的属吏,这才没有闹出什么笑话。 却说等赵彦一一回话,外面宝玉也已经到了。 焦顺命人唤了他进来,这才开始正式铺排迎接事宜。 贾宝玉素来最不耐烦这些正事,坐在焦顺身旁就跟椅子上有颗钉子似的,片刻也不得安分。 但他却也知道,这是焦顺帮自己谋划已久的机会,自己若敢临阵脱逃,即便焦顺饶得过自己,父亲回来也要大发雷霆。 又想着此次率队之人是北静王,这才勉强耐着性子听完了整个晨会。 眼见过了辰时【九点】,苏侍郎、赵郎中又联袂而来,上上下下好一番检视,见处置的十分妥当,这才领了焦顺去衙门口恭候北静王大驾。 又过了两刻钟,就见街上呼呼啦啦的跑来两队二十四骑龙禁尉,各擎着队旗立马石似的守在工部大门两侧,紧接着又是百多个荷枪实弹的龙禁卫,簇拥着十几辆马车、官轿到了门前。 苏侍郎忙领着工部官员迎到了台阶下面,只等北静王和各部官员下了车轿,又齐齐上前参见。 北静王紧赶几步托起苏侍郎,又吩咐众人免礼平身,笑着问道:“哪位是焦顺焦大人?” 焦顺往前半步,恭声道:“下官焦顺在此。” 那北静王上下端详了焦顺几眼,口中赞道:“小王对焦大人闻名已久,今日一见果然是朝廷栋梁!” 呵呵~ 焦顺闻言不由暗自冷笑,这鸟王爷但凡有半分用心,也绝说不出这话来! 要知道在正月十四当晚,两人就已经在街上见过了,且宝玉还专门对北静王介绍过自己的身份,现如今他却又说什么‘今日一见’云云,显是早把当初的事情忘了个干净。 心下腹诽着,焦顺面上却摆出副不胜荣幸的架势,再三的谦辞了几句。 这当口,后面马车上接连又下来两群异族。 当先的约莫五十来岁,秃脑门蓝眼睛身着戎装,多半就是那什么阿道夫斯公爵了。 后面的着装近似西南的少数民族,不用问,肯定是主要当事人兼和谈配角的茜香国使者。 茜香国的人撞见乌西国的使者,立刻当街怒目而视,偏那乌西国人眼中却只有夏国官员,那阿道夫斯公爵更是径自寻到了北静王身旁。 茜香国的使者见状,也忙跟了过去,一半脸儿对北静王媚笑不已,一半脸儿仍是对洋夷怒目而视。 那阿道夫斯公爵似是被持续多日的和谈磨去了耐性,只等北静王介绍完工部出面接待的主要官员,就直接切入正题,要求现场见证煤油的提取过程。 因除了用物理手段筛选残渣,还要用到一些药物、矿物作为辅助,故此倒也不怕他们看一遍就学了去。 故此北静王和工部略一沟通,就带着那阿道夫斯公爵和与会的官员们,直接赶奔杂工所。 因那小院狭窄,在门前又筛去几个不重要的随员。 饶是如此,也有三十余人涌入了杂工所内。 因原油味道刺鼻,焦顺早命人备下了侵染过薄荷水、柠檬汁的口罩,供北静王等人掩住口鼻。 而负责奉上此物的,正是贾宝玉和刘长有师徒。 北静王一见宝玉,那王公贵胄的架势登时弱了几分,趋前两步笑问:“宝兄弟怎么在此?” 宝玉也往前迎了半步,笑着作揖道:“听说是王爷要来,我便自告奋勇做了司仪。” 北静王与他私交甚密,虽知道这话不尽不实,却也断不会拆穿他,反将他引见给了身后的官员,又刻意顺着他脾性铺垫,引得他妙语连珠口若悬河。 那乌西、茜香的使者且不论,随行的各衙门官员,多被这豪门公子的风采所慑——即便有一两个例外的,听说是贵妃亲弟当面,也忙都隐了锋芒和光同尘。 这也正是焦顺将他推到前台的缘故。 若没有这么个‘祥瑞’在,以焦顺在士林里狼藉的名声,少不得要跳出一两个不合时宜的主儿。 那西夷对这次考察的重视程度,显然还在朝廷官员之上,命翻译操着生硬的官话细向宝玉问明工艺流程,又反复确认了成本,便催着匠人们赶紧演示。 经过一再的精简,这提取煤油的过程并不算复杂,只是沉淀的过程需要大半日的时间。 故此在进行到这一步之后,西夷留了两个人守着,免得夏国再动什么手脚,然后主要的首脑就随着阿道夫斯公爵和北静王,进到了大堂里,摆开了继续谈判的架势。 焦顺身为地主,又是首倡之人,自也敬陪末席,受命发表了些点题的言语。 单论明面上的风头,他倒还不如宝玉。 但谁不知道这件事就是焦顺起的头? 若真能就此打破双方谈判的僵局,这功劳名声谁也夺不去! 再加上那初见成效的勤工助学,在座众人哪还不知道,这贱奴出身的粗鄙之人,只怕是又要生发了?! 这扯皮的谈判一直持续到了下午。 眼见外面提进来一桶清澈煤油,那阿道夫斯公爵立刻喊了停,命人拿出夏国送的油灯,亲自倒了油料进去,就在这大堂上点燃。 眼瞧着那火苗顺着灯芯窜起老高,他脸上禁不住显出喜色。 此物论利润自比不得y片等物,但胜在量大持久,殖民地的人工又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且这灯、油非只是能卖到夏国,欧美等地亦不愁销路。 里外里一盘算,这买卖倒确实干得过。 只是由乌西国出银子,贴补夏国百姓买煤油灯的事情,还是要据理力争一番的,最好只是象征性的出一些,全额补贴绝对不成! 于是此后数日,此事便成了双方角力的焦点。 虽仍是僵持不下,却好歹不似先前那般各说各话,而是彼此讨价还价——既肯还价,这买卖自然也就有的做。 ………… 两国和谈是时下最重要的军国大事,消息自是直达天听。 当日在工部衙门里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很快就禀报到了隆源帝面前。 隆源帝看罢,当夜便摆驾元春宫中。 将那内务府送来的奏折,递到元春手上,开怀笑道:“好个焦顺!亏他能从大处着眼、以细处破局,既不曾僭越卑微本职,又能为朝廷大政分忧——朕当初不过是无心插柳,不想竟就歪打正着,选出这样的人才来!” 元春原本想着谨守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可架不住隆源帝三不五时的总要拿朝政烦她,一来二去的,也只能被迫少了顾忌。 何况先前还曾听闻,此事与自家胞弟有关,就愈发按捺不住好奇,接过那奏折仔细阅览了一遍。 见宝玉在期间果有露脸,且多得在场官员称赞,贾元春心下先暗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嘴里却道:“都是陛下慧眼识珠,那焦顺自幼在我们家里,荣国府上下也只是等闲视之,若非陛下超拔,只怕这辈子便要埋没了。” “哈哈……” 听元春归功于自己,隆源帝哈哈一笑,伸手揽住她的纤腰,道:“你那弟弟也是极好的,我听说他最近时常跟在焦顺身边,学些格物致知的道理?” “唉~” 贾元春情知是到了关键时刻,忙摆出一副发愁的模样,叹道:“他虽有些小聪明,却不肯用功苦读——父亲生怕她行差蹈错,这才把他交给顺哥儿帮着调理,想着若能学些实业兴邦的手段,多少也能做到经世济民。” 说到这里,她微微摇动一头珠翠,苦恼道:“只是……” “只是怎得?” “只是他虽喜欢这些,却多半只是兴趣使然,未必能有什么经世济民的心肠念头。” “哈哈……” 隆源帝又是一笑,手上也揽的更紧了些,随即正色道:“我倒觉着他这样就很好,这世上也不是个个都得济世救民,似宝兄弟这般兴之所至别无所求,也未必不是一桩乐事。” 只这一句宝兄弟,就已经是极大的恩荣了! 贾元春心下暗暗欣喜,又想着这事儿多亏了焦顺帮衬,且一大家子人好容易出了这么个出头,往后倒要嘱托国公府里,凡事多听那焦顺的建言才是。 正想到这里,隆源帝也说起了焦顺:“那勤工助学的法子,后面虽还未见如何,但勤工的效果已是确认无疑了,只这两个月里,增产就足有四成上下——等那学业有成的做了官吏,成了榜样,说不得还能再增产些!” “且他又自太祖语录中发掘出了煤油,既促进了两国和谈进程,又能普惠民间百姓,有这两桩破格的功劳在,倒又可以升赏一番了。” “这……” 贾元春闻言不由担心起来:“他本就受各方所忌,且为官不过半年,若再破格升赏提拔,只怕愈发要引得四方非议了。” “那又如何?我当初安排他在工部,正是要借他力排众议!”隆源帝不以为然:“若能藉此打破积弊,助力于朕完成革新工业之愿,他便是千夫所指身败名裂也值了!” 言谈间,却早忘了什么‘人才难得’,满心都是‘一将功成万骨枯、成大事者何惜小节’。 圣意如此,贾元春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甚至都不敢暗中提醒焦顺不要锋芒太过。 思来想去,也只盼着焦顺能先将宝玉调教出来,然后再落个身败名裂不迟。 第178章 竟不足四千,看来还是要早些挤出来 自打进了四月中旬,一个消息就在工部衙门里传开了:刚赴任半年的焦顺焦大人,马上又要高升了! 按理说,这显然是不合规矩。 但考虑到焦顺本就是幸进之人,且又实打实的立下了功绩,这传言的可信度还是相当高的。 也正因如此,原本已经隐入暗处的非议,又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拿来说事的无非还是那老几样:出身奴籍、幸进超拔、吃里扒外。 但考量到焦顺这半年里表现出的心计手腕,以及苏侍郎不止一次表现出来的欣赏,这次的风波反倒不如他最初上任时那般激烈。 内中唯独一人,反应之激烈远超上回。 这人正是司务厅主事韩升。 原因很简单,焦顺本就是皇帝安插在工部的钉子,如今要超拔他,肯定不会让其尸餐素位,去做什么监察主事。 而在工部之中,实权最重的六品、从六品官职,统共也只有两个:一个是从六品都给事中,但这是极清贵的科道言官,比一般的文官更讲究出身,断然不可能让奴才出身的焦顺担任此职。 另外一个就是韩升担任的司务厅主事了。 这个职务相当于办公厅主任,堪称承上启下位卑权重,也最是便于全面推行新政。 故此稍微有些脑子的就不难猜出,焦顺要么干脆不升官,若提拔必然是要顶替他韩某人的! 当然,届时韩升多半也会更进一步。 可韩升对此却并不满足,甚至是愤愤不平。 要知道历任司务厅主事,积累了足够的功绩和资历之后,通常都可以越过员外郎,直升掌司郎中的。 而现如今他资历尚浅,也没什么过硬的功劳,直升掌司郎中绝无可能,甚至于…… 还有平调的可能性! 这却让韩升如何能够接受的了? 他接连几日愤愤不已,挖空心思想着该如何破局,避免被那焦顺取而代之。 只是…… 计将安出? ………… 与此同时,焦顺却是忙的不可开交。 一来公务上要全力准备匠人子弟入学的事情,二来私底下又有一桩大事要筹办——同样是在三月里,进京述职的南征功臣们,也带来了大批木料和无数的土特产。 木料无需多说,正是京城急需的好东西。 不过那些土特产就有些麻烦了,多是别人挑剩下的战利品,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偏有数目极大。 即便薛家勉力吃下了近半,余下的仍是难以处置。 可不处置又不成。 那些丘八也不是好相与的,一直扣着木料不肯交货,硬是要等战利品卖完了再说。 无奈之下,焦顺只得拉下脸来四处奔走,废了好大人情,又贴补了不少银子,这才把东西卖了个七七八八。 里外里一盘算,等把那些木料卖完了,落在他手上的银子充其量也就两三千两。 若将人情折了银子估算,只怕是赚是赔都未尝可知! 当然,他也不是全无收获。 至少那些**已经接纳了他这个好朋友,承诺后续还会有三四批木料送来,等到四月十八这日,又在庆鸿楼摆下宴席为焦顺酬功。 他这厢推杯换盏且不多说。 巧的是,这日贾赦竟也在庆鸿楼设宴解闷。 却原来正月里贾赦得了孙绍祖的银子,原想着靠荣国府的名头白嫖兵部一把,谁知恰赶上朝廷叙功,要从南边儿调一些军官入京任职。 这京营里一个萝卜一个坑的,朝廷既已经许给了南征将士,又哪还有空出来闲职让贾赦白嫖? 若硬要从南征功臣手上虎口夺食,非但风险极大、兼且收益全无,傻子也不肯干这亏本买卖,故此就算贾赦搬出贵妃娘娘,也一样是撞了南墙。 按常理来说,这事情既然没办成,就该给人家退银子才时。 但那银子早被花的七七八八,退钱是肯定不能退钱了。 甚至于,贾赦反而又找到孙绍祖头上,要他再掏五千两银子出来! 这理由还是现成的。 如今被南蛮子搅了行市,你要官职已经不是原本的价码了,但你掏的银子还是原来的五千两,这样怎么能成事? 不得不说,在坑蒙拐骗以及挥霍无度上,这贾赦还真特娘是个人才! 但那孙绍祖却也不是个傻子。 听完这番话,当即表示,自己咬牙再拿出五千两银子也不是不行,但贾赦必须立个一个万两银子的欠条,免得自己这银子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双方扯皮了许久,最后只写下了五千两银子的欠条——这官场上的事儿,哪能没个火耗漂没? 贾赦对此极为不满,原想着拿了银子,就分出两千两帮孙绍祖疏通关系,如今则是只肯拿五百两出来做做样子——这区区数目肯定是不够的,但唯有办不成,才好继续向他讨银子嘛! 若能再哄出一两万银子,自己即便花去大半,剩下个四五千两帮他跑官,也绰绰有余了。 如果孙绍祖不肯再讨银子,那就只能怪他半途而废了,还钱是绝对不可能还钱的,有本事他就去贾雨村那儿告状,看届时谁输谁赢! 抱着这等赖账的心思,贾赦拿到银子之后,立刻就在庆鸿楼设下酒宴,又寻了一群粉头与几个篾片取乐。 正拥着粉头被吹捧的开怀大笑,不想隔壁的声浪一阵大过一阵,全是些操着蹩脚官话的粗汉在又嚷又叫。 贾赦当即便恼了,唤了上菜的伙计询问隔壁是什么人。 待听说是南边儿来的‘军爷’时,贾赦更是火冒三丈,若非这些丘八占了官职,他又怎会在兵部折了面子,又被逼给孙绍祖写了欠条。 “去个人!” 当下他拍案道:“让那些乡巴佬给老爷我安静些!” 桌上立刻就有那好事之徒,转到了隔壁包间传话。 不多时就听隔壁果然安静下来,贾赦自觉显出了体面威严,正捻须洋洋得意之际,却见那好事之徒引着个人走了进来。 那人进屋便笑着拱手见礼:“焦顺见过赦老爷。” 见是焦顺,贾赦不由眉头一皱,纳闷的问:“你怎么跑来了?” “大老爷。” 那好事之徒忙抢着解释:“我去了隔壁屋里,才发现焦大爷也在席上呢。” “嗯?” 贾赦狐疑道:“你在这里宴请那些贼配军?” “政老爷慎言。” 焦顺不卑不亢的道:“这都是南征的有功将士——何况也不是我宴请他们,而是他们设宴请我。” “请你?” 贾赦愈发不信了,嗤鼻道:“你倒是好大的口气!谁不知这些南蛮子仗着立了功,那眼睛都长到头顶上去了,等闲四五品的都不放在眼里,何况你个区区工部七品小官儿?!” 那木料买卖虽没瞒着国公府,但焦顺也没有要仔细解释的意思,当下只是躬身一笑并不多言。 贾赦原就瞧他不甚顺眼,见他不肯吐露实情,便不耐烦的挥退了焦顺,又问在场众人可知这其中是什么道理。 还真就有人能答他:“听说让伤残将士去工部做监工的事情,就是这焦大爷暗中起的头,有这一桩事情在,那些丘八自然要知他的情。” “不止,我听说那些丘八从南边儿弄回来一大堆破烂,多亏了焦大爷和薛大爷出面,才帮他们发卖了出去。” “如此说来,他与那些人岂不是颇有些交情?” 贾赦两眼放光的捻着虎须,一时又冒出了些荒唐心思,暗想着若能焦顺出面,从南边儿那些杀才手里漏个空缺出来,自己岂不是愈发省了开销? 这草包一时兴起,也不管这主意靠不靠谱,回家就唤来邢氏,将这事儿铺排给了她,照例还是要拿迎春做饵。 邢氏一听又要来这套,当下直愁的什么似的,连道:“老爷,那焦顺如今可不比以前了,前些日子因他一番谋划,竟让那宝玉直达天听,如今非但是府里愈发看重,连宫里娘娘都是特意差了人来,让往后多听他的。” 说到这里,邢氏小心翼翼试探:“要不,咱们干脆就假戏真做?” “什么假戏真做?!” 贾赦闻言立刻把眼一瞪,甩袖道:“让王家的家生子奴才高攀我的女儿?呸~亏你也有脸说的出来!” 见他恼了,邢氏自然不敢再多说什么。 只是心下叫苦不迭,这又要马儿跑又不让马吃草,到最后那焦顺还不把自己恨死? 先前她倒还不担心这些,可现如今那焦顺愈发得势,听说皇帝还要给他升官来着。 这才半年就又要升官儿,若七八年下来还能了得? 思来想去,邢氏干脆给南边儿修书一封,催着哥哥嫂子早日进京,也好拿娘家侄女做个备案——这也算是帮侄女觅一门好亲事,堪称是两全其美。 这远的是布置好了,可近在眼前的事情,又该如何是好? 那迎春如今也不在自己身边,何况先前能用的也用过了,那焦顺更不是个言听计从的主儿,一时间真就有些无计可施。 70 第179章 还是拖到这么晚…… 这一场酒直闹了两个时辰方歇。 因胃里翻腾经不起颠簸,且这奉公市离家又不算远,焦顺便弃了车架,领着栓柱徒步折返。 途径街口报亭时,焦顺想起近来忙的狠了,竟错过了最近几期的虫二杂文,于是吩咐栓柱前去采买齐备。 他自在街头站了一会儿,因眼前总是天旋地转的,遂寻了个摊子胡乱扯了马扎坐下。 那摊贩显是认出了他,非但不恼,反跑到不远处的茶摊上,买来两杯茶水供焦顺解酒。 焦顺稍稍压制了醉意,再看那摊贩时,才发现原来是补胎打气的所在,这买卖瞧着虽不起眼,却正儿八经打着荣国府的招牌,在这奉公市上堪称一等一的豪横,没少干欺行霸市的勾当。 当然,这豪横也要分跟谁。 焦顺一直对‘天行健’保持着相当程度的影响力,对于这补胎打气的摊子,更能够一言可决,也难怪对方如此小心恭敬。 他随口问道:“最近买卖如何?” “自是极好的!” 那摊贩陪笑道:“这京里用咱这充气轮胎的越来越多,这买卖自也是越来越红火——我从府里调了两个人帮衬,每日里都还不得闲呢。” 这半年多下来,天行健单在京城就发卖了十几万条轮胎,估计离市场接近饱和也不远了,至少现在已经不像先前那般抢手了——反是补胎打气的买卖日益兴隆。 好在外面各地也已经陆续铺开,整体上来说,增产后的轮胎依旧是供不应求。 和这地摊‘掌柜’聊了几句,栓柱也买了报纸回来。 因攒了三四期的量,厚厚的卷了一摞,最外边还拿专供五谷轮回之用的商报裹了,一看就知道经验老道。 焦顺接过报纸,顺势瞪了栓柱一眼。 这小子如今也有十五了,见识比两年前高了不知多少,当初那些言语自然吓不住他——不过老对着报纸施法也不是个事儿,看来有必要帮他寻一门亲事了。 这年头高门大户结婚要晚一些,平民百姓则是普遍十五六岁就谈婚论嫁了。 今年给他定下,明年正好成亲。 想着些有的没的,焦顺再次摇摇晃晃的上路。 因实在不愿意绕路,故此走的是荣府前院角门,准备穿过拆掉的大花厅处,直接沿着内子墙回家。 不想到了角门内,却正撞见个提着药箱的老道士。 这老道焦顺倒也认得,正是坊间闻名的张一贴,于是好奇的拦下问了两句,打听是这府上哪个主子病了。 那老道尚不曾开口,引路的小厮先就抢着道:“还能是哪个,又是林姑娘病了——她天生身子弱,隔三差五总要病上一场。” 这小姑娘整日里闷在屋里也不动弹,身子骨能好的了才怪呢。 焦顺大略问明病情,也就没再言语,领着栓柱继续往家赶。 路上扶着内子墙吐了一遭,越发没了亮相。 进门忙喊玉钏去端醒酒汤,又仰躺在香菱腿上,让她按压突突乱跳的太阳穴。 那醒酒汤刚送来,就听院里有人高喊‘焦大哥’。 听动静就知道是薛蟠到了。 今儿那些西南军汉们,原本宴请的是他与薛蟠两个,但因王子腾临时召见——乌西人的使团就是王子腾亲自护送抵京的——薛大脑袋这才没能如约出席。 如今他特意找了来,估摸着是为了询问席间言语。 焦顺接过醒酒汤仰头灌下,这才吩咐道:“去把薛公子请进来吧。” 听得‘薛公子’三字,香菱忙道:“那我先去里间避一避吧。” 当初她险些做了薛蟠的屋里人,事情虽没成,却到底有些不好相见。 焦顺‘嗯’了一声,她就小心翼翼用枕头替换了自己的大腿,悄默声的躲进了里间。 几乎是与此同时,薛蟠也跟着玉钏走了进来。 见焦顺醉醺醺歪在罗汉床上,他也没怎么客套,径自寻了椅子重重坐了上去,唉声叹气欲言又止。 “你这是怎么了?” 焦顺见状,不由奇道:“即便错过了一场酒,也不用失落成这样吧?” “唉~” 薛蟠重重叹了口气,颓唐道:“恐怕不止是这一回,往后都再没机会了!” 却原来薛蟠今儿被舅舅叫去,为的不是别的,正是西南来的那些军汉。 王子腾对他三令五申,严禁他再与西南军汉往来,最好对京营的将官也疏远些——总之,先前结交的也就算了,却不能再继续扩充军中朋友圈。 莫名其妙得了这番训斥,薛蟠自是怨气不小。 回到家忍不住和妹妹抱怨,说舅舅自个就在军中,偏说什么不让与军中结交,真要如此,索性把亲戚也断了岂不是更好? 薛宝钗细问了究竟,却是肃然提醒道:“哥哥以后不要再浑说这话!舅舅在东南多半要有大用,故此才不愿节外生枝。” 薛蟠不解:“什么大用?” 又听宝钗分析:“东南水师照着西夷的形制,重建成远洋水师之后,说不得还要下南洋以宣国威——这于国于民自然是好事,然剑有双刃,对外固然能固我大夏海疆、扬我大夏军威,可若这远洋水师被野心之辈所篡,便可挥师北上直抵京津,危害恐在诸军之上。” 说到这里,她摇头慨叹:“身处这嫌疑之地,也难怪舅舅一心避嫌。” “他避嫌他的,偏怎么非要牵扯上我?” 薛蟠牢骚归牢骚,可也知道这事儿非同小可,更不敢违拗王子腾的吩咐,于是这才硬着头皮寻到了焦家。 将内中缘由简单说了,他苦着脸道:“这一批也就罢了,往后再从西南运来什么,我家就不好再参与了。” 顿了顿,又补充道:“你叫他们也少运那些烂货来,否则若砸在手里,可怪不得我老薛没关照他们。” 啧~ 今儿已经确认过了,往后几批都只有木材,而木材的销路自是不用愁的。 但这‘避嫌’二字却提醒了焦顺,他也是出身王家的,这时候要不要也跟着避一避嫌? 可思来想去,却又舍不得那后续的好处。 正所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如今焦顺大手大脚惯了,自然愈发舍不得这奢靡的日子。 这回因要贴补那些破烂货,所以才只得了两三千两,下回没了这麻烦事儿,少说也能有五千两进项。 若再去了薛家这中间商…… 一来二去,怕不得有两万两的进项! 焦家不比荣国府家大业大开销也大,两万两银子足够他挥霍上三五年了。 还是先拖一拖,看一看风向吧。 ………… 也就在焦顺沉迷女色之余,又开始财迷心窍的同时。 宝玉三春并李纨得知林黛玉病了,忙都齐往探视。 因见林黛玉歪在床上,一副虚怯的可怜模样,贾宝玉登时也犯了癔症,捶胸顿足的叫道:“怪我、怪我!都怪我这几日忙的狠了,竟忘了早晚来妹妹这里探视,结果连妹妹病了都不知道!” 他捶胸还觉着不够,又攥着拳头准备往脑袋上砸。 李纨见状,忙拦住他劝道:“林丫头不过是受了些风寒罢了,你何苦把不是往自己头上揽——你若把自个弄出好歹来,到时候是林妹妹照顾你,还是你照顾林妹妹?” 宝玉这才收了躁郁,毫不避讳的坐到了床上,开始对林黛玉嘘寒问暖探究病情。 李纨见他二人两小无猜的架势,也不禁想起了刚嫁到荣国府时,丈夫贾珠对自己也是百般的呵护,不过很快又想起了近来的梦境,那追忆往昔登时化作了无地自容。 这时就听贾宝玉断然道:“等我和太太说一声,打明儿开始就不去那劳什子衙门了,我一不当官二不当差的,和他们凑什么热闹!” 说着,这厮又旁若无人的捧起黛玉的柔荑,认真道:“我只守在妹妹跟前儿,什么时候这病全好了,才能放心离开。” 黛玉心下感动,偏当着这么多人面又有些羞臊,于是忙把手缩回来,傲娇道:“这么说,等我好了之后,你就巴不得离我远远的?” “不不不!” 宝玉忙赌咒发誓:“我从今儿起哪儿也不去了,只陪着妹妹,生在一处,死也在一处!” “呸呸呸~” 这时门外忽然有人连啐了几声,紧接着挑帘子近来,半真半假的嗔怪道:“林妹妹正在病中,偏你就说什么生啊死啊的,就不怕犯了忌讳?” 却是薛宝钗闻讯赶了过来。 宝玉听她点醒,也觉着刚才那话不妥,忙打嘴道:“是了、是了,咱们往后只在一处,无病无灾的才好!” 薛宝钗又问起方才的言语,得知宝玉闹着不肯去衙门里,当下忙劝道:“好兄弟,宫里万岁爷和贵妃娘娘才夸了你,你若这时候打起退堂鼓,岂不违了圣意,更伤了娘娘的心?且若因此得了责罚,林妹妹只怕也于心不安。” 顿了顿,见贾宝玉仍是一脸的抵触,又改口道:“真要惦念林妹妹,不妨和焦家哥哥商量商量,每天只去半日,吃罢午饭就回来。” 宝玉依旧不情不愿。 直惹得李纨、探春也都纷纷劝说,最后连黛玉也依依不舍的道:“你去就是了,到时我晚些起,养足了精神再陪你说话。” 宝玉这才勉强应了。 因见黛玉精神还好,只是鼻腔不怎么通常,说话有些闷声闷气的,众人就守着她闲谈起来。 也不知是谁问起焦顺,又好奇他是否真像传言中那样,又要升官了。 宝玉便道:“衙门里倒是都这么说,说他要升任什么司务厅主事,虽只是六品官儿,权柄实不下于掌司的郎中,且各处都能插手,正好督促各司弄那勤工助学的新政。” 听他如数家珍的,宝钗拿团扇遮了口鼻,笑道:“宝兄弟这几个月果真没有白历练,若搁在以前,却如何理会这些俗事?” 众人都笑,宝玉却是颇有些苦恼:“我倒不想理会呢,偏走到哪儿都有人念叨,紧箍咒似的往耳朵里钻!” 众人笑的愈发厉害。 半晌探春由衷感慨道:“那焦顺今年也才十八吧?先前还能说是赶巧了,这回可是全凭功劳换回来的,足见他不是等闲可比——只可惜少读了几年书,否则日后必是前途似锦。” “怎么?” 林黛玉见她说的认真,忍不住插口调笑:“三妹妹这般夸人可不多见,莫非是对那焦顺动心了不成?” 说着,就忍不住咳嗽起来。 “呸呸呸!” 探春连啐了几声,恼道:“林姐姐都病了,却还要消遣人——且等你好些了,我再同你算账!” 众人又是一通哄笑。 内中唯独迎春有些郁郁寡欢。 这时贾宝玉忽的霍然起身,对林黛玉道:“让姐妹们陪着你,我先找焦大哥告两日假。” 薛宝钗下意识要拦:“方才不是说了……” “不妨事。” 宝玉却是坚决的紧:“等林妹妹好些了,我再照着姐姐说的来!” 说着,又宽慰林黛玉两句,便风风火火的去了。 他这一走,屋里登时少了言语。 直到薛宝钗提起,再过十天就是宝玉的生日了,众人这才又热烈的议论起来。 探春趁势提议,要给宝玉好生操办操办。 “这也用不着咱们。” 李纨质疑:“这上上下下忘了谁的生日,也忘不了他的,届时府里指定是要好生操办的。” “那又如何!” 探春不以为然:“府里是府里,我们是我们,姐妹们一起进些心意,岂不强过那些假大空的排场?” 有她挑头,众人便你一言我一语的,商量着要弄个别出心裁的寿辰。 黛玉原是想独自给宝玉预备一份礼物,听众人都闹着要给宝玉过寿,倒又开始担心自己的礼物不够特殊。 李纨则是摇头笑道:“我可不跟你们几个小的一起掺和。” “那怎么成?!” 探春忙上前抱住了她的胳膊,撒娇道:“就指着嫂子出面做主呢,嫂子可不能往后缩。” 宝钗、惜春也凑趣挤兑李纨。 “我还不知道你们的心思!” 李纨笑道:“怕是惦记着让我掏银子吧?你们闹我有什么用,要闹也该闹那凤辣子去,她才是咱们府上的钱袋子呢。” 众人一听也是这么个理儿,便约定好等过两日湘云来了,就上门逼宫讨彩头。 正闹着。 王保善家的突然找了来,说是大太太请二姑娘过去说话。 去年底迎春被邢氏百般刁难的事情,这屋里谁不知道? 众人登时为之一静,迎春脸上更是没了血色,但还是咬着下唇,乖乖跟那妇人去了。 林黛玉见状,不由的叹息道:“也是苦了二姐姐。” 又在心下暗道我虽没有父母,但有个宝玉在身边,却又强过舅舅舅母不知多少。 正想着,宝玉便匆匆赶了回来。 众人不由奇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惦记着妹妹,来回都是跑着的。” 贾宝玉说着,都顾不得擦汗,就从袖筒里摸出个鼻烟壶来,献宝似的递给林黛玉道:“我在焦大哥那儿得了件洋落,是乌西人送的鼻烟,据说最是能通鼻窍,倒正对妹妹的病症。” 李纨忙拦着:“这可不敢乱用!” “他也说不能乱用。” 宝玉笑道:“说是实在憋闷时,再试一试——不过这东西是外嗅的,倒不怕伤了肺腑。” 探春因方才被打趣过,这时刻意找茬道:“乌西人给他送东西做什么?这算不算里通外国?” 这话一出,迎春就瞪圆了眼睛。 宝玉摆手道:“与会的官儿都有,也不是独他一个。” 迎春这才松了口气,又偷偷拿眼去拧探春。 这时林黛玉拿着那鼻烟壶把玩,因好奇拧开了塞子,不想一股刺激的味道冲出来,当下狠狠打了几个喷嚏,直闹的眼冒金星涕泪横流。 “了不得了、了不得了!” 她急道:“这、这东西忒也霸道,紫鹃、紫鹃,快拿帕子来!” 贾宝玉抢着递了自己帕子给她,又忍不住笑道:“妹妹真是个急性子,这东西是从壶嘴儿里倒一些出来就好,偏你就不声不响的拔了塞子。” “阿嚏~!” 林黛玉又打了个喷嚏,忙拿帕子去揩鼻涕,同时背着身子羞道:“你莫看我,快出去!” 贾宝玉见状,想也不想拿起鼻烟壶重重嗅了嗅,然后也连打了几个喷嚏,吸溜着鼻涕叫道:“这洋玩意儿果然霸道的紧——咱们如今这模样都看不得了,妹妹要赶也是赶别人!” 旁人都笑他荒唐。 独黛玉又是感动又是心疼。 而薛宝钗瞧见这一幕,则不觉愣怔起来,此后情绪态度也不知为何寡淡了许多。 70 第180章 焦爵爷初巡蒙学 转过天到了四月十九。 焦顺一早出了家门,却并未赶奔工部衙门,而是穿正阳门到了外城,又沿街直奔西南角的右安门而去。 京城左近里的工坊都是正月初九复工。 到四月初九整好三个月,又花了七八日统计造册,昨儿各工坊拢共六十余名工读生,就已经进驻了左安门附近的管办蒙学。 今儿,则是要正式开课了! 焦顺做为勤工助学的发起人,虽然因为礼部要死了不肯让步,没能拿下蒙学的管理权,但出席一下开学典礼,还是很有必要的——尤其礼部那边儿,显然并不准备为这些工读生搞什么入学仪式。 京城有句俗话,叫做‘东富西贵,南贫北贱’,左安门蒙学位于外城西南角,这片儿虽也沾了个‘西’字,却和‘贵’字完全搭不上边儿,早二三百年就是有名的穷地方。 当初夏太祖设置官办蒙学的时候,因一应挑费都是朝廷出,这左安门蒙学反倒比别处规模更大,鼎盛时期足有近千学生在读。 不过随着朝廷的拨款越来越少,学费也从无到有、从少到多,这在贫民区开办的蒙学,自然也比别处更早的衰落了。 到如今,还在正常使用的就只余下两间教室,就这还时常招不满人。 这次将工读生们安排在此处,也算是废物利用了——那些旧教室经过简单翻修之后,一部分可以改成大通铺宿舍,老匠人们教学时要用的器械,也都有地方摆放。 却说焦顺驱车到了蒙学。 赵彦、刘长有二人领着几个差役,早已在门前恭候多时,但内中却并不见蒙学的院长、教谕等人。 见焦顺在人群中扫视,赵彦忙上前讪笑着解释道:“周院长偶感不适,所以、所以未曾到场。” 瞧他这一脸尴尬的,就知道肯定是另有隐情。 再者说,院长既然因病来不了,就该安排其它人出面接待才对,现下却只有杂工所的官吏在此,这周院长的态度不问自明。 不过这也正常。 如今的官办蒙学本就是落魄文人的集散地,愤世嫉俗的有之、自命清高的有之、更多的则是一些得过且过的混子。 能担任院长的,多半不会是后者。 而不管是愤世嫉俗还是自命清高,看不起奴籍出身幸进为官的焦顺,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这等人因少在官场历练,倒比那些得了正经官身的还要古板守旧。 焦顺对此倒并不在意。 反正他这次来,主要是来看学生的,对于老师如何倒并不关心——主要是关心也没用,蒙学的人事管理权在礼部手上,焦顺最多也就能管一管来传授经验的老匠人们。 当下直入主题道:“那群工读生呢?” ‘工读生’这个名词,自然是焦顺新造的。 “应该正在吃早饭吧?” 赵彦不太确定的答道,紧接着侧身往里一让:“大人,要不卑职先带您过去瞧瞧?” 焦顺微微颔首,赵彦和刘长有便在前面带路,拐进了一个相对独立的小院当中。 一进门,就见东侧廊下或蹲或站的聚集着几十个人,一水儿的都是精壮汉子,年龄大多在二十到二十五岁之间,其中更有多一半都已经结婚生子了。 原本按照上面的决议,是准备先招收一批十几岁的青少年,一来少年人容易管理学东西也快,二来也不至于耽搁了工坊的生产任务。 焦顺最初也是这么想的。 但在进行了详细调研之后,他却力主拔高了前两批工读生的入学年龄。 原因很简单,工读生们在完成短期培训之后,肯定有不少人要走上基层管理岗位,但这年头工坊里最讲究论资排辈,想让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半大娃儿,去管理自己的叔伯兄长,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虽说靠着官方手段,也不是不能强力推行下去。 但焦顺要的是功绩,又不是激化内部矛盾。 所以他准备先招收三两批已经成家立业的青壮工人,进行为期一年的短期培训,等到证明制度的优越性,再招收青少年进行长期培训。 至于思维初步定型的青壮年,比少年人更难启蒙的问题…… 他焦爵爷又不用在一线充当教书先生,甚至对这些教书先生都没有管辖权,当然是怎么对自己和工部有利,就怎么来。 闲话少提。 却说眼见这一群官吏走进院里,原本蹲在地上的工读生们也忙都站了起来,畏畏缩缩的在墙根儿底下排成了排。 作为各工坊选出的翘楚,他们的服从意识和纪律性还是相对比较强的。 但焦顺的目光却并未落在他们身上,而是看向了其中一间教室门前台阶。 因为那台阶上正倒扣着一只破碗,旁边还散落着两个窝头,以及一些汤汤水水。 打头的赵彦自然也瞧见了这一幕,心下不由得暗骂一声,先前他自己过来巡视时,这蒙学里明明布置的十分妥帖,却怎么上官亲来检视,就突然闹出这么多幺蛾子? 他紧走几步,环视着那些工读生喝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谁干的?!” 近处的工读生全都缩起了脖子,远处的反倒伸长了张望,内中却并无一人回应赵彦。 赵彦见状愈发恼了,正要声色俱厉的恐吓几句,那教室里忽然昂首走出一个身穿长袍的书生,斜藐着旁边的工读生道:“赵大人不用问了,这是我干的。” “你?” 赵彦并不认识这书生,只依稀记得他是蒙学里的塾师,当下皱眉道:“你又是为何如此?” “哼~” 那书生不屑的从鼻孔里喷出些浊气来,大声道:“自是因为这些人有辱斯文,竟跑到教室里用饭,且还大呼小叫举止粗鄙,故此我才将他们赶了出去,又将其中一人的饭菜打翻以儆效尤。” 这期间,有不少工读生都恶狠狠的瞪着他,先是方才曾受了这塾师的侮辱。 若在普通私塾,多半早就有人饱以老拳了,可这里毕竟是官办蒙学,学堂里的先生们吃的都是皇粮,学校里甚至还安排了四个顺天府的衙役,这架势谁敢胡乱造次? “这……” 赵彦闻言登时为难起来,站在文人的角度,他觉得书生的做法并没有什么问题,但他却也知道焦顺对这些工读生的重视程度。 “你做的不错。” 这时焦顺也施施然到了近前,看看地上的饭菜,再看看依旧昂首示人的塾师,微微笑道:“这学堂里的规矩,是要立一立才好——不过也不好让他们一直在外面蹲着用饭。” 说到这里,他侧头对刘长有道:“刘所丞,你回头让人送些桌椅板凳来,把其中一间屋子布置成食堂。” 眼见那塾师仍旧拿鼻孔对着自己,焦顺又伸手一指他道:“以后这位先生,就专门负责维持适当的秩序就好。” 那什么周院长称病不出,偏又安排了这么个愣头青出面,显然是想借他给焦顺一个下马威,焦顺又怎会让其如愿以偿? 那塾师先是一愣,继而勃然道:“君子远庖厨,学生是这蒙学的塾师,却不是工部的奴……” 总算他还没有彻底失去理智,把到了嘴边的‘奴才’收了回去,改口道:“却不是工部的匠人,岂能去管什么食堂?!” 焦顺笑了笑,指着地上反问:“你这不就管的挺好么?本官这也是人尽其用,才……” “休得胡言!” 那塾师愤愤的一甩袖子:“张某宁愿辞去这塾师的差事,也绝不受辱于人!” 说着,也不向焦顺告退,一掌贴在腹前一掌背在腰后,就这么昂首而去。 “大人。” 赵彦在一旁见状,下意识劝道:“开学第一天就有先生挂印而去,这影响是不是不太好?” 焦顺瞥了他一眼,反问:“这酸秀才是你的人?” “怎么会!” 赵彦急忙分辩:“下官和这蒙学……” “既然不是你的人,那你想那么多干嘛?” 焦顺不等赵彦把话说完,就粗暴的打断了他:“这是礼部聘用的塾师,咱们压根也没有管辖权,他自要辞职,又关咱们什么事?” 赵彦登时有些傻眼,脱口道:“那方才您还说让他去食堂……” 焦顺两手一摊:“本官只是提议由他管理食堂,至于礼部和蒙学这边儿会不会采纳采纳我的意见,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赵彦登时就无语了,同时也为刚才傲气塾师默哀起来。 蒙学虽不景气,这里的塾师却也是领皇粮的正经差事,凭方才那人的脾性,以后再想找个差不多的差事,怕是没那么容易。 这时焦顺看看仍端着饭碗,在廊下傻站着的工读生们,随口吩咐差役取了一份饭菜过来。 他原是有心学人家搞同甘共苦那一套,可等饭菜端来之后,发现菜汤浑浊不说,窝头也不是后世吃的那种,又干又燥直割嗓子。 焦顺两辈子加起来,也没吃过这样的东西。 去特娘的,不装了! 爷是焦大人又不是焦同志,搞什么同甘共苦深入群众? 他把那饭菜还给差役,背着手走到那些工读生正中面对面的地方,扬声道:“诸位可能听说过本官,也可能没听说过,我便是去年冬天蒙陛下圣恩,从奴籍一跃成为七品京官儿的那个焦顺!” 虽然不少人早就猜到了焦顺的身份,但这话还是引起了一阵交头接耳的议论。 焦顺等他们稍稍安静了,这才又继续道:“我和你们一样是苦出身,而且也是靠着匠人手段起的家,按理说这时候就该啃几口窝头来一碗汤,装着跟大家伙亲近亲近——可我特娘的吃不下,也不乐意吃!” 这回倒是没人再议论,反而比方才还安静,只是一双双眼睛了大多都透着疑惑。 就听焦顺继续侃侃而谈:“昨儿和两个貌美如花的通房丫鬟耍到了半夜,我今儿一早起的晚了些,所以就没让灶上费心操办,随便吃了些糟鸭掌、卤蹄筋儿,油菜炒虾米,粉丝丸子汤,还有一碗榨菜肉丝面、两块儿裹了白糖杏仁葡萄干的糯米糕。” 这一长串说下来,对面就多了不少口舌生津的,再看那窝头菜汤也不香了。 当然,也有人在肖想那貌美如花的丫鬟,究竟是什么模样身段。 这时又听焦顺问道:“这样的日子,你们想不想过?” 众人仍是沉默,但那艳羡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说实话。” 焦顺背着手来回踱了两步,又点指着这些工读生道:“本官不敢保证你们人人都过上这样的日子,但十个人里出那么一两个,却并不难!” 说着,他又摊开了手掌:“五十年,五十年来从未有人匠人当上七品官儿,八品就已经是匠官中的翘楚了!然而本官年仅十七岁,就靠着匠人手段坐到了堂堂七品,掌着数以白计的工坊,管着数以万计的匠人!” “这意味着什么?” 焦顺环视众人,断然道:“这意味着机会来了!一个你们父兄等了一辈子都没等到的机会,被你们走了狗屎运的给赶上了!” 他反手指了指:“本官是第一个抓住这机会,飞黄腾达的匠人!” 然后又指向对面:“而你们当中,或许就有第二个、第三个,乃至更多!” 工读生们这时禁不住哗然起来。 他们早就猜到,学成之后必然会有好处,却万万没敢往这上面想! 别说是七品京官,能有个九品乃至不入流,也足够这些普通匠人光宗耀祖了! 其实听到这话,许多人头一个反应就是不敢相信。 但焦顺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就站在众人眼前,由不得他们不信! 虽说‘豪奴’普遍都是横行霸道的主儿,但若只论身份的话,应该也比匠人强不到哪去吧? 他能成,自己为什么就不行?! “实话不瞒你们,本官在衙门里是个异类。” 就在人心鼓荡之际,焦顺悄悄唤成了深沉的嗓音:“在一群文官里格格不入的异类!毕竟读书人有几个能瞧得上匠人、奴仆的?” 众人似被泼了一盆冰水,想到方才那倨傲的塾师,心下一头发冷一头又火烧火燎的,也说不清是野心还是不甘在燃烧。 “所以我才想出了这勤工助学的法子!” 焦顺再次提高嗓门:“让你们可以读书、明礼,积攒下一些可以读书人较量的本钱,以便有更多的机会,能像本官一样走上通天大道,也让本官不再是衙门里的异类!” “本官不是这蒙学里的院长,更不是什么教书的塾师!但等你们从这蒙学里出去,都会被我焦某人视作门生弟子!” “本官这个自命的师长,不敢保证你们回到工坊能事事顺畅,可但凡能给我长脸的,我就绝不会让人昧下他的功劳体面!” “所以,都特娘的好好学吧,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自个的富贵荣华似锦前程!” 70 第181章 杂 焦顺这一番煽动性的演讲,无疑是相当成功的。 至于这种功利性十足的引导,会不会培养出一批贪官污吏…… 焦顺表示就算是贪官污吏,至少也是自己门下的贪官污吏! 再说了,有一定工业知识的贪官污吏,总好过那些因循守旧食古不化的贪官污吏——引导第一次工业革命的主力,还不就是那些贪得无厌的资本家? 总之,在一众工读生的热切的注视下,焦顺挺胸叠肚的迈着‘和’字步,又寻到了那些老匠人的住处。 这里其实和方才教学的小院也没什么区别,不过是瞧着更冷清萧瑟些罢了。 第一批统共十二个老匠人,这时已经用过了早饭,也正聚在廊下唠闲嗑,眼见杂工所的官吏从外面进来,忙都佝偻着迎了上来。 焦顺打眼一瞧,内中倒有一多半身有残疾。 这年头手艺出众的匠人错非是年老力衰干不动了,否则收入都远远超过常人,又哪肯来做什么半吊子的匠师? 偏焦顺又不肯要那些老眼昏花的主儿,可不就只能捡这些病残之人? 好在这不是让他们干活儿而是传授知识,即便手脚残缺也并无大碍。 这些人都是看惯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对官老爷是又畏又敬,比之那些青壮工读生要谨慎十倍不止。 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是什么老实人。 能在伤残后还被推拒到蒙学做‘匠师’的,不是背后有关系,就是八面玲珑的主儿。 焦顺这回倒没一上来就训话,和煦的招呼众人围成一圈,先嘘寒问暖的打听了他们缺什么少什么,让刘长有一一记录在案,这才开始提出具体指示。 按照他的计划,工读班里头半一月只教授文字、算术,匠师们也要进行旁听,以便学习塾师们是如何授课的,并照葫芦画瓢进行备课。 等到二月里,匠师们也只是试行开课,每人轮流尝试个两三节,平日依旧是以塾师们为主。 到了第三个月,匠师们才会正式开课。 说到这里,焦顺环视了一下众老匠,略略收敛了笑意,正色道:“本官知道,诸位多半存了敝帚自珍的心思,有些绝活宁愿带到棺材里也不肯传给外人。” “但本官也把话挑明了,不教绝活可以,但基础必须打牢,等正式开课后,每个月学生们都要进行不记名投票,选一个最差的匠师出来!” “要是有那位匠师连续两个月都被选中,或者一年当中超过三次被选中,那就对不起了,立即辞退永不录用!” 一番话,说的众人都是惶恐不已,有人心下甚至已经开始后悔来趟这摊浑水了。 毕竟若真被学生投票辞退,只怕也没脸再回工坊里厮混了。 不过紧接着焦顺就又递上了一个甜枣,表示等到正式开课的之后,杂工所会拨给没个匠师一定额度的教研经费,供匠师们采买工具、耗材。 这其实就巧立名目贴补他们。 礼部因怕蒙学的塾师有意见,规定匠师的薪酬必须比塾师低两成,但有了这这所谓的‘教研经费’,匠师们每月的薪酬反比塾师高了五成。 当然,若本身教学水平不够,又把所有教研经费都贪墨了,届时被学生们投票辞退掉,也就怪不得旁人了。 焦顺把规矩好处都讲清楚,留下刘长有同他们继续沟通细节,便又领着赵彦去巡视了伙房、宿舍。 简陋是必然的。 不过工读生们也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主儿,只是冬日里必须增补些取暖的设施。 具体是大通铺改火炕,还是单独烧个煤炉子,那就要等下面的吏员们研讨后决定了。 刚转完了这些,回到教书的前院,不想就突然下起雨来。 焦顺站在如丝细雨当中,听着两侧院里郎朗的读书声,不由想起那句‘风声雨声读书声’,只是工读生们的诵读明显参差不齐,远不如旧校舍里少年们齐整。 等这勤工助学的新政步入正轨,果然还是应该招收少年人入读。 原定中午的时候,是要和校方进行沟通交流的,但那周院长一直避而不见,学校里也没第二个够分量的。 焦顺索性就改成了工作聚餐。 除了杂工所的官吏,那十二个匠师也被带了去,诚惶诚恐的吃了顿席面。 等到酒足饭饱,焦顺这才率队返回了衙门里,开始进行闭门会议,总结今天的所见所闻,以及蒙学中存在的问题与不足。 这一趟下来,没少发现纰漏。 先前当着外人时,焦顺也没多说什么,回到衙门里却对赵彦的工作进行了批评,表示这些问题原本都是可以避免的,以后工作还是做的更扎实一些,免得重蹈覆辙。 至于他自己为何没有提前巡视…… 那自然是为了避免日后扯皮,似现在这般,若有人挑起毛病来,首当其冲的也只会是赵彦这个奠基人。 至于会不会被人指责渎职…… 呵呵~ 这年头着急忙慌下基层,与老百姓打成一片的中层以上官员,才是大家眼中的异类呢! 等开完了会,焦顺又单独留下了刘长有,询问弹仓密闭性研发的进展。 这是煤油提取技术研发成功之后,焦顺交代给他的第二项任务,因先前煤油的事情果然见了成效,这回的研究又事关火器,刘长有师徒都表现的十分积极。 不过暂时却进展寥寥。 对于工部的巧匠而言,密闭性倒不难做到。 难的是在保持密闭性的同时,还要抵受住火药燃爆造成的膨胀压力。 如果一味死堆用料,倒也不是不能办到,可成本必然居高不下,而且还会影响枪支的重量和实用性。 好在这事儿不急。 至少短时间内,夏国在枪械方面还是处于领先地位的——长时间就难说了,乌西人的陆军吃了败仗,必然会开始研发后膛枪。 以他们的制造工艺,仿制出来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当然了,夏国这边也没闲着,一样在仿造铁甲蒸汽船。 就不知道等双方都革新了技术之后,是会互相保持威慑平衡,还是进行新一轮的试探交锋。 ………… 这一整天实在忙的狠了。 焦顺回到家中就往罗汉床上一瘫,死猪也似的任凭香菱褪去鞋袜。 直到香菱又去外面打了热水回来,焦顺这才发现屋里少了人,于是奇道:“玉钏呢?这大晚上的又下着雨,她不在家里待着,却跑哪儿耍去了?” “没出去,就在家呢。” 香菱用热毛巾给焦顺捂暖了脚,一面小心翼翼放入盆里,一面回道:“五儿上午淋了雨,到下午就发起热来,这会儿请了大夫过来,玉钏正陪着诊治呢。” 因脚下烫的熨帖,焦顺舒服的哼哼着,含糊不清的问:“她一贯身子弱,怎也不知避着些?这是在哪儿淋的雨?她平素也不用出外差,就算在国公府里玩耍,也不至于没个避雨的地方。” “我问了,可她没说。” 香菱微微摇头,细心的搓洗着焦顺的趾缝,洗干净一只便用干毛巾裹弄了,搭在自己腿上。 焦顺闭着眼睛竖起脚指头,不安分的往上攀弄着,等好容易洗干净另一只时,早撩的香菱五蕴皆春,眉心的胭脂记更是仿似要嫡出血来。 她红着脸将焦顺两只脚放回脚踏上,正要端了脏水出去倒掉,却早被焦顺卷入怀中。 香菱嘤咛一声,便俯首帖耳任凭他施为。 但焦顺毕竟累的狠了,一时还没缓过劲来,故此只是拥着她上下求索,未曾更进一步。 香菱渐渐定了心神,便在焦顺怀里道:“绣橘下午来过,说是昨儿大太太把二姑娘叫了去,说什么过些日子娘家侄女要来,届时多半要住在二姑娘哪儿,让二姑娘早做准备。” 邢什么烟要来? 焦顺精神一震,还待再细问究竟,不想玉钏披着蓑衣自外面进来,见此情景不由酸道:“爷倒是高乐,可怜我这风里雨里的,偏还让人排头了几句。” “谁排头你了?” 焦顺依旧拥着香菱,懒洋洋的问:“大夫送走了?” “送走了。” 玉钏自顾自的褪去蓑衣,道:“说是染了风寒,不碍事的——这丫头也是不顶用,上午才淋了些雨,下午就病倒了,我方才说她几句,她倒尥起了蹶子!” 因知道她平素与五儿要好,焦顺又追问道:“她好端端的,怎么就淋了雨,还敢跟你尥蹶子?” “嗐~” 玉钏快步到了床前,把绣鞋贴在盆上试了试,见水仍热着,便笑着褪了鞋袜,说是要沾沾大爷的福根儿。 等把两只嫩菱角泡进水里,这才继续道:“我正要跟爷说呢,上午因是听说柳公子到了,她就巴巴寻到了宝二爷院里,又不敢进去,只在外面傻站着,淋了雨也肯不离开,就盼着能见人家一面。” “我方才再三问她,她都不肯说实话,若不是方才在院门口撞见了晴雯,只怕到现在还被她蒙在鼓里呢!方才也是因为我提到了那柳公子,她这才恼了。” 那五儿自从正月十四见了柳湘莲一面,就总也忘不了,后来柳湘莲射落乌西使馆国旗名震京城,她更是愈发添了痴症。 听是为了看柳湘莲所以病了,焦顺酸溜溜的暗道了声‘活该’,然后才纳闷道:“柳兄弟回京了?他那通缉令还没撤吧?” 玉钏一面用玉足撩着水花,一面把身子倚在焦顺腿上,瓮声道:“撤是没撤,但压根也没人找他,听说连贴在城门口的画像都乱画的,跟柳公子本人一点都不像——偏柳公子又是个爱热闹的,在城外实在闷得慌,干脆就回城了。” “他没来咱们这儿?” “说是等爷休沐时再来——晴雯就是专门过来说这事儿,才正巧跟我在院门口撞见。” 顿了顿,玉钏略略压低嗓音道:“她那边儿一直也没个进展,自然不好意思进来见爷。”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焦顺笑道:“我又没催她,你也别催的太紧,不然晴雯那气性,保不齐就闹出什么来呢。” “就闹出什么来,也是宝二爷头疼!” 玉钏却一骨碌爬了起来,认真道:“也不是我非要催晴雯,明明是她自己应下了,又拖拖拉拉的始终没个准信——再说那茗烟当初险些害了爷的性命,总不能就这么轻饶了他!” 焦顺当初也曾一门心思想要报仇,甚至还为此发展了杨氏这个工具人。 可现在随着身份地位越来越高,对于报复茗烟一事,反倒没那么迫切了。 但见玉钏咬牙切齿的,念着要帮自己报仇雪恨,焦顺自也不会打击了她的积极性,只叮嘱她千万不要贪功,一切都由晴雯这个工具人出面去做。 等玉钏用毛巾擦干了双足,顺势滚入焦顺怀中,三人便在罗汉床上没羞没臊的闹了一阵。 直到仆妇们在门口报饭,焦顺这才放开了二女,又吩咐道:“五儿既然病了,就让她去西厢歇一歇,明儿一早你们两个替她伺候太太洗漱就是。” 香菱想了想,主动道:“要不我今儿就在堂屋客厅里值夜吧,太太如今也习惯五儿在身边伺候了,夜里没个人支应着只怕不成。” 这些麻烦事儿,她一向是抢着来的,若非如此也不会得了徐氏青睐。 焦顺自然没什么意见。 只让香菱传话给五儿,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若再因为犯花痴耽误了正事,甚至把病气过给了太太、老爷,也就别怪他不留情面了。 香菱领命去了。 玉钏自灶上传了饭菜近来,二人对坐小酌了几杯,又嚼用了些滋阴补肾的,便干柴烈火似的滚进了里间。 谁知刚剥去外套,香菱竟又折了回来。 却是东府那边儿使人送了请帖,邀焦顺明儿过去,帮着参详贾蓉的婚事布置。 这倒是奇了。 焦顺早在尤氏那里得了消息,贾蓉的婚事定在了下月初一——女方父亲是户部承运库的大使,论官职不过是九品的小吏,但身家不菲膝下又只有这一女。 可却从未听说这其中还有自己什么事情。 一时便猜测,莫非是连着几日没有登门,尤氏特意拿了这名头邀自己过去拨云见日。 可细想又觉得不对。 尤氏就算找由头,也该找个靠谱些的,偏拿这不着调的说辞,岂不是愈发引人怀疑? 罢了~ 想这么多也是无用,等明儿去宁国府走一遭,自然就知道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70 第182章 搭救‘儿媳\’ 却说邢氏自从领了贾赦的吩咐,就整日里愁的什么似的,前儿寻了迎春来,一张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上回就已经用了色诱的法子,这回难道还能把她剥光了,打包送到焦顺面前不成? 邢氏倒是没什么意见,迎春八成也不敢有什么意见,可贾赦却偏偏交代了不能假戏真做。 这可真是愁煞人也! 第二天早上起来,白头发都多了几根。 邢氏对着梳妆镜小心翼翼拔下来,托在掌心上凝目良久,最后对着镜子幽幽一叹。 自己如今颜色日衰,又没有子女傍身,一身荣辱全都维系在大老爷的息怒上,若再这么犹犹豫豫下去,误了大老爷的要事,却哪还有什么未来可言? 罢了~ 那焦顺即便怒而生怨也是许久之后的事,何况自己也已经布置下了备案——自家的侄女身份虽差了些,配个家奴出身的焦顺也足够了。 想到这里,邢氏终于下定了决心,准备等焦顺晚上回来,就把他叫到东跨院里试探一番,看要许下什么空口白话才能哄的焦顺出手相助。 哪知计划赶不上变化。 这日傍晚邢氏差人去请焦顺时,却倒扑了个空。 回来禀称:“大太太,那家里的丫鬟说焦大爷被东府请去了,昨儿晚上下的贴子。” 被东府请去了? 邢氏心下纳闷不已,不是说这焦顺和东府的珍哥儿有仇吗,却怎么三天两头就要寻焦顺过去? ………… 与此同时。 焦顺正与贾珍、贾蓉父子,围着一大桌山珍海味鼎足而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眼见贾珍仍是一味的劝酒,焦顺抬手护住了身前的酒杯,笑道:“我这人最没酒品,若再喝下去闹出什么来,过后我可不认。” 贾珍听到这话,只得讪讪的放下了酒壶,嘴里说道:“那咱们就先吃菜、吃菜。” 同时却给敬陪末座的贾蓉使了个眼色。 贾蓉忙起身给焦顺加了块鹿唇,嬉笑道:“叔叔尝尝这个,杀了三只鹿才凑了这一盘子呢。” 等焦顺笑纳了,他又装作漫不经心的问:“听说因王太尉要避嫌,那木材买卖薛家已经退股了?” 薛蟠这嘴巴! 焦顺暗骂一声,心下明白贾珍、贾蓉父子,必是又惦记上了这桩好买卖。 这父子俩还真是贪得无厌,修别院的银子还一车车往家里拉呢,竟又惦记上了木材生意。 他也装作混不在意的样子,把筷子往半空一挑,随口胡扯道:“什么避嫌不避嫌的,薛兄弟只是嫌弃赚的太少,瞧不上这买买罢了。” 同时焦顺心下也在暗暗盘算,到底要不要答应宁国府顶替薛家。 老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他这半年里三不五时就要来睡人家的老婆,虽说是你情我愿的事儿,可这一毛不拔的也有些说不过去。 再说了少了薛家的商业体系支持,单靠他出面洽谈生意,成不成的另说,为此所付出的时间成本,肯定会影响到衙门里的公务。 尤其这眼见就要升官了,这时候若真闹出什么纰漏来,岂不是因小失大? 不过…… 好处虽有许多,坏处也一样不少。 首先宁国府加入进来,势必会摊薄焦顺的利润。 其次这两个贼心烂肠的东西,连自家亲戚都要上下其手,与他们合作少不了要闹出些狗屁倒灶的事情。 再就是,这好容易才和西南军方建立了初步的信任,这时候放贾珍父子进来摘桃子,焦顺怎么想都觉着亏得慌。 这时就见贾珍不轻不重的一拍桌子道:“若真是如此,这薛兄弟就太不应该了,少赚些银子算什么?怎好伤了兄弟情分?” 贾蓉也是义愤填膺:“是啊、是啊!若因此闹的生分了,岂是几两银子能弥补的?这事儿我先替薛叔叔给您赔个不是!” 说着,自顾自干了一杯。 然后又大义凛然的道:“您看这样成不,我们府上也有几处铺子,人脉更是不缺的,干脆就由我家顶了这亏空,既全了兄弟情分,也省得叔叔左右为难。” “嗯。” 贾珍立刻捻须点头道:“这倒也是个办法,焦兄弟,你看是不是……” 呵呵~ 这一唱一和的,日后他们父子俩若真落魄了,去天桥讲双簧说笑话也能活的滋润! 面对贾珍、贾蓉殷切期盼的目光,焦顺慢条斯理的夹了块老鸡汤煨出来的春笋,咯吱咯吱的咀嚼了半晌,这才点了点头:“珍大哥若能顶了薛大脑袋的缺,倒也是一桩好事——只是……” 贾珍实在等的心焦,顾不得再拿腔作势,急切的追问道:“只是怎得?!” “只是这么大的事情,我总得找人商量商量吧?” “对对对!” 贾珍以为他是要和来顺商量这事儿,于是一面点头一面寻思着,该怎么悄悄说服来顺松口。 谁知焦顺忽就问道:“大嫂可在家中?” “呃……” 贾珍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脱口道:“你、你要找她商量?!” 焦顺两手一摊:“这府上的事儿除了你们父子,可不就大嫂知道的最清楚?” 这该死的狗奴才,倒真把老子的婆娘当成自己的使唤了! 贾珍心下暗骂一声,可想到自家仍处在亏空当中,尤氏作为当家主母,应该也会极力促成此事,于是对贾蓉使了个眼色:“蓉哥儿,去看看你母亲忙什么呢。” 贾蓉也不是头回做这龟公的差事了。 轻车熟路的从后宅请了尤氏过来。 因听说贾珍也在场,尤氏半路上还有些提心吊胆,倒不是怕他对自己不利,而是担心他斩断自己与焦顺的往来。 进门观察了一番双方的神色,尤氏这才松口气。 正要上前讲过贾珍,焦顺忽就长身而起,笑道:“珍大哥稍候,容我暂借隔壁一用。” 说着,就示意尤氏跟自己转到隔壁。 尤氏略一迟疑,见贾珍并没有要阻拦的架势,便羞答答的垂下头,新媳妇似的跟在焦顺身后。 等到了隔壁屋内,焦顺几步到了正中,转头正要对尤氏讲述贾珍的企图,不想却见尤氏正在宽衣解带。 “你这是做什么?” 焦顺不由得愕然:“怎么突然就脱起衣服来了?” “我还以为……” 尤氏这才知道恼了乌龙,当下一张脸更是涨的几乎要烧起来。 她还以为焦顺是要刻意做给那两只乌龟听呢。 不过这也不能怪她,毕竟早就有过先例了——当初贾珍父子可都在外面听过墙角。 焦顺也很快想到了这些,当下哈哈一笑,上前揽住尤氏耳语道:“不用着急,晚上还长着呢。” 随即,才将正事讲给了尤氏听。 又总结道:“这事儿有弊有利,总的来说还是弊大于利,不过被他们就这么轻松摘了桃子,我这心里实在有些不甘——你有没有什么想法,我待会帮你一并谈妥?” 尤氏这才知道他找自己来的用意。 当下心中一暖,正要推说自己别无所求,只盼着能与焦顺长相厮守才好。 但话到了嘴边,尤氏忽的想起一个心结,迟疑道:“什么事情都成?” 焦顺也不夸大,认真道:“能办、肯办的事情才成。” “这……” 尤氏登时又没了主意,支吾道:“有个事儿,其实憋在我心里已经许久了,就是……就是蓉哥儿媳妇,你说当时我要是早些发现,断了这一场孽缘,蓉哥儿媳妇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秦可卿临死的时候,尤氏对她是恨极了的。 但随着时过境迁,秦可卿在世时的点点滴滴,时不时的浮现心头,倒冲淡了当初那刻骨铭心的恨意。 甚至于对秦可卿的遭遇,生出了怜悯之意。 焦顺惯是个会揣摩女人心思的,听她这吞吞吐吐的言语,再结合当下的形势,很快就恍然道:“你莫非是想要庇护那未过门的许氏?” 当初贾蓉欲图不轨时,曾说过‘以新换旧’的言语,再加上贾珍近来的一些行径,自然不难推测出,这无耻之徒是又惦记上了未过门的儿媳妇。 尤氏点了点头,随即忙又道:“若是为难就算了,这也只能怪她命不好。” 焦顺略一犹豫,断然道:“成不成的,我且去试试。” 说着,就要转回隔壁花厅。 尤氏见他答应了,心下反倒紧张起来,追了两步又劝道:“要不还是算了,咱们也没必要……” “没事儿,我试试。” 焦顺回头冲她一笑,推门径自到了外面。 等回到小花厅落了座,贾珍就急不可待的追问:“怎么样了,这事儿……” “丑话我得先说在头里!” 焦顺截住了他的话茬,正色道:“这买卖瞧着有赚头,实际上有相当一部分银子,是要分给那些云贵军汉的,到年底估计最多也就是两万两银子的进项,若非如此薛兄弟也不会主动撤股了。” 贾珍听了这话,却是嗤之以鼻:“那薛大脑袋能知道什么?你且放宽心,我前些日子得了消息,有人正准备囤积居奇,到时候这木料的价格必然还要再涨一大截,只要瞅准了机会出手,我估摸着这进项翻两番应该不成问题!” 那就是六万两银子了! 怪不得这厮如此上心。 焦顺解了心头的疑惑,同时也愈发有底气了——这消息无疑是贾珍准备的筹码之一,可也正因如此,他才更不会轻易放弃这块肥肉。 焦顺当下把身子往后一靠,懒洋洋的笑道:“那我今儿还就真来着了,这事儿果然干得过——不过我还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这个么……” 焦顺目光转向贾蓉,嘿嘿笑道:“我对蓉哥儿是愈发喜欢了,倒想收他做个干儿子。” 贾珍和贾蓉哪想到会是这样的要求。 先是都有些愣怔,随即贾珍的目光就开始变幻,眼瞧着就要向不利于贾蓉的方向发展,贾蓉忙提醒道:“老爷,这要是传出去……” “哈哈哈!” 焦顺忽的大笑起来,摇头道:“开个玩笑罢了,怎么还当真了?咱们这关系也用不着什么义父的虚名!” 呸~ 谁跟你有关系了! 贾蓉心下暗骂,同时也悄悄松了口气——若真大张旗鼓的认焦顺为义父,那他日后也没脸再在纨绔圈里混了。 不想焦顺忽又正色道:“可有一样,我既然把他当成了儿子,就容不得别人欺负他,更不能欺负我那未过门的儿媳妇——谁都不成!” 贾珍起初还没听明白,但见焦顺别有深意的盯着自己,登时恼羞成怒起来,收敛了假笑,咬牙质问:“我的家事,你当真要管?!” 焦顺没有回答,只是坚定的看着他。 “哼!” 贾珍冷哼一声,突然问道:“怎么分账?!” 这老东西竟也知道‘加钱、很润’的妙处? “四六分账。” 焦顺指了指贾珍,又指了指自己:“你四,我六。” “倒过来!” 贾珍立刻道:“不然我……” 刚把话起了个头,焦顺忽然长身而起,几步到了外面蹲在了花圃旁边。 贾珍正觉着莫名其妙,又见他折了回来,神神叨叨的把一捧土放在了自己面前,然后再次向外走去。 被搞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贾珍忍不住起身喝问道:“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焦顺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那灰你爱怎么扒就怎么扒,全当我刚才什么也没说。” “你!” 贾珍勃然大怒,一把扫去那些泥土正要喝骂,却见焦顺已经出了客厅,拐向了隔壁。 他急忙追了上去,咬牙道:“你插手我家事,竟还不准我还价了?” 见焦顺不理不睬,推开了房门,他又忙到:“五成五总行了吧?我再让半成……” 碰~ 房门紧闭。 焦顺在门内道:“良宵苦短,有什么明儿再说吧。” 屁的良宵苦短,那特么是我媳妇! 贾珍恨的咬牙切齿,但想到焦顺那确实挺长的良宵,忽就着了魔似的,一步一步挪到了窗户底下,熟能生巧的支起了耳朵。 谁知听了许久,也不见里面有什么‘正经’动静。 贾珍正狐疑间,窗户突然左右一分,随即兜头便泼下一盆洗脚水,直将贾珍焦了个透心凉! 这该死的狗奴才! 贾珍擦着脸在心里破口大骂,自己的屋子自己的婆娘,竟连听个墙角都不成?! 等他怒冲冲回屋换衣服,焦顺推开房门左右张望了几眼,这才回头笑道:“成了,老乌龟和小乌龟都不在了。” “哼~” 尤氏抱膝坐在床上,鄙夷道:“听咱们的墙角,亏他们也干得出来!” 眼见焦顺走到近前,她顺势藤蔓似的裹缠了上去,嘴里却又交代道:“这几日你多过来走动走动,保管有你的好处!” 焦顺一听这话,就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 说实话,那半途而止的事儿,焦顺也是颇为遗憾的,可上回既然装了正人君子,又怎好自毁人设? 当下搂紧了尤氏,佯怒道:“怎么又说这个?这强扭的瓜……” “我不跟你说还能跟谁说?这些日子我瞧她也有些松动了,这几日你也多走动走动,争取就把事情给办了。” “啧,你这一边儿搭救儿媳妇,一边又把兄弟媳妇往火坑里推。” “火坑又如何?她到时候说不得还要谢我呢!” 言语渐渐被喘息取代,等再有异响传出时,却已不是旁人能听的了…… 70 第183章 双喜欲临门 因要与贾珍协商分成的事儿。 焦顺一早特地命人去衙门请了半日的假,准备等午后再去衙门理事。 其实也没什么好商量的,双方的心理底线都是五五分成,不过是一顿早饭的功夫,就达成了妥协。 焦顺也顺势打听出了,这要做局哄抬物价物价的庄家,正是那位为了自污而名震京城的忠顺王。 也只能是他了! 现今急需木料、石料的多半都是外戚勋贵,内中不乏手握实权的军政大佬,等闲人物哪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即便身份背景足够的,一般也做不出这犯众怒的蠢事。 唯独忠顺王身份尊贵,又巴不得成为众矢之的,才敢做这哄抬物价的庄家。 不过…… “这等机密,珍大哥是从哪儿听来的?” “什么机密不机密的。” 贾珍嗤鼻道:“那广交会上早就传遍了,忠顺王仗着皇叔的身份,摆明车马要赚这烫手的银子,半点没有要隐瞒的意思。” 这忠顺王为了自污,还真是百无禁忌。 谈妥了买卖又用完了早饭,焦顺自然懒得和贾珍继续扯闲篇,于是便准备打道回府,好好洗去这一身的‘征’尘。 结果刚到了二门夹道,迎面就撞见了贾蓉、贾蔷两个。 这二人急忙上前口尊‘叔叔’。 贾蔷也还罢了,贾蓉这回倒真有几分亲近的意思,毕竟在不能‘以新换旧’的情况下,谁不希望自己的新媳妇是原装的? 焦顺笑问:“蔷哥儿这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贾蔷因领了南下采买的差事,自去年东底就去了江南,故此焦顺才有此问。 “回叔叔的话。” 贾蔷陪笑道:“我到家也有七八天了,只是忙着安顿采买来的戏子,一时抽不出身来去拜见叔叔。” 他说话间,心下却是唏嘘不已。 半年前南下的时候,这焦顺明明还和府里相看两厌,谁成想短短半年功夫,就成了‘通家之好’。 贾蓉在一旁笑道:“那些小戏子都是自小教出来的,模样好嗓子更好——等我成亲的时候,她们还要登台献艺呢。” 焦顺又问:“有唱曲、跳舞的没?我一向不喜那咿咿呀呀的,还不如奏乐起舞有看头呢。” “哈哈,有的、有的。” 贾蓉笑道:“就算本来没有,得了叔叔这话,也一定要有!” 三人寒暄几句,焦顺就在二人作揖恭送下,自顾自的出了二门夹道。 贾蓉收回目光,见身旁的贾蔷仍直勾勾盯着焦顺的背影,便拿臀尖撞了撞他,挤眉弄眼的促狭道:“怎么,你这莫不是瞧上他了?” “呸呸呸!” 贾蔷闻言连啐了几声,骂道:“我看是你瞧上他了才对,方才那阿谀奉承的,都恨不能解了裤带!” 贾蓉哈哈一笑,与他挨挨蹭蹭好不亲热的往内宅行去。 且不提两个兔儿爷。 却说焦顺回到家中,一进大门就先嗅到了满院子的药味儿,循着味道往西廊下瞧,却是五儿的母亲柳嫂子,正在栏杆外面给女儿熬药。 那柳嫂子也瞧见了焦顺,见他用袖子掩住口鼻,不由得‘哎呦’一声,起身搓着手惶恐道:“不想大爷竟没去衙门,这气味可是熏着您了?要不我搬到别处……” “不妨事。” 焦顺冲她摆了摆手,奇道:“大夫不是说没什么大碍吗,怎么都三天了也不见好转?” “唉~谁说不是呢。” 柳嫂子笑的一脸苦涩,其实她已经瞧出来了,女儿这回迟迟好不了,实是心病作祟。 但这等事儿又怎好跟焦大爷提起? 眼瞧着焦顺自顾自进了东厢,柳嫂子拿着蒲扇略一犹豫,也转身到了西厢里间。 五儿正在床上半躺半坐,见母亲自外面进来,边咳嗽边随口问道:“娘,你方才在外面跟谁说话呢?” “哼~” 柳嫂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骂道:“你管是谁呢,总归不会是那败家子就对了!” “娘!” 五儿坐直了身子,恼道:“柳公子是吊民伐罪的英雄好汉,我不准你这么说他!” “什么吊不吊的!” 柳嫂子咬牙道:“当初让你读书认字,就是想让你能落个好归宿,却不是拿来说你娘的!如今你放着焦大爷、宝二爷这样万里挑一的不亲近,偏惦记上那柳湘莲——他有什么好?!诺大家业败了个干净,如今又瞎逞能被官府通缉,那日里丢了性命也不奇……” “娘!你要再编排柳……咳咳,编排柳公……咳咳咳、咳咳……” 五儿把被子一掀,激动之下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我的儿,你慢些说!” 柳嫂子手忙脚乱的到了杯水给她,抚着五儿的脊梁让她慢慢喝下去,眼见女儿的咳嗽终于止住了,这才又苦口婆心的道:“听娘一句劝,那柳公子实在不是过日子的料儿,你真跟了他未必能有什么好……呸!” 说到半截又觉着有些不吉利,柳嫂子忙狠狠啐了一声,改口道:“况且他那样的人,也未必能瞧得上咱们——这一没功名二没官爵三没家产的,你难道还要给她做小不成?” 五儿并未言语,可瞧那表情显然是千肯万肯。 柳嫂子见状心下一横,暗道原本还想着待价而沽,看看能不能高攀到宝二爷那边儿,如今看来只能请焦大爷早些收用了这丫头,也好断了她那些糊涂心思。 否则再这么下去,可就真要便宜那姓柳的败家子了! 打定了主意,她放缓语气哄道:“不说了、不说了,你就算有什么心思,总也要养好了身子才成,不然这病恹恹的哪个能相中?” 五儿想到过两日,柳相公说不定就要登门造访,届时若自己还在病中,岂不是错过了这天赐良机? 当下乖乖点头道:“娘,您放心,我一定好生养病。” 看她这样子,柳嫂子也愈发坚定了信念,心想着等女儿用了药汤,不妨先去焦大爷跟前儿提一提。 只是该如何开口,又不显得像是上赶着送女儿,却要好生盘算盘算才成。 ………… 返回头再说尤氏。 因身心通畅,她服侍焦顺起来之后,又回自己屋里小憩了半个时辰,直到日上三竿这才重又醒来。 慵懒起身,见银蝶脸上隐有一丝幽怨,便伸手在她脸上掐了把,笑道:“急什么!我已经跟他约好了,借着蓉哥儿娶亲的名头,这几日让他常来常往,到时肉烂在锅里,总少不了你的份儿” 银蝶这才见了笑模样,喜滋滋的问:“太太,咱们是先去瞧那几个小戏子排练,还是核对府库里能用该用的物件?” “都不是。” 尤氏一语双关的道:“这里外里忙的一团乱,我总要请个帮手才好。” 她说的这帮手,自然便是李纨。 只是珠大奶奶早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怎肯再去东府那边儿犯险。 得知尤氏的来意后,她立刻把头摇的拨浪鼓仿佛,连道:“不成、不成,我一个寡居之人怎好掺和这等喜事,嫂子还是另请高明的好!” 尤氏也早忘了这一节。 如今听她提起也觉得有些不合适。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能硬着头皮劝道:“你只是过去帮帮忙罢了,又不是要你主持婚事,这谁还能挑你不成?如今大爷要盯着别院的进度,蓉哥儿又向来是个不顶事的,我一个人实在支应不来!” 但李纨却仍是一味的推脱。 尤氏就有些恼了,起身道:“罢罢罢,我也不同你多费唇舌,干脆直接去求二婶婶,看二婶婶发了话,你这做媳妇而的听是不听!” 见她作势欲走,李纨也有些急了。 横身拦在了尤氏跟前,又斥退了银蝶和素云,板起脸来正色道:“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嫂子存了什么心思我一早就知道了,只是估计彼此的脸面才没拆穿,若再这么闹下去,可就顾不得许多了!” 尤氏这才知道自己露了马脚。 当下又是尴尬又是羞愧,却更怕李纨把事情捅出去,干脆破罐子破摔,将个愈发丰隆的臀儿重重往榻上一顿,叹气道:“你肯定以为我是要人拉下水,事到如今我也不否认这番心思,但我也是真心可怜你孤苦无依!” “二婶子放着你这正牌子儿媳不用,偏请了那凤辣子出面治家,素日又对你们母子两个更是不闻不问,等到宝玉娶妻生子之后,只怕就更没你们母子的立足之地了。” 说到这里,偷眼打量李纨,见她古井无波似乎并未受到触动,忙又加油添醋道:“你别不信!就说那蔷哥儿,早先还不是我们府里的嫡至正朔,只因我那大伯子死的早,竟就成了那父子两个的玩物!你就不怕兰哥儿日后……” “胡说什么!” 李纨截住她的话茬,疾言厉色的道:“我们府上素来规矩,那似你们东府乱的一锅粥似的,全没了人伦体统!” “素来规矩?” 尤氏自知没了退路,言语愈发激烈:“是大老爷规矩,还是宝兄弟规矩?!便那琏二兄弟,难道就称得上是规矩了?!” 这一句紧似一句,直说的李纨脸上少了颜色。 李纨先前只想着让儿子庄敬自强,日后得了功名,便不靠府里也一样能有大好的前程。 可考量到贾蔷的遭遇,随着儿子日渐长成,真就能不受这府上风气的影响? 她虽对儿子有信心,又觉着有贾政在上面盯着,断不会让长孙落到那步田地——可毕竟世事无绝对,即便只有一两成的可能,也足够让她细思恐极了。 尤氏眼见李纨露了破绽,忙再接再厉的劝道:“你便不为自己后半辈子着想,总也该给兰哥儿留个后手、寻个依仗。” “实话不瞒你说,我自打……之后,那父子两个便再不敢随意逼迫,这日子倒比以往舒心了十倍不止,但凡遇到什么难处,也多了个主心骨。” “不说旁的,就说蓉哥儿续弦这事儿,因我动了恻隐之心,想着最好能帮新媳妇逃过一劫,不要再步了秦氏的后尘——他听说之后二话不说,就拿了几万两银子的好处给那父子,就为了让那没人伦的收敛一二,全了我这一份善念!” 将昨儿的事情,略略删改了一一道出,尤氏半真半假的炫耀着:“这样重情重义的男人,你可曾见过第二个?!错非我和你投契,只怕还未必舍得分润呢!” 李纨原本神情变幻不定,听到这‘分润’二字,脑中登时浮现起山洞梦境,一时也不知是羞是恼的涨红了面庞,偏着头硬邦邦的道:“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早就下定决心要守着兰哥儿了此余生,除此别无所求!” 这话听着果决,但尤氏看她刻意避开自己的视线,哪还猜不出她内心的挣扎与犹豫? 当下忙又针锋相对:“就是为了兰哥儿,才更应该寻个依靠——旁的不说,错非是他筹谋已久,宝兄弟又如何能直达天听,得了陛下赞誉?” “现下他靠着过人的功劳和皇帝的赏识,又要再次超拔了,似这般再过上七八年,只怕三四品的要职也不是问题!届时兰哥儿正好也大了,岂不正好能得个臂助?” 这话也正撞进了李纨心坎。 自从宝玉得了皇帝亲口称赞,李纨就时常想着,若换成兰哥儿上阵,只怕要比这纨绔叔叔还要强出一头呢! 偏这府上个个都只顾着宝玉,只将兰哥儿这嫡出长孙视若无物。 甚至于…… 连外出求学的事情,都是仰赖焦顺帮忙才得以成行。 尤氏这时眼瞧着火候差不多了,忽又叹气道:“其实我也只是剃头挑子一头热,跟他几次提起你来,他都执意不肯,说是敬重你贞洁——哼,难道独我是个骚浪的不成?” 说着,起身道:“干脆你也别为难了,这回只过去帮衬帮衬我,旁的咱们以后再论如何?” 这番话显是以退为进。 李纨自也瞧的明白,可思绪万千之余,那拒绝的话却是再难出口。 “那就这么定了。” 而尤氏也不肯给她仔细思考的机会,当下敲定到:“我这就去跟二婶婶说,借你过去帮衬几日!” 说着,径自向外行去。 “嫂子、嫂子!回来、你快回来!” 李纨抬手想要阻拦,然而脚下不自觉的慢了半步,虽然在后面追着喊了两声,却再没有拦下尤氏的力气与勇气。 70 第184章 议事 那柳嫂子左思右想,直拖到午后才去求见焦顺,谁知到了西厢一扫听,才知焦爵爷用过午饭之后,就已经去衙门当值了。 不提她如何后悔。 却说焦顺到了杂工所的小院,一进门就见几个黄头发绿眼睛的,正同刘长有师徒在煤油池边儿比手画脚。 自从那天见识过提炼煤油的手法,乌西使团隔三差五就要派人来杂工所,一是系统性的学习煤油的提炼流程,二是希望借助夏国的工匠,研讨解决一些与此有关的难题。 眼见焦顺自外面进来,本就被那些洋鬼子吵到头大的刘长有,急忙撇下徒弟迎上前见礼。 焦顺冲东厢微微一扬下巴:“去把赵大人请来,咱们接着昨儿的事情再议一议。” 刘长有立刻领命去了西厢。 等焦顺在大堂里坐定,赵彦、刘长有两个便联袂而来,分列公案两侧。 焦顺不慌不忙的捻开了折扇,轻摇着问:“昨儿咱们议到哪儿了?” 赵彦忙道:“昨儿说到了军械司要求增购猪鬃的事情,不过下官以为此事不用急在一时,眼下还是应该先议一议,那煤油灯的成本与定价问题。” 见焦顺没有反对的意思,刘长有接茬道:“卑职问过冶金所和皇城司琉璃局,因陛下拟在三年内增设十余家大型工厂,近期铁料愈发吃紧,恐怕绝无降价的可能——不过若能等到三年后新钢厂投产,这铁料的价格预计就会下降不少。” 焦顺闻言摇头:“这是惠民之举,更是朝廷振奋民心之举,断无推后的可能——再说了,西夷那边儿也还等着卖灯油呢,咱们这边儿得了补贴却迟迟没有进展,岂不有损朝廷声誉?” 顿了顿,又补了句:“虽然我一再要求降低成本,但咱们也不能只算经济账不算政治账。” “大人教训的是。” 刘长有忙把脊梁又弯了几度,讪讪道:“其实铁料不足,也还有些替代的法子,譬如支架、把柄都可以换用木料甚至竹料——但这透明玻璃却是避无可避,即便选用薄脆有瑕疵的,成本也占了整体的半数以上。” 拜夏太祖所赐,无色透明玻璃已经实现了规模化产出,但夏太祖毕竟是英年早逝,这科技树也只点了半截,以致生产成本居高不下,还远不到普惠大众的程度。 偏这煤油灯最绕不开的,就是那无色透明玻璃罩。 焦顺最近也一直在思索,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事到如今却也略有些眉目了。 他合拢折扇,拿起桌上摆放的煤油灯样品,在那矮胖的玻璃罩上屈指一敲,道:“既如此,不妨把这玻璃罩再减去一半。” “这……” 刘长有苦着脸支吾道:“卑职已经尽量削减了,若再细些会影响火势,且容易在玻璃罩上烧出颜色,若再矮些,又拢不住火苗,一则容易受风摇曳,二来又容易走水……” “我说的不是消减高矮粗细。” 焦顺截住了他的话头,撮指在那灯罩上竖切了一下,解释:“从中间剖开,半边用玻璃罩,半边改成耐火的材料,譬如粗陶或是石板什么的,只让它朝着一个方向提供光亮即可——这部分最好做成平的,以便可以贴墙摆放,如此一来也能提升一定的安全性,免得被碰翻撞倒。” 其实这也是因为焦顺最初限定了煤油灯的形制,所以下面人才没敢往这方面想。 “这……” 刘长有闻言沉吟片刻,迟疑道:“如此一来,确实能降低不少成本,可单论照亮的范围,只怕反不如油灯实惠了。” 如今相处的久了,他也已经熟悉了焦顺的脾性,虽是个有手段有心计的,心胸却比前几任上官要宽了不少,对于有礼有节的当面辩驳,焦顺并不会介意,反是吞吞吐吐遮遮掩掩的,事后会遭到焦顺的斥责。 故此他并不讳言其中的弊端。 不过这一点焦顺也有考量,当下又道:“那就设法弄些便宜反光的涂料,抹在粗陶内壁,将光亮聚在一处,这样照明范围虽不如,但亮度胜过寻常蜡烛,日常所耗又少于油灯,应该足够支应百姓家中的日常照明需求。” 旧式油灯能照亮的范围也有限的紧,与这定向照明的煤油灯比起来,不过是胜在照明的角度更广罢了。 但对于寻常百姓而言,在消耗差距不大的情况下,用照明角度换取更多的亮度提升,其实是十分合算的。 听焦顺大略讲解完,刘长有又在心下仔细一盘算,立刻喜形于色的躬身作揖:“大人高见,卑职这就带人试做几个样品出来!” “不急。” 眼见他急匆匆就要离开,焦顺忙喊住了他:“且等议完事再说——既然煤油灯的事情有了定论,那咱们就议一议增购猪鬃的事儿。” 这依旧是西夷闹海引发的后续影响。 朝廷在挥师西南扬威域外的同时,同样也派了专员去东南调研,复盘与西夷数次战斗的前后经过,总结出了许多经验教训。 其中有一条,就是火炮等器械保养不善。 乌西人的舰队初次入侵长江口的时候,定、镇两处布置的大炮毁于战火的不多,但在事后直接报废的却不在少数,究其原因就是长期以来缺少保养。 这也导致了乌西人第二次来犯时,朝廷明明已经增派了兵力,反击的火力却反而有所下降。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朝廷为此决意增购猪鬃【制作毛刷】、桐油。 桐油一向是冶炼所供输,而这采购猪鬃制作毛刷则是杂工所的差事。 这事儿说来不难,民间有不少猪鬃都是白白浪费掉的,只要扩大宣传、提高收购价格,增购指标很容易就能完成。 可事情难就难在上面并未增拨这部分的经费。 这又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的,事情自然就变得难办起来。 却说三人正在大堂里绞尽脑汁,外面忽然就来了个书办,传话说是苏侍郎有请。 焦顺只得撇下赵、刘二人,跟着那书办赶奔苏侍郎办公的所在。 途径院内,就见徐大宝、赵九斤和那些高鼻梁的乌西人,正围着一只木桶和一个油篓品头论足。 看来今儿讨论的是容器问题。 等到了苏侍郎的值房里,就见这位胡须花白老者,正在一份公文上勾画圈点。 焦顺上前见礼时,他也不曾抬头,只是开口道:“今儿找你过来,一是为了了解蒙学的情况,二来后日里内阁牵头,六部、督察院、鸿胪寺、通政司、还有新成立的海关总署,准备针对赔款如何分配,开一个联席会议。” “你虽不用列席,但要随时在外面备询,并遵照尚书大人的指示,与其它衙门的人进行联络商讨——前后大约要四五天,你记得提前铺排铺排,莫误了衙门里的公事。” 不用说,这次专门带自己过去,肯定是为了煤油和煤油灯的事儿。 而瞧这各部委合议的架势,朝廷和西夷对于战争赔款一事,也已经达成了初步共识。 其实在身毒被夏国打败,对于乌西人来说损失并不大,毕竟失去的也只是身毒东北部一隅。 但这件事情造成的连锁反应,却让西夷有些难以招架——泰西的宿敌趁机发难,身毒境内反叛势力也有抬头,再加上对东亚的贸易全面停摆,所造成的巨额经济损失,也由不得他们不向夏国低头。 当然了,焦顺提出的将战争赔偿化为补贴的办法,也是他们愿意就坡下驴的重要原因之一。 不过…… 焦顺一面恭声领命,一面却忍不住有些纳闷。 这回各部委合议赔款的配额问题,旁的部门也还罢了,多多少少都与这事儿有些关系,可六部当中的刑部去凑什么热闹? 难道是要建立国际刑警组织? 这时苏侍郎挑眉瞥了焦顺一眼,似是瞧出了他心下的疑惑,又开口道:“你这回去了主要负责联络的,就是督察院和刑部,尽量同他们商量出一套稳妥办法,把这惠民之举落到实处,免得这补贴全都贴补进狗肚子里去!” 啧~ 这就有点麻烦了,刑部那边儿倒还好说,督察院可是科道言官的大本营,对焦顺这种幸进之人最是抵触不过了,看来届时免不得又要有一番勾心斗角。 正暗暗叫苦,苏侍郎又问起了蒙学的情况。 焦顺捡着重要的一五一十的说了,苏侍郎初时仍在公文上勾画,后来渐渐停了笔,边听边捋着胡须沉吟不已。 等到焦顺的叙述告一段落,苏侍郎立刻颔首道:“工读生三字倒也贴切,不过这工读工读的,工在前读在后,首要还是多学些工坊里能用到的东西。” 顿了顿,他又补了句:“你自己理会就好,这话出了门老夫可不认!” “卑职也是这么想的。” 焦顺陪笑道:“所以对那几个匠师的要求,反比学堂里的塾师还要高一些。” “你这让学…让工读生投票,淘汰不合格匠师的做法,虽然有些不合礼数,倒也是避免尸餐素位的好法子。”苏侍郎说着,忍不住叹气道:“若能行的话,老夫倒想真想将其推行天下,只可惜……” 说到半截,他就大摇其头,显然也知道这事儿断无可能。 这匠师毕竟不是正经的塾师,用这法子还勉强说的过去,若用在正经的学堂之上,只怕那些老学究就要跳出来,誓死扞卫‘尊师重道’的传统了。 沉默半晌,他又示意道:“还有什么,继续说下去。” 其实已经禀报差不多了,但他既然让继续往下说,焦顺也好搜肠刮肚的找词。 “再就是……等这一批工读生毕业的时候,下官准备择优留下一些,由工部大匠们专门领着,负责改进相关的工艺流程。” 说到这里,焦顺忽又想起了旁的,忙道:“我听说西夷有什么专利法,由官府明文规定:自己发明的东西别人要用,都要交一部分钱出来,借此鼓励那些能工巧匠、才学智士尽心钻研。” 苏侍郎沉吟半晌,点头道:“这法子确有可取之处,不过万不能操之过急——你先拟个条陈呈上来,容部里议一议再说。” 这是该有流程,焦顺自然只能恭声应命。 他只盼着这事儿能早日落实,届时也不用再去寻什么财路了,同刘长有合作搞些发明出来,然后等着坐收渔利即可。 眼见焦顺再无别话,苏侍郎又嘱咐道:“你入职也有些日子了,不用总把眼界拘束在杂工所那一亩三分地上,衙门里各处的事物,都要熟悉一下才好。” 只这一句,焦顺就知道自己升任司务厅主事的事情妥了——苏侍郎这分明是拐弯抹角的,提醒自己提前熟悉工部的整体情况,免得升官后无所适从。 当下喜不自禁的应了,又在苏侍郎的示意下,躬身退出了值房。 而目送焦顺消失在门外后,苏侍郎忍不住又是一声叹息。 当初他对焦顺入职工部意见最大,但这半年多下来,焦顺为官清廉洁身自好,既有大局观又能埋首实事,为朝廷分忧的同时,也盘活了杂工所下辖的工坊——已经推行‘勤工助学’的工坊,产量都或多或少的有所提升。 单论能力眼界,工部上下能与其比肩的,只怕不出五指之数! 也正因此,现今他反倒成了衙门里衙门里最支持焦顺的人。 可惜焦顺这出身…… 依照时下的风气,只怕终究难登大雅之堂。 第185章 邢氏问计、众女议寿 那柳嫂子打定了主意,一心要将女儿推给焦顺。 中午扑了个空,又不死心的守到了入夜。 可左等右等不见焦顺回来,最后寻玉钏一扫听,才知道是半路被大老爷截了去,还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柳嫂子闻言登时泄了气,她今儿是单请了假的,明儿又要去伺候别院里那些大肚汉,只怕十天半月都不得闲。 可这一再的不凑巧,也只能往后推延了。 不提她如何失望而归。 却说焦顺明着是被大老爷请了去,实则到了东跨院里,出面见他的却又是邢夫人。 因邢氏先前也曾扑了个空,这回吃一堑长一智,早早命人堵在路口,借着贾赦的名头把焦顺请到了家中,旁敲侧击的探听,他与那些云贵将官究竟是什么关系。 焦顺起初还以为是这夫妇两个也惦记上了木材生意,正想着该如何婉拒呢,听着听着又觉着不太对劲儿。 “太太。” 见丫鬟都在门口候着,他就稍稍压低了嗓子,开门见山的问:“咱们自家人也无需客套,却不知您今儿找我过来,究竟是有什么要交代的?” “这个么……” 邢氏闻言却反倒支吾起来。 毕竟这事儿听着就没道理,焦顺就算再怎么与那些云贵将官交好,也不可能让人家把到手前程拱手让人吧? 偏自家老爷异想天开,又容不得质疑,实在是愁煞人也! 焦顺久久不得回应,下意识偷眼望去,却见邢氏正低垂了头颈冥思苦想,那雪白的脖子上环着条半透明的轻纱吊带,瞧着竟是眼熟的紧。 细看花纹形貌,也与玉钏得自王夫人处的睡裙相差仿佛。 想想倒也不奇怪,当初赵姨娘大张旗鼓的使人采买,消息焉有不外泄的道理? 邢氏寻几件固宠,也在情理之中。 脑中正顺着那吊带往下延展,做些窥一斑而知全豹的联想,邢氏突的抬头道:“我这里有个事儿,倒想请你帮着参详参详。” 知是来了正题,焦顺忙收敛思绪,正色道:“还请太太示下。” 邢氏便将孙绍祖托府上帮着补缺,偏赶上朝廷封赏南征功臣,把京营里空缺的官职补了个七七八八的事情,七分真三分假的说了。 焦顺听完只觉得莫名其妙,脱口道:“虽说京营的缺大多让云贵人占了去,但仗着府上的人脉,只要多使些银子,总也能破例的。” 顿了顿,又补了句:“他若舍不得银子,这事儿也就怪不得咱们了。” “这……” 邢氏好容易想了个旁敲侧击的法子,被他这一说又堵回去了。 支吾半晌,才又尬笑道:“毕竟是祖一辈父一辈的交情,总不好眼睁睁看着他倾家荡产——老爷和二老爷都说你足智多谋,不知可有什么法子能少些挑费?” 她终究还是说不出,让焦顺去劝云贵将官退避三舍的蠢话。 但焦顺听到这里,也已是恍然大悟。 贾赦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何曾这般为别人考量过? 必是收了人家的银子,又想着少花钱多办事,所以才找自己帮着拿主意。 他当下略一沉吟,便道:“若放弃京营的差事,改谋它处,倒是花不了多少银子,反而能落下许多实惠。” 邢氏一听花的少,还有得着实惠,忙追问:“什么意思?快把话说清楚些!” 焦顺道:“自云贵调了这么多有功的将官进京任职,南边儿指定落下不少空缺,不妨把他打发到云贵去,谋个大大的肥缺就是了。” “这……” 邢氏登时又苦了脸:“他怕是未必愿意。” 京营和云贵边军那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即便是个大大的肥缺,只怕孙绍祖也不会心甘情愿。 焦顺等的就是这话,当即两手一摊:“他既不肯多掏银子,又不愿意去云贵为官,这左也不行右也不成的,小子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焦顺这一撂挑子,邢氏愈发没了主意。 暗想着索性就这么回给贾赦,请他替那孙大自请去云贵为官——届时那孙大纵闹上几日,等远赴云南之后也就该消停了。 ………… 与此同时。 贾探春刚陪着王夫人用了晚饭,就被生母赵姨娘差人寻了去。 自贾政离京之后,赵姨娘少了滋润,脾气是愈发的不济了,见了女儿先就骂道:“偏我使人请你,你就推三阻四的;太太连叫都没叫一声,你倒颠颠的去献殷勤!” 探春却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冷道:“女儿孝敬太太本是该当的,若还要太太三令五请的再去,岂不让人说我有违孝道?” “你!” 赵姨娘气的一跳三尺高,斗鸡也似的瞪着探春,哺育了一双儿女的胸脯剧烈起伏着,好半晌才平复了些,硬邦邦的道:“好好好,你既是个孝顺的,如今你舅舅病倒了,我想回娘家探视探视,你且替我去跟太太告个假,然后再跟着走一遭,也算是全了你的孝道!” “这怎么成?!” 探春闻言,却是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我听说他是染了时疫,若过了病气回家如何使得?且父亲既不在家中,姨娘怎好随意出府?” 前半句话倒还罢了,后半句话却彻底点炸了赵姨娘。 “怎么?!” 她叉腰将胸脯往前一腆,怒道:“我难道是那招蜂引蝶的放浪货不成?老爷还不曾疑我呢,你倒先提防上了?!这是要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还是嫌自己出身太清白?!” 贾探春自觉失言,原也想忍耐几句。 可听赵姨娘一声高过一声,还是忍不住呵斥道:“姨娘再这般嚷下去,真传出风言风语来可怪不得我!” 顿了顿,又道:“我那里还攒了几两银子,明儿我让侍书送来,姨娘托人给赵家捎去便是——这会儿你就算回了娘家,也只是给舅母她们裹乱,这心意到了比什么都强!” 赵姨娘闻言,脸上这才和缓了些,随即却又开始旧事重提:“你舅舅身子骨一直不好,跟着环儿东跑西颠的也不是个事儿,总要帮他寻个清闲有油水的差事,才好……” 探春最不耐烦这些请托,当下截断赵姨娘的话茬,冷道:“姨娘要是没别交代,我就先走了——姐妹们约好了在宝姐姐家里凑齐,天都这般时辰,女儿再不走怕是要落埋怨了。” 说着,便撇下赵姨娘,自顾自出了厢房。 “回来、你回来!” 赵姨娘追着喊了两声,见她脚下生风似的,直气跺脚骂道:“我怎么就生出这么个没良心的东西!” 对于母亲的叫骂,贾探春充耳不闻,一路风风火火赶到薛家,这才缓和了脸色,笑着进屋道:“我来迟一步,大伙儿可曾想好怎么给二哥哥过生日了?” 却原来,今儿这莺莺燕燕聚在一处,正是为了商量给宝玉过寿的事儿。 这人凑的极是齐整,连史湘云也特地被喊了来。 迎春、惜春上前帮探春解了披风。 林黛玉则是立刻接茬道:“宝姐姐原是大财主,这银子独她一个人掏了也没什么,不过既是姐妹们合起来给他过生日,总还是要能体现出大家的心意才好,从外面买来倒不稀罕了。” 她这番话的本意,虽是不肯让宝钗专美于前,却倒应了众姐妹的心思——在场的虽都是大家千金,可抛开那些首饰衣裳不论,身家只怕还赶不上几个大丫鬟呢。 四姑娘贾惜春提议道:“那就给二哥哥绣些什么……” “不好、不好!” 不等她把话说完,探春就把头乱摇:“大家都会的,倒没意思了,不妨选一样大家都不拿手的,咱们这几日从头学起,才见心意。” “是这么理儿!” 林黛玉自持是个心灵手巧的,倒不惧与人从零开始竞争,当下忙出声附和。 “我有主意了!” 史湘云这时突然拍手道:“不如咱们每人亲手做一道菜,给二哥哥贺寿如何?” 不等别人开口,她又兴冲冲道:“外间许多菜式,我早就想亲手试一试了——到时候先别说谁做了什么菜,且让二哥哥品评品评,看咱们谁能一举夺魁!” 见她跃跃欲试的,众女也不好扫了她的兴致。 内中林黛玉眼波流转落在宝钗身上,却是颇存了较劲儿的心思。 薛宝钗将之看在眼底,面上却假作不知,嘴里笑着补充道:“虽是咱们自己动手,却也要寻个懂行的把关才是,不然半身不熟的吃坏了肚子,可就要乐极生悲了。” 众姐妹闻言,登时又笑闹成了一团。 第186章 因寿诞紫鹃问计,施援手黛玉起疑 同众姐妹定下素手调羹的基调,林黛玉原以为得计——至少是没让宝钗专美于前。 然而回到家中实际操作起来,却发现事情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黛玉本人就不必说了,一贯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身边的紫鹃、雪雁虽是丫鬟,却也是自小娇养惯了的,从不曾操持过红案白案的事情,偶尔需要伺候灶上,也不过是为了烧水沏茶罢了。 故此主仆三人凑在一处,倒愁的什么似的。 紫鹃原本还宽慰她,说是咱们这边儿束手无策,别的姑娘们只怕也是一样的。 结果转过天就得了消息,说是二姑娘专门请了几个厨娘,轮流去家里手把手的教;三姑娘也拉着四姑娘一起,整日去灶上‘抛头露面’;云姑娘则是去了宝姑娘那边儿,显然不会缺少传授技艺的师父。 黛玉一时愈发急了。 先前那病不过才刚好些,这吃不下睡不着的,登时又反复起来。 直唬的紫鹃、雪雁六神无主,商量着要请宝玉再来看护,因黛玉执意不肯,说是不能为了些许小事误了宝玉的寿辰,二人这才无奈作罢。 但她们总不能瞧着黛玉就这么急火攻心,日渐萎靡下去。 遂开动脑筋仔细盘算起来。 三姑娘四姑娘的法子,林妹妹拉不下脸面去学;云姑娘的法子,黛玉又不屑于去学,目下似乎也只有迎春的法子,或有借鉴的可能。 于是二十三这日下午,紫鹃将黛玉托给雪雁照料,独自一人悄悄寻到了迎春院里。 她倒没敢惊动司棋,只寻了绣橘旁敲侧击的打探。 绣橘跟着逆来顺受事事不争的贾迎春,身边还有王嬷嬷婆媳这样贪得无厌的,原本也是拮据窘迫惯了的,莫说是跟紫鹃比,便比雪雁也颇有不如。 如今得了依仗,好容易跟着二姑娘在姐妹中间露了脸,自免不了要炫耀几句。 当下掰着指头道:“这等事儿还能有什么窍门,左右不过是多使钱呗!这些人最是见钱眼开,一天开三百个大钱,灶上都抢着要来呢!” 见紫鹃似有些动心。 绣橘紧接着又道:“不过这都是小头,真正的大头还是给姑娘练手用的材料,咱们可没占府里的便宜,都是托人从外面买来的,每日里足要用去一二两银子呢!” 这下紫鹃可就没了念想。 如此豪横的法子,自家姑娘只怕是学不成的。 不过二姑娘这边儿一向拮据,先前又曾被大太太狠狠克扣了一番,却哪来的这么大手笔? 好奇的探问了几句,绣橘却只是笑而不答。 紫鹃也只好转回了正题,问起了磨练厨艺需要做的准备。 结果越问她心下越是发凉,倒不是说绣橘说出了什么稀罕物件,恰恰相反,绣橘报出的东西,她平素里也都是见惯了的,甚至是林黛玉吃腻了的。 可这正是关节所在! 先前只想着亲手所的东西不值什么,却忘了这家中所用的一花一草一针一线,无不是百里挑一的金贵物件! 真要算起来,单凭黛玉平素攒下的那几两银子,只怕都未必能赶上老太太一顿晚膳的零头! 故此迎春虽用的是‘寻常材料’,挑费却是半点不少。 想通了这一点,紫鹃愈发头疼起来。 史湘云和薛宝钗在一起,肯定不用为此犯愁;三姑娘四姑娘明摆着是要蹭灶上的便宜,自然也不用为材料的事儿操心;偏自家姑娘这般高不成低不就,还满心惦念着一举夺魁的,却该如何是好? 越想越是替林黛玉为难,紫鹃自然也就没了谈兴。 敷衍几句辞别了秀娟,正无精打采的往院外走,不想后面忽就追出个人来。 “紫鹃、紫鹃,你等一下!” 紫鹃回头看去,却是司棋大步流星而来,还不等开口,就听她爽利道:“我们姑娘一个人在家学厨艺,也着实有些无趣,明儿我让绣橘请你们林姑娘来,姐妹两个也好有个伴,你看如何?” 紫鹃闻言,怎还不知她是刻意为之,想要帮衬自家姑娘一把? 当下对着司棋千恩万谢,这才喜气洋洋的去了。 司棋目送她远去,转身回到院里,却和廊下的迎春对了个正着。 就听迎春板着脸埋怨:“咱们的日子方好些,你却偏偏掺和这些做什么?亲近了这个招惹那个的,分明是自寻烦恼。” 因迎春是个忍气吞声不肯多事的,主仆两个早就乱了尊卑。 如今虽被其当面埋怨,司棋却是半点不惧:“自小在一块的,姑娘难道就眼睁睁看她遭瘪子?何况林姑娘怎么也比宝姑娘更亲近些,咱们如今既有余力,帮衬一二也是应该的!” 她这里气势汹汹,迎春不由自主就软了,欲言又止的往后退了半步,微微叹了口气,默默回屋取出‘太上感应篇’和焦顺所送之物,一时烦恼尽去,只余下满心的期许。 ………… 那边厢紫鹃回到老太太院里、 刚要绕至林黛玉的下处,不想角落里却传来了雪雁的声音:“姐姐,我们在这儿呢!” 紫鹃转头望去,却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正疑惑间,却见假山后面似有炊烟升起,这才忙提着裙角绕到了后面。 映入眼帘的,正是围着个红泥小火炉的黛玉、雪雁主仆。 “怎么偏选在这里?” 紫鹃一面好奇的询问,一面上前欲接过黛玉手上的吹管,不想却被黛玉缩手避开了。 “姐姐快劝劝姑娘吧!” 雪雁苦着脸道:“这中午小憩了片刻,好容易养出些精神,就闹着要来这背人的所在演练,说是起码先把这烧火的法子学会。” 紫鹃一瞧就知道,这必是又在赌气。 原本还想着瞒着黛玉,自己在二姑娘那边得了援手的事儿,免得让她觉着是有求于人。 现下却顾不得了,忙道:“这能练出什么来?我方才撞见司棋了,她正愁二姑娘一个人孤单呢,说是明儿要请姑娘过去一起学厨艺,姐妹之间也好有个伴儿。” 林黛玉正添柴的手一顿,微微挑眉横了紫鹃一眼,随即又垂目道:“二姐姐素来任事不理,却怎会……该不会是你主动找上门去央告的吧?” 见瞒不过黛玉,紫鹃只好将前因后果说了。 又赌誓道:“不敢欺瞒姑娘,我绝没有去主动求告什么,这话是司棋主动说的!” 林黛玉仍是纳闷:“听你这么说,倒愈发的奇了——二姐姐先前跟着大太太,明明被克扣了不少月例,却怎么反倒如此大手大脚起来了?” “我也奇怪呢。” 紫鹃回忆着自己在那院里的见闻,下意识道:“我瞧那屋里还多了不少糕点,都是咱们府里少见的形制,估摸着是从外面买来的。” 说到这里,她忽然警醒过来,忙道:“姑娘去了可别乱打听!二姑娘毕竟是一番好意,咱们总不好做个恶客!” 林黛玉闻言虽是微微颔首,秋水也似的眸子里却满是探究之意。 第187章 素手调羹、海王难当 【对不住大家,最近因为家里的事情,更新极不稳定——明天没啥事儿,争取多更些。】 贾迎春住的院子不大。 同样是三正两厢的格局,却比位于宁荣后巷来家故居还要小上近半。 惟因如此,院内并无太多布置,只在西侧竖起一片湘妃竹,当中又拢了个小小的亭儿,那亭分六角,每个黄灿灿的琉璃瓦尖上,又挑了个薄透精巧的玉石铃铛。 当风越过高墙、穿过竹林、拂入亭中,那石铃便会发出并不清脆,却悠远空灵的声音,将这小小的院落衬托的愈发清幽静逸。 不过…… 这日那清幽的竹林旁、静逸的凉亭内,一群仿似画中人物的娇俏少女,却偏偏做出了焚琴煮鹤的事情。 紧邻着被碎布蒙住的石桌石椅,两个红泥小火炉烧的正旺,炉上架着两只炒锅,里面放了浅浅一底的油,随着锅底温度的迅速攀升,那热油先是腾起泡沫,然后又快速的减少。 眼见那泡沫几近于无,一旁的厨娘忙道:“火候到了,姑娘们快把炝锅的葱姜蒜等物投进去!” 旁边的林黛玉和贾迎春急忙抄起身旁四尺长的铁铲——这原是做大锅饭的工具,素来只在巨锅里翻炒,如今上面却只放着个小小的调料包。 她们远远站在五尺开外,伸长了胳膊将那调料包小心翼翼的放进锅底。 这调料包看着是粗布裹成的,实际上却是用了遇热即溶的材料,放进锅底就听滋啦一声,迅速的化成了些乳白色汁液。 里面的各色调料散乱开,锅里顿时噼啪乱响。 “放茄夹、快放茄夹!” 二人刚伸长了脖子,费力的用铁铲搅动了几下调料,旁边的厨娘又急忙发号施令。 二女忙铁铲收回来,递给一旁的雪雁、绣橘。 司棋和紫鹃又忙奉上另外一张铁铲,就见里面整整齐齐摆了六个茄夹,铲面上还特地刷了一层羊油,以便黛玉、迎春可以将那茄夹轻松放进锅里。 滋啦~ 随着茄夹落入锅中,那沸油愈发暴躁。 “准备用筷子翻面!” 此时厨娘第三次发出的指令,黛玉和迎春忙又撇下铲子,换成了三尺长的大筷子,在双层真丝手套的保护下,笨拙的翻转着锅里的茄夹。 她二人本就是初学者,用的又是这样不称手的工具,自然难免忙中出错。 不是茄夹被挑破,露出里面以牛里脊混章尾肉为主,杂了十几样荤素调出的馅料;就是顾此失彼,炸的过火候。 “起锅、快起锅!” 眼见再这么下去,只怕又是一场灾难,厨娘嘴里嚷着,也不等旁人动手,先就冲上去把两只炒锅从灶上撤下,放在了一旁的大理石板上。 确认其中还有三分之一能够入口,那厨娘悄悄抹了把汗,暗道这必这可比自己做菜时心累多了,面上却笑着招呼二人用筷子再翻一翻,然后用浅子装了放在盆里控油。 再看林黛玉和贾迎春两个,这一通折腾下来,额上也见了想喊,尤其黛玉病才刚好些,一急之下又有些咳嗽。 “姑娘们。” 紫鹃忙劝道:“这既然都已经做好了,咱们就往后躲躲,别让烟气熏坏了嗓子。” 迎春点了点头,当先用帕子掩着口鼻出了凉亭,回头看时,却见林黛玉仍在亭子里,盯着那几个茄夹直皱眉。 厨娘瞧她不大满意,唯恐坏了这好差事,忙陪笑宽慰道:“姑娘们才做了两三回,能这样已经相当不错了,待会儿挑两块卖相好的,再拿辅料遮了糊处,瞧着也就不打眼了。” 黛玉闻言,就要拿那大筷子挑拣。 雪雁忙奉上一双象牙箸。 林妹妹翻来覆去挑了半天,好容易选出两块卖相尚可的,又用红红绿绿的配菜细细雕琢,再瞧上去,果然顺眼了许多。 那厨娘在一旁也是直个劲儿的夸。 这回她倒没有昧着良心说瞎话,林黛玉做菜的手艺不成,这巧手修饰的事情,却比那些缺乏艺术细胞的厨娘们做的要好。 林黛玉瞧着也有些自得。 只是等到她试吃了一口之后,那两弯笼烟眉登时又皱在了一处。 “姑娘。” 紫鹃见状,忙宽慰道:“这油炸的东西忒也考校火候经验,且又不便操作,咱们还是……” 林黛玉不等她把话说完,便微微摇头道:“宝玉上回说没胃口时,就只这茄夹多用了两筷子。” 紫鹃登时没了言语。 这时司棋笑着走进来道:“听姑娘这意思,是就选中这一桩了?若如此,我们姑娘就不跟你抢了,下午只选些旁的来配。” 虽是在一处学艺,但两人肯定不能做同样的东西。 故此司棋才有此问。 紫鹃听了欲言又止,见林黛玉笃定的点头,也只能暗暗叹了口气。 不想紧接着就听黛玉道:“把这铲子、筷子都撤了吧,咱们只用寻常尺寸的就好。” “这如何使得?!” 紫鹃登时急了:“若烫着姑娘,便留下一丁点的疤,也非得把老太太和宝玉心疼死不可!” “我戴上面纱就是了。” 林黛玉却是坚决的很:“若是耍着玩儿也还罢了,既是给他备的生辰贺礼,不说和平日灶上的相比,起码也要是我自己诚心实意做出来的才行。” 她素来是个爱钻牛角尖的,任凭紫鹃再三劝说也不肯改主意。 无奈之下,紫鹃只好向亭外的迎春求助。 但迎春沉默了许久,竟也唤过厨娘交代说,往后再做什么无需顾忌,一应流程都要照着平日里来。 “姑娘们怎么就……唉!” 紫鹃急的直跺脚,同时心下也禁不住有些感动。 能让姐妹如此情深意切的,只怕也就是宝玉了,要换了第二个人过寿,万没有这等福气! ………… 日头西斜。 焦顺一脸疲态的从车上下来,拧腰晃胯的活动了片刻,这才在香菱忧心的目光中,走近了东厢房里。 一进门,他就把自己扔到了罗汉床上,用脚把炕桌推到角落里,伸展着四肢骂道:“这帮督察院的真不是东西,前两天没寻着老子的错处,竟就把许多麻烦事一股脑推到了爷头上,今儿我忙的连如厕都得跑着去!” 原以为这几日在内阁,只是虽是备询而已。 谁知道了地方才知道,里面大佬们关起门来开会,外面这些小角色也甭想闲着,跑腿沟通、提供数据是最基本的。 一旦里面定下章程,相关的部门的就得赶紧开小会,争取在最快的事件整理出几套具体实施方案,供里面的大佬们参考讨论。 而这些方案有一大半都会被打回重做,甚至直接弃置不用。 即便是被暂时采纳的,也大多还要交由衙门里继续研讨,然后再进行扩大讨论,最终能留存下来的十不存一。 这也还罢了,最坑的是这次陪同尚书、侍郎们来内阁议事的,主要是军械司和司务厅,这两处与焦顺不说是死敌,起码也是仇怨颇深。 搞的他一边要应付外敌,一边还要处处提防背刺。 这劳心劳力的,真是一日足顶十日! 香菱听他抱怨,却不知该如何宽慰——况且在她心里,那督察院都是了不得的文人才子,断不能轻易亵渎。 于是只默默上前,帮焦顺褪掉官靴,轻车熟路的帮他按摩双腿。 “玉钏……呃,她娘过寿,请假回家了是吧?” 就焦顺一个人唾骂,自觉也没什么意思,正想找个捧哏的,忽然想起玉钏是请假回家了,登时也熄了骂人的亮相。 慵懒的躺在床上,任凭香菱施为。 恰在此时,他隐约嗅到了一股饭菜的香味,下意识抬头往正中桌上看去,就见上面果然正摆着个小巧的食盒。 “这是?” 灶上没这么快开饭,而且就算到了饭点儿,直接端盘子过来就好,弄个食盒其实不是脱了裤子…… 呃~ 这歇后语不太适合饭前用。 “啊!” 听焦顺提起,香菱忙道:“爷不说我差点给忘了,那是二姑娘让人送来的——因宝玉过寿,她和几位姑娘都闹着学厨艺,这不,做出来先紧着给爷送来一份,说是请爷帮着品鉴品鉴,若还使得,明儿还要接着送呢!” 焦顺闻言却是眉头一皱,追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听说前两天就开始了。” 香菱用指头戳着尖俏的下巴,努力回想道:“大约之前做的不太好,所以就没给咱们送来。” 啧~ 前儿焦顺才和宝钗通了信,明明信上问起近况什么的,宝钗那边儿却是半点风声都没透露。 回馈的内容,除了讨论如何整顿工坊提升产量,就是一些公式化的言语。 自己这鸿雁传书的法子,是不是走歪了? 怎么感觉有点舔狗的意思? 要是舔到最后应有尽有还好,若是一无所得…… 要不,且先推说事忙,冷落冷落宝钗? 可转念一想,又怕这好容易才搭上的线,就这么彻底断掉。 唉~ 这海王也不好当啊。 一个不留神可能就沦为舔狗了! 焦顺换了拖鞋起身来到桌前,边打开食盒享用迎春竭尽全力烹制的饭菜,边琢磨着到底该怎么和宝钗更进一步。 第188章 议事,窝里反 【半夜还有一更】 翌日。 尽管香菱尽量小心的从焦顺怀里挣脱,却还是惊醒了他。 焦顺习惯性的伸出手,随便寻了处滑腻拢住,就觉着臂弯上汗津津的,掌心也有些发潮。 “什么鬼天气。” 他闭着眼睛嘟囔抱怨着:“这还不到五月,就闷热成这样,等三伏的时候还让不让人活了?” 香菱拥着薄被坐在床上,任凭他肆意狎戏了片刻,这才问道:“爷可要先洗漱洗漱再起?” 焦顺摆了摆手:“昨儿晚上才洗过,这大早上的就别兴师动众了,你拿湿毛巾帮我擦一擦就成。” 说着,自顾自把被子团了,只堪堪护住了要害,露出古铜色的胸膛和两条毛腿。 嘴里又半真半假的笑问:“可要爷帮你也擦一擦?” 若是玉钏在跟前伺候,说不得就趁机改了晨练的项目。 但香菱却是个老实的,一面从床头横架子上取了衣裤,将白生生的身子掩住,一面认真道:“哪敢劳动爷,等玉钏妹妹从家里回来,我们两个抽空打了水再洗一洗就好。” 啧~ 这倒提醒了焦顺,鸳鸯戏水欲双飞的戏码,倒有一阵子不曾温习了。 昨儿因实在疲倦高挂了免战牌,今儿养一养精神…… 还是算了,眼下整日里累成狗,那有闲功夫养足精神? 再说了,真有这功夫也该先去东府里转转,看尤氏给自己准备的惊喜,到底能不能成——至于这鸳鸯戏水,反正是家里的常规节目,等什么时候得闲了再弄不迟。 虽只是擦拭,因香菱服侍的用心,从头到脚趾缝不曾错过一处,等穿戴洗漱好了,却也误了晨练的时间。 这憨丫头一面嘟着嘴自责不已,一面却又记在了小本本上,准备监督焦顺把今天的训练量分批次补上。 那小模样直瞧的焦顺又爱又恨,揽着她的纤腰放在腿上,硬是在眉心胭脂记周遭,印了一圈浅浅的牙印儿。 去堂屋里吃罢早饭,又嘱托香菱从府库里调些消暑冰出来,以备晚上使用,焦顺这才驱车出了荣府后门。 因这几日是在内阁开会,故此过工部衙门而不入,径自转到了东华门外。 那门洞前照例品字形的摆开三张桌子,这是登记身份以及验看出入凭证的所在,分为左文右武,以及正当中的大佬专用窗口。 焦顺自是在左侧登记,因这场内阁扩大会议已经开到了第五天,他作为‘老代表’早已是驾轻就熟,被两个太监‘上下求索’时也能坦然面对。 不过手续虽然很快就办好了,但他这等品阶位份的,又不是奉旨入宫,自然不可能享受单独的专人引导服务。 故此他在完成入宫的登记检查之后,又在门洞里等了足足一刻钟,直到凑齐了五个与会官员,这才按品阶排成一字长龙,在持戟护卫的引领下进了宫门。 以前焦顺见的龙禁卫,基本都是荷枪实弹的近现代士兵,直到这几天入宫开会,才知道其中也有以冷兵器为主的。 这些人通常都是移动岗位,而且不少都是勋贵后裔——贾蓉如果补了实缺,约莫也是负责这样的移动岗位。 等到了文渊阁——也就是内阁平日办公的所在,就见那大门两侧一溜排开又摆了十余张几案,每张几案上有贴有‘户部’‘礼部’之类的白纸招牌。 焦顺寻到工部的办公桌前,当值的书办早备好了文件袋,不等他开口就递了过来,又指着西厢道:“大人请去北数第三间小厅,与户部、通政司、海关总署合议。” 啧~ 这一大早就来活儿了。 焦顺冲那书办微微颔首,然后边往西厢走,边打开牛皮纸袋倒出了里面的文件,首页几个硕大的文字立刻映入眼帘:《运油木桶计价虚高,我朝应如何应对》。 这个问题似乎在那里听过的样子? 焦顺若有所思的走进了西厢第三间的议事厅,环视周遭,见里面几个蓝袍绿袍的都不是工部官员,心下倒先松了口气。 少了这些专爱背刺拖后腿的货,今儿这议事应该能清闲不少。 简单又矜持的寒暄了两句,各自亮明身份之后,不出所料的加深了隔阂,于是焦顺识趣的寻了个角落坐下,自顾自的翻看起了议题资料。 其实今儿的议题相当简单,乌西人在经过一定计算之后,认为煤油运输比较麻烦,而且需要准备专用的油桶,如果按照夏国朝廷的定价发卖,前中期利润很难达到预期。 估计只有等到煤油灯在全世界各地占据主流,原油的开采成本也进一步降低之后,才能达到令他们满意的利润。 但乌西人显然等不了那么久,也没信心长久独霸这一行业。 故此他们要求进行一定程度的提价,但不是提高煤油的价格,而是提高木桶的价格——到港后每只油桶的价格,相当于夏国的三至四倍。 夏国当然认为这要求不合理,但乌西人却坚称这些差价是基于运费计算出来的,已经无法再继续压缩了。 因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上面提供的资料也就相当有限。 但为了避免更多的尴尬,焦顺还是硬着头皮看了足足两刻钟,直到快把那几张纸瞧出花来,这才终于有人开口道:“大伙儿应该也都看的差不多了,不妨先议一议吧——焦大人,你怎么看?” 这站出来的是位户部主事,也是在座之中官阶最高的。 顺带一提,与会的一共五人,户部两人、工部一人,海关总署一人,通政司一人。 而焦顺在其中位列第二——虽然和海关总署的官员同级,但他是六部京官,而对方是新设的亲民管——所以理所当然的被户部主事点名,头一个进行发言。 心知对方多半存了考校挑剔的意思,焦顺自然不能刻意藏拙。 当即大方的捻开折扇,摆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架势道:“以焦某之见,此事决不能应允,这些乌西人向来是得寸进尺,若朝廷认可了他们的非分要求,只怕这些西夷愈发要试探朝廷的底线了。” 听到这话,敬陪末座的户部司务【从九品】立刻反对道:“话是这么说,可总不能因为这些细枝末节,影响了赔款谈判吧?” 通政司的人也随声附和:“是啊,大小报纸早都把这事儿传遍了,要因为这么点小事儿,使得赔款迟迟谈不下来,无论是朝堂还是民间,只怕都交代不过去。” 又来了! 每次只要自己发言,总少不了唱对台的。 焦顺如今也早已经习惯了,当下嗤鼻道:“岂不闻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如今借着西南大胜的余威,朝廷尚且要顾全大局对西夷忍让,那等和谈达成之后,下面小吏面对西夷时,要不要继续忍让,乃至加倍忍让?” “中枢尚且对其退避三舍,下面小吏难道还能挺直腰板?!届时西夷虽败犹荣,而我大夏明明是胜利者,麾下百姓反要受其鱼肉,岂不可笑至极?!” 主持会议的户部主事听到这里,微微蹙眉道:“焦大人是不是过于危言耸听了,我朝官吏怎会坐视百姓受西夷鱼肉?” “李主事。” 焦顺半步不让的与其对视:“历朝历代,胥吏们因为怕事而纵容蛮夷为害百姓的事情,难道还少了?” “荒谬!” 不等那李主事答话,通政司的就抢着冷笑道:“我朝威服四海,八方蛮夷无不宾服,历朝历代皆不能比!焦大人这话,只怕是小觑了我朝的官民!” “若是如此。” 焦顺扫了他一眼,嗤鼻道:“那我堂堂天朝,就更不应该应允西夷的无理要求了——而且按照本官了解的情况,西夷以前甚至是半空状态入港,船上基本没什么货物,全指着把咱们的丝绸、瓷器、茶叶等物,贩卖到欧罗巴赚取暴利。” “现在有东西能运过来发卖,已经是天大的便宜了——若朝廷不肯照价收购木桶,他们难道还会空船前来不成?那岂不是亏的更多?” 这番话有理有据,户部和通政司的人自不好再胡搅蛮缠,而海关总署代表也趁机表达了赞同的意见。 眼见议题终于进入了正规,却听外面突然嘈杂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随即李主事示意户部司务出去查探究竟,不多时那小吏满面异色的折回厅中,禀称:“有加西亚、高兰基、克利斯等国,联名上奏鸿胪寺要求参与和谈,说是要确保乌西人不会出卖欧罗巴整体利益,进而影响两个大陆之间的友好关系。” 李主事闻言不由皱眉:“这些西夷什么意思,难道是要联合起来向我大夏施压不成?” “我看未必。” 焦顺笑道:“只怕是窝里反了也说不定。” 那司务诧异的看了眼焦顺,点头道:“如同焦大人所料,那些西夷纷纷表示,如果朝廷能从中分润一部分好处,他们就可以帮咱们一起打压乌西人。” 李主事闻言也瞟了焦顺一眼,随即语带双关的冷哼了一声:“哼,果然是不知礼的蛮夷!” 70 第189章 名侦探林怼怼 依旧是那清幽凉亭里。 眼瞅着迎春、黛玉各自摆好了拼盘,司棋忙捧了果盘上前,劝道:“姑娘们快歇一歇吧,若这厨艺还没学成,你们就先病倒了可怎么办?” 迎春其实还好,她方才做的是一道汤,放齐了主料辅料之后,也不用时时紧盯着。 林妹妹却是认准了那茄夹,反复在油锅里折腾,又热又忙不说,还遭了烟熏火燎,直把个钟灵毓秀蒙了凡尘,怏怏的愈发显出病容。 偏她是爱钻牛角尖儿的,下定了主意任谁也劝不动。 到如今紫鹃后悔的什么似的,直说若早知如此,还不如让姑娘继续在家遭瘪子呢。 却说林黛玉侧头瞧了瞧那些水果,见多是些性温好克化的,就觉由里到外的腻烦,微微摇头道:“我不饿,放在二姐姐跟前就是了。” 紫鹃待要继续劝说,就见绣橘挎着个精巧的食盒从外面进来,对着欲言又止的样子。 司棋忙告了声罪,将果盘交给紫鹃拿着,急匆匆迎了上去。 紫鹃一面劝说黛玉,一面却忍不住望向不远处的司棋、绣橘两个,就见绣橘满面得意说了几句什么,随即就掀开了食盒。 这食盒刚一打开,就从里面升腾出袅袅水雾,瞧着不似热气,倒像是寒气。 正欲再细看,司棋恰好转头望来,与紫鹃探究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紫鹃忙收回了目光,佯装继续劝说黛玉用几个果子。 不想司棋却提着那食盒走了过来,笑着招呼道:“这倒是巧了,姑娘们正没胃口呢,我家里就送了消暑的过来——瞧,足足一大海碗的酸梅杂果碎冰粥!” 见她大大方方的,把那一大海碗冷饮摆在了桌上,紫鹃心头也去了疑虑,暗道司棋的老子去了两广做监工,一年只怕有不少进项,家里骄纵些倒也分属寻常。 但黛玉瞧着那食盒,眼底的疑色却越发浓了。 “我家里好容易孝敬一回,林姑娘可千万给些面子。” 司棋又大咧咧的笑道:“只是这东西毕竟性凉,姑娘们且先歇一歇,用些茶水解去暑意再用不迟。” 黛玉这回倒未曾推托。 歇息一刻钟后,她用了小半盏冰粥,等腹中克化的差不多了,又饮了杯暖胃的米酒。 再瞧上去,倒略略恢复了些气色。 只是下午学厨时却有些心不在焉,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总在迎春身上打量。 等到傍晚时分。 黛玉回到老太太屋里,强打着精神同宝玉斗了会儿闷子,等回到宿处就开始发起呆来。 “姑娘这是怎么了?” 紫鹃一面收拾后日要用妆奁,一面忧心忡忡的问:“莫非是累坏了不成?那明儿咱们就歇一日算了,左右也学的差不多了,只等后日做出来就是。” 林黛玉却不曾理她,只将手中的轻纱粉帕拧的麻花仿佛,显出由里到外的纠结。 “姑娘到底是怎么了?” 紫鹃见状停下手里的活计,上前半真半假的恼道:“姑娘素日里都说咱们是亲姐妹一般,却怎么有了心事就于我生分了?” 黛玉这才抬眼看她,呡着略薄的唇瓣沉吟半晌,方道:“那你得先起个誓,我才好告诉你。” “哼~” 紫鹃闻言真有些恼了,赌气背过身去顿足道:“姑娘若信不过我就算了,也省得我这多嘴多舌的坏了您的好事!” 林黛玉见她如此,反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反手环住紫鹃的腰肢,把尖俏的下巴抵在她左肩,娇声道:“好姐姐,若是咱们的事情,我自不会瞒你,可事关别人的清白,就不得不再谨慎些了。” “别人的清白?” 紫鹃虽不及黛玉聪慧,却也不是个蠢笨的,竟这一提醒立刻恍然道:“你是说二姑娘……” “嘘~” 黛玉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紫鹃也从善如流的压低了嗓音,认真道:“我若把这事儿泄露出去,就天打雷劈不得好……” 见她竟的发起了毒誓,林黛玉忙伸手捂住了她的嘴,急道:“好姐姐,我信你就是了!” 随即又问:“上午那绣橘提来的食盒,你可瞧清楚了?” “那食盒怎得了?” 紫鹃纳闷:“司棋不是说,那是她母亲差人送来的么?” “姐姐想是瞧的不够仔细。” 林黛玉摇头:“那制式分明是咱们府里的,且看花色就是二姐姐常用的那个。” “这……” “若真是司棋的老子娘送东西进府,又怎会用二姐姐的食盒提来?再有,二姐姐上午时都再尝试新花样,偏到了下午就捡着熟悉的来,且先选了能久放或是能重新加热的东西,而越是临到傍晚,做的就都是些不耐久放的东西。” 经林黛玉这一剖析,紫鹃也觉察出不对来,回忆着当时的见闻,恍然道:“我说呢,绣橘起初那小模样,分明是在冲司棋显摆——若真是司棋家里送来的东西,又怎会如此?” 这又添了一桩旁证,黛玉也愈发不安起来。 种种迹象都表明,是二姐姐把自己亲手做的饭菜,送给了某人,然后某人才从外面买了冰粥回礼。 而推己及人,林妹妹也不相信迎春那般认真做出来的东西,是送给某个姐妹的——这必是个男子无疑! 再继续往深里想,二姐姐主仆突然变得阔绰起来,多半也和那男子脱不开干系。 然而待嫁闺中的姑娘家,又怎好与外男私相授受,甚至接受对方的重金馈赠?! 这若是被家里查出来…… 饶是以黛玉的大胆,想到一旦事发的后果,仍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于是她霍然起身道:“不成,我得劝劝二姐姐,千万不能让她误入歧途、自误终身!” 说着,也不顾已经入夜,就要去寻迎春分说。 “姑娘、姑娘!” 紫鹃急忙拉住了她,劝道:“这大晚上的,你风风火火找上门去,只怕没事儿也变成有事了!还是等明儿,明儿一早咱们再找二姑娘分说不迟。” 黛玉闻言这才作罢。 怏怏坐回床上,又忍不住揣测起了那男子的身份。 是某个趁虚而入的奴仆? 还是和自己一样,寄居荣国府的薛蟠? 抑或是当初谣传中的…… ………… “嘶~” 焦顺自逍遥椅上翻身坐起,边吸凉气边抓挠后脑勺,慌的香菱、玉钏忙取了温茶和两块糕点。 焦顺冲她们摆摆手,龇牙咧嘴好半晌,却吐出一句“畅快”来,随即又取了汤匙又要用那冰粥。 香菱忙夺了去,嗔怪道:“大爷可不能再用这冰粥了,方才都快吓死我们了!” “方才吃的太猛,我注意些也就是了。” 焦顺说着,见香菱不肯买账,便把汤匙递给她,自顾自又躺回了逍遥椅上:“要不你慢慢喂我,这总成了吧?” 说着,就张大了嘴。 香菱略一犹豫,这才舀了七分杂果三分碎冰,小心翼翼的往焦顺嘴里送。 玉钏也上前,帮焦顺按压起了头顶的穴道,嘴里好奇的问:“这几天难得见爷有好兴致,莫不是撞上什么喜事了?” “咱们能有什么喜事,隔壁宁国府才有喜事。” 焦顺随口调笑了句,又伸着懒腰道:“爷在内阁辛苦了几日,今儿可算是解脱了。” 香菱诧异道:“爷昨儿不还说,那什么联席会要延长到下月初么?这么突然就……” “鸿胪寺那边儿突然起了变故,上面许多事情都要推到了重来,这会自然开不下去了。” 焦顺含糊的解释了一句,顺势反手圈住玉钏的纤腰,嬉笑道:“明儿我正好补上休沐,咱们晚上好生松快松快。” 只听这‘松快’二字,玉钏身上便无一处不软,喜不自禁的伏地身子奉上一双肉枕。 焦顺摇头晃脑的在双丘间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心下却颇有些遗憾,这小小丫鬟到底比不得妇人丰熟。 就不知尤是那边儿的‘惊喜’,究竟准备的怎么样了。 明儿趁着休沐,倒正好去探听探听。 嗯~ 晚上倒要留些余力,才好再续前缘。 70 第190章 送女,仪门 昨儿明明是枕在玉钏怀里,想些有的没的,谁知莫名就‘断篇’了。 转过天到了四月二十七。 因要去东府里凑热闹,焦顺特意穿了一身喜庆的。 用过早饭正要出门呢,不想五儿的母亲柳嫂子就找上门来,扭扭捏捏欲言又止的。 焦顺一时到误会了,只当她因女儿刚来没多久就病了,故此起了辞工的心思,于是开门见山的道:“若是觉着五儿在这里不便养病,让她暂且回家歇息一段时间也行。” 这话却吓了柳嫂子一跳,还以为焦顺是要赶五儿出府,急忙端出了这几日想好的借口:“大爷误会了,她、她其实已经大好了!况且我前儿去卜了一挂,说是这丫头八字轻,必是要有官身的贵人托着才成!” 说着,两只手习惯性的衣襟前摆上来回蹭着,满面堆笑的道:“大爷要不嫌她粗鄙,往后我叫她多跟您亲近亲近,也好借您的官威消灾解难。” 焦顺初时竟没听明白这话的意思,直到觉察出柳嫂子那笑容里颇有几分暧昧,这才猛地恍然大悟,知道她竟是有托付女儿的意思。 五儿论姿色实不在香菱之下,且那举止娇态又形似黛玉,要说焦顺一点都不动心,那绝对是谎话。 但是…… 面对这主动送上门的肥肉,焦顺却把脸一板,断然拒绝:“嫂子说笑了,她是伺候家父家母的人,与我之间自该把握好分寸,说什么亲近不亲近的,若传出去倒平白惹人误会。” 理论上来说,徐氏身边的丫鬟,第一受益人应该是丈夫来旺,她可以主动把来旺没染指过的送给儿子,但焦顺却不能越过母亲和五儿亲近。 但这并不是焦顺拒绝柳嫂子真正理由。 五儿病倒实因心病的事情,焦顺也早已经从玉钏那里听说了,瞅那魂不守舍相思入骨的架势,万一自己这边儿刚把人收用了,转天这丫头就去跳井悬梁,甚或是直接羞愤而死,岂不晦气的紧? 如今他既不缺家花也不缺野味的,何苦非要去惹这一身骚? 即便真要收用,也得等五儿在柳湘莲面前碰壁之后再说。 那柳嫂子却怎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 被焦顺这一番义正言辞闹了个烧鸡大窝脖,她红头胀脸死扣着前襟,嗫嚅着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焦顺又随口交代了几句,诸如‘僧道妄言,不可尽信’之类的言语,便端茶送客打发了柳嫂子。 柳嫂子前脚刚出门,玉钏就挑帘子走了进来。 她边回头往外张望,边纳闷道:“爷,柳婶子跟您说什么了?” “怎么了?” “我瞧她出门时丢了魂似的。” 焦顺闻言也不解释,微微一笑岔开话题:“不说她,东府蓉哥儿过几日就要成亲了,今儿我得闲正好过去走走,晚上也未必能回来——若二姑娘再差人送东西过来,就便宜你们两个了。” 迎春手艺自然比不得焦家的厨娘。 但照着府里采买的材料,却要比焦家强出不少,里外里一平衡,倒也有七八成的水准。 却说焦顺虽不曾透露分毫,但这偷香窃玉的事情又怎么瞒得过身边人? 玉钏嘴里乖乖应了,心下却暗骂银蝶不知廉耻——她是从银蝶几次登门,焦顺又故意支开自己推断出来的,却万没想到绊住焦顺‘腿角’的实是尤氏。 一路无话。 焦顺穿私巷到了宁国府里,就见前院里早已张灯结彩披红挂绿,那临时搭建的露天戏台上,也传出了丝竹之声和咿咿呀呀的唱腔。 都说是‘穷讲究’。 可其实这豪门大户家中没意义的排场,才真是多如牛毛不可计数。 眼下虽说离着婚期还有四五日,这府上却已经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焦顺因是常客,又见几个迎宾的管事都在忙,问明贾珍的所在之后,便挥退了带路的小厮,自顾自的寻至内仪门左近。 不想刚到了内仪门前,就听得后面齐声叫嚷,说是西府二奶奶领着姑娘们到了,闲杂人等速速退避。 焦顺虽不觉得自己是什么闲杂人等,但还是随大流避到了角落里。 不多时,就见二十几个丫鬟婆子,簇拥着六七顶轿子颤巍巍的到了仪门前,然后自王熙凤打头,‘卸下’一群莺莺燕燕的女子。 那一个个都是笑盈盈的,唯独黛玉心事重重的样子。 林妹妹瞧着孤僻,实则面冷心热,因这两日受了迎春的恩惠,故此不忍看她误入歧途,原想着今儿一早就把那私相授受的事情摊开了说清楚,好劝二姐姐回头是岸。 毕竟这不比她与宝玉,是自小长起来的姑舅兄妹,且彼此年纪尚幼,就有些逾礼也不打眼。 真被人拿住短处,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然而黛玉寻到迎春院里,还没等找到合适的机会,王熙凤就差人来请,说是要带妹妹们去东府里瞧瞧,看蓉哥儿的婚事筹备的如何了。 故此众女这才会齐聚东府内仪门前。 却说林妹妹正琢磨着,待会儿该找什么理由,将二姐姐引到偏僻处说话,打头的王熙凤突然止住了脚步,偏头看向了墙根底下。 “呦~” 就听她夸张笑道:“我道是谁在哪儿呢,你这猴儿见了我怎么连个礼数都没有?” 众女循声望去,只见焦顺满面堆笑迎了上来,深施一礼道:“二奶奶这可就冤枉我了,我是怕惊扰了姑娘们,才没敢贸然上前见礼。” “这么说倒是我的错喽?” 王熙凤掩嘴一笑,半真半假的道:“我听宝兄弟说,你都被叫去内阁议事了?天可怜见的,有时候我自个都不敢相信,你这猴儿竟是我自小调教出来的。” 又来了! 自打焦顺声名渐起,王熙凤逮着机会就要凡尔赛几句,偏焦顺又不好否认,只能硬着头皮给她捧哏,所以刚刚才会随大流躲避。 如今躲是躲不开了,焦顺也只好再一次吹捧道:“奶奶说的哪里话?这府里谁不知道您是巾帼英雄,若换成男儿身只怕做个宰相都绰绰有余——我既是您这巾帼宰相调价出来的,去内阁参与议事还不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这话正拍到王熙凤痒处,一时笑的花枝乱颤波涛起伏。 林黛玉在她身后,却是紧盯着迎春不放,试图通过迎春的表情动作,确认自己昨晚的猜想。 “林姐姐!” 谁知这时史湘云却突然抱住了她的胳膊,有些慌乱的问:“这、这人就是焦顺?” “是有怎得?” 林黛玉诧异的侧头看去,就见史湘云脸上一阵红一阵青的,随即竟就鼓了双腮,仓鼠似的冲着焦顺发起‘狠’来。 这可真是奇了。 黛玉原以为迎春和焦顺有所勾连,可眼下看史湘云的态度,竟似也与那焦顺有什么瓜葛! 70 第191章 焦爵爷的日常休沐【上】 【不好意思,上章末尾出现了记忆性错误,在大家的提醒下已经修改了,上午八点之前看过的,可以刷新重看一下。】 去年十月史湘云带着委屈夜奔到贾府,在兄弟姐妹面前强颜欢笑,背地里却又躲到假山上哭鼻子,结果恰被焦顺撞了个正着。 当时湘云虽也觉着尴尬,却也并未当成是什么大事儿。 毕竟那时双方的交际圈几乎没有重叠的地方,她并不怎么担心自己的‘窘态’,会传到兄弟姐妹们耳中。 然而现在情况却起了极大的变化。 焦顺在府里的影响力与日俱增也还罢了,偏他竟还拉了宝玉去衙门做帮手,每日里见面的机会比众姐妹还多,这就让史湘云有些患得患失了。 正想着他会不会把当初的事情告诉二哥哥,史湘云突然察觉焦顺的目光隐晦的投向了自己,而且还露出一脸凶恶的笑容。 不好! 他肯定是想起那天的事情了! 瞧他笑的这么吓人,该不会是想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吧?! 逐渐迪化的史湘云,下意识的紧紧抓住了什么,鼓着小脸努力对焦顺做出了‘威胁’的表情,同时心底却紧张的如同打鼓一般。 好在焦顺的目光,也只是在她身上略作停留,就又转回了王熙凤身上。 史湘云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方才随手捉住的,其实是林黛玉的胳膊,还因此正被她用异样的目光打量。 史湘云脸上一红,讪讪的松开了手,心下却是暗暗提高了警惕。 那件事情让二哥哥知道了,倒也还没什么打紧,可若是被这牙尖嘴利的林姐姐听了去,却怕是不知要被她取笑成什么样! 不成! 必须得像个法子警告那焦顺一番,让他帮自己严守秘密才行。 就在史湘云下定决心的同时,王熙凤也终于借焦顺完成炫耀之举,洋洋得意引着众人进了内仪门。 而焦顺眼瞧着这一众莺莺燕燕消失在门后,头一个念头就是想从记忆中,把薛宝钗单独摘出来品评品评。 然而…… 竟就没能成功。 方才围在王熙凤身边的千金小姐们,倒确实有两个肌肤丰润的,但其中一个怯生生羞答答的,侧后方又站着司棋、绣橘,显然是正和自己明通款曲的贾迎春。 而另外一个焦顺起初没认出来,后来仔细打量了几眼,才确认是去年曾见过的史湘云——去年见她时还小小一团,不想这半年下来竟就窜了一头,瞧着比迎春都略高些。 难道薛宝钗竟然没来? 还是说…… 她方才刻意避嫌躲到了人后? 焦顺琢磨了一会儿也不得要领,反是印象渐渐模糊起来——那小姐丫鬟聚在一处足有三四十人,错非前世常在会所里选妃,只怕方才他就已经看花眼了。 算了,往后总能见着的。 搁这儿冥思苦想的,倒愈发像只舔狗了。 暂时将这个问题抛在脑后,焦顺捻开手里的折扇,边摇边迈着官步进了内仪门。 每逢这等婚丧大事,男女之别就做不到平常那般严谨。 这内仪门里的境况便是如此。 正中的大厅里坐着有头有脸的尊长,东厢花厅里以青年男子为主,而西侧的小厅内外则聚了不少贾家的亲眷。 焦顺略一犹豫,就选了东厢花厅。 反正他的目的不过是虚晃一枪,然后再伺机与尤氏主仆搭上线。 既然如此,自要选个容易脱身的所在。 因离着正日子还远,这东厢里大多都是贾家的旁支,譬如贾璜、贾珩、贾芹之流,又或是香怜、玉爱之类的族亲。 总之都是些不大得势的主儿。 焦顺这一出现,就如同往油锅里泼了瓢冷水,当即就围上无数溜须拍马之辈,种种奉承之言不绝于耳。 有那挤不到近前的,又或是拉不下脸来的,则是在外圈悄声说些阴阳怪气的酸话,归类总结起来,不过就是拿焦顺的出身说事儿罢了。 与此同时。 那西侧小厅里,刚刚众星捧月一般,将王熙凤等人迎进去的女眷们,迫于空间的压力,不得不向两侧的耳室转移。 内中就有贾璜的妻子金氏。 她随大流到了门外,原本正想和几个相熟的转入北侧耳室,忽见东厢花厅门口正堵的水泄不通,包括丈夫贾璜在内,都在争先恐后的讨好那焦顺。 金氏心底立刻浮现出了,那馒头庵里被封印了许久的记忆。 一面对丈夫讨好奸夫的行为感到不适,一面又忍不住生出了些异样的心思。 当初她受焦顺的‘胁迫’,不得不冒险帮来家传讯,因觉得付出与收入不成正比,自此就和焦顺断了往来。 然而时移世易。 现下的焦顺可不比从前了,因设计让贾宝玉得了圣上青睐,连荣国府的老太太都对其赞誉有加,且焦顺手上还握着别院工程和天行健商铺的监察权,从指头缝里漏出些来,只怕就能抵自家那小店一年的收成! 想到这里,金氏心下不由大为后悔。 “怎么不走了?” 这时同行的妇人见她驻足眺望,不由奇道:“不是说到隔壁凑一桌么?” “我、我突然觉得有些气闷。” 金氏慌忙敷衍道:“你们先耍着,我在外面透透气就来。” 打发走几个妇人,她也好不好一直盯着对面打量,于是便凑到栏杆旁,假装被花坛里的鲜花所吸引。 这时恰好焦顺应付完那些阿谀奉承之辈,又推拒了他们去主位上座的邀请,转头步出花厅望向了西厢这边。 金氏见状心中一动,忙低头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对着东厢搔首弄姿起来。 不多时,她就听到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这冤家果然还是忘不了我! 金氏心里沾沾自喜,若非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真恨不能就这么迎上去,扑入对方的怀抱。 “娘子。” 谁知来人站在两丈外,就扯着嗓子嚷了起来:“我方才输的狠了,你快拿几两银子出来,我好去翻翻本!” 金氏愕然抬头,就见站在院子当中的赫然是丈夫贾璜。 她一时也不知是羞是恼,红涨着脸啐道:“呸~赌赌赌,成日就知道耍钱!店里的生意也不见你去照应,如今倒好意思朝我要银子翻本!” 贾璜原本正冲她满面堆着笑,谁曾想当着众人的面,被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先是愣怔了一下,随即脸上青红交加怒容满面! ………… 焦顺正一边在东厢廊下漫无目的的徘徊,一边琢磨着该如何跟尤氏接上头。 不想这时西厢竟就叫骂起来,抬眼看时,恰巧瞧见贾璜将金氏从游廊里扯了出来,劈头盖脸的就是一巴掌。 金氏也不甘示弱,拼命的往贾璜脸上抓挠。 糟糕! 焦顺登时就打了个突兀,暗道莫非是当初的奸情败露了? 后来听贾璜大声喝骂,才知道是因为赌输了钱引发的家庭矛盾。 他心里松了口气,就觉着这倒是个好机会。 遂伸长了脖子往西厢里眺望,果不其然,没多会儿功夫尤氏就带着银蝶自里面出来,示意众人过去解劝。 焦顺忙也趋前几步,大声招呼贾芹几个:“快、快把你们叔叔拉回来,眼见就是蓉哥儿大喜的日子了,输上十几两银子值个什么,就这么不管不顾的闹起来了!” 等贾芹带着几个小辈,上前扯住贾璜,他却又趁机往屋后绕去。 如同焦顺预料的一样,旁人都被贾璜夫妻吸引了眼球,尤氏和银蝶却在他开腔之后,就把注意力锁定在了他身上,并及时察觉了他趁机脱身的动向。 不过…… 除了尤氏主仆之外,那金氏也是眼睁睁看着他溜之大吉,忍不住暗骂了一声:好个丧良心的贼汉子! 且不提这夫妇二人如何收场。 单说焦顺绕到屋后僻静处,约莫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才见银蝶蹑手蹑脚寻了过来。 二人贴饼似的好一番裹缠,直到彼此都快窒息了,这才气喘如牛的说起了正事儿。 就听银蝶埋怨道:“我们早请晚请的,偏爷怎么就专挑了今儿来?” “我这几日不是在内阁议事,一时脱不开身么。”焦顺听这话里有话的,不由奇道:“怎么了?听你这意思,莫不是事情有了反复?” “就怕真有反复呢!” 银蝶半是表功半是无奈的道:“太太跟我这几天都快把嘴皮子磨破了,好容易才让珠大奶奶起了外心,谁知左等您不来、右等您不来,偏赶上她今儿告假在家,您巴巴就来了!” 李纨告假没来? 焦顺诧异道:“她怎么了,难道是身体不舒服?” “这不是书院放假了么。” 银蝶将两手一摊,苦恼道:“太太和我就怕她见了兰哥儿,这事情又起了反复。” 这还真是不凑巧。 可被苏侍郎带到内阁议事,也由不得焦顺随便请假。 这时银蝶又忍不住埋怨:“爷也是的,上回明明都箭在弦上了,偏就不肯……” 废话~ 这心甘情愿和灌醉了那啥能一样吗? 焦某人虽不是什么好鸟,却也不至于没品到这种程度——先前在山洞里是认错了人——何况他是真的很大,压根儿做不到无痛针灸! 届时把人弄醒了,闹将起来可不是顽的。 为免重蹈覆辙,焦顺又特意交代道:“回去告诉你们太太,成不成的无所谓,但上回那样的事情可千万不能再有了,不然珠大奶奶若真恼了,把事情抖出来岂不是弄巧成拙。” 银蝶见他说的郑重,只好乖巧应下。 等约好了晚上主仆齐上阵,银蝶这才又原路折回。 目送银蝶消失在转角,焦顺略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既然错过了最好的时机,现如今他能做的,也就是祈祷李纨不要‘迷途知返’了。 “咦?” 就在这时,一个诧异的声音自转角传来:“银蝶姑娘,你在这儿做什么?” “我、我……” 随即又听银蝶有些慌乱的反问:“云姑娘来这边儿做什么?” 却原来她刚转过墙角,就与史湘云撞了正着。 听银蝶不答反问,史湘云显然也有些措手不及,支吾道:“我?我、我在屋里有些气闷,所以出来随便逛逛——怎么,难道不成么?” 最后那句反问,明显透着色厉内荏。 好在银蝶也正在慌乱之中,倒也没能分辨出来,只讪讪道:“姑娘要逛自然可以,只是最好带上翠缕一起,免得被哪个冲撞了。” “我逛一下就回去了,你忙你的就是。” “这……那我就先回去了。” 听到史湘云打发走银蝶,焦顺忙隐身在一丛灌木后面。 不多时,就见史湘云鬼鬼祟祟的寻到近处,一面狐疑的四下张望着,一面诧异的嘟囔着:“那焦顺明明是来这边儿了,怎么不见人影?” 找自己的? 焦顺心下十分好奇,她找自己究竟有什么事。 本来有意现身问个究竟,可转念一想,她若再问起银蝶来倒是个麻烦。 反正是她主动在找自己,换个时间地点再问也不迟。 故此焦顺便藏着没露头,任凭史湘云搜寻无果,皱着一张小脸原路折回。 然后又等了好一会儿,确认再没人寻过来,焦顺这才重又回到了东厢花厅里。 第192章 焦爵爷的日常休沐【中】 素云一手端放在小腹上,一手挑开门帘,快步走进贾兰的卧室,就见李纨正呆呆的坐在床头,身旁放着贾兰早就整理好的换季衣裳。 “奶奶。” 她轻声呼唤了一声,见李纨空洞的目光转过来,忙禀报道:“哥儿已经在温习功课了,我见他学的聚精会神,便让人都在外间候着,没有招呼不得进去打搅哥儿。” 这时李纨眼中才渐渐有了焦距,却仍是有些神思不属,等她说完好一会儿,这才点头道:“有你盯着我就放心了——记得到了时辰,让哥儿起来活动活动筋骨。” “奶奶放心吧。” 素云笑道:“哥儿自打去了云麓书院,非但功课上不用人操心,连这身子骨都打熬出来了——今儿一早都没等人去叫,就先起来晨练了一番。” 是啊,自打进了书院之后,这孩子是愈发的出息,也愈发的独立了。 按说这是好事,也是李纨之前苦心期盼的。 但此时李纨伸手在那换季衣裳上轻轻抚弄着,心底却没来由的有些失落。 儿子刚满百日的时候,丈夫贾珠就英年早逝撒手人寰,十年间她顶着婆婆的冷言冷语,含辛茹苦的将儿子带大,这期间她一门心思全在贾兰身上,贾兰对她这个母亲也是无比的依赖。 以至于在贾兰入学之前,李纨曾不止一次担忧,儿子离开自己会无所适从,甚至迟迟无法融入学院。 然而事实却恰恰相反。 贾兰入学之后,靠着家世相貌以及谦卑有礼的态度,在云麓书院可说是如鱼得水,短短几个月就适应了书院的环境,不但在师长督促下学业大进,还结识到了一群志向相投的同窗好友。 最近放假回家的时候,贾兰总是滔滔不绝的提起学院里的一切,似乎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让他乐在其中。 但更多的时候,他则是会按照学院里规章,自觉的勤学不辍,生怕被辜负了师长的期待,又或是被同窗的好友抛在身后。 李纨对此自是十分欣慰,且乐见其成的。 但是…… 儿子充实的学院生活,却也愈发衬托出了她这几个月的苍白空虚。 如果认真计算的话,自从贾兰入学之后,她起码有近半的时间,是在发呆走神以及毫无意义的针线活中度过的——更可怕的是,这样被空虚寂寞占据的时间,还在不断地与日俱增。 这样的日子,仿佛彻底失去了所有的颜色! 也只有儿子回家的时候,她才会短暂的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但每当儿子离开时,带来的却是更大更浓更让人无法忍受的寂寞与空虚! 这份寂寞与空虚,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李纨的心脏,让她仿佛置身于无底深渊当中,徒劳的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最能充当这根救命稻草的,无疑正是贾兰,但理智偏又让李纨无法对儿子袒露这一切,更不能允许自己影响到儿子未来的前途。 也正因如此。 李纨才逐渐认识到一个现实,真正离不开依靠的并不是贾兰,而是她这个做母亲的。 也正因如此。 李纨才会重新接纳了本该提防警惕的尤氏,毕竟那是她孤独的生活当中,极少数能提起精神应对的事情,更是这清幽院落里,为数不多的访客。 也正因如此。 李纨才会答应去宁国府帮办筹备贾蓉的婚事,才会对尤氏主仆那些y词艳语,渐渐少了抵触与排斥。 甚至于…… 连着几日没有见到焦顺的踪影,她首先感到的并不是轻松和安心,反而是浓浓的失落与渴望。 这渴望,与平日里想要见到儿子的那种期盼截然不同,夹杂了许多恐惧与排斥的情绪,让她多少次想要将其彻底驱散,偏又如附骨之疽一般铭刻心底。 “奶奶、奶奶?” 耳边传来素云的呼唤声,李纨这才发现自己又走神了,有心振奋精神,偏浑身懒洋洋的提不起半点兴致,于是将素手轻摇,有气无力的道:“你去伺候兰哥儿吧,我自己在这屋里坐一会儿。” 素云闻言有些担心的道:“奶奶莫不是这几日在东府里累着了?依我说,咱们不去也……” “快去吧。” 李纨再次摆手,挥退了素云。 等素云知趣的退出门外,她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事实上和素云的认知相反,她这几日在东府里虽然疲惫,心底却反倒充实了许多,虽然还补不满心中的空洞,却要比在这孤寂的小院里发呆强出百倍。 显然,李纨骨子里还是存了对权利的向往与贪欲。 如果可以的话,这甚至能成为她稳定情绪的强大助力。 然而依照目前的局势,她几乎完全没有抢班夺权的可能。 除非…… 王熙凤再生一场重病! 摇摇头,将这不切实际的念头抛在脑后,李纨叹了口气,有一搭无一搭的重新整理起了那些换季衣裳。 只是她动作仿佛灌了铅一般缓慢沉重,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就软软的放平了身子,迷迷糊糊的进入了梦乡。 依旧是那熟悉的山洞。 但这次的情景却有了极大的变化。 从山洞中走出的不再是男人,而是李纨自己! 就见她衣袂飘飘深情款款迎向了焦顺,半含幽怨半含娇羞的挽着他回到洞中。 此时洞中也不是那简陋的样子,而是换成了一间清幽的卧室——和现实中李纨的卧室一般无二。 在这熟悉的卧室里,她和焦顺毫不见外的说笑着,温柔又体贴的帮焦顺褪下了外套,你侬我侬的依偎缠绵,然后就像是真正的夫妻一样宽衣就寝…… “奶奶、奶奶?!” 素云有些焦急的呼唤,让李纨从不可描述的梦境中惊醒,她下意识坐起身来,又听素云关切道:“您怎么睡着了,小心着了凉!” 果然又是一场梦。 李纨先是怅然若失,随即才醒悟过来,自己这是在儿子床上。 她仿似被烫着了一般,猛地跳下了床,红头胀脸的就往门外走,只是走出几步,忽又停住了脚步,姿势别扭的回头吩咐道:“你让人把浴桶抬进来,我要洗个澡。” 这时候洗澡? 素云诧异的想要追问,李纨却早闷头冲了出去,她只好按捺住心下的好奇,按照大奶奶的吩咐准备了浴桶和一应需用之物。 直到整个人浸在温热的浴桶里,李纨羞愧到几乎要爆炸的情绪,才略略减轻了些。 她反复捧了水清洗着面孔,强迫自己重新冷静下来。 然后又对着水里倒影,发誓绝不再做出这样亵渎的事情。 但具体是以后不在儿子屋里发梦,还是强迫自己不再做那个荒诞离奇,偏又莫名真切的梦,李纨却是下意识的选择了逃避。 “奶奶。” 就在这时,门外再次传来了素云的呼唤。 依旧处在躁郁中的李纨,几乎是下意识的吼了一声:“这里不用你伺候,你看好哥儿就成!” 门外安静了片刻,又听素云道:“是银蝶来了,说要当面给您传话——我问她究竟有什么事,她也不肯说清楚。” 李纨原本已经觉察到了自己的失态,但听说是银蝶来了,心下又是一通慌乱,迟疑了许久,才吩咐道:“让她在外面等一会热,我这就出来。” 匆匆结束了这场沐浴。 李纨换上身新新衣服步出卧室,就见银蝶正同素云在客厅里说笑。 一见她露面,银蝶立刻使了个眼色,示意李纨先支开素云。 李纨心下还在犹疑,嘴上却不由自主的冒出句:“素云,你去伺候哥儿吧。” 素云连着几次被驱赶,不由噘着嘴生出了小性子。 但她毕竟不是司棋,李纨也不比迎春,只略略冷了脸瞥了一眼,她就不敢再继续逗留下去,悻悻的甩帘子去了内书房。 “说吧。” 李纨坐到主位上,有些心虚的避开了银蝶的目光,转头看着茶几上茶碗,硬邦邦道:“你们奶奶这又要耍什么花样?” 开口的同时,她心底就不可节制的腾起了那异样的渴望。 “我们奶奶请您过去呢。” 银蝶道:“本来哥儿放假,我们奶奶也不想打搅您,偏今儿去的人太多,其中又有……” 说到这里,她刻意卖起了关子。 李纨原本不想惯着她,但心中的渴望却逼得她脱口问道:“有谁去了?” “有二奶奶和诸位姑娘!” 银蝶笑道:“我们奶奶不能不陪着,可又不好冷落了别个,当真是分身乏术,只好派我再请您过去帮衬帮衬。” 李纨一颗心恍似被摔倒了地上,精气神都摔散了,正要开口拒绝尤氏的请托,忽听银蝶又小声补了句:“对了,今儿焦大爷也去了——您是知道的,我们奶奶冷落了谁,也不能冷落他。” 却原来银蝶向尤氏回禀了焦顺的言语,尤氏察觉到那冤家虽口口声声说是不能用强,字里行间却又满是期盼。 故此才特意派了银蝶过来试探。 “我……” 李纨听到‘焦大爷’三字忍不住霍然起身,然后又缓缓的坐了回去,一贯清心寡欲的脸上显出挣扎之色,过了许久才颤声道:“我、我收拾收拾,这就过去。” 银蝶方才也有些提心吊胆,这时见事情妥了,登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用手反掩着小嘴,意味深长道:“那您可好生拾掇拾掇,毕竟还要见‘外客’呢。” 第193章 焦爵爷的日常休沐【中二】 返回头再说宁国府里。 尤氏悄悄打发银蝶去请李纨之后,便又回到了西厢正中的小厅里,陪着王熙凤的等人闲话家常。 每每这种时候,王熙凤总会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今儿自然也不例外。 她先是几句俏皮话惹得炒热了场面,随即话锋一转,故意板着脸对尤氏道:“我来这儿可不是专给你们逗闷子的,说说吧,我们那边儿采买的小戏子,怎么就被你给昧下了?!” “呸~” 尤氏虽不及她伶牙俐齿,但做了这么多年的主母,见招拆招的能力还是有的,当下笑着啐道:“亏你还是当婶子的呢,大喜的日子也没句好话!” “你打量这家里哪个敢昧下你的人?不过是借着蓉哥儿娶亲的机会,帮你调教调教、排练排练,免得在太太、老太太面前漏了怯——你不感谢我就罢了,怎得倒还找上门来了?” 这几句连消带打,自也博得了满堂哄笑。 王熙凤也咯咯笑了起来,抬手指着尤氏对众人道:“瞧瞧、瞧瞧,分明是昧下了我的人,这一说却倒成了我的不是——咱们这位大嫂子最近也不知吃了什么灵丹妙药,那舌头是越发的好用了!” 众人笑的更欢了。 贾迎春自也凑趣的摆出了笑模样,但却比旁人迟了半步,且边笑边小心观察别人的动作,众人刚一收敛,她也急忙敛去了笑模样,恢复成眼观鼻鼻观心的状态,完美呼应了‘二木头’的绰号。 林黛玉在一旁偷眼观瞧,忍不住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二姐姐这样木讷胆怯,又过分在意别人眼光的老实人,真的有胆子和别人暗通款曲私相授受吗? 她惯是急性子,先前本来打定主意,准备等回了荣国府之后,再向迎春探问究竟,可如今这一心神动摇,倒愈发迫切想要寻求答案。 于是犹豫半晌,林黛玉忽的起身对贾迎春道:“二姐姐,你陪我去更衣吧。” 贾迎春先是一愣,继而迟疑着自椅子上起身,旋即便被林黛玉拉着向门外走去。 她急道:“总、总要跟姐妹们说一声……” 黛玉却只是不理,硬是将她拖了出去。 这拉拉扯扯的,自也惊动了王熙凤和尤氏。 尤氏因就笑问:“奇怪,这两个丫头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 “可说是呢。” 王熙凤也显出诧异之色,随即三角丹凤眼流转,落在了剩余的几位姑娘身上,狐疑道:“你们最近也都怪怪的,莫不是有什么瞒着我的?先说好了,既是瞒了我,若惹出什么麻烦来,可别指望我替你们扛着!” 听到这话,惜春登时紧张起来。 宝钗和探春虽不似她那般,却也只是笑着没有言语。 只史湘云大咧咧的笑道:“我们又不是二哥哥,哪来的许多麻烦可惹,嫂子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我们那事儿若成了,往后说不准还有你的好处呢!” “哎呦~” 王熙凤夸张的道:“要这么说,那我可就擎等着你们孝敬了——不过我可是属灶王爷的,要是不给够了甜头,就别指望我上天言好事!” “你快歇歇吧!” 话音刚落,门口就有人笑骂道:“这一大家子都不够你折腾的,你还想把天捅个窟窿不成?” 众人循声望去,却是李纨适时赶到。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妯娌三个凑在一处,自又是好一番热闹。 旁人都被逗的哄笑不断,唯独平儿隐在王熙凤身后,时不时瞟一眼李纨,满脸满心的异样。 且不提厅内如何。 却说林黛玉扯着贾迎春到了外面,又刻意斥退了紧随其后的丫鬟们,然后寻到一处僻静的所在。 她板起瓷娃娃一般精致的小脸,背着手道:“二姐姐且站好了,我要审一审你!” 这没头没尾的,贾迎春一时不明就里,却习惯性的放低了身段,认罪似的垂低了头,嗫嚅道:“妹妹要审、审我什么?” “审什么,姐姐自己知道。” 林黛玉原本打算疾言厉色,但瞧她受气包似的架势,还是略略放缓了语气:“咱们这两日做的饭菜都去哪了?那食盒是怎么回事?碎冰粥又是怎么回事?” 贾迎春这才知道是露了马脚,先是错愕的抬头看了一眼林黛玉,随即又把头埋的更深了。 见她鸵鸟也似的,林黛玉愈发怒其不争,攥紧了粉拳正色道:“按理说我不过是寄居在这府上,旁人如何都与我无关,也轮不到我这外人来管——可咱们既是姐妹一场,我断不能眼睁睁看着姐姐往火坑里跳!” “姐姐是什么身份?舅舅、舅母又是什么脾性?!怎容得你与人私相授受暗通款……” “我没有。” 贾迎春忍不住打断了林妹妹的话,不过说完这三个字,她的勇气就又消散了大半,再次恢复到了方才的鸵鸟状态。 “姐姐到这时候还不肯认?” 林黛玉有些生气了,以为她是信不过自己,于是赌咒道:“姐姐必是信不过我,那我发誓总成了吧?如果我向外人泄露姐姐的秘密,便天打雷……” “别!” 贾迎春再次打断了林黛玉的话,躲避着她的目光支吾道:“我是说、是说,不是私相授受。” 不是私相授受? 黛玉起初有些莫名其妙,但很快想通了关节,脱口道:“难道说,这事情竟是舅舅、舅母认可了的?!” 贾迎春并未答话,但答案却已是昭然若揭。 这个答案虽然出乎林黛玉的预料,但细想起来却十分符合贾迎春的性格——若不是父母有命,她又怎敢与人暗通款曲? “那人是谁?” 林黛玉紧接着又问出另一个关键问题:“莫不是宝姐姐的哥哥?” 既然是父母认可的人选,那么男仆趁虚而入的可能性,就基本不存在了,所以只余下另外两个可能。 “怎、怎么会!” 贾迎春吓了一跳,忙把头摇的拨浪鼓仿佛。 “那就是焦顺啰?” 虽是问句,但林黛玉却明显已经有了答案。 这也是她先前最为怀疑的人选。 而且和薛大脑袋相比,焦顺也勉强称得上是良配——当然,这个评价仅限于贾迎春的婚配对象,林妹妹自己是绝瞧不上这等粗人的。 虽说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答,但是林妹妹两条细眉却反而皱的更紧了。 她斟酌着问:“做出承诺的人,应该是大舅母没错吧?毕竟先前就已经有类似的谣言传出了。” 见贾迎春并未反驳,林黛玉竖起一根葱白似的指头,轻轻磕碰着粉嫩尖俏的下巴,质疑道:“既然如此,那为何大舅母还要急着把娘家侄女接到京城来?” 这话正中关键! 贾迎春头一次直面了她的目光,惊讶又诧异的分开了双唇,却迟迟没能吐出半个‘字’来。 是啊! 既然太太已经将自己许给了焦大哥,却怎么还急着要把娘家侄女接来京城? 再想想当初受老太太质问时,邢氏曾经说过的话,贾迎春脸上血色尽去,身形摇晃着几欲瘫倒在地。 林黛玉忙扶住了她。 同时她心下也有些诧异迎春的反应,暗道不过是一个出身低贱的粗汉罢了,却怎么竟就让二姐姐如此倾心? 不过纳闷归纳闷,她还是立刻宽慰道:“姐姐莫急,也许事情并非咱们想的那样——再说了,究竟娶谁为妻,也要看焦……焦大哥意思。” 贾迎春闻言,仿似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拼命的点着头,可脸上却仍是透着惴惴不安。 林黛玉见状,小心探问道:“姐姐和焦大哥之间,进展到那一步了?” “这……” 贾迎春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林黛玉只得继续追问:“可曾有过私会?” 这回贾迎春却是想也没想,立刻摇起头来。 放在之前,林黛玉得知这个消息,说不定会大大的松一口气。 但现如今发现贾迎春对焦顺确有情愫,又似是受了大太太的欺骗,她对待此事的态度,也就不知不觉的转变了。 “这怎么成!” 黛玉毫不犹豫的怂恿道:“既然涉及姐姐的终身大事,总要当面锣对面鼓的讲清楚才好!” 她一贯是敢爱敢恨的性子,又与宝玉终日里见面,故此对于这‘私会’一事倒比别人看的轻巧。 “这、这怎么使得!” 然而迎春闻言,却唬的什么似的,嗫嚅道:“若太太当真并是在……那我再与焦大哥见面,岂不是、岂不是……” 她此时虽对焦顺生出了情愫,可让她主动反抗邢氏、贾赦,却是千难万难。 林黛玉此时早忘了最初的动机,见迎春竟打起了退堂鼓,登时怒气不争的道:“姐姐糊涂了?!等这婚事便宜了娘家的破落户,太太难道还会帮你寻一桩更好的不成?!到那时候,你只怕是才脱虎穴又入狼窝!” 这正是贾迎春一直以来最担心的事情! 因此她将银牙一咬,终于下定了决心。 林黛玉又趁热打铁,催促她赶紧设法联系焦顺,约其私下里见上一面,并表示自己可以帮忙打掩护。 贾迎春此时六神无主,自是黛玉说什么就是什么。 当下就唤来了司棋、绣橘,由林妹妹把之前的分析复述了一遍,然后提出要联络焦顺出来私会。 司棋听完之后,也明白这事儿的严重性,当下忙道:“绣橘,这种事儿早一天是一天,你索性现在就去焦家,和香菱商量个时辰地点出来。” 顿了顿,又补了句:“届时我跟姑娘一起去见他!” “你、你也要去?你去做什么?” 贾迎春闻言,有些诧异的反问。 “这……” 司棋略有些窘迫的解释道:“我听说焦大爷那人有些、有些急色,万一见面之后,他对姑娘有什么逾礼的举动,我也好从旁阻拦一二。” 第194章 焦爵爷的日常休沐【下】 宁国府后院小厅。 贾兰无声的放下了筷子,旁边立刻有人奉上了帕子,等他认真擦过本就没什么油渍的嘴角,将那帕子放回丫鬟手上,漱口水就又被送到了嘴边儿。 他含了一口仰头‘咕噜’两声,低头吐进被小丫鬟半跪着托举在半空的痰盂里,然后又含了第二口水。 如是再三,贾兰又用新帕子再次擦了嘴,然后起身在铜盆里净了手,这才转头躬身道:“伯母,母亲,我已经用好了。” 李纨原本有意回家和儿子一起用饭之后,然后再回到宁国府‘帮衬’。 然而尤氏却唯恐她半路改了主意,故此先斩后奏将贾兰唤到了东府用餐。 却说李纨早在儿子开始擦嘴的时候,就已经停止了用餐,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这时又微微颔首道:“那就赶紧回去歇一歇,别误了下午要温习的功课。” 贾兰刚要躬身应诺,尤氏就在上首笑道:“急什么,他哥哥大喜的日子,孩子多玩一会儿能怎得?别听你母亲的,待会我让蔷哥儿领着你四处耍耍。” “多谢伯母好意。” 贾兰举止得体的微微躬身,笑道:“侄儿才到书院求学,各方面多有不如人处,如今一心想着尽快追上同窗们的进度,便玩儿也玩儿不尽兴,还是等侄儿日后学业有成,再让哥哥们带我痛快耍一耍吧。” 这一番话只听得尤氏啧啧称奇:“瞧这孩子,小大人似的!他哥哥……不!就是他那些叔叔们,只怕都未必有这样的志气、定力!” 说着,又轻轻搡了李纨一下,诚心实意的艳羡道:“真不知你是怎么调教的!我要有这么个听话的儿子,下半辈子就再没有别的念……” 说到半截,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立场,于是慌忙踩了个急刹车。 李纨自然明白她为何没了下文,却也没有要拆穿的意思,只是避重就轻的笑道:“靠我一个妇道人家如何能成?主要是书院里的师长们调教的好。” “是啊、是啊,这书院果然没白上!” 尤氏心虚的顺着她的话赞了一声,随即又和颜悦色的对贾兰道:“你母亲我留着还有大用,你既是要去温习功课,我也就不拦着了,让素云送你回去就是。” 她这半年的努力没有白费,至少贾兰把她当成了母亲的闺中好友,所以压根也没怀疑过这‘大用’是什么意思。 当下乖巧懂事的告辞而去。 而等贾兰离开后,尤氏、李纨也没了食欲,撤去饭菜偎在罗汉床上,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着,彼此却都有些心不在焉。 “太太。” 这时银蝶自外面走了进来,瞟了眼李纨,又改了称呼:“奶奶,迎亲需用的物件都备好了,您要不要过去验看验看?” 宁府里惯称尤氏为太太,但在西府面前,则又往往要主动降上一级,以避讳王夫人和邢夫人。 却说尤氏听到银蝶这话,登时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一骨碌自罗汉床上起身,转头对李纨道:“他婶子,趁着这会儿来的人不多,你跟我盘点盘点迎亲要用的东西,千万别漏了什么!” 她虽是竭力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可还是不自觉的加重了尾音。 李纨本就是揣着明白当糊涂,见状那还不知道是图穷匕见的前兆? 脸上腾起两团异样的沱红,缓缓的坐直了身子,同时心下也再一次的挣扎起来。 虽说来之前她已经做好了准备。 儿子前脚刚走没一会儿,自己这做母亲的就…… “怎么了?” 见她并未起身,尤氏心下略有些慌乱,上前扯住李纨的胳膊,催促道:“快起来,这要一耽搁,指不定又有什么事儿找上来呢。” 说话间发力一扯,却没能把李纨拉起来。 好在这时银蝶也上了手,主仆两个齐心协力,终于是把李纨拖下了床。 李纨神色晦暗难明,直到被尤氏半拖半拽着出了门,这才苦笑道:“嫂子,你何苦非要如此?” “说什么呢?” 尤氏装作没听懂的样子,一语双关的强笑道:“这大喜的日子,多走几步路能怎得?” 说着,又故作亲密的挽住了李纨,不容她半路脱身。 后面银蝶也是亦步亦趋、严防死守。 三人就这么在后院七拐八绕,眼见到了一处僻静的客院前,李纨突的收住了脚,垂着一张说不清喜怒的俏脸,再不肯往前半步。 尤氏尝试了几次都没能拉动她,不由暗骂李纨‘矫情’,若当真不肯就范,又怎会巴巴跑来东府,又怎会半推半就着跟到此处? 如今只差这临门一脚,却装什么贞洁烈妇?! 不过这话她自然不可能宣之于口,只好抬手指着前面的院门道:“好妹妹,就这几步路了,咱们来都来了,你便陪我进去瞧瞧又能怎得?” 李纨抬头看看那乌漆院门,直似是瞧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心肝在腹中突突乱跳,口中毫无意义的反问了句:“嫂子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这却是在指摘尤氏先前说过的‘只是帮衬,不论其它’。 但事到如今再翻这旧账还有什么意义? 尤氏干脆没有答话,而是冲后面的银蝶使了个眼色。 银蝶早等的不耐,见状立刻上前扯住李纨,使出吃奶的力气往院内拉扯。 不曾想阻力却比想象中小了不少。 一时用力过猛,连带着尤氏都被她拉的踉跄起来,三人肉串也似的跌跌撞撞跨过了门槛。 进门之后,主仆两个都松了一口气。 银蝶随即悄悄放开李纨,重又退到了二人身后。 尤氏则是指着屋内道,充满诱惑的道:“妹妹快看,那屋里是什么!” 李纨身子一颤,那臻首反而再胸前埋的更深了。 事到临头,羞愧、迷茫、惶恐,数不清的情绪在脑海里爆开,让她再次生出了夺路而逃的念头。 碰~ 可就在这时,身后的院门突然重重关闭,然后是慌忙落锁的动静。 李纨愕然回头,却见这院里哪还有尤氏主仆的踪影? 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她转身飞扑回了门前,先是‘哐当、哐当’推了几下,随即擂鼓似的乱捶:“开门、开门,快开门啊嫂子!” 然而回应她的,却是快速远去的脚步声。 李纨恍若未闻,捶的愈发激烈。 “大奶奶?” 直到身后传来一声熟悉,却又陌生的声呼唤,李纨这才停止了徒劳的举动。 高耸的胸肌急速欺负了几下,她一手掐着长裙的束腰,一手撩弄着耳边的碎发,僵硬的转回头去,明知故问的颤声道:“焦、焦兄弟怎会在此?” “自是尤氏安排的。” 焦顺貌似坦承的摊手道:“本来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现下看到大奶奶,却是再清楚不过了。” 顿了顿,他略略压低嗓音道:“自从被大奶奶撞破之后,她就一直提心吊胆的,几次提议要拉你下水,都被我给否了,那曾想竟就出此下策……” 依照李纨的才智见识,原本没那么容易相信他这一番话。 但因为当初曾亲耳听到焦顺拒绝尤氏,故此倒并未怀疑什么。 面色复杂的盯着焦顺打量了片刻,李纨又问:“那你能不能让她把门打开?” “这……” 察觉到李纨眼中不乏情愫,焦顺故作为难的同时,也顺带改了称呼:“嫂子,她既是刻意而为,又怎会轻易把门打开?” 李纨对此并不意外,于是默默的垂下了头。 她不开口,焦顺却不能场面冷下来,当下又摆出一副掏心掏肺的架势道:“我知道嫂子您信不过我,毕竟……毕竟似嫂子这般人物,但凡男人有几个能不动心的?” “你……” 李纨似被这话蛰了一下,急忙抬头道:“休要玩笑,我比你足足大了九岁,早已是人老珠黄了。” “嫂子说的哪里话?!” 焦顺激动的往前两步,挥舞着胳膊道:“嫂子天仙下凡一般的品貌,便再过十年、二十年也依旧是风情不减,更何况如今青春正貌?!” 随即,又摆出一副颓唐架势:“我知道,大奶奶这话只是想打消我的非分之想,毕竟我这等出身卑微之人,即便是在心底肖想一番,对大奶奶也是天大的亵渎。” 李纨原本因焦顺向前逼近,已经把身子靠在了门板上,此时见他垂头丧气自轻自贱,下意识又把身子往前探了探,用出乎自己预料的轻柔声音道:“快别说这话了,现如今你……” “不!” 但焦顺却又激动的打断了李纨的话,一面再次往前欺进,一边直勾勾的盯着她道:“我要说,我要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不然错过了今天,我、我只怕再不敢跟嫂子吐露心声了。” “自从跟着父母到了这荣国府里,我就听说有个守寡的珠大奶奶,数年来又听了些风言风语,有称赞您守身如玉的、有称赞您教子有方的,也有说您……说您克死了相公的!” “那时在我眼中,您就是一尊金漆的菩萨,让人心生敬佩有些畏惧。” “直到那件事之后,尤氏在我面前时不时的提起你来,我才渐渐拼凑出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一个品貌过人满腹锦绣自立自爱心地善良,偏又少人怜爱无人欣赏的女人!” “我对嫂子的敬佩有增无减,却不再有一丝畏惧,取而代之的是惋惜与不忿!” “嫂子明明不曾做错什么,明明比那凤辣子更有资格,做那荣国府里的管家奶奶,却偏偏被太太无理苛待,受了十年冷落十年孤苦!” “女人一生当中能有几个十年?何况还是风华正茂的时节!” “故此我虽然万不敢亵渎嫂子,却打心里期望嫂子能得到自己的幸福,哪怕、哪怕是违背世俗礼法的幸福。” 嘴里说着万不敢亵渎,焦顺脚下却连迈了几步,与李纨面对面的站在了一起。 碰~ 李纨下意识的往后退去,却撞在了门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而这一声闷响也将她迷茫中惊醒,红着脸道:“你、你别再说了!” “嫂子。” 焦顺却那肯住口? 当下又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我虽然不曾答应她,实则却不止一次梦到嫂子。” 他这话原是趁热打铁,谁成想却起了歪打正着的效果。 原本还拼命往后退缩的李纨,突然弹簧似的挺直了身子,脱口道:“你也梦……你梦到了什么?” 焦顺敏锐的注意到了那个‘也’字,心下登时一动,暗道这妇人莫非也曾梦到过自己? 想想尤氏这半年来持之以恒的pua,她会梦到自己倒也并不奇怪。 那她梦到的又会是什么情景? 最有可能的,应该就是…… 想着之前那半途而废的荒唐事,焦顺装出一副神思不属的架势,呢喃道:“我梦到和嫂子在梨香院旁的山洞里,梦里嫂子再不是高不可攀的样子,而是……” “别说了!” 李纨又慌又羞的伸手捂住了焦顺的嘴。 彼此的梦境竟然重合了?! 这究竟是怎样的孽缘?! 难道自己命中注定与这焦顺…… 脑袋里正乱成了一团麻,突然觉着掌心上有些温热,却是焦顺趁机在她手上轻轻吻了一下。 “啊!” 李纨恍似触电般,想要把手缩回来,却又被焦顺眼疾手快的捉住,然后顺势一把将李纨扯进怀里紧紧抱住! “嫂子!” 李纨下意识的想要挣扎,却又听他迷乱的道:“好嫂子,梦里我也是这样抱着你的——是了、是了,这一定又是在做梦!也只有在梦里,才能和嫂子这般亲近!” “你、你……” 李纨挣扎的力度登时弱了,一方面清楚知道这并非梦境而是显示,一方面却又忍不住想,为什么就不能把这当成是一场梦呢? 类似的梦境,不是已经有过很多次了么?! 只是男人雄壮结实的胸膛,却比以往更加真切,也更加让人眷恋。 是啊,这一定是梦,一场比之前还要真实清晰的……白日梦。 李纨不知不觉的停止了徒劳的挣扎,闭上美目,颤声呢喃着:“梦、梦醒之后,再无瓜葛!” 焦顺闻言大喜,当即打横抱起李纨,飞也似的冲进了屋里。 第195章 余韵 自熟睡中醒来,焦顺就觉着浑身黏腻潮湿,仿佛被浸泡在浆糊里似的。 同时大量汗液与荷尔蒙混杂的气息,也顺着鼻腔直往里灌,说不上十分刺鼻,却也绝称不上好闻。 他睁开眼睛,在化不开的浓郁黑暗中摸索着起身,抓起滑落到腿上薄被,随手扔到了一旁,坐在床头愣怔了好一会儿,这才渐渐适应了周围的黑暗。 扯过胡乱搭在床头的锦袍,在腰间胡乱缠了一圈,焦顺吊儿郎当的起身,走到门前推开了房门,迎着夜风仰望着满天星斗,精神登时为之一振。 四月底的夜,依旧有些冷。 但焦顺却不想回到屋里,也懒得穿好衣服,只把锦袍略略往上提了提,遮住两块腹肌和肚脐眼,然后赤着脚走到了栏杆旁,靠着廊柱一屁股坐了上去,又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浊气。 就这么靠着柱子想了半天,却还是记不起李纨是什么时候走的。 没办法,毕竟这一场酣战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也让他再一次体会到了精疲力尽的感觉。 这也是因为上回在山洞里,酩酊大醉的李纨全程都处于被动状态,给他留下了错误的印象,以至于大大低估了十年寡居所带来的幽怨。 而她跟司棋的情况还不太一样。 司棋就像是一头充满野性的牛犊,无所畏惧永不服输,只要骑士稍不注意,就会被她掀翻在地、反客为主,逼得你不得不使用浑身解数,去对抗、去驯服她的野性。 李纨则更像是一条美人蟒,看似柔弱无害,实则每一寸身体都是敲骨吸髓的利器,一旦缠上猎物就绝不会放开,誓要将其连皮带骨吞下肚才肯罢休。 偏整个过程又让人甘之如饴,使得你在不知不觉之中交出了主动权,直至被榨干掏空为止。 怪不得贾珠会英年早逝! 自己这千锤百炼的身子都差点扛不住,就更别说他一个文弱书生了。 先前听李纨说什么‘梦醒之后、再无瓜葛’,焦顺还暗笑这妇人太过天真,这种事情向来只有一和无数,哪有再无瓜葛的道理? 现在想来,那或许是她最后的‘善意’。 “吓!” 正想些有的没的,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却原来是银蝶不知何时寻了过来,走到近前猛地被衣衫不整的焦顺吓了一跳。 “爷也不怕着了凉!” 认出是焦顺后,她略略松了口气,轻拍着日益膨胀的胸肌道:“赶紧进屋,我伺候您把里衣穿上。” 焦顺起身跟着她进了屋里,因敞着门,里面的气息倒是淡了些。 银蝶进屋后先放下了手里拎着的东西,然后用火折子点燃了蜡烛,转头瞧见床上凌乱潮湿的景象,小脸登时红的桌布仿佛,酸溜溜的道:“爷这回可折腾的不轻,我瞧珠大奶奶回府时,走路都不利索了。” 这个消息倒让焦顺颇有些志得意满。 借着烛光,他发现银蝶带来的是一壶热水和一个朱漆食盒,登时想起自己还没用晚饭,便忙上前提起食盒,放在桌子上一层一层的往外拿。 等饭菜摆齐了,他就抄起筷子准备开始干饭。 银蝶这时却捧着个木盆到了近前,劝道:“爷还是先擦一擦身子,穿上衣服再吃吧,也省的着了凉。” “这算什么,寒冬腊月爷都不怕。” 焦顺夹了块糖醋里脊,边咀嚼边不以为意的含糊道:“你擦你的,我吃我的,咱们两不耽搁。” 银蝶见劝不动他,只得在木盆里兑了温水,先紧着四肢后背擦抹,免得他胸腹着凉波及五脏。 焦顺边吃边问,这才知道李纨早在傍晚时就回西府歇息了,而如今已是三更过半【12点】,于是也熄了回家沐浴更衣的念头。 正想着让银蝶另寻套被褥过来,忽然身子打摆子似的一颤,忙伸手攥住银蝶的手腕,讪笑道:“明儿,等明儿再说吧!” 银蝶小嘴一扁,揶揄道:“爷先前不还自夸勇似赵子龙,能单枪匹马七进七出吗?” 问题是之前就已经…… 焦顺把脸一板,没好气道:“你这小蹄子倒嚣张起来了,等明儿我瞧你讨不讨饶!” 说着,斟了杯酒送到银蝶嘴边儿,笑骂:“今儿先堵了你这张嘴,来来来,坐下陪爷吃几杯!” 银蝶娇笑着将那甜酒一饮而尽,却不肯在旁边就坐,而是起身道:“爷先吃着,我去寻套被褥过来。” 说着,自顾自摸黑去了。 焦顺如风卷残云般饱餐了一顿,又自顾自擦了胸腹要害,这才套上了里衣。 刚把那床上的‘战场’胡乱卷起来,银蝶便又捧了被褥回来。 而除了被褥之外,她怀里还有个不大不小的包袱。 “这是爷家里差人送来的官袍、官靴。” 银蝶将那包袱摆在床头,嘴里又道:“玉钏本来还想见您来着,我推说您喝醉了正在歇息,她这才托让我们传话给您,问明儿是直接把礼物送过去,还是等您回来了当面交给宝二爷。” 焦顺这才记起明儿是宝玉的生日。 到时候宝钗黛玉、湘云三春必是要去凑热闹的,再加上那些有名有姓的美婢…… 想想都让人觉得羡慕嫉妒! 更让焦顺着恼的是,贾宝玉这小子果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明明靠着自己的谋划入了皇帝的法眼,偏半点不感激自己,反而耍起了小性子,怪自己彻底打破了他逍遥快活的日子。 这倒也不假。 宝玉以前虽迫于贾政的压力,不得不去工部衙门历练,但也不过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做做样子。 然而自打得了皇帝称赞之后,阖府上下都对他寄予众望,连老太太都整日督促他不要辜负圣恩,逼得这小子只能每日去衙门点卯,还不得不认真学习工业知识。 半个多月下来,就让这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吃尽了苦头,也因此恼上了焦顺。 可他却也不想想,若没有赖以存身的资本,逍遥快活的日子如何能够长久? 唉~ 少年不知愁滋味,说什么也是白搭。 偏这府里也没人敢对他重拳出击的,只能等贾政回来之后,再用物理疗法帮他树立三观了。 想到这里,焦顺意兴阑珊的摆手道:“明儿让玉钏把礼物送去就成,最近衙门里忙的很,我就不露面了。” 第196章 事不密反受其祸、出怨言兄妹起隙 【晚上还有一更】 转过天到了四月二十八。 焦顺自去上值不提,却说那荣国府里一早就热闹起来。 先是黛玉三春联袂赶到宝玉院里,紧接着宝钗湘云也都到了,乱纷纷环肥燕瘦,闹哄哄燕语莺啼。 贾宝玉身处其中,颓唐多日的精神登时为之一振,直喜的在脂粉阵中上蹿下跳,亲近几句这个、撩拨几句那个,好似少了毛的猴儿一般。 见此情景,林黛玉心下些泛酸,正要冷嘲热讽几句,不妨李纨也领着贾兰寻了过来。 贾兰自去给叔叔拜寿,李纨则是姐妹们拉扯到了上首。 探春凑的最近,隐约察觉到李纨眉目间不似往昔,细瞧竟似枯木逢春一般,非只是精神焕发,连肌肤都多了些细润的光泽。 她不由奇道:“嫂子这是遇见什么好事了?瞧着竟似突然年轻了几岁!” 经探春这一点破,众女也发现了李纨的异状,纷纷围上来打趣追问。 面对这等阵仗,李纨心下慌的什么似的,强笑着遮掩道:“我能有什么好事?不过是多日没见兰哥儿,这乍一见着心生欢喜罢了。” 众人都知道她一门心思都在贾兰身上,故此都是笃信不疑,倒让李纨轻松过了这一关。 说说笑笑之余,见姑娘们又把注意力转回了宝玉身上,李纨这才暗松了口气。 这时有小丫鬟进来,寻晴雯耳语了几句,晴雯便悄默声的出了堂屋。 到了外面,见玉钏正捧着礼盒侯在廊下,她又将下巴往角落里一偏,当先带路寻到了僻静处。 “回去告诉你们爷。” 看看四下无人,晴雯压着嗓子悄声道:“我昨儿在东府那边,凑巧发现了茗烟的丑事,且等再过几日,定叫他好看!” 玉钏闻言先是一喜,继而却就皱起眉头来:“这和咱们先前说好的不一样吧?不是说了等查出茗烟的把柄,就交给我们爷处置么?” “左右是要教训他,我出手和你们焦大爷出手,又有什么区别?”晴雯顺势从玉钏手上接过了礼盒,不容置疑的道:“回去跟你们爷说,让他情等着瞧好就是了。” 说着,捧着礼物径自回了堂屋。 玉钏在后面气的直咬牙,暗骂这贱婢当真是得志便猖狂,先前还好些,这刚有眉目就把尾巴翘到了天上,怪道这屋里除了宝玉,就没几个念她好的! 狠啐了一口,玉钏也便悻悻的去了。 然而她二人却都没注意到,那旁边的灌木丛中竟还藏着个小丫鬟! 原来这小丫鬟名唤四儿,和宝玉一样也是四月二十八的生辰,因见宝玉的寿辰弄的热热闹闹,自己的生日却无人记得,心下忍不住自怜自伤,遂寻了僻静处哭鼻子,不想恰好就听到了晴雯和玉钏的密谋! 这四儿从灌木丛后绕出,犹疑的望着里间出了半晌神儿,想起前些日子无端受晴雯责骂的事情,猛一跺脚,悄默声出了门寻至前院,寻到众小厮们当值的所在。 见她在门口探头探脑,就又小厮迎出来问:“姐姐是来替二爷传话的,还是自个有什么差遣?” 四儿吞了口唾沫,仍旧探头往里面张望着道:“我是来找茗烟的,他……” “找我的?” 话说到半截,茗烟也自里面走了出来,见是小丫鬟四儿,便嬉皮笑脸道:“姐姐这回是有体己要捎回家,还是短了脂粉要托我们采买?” 茗烟的年纪,实则要比四儿大一些,所谓‘姐姐’云云不过是尊称罢了。 “亏你还有心说笑!” 四儿板起脸说着,又瞥了那先出来的小厮一眼。 茗烟见状就推搡那小厮,嘴里骂道:“这没眼力劲儿的,还不回去歇着你的!” 等那小厮回了屋里,他又同四儿往外行出七八步远,这才奇道:“姐姐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 四儿冷笑:“你的祸事来了,却还不自知呢!” 茗烟吃了一惊,忙又追问:“好姐姐,是什么祸事?你快说清楚些!” 四儿这才把自己听来的言语复述了一遍,直听的茗烟又惊又怒。 焦顺想要报一箭之仇,茗烟倒是并不奇怪,但晴雯竟然伙同焦顺内外勾结,却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这该死的贱婢! 要不是我舅舅开恩,她焉能有如今的风光?! 如今得了那焦顺些许好处,竟就起了恩将仇报的心思,当真是不知死活! 茗烟强压着火气,冲四儿深施一礼:“好姐姐,这恩情我记下了,你回去且千万别露了马脚,我这里也好腾出功夫,想个万全之策!” 四儿等的就是这话,遂欢天喜地的去了。 而茗烟则是急急忙忙去寻赖大问计。 ………… 返回头再说宝玉。 他正同姐妹们笑闹,冷不丁瞧见晴雯自外面捧了礼盒近来,就随口问了句:“这是谁送来的?” “是焦大爷差人送来的。” 只这一句,宝玉脸上登时变了颜色,嘴里愤愤的嘟囔着:“多半又是工部私市上的东西,我如今日日都要去那劳什子杂工所,难道自己不会买?买不起?!” 听他话里怨气满满,周遭登时为之一静。 李纨本想开口劝说几句,可想到这事儿涉及焦顺,心下就难免有些发虚。 片刻后,还是薛宝钗跳出来打圆场:“宝兄弟可不好乱开玩笑,万一传出去闹了误会岂不尴尬。” 不等宝玉搭腔,史湘云也拍手笑道:“二哥哥才刚得了皇帝称赞,就打算兔死狗烹不成?” 她这话虽是调侃宝玉,实则贬损焦顺更甚。 不过站在一众豪门贵女的角度来看,倒也算不上是乱用典故。 这时林黛玉因见迎春脸上不快,又想起方才宝玉沾花惹草的情景,忍不住道:“他到底是为了你好,你即便不感谢他,也不该这般阴阳怪气的。” 不想宝玉一跳三尺高,梗着脖子嚷道:“这个也说是为了我好,那个也说是为了我好!他们问过我没有?!与其每日里去那蝇营狗苟的地方,我倒宁愿死在个清净所在,也算是一了百了!” “呸呸呸!” 探春忙连啐了几声,劝道:“这大喜的日子,二哥哥说什么死啊活的?!” 其余姐妹们也纷纷上前,劝说宝玉不要动怒。 那边厢林黛玉吃他这一顿吼,当下就红了眼圈,背过身去叫道:“好好好,原来素日里我们为你好,都是在包藏祸心!既如此,往后我离你远些就是了!” “你!” 贾宝玉刚被劝的坐下,这时又跳了起来,急道:“我说的他们,又没说你!你别听错了话赖人!” 两下说着又要闹起来。 李纨正要出面安抚,忽听外面有人夸张道:“哎呦呦~我还说叫你们去老太太那边儿听故事呢,不想这边儿故事更多!” 话音未落,就见王熙凤领着平儿走了进来,笑盈盈扯住宝玉,对众人道:“按说今年该给宝兄弟好生贺一贺才是,偏那大花厅拆了,买来的小戏子又让东府里截了胡儿,索性就攒到明年再说。” “我专请了几个说书的妇人,场面虽比不得戏台子,故事倒新奇的紧——说的是国子监监生,漂洋过海去欧罗巴游历的奇闻!” “咦?” 宝玉听了这话却是一愣。 “怎么了?” “这倒是巧了。” 宝玉笑道:“朝廷也正与一众西夷商议通商、互派留学生的事儿呢,若定下来,还真就有一批监生要去欧罗巴游学。” 年纪最小的惜春闻言,不由奇道:“二哥哥,什么是留学生?” “唐时,有些番邦小国遣使来朝,会特意留下一些学生,学习大唐的制度文化,他们在大唐滞留数年后,就可以回到故国出任要职——而这些人就被称为留学生。” “好了、好了。” 贾宝玉刚讲解完,王熙凤就不耐烦的催促:“快别讲古了,赶紧跟我走吧,老太太早都等急了。” 众人这才三五成群的动身往贾母那边儿赶。 贾宝玉起初与王熙凤、李纨并肩走在最前面,出了院门忽听后面传来熟悉的咳嗽声,一时心下就软了。 胡乱找了个理由寻到后面,对着余怒未消的林黛玉深施了一礼:“好妹妹,方才是我错了,你就饶过我这一遭吧。” 说着,又嬉皮笑脸的解释:“你也知道我最烦那些仕途经济,偏被那焦……焦大哥逼的日日要去衙门受罪,一时恼起来乱了方寸,断没有和妹妹置气的意思。” 林黛玉抬头瞟了他一眼,心想今儿毕竟是他生日,也没必要为了个外人与他置气,这才冷哼一声:“哼,你当我愿意管这些闲事?只是再过两个月老爷就要回来了,若这些言语传到老爷耳朵里,难道还能有你的好果子吃?!” 贾宝玉想起自家老子来,先就打了个哆嗦。 再想到自家老子对焦顺的倚重,一肚子怨气也跟着降了六七成,忙陪笑道:“好妹妹,我就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哼~就只怕好心成了驴肝肺!” 林黛玉又是一声冷哼,随即扫了前面的迎春一眼,语带双关的道:“那焦顺不比外人,往后只怕更不是外人,往后可不好再当众说这些话了!” 贾宝玉虽觉得这话有些怪,可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名目,便只没诚意敷衍道:“今儿我过生日,咱们莫提他了——走走走,陪我听那新鲜故事去!” 第197章 快12点了,想不出章 名 上午在衙门处理完积存的公务,下午焦顺就又马不停蹄的赶到了左安门蒙学视察。 比起即将离职的杂工所,这些工读生才是他未来的基本盘! 上回来,解决的主要是生活问题,这回来,则主要关切了工读生们,在学业方面遇到的难处。 总体来说,虽然左安门方面对这些工读生有所抵触,但正如焦顺所言,他们平日里的生源,也都是良莠不齐——左安门这边倒没那么多豪奴子弟,但却有不少帮派背景出身的学生。 故而塾师们也只是教的敷衍了些,倒没有刻意刁难工读生们。 对此焦顺也没什么好办法,毕竟人心中的成见…… 再说了,他对于那些启蒙读物也并没有多重视,只要工读生们能学会基础的常用字就好,真正需要他们掌握的,还是老匠人们代代相传的经验与技艺。 因领着几个学生代表下了馆子,焦顺回到家时早已入夜。 想着父母这时也该回来了,焦顺便先去了堂屋里,想给老三口问个安,然后再回东间洗漱安歇。 不想进门就见五儿手托香腮,一副魂不守舍的架势,并不见来旺夫妇的踪影。 他不由奇道:“老爷太太还没回来?今儿不是不当值么?” 柳五儿这才瞧见了他,急忙起身回道:“下午的时候,府上大老爷招惹了麻烦,被堵着门骂了半日,连老太太都惊动了,傍晚时特命老爷传大老爷过去问话,想是事情还没了,在老太太那边儿绊住了。” 贾赦招惹了麻烦? 莫非又睡了什么不该睡的? 还是又惹上了什么人命官司? 焦顺心下纳闷,问柳五儿,柳五儿却也语焉不详,只知道动静闹的极大。 焦顺一时不得要领,有心差玉钏去哨探哨探,可这大晚上的毕竟有些不便。 故此便熄了心思,转到东厢房里,准备等父母回家之后再细问究竟。 香菱、玉钏早被马蹄声惊动了,没等焦顺进门就自厢房里迎了出来,两个不约同的唤了声‘大爷’,又下意识的扫了眼对方,一时都有些愕然。 “有什么事儿一个个的说。” 焦顺说着就径自进了屋,坐在罗汉床上甩脱了鞋子,等玉钏倒好了茶,又一扬下巴:“去厨房打些热水来,爷要烫烫脚。” “咱们屋里就有热水。” 玉钏不满的嘟囔着,却还是推门到了外面。 香菱侧坐在脚踏上,一面你帮焦顺褪去袜子,一面轻声道:“爷,二姑娘要见您呢。” “那就见呗。” 焦顺随口应下,转念一向又觉着不对,忙问:“她怎么突然要见我?这半年来不都是你和绣橘来回传话吗?” “绣橘没说。” 香菱摇头道:“只说是二姑娘想跟您见一见。” 顿了顿,她又担心的补了句:“爷,您说二姑娘这是不是又遇见什么难处了?” 焦顺闻言登时就想到了,那堵着贾赦家门骂了半日的人,难道贾迎春就是为了这事儿,才主动要求和自己私会的? 想到这里,焦顺倒是愈发好奇,贾赦究竟惹了什么麻烦。 “爷。” 这时香菱又提醒道:“二姑娘请您定下时间地点,到时她自会悄悄赴约。” 说到约会地点,焦顺头一个想到的就是那座假山。 不过他马上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年节时匠人们都在放假,别院里到处都空荡荡的,自然不怕被谁撞见。 可眼下那园子里正加班加点昼夜赶工,若不小心被人瞧见,不大不小总是一桩麻烦。 思虑再三,他便道:“这府里多有不便,还是在东府里碰面吧,就蓉哥儿成亲那天,届时我自会安排好见面的地点。” 其实这话多少有些问题。 但香菱也不是爱刨根问底儿的人,当下乖巧的应了,准备等明天一早就把消息传回去。 “爷,我可进来了啊。” 两人刚说完话,门口就传来了玉钏的声音。 “进来吧。” 焦顺一面应着,一面目视香菱。 香菱立刻捡起那两只袜子,边往外走边对走进来的玉钏道:“我去给爷把袜子洗了晾上。” 玉钏却不曾理会香菱。 她原以为凭着自己百般讨好,位次应该在香菱前面才对,谁知却还是在这呆丫头之后,这让她如何服气? 但不服归不服,焦顺也不是没脾气的。 玉钏敢冲香菱甩脸色,却不敢如此对待焦顺。 端着铜盆乖巧跪倒在脚踏上,一面拿帕子浸湿了往焦顺脚上撩,一面禀报道:“爷,晴雯姐姐已经捉到了茗烟的马脚,只是她不肯明说,还要自己给茗烟一个教训。” “嗯。” 焦顺往上勾了勾大脚趾,示意自己已经适应了温度,可以往盆里放了,闭着眼睛不以为意的道:“由她去吧,若是教训的不深,爷再出手也不迟。” 玉钏原本有心搬弄几句是非,在自家大爷面前给晴雯上些眼药。 但看焦顺正闭目养神,也就没多说什么。 正洗着,就听院子里又嘈杂起来,显是来旺夫妇回来了。 焦顺忙命玉钏擦干了双足,换上木屐匆匆的迎了出去。 来旺这近一年来非但当上了大管事,儿子又一而再再而三的给自己提气,志得意满之余,倒有些中年发福的迹象,整个人明显比以前圆润了一圈。 当然,气场也比以前足了不少。 见儿子匆匆迎出来,他登时猜出了焦顺的心思,不等焦顺发问就直接道:“那叫骂的是这府上一个世交子弟,姓孙双名绍祖。” 孙绍祖? 中山狼? 他堵着门骂贾赦做什么? 难道是卖女儿的剧情提前了? 不对啊,这不是已经卖给自己了吗? 焦顺满脑子浆糊,忙拉着自家老子细问究竟。 等来旺完,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天邢氏说的买官之人,就是这中山狼啊! 而他这回堵门叫骂,也正是焦顺间接所致。 上回焦顺给邢氏出了个损主意,说是既然京营里没缺,干脆把人打发道云贵边陲去,那边儿保准儿有缺,且天高地远的,也就不用怕对方找衅了。 结果邢氏转述给贾赦之后,贾赦还真就照办了! 然后这厮只用了短短几天,就给孙绍祖走通了手续。 当然,这么快肯定是有代价的。 原本孙绍祖是世袭三品爵,谋的是京营四品缺,按照潜规则来说,去云贵边陲至少也该涨一阶才对。 结果贾赦贪图便宜,楞给安排了个正四品的贵州参将。 这相当于打折之后再打骨折! 别说是花重金疏通关系了,只怕兵部倒找银子,都未必有人肯去! 那孙绍祖得了这消息险些气的吐血,只在门外叫骂而不是冲进去厮打,已经是相当给贾赦留情面了——主要是还是顾及贾家和贵妃娘娘的权势。 这事儿要搁在别人身上,焦顺说不定会同情一二。 但既是中山狼…… 那就只能说是活该了! 70 第198章 王太尉带来的变化 这场堵门叫骂事件所造成的后续影响,显然比焦顺预料中的要大许多。 荣国府里众说纷纭也就罢了,第二天到了工部衙门,他又灌了满耳朵的议论。 而被披露出来的种种细节,也愈发的详实了。 说是那孙绍祖原本未必有胆子堵门叫骂,可无奈贾赦忒也不是个东西! 为了尽快把孙绍祖打发到云贵边陲,这厮竟拿孙绍祖死在茜香的胞弟做由头,说什么孙绍祖自请镇守边陲,一是为了报效朝廷;二来也是因为思念亡弟所致。 错非如此,孙绍祖又怎肯降爵屈尊去那蛮荒所在? 而如此忠义之举,任谁也没有阻拦的道理。 好嘛~ 这坑人都坑出大义来了! 再说自古死者为大,偏这贾赦就拿了人家为国捐躯的胞弟做幌子,这种行径实在是不当人子。 原本因他在荣国府偏居一隅,颇有些守旧古板的为其打抱不平,可这事儿一出,却是再也没人同情他了。 朝野市井都是骂声一片,单论骂名之盛,甚至暂时盖过了极力自污的忠顺王。 可见千夫所指这种事儿,也是有‘技巧’的。 总之,贾赦贾恩侯这块招牌,在京城算是彻底臭了,非但是他的名声臭了,连荣国府,乃至于宁国府都受了牵连。 隆源四年四月本是小月,过了二十九就是初一。 故此这日原本有不少亲朋故旧,都说好了要亲自登门道贺的,结果因这事儿一搅和,有不少都改派了子侄悲出面,虽说年轻人聚在一处更显得热闹,排场体面却是大打折扣。 遭了这等无妄之灾,也就不怪贾珍一整日都阴沉着脸了——当然,这其中也有不少是因为无法染指新儿媳,所导致的闷闷不乐。 眼见临近傍晚,贾珍正陪着几个略有身份的宾客,在大厅里说些不咸不淡的屁话,不想赖升突然就大呼小叫的闯了进来。 贾珍的脸色愈发难看,拍案起身正要喝骂,却听赖升禀报道:“老爷、老爷!王太尉和保龄侯亲自登门贺喜,如今已经到了门外!” “王太尉?” 贾珍脸上一僵,脱口问道:“莫不是九省都检点王太尉?!” 赖升急道:“可不就是他老人家嘛!” “混账,你怎么不早报!” 贾珍登时也急了,一面喝骂一面撩起袍子,飞也似的迎了出去。 那保龄侯史鼎也还罢了——初代保龄侯夫人是世宗皇帝的乳母,所以史家得了世袭罔替的殊荣,但世宗之后史家日衰。 如今史家论影响力只与薛家仿佛,论财力则是远远不如。 但王子腾眼下可是如日中天! 去年挽回了朝廷一丝颜面的宁波反击战,就是王子腾亲自统筹策划的,如今他又承担起了重建水师的重任,九省物力任其予取予求,堪称是权倾东南的无冕之王。 这等人物亲临道贺,说是蓬荜生辉也不为过,贾珍又怎敢怠慢? 却说他在众宾客讶异的目光中,一溜儿小跑着到了门外,见王子腾正与保龄侯史鼐在台阶下交谈,立刻边往台阶下走边笑着大声招呼道:“两位世叔大驾光临,怎不差人提前知会一声,小侄也好在街口倒履相迎。” 史鼐倒是个好脾气的,笑着摆手道:“都是自家人,弄这些虚的作甚?” 王子腾却没什么好脸色,直接吩咐道:“准备一个僻静的所在,待会我要借用借用。” 说着,自顾自的走上了台阶。 “这是……” 贾珍被他这架势弄的有些麻爪,暗道这到底是来贺喜,还是来吊丧的? 这时史鼐凑上前道:“王太尉是为了昨儿的事来的,难免带了些怨气——待会儿等那孙绍祖到了,你痛快让他进去就是。” 贾珍这才恍然。 怪道王子腾亲临,感情是借机给亲家擦屁股来了。 知道那怨气不是冲着自己,他心下登时松了口气,又忍不住好奇的问:“那侯爷您又是为什么来的?” 史鼐把胸膛一停,肃然道:“本侯特来作陪!” 贾珍自然不信,但也不好再追问什么,忙小心殷勤的把二人引进了大厅。 此时厅内原本的客人,早都在门口恭候多时,个顶个卯足了劲儿想要讨王子腾的欢心。 然而真等王子腾在上首坐定,大厅内的气氛却是陡然直降,再不复方才的高谈阔论——没办法,任谁面对王子腾那一身低气压,也会不自觉的谨言慎行。 即便有那头铁的,硬着头皮想要说几句场面话,眼见王子腾理都不理,也便纷纷败下阵来。 至于外面的年轻子弟们,有自持家世交情想要进来问安的,一多半被挡了驾,少数被准许放进来的,也是三言两语就打发了——其中还有大半言语,是史鼐替王子腾说的。 倒也不怪王子腾如此态度。 如今他看似在东南只手遮天,暗地里实则如履薄冰,生怕会引起中枢的猜忌。 谁成想他在东南事事谨慎,京城里却尽是些不省心的亲朋! 这次护送乌西国使者进京,王子腾原是想趁机巩固一下在朝中的老关系,谁知抵京之后就先挨了几闷棍。 儿子狂嫖滥赌也就罢了,女儿竟也因为贪银子逼死了长安守备的儿子。 紧接着又从贾雨村那边儿得知,亲家贾赦前些日子曾牵扯进了一桩人命官司里——更让人切齿的是,那死去妇人的相貌竟与自家女儿有七八分相似! 也正因此,听闻孙绍祖堵门痛骂的事情,王子腾满心只有‘活该’二字,并没有要出面帮衬的念头。 无奈今儿一早,王夫人和王熙凤就联袂回了娘家,一哭二闹的让人实在招架不得,王子腾这才不情不愿的来了宁国府,掺和这桩狗都不想理的破事儿。 如此一来,他能有好脸色才怪了。 眼见这大厅里一片死寂,与外面喧闹的情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贾珍在一旁也是如坐针毡,几次想要挑起话头,却始终没能如愿。 恰在此时,外面又有人扬声禀报:“兹有旧仆焦顺,求见太尉大人。” 听到‘旧仆焦顺’四字,王子腾脸上才终于有了些变化,扬声道:“让他进来说话。” 话音刚落,焦顺便大步流星的到了厅内,对着王子腾深施一礼:“焦顺见过太尉老爷。” 等焦顺又见过了史鼐,王子腾便端详着他道:“两年没见,不想你竟倒出息了——便我在南边儿时,也听说过那勤工助学的法子,且之前老夫面圣时,陛下还特意提起你呢。” 顿了顿,又叹道:“如今家中小辈多有不肖,天幸竟出了你这么个异数,往后得闲,与你父亲常去家中走走——我以后要久驻东南,京中诸事总不好都托给旁人。” 厅中战战兢兢的宾客们,见王子腾一改常态,对这年轻人颇有拉拢亲近之意,大都有些莫名其妙。 但晓得焦顺出身的人,却又觉得是理所应当。 焦顺祖上数代都在王家为仆,如今焦顺侥幸得了官身,天然就是王家的铁杆盟友,再加上其简在帝心的属性,被王子腾另眼相看再正常不过了。 “太尉老爷谬赞了。” 焦顺不卑不亢的拱了拱手,笑道:“大公子长我十岁,见识才学也胜我十倍不止,焦顺只能附之骥尾,又怎敢越俎代庖。” 他隐约记得,这王子腾貌似就是引发荣国府彻底衰落的诱因之一,虽然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却又哪敢往王子腾身边凑? 何况他眼下靠的也不是王家的帮衬,而是皇帝的赏识和自身的才干,与王家这样的封疆大吏走的太近,只怕并不是什么好事。 而王子腾见焦顺婉拒了自己的抬举,非但没有恼怒,反倒愈发提起了重视。 王子腾如今已是位极人臣,真正能决定他是荣宠不衰,还是晚节不保的,只有皇帝! 但王子腾真正熟悉的,其实是因眼疾禅位的太上皇,对于当今陛下并无多少了解。 而焦顺因近来的所作所为,恰被视为最能揣摩上意的幸臣。 若此事不假,倒正好可以弥补王子腾的短处。 想到这里,王子腾便有心欲考校一番,看焦顺的见识才干,究竟值不值得自己下本钱拉拢,却忽听外面传话,说是孙绍祖到了。 王子腾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长身而起,向一旁的贾珍问道:“可曾备好偏厅?” 贾珍也忙起身道:“备好了,早就备好了!小侄引世叔……” “不必了。” 王子腾抬手止住了他的殷勤,淡然道:“你留在这里招待客人就好。” 说着,自顾自向外行去。 贾珍忙示意家丁前面引路。 焦顺避退到旁边,正觉得逃过了一劫,不想王子腾路过他身边时,又突然停住了脚,招呼道:“你也陪我去偏厅坐坐。” 得~ 这还避不开了。 焦顺无奈,只得跟随王子腾去了早就准备好的僻静偏厅。 且不提偏厅里又发生了什么。 却说随着王子腾的离开,大厅里的宾客也散了近半,而方才的情景也随着这些客人,传遍了宁国府前院各处。 王熙凤早知道父亲要来,故此又领了府里一群莺莺燕燕过来凑热闹,同时也是刻意想要在这些小姑子和未来妯娌面前,显一显王家的威风——贾家闯的祸自己解决不了,只能求王家出面解决。 不想最先出风头的却是焦顺。 听了旁人转述的,王子腾对焦顺的评价,以及主动亲近拉拢的态度,王熙凤难以置信的同时,也禁不住生出一个念头:莫非,自己平日里倒小觑了那猴儿? 一旁的平儿也是大受震撼。 她也是从王家出来的,自然知道王太尉的脾气秉性,若是对其没有什么助益的人,别说是称赞了,只怕让他正眼瞧一下都难。 而按照这个逻辑推断,焦顺在太尉老爷眼里,岂不是相当重要的存在? 这…… 她心下禁不住有些恍惚,只觉得这一切太过虚幻——倒回一年前,谁又能想得到这从小看惯的皮猴子,竟就成了让自己仰望的存在? 其余诸如湘云、探春、惜春几个,也都是吃惊非小。 虽然她们也知道焦顺在府里的地位与日俱增,但心里始终还是把他与赖大之流等同。 但现如今…… 这个观念显然被现实撞出了裂痕。 至于迎春,自然也是喜不自禁。 林黛玉则不太在意这些,只是替二姐姐高兴罢了。 其中最受触动的是薛宝钗! 她可不像姐妹们那般两耳不闻窗外事,心心所念的只有荣国府这一亩三分地。 作为实际操控了薛家生意的掌舵人,作为自小长在江南水乡的本地人,她对舅舅王子腾所拥有的权势,无疑有着相当清楚的认知。 正因如此,当王子腾主动对昔日的奴仆,表示出了拉拢亲近的态度,甚至在被婉拒之后,依旧要带上焦顺作陪时,她心中所受到的震撼,也就可想而知了。 先前她虽感佩于焦顺在工商一道的奇思妙想,但受限于出身论的影响,骨子里却并不认为焦顺有什么光明的未来。 毕竟朝堂上是文人集团一家独大,便有一两个身居高位的幸进之臣,也都是出自外戚之家,且还难以掌握实权。 焦顺的出身之卑微就不用多说了,关键是他也没有什么貌美如花的姐妹能进宫邀宠,作为突破天花板的助力。 这样的人,纵使有些际遇,终究还是难成大器。 而焦顺偶尔再信里透露的,受到同僚冷遇排挤的情况,无疑也佐证了薛宝钗这一想法。 然而…… 王子腾今天的态度,却让她心底根深蒂固的想法,产生了动摇。 舅舅是何等人物? 能让他不顾尊卑去拉拢的人,又怎会是池中之物? 而这时薛宝钗又忍不住想起了宝玉近来的表现。 她以往总觉得宝兄弟为人聪慧,且身边又不乏助力,等以后懂事了,不说中兴荣国府,起码也能维系家名不坠。 可宝玉近来的表现,却让她颇有些失望。 明明焦顺已经帮他谋划好了通天大道,明明已经有了不错的进展,偏他自己分担半点不珍惜,还因此满怀怨气,说什么宁死也不愿与仕途经济扯上干系。 这般任性妄为,如何是中兴之兆? 若等年纪渐长之后,宝兄弟有所改变还好,若是一直如此的话…… 或许,应该稍稍更改一下通信内容,日后也能有条退路。 70 第199章 考校、瓜葛 却说到了偏厅之内。 王子腾在主位上落了座,因想着过会儿孙绍祖就要到了,便对焦顺道:“你且先侍立在一旁,等我打发走那孙绍祖,咱们再论其它。” 焦顺还能如何? 自是恭声应了,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到了王子腾身侧不远处。 谁知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那孙绍祖的踪影。 王子腾心下暗恼的同时,注意力就转到了焦顺身上,略一沉吟,突然问道:“此事若依你,该如何解决?” 啧~ 这算不算是报应? 当初给邢夫人出主意的时候,焦顺可没想过还要负责收尾。 但王子腾既然问了,他总不能不答。 当即一面开动脑筋,一面小心探问:“却不知赦老爷准备如何应对?” 既是王子腾当面考校,焦顺自然不可能反问王子腾准备如何应对,故此便问起了贾赦这‘苦主’。 当然了,他也知道贾赦绝不可能有什么解决的办法,问这话也只是为了拖延一些时间,好挤出些时间深思熟虑罢了。 “哼!” 王子腾轻哼一声,略带讥讽的道:“恩候兄素来心宽,自不会在意这些许冒犯,准备紧守门户以待‘其怪自败’。” 简单翻译一下,这话说的是:贾赦这厮没羞没臊,压根不在乎什么骂名,打算宅在家一段时间的当缩头乌龟,拖到孙绍祖不得不去云南赴任。 这法子果然很贾赦。 真正达到了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的程度。 可惜贾母等人还是要脸的,否则也不会专程求到王子腾头上。 现下王子腾当面约见孙绍祖,显然是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 而且这法子对他而言,必然不会太过为难,否则也没法在短短时间内就敲定下来。 按照这个思路,焦顺很快想到了突破口,然后先卖了个关子:“以顺看来,此事无解。” “嗯?” 王子腾闻言眉头微皱,又听焦顺继续道:“但太尉大人既然出面,那此事便易如反掌了。” 听了这话,王子腾非但不喜,反而愈发皱紧了眉头,心下对焦顺的表现颇有些失望,他要的是能揣摩圣意的助力,却不是什么溜须拍马之辈。 不过这两句只是焦顺的铺垫罢了,他随即又正色道:“太尉大人受命重建水师以备夷人卷土重来,这等与西夷有仇的忠义之辈,岂不正是大人继续的将才?” “东南之盛远非云贵可比,且有太尉大人看顾,建功立业易如反掌,料那孙绍祖必然不会拒绝,如此一来,他与赦老爷之间的误会自然也就消解了。” 这番话一出,王子腾登时又改了观感,甚至略有些震惊。 盖因焦顺这番谋划,恰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若是个久在官场积年老臣,在短时间里推断出这些,倒也还不算稀奇,偏这焦顺现今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年纪,进入官场也才半年…… 怪道面圣时,皇帝曾称赞焦顺虽出身低微,却能跳出桎梏、放眼天下。 一时间,王子腾倒生出些悔意来。 若早知道焦顺有此能为,当初就不该让来家做陪房,留在家中辅佐妻儿,自己也就不用时时牵挂、放心不下了。 不过转念又一想,若来家父子不曾陪嫁到荣国府里,也未必就能在一众老仆中脱颖而出,说不定反而被蹉跎埋没了。 于是也就不再计较这些,只是坚定了要拉拢焦顺的念头——如果合适的话,甚至可以让其成为自己在京城的利益代言人。 但与此同时…… 王子腾一面微微颔首,一面却道:“陛下果然慧眼如炬,好了,你自去忙你的就是——初五若有闲,不妨回家里坐坐。” 听了这话,焦顺一时有些莫名其妙,这把自己叫来作陪,却没等孙绍祖赶到,就又要把自己打发走,到底是什么意思? “哈哈。” 见焦顺愕然,王子腾忽的哈哈一笑,捻须道:“老夫要与那孙绍祖说的,正与你方才所言一般无二,你若在场旁观,老夫岂如同是在鹦鹉学舌?届时只怕彼此都不自在,还不如先打发了你,再与他谈。” 焦顺这才恍然,忙讪笑着躬身告退。 等出了偏厅,他却禁不住有些发起愁来,说什么‘初五若是有闲’,自己就算是再咱么忙,难道还敢爽约不成? 瞧这意思,王太尉是笃定要拉拢自己了。 如此一来,以双方地位的差距,以及旧日的关系,想要按照先前设想的那样,尽量保持距离撇清关系,就没那么容易了。 而且若是恼了如日中天的王子腾,只怕也没什么以后可言了。 唉~ 且行且看吧。 ………… 另一边,女眷所在的西厢花厅内。 由黛玉、宝钗领衔的莺莺燕燕们,正将贾宝玉众星捧月一般迎入厅内。 王熙凤和李纨虽未出迎,却也都是起身等候。 眼见他满头是汗的样子,王熙凤一面忙命平儿奉茶,一面半真半假的埋怨道:“小祖宗,说不让你去你偏要去,去便去了,怎么闹到这么晚才回来!芹哥儿和芸哥儿呢?怎么也不说看顾着些!” “不怪他们。” 贾宝玉一面用黛玉刚递过来的帕子擦汗,一面兴冲冲的道:“我是瞧他们贴的喜字忒也乱套,就费了些功夫在新娘子家门前,拼出了磨盘大的百年好合四字。” 按时下的婚俗,大婚的前一天,新郎家中要派人去娘家送催妆礼,并在沿途转角以及磨、碾、井沿等处张贴红底喜字。 等到了新娘家中,由老成持重长辈负责与新娘父母,复核成婚当日的流程,而年轻小子们则是一面继续张贴喜字,一面向新娘的家人讨要喜封。 贾宝玉因不耐烦在厅中久做,便讨了这催妆的差事。 到了新娘家中,别人都一窝蜂的闹着要喜封,他却足足花了大半个时辰,在新娘家门外一笔一划的,用数百张喜字拼出了偌大的百年好合。 这也就是他了,换成第二个人如此墨迹,累的大家枯坐久等,只怕早成了众矢之的。 听宝玉说出晚归的缘故,众人不觉都有些莞尔。 王熙凤笑骂道:“都说你长进了,谁知还是这么不管不顾的!” 林黛玉则是把一碟点心,推到了宝玉面前,嗔怪道:“都这般时候了,你也不怕把自己饿着。” 贾宝玉对她做了个鬼脸,砸吧着嘴回味道:“昨晚我遍尝珍馐,直到现在还余味绕梁呢,哪里就能饿着?” 林黛玉听了这话忍不住噗嗤一笑,随即忙用手背掩了,得意的偷眼去看宝钗。 昨儿东跨院里虽闹的沸沸扬扬,但众女给宝玉准备的寿宴,却并未受到什么影响。 最后经宝玉品鉴,黛玉、探春、湘云的厨艺分列前三,宝钗只落了个第四,堪堪压了迎春、惜春一头。 这一来,黛玉自是扬眉吐气。 只可惜贾迎春因不喜宝玉等人贬损焦顺,十成功力只用出了六分,否则,宝钗就要落个倒数第二的名次了。 而薛宝钗虽然察觉到了林黛玉的小动作,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从其它盘子里拿起一块糕点,递给宝玉道:“就算不饿,宝兄弟也先垫补垫补吧——舅舅亲自登门贺喜,如今正在偏厅里会客,你这做外甥的总该前去问安才是。” 贾宝玉刚接过那点心,听说是王子腾来了,吓的手一抖差点把点心抛出去,随即窜起来慌张道:“舅、舅舅怎么来了?” 他虽不似薛蟠那样对王子腾畏之如虎,此刻却也是如临大敌一般。 “先吃你的吧!” 林黛玉绷着小脸,自他身前的果盘里取了块儿芙蓉糕,硬是塞进了贾宝玉嘴里,这才略缓和了颜色道:“你是去见舅舅,又不是去见老虎,难道他还能吃了你不成?” 宝玉虽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但仍旧感觉到了她的怨气,忙用力咬了口芙蓉糕,一边咀嚼一边习惯性的露出了讨好的笑容。 只是这笑容里,仍是透着忐忑。 此后一段时间内,贾宝玉都有些坐立不安,直到听说王子腾见完了孙绍祖,就径自离开了宁国府,他这才算是松了口气,然后又口不应心的惋惜道:“舅舅怎么就这么走了?也不等我过去拜见……” 回应他的,却是林黛玉的白眼。 他嘿嘿讪笑两声,随即陡然‘活’了过来,吆喝要去外面看杂耍取乐。 外面早搭好了女眷雅座儿,众人便都随着他去了外面。 此时东西两个矮台上,一个歌舞升平一个杂耍惊奇,正南方的高台上又是连本的大戏,各自都到了精彩处,直看的人目不暇接顾此失彼。 贾宝玉在众姐妹的陪同下身处其中,自是喜的乐不思蜀。 直到三更时分,才在王熙凤的催促下,恋恋不舍的回了荣国府。 只是众人都准备动身的同时,李纨却不知为何面显犹豫。 “怎么了?” 王熙凤不由纳闷道:“你莫非还要再这里守夜不成?” “我……” 李纨欲言又止,好半天才支吾道:“我去看看珍大嫂那边儿,可还要什么需要用、用到我的地方。” 见她吞吞吐吐的,王熙凤下意识就觉得有些古怪,但这时湘云、探春都在催促,也就没有多做计较,任凭李纨脱离了队伍,独自去寻尤氏。 70 第200章 焦爵爷预料之外的日常 却说李纨到了尤氏理事的花厅门前,踌躇了许久才鼓起勇气进门。 “嫂子。” 离着尤氏还有丈许远,李纨就止住了脚步,垂首颤声道:“时辰不早了,我们且回那边儿歇着了。” 尤氏因劳累了一天,本来正闭着眼睛揉眉心,听到这话先是下意识‘嗯’了声,随即觉察出不对来,愕然的抬头望向了李纨。 都是过来人,见李纨是撇下旁人独自前来,又一副怀春少女般惴惴不安的样子,她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先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见李纨脸上霎时间红的桌布仿佛,她又拿手背掩着唇瓣打趣道:“先前我说是为了妹妹好,妹妹却对我防贼也似的,如今……” “嫂子!” 只这一句,李纨被心底渴望催生出来的勇气,霎时间就退了潮,咬牙打断了尤氏的话,不由分说的道:“你忙你的,我也先回去了!” 说着,转头就要夺路而逃。 尤氏急忙起身追上去一把扯住了她,见她还要挣扎的样子,又改扯为抱,连声道:“你瞧你,怎么就急了?左右我今儿也是分身乏术,这好处不便宜你还能便宜那个?银蝶、银蝶!” 说着,又高声唤来了银蝶,吩咐银蝶将李纨带去先前那个小院。 银蝶骤听这话,也是惊愕不已。 但在尤氏的眼色之下,她急忙揣着明白装糊涂道:“大奶奶是要去歇息一下?那您跟着奴婢来就是了。” 她自取了灯笼前面带路。 尤氏试探着放开了李纨,见她神色变幻良久,终于还是低着头新媳妇见公婆似的跟着去了,不由望着她二人远去的背影,再次笑的前仰后合。 等好容易止住了笑,她忙又设法寻到了焦顺——好在这会儿宾客们陆续都走了,否则还真就未必有私相授受的机会。 等她当着焦顺的面,把李纨主动寻来的模样,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焦顺一时也是难以置信。 先前还说什么‘梦醒之后,再无瓜葛’呢,这怎么一转脸就要再续前缘了? 但仔细回忆那日里,李纨事前事中的强烈反差,焦顺便有些明白了——这是老房子着火,没救啊! 这理解归理解,想起自己当夜醒来时的窘状,焦顺就下意识的往腰眼上摸,脸上也显出迟疑之色。 “怎么?” 偏他这动作表情,尤氏也是熟悉的紧——以前在贾珍身上经常得见——当下惊诧道:“你这是……” 随即想起银蝶当初夸张的描述,忙又试探道:“那要不,我先劝她回去……” “不用!” 焦顺立刻打断了她,摆出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架势:“只管前面带路!” 男人,怎么能说不行?! 这奸夫y妇直奔小院,半路与银蝶撞在一处,焦顺就向她讨了灯笼,示意主仆两个回去歇着,自顾自寻到了老地方。 进了院门,发现里面竟是黑洞洞的。 有那么一瞬间,焦顺竟隐隐期盼,是尤氏主仆两个在戏弄自己,里面压根就没人候着。 可惜…… 在挑着灯笼进到里间之后,他的期盼便落了空。 李纨正垂首坐在床上,明知道他走了进来,却也半点反应也没有,瞧那羞答答的架势,只差个红盖头,就能冒充新娘子了。 不过要是真正的新娘子也似她一般,估计明年这个时候,就差不多能给贾蓉那文弱小白脸上坟了。 焦顺心下吐着槽,把灯笼吹熄了,又点起了两盏蜡烛,瞧着那火苗把周围渲染成旖旎的暖色,他心中的忐忑也消减了不少,随之而来的是熊熊战意! 自打穿越过来,他焦爵爷还没有摆不平的! 上次是吃了先入为主的亏,这回难道还能再度折戟不成? 呸呸呸! 其实上回也没有折戟,只是后劲儿有点大而已。 焦顺做好了心理建设,转回头却发现李纨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身后六七尺的地方。 虽然还有一些距离,但她沉重的呼吸声,却似战鼓一般直接在焦顺耳边响起。 焦顺张了张嘴,有心要说些什么,但这时李纨恰好抬起了头,而对上她目光的那一刻,焦顺就知道说什么也是白费。 于是二人不约而同的迎上了对方,毫不犹豫的痴缠在了一处! ………… 两败俱伤! 事后的惨烈状况,只能用两败俱伤的来形容。 当然,焦顺强行单方面认定自己已经赢了,因为和上次正好相反,这回他才是先行离开的那个。 正所谓事后扶腰去,深藏功与名! 苍白着脸到了前院,他原想讨两杯茶水解解渴,就找个地方眯一会儿。 谁知迎亲的队伍竟早早就准备好了。 他这刚一露面,就被守夜的贾璜等人扯住,热情似火的邀请其过去吃酒。 他原本是想推辞的,可不经意间见,扫到璜大奶奶在暗处探头探脑,一副要截胡的架势,唬的忙躲进了男人堆儿里。 结果就这么一直闹到了卯时【早上五点】,又迷迷糊糊的被裹挟到了迎亲队伍里。 这一路在车上睡了个天昏地暗,等醒过来的时候,早又返回了宁国府里。 下车一扫听,都过了拜天地的吉时了。 焦顺有心就此脚底抹油,溜回家中睡个痛快,可想着这新娘子是自己罩的,作为物理意义上的长辈,怎么也该去露个面才对。 遂循着凑热闹的队伍,寻到了新房左近。 隔着门就见新娘正垂首坐在床上,除了那红彤彤的盖头之外,竟与昨儿李纨的姿势一般无二。 焦顺下意识就又扶住了自己的腰眼,脑子里全是昨儿的激烈战况。 “焦兄弟。” 这时身边突然有人在耳边低语道:“你若是有意,哥哥我就让蓉哥儿安排安排……” 侧头望去,却不是贾珍还能是哪个? 见他也正狼一般盯着新娘子,焦顺那还不知他打的是什么主意,当下把脸一板,肃然道:“就算这新妇是天仙下凡,焦某也绝不会动一丝歪心!” 如果在前面加上‘今天’二字作为限定,焦顺这话简直就比珍珠还真了。 第201章 会迎春誓绝邢氏女 因精神萎靡不振,焦顺差点就忘了佳人有约。 也亏得香菱找过来提醒,这才没误了正事儿。 遂让银蝶帮着寻了个僻静处,又命香菱悄悄引了迎春来会。 贾迎春因左等右等,也不见焦顺有什么动静,正忐忑不已坐立难安,忽然得了司棋耳语,说是香菱过来引路,登时喜的什么似的。 也亏得林黛玉在一旁帮着遮掩,不然险些就在众姐妹面前露了行迹。 不过等到寻了借口脱身,跟着香菱寻到一处僻静小院门前,贾迎春却又有些情怯起来——虽是早已许了终身,但这回一见,事情就再无转圜的余地了,故此这临门一脚之际,她难免又生出些患得患失的想法。 “都到这里了,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身旁司棋看的不耐,率先推开了那院门,探头向里张望了一番,回头催促道:“焦……焦大爷就在里面候着呢,姑娘赶紧进来吧,别再被谁给瞧见了!” 说着,自顾自的跨过了门槛。 迎春这才想起,说是二人私会,司棋却是要在旁边保驾护航的。 她心下登时松了口气,遂与香菱鱼贯而入。 见迎春自外面进来,焦顺忙把目光从司棋身上移开——许久不见,这小蹄子愈发的丰腴了——将灼灼的望向了迎春,同时脚下紧往前欺了两步,嘴里道:“二小姐可算是来了!” 迎春感受到他‘由里而外’的热切,下意识退后半步慌张的垂下了臻首,只觉得心肝在肚子里扑通乱跳,恍似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一般。 这时迎春忽觉身前一暗,却是司棋横身拦在了中间,冷言冷语的道:“焦大爷请自重,莫吓到我们姑娘。” 起初被她挡在身前,迎春先是松了口气,继而却就有些遗憾起来。 等听到司棋那隐有挑衅意味的言语,她却又被吓了一跳,忙在后面扯了扯司棋的衣角,示意司棋不可对焦大爷如此无理。 司棋却仍是恶狠狠的瞪着焦顺。 方才贾迎春没有察觉,但她可是把焦顺那番神情变化瞧的清清楚楚,所以越发肯定这厮并非真心喜欢二姑娘,而是贪图贾迎春豪门贵女的出身背景。 有心想要当面拆穿,可话到了嘴边,却又含含糊糊的黏在嗓子眼里吐不出来。 这半年来,贾迎春将焦顺当做了未来归宿,司棋又何尝不是想着顺理成章的陪嫁过去? 一旦闹僵了,姑娘若要调头倒还来得及,自己却如何…… “咳~” 这时焦顺干咳了一声,摆出正人君子的架势,肃然道:“却不知二姑娘让人传话说要见我,究竟是有何要事相商?” 哼~ 这遭瘟的到底是当了官儿,假正经起来,竟与二老爷有几分相似。 司棋心中冷笑,脚下却是不由自主的横挪了两步,让出了身后的迎春。 迎春冷不丁又和焦顺对了个正脸,当下忙又垂低了头,捏着帕子期期艾艾的,许久也说不出句整话。 司棋见状,正要越俎代庖。 焦顺却抢先道:“可是不好当着旁人的面说?那烦请二小姐与焦某一起移步廊下如何?” 说着,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迎春迟疑片刻,便垂着头、盯着脚尖,一步步的挪到了堂屋廊下。 焦顺紧随其后,暗中又仔细端详迎春。 当初虽在帐篷里惊鸿一瞥,瞧的比现在还一览无遗,但那时毕竟不好死盯着细瞧。 如今缀在身侧,直见她论姿色与香菱仿佛,身段却比开发后的香菱更胜一筹,尤其是心尖处鼓囊囊的,明是羞的含胸而行,依旧是横岭侧峰。 也不知是头一次与‘陌生’男子独处,还是隐隐觉察到了焦顺的目光,到了廊下时,迎春的脸上的酡红都已经满眼到耳根了,臻首也深深埋在胸前,直似要戳破什么一般。 瞧她这架势,显然不可能主动开口。 焦顺便把方才的问话又重复了一遍,然后柔声道:“正所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妹妹若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在我面前也无需避讳,只要咱们心往一处使,就绝没有迈不过去的坎儿。” 原本因焦顺生的豪横,迎春心底不无畏惧之意,此时听他柔声劝解,不由诧异的抬起了头,迎上那充满关切的目光,这从未受过什么关爱的小姑娘,一时心都也要化了。 于是忍不住脱口道:“如果太太想让焦大哥娶的是邢家表妹,焦大哥准备、准备……” 说到半截,她却又怯场了。 焦顺闻言一愣,随即探问道:“妹妹何出此言,莫非是大太太和你说了些什么?” 转念一想,又觉着不对。 当初邢氏就差把迎春剥了‘皮’送给自己了,这要是再玩儿什么狸猫换太子,岂不是把自己当成傻子耍了? 不过再一想,贾赦可不就是把那孙绍祖当成了傻子? 错非是府里老太太等人还要脸,请托了王子腾出面平事儿,说不得拖上两三个月,孙绍祖还真就只能‘发配’云贵了。 正暗生警惕,又听迎春期期艾艾的道:“太太倒不曾说什么,只是、只是她前些日子特意派人去南边儿接表妹来京,又嘱咐我早些帮表妹准备好住处……” 原来也只是推断而已。 焦顺心下了然,但却并未就此放松警惕,而是暗暗把这事儿记在了心里。 同时他又对迎春郑重道:“如此说来,妹妹是担心太太会做出李代桃僵的事情来?这你大可放心,我焦顺在此对天发誓,此生绝不会娶邢……邢氏女为妻,有违此誓天诛地灭!” 一时嘴快,差点把邢岫烟的本名说出来,好在焦顺当初读书时不认得那个‘岫【xiu】’字,故此才及时改了口。 迎春听到这话,下意识就想伸手捂住焦顺的嘴,不过手举到一半又忙缩了回去,红着脸激动到:“我、我也对天发誓、发誓……” 连道了两声‘发誓’之后,她却僵在了那里,盖因实在不知该用什么誓言回应。 发誓绝不辜负焦顺?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岂容她自己做主? 好在焦顺并未在意她临阵退缩,笑着道:“妹妹前几日送来的饭菜,我都一一仔细品尝了,味道自然极好的,却只恨不能亲见妹妹素手调羹的样子。” 见他善解人意的岔开了话题,迎春略略松了口气,说起这些琐事来,也渐渐能够对答如流。 到后来,竟就被焦顺用话术引导着,倒了许多苦水出来。 错非是司棋上前提醒,都不知时光飞逝。 分别时更是恋恋不舍。 等一步三回头的到了院外,她就忍不住对司棋道:“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焦大哥与我平日所想,竟是大不一样。” 司棋立刻反问:“那是比姑娘想的好了,还是差了?” 迎春并不答话,只是羞喜的垂下了头。 她素日里虽被人称作‘二木头’,可但凡是人——尤其是境遇堪忧的女人,又怎会没有满腹的牢骚? 只是一来无处诉说,二来也不敢乱说,只能闷在心里罢了。 如今在焦顺面前一吐为快,堪称是前所未有的畅快体验,而来之前那些忐忑犹疑,也全都一扫而空,如此这般,怎不让迎春喜出望外。 司棋瞧出她的小心思,忍不住半是泛酸酸半是认真的劝解道:“姑娘可不要全信了他那些哄人的言语!这人一贯油嘴滑舌,说的话最多只能信三分!” 说到‘油嘴滑舌’时,司棋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竟就悄悄涨红了脸。 好在迎春并未察觉,只是不喜的横了司棋一眼,快步朝着姐妹们聚齐的花厅行去。 等到了花厅,林黛玉早翘首以盼多时了。 不等贾迎春进门,她就急忙从里面迎了出来,扯着主仆两个到了转角处,连声催问:“姐姐怎么去了这么久?事情如何了,那焦顺……焦大哥怎么说的?!” “这……” 迎春羞答答的还想遮掩,架不住林黛玉再三逼问,只得用帕子掩面道:“他当着我的面起誓,说此生绝不娶邢氏女为妻。” 林黛玉闻言先是替迎春欢喜,却又不满意她这只拿这一句搪塞,逼着迎春把当时的情况详细道来。 迎春只得把两人的对话重又学了一遍。 当然,她那些牢骚话自是删减了个七七八八。 饶是如此,听完之后她的复述之后,林黛玉也不由的咋舌惊叹道:“素日里见他生的粗豪,不想倒能这般体贴姐姐——看来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迎春闻言正与有荣焉,不想林黛玉忽又面色一变,脱口道:“不对!” 迎春被她唬了一跳,忙问:“是哪里不对?” 黛玉垂首沉吟片刻,这才正色道:“他只说不娶邢氏女为妻,可没说非姐姐不娶!” “这……” 迎春不解道:“这有什么不同吗?” “自然不同!” 黛玉急道:“若事情真和咱们猜测的一样,等到太太翻脸的时候,他直接推掉这门亲事,可比硬挺着要高攀姐姐容易的多!” 说着,又扯住迎春道:“姐姐赶紧再寻他讨句准话,免得到时候……” “不!” 谁知迎春却打断了她,用力缩回了手臂,摇头道:“若真如此,也是我命里无福,怪不得焦大哥。” 林黛玉先是一愣,继而不解道:“他既然对姐姐有意,去讨句准话又能怎得?” 顿了顿,又咬着银牙补了句:“若他果然藏了些小聪明,我看这门婚事不提也罢!” 贾迎春却把头摇的拨浪鼓仿佛,被林黛玉催的狠了,这才又开口道:“我若再去逼问,岂不是显得信不过焦大哥?他若因此恼了,却又如何是好?” 这就是二人性格与三观的差异。 林黛玉期盼的是,彼此毫无保留且不含杂质的纯粹爱情; 但贾迎春最初的目的,却只是想找到一个安稳的避风港,即便后来态度有所转变,也并不敢奢求男人会全心全意为自己付出。 而见贾迎春死活不肯去向焦顺问个清楚明白,林黛玉一时起了性子,就闹着要替她出面。 迎春急忙将她拦住。 “怎么了这是?” 两人正拉扯间,恰巧李纨领着素云寻了过来,见状诧异道:“先前你们两个还好的一个人似的,这时候怎么又恼了?” 贾迎春冷不丁吓的脸都白了,支支吾吾哪还说的话来。 林黛玉忙陪笑道:“嫂子误会了,我跟二姐姐闹着玩儿呢——对了,听珍大嫂说嫂子昨儿跟着忙了一夜,受了些风寒,所以才错过了蓉哥儿和新媳妇拜堂,可我怎么瞧着嫂子倒比平时气色还好?” 她原是岔开话题,但说着说着,倒真有些纳闷起来。 “这……” 李纨下意识捂住了半边面孔,讪笑着敷衍道:“或许是因为我刚用了些提神的汤药吧——不说这些,快带我瞧瞧新娘子去!” 双方都是心里有鬼,自然也都没有深究。 等众人在宁国府闹腾腾用过了午饭,这才各自暂且回家歇息,以便养精蓄锐迎接夜里的喧闹。 旁人且先不提。 却说李纨回到家中,想起昨天自己着了魔似的举动,不由得又羞窘又悔恨。 当初明明决定梦醒之后再无瓜葛的,谁知那焦顺没有继续纠缠…… 如今那焦顺和尤氏必然将自己当成了笑话! 想到这里,李纨只觉得羞愤欲死。 此后两日她在家吃斋念佛修身养性,立誓再一再二绝无再三! ………… 一晃已是端午当日。 这日天不亮焦顺就从床上爬了起来,扯开窗帘回头看看正在沉睡的李纨,不由得意的咧开了嘴角。 要说这年轻人的身体就是顶! 志得意满的摸着黑打道回府,把煨了一晚上的大补汤灌了半盆下去,焦顺就又昂首挺胸的出了荣府后门,赶奔王子腾的府邸。 当初约好了要去登门拜访的,就是不知这王太尉让自己过去,究竟是有什么事情。 第202章 畅卿、钦犯 荣国府与王家相隔甚远。 路上无趣,焦顺便挑了帘子打量路旁的街景。 天色虽早,但因恰逢端午,各处摊贩已是星罗棋布,其中最显眼的自然是那些支起大锅煮粽子的,几乎每个街头巷尾都有三五家在叫卖,从锅里升腾起的暖雾蔓延开来,将甜而不腻的清香铺满了大街小巷。 焦顺虽是刚灌了满肚子补汤,但还是被引诱的食指大动,于是选了家干净整洁的,让栓柱下车买了几个,就着车上常备的果酒尝了尝鲜。 说实话,比荣国府里做的差远了。 不过要的就是这节日气息。 古人——尤其是吃穿不愁的人家,对于各种节日都十分看重,焦【来】家发迹之后自然也没能免俗,故此一家人早都约定好了,等晚上要好生庆祝庆祝。 当然,具体是庆祝还是借酒消愁,还要看下午举行的龙舟赛争霸赛上,荣国府代表队的战绩如何。 去年参赛的时候,来旺因是仓促接手,稀里糊涂弄了个倒数第一,为此闷闷不乐了许久,今年鼓足了劲儿要一雪前耻,这几个月颇用了不少心思在上面,还立誓说如果进不了前三名,自己就退位让贤。 其实他就算不立誓,明年多半也得退位让贤。 毕竟王夫人已经承诺了,最迟到元妃省亲之后,就会给他夫妇二人脱籍。 之前父子两个曾仔细商量过,脱籍之后的事情。 按照来旺的意思,既然全家都已经脱籍了,焦顺在官场上又站稳了脚跟,不如干脆搬出自立门户。 但焦顺对此却是犹豫不决。 能自立门户,不再寄人篱下,当然是好事。 只是这样一来,他再想偷香窃玉,岂不是难上加难? 尤其眼下勾搭上了李纨,正可借她之手把杨氏推上大观园巡夜总负责人的位置——等大观园建成,便宜儿子也该断奶了,杨氏正好能回来复工,她本就是后宅上夜人的小管事,生完孩子再升官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这事儿若能成,自己往后进出大观园如同探囊取物一般,又怎么忍心就这么搬出去? 正想些有的没的,马车忽就来了个急刹。 焦顺身子不由自主的一侧歪,手里的粽子掉在地上滚出老远,他不由扬声问道:“怎么回事?” 说着,他又挑起窗帘向外张望,却见七八个骑士正簇拥在左右,显然方才就是他们逼停了马车。 “是忠顺王府的护卫!” 栓柱回头挑开帘子,压着嗓子愤愤不平的道:“这些狗才好像在找什么人,非让咱们停车接受搜查。” 忠顺王府的护卫在找人? 焦顺头一个想到的,就是那个叫什么官儿的戏子,不过那段剧情应该发生在元妃省亲之后吧? 这怎么突然就提前了? 正纳闷呢,逼停了马车的骑士分出两个下了坐骑,气势汹汹的上前把车帘甩到了挂钩上,然后探头往里张望,见里面一览无遗并无旁人,便又扬声道:“行了,没你们的事儿了,赶紧滚吧!” 这特娘可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忠顺王整日里胡作非为,这下面的狗腿子也是豪横非常。 “嘴里放干净些。” 焦顺没好气的回了句,无视那两个王府护卫愈发凶狠的目光,又好奇的追问道:“这大张旗鼓的,莫不是王府里走失了什么重要人物?” “这也是你能问的?!” 其中一个瞪眼反问。 另一个则干脆扬鞭指着焦顺喝道:“小子,你问这做什么?莫不是想要包庇朝廷钦犯?!给我下来,老子要仔细搜一搜!” 包庇朝廷钦犯? 这大帽子扣的,再说朝廷钦犯什么时候需要王府护卫出面搜捕了? 焦顺心下愈发纳闷,同时屈指在车身上轻轻敲了敲:“看好了,这是宁国府的马车。” 那两个王府护卫一愣,举着马鞭的那个下意识缩了缩手,不过马上又举的更高了,晃着鞭子喝道:“宁国府又怎得?我们王爷怕过那个?” 焦顺看着那乱颤的鞭梢儿,又补了句:“本官今儿是应了九省都检点王太尉之邀,前去他府上拜会——你确定要拦下?” 王太尉的名头显然要比宁国府重不少,那护卫手上的马鞭不由自主的垂落,只是仍就嘴硬道:“王太尉又如何?我们王爷……” 不等他说完,旁边那护卫忙扯了他避退到一旁,讪笑着拱手道:“我们只是奉命搜捕朝廷钦犯,绝没有要刁难大人的意思,您请便、您请便。” 忠顺王固然无所顾忌,但他们这些王府护卫,又怎敢得罪当朝贵人? 焦顺示意栓柱放下车帘,紧接着马车就又重新上路。 要说这也算是装了回那啥,但焦顺心下却是一点‘打脸’的感觉都没有——方才终究是借了别人的势,且面对的还只是几个普普通通的护卫,想想就觉得好生气闷。 什么时候面对类似的情况,只靠自己的权势声望就能震慑住对方,恐怕才能算是真正的出人头地。 默默又在心中定下一个小目标。 焦顺这才琢磨起了,方才王府护卫最后的那句话。 按说都已经服软了,也没必要再强调‘朝廷钦犯’了吧? 莫非他们并不是随口胡说,而是真的在缉捕朝廷钦犯? 可忠顺王如今正极力自污,怎么会突然跑来缉捕要犯? 思来想去也不得要领。 焦顺只得暂时把这事儿抛诸脑后,专心致志的准备应对与王子腾的会面。 王家的奴仆显然早就到了叮咛,故此焦顺进门之后一路畅通无阻,直接就被带到了内宅的小厅里。 不过沿途却少不了被人围观了一番,毕竟‘他’自幼就是在这府里长起来的,如今非但做了朝廷命官,还成了太尉老爷的座上宾。 如此励志又离奇的经历,自然惹得王家上下为之侧目。 连负责奉茶的丫鬟,都忍不住偷眼打量了焦顺许久,直到王子腾赶到,这才急忙退了出去。 来之前,焦顺原本以为王子腾必是有什么‘高论’,谁知这太尉老爷却是满口的闲话家常,把来家祖孙数代在这府里的经历好一番回顾。 也亏得焦顺先前旁敲侧击的了解过这些旧事,否则只怕就要在王子腾面前漏了怯。 好容易把这一段忆苦思甜糊弄过去。 王子腾突然问道:“顺哥儿今年也有十七了吧,可曾起过表字?” “这却不曾。” “该起一个了。” 王子腾正色道:“身在官场若没个字号,与人交往起来总有些不便。” 问题是也没人跟我交往啊! 焦顺心下吐着槽,却知道王子腾这话肯定不是随口一说,而是在对他做出暗示。 于是他起身对着王子腾深施了一礼,恭声道:“小子斗胆,请太尉老爷赐字。” “哈哈~” 王子腾哈哈一笑,捻着胡须故作思索的道:“顺者,畅通无阻之意也,如今你又身在官场,不妨便唤作‘畅卿’如何?” 这显然是早就想好了的。 不过寓意的确不错。 卿是官称,又是皇帝对臣子的爱称,畅卿二字既有仕途畅通无阻的蕴意,又暗含了圣眷不衰的隐喻。 焦顺将这两个字反复斟酌了几遍,便诚心实意的又深施了一礼。 此后,王子腾就再没说什么有用的。 其实也不用再说什么了,这表字基本都是亲近的长辈尊者所起,王子腾主动给焦顺起表字,一是意味着以后要视他为子侄,二来也算是更进一步的打下了他王太尉的烙印。 王子腾虽有留客的意思,但焦顺还是极力婉拒了,只说是早就答应了,要去什刹海看自家老子指挥【遥控】的龙舟参赛。 王子腾也知道四王八公历有举办龙舟赛的传统,故此也就没有再挽留焦顺,只是又一次叮咛他有空常来常往,不要拘束生分了。 却说自王子腾家中脱身后。 焦顺原想着回家带上香菱、玉钏两个,再去什刹海观看龙舟赛,谁成想马车刚行出没多远,竟又被人当街拦住。 他一时也有些恼了,正准备硬怼王府护卫一番,谁知门帘一挑,却钻进来个衣衫褴褛的俊俏青年。 “柳兄弟?” 焦顺看着来人诧异道:“你这是……” 不等柳湘莲答话,他忽得恍然大悟道:“忠顺王要搜捕的朝廷钦犯,莫非就是你?!” 听到忠顺王三字,柳湘莲脸上闪过浓浓恨意,不过很快又化作了无奈,叹气道:“也是小弟太过大意,万没想到那忠顺王竟会……” 顿了顿,他继续道:“我被王府的护卫偷袭拿住之后,被关在王府十余日,亏得有人暗中相助,这才侥幸逃了出来。” 先前柳湘莲射落了使馆的旗帜,被朝廷列为通缉要犯,但官府其实并没有认真缉捕的意思,只是做个样子给西夷看。 故此柳湘莲在城外躲了几日之后,便又大摇大摆的回到了城里,顶着英雄好汉的名头招摇过市。 谁成想旁人都将他奉为上宾,偏忠顺王早就听闻了他的‘美貌’,竟就动了歪心思,打着缉捕朝廷要犯的名头,将他劫掠到王府里,一心想要将其收为禁脔。 柳湘莲被关了十几天,原本都已经存了死志,想着宁原血溅十步也绝不肯屈从,不想今天一早却突然被人悄悄放了出来。 但随即忠顺王就派人满【内】城搜捕,害的他有家不敢回,只能在街上四处流窜,结果恰巧就撞上了焦顺的马车。 听完柳湘莲删减版的叙述,焦顺不由的有些无语,都说是红颜祸水,不想这蓝颜也一样能招灾。 “怪不得我左等右等,也不见你登门呢,却原来是身陷囹圄了。” 当初柳湘莲进城后曾拜访过贾宝玉,并让贾宝玉帮着传话,说是等到焦顺休沐的时候,再来登门拜访一番。 为此,那柳五儿都坐下病了,结果左等右等也不见柳湘莲露面。 见柳湘莲说完之后再次露出苦笑。 焦顺又问:“那你如今可有什么打算?” 乘车载他一程倒还罢了,但焦顺可没有要窝藏他的意思,更不想为了这小白脸得罪忠顺王。 “还能有什么打算,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柳湘莲苦笑着两手一摊:“实在不行,也只能试着闯出城去,远走高飞了——凭我的身手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那狗王爷总不能一手遮天吧?” 听他并没有要投奔自己的意思,焦顺心下暗暗松了口气。 不过这时候想要出城,只怕没那么容易。 而且…… 他既然已经找上门来,自己如果坐视不管的话,日后传出去只怕会坏了名声——因射落使馆旗帜一事,现如今柳湘莲非但是在自己的朋友圈内名声鹊起,在整个京城也是颇有些声望。 但若是管这闲事,又怕会惹来麻烦。 最好是能找个顶在前面的主儿,替自己接下这烫手山芋,又不显得自己薄情寡义。 想到这里,焦顺脑中灵光一闪,立刻正色道:“你如果没处可去,我倒是能指给你一条明路。” “当真?焦兄快快道来!” 柳湘莲闻言大喜,下意识攥住了焦顺的手腕。 啧~ 这厮明明是练过武的,怎么手指掌心比女人还软。 焦顺不无嫉妒的想着,嘴上却一本正经:“如今京城内外,敢与忠顺王作对屈指可数,肯在这时候接纳你的更是寥寥无几,但我恰好知道有一个人,非但不惧忠顺王,还曾屡屡与其作对!” 柳湘莲也不是个蠢人,听焦顺这一说,登时恍然道:“莫非你说的是北静王?!我倒确实听说,他曾因一个戏子与忠顺王起过冲突。” 随即,他又皱起眉头:“只是我与那北静王素未谋面……” “这倒没什么。” 焦顺胸有成竹的道:“我虽然也和北静王没什么交情,但荣国府的宝兄弟却与他相交颇深,如果宝兄弟肯出面的话,此事易如反掌!” “这……” 柳湘莲迟疑道:“会不会连累到贾公子?” 焦顺故作惊讶:“怎么?你难道还会出卖他不成?” 柳湘莲立刻把头摇的拨浪鼓仿佛:“怎么会,且不说宝兄弟若真肯出面,便是我的恩人,单凭往日的交情,我也绝不会对不起朋友!” 这小子…… 果然是重情义的。 焦顺心下对其的艳羡略略降低了些,又笑道:“哪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你且先在附近寻个僻静的所在藏好,等我寻宝兄弟修书一封,让北静王亲自派人接你去府上暂避!” 第203章 遭陷害烈婢萌死志,巧施为焦顺收晴雯 焦顺原本盘算着,等把事情托付给贾宝玉,自己就可以置身事外了——即便事后消息外泄,惹来忠顺王的报复,首当其冲的也是北静王和大脸宝。 谁成想计划赶不上变化,回到荣国府里,寻二门外当值的小厮一扫听,却得知宝玉一早就出了家门,直到现在也还没回来。 焦顺不由暗叫失策。 自己早该想到这贪玩的小子,不可能乖乖留在家中过节,必是要去外面凑个热闹的。 怎么办? 若耽搁久了,那柳湘莲可未必还能躲过王府护卫的搜索。 虽说焦顺时常嫉妒人家生的英俊,可彼此多少也有些‘朋友’之谊,何况又已经承诺要帮忙传讯,总不好坐等他被忠顺王擒去**。 于是又不死心的追问:“你可知道宝兄弟去了何处?” “这小的们哪敢乱问?” 那当值小厮讪笑一声,随即又道:“焦大爷若是想知道宝二爷去了哪里,不妨寻茗烟问一问,或许他知道也说不定。” “茗烟没有跟着宝兄弟出去?” “没有,早上说是肚子疼,临时换了别人顶替。” 啧~ 焦顺一时有些左右为难。 柳湘莲那边既已承诺了,总不好失信于人。 可若大张旗鼓的找他回来,以后出了事情就不好推脱了。 “这附近可有当值的护院?!“ 恰在这时,从二门夹道里传出个急切的声音:“可了不得了,我们院里竟招了飞贼,赶紧派几个人过去,好生在附近搜上一搜!” 说话间,那人也风风火火的跨过了内仪门,这才发现那小厮身旁还站着个焦顺。 于是她忙又躬身见礼:“焦大爷。” “原来是麝月姑娘。” 焦顺认出了来人,不由奇道:“你们院里遭贼了?这青天白日的,怎么会有贼人闯进内宅?” “可说是呢!” 麝月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比手画脚的道:“我也觉着不可思议,但偏就有人鬼鬼祟祟的进了院里,又不小心被小丫鬟给撞见了,吓得慌忙翻墙逃了出去!” 荣国府的安保工作,原来这么差劲的吗? 青天白日就有人翻进翻出的! 不过这也倒是好由头,正可以借机把宝玉找回来。 “麝月、麝月!” 焦顺正打算顺水推舟,不想二门夹道又追出了秋纹,只见她几步冲到麝月身边,重重扯了麝月一把,刚要说些什么,突然瞧见焦顺在旁边,忙住了嘴讪笑着见礼。 然后秋纹看看焦顺,再看看麝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焦顺见状,忙道:“出了这等事,你们总要先知会宝兄弟一声,却不好稀里糊涂就闹的满城风雨。” “对对对!” 秋纹听了这话,似乎暗暗松了口一起,边用力点头,边给麝月打眼色道:“是这个理儿没错,也或许是四儿看错了呢,咱们还是等二爷回来问清楚了再说吧。” 听着意思,其中怕是还有什么隐情。 不过这毕竟是旁人家事,焦顺也没有要深究的意思。 他只是趁机吩咐那小厮道:“甭管是误会还是什么的,请宝兄弟回来主持大局总不会有错——你去前院知会一声,就说宝兄弟屋里有事,让他们差人赶紧将宝兄弟找回来。” 顿了顿,又补了句:“若宝兄弟回来了,莫忘了使人知会我一声。” 焦顺虽不是这府上的正经主子,但他老子可是四大总管之一,何况事涉宝玉,那小厮自然不敢怠慢,忙恭声应了,匆匆去前院传话。 而他走之后,焦顺也与二女各自别过。 却说麝月满头雾水的,被秋纹拉着回到了内宅,看看左右无人,忍不住开口质疑道:“那飞贼是四儿是亲眼所见!何况地上有脚印,墙上也有痕迹,连瓦片都扒掉了几块,这明摆着是遭了贼,偏你怎么又说是看错了?” 秋纹面色一苦,无奈道:“遭贼不假,只是却未必是偷东西的贼。” “什么意思?” “你刚走没多久,就有人在墙外草丛里寻见一个木盒,里面装了只金钗……” 麝月听到这里,立刻插口道:“这不是更证明家里遭贼了么?” “那金钗不是咱们屋里的,而且……” “而且怎得?” “而且那盒子里还有一首情诗!” 麝月吃了一惊,这才明白秋纹方才那话的意思,却原来竟是个偷人的! 可这就更不对了。 暗通款曲在什么地方不成,偏怎么竟就明目张胆的闯进了内宅? 秋纹点头道:“袭人姐姐也觉着古怪,所以才让我赶紧把你追回去。” 二人就这么一路议论着回到了家中。 还没进堂屋呢,就听见袭人和晴雯正在客厅里争执。 袭人觉着这事儿实在古怪,所以最好先压一压,等日后再慢慢调查不迟。 但晴雯却觉得正因古怪,才该尽快查清楚,免得大家胡乱猜测,反坏了一屋子的清白名声。 听两人争执不下,麝月忙挑帘子进屋道:“快别吵了!焦大爷也说,最好先不要声张,等宝二爷回来主持大局。” 听说是焦顺的意思,晴雯倒不好反驳。 袭人则是奇道:“怎么遇到焦大爷了?” “可巧焦大爷就在二门跟人说话呢。” 麝月答道:“焦大爷已经差人去找咱们二爷了,就是不知二爷去了何处,只怕且要找一阵子呢。” 袭人听说已经差了人去寻宝玉,心下愈发有了主心骨,于是招呼麝月、秋纹,各自寻小丫鬟们叮嘱、宽慰,免得她们胡乱议论此事。 谁知这院里刚安定下来,冷不丁就听院门口有人嚷道:“太太到了,屋里管事的赶紧出来!” 听这一声嚷,小丫鬟们都是噤若寒蝉,袭人、晴雯、麝月、秋纹四个,则是急忙应了出去,在院门口左右垂首分列。 不多时,王夫人目不斜视的走进来,瞧也不瞧她们一眼,径自去了堂屋落座。 瞧这架势,袭人几个愈发惶惶不安。 有心寻金钏探听探听,不想又有仆妇扬声道:“太太让你们进来答话。” 等众女鱼贯而入,一字型在屋子正中排开。 捧着茶水的王夫人板着脸问:“听说你们院里遭贼了?却怎么不禀给二门外鹿顶内知道?” 四女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王夫人重重将茶碗往桌上一顿,冷道:“怎么都不说话?” 顿了顿,又点了袭人的名:“袭人!” 袭人一个激灵,刚要出列回话,不想却被晴雯抢先道:“回太太的话,确实是遭了贼不假,但事情却有些古怪。” 随即又把事情经过和几处疑点都一一说了。 王夫人听完之后也是眉头紧皱,半晌才道:“不管有什么古怪,既然出了这等事情,总是要彻查一番才是。” 随即她也不管袭人、晴雯等人如何反应,命吴兴家的和郑华家的【都是王夫人的陪房】,会同金钏、彩霞几个挨屋子搜检。 这一搜之下,就从小丫鬟们屋里发现了不少金贵玩意儿。 不过仔细一问,却都是宝玉赏下的,并非什么贼赃。 等搜到大丫鬟屋里,那好东西就更多了。 王夫人听了,面色愈发不快。 连他老子都不敢这般大手大脚的! 不过她虽对儿子这崽卖爷田的行径有些不满,但毕竟是宠溺惯了,故此也没有要深究的意思。 只是命人将其中的珍品登记造册,表示宝玉‘赏用归赏用’,却不可随意带出府去,更不能肆意将其变卖。 这刚变相的收回了所有权。 吴兴家的就突然扯着嗓子嚷了起来:“这是谁的东西?好个不知羞的小蹄子!”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她正发现新大陆似的,举着一封拆开的书信。 “怎么回事?” 听王夫人问了一声,吴兴家的忙献宝似的把那信双手奉上。 王夫人一目十行的看完,脸色便彻底阴沉下来,抖着那信问:“这是从谁那里搜出来的?” 吴兴家的立刻看向了袭人。 袭人急忙解释:“那不是我的包裹!” “是晴雯的!” 秋纹则是在一旁惊呼道:“那是晴雯的包裹!” 众人的视线,登时又都集中到了晴雯头上。 晴雯那曾想到,她方才极力主张彻查,最后却竟查到了自己头上。 俏脸先是有些发白,随即又涨的通红。 “不是我!” 她咬牙切齿的分辩道:“这必是有人在陷害我!” 吴兴家的闻言冷笑:“姑娘这话说的,这信难道不是从你包裹里翻出来的?那上面还写了,要趁着过节给你送簪子来呢!” “不是我!” 晴雯再次抗辩:“如果是我的话,我又怎会主张立刻彻查?!更别说明知道要搜查,还把东西继续留在自己包裹里了!” “这……” 那吴兴家的登时词穷。 确实,晴雯一直是力主要彻查的,现在偏从她包裹里翻出了证据,这事儿怎么想都有些古怪。 见吴兴家的落了下风,郑华家的在一旁帮腔道:“也或许是贼喊捉贼也说不定。” “呸!你才是贼!” 晴雯一口啐在她脸上。 正要再辩,王夫人却抬手阻止,盯着晴雯不耐烦的反问:“就算是有人陷害,为何不陷害旁人,偏就要害你?足见你平时也是个不省心的!” 这‘苍蝇不叮无缝蛋’的理论一出,晴雯登时百口莫辩。 又羞又愤之下,她竟抓起作为证据被摆在桌上的金钗,用力抵在了欲要一死以证清白! 因事发突然,一屋子人竟全都来不及阻拦。 “使不得、使不得!” 好在这时宝玉及时赶到,手舞足蹈的冲了过去,一把夺过了那金钗,不管不顾的抱住晴雯,颤声问:“这、这到底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就……” 见晴雯扑在宝玉怀里哭个不停。 袭人忙上前小声将事情经过复述了一遍,贾宝玉听完之后毫不犹豫的道:“这必是有人陷害,晴雯绝不可能做出这等事情来!” 说着,又对王夫人道:“太太明鉴,儿子可以对天发誓,她绝不是这样轻薄的女子!” 王夫人方才被吓了一跳,此时也还有些后怕。 但见儿子竟如此偏袒这狐媚丫鬟,且还摆出这等亲近姿态,当下忍不住再次反问:“且不论今日之事,我听说她时常有些刁难人的举动,你竟也主不主仆不仆的任她胡闹,是也不是?” “这……” 宝玉的气势登时馁了,长着嘴支支吾吾难以应答。 “哼~” 王夫人冷哼一声:“这样无事生非的丫头,即便是清白,也断然留不得!还是尽早打发了……” 还不等王夫人把话说完,晴雯就止了哭声,挣开宝玉的怀抱,闷头朝墙上撞去。 “使不得!” 宝玉急忙扯住她,却被她拉的踉跄几步。 好在袭人几个这时也都一拥而上,这才拦住了晴雯。 眼见于此,王夫人一面心惊于晴雯的刚烈,一面却愈发恼恨她动不动就以死相逼。 “太太。” 正不知该如何处置,外面忽有仆妇进来禀报:“焦大爷在外面求见。” “顺哥儿怎么来了?” 王夫人想起焦顺今儿去了王家,兴许带回了卖官事件的后续,于是忙道:“快把他请进来。” 不多时焦顺自外面进来,一面向王夫人见礼,一面偷眼打量这屋里的状况,边揣测究竟出了什么事情,边对王夫人道:“小侄赶着过来搅扰,一是太尉老爷让我给您捎话问好,二是想找宝兄弟一起去什刹海看龙舟大赛。” 王夫人耐着性子,问起焦顺拜会王子腾的细节。 待得知王子腾给焦顺起了‘畅卿’的表字,不由感叹:“凡沾亲带故的子侄辈,就没一个能入他法眼的,如今独独相中了你,足见是你的缘法到了,日后可莫要辜负了这份期许。” “焦顺谨遵太太教诲。” 焦顺深施了一礼,这才故作好奇的看向被众人控制住的晴雯:“晴雯姑娘这又是怎得了?” 恰巧此时晴雯也想起了,当初焦顺曾在贾政面前,为自己和袭人开脱的事情。 于是她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挣扎着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的哭诉:“我是被冤枉的,求焦大人明察秋毫!” 见王夫人没有阻止的意思,袭人忙又把事情经过叙述了一遍。 焦顺听完之后,也断定这必是有人陷害。 而且还他进一步推断出,这事儿多半与茗烟撇不开干系! 毕竟前几日,晴雯才声称自己查到了茗烟的把柄,这转脸就遭了陷害,很难不让人怀疑这其中有所关联。 再加上先前曾听说,茗烟今儿没有陪着宝玉出去闲逛…… 不过眼下可没有什么实际证据,能作证他这一番推测。 而且…… 这事儿对于焦顺来说,也未尝不是个好机会! “这……” 略一沉吟,他故作为难的摊手道:“我又不是断案的官儿,让我明察秋毫只怕是……” 顿了顿,焦顺又话锋一转:“不过既然事情存疑,就这么把她撵出去,也的确有些不妥,不如折中一下如何?” 王夫人两次被晴雯以死相逼,也正犹豫该如何下台,听了这话忙问:“如何一个折中法?” 只听焦顺一本真经的道:“且不急着把她赶出去,先借予我家几日——我母亲屋里的五儿,近来总是病歪歪的,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 说着,他又转头对宝玉许诺:“等宝兄弟查明真相,若她果是清白的,再接回来也不迟。” 宝玉原本还有些迟疑,听了这话登时拿定了主意,当即也跪倒在母亲面前,大声道:“我实不忍心就这样撵她出去,求太太成全,允了焦大哥这折中的法子!” 第204章 谈婚论嫁 在门前送走了母亲,贾宝玉先是松了口气,随即想起正在收拾行李的晴雯,就又化作了苦瓜脸,对着身旁的焦顺欲言又止。 焦顺自然知道他是舍不得晴雯,但也并没有主动挑起这个话题的意思。 反而拉着贾宝玉到了一旁,悄声将柳湘莲的事情说了,又半真半假的发愁道:“如今柳公子有意投奔北静王,只是一向与王府没什么来往,怕会被王爷拒之门外。” “怎么会!” 贾宝玉想起柳湘莲那盛世美颜,一下子倒把晴雯的事情抛在了脑后,激动道:“王爷义薄云天,若知道是柳公子来投,必然倒履相迎,又怎会将他拒之门外?!” 想了想,又跺脚道:“事急矣,我这就去王府走一遭,把事情告知王爷!” 说着,风风火火就往外闯。 不得不说,这小子虽有种种毛病,骨子里倒还是个热心肠的——当然,鉴于柳湘莲的颜值,以及这小子男上加男的嗜好,他的动力很可能是源自古道热肠。 约莫走出十几步远,贾宝玉猛地又想起了晴雯的事情,于是缓缓转身,冲着焦顺深施了一礼:“焦大哥,晴雯就拜托你了!” 焦顺什么也没说,只是躬身郑重还了一礼。 宝玉自以为得了承诺,心下登时为之一松,转身又急匆匆的往外奔去。 他走之后,焦顺也并没有在这院里久留——左右事情都已经定下了,也不怕晴雯不去焦家报道。 匆匆回到家中用了午饭,便带着香菱、玉钏两个赶到了什刹海左近,给荣国府的龙舟队伍站脚助威。 约莫午时过后【下午一点】,什刹海龙王庙附近锣鼓喧天锦旗招展,多达数万百姓将沿岸围得水泄不通,四王八公旗下的十二支队伍,在拦河彩绳被剪断的瞬间,立刻喊着号子奋力拼搏起来。 经过一番激烈的角逐,最终荣国府的队伍名列第五,虽然不算太靠前,但比之去年的倒数第二,已经称得上是大有进益了。 至少来旺对这个成绩十分满意。 除了府里早就定下的赏赐,他还额外自掏腰包犒赏了这些半专业队员一顿好酒好菜——当然,来旺也没忘记定下一桌规格更高的席面,让人专程送到了自家。 下午来旺提前交卸了差事,然后带着儿子回家又喊上了焦大,爷仨就着一桌子硬菜,先按规矩饮了杯雄黄酒。 随后来旺正准备来几句畅想未来的吉利话,冷不丁却见晴雯挎着大包袱小包袱,出现在了自家院里,又就被香菱、玉钏引到了西厢。 那架势,怎么看也不像来串门的。 “这怎么回事?” 他不由诧异道:“晴雯姑娘来咱家是……” “我先前忘跟您说了,是这么回事。” 焦顺忙把之前自己适逢其会,提出折中之法,将晴雯暂时讨到了自家的事情,简单的复述了一遍。 来旺听完之后就皱起了眉头,如今自己势头正好,他可不希望闹出什么节外生枝的事情来。 尤其这些日子里,他也早瞧出儿子在男女之事上,绝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这说是临时借调过来的,可事后能不能把人全须全尾的还回去,可就难说了。 遂郑重警告道:“她毕竟是宝二爷的心头肉,你可千万不能胡来!” 来旺原本是想说几句重话,敲打敲打焦顺的,但如今儿子在家里的地位,也不是从前能比的,犹豫了一下,他还是选择给焦顺留了些面子。 被戳破了心思,焦顺连忙叫屈道:“爹,您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不过是顺势给二太太一个台阶罢了,不然再要闹下去,只怕就要闹出人命了——再说了,她是在您和母亲身边伺候,我又哪敢胡来?” 这时徐氏恰好端了些新煮的粽子过来,闻言直翻白眼道:“可别!这宝二爷的心肝,娘可用不起,且让她住在西厢,当个祖宗供着吧。” 顿了顿,又补了句:“依着我和你爹的意思,等彻底脱了籍之后,咱们还是搬出去的好,也省得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找上门。” 他们夫妇两个都想着搬出去,主要是担心脱籍之后,再整日和旧主子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彼此难免有些尴尬。 但焦顺正惦念着要在大观园七进七出呢,哪肯就这么离开? 但这理由偏偏又不能明说。 正琢磨着该怎么敷衍过去,在一旁摆弄烟斗的焦大也开口了:“我也觉着该搬出去,以前只觉着东府里乱套,现今看来,这西府也特娘强不到哪去!” 老头一向是光棍眼里不揉沙子。 先前贾赦的那一番骚操作,显然恶心到了他——也亏得他不知道,这事儿其实是焦顺起的头。 这下形势可就成了一边倒。 焦顺也不好再硬挺着不答应,略一沉吟,便使出了拖字诀:“既然都说要搬出去,那就搬出去好了——不过最近这些日子,京城里的宅邸普遍涨了不少,想要找个合适又不贵的只怕没那么容易。” “依着我的意思,咱们干脆寻个大杂院,或者联排的旧宅子,统统推平了重新翻开,也省得这不称心那不如意的。” “这……” 来旺略一沉吟,质疑道:“这是不是太废功夫了?只怕没有个一两年住不进去。” 何止一两年,到时候刻意拖延拖延,总能混个两三年! 焦顺心下暗自得意,脸上却是一本正经:“要只咱们几个自然无所谓,可如今我也大了,现在不规划好,等往后添丁进口了再想倒腾,只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一拿出添丁进口的大杀器,焦大和徐氏果然都动心了。 尤其是焦大,他对住在什么地方其实没什么要求,之所以想要搬出去,也只是为了避开这宁荣二府的腌臜事儿罢了。 与之相比,显然是延续香火更为重要。 徐氏也是一样的想法,不过她在这方面却是个行动派。 “是该早做打算了!” 她拉了椅子挨着儿子坐下,目光灼灼的盯着焦顺道:“你如今也十七……” “娘!” 一瞧这催婚的架势,焦顺就有些后悔方才不该贪便宜,拿出子孙后代的大杀器来,于是忙抢着道:“我眼见就要升官了,还是六品里数一数二的肥缺,照这势头,到二十岁说不得已经官居五品了,届时便高门贵女也能配得上!” 对一门心思想要改换家门的徐氏而言,高门贵女的吸引力自不用多说。 当下她又把椅子往近处挪了挪,压着嗓子问:“我的儿,听说近来二姑娘屋里的绣橘常来咱们家串门,莫非当初的传言……” 要在数日之前,母亲当面问起这事儿,焦顺说不得就如实交代了。 然而现下既然又有了反复,他担心会惹得母亲空欢喜一场,于是随口敷衍道:“娘,您怎么不说我和宝姑娘,也时常有书信往来呢?” “嘁!” 徐氏一瞪眼:“这你不早说了么?信里全都是工坊里的事儿,压根就不涉及什么儿女私情——再说了,薛家虽然家产颇丰,可说到底不过是个皇商,哪有国公府家的小姐说出去提气?” 焦顺闻言倒有些诧异,他没想到在母亲眼里,薛宝钗竟还比不上迎春有分量。 但仔细一琢磨也就释然了。 自己因受书中剧情影响,故此始终惦记着钗黛二女,但徐氏自幼就在贾王两家为仆,若站在两家主人的角度上看,如今寄居在荣国府的薛家虽然财雄,却撑不起势大二字。 而在老京城人看来,势大显然是要高过财雄的。 按照这个标准,薛家自然算不得高门,薛宝钗也算不得贵女。 反是贾迎春,虽然只是个庶出的,但焦顺若能以家奴出身反聘主家千金为妻,说出去显然更有面子,也更有传奇色彩。 理清了这思路,焦顺只好又道:“那边儿或许真有这心思,但咱家毕竟是出自二奶奶门下,二奶奶偏又和老爷太太不睦,这事儿想成只怕没那么容易。” “也是呢。” 徐氏想到这节,也忍不住点头道:“大老爷未必能瞧得上咱们家——再说真要和大老爷做了亲家,往后只怕要平添许多麻烦。” 焦顺听她打了退堂鼓,心下刚松了口气,不想徐氏又道:“那三姑娘如何?二老爷如今很是看重你,等三年后三姑娘也该谈婚论嫁了,届时说不定……” 说到这里,她又犹豫起来:“其实史大姑娘也不错,史家虽然已经落魄了,可毕竟是世袭罔替的侯爵,若能把她娶进门,咱们来家可真就……” “咳!” 这时来旺突然干咳了一声。 徐氏这才想起是在焦大面前,而且儿子已经姓焦了。 她略有些尴尬的冲焦大笑了笑,焦大爷也对她挤出一丝笑容,但低头倒腾烟斗的动作却难掩忧心忡忡。 他最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比起以往自是舒心了许多。 但正因为得闲,想的也就多了。 偶尔就忍不住担心,万一等自己死后,焦家的香火又重归来家门下,自己岂不是空欢喜一场? 而今天徐氏的口误,显然愈发加重了他的忧虑,暗想着当初还不如不让焦顺改名,只让他日后选个儿子过继给焦家就好。 不过现在后悔也晚了。 只能想另外再想个稳妥的法子,确保自己死后不会断了香火。 第205章 杂 男人往往都是冲动与理智的复合体,并且习惯从一个极端转向另一个极端。 这一点在焦顺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他临时起意讨了晴雯过来,原想着花些水磨工夫,不难哄的小姑娘喜新厌旧,谁成想却是屡屡碰壁——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展现出真实意图,就被晴雯甩了冷脸。 这让焦顺颇有些恼羞成怒。 自穿越以来,他在女色方面可说是顺风顺水,国公府的太太奶奶都睡了两个,偏区区一个丫鬟如此不知好歹! 此后每每殚精竭力,都会生出‘不值得’、‘随她去吧’的佛系念头。 可一旦养精蓄锐之后,又往往不甘心就才罢休,重新萌生将之彻底征服的野心。 如此反复月余…… 累了,爱咋咋地! 若搁在前世,身边若有晴雯这般品貌,且还百分百原装的姑娘,莫说是月余功夫,舔一年能到手也是超值的。 然而现如今么…… 焦顺整日里睡的都是国公府主母,又有香菱、玉钏在身边任劳任怨予取予求,再去舔个小小的丫鬟——哪怕是红楼原书当中最为出彩的丫鬟,也难免有些放不下身段。 何况随着五月底勤工助学的政策,逐渐在直隶地区推广开来,衙门里也愈发忙了。 这好容易挤出些时间,浪费在个丫鬟身上总感觉亏得慌——多和宝钗在信里聊些生活话题,它难道不香么? 当然了,最近焦顺对于钗黛二人的觊觎心,也产生了相当程度的动摇。 单论本身的品貌才学,红楼众女自是以这二人为最。 但若是考虑到家庭背景,身为孤儿的黛玉和年幼丧父的宝钗,对于正处于事业上升期的焦顺而言,却未必是适合联姻的对象。 甚至于连史湘云这个侯门嫡女都差强人意。 思来想去,当前阶段最合适的反而是三姑娘探春。 毕竟娶了她的话,勉强也能算是皇帝的连襟了——这个身份虽然上不得台面,但对于焦顺这样的‘幸进之臣’,无疑是相当有帮助的。 然而…… 贾元春好像是没几年就要病死了。 这也是后来荣国府迅速衰败的诱因之一。 何况以焦顺的出身,错非是遇到邢氏、贾赦这样不顾脸面的,想要娶荣国府或者王家的女儿,只怕是难如登天——甚至于就连贾赦和邢氏,似乎也存了别的心思。 有时候焦顺也曾想过,要不干脆抛开红楼的姑娘们,在外面选一家有所裨益的结亲。 就譬如苏侍郎那样手握实权的大佬——说来苏侍郎家中倒有个闺女,只是好像已经定了亲事,而且以老苏那相貌,他的女儿只怕是…… 唉~ 色相我所欲也,权势亦我所欲也,惜乎难以兼得。 要不还是退而求其次,肖想一下史湘云? 虽然史家落魄了,咱官场上提供不了什么助力,但好歹也顶着侯府嫡女的名头。 对于日后的层级跃迁,还是有一定助益的。 嗯…… 看来有时间要多去清虚观转转了,先设法把那只工麒麟弄到手,也好做个备案。 ………… 时光冉冉,转眼已是六月下旬。 这日天不亮,焦顺难得陪着父母、干爹一起用了早饭。 临近三伏,京城里闷的蒸锅仿佛,虽说早餐除了鲜拌凉菜之外,就只有一碗八宝粥有些温度,但焦顺仍是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若在东厢里,他早喊香菱、玉钏把冰盆摆在脚下了。 不过焦大这等年纪,最是耐不得忽冷忽热,故此焦顺也只能退而求其次,让晴雯去厨房讨了碗冰镇酸梅汤,混着八宝粥和母亲的唠叨一起往下灌。 原本按照徐氏的意思,是想把晴雯当暂时供起来的。 但度过了最初几日的失魂落魄之后,晴雯就主动撑起了堂屋里的各项活计,反是柳五儿这正牌子丫鬟成了附庸。 当然,柳五儿对此并无任何意见,反而和晴雯结成了顾影自怜的对子。 两人没事儿的时候经常默然对坐,摆出两样情思一处闲愁的架势。 也只有宝玉偶尔过来探视时,两人才会显得鲜活起来——柳湘莲现下避居北静王府,贾宝玉每次都会带来他的消息,让柳五儿也能稍解相思之苦。 不过柳湘莲对于五儿这个本家,显然并不怎么在意,反是时不时会托宝玉给焦顺送来书信,探讨夏乌互派留学生的事情。 要说这厮也真是胆大妄为,明明因为射落了使馆旗帜,正在被朝廷乃至忠顺王通缉,竟还一门心思想去乌西国游历,替朝廷做些知己知彼的探查。 顺带一提,经过两个多月艰难磋商,夏乌之间的和谈也终于在日前,取得了阶段性的突破。 这主要是因为夏国远征军难以适应身毒的气候,自从进入五月以来,非战斗减员的情况日趋严重,让朝中一心开疆拓土的强硬派,也不得不在现实情况下低头。 而欧罗巴几个主要大国介入谈判,同样也给乌西人造成了不小的压力。 于是在双方都做出了一定程度的让步的前提下,终于初步达成了停战协议——之所以说是初步达成,是因为这份停战协议还要传回乌西本土,由女王和内阁签署同意之后,才能正式生效。 根据协议内容,夏国将从身毒东北部分阶段撤军,只保留身毒与茜香国交界处,约一万三千平方公里【相当于0.8个现代燕京】的土地作为军事缓冲带。 另外夏国还承诺恢复与乌西人的贸易往来,并在沿海增设通商口岸,以及督促东亚各国重新对乌西商人敞开国门。 与此同时,乌西人则承诺将军事力量撤出东亚海域,放弃在茜香国的一切特权和领土要求,以及向夏国支付两百万两的商业补助,并无条件支持东亚各国的禁烟行动。 这什么商业补助其实就是战争赔款,只是乌西人为了避免刺激到内部激进势力,坚决不肯使用‘赔款’一词。 除此之外,双方还会在协议生效之后,互设常驻外交大使,以及组织官方层面的留学交流。 总的来说,隆源三年这一系列的争端,夏乌双方其实都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对于夏国而言,两百万两的战争赔款和区区一万三千平方公里——且还孤悬海外的土地,并不能弥补两广水师的损失,以及组织远征军所消耗的物资。 而主动挑起纷争的乌西国,显然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故此双方对这次和谈的结果,隐隐都有些不满。 但夏国海疆受制于人,乌西国也难以承受丢掉身毒殖民地的损失——虽然夏国只是占领了东北部,但乌西人狼狈败退的窘况,却助长了身毒内部的抵抗情绪,导致乌西国在身毒的统治,呈现出内外交困的局面。 所以双方是麻杆打狼两头怕,只能暂时苟合。 一旦未来局势再有变化,说不准双方还要再斗上一场——鉴于朝廷正雄心勃勃想要组建远洋水师,届时多半就该夏国抢先动手了。 70 第206章 论奸细牵出二尤【上】 转眼又是十余日。 眼见过了立秋,京城里却依旧闷热的厉害。 却说这日恰逢休沐,焦顺便又雷打不动的寻至清虚观。 不过这次他却没急着去探访什么金麒麟,而是去了到场口那家名唤迎客来的小店。 这家店是他几次探访的意外收获,论起煎炒烹炸来倒也平常,但冷拼凉菜却堪称一绝。 尤其一道酸辣笋干最是开胃,让人百吃不厌流连忘返。 不过今儿焦顺来这里,却并不是为了品尝美食,而是和人约好了在这里见面。 因离着饭点儿还远,店内半个客人都没有,只有两个街坊正趴在柜台上与店家逗闷子。 见来了买卖,那二人也忙都告辞而去。 “呦~” 那店家也早认出了焦顺这位熟客,忙堆笑自柜台后面迎出来道:“客爷今儿来的倒早,是按照老规矩四碟……” “不急。” 焦顺径自往角落里坐了,吩咐道:“我今儿约了人见面,等人齐了再点也不迟。” “得嘞,那先给您沏壶好茶,弄盘瓜子消磨消磨。” 那店家亲自拿抹布在桌子上囫囵了两遍,等伙计奉上了茶水瓜子,这才留下‘慢用’二字,重新回到了柜台后面。 因是约好了私下碰头,焦顺也就没让栓柱跟进来,如今独坐桌前无聊的嗑着瓜子,难免就琢磨起了来这清虚观的本意。 为了假托天命,他原本是想悄悄把那公麒麟弄到手,等时机成熟之后再抛出来,然而接连几次探寻之后,却发现事情远比自己想象的要麻烦许多。 倒不是说没有收获,而是收获太多了些。 他先后来了三趟,竟先后入手了五只金麒麟! 要么,是这些道士对麒麟雕像有什么特殊爱好,故此平时收集了许多;要么,就是那些道士听说他要找什么金麒麟,对外貌又语焉不详,于是特地从别处搜罗了几尊赝品。 而后者的可能性明显要大的多。 这群该死的二道贩子,亏他们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出家人! 事到如今,焦顺也只能承认是自己大意莽撞了,应该先把那母麒麟的形貌了解清楚,再来搜寻与之相对应的公麒麟才对。 好在这事儿倒不难,只需着落在李纨身上即可。 二人近来交流频繁,早攒了几千日的恩情,只要比编个合适的理由,想来她应该不会拒绝。 至于与史湘云接触更多的迎春…… 因为那邢岫烟近日就要抵京,迎春明显正处在患得患失当中,这时候若托她去探查史湘云的事情,无异于火上浇油。 正想着晚上牺牲一下色相,一个熟悉的身影就走进了店内。 “老刘,这边儿!” 不等他举目张望,焦顺便忙招呼了一声。 来人急忙快步到了近前,压着嗓子躬身道:“卑职来迟一步,倒累的大人久等了。” 这人却正是所丞刘长有。 “这又不是在衙门里,老刘你也别太拘束,坐坐坐。” 焦顺指着对面让刘长有落了座,又扬手示意掌柜的按老规矩奉上酒菜。 等就着笋干呡了两口果酒,他这才面色一肃道:“你今儿特意约我出来,却不知到底是有什么要紧事?” “这……” 事到临头,刘长有却有些迟疑起来,半晌拿起酒盅一饮而尽,这才砸吧着嘴反问:“大人还记得那司务厅的韩主事么?” “韩升?” 焦顺眉毛一挑:“他又找上你了?” “这倒没有!” 刘长有连忙否认,然后又苦着脸道:“可正因如此,卑职才更觉着心里不踏实——大人可能对那韩主事不太熟悉,此人最爱使奸,且绝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照理早该有所动作了才对。” 结合刘长有自身的经历,他这‘使奸’二字显然是使用奸细的意思。 焦顺恍然道:“你的意思是,他既然没有再联络你,多半是已经找到了更合适的人选?” 其实打从得知自己要顶替韩升,出任司务厅主事一职之后,焦顺就对这韩升有所提防,毕竟这厮有过给自己埋雷的前科。 而且过年当值时,司务厅里那场贼喊捉贼的闹剧,与韩升也未必全无干系。 但是这两个月来却是风平浪静,似乎那韩升已经认命了似的。 如今看来这多半只是假象,那厮很可能早就在暗中布局,只是自己并未察觉罢了。 而如果是奸细的话…… 焦顺想起数月前醉金刚倪二的提醒,头一个就怀疑上了张诚张华父子,更准确的说,是欠了一屁股赌债的张华。 一面琢磨着该如何彻查此事,他一面又故作好奇道:“老刘,我记得你那幺儿好像就是托韩升的关系,才进了云麓学院读书,如今你这么主动拆台,就不怕……” “大人明鉴。” 刘长有心知自己接下来的回答,多半会影响到焦顺对自己的定位,于是忙肃然道:“犬子根本不是读书的材料,卑职原本托门路让他进入云麓书院,不过是想着改换改换门风,拓展一些人脉罢了,也没指着他能有什么出息。” 说到这里,他又冲焦顺一拱手:“但跟着大人,卑职却看到了光宗耀祖的希望!” 说白了,如果当爹的自己就能功成名就,岂不远胜那虚无缥缈的望子成龙? 焦顺哈哈一笑,摆手道:“主要还是圣上抬爱,你我不过是适逢其会罢了——来,咱们遥敬陛下一杯!” ………… 与此同时。 张华正在家中坐立难安。 四月里他下一屁股烂债的事情,眼看就要遮掩不住了,结果突然跳出位‘散财童子’,承诺帮他偿还一切债务,要的却不过是杂工所里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 当时对方曾解释说,是想透过这些官方消息,推断出未来市价的涨跌变化,以便能够囤积居奇低买高卖。 张华信以为真,颇拿了些消息去换银子,后来为了获取更多的好处,甚至刻意搜罗了一些所谓的内部机密。 谁曾想前些日子那狗大户却突然露出了獠牙,逼着他搜罗焦顺贪赃枉法的证据。 其实对于出卖焦顺这件事儿,张华并没有任何心里障碍——他早对这奴才出身的下贱胚子,骑在自己头上颐指气使而怨愤不已。 可就算他想出卖,也得有实锤才成! 这跟着父亲在焦顺身边半年多了,张华愣是找不出焦顺一星半点损公肥私的把柄。 除了冰炭两敬之外,这奴才坯子竟是两袖清风! 而且焦顺还御下极严,对杂工所里的账目几乎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这也是张华对其不满的重要原因之一,自来千里做官为吃穿,哪有像这样铁面无私,拦着下面发财的道理? 越想越恼,他不禁萌生出了直接栽赃的念头。 只是…… 想到一旦事迹败露,必然会招致焦顺猛烈的报复,张华就又有些打怵。 可若不这么做,那狗大户又怎肯罢休? 正左右为难之际,忽见父亲风风火火侧闯了进来,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就忍不住嚷道:“找到了、找到了,终于找到那尤家母女了!” 面对父亲的亢奋,张华却是半点也提不起精神,他现下满脑子官司,那还有闲工夫去理会什么指腹为婚的破事儿? 而察觉到儿子不以为然的态度,张诚故作神秘的问道:“你可知尤家的近况如何?” 也不等儿子回答,他就又公布了答案:“那尤家如今可了不得了!你说巧不巧,她家大姑娘竟做了宁国府珍大爷的填房——也亏我近来几次出入国公府,竟是今日方才听说此事!” 尤家大姑娘做了珍大爷的填房? 张华板着指头一算计,立刻喜形于色的跳将起来:“如此说来,我岂不成了珍大老爷的连襟了?” 荣国府的奴才都能当上七品官,这成了宁国府的连襟,怎么不得弄个六品当当吧? “可不敢这么说!” 张诚连忙摆手,但脸上的欢喜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嘴里催促道:“趁今儿咱们得闲,陪我过去走一遭,看那边儿什么章程,若方便的话,就尽快把事情定下来!” 70 第207章 论奸细牵出二尤【中】 前文【119章】就曾提及,这张诚与尤老娘的前夫乃是至交,故此张华与尤二姐自幼指腹为婚。 后来张家遭了难,成了饥一顿饱一顿的破落户。 而尤老娘死了丈夫之后,又带着两个女儿改嫁到了尤家,互相之间也就断了往来。 随着张华年纪渐大,张诚也曾打探过尤老娘母女的消息,结果得知尤家竟与宁国府结了亲。 若换个趋炎附势的,少不得就要去打打秋风。 但张诚毕竟还是要脸的,且又掂量着自家这光景,实在无力迎娶国公府家的姻亲,故此干脆熄了旧事重提的心思,甚至都没把这事儿告诉张华。 直到去年初冬,得了焦顺重金礼聘之后,张诚才又重新惦记起了这桩婚事。 不过他并没有急着找上门,而是攒了半年多的薪俸,凑了二百多两银子打底,这才悄悄打探出尤家母女的落脚处,准备带着儿子登门造访。 却说父子二人沿途买齐了四色重礼,风尘仆仆的赶到了仁寿坊西街,又沿街扫听着,寻至一处小小的院落门前。 张华眼见这院落的格局,虽比自家先前租住的强出一筹,却远不如夏天时新租的宅邸,不由皱眉道:“爹,您该不是被人给骗了吧?这破院子哪像是国公府亲眷住的地方。” “莫要胡说!” 张诚横了儿子一眼,郑重叮咛道:“这十余年不曾见过,人家必是要相看相看的,你进去之后千万体面些,别给我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 说是这么说,但站在这低矮门扉前,张诚心下也是一则喜一则忧。 喜的是,尤家远不如想象中那般富贵,拿下这门亲事的成本,自然也会相应的降低;忧的是,那尤大姑娘似乎并不怎么看重继母与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如此一来这门姻亲能提供的助力,只怕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大。 但不管怎么说,既然来都来了,总要进去见一面的。 张诚暗暗吸了一口气,抬手叩响了门板。 “来了、来了。” 不多时就听里面传来了回应,紧接着就有人从门缝里向外窥探,同时疑惑的问道:“你们是?” “嫂子。” 张诚略往后退了些,冲门内拱手道:“十数年不见,莫非认不得张诚了?” “张……张诚?!” 那门板嘎吱一声左右分开,露出尤老娘惊讶的面容。 她盯着张诚打量许久,眼中的难以置信这才换成了对过往的怀恋,松开门板搓着手慨叹道:“果然是张兄弟,这十数年不见,你我可都老了。” 说着,又抬手往里让:“快进来、进来说话!” 张诚道了一声‘叨扰’,这才带着儿子走近了尤家的院门。 而尤老娘看到与张诚容貌有五六分相似的张华时,心下却陡然打了个突兀,原本他乡逢故知的笑容,也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娘。” 恰好这时,从屋里传出了尤三姐的声音:“是谁来了?” 尤老娘这才晃过神来,忙隔着窗户回道:“是你父亲生前的好友来访,没你们的事儿,且在屋里就是。” 而这话一出,前面张诚心下也是一沉。 虽说未出阁的女子避讳男人也是常理,但尤老娘特意叮嘱女儿不要出来,却明显透着戒备之意。 看来想要续上这门亲事,必须得使些手段才成。 “屋里坐、屋里坐。” 尤老娘这时又往里相让,张诚便若无其事的,领着儿子进到了客厅里。 说是客厅,实则乱糟糟的并不是什么会客的所在——往昔与尤家来往的都是妇人,故此都是盘腿坐在里间炕上闲扯。 却说尤老娘讪讪的归置出几个座位,请张家父子二人落座之后,正想着探问张家父子的近况。 不想张诚却抢先开口介绍道:“这是犬子张华,他小时候嫂子也是见过的。” 等儿子起身见礼之后,张诚又继续道:“他如今也有十七了,我记得你家大姐儿……” “如今得说是二姐儿了。” 尤老娘有些局促的插口道。 “对对对,二姐儿。” 张诚从善如流的改成了称谓,接茬道:“我记得你家二姐儿比他小一岁,如今也有十六了吧?” “这……张兄弟果然好记性。” 尤老娘脸上的笑容愈发牵强,如果张家没有衰败,又或者自家没有宁国府这么个阔亲戚,她对这桩婚事倒未必有什么意见。 可现如今…… 却听张诚又道“当初我那哥哥还在世时,咱们两家好的跟一家似的,如今我那哥哥虽不在了,这祖一辈父一辈的交情却不能断!嫂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 尤老娘不过是个普通妇人,那抵挡的住他这一环套一环的? 虽明知道不妥,偏又被拿捏的说不出个‘不’字来,只能硬着头皮打岔道:“这十多年没见,不知张兄弟如今做什么营生?” “惭愧。” 张诚摇头叹道:“自从丢了皇庄的差事,家中便跟着破落了,只能靠着打些零工度日——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仗着早年在官场有些积累,近来侥幸得了个幕友的差事。” “幕友?” 尤老娘纳闷道:“什么是幕友?” “就是师爷!” 张华趁机在一旁大吹法螺:“那些做官儿大多五谷不分,正经事儿都要仰仗身边的师爷,我爹虽不是官儿,可说话却比官老爷还管用呢!” 尤老娘闻言,心下倒略有些松动。 师爷虽比不得正经官身,但弄好了也是日进斗金的肥缺。 张诚眼见尤老娘面色稍缓,立刻趁热打铁道:“我如今也算是薄有家底,虽还称不起富贵,但也绝不会委屈了孩子们,只是我家中毕竟少了妇人,未必能料理的周详——嫂子若有闲的话,明儿不妨带着二姐儿过去走走,看看可还短了什么,又该如何添置。” 他虽直到此时也不曾正面提起婚事,却把事情拿捏的死死的,让尤老娘想要拒绝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时一旁的张华也不由恍然,怪不得一向节俭的父亲突然咬牙租了大宅,原来为的就是这桩婚事! 而尤老娘原就不是个有主意的,此时听张诚并未挑破婚事,只是邀请自家母女前去‘相看’家境,下意识就想要点头应下。 唰~ 这时里间的门帘突然一挑,一个穿着葱绿长裙的少女走了出来,毫不避讳的盯着张诚问道:“张家叔叔,却不知您是在哪位尚书侍郎身边做师爷?” 张诚猝不及防被她问的愣在当场。 张华脸上的表情却是要丰富的多,他直愣愣盯着少女如诗如画的眉目,身子一点点的往上拔,等好容易挺直了脊梁,那嘴里也早蓄满了涎水。 他猛地淹了口唾沫,激动的冲着少女深施了一礼:“小生张华见过妹妹。” 说着半抬起头,又色与魂授的道:“咱们自小指腹为婚,天生就是一对儿鸳……” “呸~” 却见那少女叉着蛮腰,横眉冷目的啐道:“那个和你指腹为婚了,也不先撒泡尿照一照!” “三姐儿!” 尤老娘忙喊住了她,讪讪解释:“华哥儿却是认错了,这个实是我家三姐儿。” “哼~” 尤三姐梗着白皙脖颈,对张华不屑的冷哼一声,随即又望向张诚:“莫非不是尚书侍郎?那就是将军喽!却不知是几等爵,比我姐夫那三等将军是高是低?” 张诚被她追问的有些狼狈,支吾道:“姑娘说笑了、说笑了。” 尤老娘也觉着不妥,忙拉了拉女儿,没甚底气的呵斥道:“你这丫头混说什么,还不快回屋……” “妈妈!” 尤三姐不客气的打断了母亲的话,斜着张家父子道:“都说京城里的官儿,比那永定河里的什么还多,这僧多粥少的,好些个过的还不如咱家呢,更何况是身边的师爷!” 说着,她又直视张诚笑道:“不过以张叔叔的才学,十余年不出世,这一出山必是要辅佐那些有钱有势的,做些惊天动地的大事——张叔叔,您说是不是?” 她话里着重点出‘十余年不出世’几字,显然是不相信张诚蹉跎了十几年,还能突然找到什么肥缺。 好个尖酸刻薄不留情面的丫头! 饶是张诚历经炎凉城府颇深,也不禁暗暗咬牙,但瞥了眼一旁正失魂落魄,无法接受老婆变小姨子的败家子,也只好强忍着怒气道:“姑娘说笑了,我那东翁你或许也曾听说过,正是出自荣国府的焦顺焦大人——他如今在工部虽只是七品,所辖匠人却多达数万,称得上是位卑权重。” 顿了顿,又补了句:“且焦大人不日即将升任六品主事——十八岁的六品京官,还是大权在握的实职,便王公子弟也多有不及,日后封侯拜将也未尝可知。” 其实张诚原本并不想道出焦顺的名姓,毕竟焦顺那家奴出身对上旁人倒还罢了,对上宁国府当家主母,总觉得凭空矮了半截。 但如今既然不得不说出来,自然要极力往焦顺脸上抹粉。 而听到‘焦顺’二字,尤三姐脸上先是显出些异样来,随即却就嗤鼻道:“我倒是谁呢,却原来竟是他!张叔叔怎偏去给他做了师爷?这不成了奴才的奴……” 说到半截,又假模假样的掩住了嘴。 虽没把话说全,可对面张诚的脸色却已经涨的猪肝仿佛。 第208章 论奸细牵出二尤【下】 约莫一刻钟后,尤老娘尴尬的送走了张诚张华父子,回到里间见尤三姐竟没事儿人似的,正在梳妆台前涂脂抹粉,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这丫头!” 她过去劈手夺过了胭脂盒,恼道:“好端端的偏又发什么疯?祖一辈父一辈的交情,偏让你弄的这般夹生!” “交情?” 尤三姐拿了只银簪对着镜子往头上比划,嘴里不以为意的道:“莫非稀里糊涂把姐姐嫁过去,才算是全了两家的交情?刚刚您也瞧见了,那张华獐头鼠目的,分明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想起张华看到女儿之后,那孟浪无礼的举止言谈,尤老娘也知道女儿这话不假,可瞧尤三姐这没心没肺的架势,她心下却是愈发窝火。 愤愤把胭脂盒放回原处,尤老娘突然又想起了另一桩不妥之处,忙道:“你说张家父子也还罢了,却怎么连那焦大爷也一并贬损上了?我听说他在荣国府都是有一号的,连你姐夫都不敢怠慢,这话要传到他耳朵里……” “那又怎得?” 尤三姐好整以暇插好了簪子,边整理散乱的鬓角,边意有所指的道:“姐夫不敢怠慢,姐姐却未必不敢!” 不等尤老娘有所反应,她就从梳妆台前起身,转头看向了魂不守舍的尤二姐:“姐,你要是想应下这门亲事,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可若是不愿意……” 尤二姐满眼不解的望向妹妹,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尤老娘则是急忙追问:“不愿意又如何?你可千万别胡来!” 尤三姐横了母亲一眼,对姐姐道:“若不愿意,这事儿就交给我了,我管教那张家父子主动退亲!” 尤老娘忙又呵斥她不可胡来。 而见妹妹不像是在开玩笑,尤二姐似存了希冀,又有些犹豫的垂首嗫嚅道:“退亲的事儿哪那么容易,若闹不好……” “这事儿交给我了!” 不等她把话说完,尤三姐就一副了然的架势,径自拿出把遮阳的纸伞,对尤老娘交代道:“午饭别等我,我在大姐那边儿吃。” 说着,俏皮的挥舞着纸伞径夺门而出。 “你去你大姐家做什么?你给我站住、回来!” 尤老娘一路追到大门外,才见尤三姐回首笑道:“妈妈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这事儿我保准办的妥妥当当!” 说着,刷拉一下子撑开了遮阳伞。 “你……” 尤老娘见状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我也是管不住你,只是你千万别给人家添太多麻烦,咱们孤儿寡母可都指着她过活呢。” ………… 宁国府。 从清虚观回来之后,焦顺就径自到了宁国府里——虽说他和李纨都住在荣国府,可想要见面,却还是在宁国府里更为方便。 因贾珍不在家中,焦顺便让人唤来贾蓉做幌子——贾蓉得他庇护,免去了绿帽再临的厄运,故此倒也乐得帮他遮掩。 二人假托有要事相商支开了下人,焦顺这才又悄悄转入与尤氏私会的所在。 在小院里等了没多久,尤氏就领着银蝶匆匆赶至。 这妇人来时满面喜色,偏到了近前又板着脸拿乔道:“焦大爷今儿莫不是走错了院子?银蝶,快领焦大爷去那夹道客院里候着!” 得~ 这醋坛子也似的,一时倒不好托她去请李纨了。 焦顺猿臂轻舒将揽入怀中,二话不说,直接将她吻的喘不过气来,这才笑骂道:“明明是你一心拉人下水,如今倒成了我的不是了!罢罢罢,从今儿起我与她断了往来,只独宠你们主仆如何?” “呸~” 尤氏轻啐了一口,在焦顺怀里换了个舒坦的姿势,又把‘重心’压在焦顺胳膊上,腻声道:“我可不敢应下这话,不然真要把她‘饿’狠了,还不得把我给生撕了?” “我瞧不是她饿狠了,实是你饿狠了才对。” 焦顺嘴里调笑着,又用眼神示意银蝶反锁了房门,正要拉着这主仆两个青天白日一番,不想外面却突然有人叫门。 焦顺和尤氏都是一愣,忙差了银蝶去外面打探,焦顺则是独自避到了里间。 不多时银蝶就又自外面折了回来,禀报道:“外面是蓉大爷,因三姑娘来了家里,所以特来知会太太一声。” 听说是什么三姑娘,焦顺起初还以为是贾探春来了,后来一扫听才知是尤三姐。 当下就有些扫兴,若是探春还好打发,既是尤三姐来了,却必是要用过午饭才走的。 尤氏也被坏了兴致,但又舍不得让焦顺就这么离开,于是拉过银蝶,往她额头一戳笑骂道:“便宜你这小蹄子了,好生陪着消遣消遣,等午时之后再去家里替了我来。” 银蝶已是许久没猫着与焦顺独处了,当下喜的什么似的,等尤氏一走就使出了浑身解数。 二人从外间滚到里间,又从里间闹到外间,直痴缠到未时二刻【下午1点半】,银蝶这才依依不舍的出了院门,一脚高一脚低,踩棉花似去了。 又过了一刻钟,才见尤氏提着食盒寻了过来。 不过她眼角眉梢却透着愁容,似是遇见了什么麻烦。 “怎么了这是?” 焦顺吊儿郎当的用三条腿虎踞圆凳,边用熟面饼裹了新切的驴肉,边好奇道:“莫不是你娘家出了什么岔子?” “要只是家里出了岔子倒好了。” 尤氏提起酒壶,给焦顺斟了一杯用老山参嫩鹿茸泡过的陈酿,然后紧挨着焦顺坐下,依着他的肩膀将尤三姐的来意说了,又道:“因那张诚张华都在你身边做事,她就想请你出面,帮着把这桩婚事退掉。” 怪不得自己当初觉得这‘张华’二字有些耳熟呢,却原来他就是尤二姐的未婚夫! 焦顺正感叹无巧不成书,又听尤氏继续道:“原本这事儿我不该替你应下,可那丫头早就捕风捉影发现了咱们的关系,如今也只能……” 听她说到这里,焦顺突然打岔道:“你这不会是想故技重施吧,把她赚上山来吧?” “呸!” 尤氏没好气的在他肩上捶了一记,骂道:“怕是你自己动了贼心才对——你们男人就是贪心不足,一个李纨还不够你忙的?” “那必是不够的,怎么也要多你一个才成。” 焦顺反手环住她的腰肢,直把往自己怀里拉扯。 “别……” 尤氏弱气的抗拒着:“正事儿还没说完呢。” 焦顺瞧出她是半推半就,却也并没有急着将她如何,狠狠咬了两口薄饼,又灌了一杯药酒下肚,故作沉吟的道:“那张诚父子在我身边,实是顶梁柱一般的角色,若逼着他家退亲,往后离心离德的可就不敢再用了。” 这话显然是在胡扯。 贾芸历练了半年,如今隐隐已能顶替张诚大半的功用。 何况今儿早上他才把张家父子,当成了内奸的头号嫌疑人,本来也没打算继续重用。 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想创造困难,加倍市恩于尤家姐妹。 但尤氏却被他骗到了,只当这事儿果真为难,忙道:“若如此就算了,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尤字,何况她母女还指着我帮衬呢,即便求助不成,也未必就敢把咱们的事情抖出去。” 听她这般为自己着想,焦顺却生怕这事儿就此黄了。 于是急忙把她用力裹紧怀里,佯怒道:“说什么胡话!他父子再怎么得用,又怎么及得上咱们亲近?你把这些难处告诉三姐儿,让她心里先有个数,且容我徐徐图之!” 第209章 邢岫烟抵京 【第二更在半夜,大家先睡吧,明儿再看不迟。】 当初囫囵吞枣的看电视剧时,焦顺还蛮欣赏尤三姐那火炭脾气的。 但这种混不吝的性格,在现实中却并不讨喜。 明明说了要徐徐图之,她偏不依不饶的催促,还质疑焦顺是不是想敷衍了事,直恼的尤氏都恨不能干脆丢开了,不再管这破事儿。 也就是焦顺一贯的精虫上脑,惦念着要一床三好,再加上本来就想要调查张家父子,这才容忍了她的胡闹。 连着几日明察暗访下来,倒也查出了些蛛丝马迹,那张华近来确实得了笔横财,非但还清了赌账,素日里吃喝玩乐也十分阔绰。 不过…… 单凭这些疑点,辞退他们父子二人倒还说的过去,若想凭此论罪又或是当成把柄,就远远不够了。 偏查来查去的,也不见张家父子在账目、公文上,曾经做过什么手脚。 看来必须得用点儿钓鱼执法的手段了。 这倒也不难,毕竟那张华是个赌棍,而焦顺手底下正好就有设局的行家,只消设套让他重新欠下一屁股赌债,然后再加倍的催促威逼,不怕他不铤而走险。 当然,这设套的事情也没法一蹴而就。 故此焦顺将事情托付给醉金刚倪二之后,就在衙门里摆出了外紧内松的架势,只等着愿者上钩。 转眼到了七月初四。 这日焦顺难得又在家睡了个懒觉,直到日上三竿方之后,才驱车出了荣府后门。 不过他并未去工部当值,而是兜兜转转绕到了荣宁街上。 他今儿倒不是休沐,而是专程请了一天假,盖因邢氏昨儿特意让人传话,说是想托焦顺去大通铺码头迎一迎自己的兄长。 原本这事儿合该派贾琏去才对,不过这几日贾琏并不在京中,而是伙同自家老子一起去巡秋了——每年立秋之后,荣宁二府都要派人去庄子里巡视一番,以预测当年的收成进项,并会同各地庄头祭天祈福,求老天爷保佑秋收前后风调雨顺。 故此改派焦顺这出身大房,又有官职在身的出面迎接,倒也说得过去。 可因为先前贾迎春那番话,焦顺却总觉着这番安排别有深意。 但事情尚未明朗,他自不会主动与邢氏撕破脸皮,故此不动声色的应了下来,这日上午又依约寻到了东跨院里。 马车刚停在门前,就见秦显自里面迎了出来,小跑着到了近前,斜肩谄媚的道:“焦大爷,太太吩咐了,说是让小的跟着您去城外走一遭,先把舅老爷接回来再说。” 焦顺是什么人,当下会意道:“那我就先不进去了,你收拾收拾,咱们尽快动身吧。” “好咧!” 秦显应了一声,就待回院里把备好的马车赶出来。 “等等。” 这时焦顺心下忽然一动,觉得这倒是提前铺垫的好机会,于是招呼道:“路上无趣,咱们正好闲聊几句解闷,你跟我同乘一车就是。” 秦显忙又恭声应了。 等招呼出邢夫人派的马车,他小心翼翼上了焦顺的座驾,偏着屁股在焦顺对面坐了,满面堆笑的恭维道:“大爷这匹马着实威风,小人踮着脚刚能够着它的下巴。” 你家里那两匹也不错。 “威风是威风,可也比别的马废料呢。” 焦顺随口敷衍了句,随后主动说起了旧事:“当初我在后宅被你媳妇拿住,这一晃也快两年了吧?” “这……” 正是因为有这旧怨,所以秦显每次见了焦顺,才会加倍的恭敬谨慎。 此时听焦顺主动提起这事儿来,他心中不由得七上八下忐忑不已,拧着身子起身,弯腰驼背的讪笑道:“都是贱内不识好歹,冲撞了……” “坐下说话、坐下说话。” 焦顺截住他的话茬,示意他重新坐了回去,这才继续道:“我又没怪她,你这么慌里慌张的做什么?说实在的,当初若不经历这一劫,我只怕未必能遇到义父,更不会有如今的风光——这么算起来,你媳妇倒还是我命里的贵人呢。” 秦显这才松了一口气,却也并不敢应下这话,佝偻着身子道:“大爷说笑了,您这是有福之人不用忙,和她又有什么相干?” “不然。” 焦顺把手一摇,神神叨叨的道:“我近来常去清虚观听那些道士讲道,说这种事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她若真是我命里的贵人,我自也不能轻慢了她——这样吧,等那院子修好了,我替她谋个肥缺便是。” “哎呦~” 秦显一听这话,脸上登时见了笑模样:“这怎么话说的,我……小的这里替她给您磕头了!” 说着,抢在焦顺身前碰碰连磕了几个响头。 等重新坐回去,秦显忍不住暗自揣摩起来。 先前自家百般不顺,他只落了个闲差不说,家里的婆娘更是屡次想要换岗,都求而不得。 然而这一年来,夫妻两个竟先后时来运转。 这…… 必是儿子降生带来的好运! 看来这孩子命里大有不凡之处。 如此琢磨着,他此后愈发宝爱儿子。 这且不提。 却说到了午时前后,东便门外大通桥码头上,一艘不大不小的货船缓缓靠岸。 早将大包袱小包袱背在身上的邢忠,急不可待喊出了老婆孩子,就往内侧的甲板奔去。 邢家数年前就已经败落了,故此邢忠早就有心北上依附国公府,只是一来知道妹妹是个冷面冷心的,怕未必肯尽力周济自家;二来也实在没有北上的盘缠,所以才一直未能成行。 直到今年初夏得了邢夫人传信,主动邀请他们一家来京城定居,还表示已经为侄女相中了一门极好的亲事,邢忠这才下定了北上的决心。 不过因为邢夫人只是差人送信,却没有奉上川资路费,故此邢忠只能又花了两个月变卖家产,这才在六月中旬得以成行。 因路上盘缠不够,他甚至租不起一艘正经的客船,只能寄身在半空的货船上。 既是货船临时改的客舱,环境之差自然可想而知。 也难怪抵达目的地之后,他一刻也不愿意耽搁,急着想要下船了。 “他爹,你慢着点儿。” 邢妻见丈夫提着包袱,大步流星走上了跳板,急的忙在后面喊道:“就那么几件衣裳了,小心掉到水里头!” 邢岫烟则是乖巧的搀扶着母亲,一步步的挪到了码头上。 等母女二人下了船,见邢忠正在码头上左右眺望,邢妻忙道:“当家的,莫非姑太太没派人来接咱们?” “应该有派人来吧?” 邢忠没什么底气的嘟囔道:“明明动身前,已经差人送了信来,咱们路上也不曾耽搁……” 正说着,邢岫烟扯了扯父亲的袖子,指着不远处一串盏灯笼道:“那上面写着荣国府三字,莫非就是来接咱们的?” 她这一说,邢忠也忙手搭凉棚望去。 这时那灯笼底下的人,也瞧见了这边的一家三口,当下就有个魁梧的汉子率众迎了过来,隔着丈许远拱手问道:“敢问可是邢老爷当面?” 邢忠见来人生的豪横,气度也不是寻常可比,一时闹不清楚对方究竟是什么身份,更不知该用什么礼数回应。 于是先讪讪的问了句:“正是邢某,敢问尊驾是?” 那人忙道:“小侄焦顺,迎接来迟还望见谅。” “你就是焦顺?” 邢家人闻言都是一愣,邢岫烟更是下意识的低垂了臻首,却又忍不住偷眼打量焦顺的五官身段。 因见他生的豪横,并不是想象中的翩翩公子形象,邢岫烟心下略有些失望,但她毕竟不是以貌取人的肤浅性子,很快便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察言观色上,想要通过焦顺的举止言谈,略略对其了解一二。 而见邢家人都听说过自己,焦顺心下却是不由暗叹一声,看来还真就被贾迎春【林黛玉】猜中了,这邢氏果然存了别的心思。 当然,他面上仍是堆笑道:“说来也惭愧,到了码头我才晓得见过舅老爷的人,竟是一个都没跟来,没奈何只好临时弄了几盏灯笼,还好没有错过,不然我可就没法交差了。” 听焦顺说完这番话,邢忠却只是局促的讪笑着。 他一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焦顺,按说这极有可能是自己未来的女婿,应该摆出长辈的姿态才对;可焦顺那一身气度却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真正有官职在身,在这官威面前,他一个破落户如何硬气的起来。 好在焦顺看出了他的尴尬,忙又笑道:“怪我、怪我,舅老爷舟车劳顿,我却只顾在这里说些有的没的——快快快,伺候舅老爷和太太、姑娘上车,有什么都等打道回府再说!” 说着把手一招,丫鬟仆役们这才一拥而上,拿行李的拿行李、扶人的扶人,众星捧月似的将邢家三口,分别送到了两辆马车上。 但等他们上车之后,焦顺却并没有急着下令启程,而是命栓柱奉上半温的酸梅汤和清凉油等物,免得这大热天才下船又上车的,一路颠簸坏了胃口中了暑毒。 邢岫烟喝了半碗酸梅汤,又不着痕迹的打探出,这些东西与自家姑母无关,都是焦顺主动预备的,不由暗暗点头,心道这人生的粗豪,实则倒是个底细的。 第210章 邢夫人欲乱鸳鸯谱【上】 等邢家人稍事休息之后,车队这才启程回返。 一路无话。 眼见到了荣宁街东口,车夫忽就放缓了马速,随即就听栓柱禀报,说是恰与宝二爷的车架碰了个对头。 焦顺探身向外观瞧时,宝玉也正好挑起了帘子,抓耳挠腮的冲这边讪讪笑着,颇有些逃课被抓的窘迫。 因晴雯、柳湘莲之事,二人之间的关系大为缓和,宝玉对每日去工部学习‘物理’也少了排斥。 不过指着他这样心性不定的主儿,像焦顺一样朝七晚五,那肯定是痴人说梦,迟到早退可说是家常便饭。 但这样大中午就逃学回家,却也还是有些罕见。 焦顺自马车上下来,迎向同样下了车的贾宝玉,嘴里笑道:“宝兄弟今儿这么早回来,莫不是听说邢家舅老爷今日抵京?” 一般人听了这话,约莫也就顺坡下驴了。 但宝玉却没有这样的想法,反笑着道:“这倒不是,实是听说府上采买的戏子,今儿就要入住梨香院了,所以特意赶回来瞧瞧。” 当初因贾蓉要成亲,所以暂借了荣国府采买的小戏子撑场面,大婚之后原本就该把人送到东府去的。 可王熙凤仔细一盘算,发现因拆了一部分后宅扩充别苑,府里的房舍不免有些紧张,故此就没急着把人接过来,而是加快了梨香院左近的整修进度。 如今梨香院附近的改造工程告一段落,自然是要请小戏子们归位的。 听贾宝玉直言是为了那唱戏的小姑娘回来的,焦顺不由的暗暗翻了个白眼。 好在这小子虽‘率性天真’,到底不是个蠢人,道明早退的缘故之后,又冲后面的马车道:“不过既然撞上了,总也要拜会拜会。” 说着,便请焦顺代为引荐。 而听说是荣国府嫡出的宝二爷,那邢忠也慌不迭下了车,不等宝玉上前见礼呢,他倒抢着恭维道:“早闻宝二爷的大名,如今一见果然是如宝似玉!” 他若摆出长辈的谱儿,宝玉说不得还会看重些,偏是这般自轻自贱的举止,反倒让熊孩子颇觉无趣,当即拱手道:“不敢当舅老爷谬赞,伯娘还在府里候着呢,却不好让她老人家久等——且等日后得闲,宝玉再登门拜会。” 说着,就避退倒一旁,示意邢家人先行。 焦顺见状也没矫情,告了声罪正要上车,却又被宝玉喊住,悄声道:“湘莲兄欲往左安门蒙学一观,却不知焦大哥什么时候得闲?” 那互派留学生的事儿,朝廷虽还没和乌西人谈妥,但名额分配的事儿却已经有了眉目,大头自然从国子监里选拔,但在皇帝的极力坚持下,左岸门蒙学的工读生们竟也得了几个指标。 当然,未必是这一期就是了。 这事儿在朝中引发了一些非议,却也阴差阳错扫平了焦顺超拔六品的障碍——工读生本就是他搞出来的,如今皇帝亲自下场帮着抢名额,足见这人这事圣眷正隆。 而柳湘莲得知此事后,倒萌生了去左安门蒙学工读,顺势混入留学生队伍的念头。 “他怎么说也有个秀才功名,偏要去趟这浑水作甚?” 焦顺微微摇头,但也没有拒绝,只道:“去转转倒没什么,只是千万小心忠顺王贼心不死。” “放心,北静王爷也要同去!” 那就没问题了。 “后日吧,后日我正好要去蒙学巡视,届时咱们公私两济。” 打发了宝玉,车队重新上路。 等到了东跨院门前,焦顺示意车夫过门不入,让出通路给邢家三人乘坐的马车。 当然,他本人还是要在门前下车的,毕竟怎么也要进去交代一声。 等后面马车鱼贯而入,焦顺这才在秦显的带领下去了前厅,等候邢夫人的召见。 而邢家三人则是由婆子丫鬟,直接领到了后宅。 按说哥哥远道而来,邢氏合该在二门夹道左近迎一迎才对,偏知道三人进了后院花厅,也不见她的踪影。 这态度闹的邢忠心下有些忐忑。 邢妻却是被这富丽堂皇迷了心窍,瞧瞧这个、摸摸哪个的,啧啧称奇了好一会儿,又忍不住拉过女儿探问:“我的儿,你瞧那焦顺如何?” 不等邢岫烟答话,她又叹了口气:“可惜咱们家高攀不上,否则你与那宝二爷的品貌倒是登对。” 邢岫烟原本羞的满面通红,听了这句忙提醒道:“母亲可千万不敢乱说,若让人听了去,只怕还以为咱们有什么非分之想呢!” 顿了顿,又压低嗓音道:“那宝公子虽是王宫贵胄,观其接人待物举止言谈,倒不如焦大人稳重熟稔。” 邢妻闻言,忙问:“如此说来,你是相中他了?” “母亲!” 邢岫烟羞的微微跺脚,却又肃然道:“世人皆有千面,岂有窥一斑而知全豹的道理?” 见母亲听了这话一副懵懂的样子,她无奈的叹了口气,又解释道:“女儿是说,今日不过是初见一面罢了,究竟如何犹未可知。” “那你是没相中?” 邢妻却仍是莫名其妙。 邢岫烟哭笑不得,倒愈发怀念起了亦师亦友的妙玉,她如今应该也在京中,就不知能不能再见。 见母亲不依不饶,她只得无奈道:“姑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儿相中不相中又能如何?” 她没说父母之命,显然是提醒母亲,既然已经举家前来依附,这事儿实是邢夫人说了才算。 正说话间,忽听外面有人道:“哥哥可算是到了!” 说话间就见一个珠光宝气的妇人从外面走了进来,嘴里说着‘哥哥’,目光却直接落在了邢岫烟身上,上下端详了一番,啧啧叹道:“这就是岫烟侄女吧?果然出落的极标志,比这府里几位姑娘也不是不差分毫。” 邢岫烟知道这必是自家姑母,有心想要表露亲近之意,可对方那赤裸裸的,恍似看货物一般的目光,却让她是打心底亲近不起来。 而这时邢夫人的注意力,却已经从她身上移开,环视了一下周遭之后,蹙眉道:“怎么不见顺哥儿?” 邢忠夫妇原本正堆着笑往前迎,听她这话却反倒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邢岫烟见莫名冷了场,只得在后面提醒道:“焦大人好像是跟着管家去了前厅。” “去前厅作甚?” 邢氏不满的扬声道:“来人啊,还不快去把焦大爷请过来!” 第211章 邢夫人欲乱鸳鸯谱【下】 【八月十五走亲回来晚了,明天三更补上。】 眼见邢氏毫不避讳的差人去传焦顺进来,全不顾男女大防,邢岫烟不由的暗叹,怪道父亲每每提起这位姑母都会欲言又止。 如今看来,这姑母果然与想象中的贵妇形象大相径庭。 有心要退避三舍,可看邢氏兴致勃勃的样子,多半未必肯应允。 故此邢岫烟也只能悄然起身,垂首站到了母亲身后。 不多时。 焦顺便随着仆妇走进花厅,见邢岫烟母女俱在,心中的猜忌登时又重了几分。 他不露心思的上前一礼,探询道:“太太唤我来,可是还有什么差遣?” “说不上是什么差遣。” 邢氏笑盈盈的指着焦顺道:“哥哥、嫂子,这顺哥儿也不是外人,往后若有什么难处,一时又寻不见我,大可去找顺哥儿救急。” 略顿了顿,又向邢妻背后的邢岫烟招了招手:“烟儿,快过来见过你焦大哥——他痴长你两岁,你们往后兄妹相称就是。” 这明摆着拉郎配的姿态,登时闹的邢家三口十分尴尬。 邢岫烟身为当事人,自然更是羞愧难当。 不过考量到日后就要寄居在这府上,一家三口都要仰姑母鼻息,邢岫烟仍是落落大方的绕到了前面,冲焦顺道了个万福:“见过焦大哥。” 焦顺也是直到此时,才有机会端详邢岫烟的模样。 就见她约莫十五六的样子,五官生的精致淡雅,体态欣长肤如莹玉,头上只用一只乌木簪挽住了三千青丝,周身上下也不见有什么配饰。 那身上的春衫显然是洗了又洗,都已经有些褪色了,论料子更是远不及金钏、玉钏这样得宠的大丫鬟,但那大方端庄的气质,却又是大丫鬟们身上绝无仅有的。 仅以魂穿之后见过的一众女子而论,邢岫烟的衣着装扮堪称寒酸,但却又是最符合焦顺心目中‘大家闺秀’形象的一个。 他一面回忆着邢岫烟在原书中并不多的戏份【主要是没细看】,一面也忙拱手道:“妹妹不必多礼。” 二人见礼之后同时起身,邢岫烟低垂着眉眼,就要退回母亲身后。 熟料邢氏还不满足,继续作妖道:“头回见面,你这做兄长的怎能没有体己奉上?” 说着,又拦住邢岫烟笑道:“你这位焦大哥可是在工部为官,见惯了精巧物件,出手也最是阔绰不过!” 这妇人…… 忒也不要脸了吧?! 虽然邢氏贪婪刻薄的嘴脸,早就沦为了阖府上下的笑柄,但焦顺属实没想到,她竟能做到这等地步! 而邢岫烟听了这番话之后,更是羞窘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家中虽已经败落了,很多时候不得不抛头露面,可也从不曾被这般‘插标埋首’似的羞辱! 偏邢氏硬拉着侄女回到焦顺面前,心下却是得意非常。 以前拿贾迎春哄着焦顺,是为了能在别苑里分一杯羹,可如今大观园的工程已经到了尾声,连那不知道好歹的孙绍祖,都已经被打发去了江南。 邢氏自觉再无所求,自然也就‘无欲而刚’起来。 虽未曾直接把李代桃僵的事情挑明,却也急不可待的想让焦顺与邢岫烟交换信物、拉近关系。 三人在当中僵持了片刻。 焦顺眼见邢岫烟脸上哄的火炭一般,邢氏却仍是不依不饶,心下着恼之余,也禁不住发起愁来。 要说他身上的金贵东西倒是不缺,玉佩、怀表、金丝玛瑙香囊,象牙雕的二龙戏珠腰带扣,甚至连衣领上绳环都是团龙金边儿裹翡翠的珍品。 可这些大多都是私人贴身物件,象征意义很浓——若私下里勾搭邢岫烟,焦顺倒不会吝啬这些身外之物,但大庭广众的拿出来,却难免有授人口实之嫌。 “伯娘、伯娘!”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宝玉的声音,随即就见这厮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进门二话不说盯着邢岫烟上下打量了一番,口中啧啧称奇道:“听说府里又来了位天仙似的姐妹,如今一见果然不假!” 顿了顿,又道:“可惜这脂粉涂的重了些,两腮忒也红了。” 这厮方才只瞧见了唯唯诺诺的邢忠,故而没有多做理会,进府之后才知道还来了年轻女眷,而且生的颇为美貌,于是他想也没想就寻了过来。 他这咋咋呼呼的,又错把羞窘当成了脂粉,虽也难免让人尴尬,却总算是打破了方才的僵局。 焦顺、邢岫烟同时松了口气,不着痕迹各自退了半步。 而邢氏虽不满功亏一篑,却也不好对贾母的心头肉如何,只强笑着介绍道:“她比你还大两岁,理应叫一声姐姐——烟儿,这是……” “邢姐姐!” 宝玉不等邢氏把话说完,就冲着邢岫烟深施了一礼,然后又急惊风似的道:“不成、不成!家里既来了新姐姐,我得把林妹妹她们叫来,咱们大家彼此见过才是!” 说着,转头就走。 这厮可真是…… 不过他倒给焦顺提供了一个脱身的好借口,当下也忙施一礼道:“既然姑娘们都要来,小侄却不好在这里久留,先行告辞了。” 说着,不等邢氏再开口,他便追着宝玉夺门而出。 等到了外面,焦顺暗暗松了口气,又见宝玉连声催促仆妇们,分去各处摇人,不由上前打趣道:“你不是急着要去帮那小戏子搬家吗?这怎么一见了姐姐,就把她们抛之脑后了。” “哎呀!” 宝玉重重在额头一拍,自责道:“我竟险些忘了这事儿!” 跟着,又在廊下来回踱了几圈,一副左右为难分身乏术的模样。 半晌,他一跺脚道:“罢了罢了,且等她们哪日唱堂会,我在去瞧个够也不迟。” 说着,又对焦顺笑道:“到时哥哥和我一起去瞧瞧如何?前在东府时,我就想去后台转转,只是碍于姐妹们都在,一时没好意思去瞧那稀罕。” “这……” 焦顺冲他翻了个白眼:“我劝你最好熄了这念头。” “为何?” 贾宝玉纳闷:“难道这还有什么避讳不成?” “这大热天的,穿着厚厚的戏服就已经够受得了,若成是你,会不会在戏服里面再套几件大衣裳?” 贾宝玉这才恍然,虽觉着非礼勿视,可想着那古往今来的‘王侯将相’们,在自己面前纷纷宽衣解带,露出娇滴滴女儿身的情景,又不禁悠然神往起来。 70 第212章 暗争锋先林后秦 却说消息传到黛玉屋里时,林黛玉刚用完了补身子的汤药,正歪在床头比量几张剪纸。 听紫鹃说是大太太的侄女抵京,宝玉特地召集众姐妹过去认一认,黛玉当下便冷哼一声,将剪纸撇在针线簸箕里,嗤道:“偏哪里都有他——什么阿猫阿狗的也要我过去认!” “姑娘悄声些!” 紫鹃唬的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小声提醒:“再怎么说也是大太太的侄女,这要让人听了去……” 说完,见林黛玉没什么反应,于是又试探着道:“那我去打发了传话的,就说姑娘吃完药刚睡下,暂时不便打扰?” “不!” 林黛玉却蛮腰一挺,踩着绣鞋道:“既然特地差人来请,那咱们过去瞧瞧——左右这见不得人的又不是咱们!” 因为先入为主的关系,林黛玉对邢岫烟颇为排斥——尤其宝玉还莫名其妙掺和其中——但她又怕贾迎春孤掌难鸣,被大舅母和那什么邢姑娘联手欺辱。 故此还是带着紫鹃匆匆赶到了东跨院里。 彼时三春并宝钗也都到了,正聚在偏厅里说话。 林黛玉在丫鬟的指引下走进厅内,就见宝钗、探春、惜春连同宝玉一起,正众心捧月似的将邢岫烟围在当中,独独迎春零零站在圈外,垂目望着地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黛玉见状,既怒气不争又哀其不幸,趋前两步挽住她的胳膊,朗声道:“说是姐姐又多了位表妹,却怎么不见人影?” 贾迎春下意识往旁边瞥了眼,再看看明知故问的林黛玉,忍不住露出一脸的莫名其妙。 “妹妹怎么糊涂了?” 贾宝玉见是她来了,立刻舍了邢岫烟凑上来打趣道:“岫烟表姐不就在这儿么?” “咦?” 林黛玉故作惊讶的看向邢岫烟:“原来这就是二姐姐的表妹啊!放着正牌子表姐孤零零的,偏却和你们凑在一处,又这般……” 说着,从头到脚将邢岫烟捋了一遍,掩嘴笑道:“却是我的不是了,竟将姐姐误认成了‘旁人’。” 这‘旁人’二字,配上她方才那表情动作,实与‘下人’‘丫鬟’等同。 故而话音刚落,偏厅里的气氛就为之一僵,宝玉扎着膀子不明白林妹妹为何如此针对邢岫烟;而邢岫烟自己更是尴尬的无以复加,又一脑门子的莫名其妙。 原本与这几个品貌出众,性格各异的兄弟姐妹在一处闲话,邢岫烟才刚平复了心头的忐忑,谁成想莫名其妙竟就又遭了针对! 即便素来是个聪慧的,她一时间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噗嗤~” 这时薛宝钗突然用笑声打破了沉默,指着林黛玉道:“好叫妹妹知道,这林丫头是府上第一等的牙尖嘴利,惯爱让人下不来台——等以后处久了你就知道了,她这不是刻意针对你,只是素日里跟姐妹们闹惯了。” 等她说完,探春立刻在旁边凑趣的哄笑起来。 惜春虽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但看宝姐姐和三姐姐都笑了,也忙笑的合不拢嘴。 宝玉略松了口气,却怕林黛玉因此恼了,又闹出什么不和谐来,忙拦在当中为二人做起了介绍。 邢岫烟虽对林黛玉的敌意与针对,只觉得莫名其妙又十分委屈,但毕竟初来乍到更兼寄人篱下,故此也就顺势上前见礼道:“原来是林妹妹,方才因一时见了这么多仙女下凡似的姐妹,我一时瞧的眼花缭乱,连身处何方都忘了,却不想竟就轻慢了二姐姐。” 说着,又对贾迎春微微一福:“小妹一时失态,还请二姐姐见谅。” 贾迎春略一犹豫,便也还礼道:“妹妹多礼了,是我自己在一旁发呆,如何能怪妹妹。” 这一句话,更显得林黛玉方才是在无理取闹。 莫名遭了队友的背刺,黛玉恨铁不成钢的瞪了贾迎春一眼,再看看身前落落大方的邢岫烟,心下又忍不住替贾迎春捏了把汗——若换了她是焦顺,只怕也不会选呆头鹅般的二姐姐。 而随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围着邢岫烟问东问西,这种担心也是愈发的深了。 林黛玉甚至从邢岫烟身上,看出了薛宝钗的影子! 倒不是相貌有什么相似之处,而是为人处世落落大方的态度。 但意外的是…… 薛宝钗的举止言谈知会令她生厌,但对这邢岫烟,她心下的厌烦却反倒被一点点的消磨掉了。 不! 不能被她给迷惑了! 这邢姐姐便再怎么和蔼可亲,这次进京也是来横刀夺爱的,自己断不能让她毁了二姐姐的婚姻大事! 只是…… 在林黛玉努力鼓起斗志的同时,旁边贾迎春却又再次发起呆来,丝毫看不出是什么态度。 众人正说说笑笑,就见司棋拎着两个粗布包袱从外面进来,冲着当中的邢岫烟扬手道:“邢姑娘,这些可是你的行李?” 邢岫烟点头应是。 司棋便又道:“太太让您住到我们院里,这包裹我们就先让人送过去了。” 不等邢岫烟再答应,她又刻意笑道:“我们二爷出游江南时,足足带了几十口大箱子,姑娘这千里迢迢的,却怎么只带了这两个包袱?可是还有旁的行李放在别处,姑娘不妨告诉我,我让人一并取了来。” 这哪是问行李? 分明就是取笑邢家穷困来投。 其实方才司棋就在外面偷听,林黛玉开头那一番冷嘲热讽,听的她心下十分畅快,不想后面二姑娘就拉了胯,眼见众人与那狐狸精越聊越投机,司棋便故意寻了个由头,要给邢岫烟添些下马威。 这前有黛玉后有司棋,一个个都当面揭短,便再好的脾性也要恼了。 但邢岫烟十根指甲掐进掌心七根,却还是竭力维持住了体面,再次点头道:“劳烦姑娘惦念了,我身边确实只有这些行李。” 司棋细瞧她的脸色,竟就没能瞧出什么起伏破绽,不由暗道这狐狸精好深的城府,足见果然是来者不善! 默默收回了目光,她冲众人微微一礼,这才又拎着包袱退了出去。 经这一打岔,偏厅里的气氛明显又冷了下来。 这回没等薛宝钗圆场,邢岫烟就主动笑问:“方才这姐姐好生高挑,我在南边儿可不曾见过,瞧她方才言语爽利,多半是姑母身边得力之人吧?” 众人都下意识看向了贾迎春。 贾迎春愣怔了片刻,这才温吞道:“是我身边的大丫鬟司棋。” “原来如此。” 邢岫烟点点头,心下却大为警惕。 那林黛玉倒还罢了,司棋作为贾迎春的大丫鬟,相当程度上代表着她本人的态度,如此推算,岂不是说这日后要朝夕相处的表姐,竟对自己怀有敌意? 想到这里,邢岫烟不由得暗暗叫苦,姑姑是不顾颜面体统的,偏又摊上这么个莫名怀有敌意表姐,自己在这荣国府里只怕是万难安稳了。 70 第213章 焦家的常 【第三更在半夜,大家明儿再看吧。】 邢岫烟如何安顿且不提。 却说焦顺沿着内子墙回了自家,就见车夫和栓柱正踩着凳子用温水给马刷毛,香菱则是在花圃前照料,今年春天从荣国府移栽来的那几株奇花异草。 当初还是香菱求焦顺出面,才把这些本该被铲掉的旧物保了下来,今年移栽之后,也是全赖她悉心照料,才活下来十之七八。 “爷回来啦!” 见焦顺大步流星进了门,香菱急忙迎上前来。 “嗯。” 焦顺卷了袖子,一边吩咐香菱备下冰盆、酸梅汤,一边径自进到了堂屋里。 不过没多会儿功夫,他又自里面走了出来,扬声问道:“香菱,老爷今儿不是轮休么,怎么屋里一个人都没有?连义父他老人家也不见踪影了?” 门帘一掀,却是玉钏走了出来,嘴里应道:“先前不是说要买栋宅子么,两位老爷约着出去看房子了。” 说着,又朝对面西厢努了努嘴,悄声道:“昨晚上又哭了。” 啧~ 焦顺自然知道她说的是晴雯。 起先宝玉时常过来探望,但时间一长,晴雯那千篇一律的诉求,难免让人感到厌烦;再加上家里那么些莺莺燕燕都围着宝玉转,还有林黛玉这个需要哄的,实在是分身乏术。 故此探望的次数是越来越少,频率也越来越低。 最近更是七八日都不曾露面了,惹得晴雯暗地里哭了好几回。 “不管她。” 昨儿是‘双日子’,焦顺今天正是圣如佛的时候,那心肠自也和石雕铁塑的一般,不以为意的摆手道:“吃穿用度不缺就得了,她是哭是笑难道也要咱们管?” 说着,调头回了东厢。 “焦大爷。” 进门之后,迎面站起个女子来,却并不是先前进来的香菱,而是玉钏的姐姐金钏。 这姐妹先前因褒贬宝玉的事情闹翻了,但毕竟是姐妹连心,听说晴雯到了焦家,金钏担心妹妹的地位动摇,使人来打探了两回,姐妹两个就以此为契机和好如初了。 故而见到是金钏来做客,焦顺倒也并不奇怪。 抬手虚压了压,示意金钏不必多礼,然后就主动去了里间。 里间香菱早把东西预备好了,见焦顺进门,忙擦着手从冰盆上的浅子里端出了酸梅汤。 焦顺灌了大半碗下去,又让香菱把剩下的喝了,顺势往床上一滚,翘着二郎腿吩咐道:“你下午有空,把先前买来压箱底的金玉摆件儿,捡几个小巧精致的,放在我随身带的荷包里。” 那邢夫人素来是个贼心不死的,今儿虽侥幸被宝玉打了岔,往后却未必不会旧事重提,故此自是要提早做些准备,免得重蹈今日覆辙。 香菱也没问为什么,就点头应了下来。 把手里的空碗放在一旁,她自顾自取了两柄美人拳,错落有致的敲打着焦顺的双腿,时不时又抬眼偷瞄。 “怎么了?” 焦顺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道:“有话说就是了。” “大爷此去,可曾见着那邢姑娘?” “自是见到了。” 焦顺抬眼夹了她一下,又闭上眼睛问:“你问这作甚?” “没…没什么。” 香菱吞吞吐吐道:“只是我见司棋姐姐她们如临大敌一般。” 顿了顿,又道:“其实也未必如她们所想那样,这事儿大太太不是已经允了么,总不会出尔反尔吧?” 随着双方你来我往,她与绣橘、司棋的关系也已愈发亲近了,故此这事儿二人也没有瞒着她。 “那有什么会不会的。” 焦顺嗤鼻道:“这夫妻两个若是一诺千金,前些日子又怎会惹得那孙绍祖堵门叫骂?” 瞧今儿那架势,那邢氏极有可能是要悔婚了——更准确的说,是想用邢岫烟顶替贾迎春。 说实话,论品貌二人相差仿佛,论性格把邢岫烟只怕要强出不止一筹。 可焦顺脱籍之前就曾立誓,要娶个豪门贵女为妻,如今眼见都要官升六品了,难道反而要大打折扣不成? 真要是撕破了脸,怕是就只能放弃这条退路,尽快在宝钗、湘云身上进行突破了。 说到湘云,那金麒麟…… “爷。” 正思绪飘飞,玉钏也从外面走了进来。 “你姐姐走了?” 焦顺头也不抬的问了句。 “嗯。” 玉钏上前分了柄小锤,陪着香菱一起帮焦顺捶腿,同时嘴里道:“二太太让她带话来,说是政老爷日前来信,多半月底或者下月初就能回京。” 贾政一走半年多,如今终于是要回来了。 只是回来的实在晚了些,如今贾宝玉主动服了软,倒不好再拱火让他们父慈子孝。 主仆三人有一搭无一搭闲扯着,也不知什么时候焦顺就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是傍晚时分。 焦顺撩了薄被起身,在旁边打盹的香菱听见动静,忙打着哈欠起身伺候。 焦顺边整理衣冠,边问道:“两位老爷可曾回来了?” “刚回来没多会儿,也没让摆饭,倒弄了文房四宝在屋里写写画画的。” 写写画画? 难道是已经有目标了? 焦顺原本还想拖一段时间呢,不曾想二老如此积极主动。 等寻到堂屋客厅一扫听,果不其然是有合适的目标了。 “今儿跟着中人走了几家,我和老哥哥一眼就相中了个大杂院。”来旺取过一张草图,指着上面几个简单的方块道:“南北十三丈挂零【约43米】,东西约有十一丈【约36米】,” “我盘算着推平了,重新起个二进的宅子倒也合适——到时候六成当前院,四成做后院,后院再单独弄成两个小四合,我和老哥哥住东院,你小子自在西院。” 焦顺听他比划完,又问了地址,发现离着荣宁二府竟也不算太远,不由皱眉道:“爹,您这说的天花乱坠,可这么好一处地方,偏怎么到现在也不见有人买下来翻盖?” “有官司呗!” 焦大不以为意的插嘴道:“几家人争产,人脑子打出了狗脑子,如今都咬定那房子是自己的,在顺天府也挂了号,想买下来就得把这事儿平掉。” 来旺紧跟着补充:“这地界最多也就盖个两进的宅子,能摆平的看不上,看得上的又摆不平,自然就便宜了咱家——只要托请贾府丞出面了了官司,再让倪二暗地里用些手段,不怕他们不乖乖就范!” 啧~ 自家老子在豪奴里尚算是仁厚的,但搞起欺行霸市来,却也是半点顾忌都没有。 焦顺忙叮嘱道:“爹,你可千万让倪二悠着点儿,别再搞出什么事情来。” “放心,爹还指着你光宗耀祖呢,哪回让他坏了你的前程。” 焦顺嘿嘿一笑:“光宗耀祖不好说,但过两年给我娘弄个诰命,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儿。” 父子二人说说笑笑,一旁焦大却没了言语。 70 第214章 杂 细雨如丝。 京城里的气温骤降了十几度。 左安门蒙学门前,栓柱高举纸伞护持着焦顺下了车,紧接着贾芸、赵彦二人便领着差役迎了上来。 “叔父。” “大人。” 见礼之后,赵彦两手提着官袍下摆,禀报道:“按您的吩咐,并没有惊动他们。” “嗯。” 焦顺微微颔首,又冲蒙学里一扬下巴道:“走吧,先去山长屋里歇息歇息。” “这……” 赵彦脸上一僵,欲言又止。 “又托病了?” 焦顺登时了然,最近这两个多月里,他巡视左安门蒙学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但那位山长每次都是避而不见,也不知是真有傲骨,还是想借此扬名。 不过焦顺也懒得深究,甚至还乐得不与这等酸丁打交道。 冲赵彦一摆手道:“他在不在都是一样的,咱们不过是去歇歇脚,等一等迟来的客人罢了,” “客人?” 赵彦奇道:“大人还邀了旁人?” “宝兄弟的朋友想过来见识见识。” 听是贾宝玉的朋友要来,赵彦这才收了好奇心,带着众人去了山长的办公室避雨。 这位山长倒是颇有些闲情逸致,书房里养着些花鸟鱼虫,墙上又挂了十几卷字画,看笔记皆出自同一人之手,想来应该都是他自己描画的。 焦顺原本还想翻看一下桌上的教案,结果两个匆匆赶到的塾师给拦了下来——正所谓上行下效,这山长对焦顺不假辞色,下面的塾师们自也摆出了威武不能屈的架势。 这也是因为京城的蒙学都是礼部直辖,压根无需在意工部官员【底层】的看法。 当然,这其实是他们一厢情愿的想法,实际上维持蒙学运转,以及给他们发放工资的钱,大多都是各处工坊提供的助学金。 焦顺正琢磨着,要不要干脆拿这两个塾师立一立威,免得这些酸丁们不识大体,坏了自己‘固本培元’的大计。 恰在这时,外面轮岗的差役突然来禀,说是宝二爷已经带着友人到了门外。 焦顺顾不得旁的,急忙率领众人迎了出去。 这时贾宝玉、北静王等人已经进了院门,打头的不是别个,正是多日不见的柳湘莲。 这小子在王府显然过的十分舒心,行进间愈发显得丰神俊秀,连肌肤也添了些细润光采。 “焦兄!” 看到焦顺来迎,他忙紧举着伞赶几步,冲着焦顺深施了一礼道:“多日不见,想煞小弟了。” 而北静王和贾宝玉也忙缀在他身后,与其一同组成了娘炮阵型。 焦顺瞧的菊花一紧,不留神记的往回撤了半步。 随即又忍不住啧啧称奇。 以前这北静王不管是和谁走在一起,都是要站在c位的,如今却心甘情愿的跟随在柳湘莲左右,冒雨来到此地,足见其对柳湘莲的‘推崇、赏识’。 嘁~ 两只颜狗! 焦顺都觉着诧异,那不知为何跟着迎出来的塾师,就更是惊骇莫名了。 北静王能踏足此处,已是他们不敢想象的殊荣,然而水溶却甘愿尾随与那柳公子身侧。 这…… 难不成竟是圣上微服私访?! 若真是微服私访,山长带领大家对抗工部官员的事儿,岂不是要直达天听了?! 完了、全完了! ………… 与此同时。 荣国府后院里,邢岫烟也正隔窗看着那凄迷细雨。 这样的天气难免让她想起了江南旧景,再加上这几日一言难尽的经历,一时思乡情愁尽上心头。 正望不尽那烟雨,忽听得外间司棋呼唤。 邢岫烟忙抹去眼角湿润,又对镜略略遮掩了一番,这才堆起笑容走了出去。 来到外面客厅里,就见除了司棋之外,还有个三十上下的妇人。 而刚瞥到邢岫烟的身影,司棋就抓了把铜钱塞给了那妇人,矜持的笑道:“这下雨阴天的,倒劳烦嫂子跑这一遭。” “呦~瞧姑娘这话说的,这还不都是我们应该的嘛。” 那妇人捧着铜钱直笑的合不拢嘴,再三的道谢之后,又冲邢岫烟躬身施了一礼,这才脚步轻快的去了。 默默看着这一幕,邢岫烟心下却充满了疑惑。 盖因这两天来,类似的场景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了,而司棋虽然每次事后都有各种理由,但邢岫烟却总觉得她招呼自己出来,就是为了目睹这一幕。 可让自己看这些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想用国公府小姐的阔绰,让自己相形见绌自惭形秽? 这…… 也太幼稚了吧? 打发走那妇人,司棋转过身见邢岫烟除了微笑之外,终于露出一些异样的情绪,不由得意的翘起了嘴角。 随即她又故作严肃道:“邢姑娘也瞧见了,在这深宅大院里过日子可没那么容易,每日里少说也要百十文的开销,如今都是靠我们姑娘的积蓄顶着,可总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依我看,邢姑娘最好能寻些进项,若我们姑娘一时照应不到,也不至让那些捧高踩低的欺辱了。” “这……” 邢岫烟闻言愕然,暗道没费她竟是要向自己收钱不成? 按照时下兑换比例,三千文相当于四两银子左右,而她刚定下月例银子是每月二两,若按照司棋的算法,自己岂不是每月还要倒欠二两银子? 怪不得这几日,她总让自己瞧这些呢,原来竟是存了这等心思! 可自家要是能有这份进项,又何至于北上京城仰人鼻息? 邢岫烟略略定了定神,笑道:“姑娘多虑了,我比不得姐姐娇贵,也不求什么锦衣玉食,只按府上常例供给便是。” “常例?” 司棋闻言嗤鼻一声,哂笑道:“姑娘想的太天真了,这府里的常例就是看人下菜碟,先前我们姑娘不使银子的时候,整日里被克扣不说,还常送些不能用的烂货过来呢。” 这…… 在自己家里,反要贿赂下人才有正常饭菜、器具可用,这到底是谁是主谁是仆? 邢岫烟难以置信的问:“难道府里各处都是如此?” 司棋张了张嘴,有心说一声‘正是如此’,然而她终究还是不屑于说谎,遂冷笑道:“自然不是,所以才说是看人下菜碟——邢姑娘和我们姑娘毕竟不比旁人,二太太、二奶奶都不好随便插手。” 话里的意思,分明是在说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都是邢氏直接或间接造成的。 邢岫烟感受到了那浓浓的不满,暗道莫非自己是因为姑姑的缘故,所以才被她们恨屋及乌了? 正思量着,忽又听司棋问道:“听说舅老爷已经在宁荣巷安家落户了?” 邢岫烟略略一愣,终于明白她是在打什么主意了。 这分明是想连哄带吓的,将自己赶出荣国府! 说实话,如果可以自己做出选择,邢岫烟倒乐得离开这囚笼一般的所在。 然而…… 想到姑母的嘴脸和态度,想到父母北上途中的期许,邢岫烟终究还是摇头道:“多承姐姐惦记,实在是人穷志短,他们送什么,岫烟用什么便是。” 说着,对司棋微微一福,转身回了西屋。 “呸~” 她刚回屋,绣橘就阴沉着脸从外面走了进来,冲西屋狠狠啐了一口,骂道:“好个不知羞的,这倒是赖定了咱们了?!” 骂完,又不解气提议道:“她既说送什么就用什么,干脆让灶上把当初那些法子,加倍的用到她身上,我看她能撑到几时!” 司棋却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胡说什么!咱们还能特地吩咐灶上,专给她送些馊的烂的不成?这要是传出去,姑娘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哪姐姐准备怎么办?” “不急!” 司棋咬牙道:“往后日子长着呢,我就不信拿捏不住她的短处!” 70 第215章 局 【又晚归,明儿三更补上。】 是夜。 雨后的空气分外湿润清冷,偏张华怀里却似揣了团炭火似的,烧的他坐立难安心神不定。 数日前那句‘奴才的奴才’,着实戳了他的肺管子,这几日每每回想起来,仍觉着脸上火烧火燎的。 张华如今一恨那伶牙俐齿不留情面的尤三姐;二恨那明明是低贱家奴出身,偏爬到自家头上作威作福的焦顺——若细究,对焦顺的恨意还在前者之上。 其实起初得了焦顺的雇佣,他还是蛮开心的,毕竟当时家里都已经快揭不开锅了。 但这人心总是得陇望蜀,这半年来在杂工所里,守着数以万计的流水,偏被焦顺约束着不能闪动分毫。 若别处也是如此倒还罢了,然而根据张华这半年来的所见所闻,事情却绝非如此——真指着月例过日子的师爷,反而是少之又少。 这一来二去,他便开始心生怨怼,先前的感恩戴德也早都抛诸脑后了——毕竟在他看来,给的不够多,就相当于没有给,而没有给就相当于是在亏欠自己,里外里一合计,这姓焦的分明就是欠了自己上千两银子! 现如今更因这姓焦的,被未来小姨子当面鄙视贬损,张华又怎能不恨? 尤其是打探到,自己那未过门的媳妇,论相貌身段比小姨子也不差分毫,张华就愈发恨那姓焦的牵连了自己。 越想越气,他忽的起身大步流星向外走去。 听到动静,张诚忙追出来问道:“华子,这么晚了你出去做什么?” “没什么。” 张华头也不回的敷衍道:“我去二太爷家转转,也没准儿就宿在他家了。” 听到这糊弄事儿的敷衍,张诚老脸一沉,就想把儿子追回来呵斥几句,可想到儿子最近的心情,犹豫半晌终究还是放弃了。 却说张华出了家门,便踩着那湿滑石板路,深一脚浅一脚寻到处灯火通明的赌坊前。 摸摸钱袋里那二十几两碎银子,他脸上终于露出些许快意——这都是先前出卖杂工所内部消息换来的。 雄赳赳跨入赌坊,密集人潮所造成的热浪,以及各种味道糅杂在一起的气息,登时扑面而来。 这对普通人而言,绝对算不得什么美妙体验,但张华却是甘之如饴。 左右张望了几眼,瞧见几个半生不熟的赌友正在推牌九,他立刻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扬声道:“快腾一门出来,张爷我大杀四方来了!” 众人嬉笑怒骂之余,倒真腾出了位置给他。 张华也不客气,大马金刀的坐了,抓了几块碎银子丢到了正中的铜称上。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情场失意的缘故,他今儿手气极佳,小半个时辰就竟就把五十两打底的庄家赢塌了锅,于是便顺势起了新庄。 起初输赢倒也不大,张华还因此嫌弃闲家下注太小,冷嘲热讽了几句。 谁知竟一下恼了三门,呼啦啦百十两银子拍在桌上,更在周遭一片‘大大小小’的呼喊声中,愣是开出了三家上道庄家通赔的场面! 张华原本还满心想着要通杀呢,这一亮牌面却是彻底傻眼了。 按规矩上道双倍,他这一局竟是输了小两百两银子! 当时脸上先红后白,缓缓起身又重重坐了回去,直愣愣的瞧着桌上,没多大功夫就出了一脑门子白毛汗。 “怎么着了这是?” 对门得意的挑衅道:“莫不是身上银子不够?张爷要是腿软走不动道,咱们哥几个扶着你回去那钱也成!” “你……” 张华猛地抬头看向对门,随即又扫视四周,咬牙道:你们合起伙来设套坑老子?!” 他毕竟不是傻子,三家同时上道本就少见,更何况对方还同时下了重注! 这若不是做局出千,他把桌子当场吃下去! “什么意思?!” 旁边立刻攒起个人来,揪着张华衣领道:“张爷这是不想认账喽?方才你赢钱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对,赔钱,快赔钱!” “你那只眼瞧见爷爷们出千了?!” 其余两门也起身鼓噪,再加上帮闲的拉偏架的,一时闹的鸡飞狗跳。 张华被围在当中却也没怂,反而跳脚嚷道:“特娘的,老子还不信没处说理了——赌坊的人呢?封台,老子要封台!” 这一声喊,赌坊的打手立刻潮水般围了上来。 又有领头主动提醒道:“道上规矩,封台查到老千,三刀六洞抽两成利;查不到出千的,加倍赔钱抽一成利!” 意思是一旦请赌坊的人出面封台,如果查到有人出千,就由出千的赔付赌坊总利润的两成;而如果查不到出千的人,提出进行封台的输家就要加倍赔付赌债,再由赌坊抽走一成的利润。 这所谓的两成利和一成利,其实数目是一样的。 而这个规矩既保证了赌坊的人不做白工,又考量到了双方的利益,更能有效防止赌客们胡乱要求封台查证。 张华是赌坊常客,自然知道这个规矩,但他一来是在气头上,二来也笃定对方必定是耍了老千,故此不等那领头的说完,就嚷道:“规矩老子都懂,赶紧把这几个孙子仔细查一查!” 顿了顿,又补充道:“旁边这些人的也不能放过!” 这话惹得那些看客纷纷叫骂,但最终却并没有抵触赌坊打手的搜身。 眼见这些人乖乖就范,张华一开始是咬牙切齿又得意洋洋,可随着那一个个都被证明是清白的,他的牙齿就再也合不紧了,上牙膛直磕下牙膛,发出了咯咯咯的寒颤声。 良久,他又软软瘫回了椅子上,恍然又绝望的指着那些打手道:“你们赌坊竟然、竟然……” 哚~! 为首的打手不等把话说全,突然将拔出牛耳尖刀,把一张白纸钉在了赌桌上,一脚踩着长凳,居高临下的威逼道:“张爷,规矩你懂,方才您输了一百八十六两,翻一番就是三百七十二两——眼下能赔出多少,余下的还欠多少,立个字据吧。” “你们这分明沆瀣……” 张华看看那牛耳尖刀,再看看身前目露凶光打手,畏畏缩缩的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竭力挤出笑容道:“没、没必要这样吧?我前前后后在你们这儿,也输了不少银子,你们这么做不……怕是不大合适吧?” “规矩就是规矩,有什么不合适的?” 那头领嗤鼻道:“张爷自己要封台,难道还怪我们不成?” 顿了顿,他又把脸往前凑了凑,冷笑道:“张爷要是想写血契,我倒也不是不能成全。“ 说着,作势欲拔那牛耳尖刀。 “不不不!” 张华缩着身子,连连摆手道:“我不写血契、不写血契!” 那头领重重一拍桌子:“那特娘还不赶紧立字据!” 也不等张华作答,早有人把沾了墨的毛笔塞到了他手里。 70 第216章 暗斗明争【上】 【特娘的,卡文了,本来想弄个伪造印信的剧情,结果写出来才发现细节竟然圆不上,只好推倒重来——欠两章,从八月十六开始补。】 却说在赌坊打手的威逼之下,张华将身上六十余两银子全都赔付了,又写了张三百二十两银子的借据,这才得以全身而退。 他浑浑噩噩的回到家中,拍开院门对着迎出来的父亲几次欲言又止,可直到张诚回屋睡下,也没敢对亲爹实言相告。 就算告诉父亲又能如何? 把家里的全部积蓄都填进去,也堵不上这个大窟窿! 事到如今,就只有…… 张华默默回到自己屋里,在床上烙烧饼似的翻来覆去,直到天亮时终于下定了决心。 一早他推说身体不适,托父亲给告了假。 而等张诚赶着驴车去了衙门,他便径自去了那位‘豪商’家中,表示自己愿意冒些风险,只是必须先要拿五百两银子出来才成。 结果那位陈姓‘豪商’连个磕绊都没打,当场就拿出了五百两的兑票。 这让张诚颇为后悔,早知道对方这么爽快,就该要八百两甚至一千两的! 同时…… 他又忍不住暗暗怀疑,在赌坊给自己设套的,该不会就是这姓陈的所为吧? 毕竟怎么想,这事儿都像是要逼的自己走投无路,只能照着对方的意愿行事。 不过事到如今张华也不敢去深究。 小心翼翼把银票收好,他做贼似的悄声问:“陈员外,却不知咱们要怎么行事?那姓焦的可不是酸丁出身,账头极清楚,且每笔公账都至少要核验三遍以上,想要在上面做手脚只怕没那么容易。” 这正是他明知道别无他法,却仍旧犹豫了许久才下定决心的原因。 “这个么……” 那陈员外眯着眼睛轻笑道:“公账上没问题,那他私下里索贿的事儿呢?令尊既是他身边唯一的师爷,这些事情总该瞒不过令尊吧?” 张华闻言一愣,皱眉道:“陈员外,我先前不是说了么,这姓焦的胆小如鼠,出了冰敬炭敬,就再没有敢捞……” 叩叩叩~ 陈员外屈指在茶几上敲了敲,截住了张华的话茬,又目光灼灼的盯着他问:“张爷,你确定果真没有索贿这事儿?” “这……” 张华紧皱着眉头道:“大人是想栽赃他私收贿赂?可这事儿咱们没证据啊,总不能空口白牙的胡说一气吧?” “谁说没有?” 陈员外从袖筒里摸出张纸片,遥遥递给张华。 张华忙上前接过细瞧,却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履历,从相貌到职务到口癖都有详细描述,后面还缀了一连串或多或少的金额,以及相对应的时间地点。 这名单上有一多半都是京城、直隶的工坊管事,另外还有两个蒙学的匠师。 张华将那名单大致过了一遍,又在心下琢磨了一番,这才试探着问道:“您这是想让我出首告发他?” 不等陈员外回应,他又苦着脸抖了抖那名单:“不是我要推托,单凭这些想给那姓焦的定罪,只怕是……” “成不成另说。” 陈员外再度打断了他的话,不容置疑的道:“但这名单既然到了你手上,你今儿回去就把它好生记牢了,总有用的着的时候。” 张华闻言,脸色登时难看起来。 虽然不知道对方准备如何‘用’他,但瞧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显然是没打算给他留下进退的余地! 张华沉默半晌,忽的咬牙道:“我父子在他门下,一年就四百多两的进项,为五百两砸了饭碗,不值!” 顿了顿,又道:“再说了,若是到最后没能定他的罪,我岂不是要落个诬告的罪名?!” “你的意思是?” “得加钱!” 张华咬牙说道:“再有,这事儿不能着落在我身上,得找个更有分量的人出首才行!” 加钱倒是没什么,但这后一句却让陈员外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不悦道:“若要别人出首,这银子给你作甚?!” “因为只有我能逼他出首!” 张华本就生的獐头鼠目,此时愈发显得狰狞扭曲。 陈员外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心下突然打了个突兀,脱口道:“莫非你是想让令尊……啧!” 陈员外原本不怎么看的起张华,此时却忍不住暗叹这厮好狠的心! 而被陈员外挑明了心思,张华也懒得再遮掩了,沉声道:“你们什么时候想动手,我提前把那名单给老头子过目,只说是姓焦的暗地里贪了银子,偏逼着别人两袖清风。” “以我对老头子的了解,他肯定会把这名单暗暗记在心里,准备等日后再做验证——这时候你们直接发难,我自会设法逼老头子认下这事儿!” 陈员外听完这番话,又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世间歹毒之人他见的多了,但这样明目张胆拿自己亲爹做挡箭牌的,却还是头回得见。 不过若能让张诚出首,效果肯定要比张华出面好的多。 故此略一思量,陈员外便同意了这个法子。 而且表示事不宜迟,最好回去之后就早做准备! 张华听的连连点头,却又直勾勾的盯着陈员外,一副望眼欲穿的架势。 陈员外自然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当下忙又命人再拿五百两银票出来。 “八百三十两!其中三百三十两要散票!” ………… 从陈员外府上出来,张华禁不住生出恍如隔世之感。 他进门之前,想的都是如何出卖焦顺,那曾想最终需要要出卖的,竟还有自己的亲爹。 可这也不能怪自己不孝。 实在是官场太过凶险,逼得人不得不出此下策! 不过没关系,等得了手之后,他就带着父亲一起南下,届时再好生弥补弥补,让老爷子享享清福。 就这般,将一旦失败父亲所要遭受的反噬,全都抛诸脑后,张华心安理得的回到家中,把大半银票藏了起来,只带着三百三十两赶奔赌坊。 他之所以急着去还债也是有原因的。 赌坊的人和三个‘债主’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找上门来,若因此惹恼了老头子,坏了自己和陈员外的大事可不是顽的。 却说到了赌坊之后,听说他是来偿还赌债的,就有两个打手带着他去了赌坊后院,说是要等那三位债主凑齐之后,再一块把账给清了。 对此,张华心中暗暗腹诽不已,明明是蛇鼠一窝沆瀣一气,偏还要装的煞有介事似的。 不过让张华没想到的是,直等到午后【下午一点】,那三个债主仍是迟迟未到。 难道他们真不是一伙儿的? 张华心里都忍不住动摇了,忽听得侧门外脚步纷纷,一行七八人鱼贯而入,打头的正是那三个债主。 这几个忘八羔子可算是来了! 张华暗骂一声,急忙起身问道:“借据可都带过来……” 谁知问到半截,那三个债主忽然左右一分,露出个雄壮豪横又无比熟悉的身影! “焦、焦焦焦……” 张华的口头霎时间就僵住了,紧接着脸上也没了血色,两股战战就往地上瘫软。 来人自然正是焦顺。 他看都不看张华一眼,径自走到张华方才坐的地方,大马金刀虎踞龙盘,然后才吩咐道:“搜一搜吧,看看咱们张爷身上有什么惊喜。” 倪二答应一声,又冲手下人使了个眼色,左右立刻扑上去几条大汉,将张华从头到脚搜了个遍。 而直到揣在了名单被翻出来,张华这才如梦初醒,拼命扑倒在地,磕头如捣蒜一般:“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我再不敢了,再不敢了!求大人……” 焦顺接过那名单大致扫了一遍,脸上不易察觉的浮现起愠怒之色,然后又侧转了身子,对以头抢地的张华道:“那姓陈的都跟你说什么了,来,给本官仔细学一遍。” 70 第217章 暗斗明争【中】 【欠三更……】 张华来时,因担心赌坊见钱眼开节外生枝,所以特意把多余的银票放在了家中。 至于那份名单…… 他又哪里会想得到,赌坊的人会对这玩意儿感兴趣?! 故此也没多想,就把名单带在了身边,而这也正是张华见到焦顺之后,霎时间亡魂大冒的主要原因。 如今人赃并获,又听焦顺点出了‘陈员外’,他知道想要蒙混过关是绝无可能,只好先将陈员外如何设计诓骗自己,自己又如何在无奈之下泥足深陷的事情,七分真三分假的说了。 然后才竹筒倒豆子一般,将先前与陈员外的密谋,仔仔细细的复述了一遍——当然,主动坑爹事情他可没敢说。 而焦顺听完之后,又仔细将那份名单过了几遍,然后便把注意力集中在了两个匠师身上。 这份凭空捏造的名单,如果最终查无实据的话,岂不是白白暴露了张华这个举足轻重的奸细? 所以这名单上等人,肯定有对方布置的暗子! 如果焦顺推测的没有错,只等上面追查时,这些暗子就会主动跳出来自承其罪,借机将他贪污受贿的事情做成铁案。 不过这种自承其罪的做法,很明显是伤敌一千自损一千,相当自杀式袭击,如果不是养了多年的死士,就得靠诱之以利或是用天大的把柄威胁,才能让对方甘心如此。 而这样的‘死士’,要说有那么一两个,倒还说的过去,但这名单上十几个都是如此,就有点…… 尤其这上面罗列的工坊管事,基本上都是出自中大型‘国有企业’,敛财的机会多的是,更不会轻易受人胁迫。 故此想让他们集体自毁前程,需要付出的代价只怕是个天文数字。 且不说下这么大力气搞掉自己值不值,对方真要有这么大的财势和能力,也不用费劲搞什么栽赃陷害了,直接让下面串联起来罢工抗议,就能让自己难以招架! 故此焦顺认为,这名单多半是九假一真。 这一旦把卧底的范围缩小到一两个人或者两三个人的程度,那么两个匠师名列其上,就显得格外突兀了。 这两个老头都是退休反聘人员,论身份论地位和那些管事不说天差地别,至少也是云泥之别。 收买他们的成本无疑要低上很多。 而以他们的年纪,铤而走险为儿孙的可能性,也远高于那些大权在握的管事。 再加上他们‘匠师’的身份,正好可以借机抹黑‘勤工助学’新政,正可谓是一箭双雕! 唯一的问题就是,以师匠们的身份不太可能拿出太多银子贿赂焦顺,估计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会在名单上添加了这么多的工坊管事,借以增加焦顺的罪行。 毕竟世人多有先入为主、以点带面的想法,一旦确认焦顺确实受贿了,多半会认定那些没查出实证的,只是掩藏的更深而已。 更何况…… 以时下的风气,要说那些工坊管事身上一点毛病都没有,焦顺是决计不信的。 正所谓拔出萝卜带出泥,若查出他们旁的罪证来,这一个贪污受贿的上司,一个贪污受贿的下属,虽然依旧没有真凭实据,可谁会相信他们之间没有利益往来?! 想到这里,焦顺眼中煞气更胜。 也亏得倪二和刘长有先后提醒,否则一旦这个计划执行起来,自己再想逆转局势,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抬头看了看正战战兢兢的张华,焦顺示意倪二道:“让他把方才说的,全都写下来画押存证。” “好咧!” 倪二干脆的答应了一声,又忍不住提醒道:“大人,要不要我带人把那什么陈员外绑来,让他二人做个对证,顺便再问一问幕后主使?” “不。” 焦顺摇头道:“这种时候就不要节外生枝了——等他录好了口供,就把他送回去吧。” 张华闻言先是大喜,随即却又忍不住疑惑起来。 他虽然避重就轻,把大多数责任都推到了那陈员外头上,可归根到底仍是做了背主小人。 无论怎么想,焦顺都不可能轻易放过自己。 “大人。” 他忍不住挺直了身子问道:“您、您这是要把小的送回哪儿去?!” “放心吧。” 焦顺皮笑肉不笑的一咧嘴,起身道:“自然是要放你回家——出来这么久了,谁知道那姓陈的有没有派人监视你?你回家该吃吃该睡睡,总之别露出什么破绽就好。 “等事情发了,我还指着你做个人证呢,而既然做了人证,往后该怎么定罪自是朝廷来判。” 张华闻言心下刚松了口气,却见焦顺走到近前,轻轻拍着自己的肩膀道:“当然,前提是事情发了,如果他们瞧出破绽,主动退缩了……呵呵。” 那巴掌轻轻落在肩上,就压的张华垮了半边,听到最后那声冷笑,更是吓的他肝胆俱裂,急忙又匍匐在地,头也不敢抬的颤声道:“大人放心,小的一定不会露出半点破绽!” 说完之后,却听焦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好了。” 又过了片刻,身前才传来倪二不耐烦的声音:“你特娘的别趴在地上装死,赶紧给老子把口供写出来!” ………… 不提张华如何。 却说焦顺离开赌坊之后,便命栓柱去衙门传话,让贾芸盯死了张诚的一举一动——虽然张华说这事儿与张诚无关,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尤其是这等关键时刻,最是马虎大意不得! 而他自己则是带着几个倪二的手下,悄默声赶到了左安门蒙学,借口询问最近的教学情况,将两个在名单上的匠师,单独叫到僻静处拿下讯问。 这种做法,其实也有打草惊蛇的可能。 但只凭张华的一番说辞,想要取信于人并不容易,焦顺迫切需要拿到‘卧底’的口供作为对证,故此也只能冒些风险了。 不出预料,在焦顺一番疾言厉色之下,两个师匠方寸大乱,很快就招认出,有人出大价钱让他们自称给焦顺送过重礼,所以才得了这塾师的肥缺。 而这所谓的重礼,正是前些日子焦顺从工部坊市里买的珍品。 而这也补足了匠人拿不出贿赂的漏洞——能工巧匠家里私藏着几件工艺珍品,难道不是合情合理的事情吗? 焦顺听了也不禁生出些后怕来,不用问,自己当初买东西的凭证,肯定被人做了手脚,毕竟那内部坊市本就是司务厅所设。 果然,这小便宜贪不得啊! 不过…… 这一来,也或许能根据这条线索,反查到司务厅主事韩升头上。 ………… 拿到两个匠师和张华的口供之后,焦顺又坐立难安的等到了入夜,这才急匆匆赶奔苏侍郎府上,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一禀明。 当然,考量到存在苏侍郎与韩升也是一党的可能,焦顺还另外准备了一份口供,托宝玉送去了北静王府作为后手。 却说苏侍郎听说此事之后,当即也是面沉似水。 捋须沉吟了片刻,他盯着焦顺问道:“你待如何?” “焦顺迟疑道:“下官一是想自证清白,二是想查明幕……” 苏侍郎打断道:“我是问你打算怎么做!” 焦顺知道苏侍郎是雷厉风行的主儿,当下忙又道:“以下官看来,无非是两种做法,一是立刻拿下那陈员外和内坊的管事,全力追索幕后主使之人;二是先按兵不动,坐等那幕后之人主动跳出来。” 苏侍郎闻言摇头道:“主使之人和执行之人未必是同一人,何况若要推托总有办法。” 说着,起身断然道:“事不宜迟,老夫亲自陪你去顺天府走一遭,务必尽快将这姓陈的缉拿归案!” 焦顺虽然给出了两种办法,其实心里也倾向于直接拿下陈员外和内坊的管事,反正这年头各种酷刑多的是,三木之下不怕没人招供! 这苏侍郎果然是雷厉风行,当下命人取了官袍套上,便准备同焦顺一起赶奔顺天府。 谁知到了府门外,却见倪二正没头苍蝇似的,在台阶上来回打转。 焦顺心知不好,忙唤过他追问究竟。 “大人!” 就听倪二满头大汗的禀报道:“我按照您先前的吩咐,派人在陈家附近监视,结果刚入夜就见那府里跑出七八个人,沿街呼喊什么‘老爷’。” “兄弟们觉得不对劲,上去拦下追问究竟,这才得知那姓陈的送走张华之后,就在堂屋里反锁了房门,说是要静一静,结果中午吃饭时叫他不应,晚上叫他仍是不应。” “他的小妾担心出了什么意外,让人撞开门一看,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非但那姓陈的不见了踪影,连特娘的金银细软都不见了!” “那小妾见状慌得不行,催着让四处寻找,这才让咱们发觉不对。” “后来兄弟们再一细问,感情这特娘陈府是两个月前才弄出来,房子是租的,下人是新雇的,连小妾都是从窑子里找的!” “更绝的是,那姓陈的狗东西,两个多月就发了一个月的工钱!“ 听完倪二这番话,焦顺头一个念头就是走漏了风声,把那姓陈的吓跑了。 可转念一想,这姓陈的在张华走后就开始‘闭关’了,而自己是在午后才露的面,在加上他在府里的种种布局,显然是早就存了功成身退的心思。 把这番分析和苏侍郎说了,苏侍郎也认同了焦顺的看法。 “苏大人。” 见苏侍郎再次陷入沉吟,焦顺主动请示道:“您看咱们是先把内坊的人拿下,还是……” “不妥。” 苏侍郎摆手道:“没了陈员外这个关键人物,你如何证明此事与内坊有关?如果咱们贸然动手,内坊的人却拿出票凭来,声称绝无此事,你又待如何?” “这……” 如果焦顺能做主的话,肯定是直接严刑拷问内坊的人。 但看苏侍郎的意思,显然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绝不会这般滥用酷刑。 “那就先镇之以静。” 见焦顺默然不语,苏侍郎捋须冷笑:“老夫倒要看看,他们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这虽然并不是焦顺的本意,可既然意外走脱了陈员外,如今也只能选择守株待兔了。 但愿那幕后之人并未发现事情有变,继续按照原定计划跳出来作妖。 否则…… 自己即便成功挫败了对方的阴谋,也依旧拿这些老阴比毫无办法。 70 第218章 暗斗明争【中二】 【第二更和第三更都在半夜,大家先睡,明天看】 子夜。 焦顺拥着香菱,闭目许久都未曾睡去。 一来是忧心明天,那陈员外的同党会不会上钩;二来么,他总觉着对方这番谋划,怎么说呢…… 表面看似精巧,实则漏洞频出。 总觉得就算是没有提前发现,自己也一样有翻盘的余地。 这是对方的能力不足呢,还是说其中有什么自己没想明白的地方? 翻来覆去的总也睡不着,焦顺干脆悄默声的起身,去外面放了水,又摸黑钻进了东厢南屋——香菱和玉钏的房间。 黑夜里渐就起了些不和谐的动静。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南屋内鼾声如雷。 ………… 翌日一早。 到了衙门之后,焦顺假装在值房处理公务,实则竖着两只耳朵,随时随地聆听着外面的风吹草动。 倒也没让他久等,刚过辰时没多久,院里就呼啦啦涌进六七个人,为首正是杂工所监管主事侯云。 “侯大人这是?” 焦顺迎出来一看这来者不善的架势,就知道这必是对方出手了,心下略定的同时,也禁不住有些诧异。 他是真没想到,首先出面发难的竟会是侯云! 这位侯主事自他入职以来就是一团和气,从来不曾表现出半点排斥,在衙门里也是一向以闲云野鹤着称,堪称是工部数一数二的薪水小偷。 不过这时候,侯云脸上可没有半点和气可言。 他板着脸背负双手,硬邦邦的道:“焦所正,侯某职责所在,得罪了!来啊,把张诚张华父子带回司内,封存所内一切公文账目,没有本官的消息,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出!” “侯大人!” 焦顺也沉下了脸,冷道:“你这是要软禁焦某不成?却不知这是司里的吩咐,还是部里的命令!” 同时他心里暗自嘀咕,这侯云一副要彻底撕破脸的架势,莫非真有百分百除掉自己的把握? 自己果然是漏了什么吗? “焦所正误会了。” 侯云依旧板着脸解释道:“本官也是接到举报,称所内有贪腐弊案发生,本官身为杂工所检查主事,自然不能对此坐视不理——至于司里,本官随后自然会禀报!” 说着环视了一圈周遭,陆续聚集起来的书办、吏员们,再次扬声道:“尔等就在此地不要走动,等本官查清事情真伪,自然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眼见张诚张华父子,已经被自己的手下带了出来,侯云干脆利索的一甩袍袖:“走吧,回司里!” 呸~ 橘里橘气的! 目送侯云带着张诚张华父子离开之后,焦顺忍不住暗啐了一口。 “大人。” 这时赵彦和刘长有围了上来,一脸忐忑的欲言又止。 “侯大人既然让咱们等着,咱们就等着好了,全当今儿是集体休沐。” 焦顺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又吩咐栓柱从里面搬了椅子出来,就在院子当中大马金刀的坐定,闭上眼睛养起神来。 当然,他心里可没表面上这么淡定,一直都在反复盘算着,自己有没有阴沟翻船的可能性。 根据昨天得到的反馈来看,苏侍郎那边儿应该是可靠的,何况自己还在北静王府存了档,他要真反了水,自己也可以请北静王水溶出面作证。 嗯~ 不说是飞龙骑脸,起码也是立于不败之地了,到最后就算没法惩治幕后主使之人,也必然能免去这贪腐的污名。 ………… 侯云带走张家父子之后,却并没有急着询问他们,而是暂时将这父子二人分开关了起来,表示要先向司里禀报之后,再行讯问。 他自去禀报不提。 却说张华被带到一个狭小的房间内,两个不知是帮闲还是差役的看守,吩咐他好生在里面候着,就自顾自走了出去。 而他们前脚刚走,后脚窗外就有人刻意嘶哑着嗓子呼唤道:“张公子、张公子!” 张华下意识走到窗前,正有意推开窗户查看,却听那人阻止道:“别开窗,我只传两句话就走!你只有两刻钟时间,若不能劝令尊应下这事儿……” 顿了顿,那人又道:“如今是什么形势,你心里应该也有数,那银子虽然给你了,但究竟有没有命花,还要看你的表现。” 张华自然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其实他先前对于陈员外,如此爽快就提前支付了报酬,甚至没强求自己主动出首的行径,也觉得有些古怪。 但在看到侯云的那一刻,这些疑惑就烟消云散了。 侯云是杂工所监察主事,无论焦顺出了什么问题,查案的时候必然绕不过他去,如此一来,自己也等同于是被他捏在手心里,自然不用担心自己会反水。 只可惜…… 饶是他们百般算计,却怎奈焦顺早已经洞悉了一切。 张华暗暗叹了口气,回到原处坐下等待,有了片刻,果然那两个守卫去而复返,将他带到了张诚屋里。 父子两个面面相觑,一个目露狐疑,一个面显颓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诚首先开口问道:“侯主事说的检举信……” “爹。” 张华打断了父亲的话,无精打采的道:“焦大人早有算计,咱们爷俩好生候着就是了。” 原先他还想让自家老子顶罪来着,可如今这局面,再说什么顶罪不顶罪的还有什么用处? 张诚闻言脸色稍霁,却仍是狐疑道:“焦大人早有谋算?连我都不知道,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爹。” 张华冲外面努嘴道:“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您就先别问了。” 张诚这才住口。 父子两个默然相对,心下各有思量,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 返回头再说那侯云。 这时他已经在百工司内堂里,当着掌司郎中和两位员外郎的面,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大致说了一遍。 然后又取出了那封检举信,托举过头顶道:“因信里自称是焦顺的师爷,故此下官已将其带到了司里,只等司里批复之后,便立刻确认是否系其所为!” 有小吏上前接过书信,又恭恭敬敬放到了掌司郎中赵熠的公案上。 赵熠却是看都不看那信封一眼,依旧直勾勾的盯着侯云,半晌才玩味的道:“你既然都已经先暂后奏了,却怎么没有问清楚就来禀报?” 就听侯云不卑不亢答曰:“下官擅自封禁杂工所,带走那张家父子,是怕避免走漏风声,如今既然已经控制住了局势,自然要先禀报司里,再有司里责成调查。” “原来如此。” 赵熠微微颔首,目光却转到了一旁的员外郎许辉身上。 作为多年的老搭档,许辉立刻心领神会的开口道:“若真有这等事,自然不能姑息轻纵!不过杂工所正在试行新政,焦所正更是其中的关键,兹事体大,我看还是应该报到部里,请部堂大人亲自定夺才是。” “正该如此。” 赵熠立刻长身而起,招呼侯云道:“侯主事,你且随我去部堂大人那里,将前因后果仔细禀明。” 侯云似是早就料到,司里多半会把皮球踢到部里。 当下恭声应了,随在赵熠身后出了百工所。 等他们离开之后,两个员外郎齐齐送了口气,分管冶炼所、纺织所的柳南摇头道:“这好端端的何苦又要生事?光美兄【许辉字光美】,你说这焦顺贪污一事是真是假?” “哼~” 许辉嗤鼻一声:“怀桔兄何必问我?这工部上上下下有多少人盯着他,真要有什么徇私舞弊贪污受贿的事情,还能轮到他的师爷出面检举?” “哈哈。” 柳南哈哈一笑,随即正色道:“可这么简单的道理,那些人也应该明白才对,偏偏……难道他们真以为能在工部指鹿为马不成?” 许辉微微摇头:“我也正奇怪呢,此事莫非别有蹊跷不成?” “管那么多呢。” 柳南伸了个懒腰:“虽他们闹去,反正有咱们赵大人在,这百工司就翻不了天!” 他这话明着是在推崇赵熠,细究却又存了怨念。 70 第219章 暗斗明争【中三】 工部内衙。 尚书陈礼接到百工司的禀报之后,立刻召集两位侍郎,摆出了三堂会审的架势。 两位侍郎的意见倒是相当统一,都赞成责令百工司立刻彻查此案。 不过右侍郎苏友霖在此之外,还要求掌司郎中赵熠亲临一线指挥,都给事中沈成卓协查督办。 而等到赵熠、侯云领命去了。 苏友霖立刻摈退左右,掏出了那几张供状,正色道:“尚书大人,馨浓兄,我这里有几份口供,还请大人和馨浓兄过目。” 将那口供转交过去,陈礼一目十行过了一遍,登时皱起了眉头,一面将口供转给左侍郎蒋承芳过目,一面转头目视苏友霖:“雨亭兄,这几份口供是……” “是昨天傍晚时,焦顺亲自送到我家里的。” 苏友霖将事情复述了一遍,又道:“因走脱了那陈员外,我与焦顺只得按兵不动、守株待兔,天幸那些奸佞小人并无觉察,如今只要坐等内坊事发,就可以顺藤摸瓜查出幕后主事之人了!” 说到这里,他眼中闪过一丝冷冽。 “原来如此。” 陈礼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心下却是暗暗松了口气。 焦顺毕竟是简在帝心的主儿,若真被以贪腐的罪名搞下去,本就对工部有所不满的皇帝,说不定会疑心是他主使的。 可若焦顺当真有贪腐的行径,他不做出严厉处罚,又难以服众。 好在事情是子虚乌有的不说,焦顺甚至还反客为主抓住了对方的把柄,如此一来,自己自然不用再左右为难。 对面的左侍郎蒋承芳也笑道:“既如此,咱们也都稳坐钓鱼台,只等着那些宵小之辈露出马脚就是了。” 三人便将此事暂且抛诸脑后,开始商议起了工部的政务。 然而…… “票据都在?!” 正午时分,得到最新进展的苏友霖大吃一惊,不敢置信的又问了一句:“你确定?” “确实如此。” 赵熠见苏侍郎如此激动的反应,不由暗道,莫非他就是幕后主使之人? 果然是个老狐狸! 明明这几个月表现得比谁都器重焦顺来着。 心下腹诽着,赵熠又进一步补充道:“下官得到那两个匠师的口供之后,立刻查封了内坊,谁知一应票据账目都在,证明那些东西确实都是出自内坊,两个匠师多半是受人……”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改口道:“当然,也不能排除其他人确有贿赂焦顺的举动,下官已经命人快马加鞭前去传唤各处工坊管事了。” 他这自然是怕苏友霖没能达成目的,会迁怒到自己头上。 “不必了。” 苏友霖摆了摆手,又吩咐道:“查案的事情先都停了,去把焦顺找过来吧。” “这……” 赵熠犹疑的看向陈尚书。 陈礼也摆手道:“去吧,就按苏侍郎的意思来。” 等赵熠满头雾水的离开之后,苏友霖愣怔的坐回了椅子上,半晌忽然转头望向了陈礼和蒋承芳,却发现陈礼和蒋承芳也正在打量着彼此。 那架势倒不像是在交流,而是在审视对方。 苏友霖见状张了张嘴,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既然那些意图陷害焦顺的人已经有所动作,按说内坊这边也应该准备好了才对,现如今却中途掉了链子。 这要么是对方突然智商掉线,搞出了乌龙事件;要么,就是有人在这期间走漏了风声,让内坊的人明白事不可为,急忙中止了计划。 前者显然不怎么靠谱。 而若是后者的话,那么泄密之人必然出在陈礼和蒋承芳之中! 这也是苏友霖方才想要挑明的事情。 不过…… 紧凭推测就公开质疑一位尚书和一位侍郎,终究还是欠妥。 但总不能就这么虎头蛇尾的不了了之吧? 苏友霖忍不住道:“此事明显与内坊脱不开干系,那侯云行事更是不合其一贯所为,是否可以严查……” “不妥。” 陈礼不等说完,就摇头道:“工部上下至今仍对焦顺多有抵触,若无真凭实据,就惩罚审问出面查案的侯云等人,只怕会惹来非议。” 蒋承芳也附和道:“侯云虽行事不似往日,可既是接到了检举,身为该管主事行事激烈些,也不是不能理解:而内坊贩卖的物件,虽与两个老匠人所言相符,可他们的口供里却并没有提到内坊,以此问罪,只怕是难以服众。” 其实苏友霖何尝不明白这些道理? 当下也没了言语。 不多时焦顺就被带了过来,同行的除了掌司郎中赵熠之外,还有都给事中沈成卓和主事侯云。 陈礼命他们三人暂且在外面等候,先单独将焦顺召进去,把当下的形势说了,又问:“焦所正,事已至此,你可有什么应对之策?” 焦顺正纳闷,到底是哪里走漏了风声,听陈礼这话,也只能苦笑道:“大人也说事已至此了,以卑职只见,还是尽快澄清此事,免得谣言四起让卑职百口莫辩。” 陈礼闻言彻底放下心来。 他就怕焦顺不依不饶,非要把事情闹大。 如今看来,这小子果然是个识大体的。 “你放心,老夫自会督促顺天府加紧追查那陈员外,绝不放过任何参与此事之人!” 随口宽慰了焦顺两句,陈礼又将赵熠三人请了进来,出示了张华等人的口供,并将苏友霖和焦顺定计守株待兔的事情,简单复述了。 赵熠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由大为后悔,方才稀里糊涂站错了队。 “部堂大人!” 这时侯云突然出列,将头上的鞘翅官帽取下,捧在怀里一脸愧疚的道:“卑职误中小人之计,一时莽撞行事,险些错害忠良,虽是出自公心,却也无颜继续留在司内,故此自请调离工部,即便贬官降职也在心甘情愿。” 这…… 众人都是面面相觑,有些不明白他这唱的是哪一出。 毕竟虽然没有证据,但众人心里其实都已经认定,侯云必是幕后主使之一。 而焦顺听了这话,心下却突然打了个突兀,总觉得有什么更加出乎意料的事情要发生了。 “侯主事。” 陈礼蹙着眉,言不由衷的道:“你虽受奸人蒙蔽,但毕竟不曾……” “部堂大人!” 侯云突然噗通一声,屈膝跪倒:“侯云心意已决,还请部堂大人成全!” 顿了顿,他又一个头磕在地上,郑重道:“另,卑职举荐由焦所正接替监察主事一职!” 来了来了! 果然特娘的还有后手! 70 第220章 暗斗明争【下】 【还欠两更。】 侯云这番言语,表面上看来是羞惭于莽撞行事,故此自请外调之余,又主动举荐焦顺升官作为补偿。 可问题是谁不知道,为了接下来在工部全面铺开勤工助学的新政,焦顺即将升任司务厅主事? 虽然名义上都是六品主事,可侯云这个主事是务虚监察主事,司务厅主事却是大权在握,足能与各司郎中分庭抗礼的要职,两者之间可说是天差地别。 甚至于,监察主事的权利还不如所正呢。 这说是明升暗降也不为过。 焦顺能明白的事情,在座的几个老狐狸又如何不知? 当下脸上也都变了颜色,陈礼犹疑道:“这怕是……” “部堂大人!” 都给事中沈成卓突然插口道:“下官坚决反对此事!焦所正入职不满一年,岂能轻易超拔至六品主事?!” “不然!” 侯云回过头来据理力争:“焦所正入职虽不满一载,可这期间非但主持‘勤工助学’的新政,另辟蹊径促成了夏乌和谈,这两桩事情足以令我辈读书人汗颜,顶替我出任监察主事,又有何不可?” “荒谬!他年方十八,乳臭未干……” “迂腐!岂不闻太祖有云:少年强则我大夏强,少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面红耳赤。 但明眼人却都能看得出,这二人其实不过是在唱双簧罢了! 通过这番‘争吵’,他们成功的划定了一个框架,将焦顺的升职上限,暂时框定在了监察主事上。 如果答应侯云所请,焦顺自然只能出任监察主事,论实权不升反降;如果拒绝侯云所请,就等同于认可了沈成卓的意见,短时间里不应超拔焦顺,这一来焦顺更是亏大了。 眼见二人越演越上头,陈礼在公案后面也是头疼不已。 焦顺升任司务厅主事一职,虽然还未曾真正定下来,风声却早已经传出去了,如今临时变卦,非但焦顺会因此生怨,一直关注新政的皇帝,多半也会心生不满。 可问题是…… 以焦顺的资历,升任监察主事却是已经算超拔了,而且还是本司擢升,又有旧员举荐,明显比调到司务厅更合乎惯例。 如果这时候有人提出,要将焦顺提拔到司务厅主事的位置上,沈成卓肯定会提出更为激烈的抗议。 如果一意孤行,更会引来言官们的群起攻之——给事中虽在六部任职,却属于言官之列,而言官们又是最看不惯焦顺这等幸进之人的。 这可和集体决议不一样,谁先提出来必然会遭到言官们集火。 然而若不提出此事,那就只能在侯云和沈成卓给出的框架里,做出二选一了。 陈礼越想越是头疼,不由将目光转向了身旁的两位侍郎,盼望着这时候有人跳出来帮自己顶缸。 “咳~” 结果还真就有人跳出来了。 左侍郎蒋承芳清了清嗓子,压下侯、沈二人的争执,开口道:“本官以为,确实该给焦所正一些补偿,他虽只是入职半年,但却完全称得上劳苦功高,咱们总不能寒了有功之人的心。” 话音未落,苏友霖锐利的目光,立刻落到了他身上,方才的怀疑,似乎在这一刻有了答案! 起初焦顺入职工部,反应最激烈的明明是自己,当时蒋承芳还劝自己不要太过偏激来着,可如今看来…… 果然是知人知面难知心啊! “馨浓兄。” 苏友霖沉声道:“那勤工助学的新政呢?若是司务厅不得其中要义,坏了推行新政的大事,却又该如何是好?” “这有何难?” 蒋承芳毫不避讳的迎着他的目光道:“他还年轻,何况才在杂工所待了不到一年,就算是转调到司务厅,只怕一时半会也难以适应。” “不如仍旧留在百工司,要用到他时,再临时调去司务厅帮办就是了——年轻人行事容易偏激,正需要有个老成持重的把舵。” 这一番话说出来,登时让苏友霖沉默了。 从工部整体利益角度考量,焦顺做个帮办主事,确实比直接统辖司务厅更容易让人接受。 而且以他的出身,年纪轻轻就超拔到六品主事,本就已经是让人咄咄称奇的事情了,再强求手握大权也确实容易引来非议。 陈礼见苏友霖没了言语,便重新看向了焦顺:“焦所正,你以为如何?” 特娘的! 焦顺还能如何? 也只能暗暗骂娘了。 不得不说,那韩升果然有些手段! 能不能致自己于死地,其实并不是韩升首先要考量的事情。 他真正在意的,是如何保住司务厅主事的位置。 故此前面那番动作不过是虚晃一枪,若能直接将自己斩落马下自然最好,如果不成的话,也正好能引出后面这记杀手锏! 如今连自己视为靠山的苏友霖,都已经默认了对方的谋划,凭自己一个区区七品孤掌难鸣,还能有什么好说的? 暗叹一声,焦顺躬身道:“卑职全凭……” “有旨意~!” 就在这时,忽听外面传来个高亢尖利的嗓音。 紧接着一个身穿蟒袍的太监昂然而入。 内衙里自陈礼以下,急忙都按品阶排列恭迎圣旨。 就听那太监道:“陛下口谕:今有北静王奏称,有奸佞宵小之辈,妄图螳臂挡车阻挠新政,为此竟不惜栽赃朝廷民管,当真其心可诛、其行难恕!故,谕令龙禁卫指挥使戴权彻查此事,以儆效尤!” 说完口谕,那老太监又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陈礼道:“陈尚书,涉案的都有哪些,查案的又有哪些,还请跟咱家去镇抚司走一遭!” 顿了顿,又补充道:“焦顺焦大人就不用去了,好生在工部办差就是,莫误了推广新政。” 说着,还冲焦顺和煦的笑了笑。 听到查案的也要去镇抚司报道,侯云当即瘫软在地,沈成卓也是面色难看。 工部自查,即便有证据也未必就敢拷问朝廷命官。 但对于龙禁卫镇抚司而言…… 什么证据不证据的,只要莫须有三字就足够了! 而焦顺此时却是精神大振。 什么苏侍郎不苏侍郎的,咱爷们的靠山必须是皇帝,也只能是皇帝。 吾皇万岁! 心潮澎湃之余,焦顺直恨不能把‘忠君报国’四字刻在脸。 当然,他刻在心里的永远是‘有奶便是娘’。 70 第221章 贾政返京 【第二更在两点左右,今儿就两更,先不补。】 这一场明争暗斗,最终虽然以焦顺大获全胜告终,却也让他再次感受到了官场险恶。 要说焦顺这次的应对,其实并没有什么问题,可仍是一度被对方逼到了墙角。 足见在这些阴谋诡计上,他比起那些官场老狐狸,终究还是差了些道行。 不过焦顺的优势也同样明显。 百余的年近代资讯,虽未必能在勾心斗角上提供太多助力,却足以让他在大局观、开创性等方面,超过了当世的大多数官员。 正因如此,他才能在短短半年间搞出勤工助学的新政,又间接促成了夏乌之间的和谈——至于搞出太祖语录云云,则纯属锦上添花之举。 而若没有这大半年的铺垫,皇帝又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区区七品小吏,开启降神模式? 当然了,降神模式指的是未知力量毫无预兆的突然降临,皇帝却早就对焦顺的所作所为赞赏有加,且又是被焦顺的后手备案引来的,是否符合降神一说,只怕还有待商榷。 ………… 一晃到了八月初二。 自贾母以下,东西二府有头有脸的女子,齐聚在内仪门前,熙熙攘攘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随着一个小管事上前禀报,说是政老爷的车架已经过了东街口,老太太更是激动的拄着拐杖直往外迎。 王夫人慌忙劝阻,说是母亲在内仪门迎候都有些过了,若再往外迎,只怕要折了做儿子的福寿,贾母这才悻悻作罢,却仍是踮着脚的往外张望。 这婆媳二人并肩翘首以待,却惹得在一旁邢氏直泛酸,拿着条细绸帕子才上眉头却下心头的,来回撩弄个不停。 再往后,尤氏、李纨、王熙凤三人凑在一处,你一言我一语的,却是在商量明儿老太太过寿的事情——也正为了要给母亲过寿,贾政才会日夜兼程往家里赶。 而她们两侧,则是三春并钗黛、岫烟、湘云等人。 按理,邢岫烟应该站在迎春身侧,此时却偏偏远远隔开,只与同样不起眼的惜春为伴。 这些姑娘们无忧无虑的,议论的事情自然也就杂了。 “哎~” 史湘云最是心直口快,拿手肘碰了碰一旁的探春,好奇道:“大嫂子近来是不是遇见什么喜事了,瞧那脸上鲜亮的,人也活泼多了。” “约莫是因为兰哥儿学业有成吧?” 探春心不在焉的回了句,却频频望向拉着贾环,站在侧旁的赵姨娘——这生母也不知怎么想的,顶着满头珠翠搔首弄姿,瞧着倒比太太还遮奢些。 当真是乱了尊卑! 有心提醒她注意自己的身份,却又不愿在太太面前与其过于亲近。 正左右为难,一旁薛宝钗似是察觉到了她的心事,笑着招贾环道:“环兄弟,这时候你跟我们凑什么热闹,赶紧去前院迎一迎啊。” 赵姨娘如梦方醒,忙就拉着儿子去了一旁,吩咐他赶紧去角门处恭迎,务必要让贾政下车后第一眼就瞧见。 等贾环不情不愿的去了,赵姨娘转身正要回到队伍里,却不想被探春拦住,劈头盖脸的一通呵斥。 赵姨娘当下也火了,她为了固宠好生打扮一番,难道还有错了不成? 何况她这也不全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一双儿女的未来,偏探春只顾着什么尊卑体统,全不曾有半点体谅。 母女两个越说越恼,却又都怕被人听了去,只好凑近了咬牙嘀咕,若不知道的,只怕还以为是母女情深呢。 却说因少了探春,史湘云倒与邢岫烟离得近了些,因两人也是初识——史湘云如今并不常驻荣国府,这两天过来也是为了贾母的寿辰——她便好奇的探问道:“邢姐姐,你明明是和二姐姐住在一处,偏怎么回回都和惜春妹妹凑在一起。” 还能是为了什么? 邢岫烟暗叹一声,经过这些日子的察言观色,以及各处听来的只言片语,她终于明白迎春主仆对自己的排斥,是从何而来了。 若依照她的本心,自不愿与迎春演什么二女争夫的戏码。 可无奈姑母那里一门心思想要撮合这桩婚事,近来因那焦顺升了官,更是恨不能牛不喝水强按头,又如何容得她退缩半步? 至于和惜春凑在一处…… 现如今黛玉迎春一拨,宝钗探春一拨,双方不说明争暗斗,起码也是泾渭分明,与之相比,出身东府又年纪尚幼的惜春身边,自然就成了唯一的净土。 当然,邢岫烟表面上肯定不能这么说。 她微微一笑道:“我儿时常在道观里嬉闹,受了女冠们不少熏陶,偏惜春妹妹也是个爱谈玄的,自然就投了脾气。” 这话半真半假,倒叫史湘云挑不出毛病来。 就在这时,哗啦啦涌进无数人来,打头的正是贾政。 原本在贾赦、贾宝玉、贾琏、贾珍等人的簇拥下,贾政正闲庭信步的说着什么,见母亲在仪门前恭候,他急忙几步抢到近前,屈膝跪倒口称罪过: “罪过、罪过,怎敢劳母亲在此久侯?!” 贾母原本攒了一肚子的话,这时却只是拄着龙头拐杖,连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直到被贾政扶进了荣禧堂内,这才又蹦出了第二句话:“你这一去,可是清减了不少。” “母亲放心。” 贾政扶着母亲在主位上坐了,嘴里笑道:“儿子少了赘肉,精神头倒比先前足了。” 原想着去右侧上首坐了——贾赦已经占了左首——结果却被老太太拉着不撒手,只好让丫鬟搬了椅子,就坐在了母亲身旁。 母子二人足聊了一刻钟,连侍立在侧的王熙凤都几乎插不上嘴。 直到贾母因激动过度有些精神不济,自去了后宅歇息,贾政这才得了闲,一面向贾赦问些家中的近况,一面环视两下里的子侄。 半晌,他忽然眉头一挑,问道:“顺哥儿何在?” 听他头一个问起焦顺来,众人都是神色各异。 贾宝玉急忙起身答道:“焦大哥因昨儿刚升了官儿,这两天忙的脚不沾地,实在是抽身不得,故此托儿子给您告一声罪,说是晚上回来再亲自登门。” “升官儿?” 贾政诧异道:“他入职工部还不满一年吧?这就又升官了?却不知升任的什么职务?” “好叫老爷知道。” 贾宝玉笑道:“焦大哥已经升任正六品司务厅主事了。” “司务厅主事?!” 贾政闻言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在工部为官多年,岂能不知道这个位置的重要性? 想起自己蹉跎半生,也不过是个从五品闲职,一时倒有些五味杂陈,忍不住摇头道:“他毕竟年轻资历浅,上回特旨超拔就已经惹的上下非议,这次得了司务厅主事要职,却怕是福祸难料。” “老爷多虑了。” 贾宝玉闻言,忙把近来发生的事情一一道出。 却说那案子一查就是半个多月,工部上下被大内总管戴公公查的人仰马翻,牵扯其中的官员一度多达二十余人,虽然最终证据确凿的只有韩升、侯云、沈成卓等七人,却也足令工部上下谈之色变。 故此月底时,陈礼商议由焦顺顶替刚刚落马的韩升时,各级官吏都是噤若寒蝉,连半句反对的声音都没有。 “沈大人竟也丢官罢职了?!” 旁人也还罢了,听说都给事中沈成卓竟也因此落马,贾政却是大为震惊。 曾几何时,这些科道言官可都是他心向往之的存在,当初几次主动示好都被人家无视了,谁成想竟就这么栽在了焦顺身上! “何止!” 贾宝玉又道:“齐国府的陈世叔也吃了挂落,如今还在牢里不曾出来呢——如今老爷回来,陈家只怕就要登门求告了。” 嘶~ 听说陈永鹏也因此入狱,贾政刚刚生出的那点嫉妒之情,立马就烟消云散了。 当下连忙吩咐置备酒宴,准备晚上亲自庆贺焦顺官运亨通。 又特意点了贾琏、宝玉二人作陪。 如此安排,倒令众人愈发侧目。 贾赦更是不屑道:“他便再怎么也是奴……” “哥哥慎言!” 贾政急忙打断了他的话。 “哼~” 贾赦嗤鼻一声,略过焦顺的出身不提,继续道:“再怎么,他也不过就是个六品罢了,你这大惊小怪的成什么体统?!” “兄长有所不知。” 贾政摇头道:“这政务厅的主事,可不是一般六品能比的,堪称是工部的大总管,轮地位几与掌司郎中并驾齐驱,论权柄之广,甚至犹有过之!” 顿了顿,他又叹气道:“不过更令人艳羡的,还是圣上的荣宠。” 这话一出,贾赦倒不好再反驳了,毕竟荣国府眼下最大的依仗,正是陛下对贾元春的荣宠。 70 第222章 余波 说说笑笑眼见到了中午,男女各在东西两厢用罢了午饭,众人这才各归各处。 旁人都散了,王夫人却是单独喊住了王熙凤,领着她去了偏厅说话。 “凤丫头。” 一上来,王夫人便开门见山的道:“先前我就曾和你说过,何况方才你听老爷说了,顺哥儿如今不比往昔,咱们要是继续攥着来旺夫妇的身契,只怕再厚的情分也得变成仇家。” “就算太太不说,我也正想着给他们脱籍呢。” 王熙凤先是一笑,随即又愁眉苦脸道:“只是少了来旺两口子帮衬,我身边是越发没人可用了。” “这倒不怕。” 王夫人道:“如今南边的轮胎工坊也渐渐稳定了,用不着那么些人盯着,我寻思着,是不是把周瑞夫妇调回来,让他们在府里将功赎罪。” 周瑞夫妇当初也是受了儿子牵连,本身倒并无多少出格的地方,如今又在南边督产有功,回转府里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当然,他那倒霉儿子就只能留在两广了。 对于王熙凤而言,周瑞夫妇自比不得来旺夫妇亲近,可如今来旺夫妇留不得了,退而求其次选择这夫妇两个,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更何况这既是王夫人的意思,她自然不好拒绝。 “周姐姐若能回来帮我,自然再好不过了。” 王熙凤说着,又为难道:“可他们先前住的地方,如今已被焦家占去了,这……” “终究是犯了错的,随便安置在外面就是。”王夫人不以为意的道:“再说了,顺哥儿近来也在四处看宅子,说不定周瑞回京的时候,他们就主动搬出去了。” “只怕够呛。” 王熙凤摇头:“顺哥儿因常去那别苑里,等闲宅邸可瞧不上,说是要买个大杂院推平了重建呢,这一耽搁少说也得一年半载的。” “那就更好了。” 王夫人笑道:“我倒巴不得他久在咱们家,与老爷哥儿们多多亲近呢。” “说也是呢。” 王熙凤也掩嘴笑的花枝乱颤:“错非是他算计,万岁爷又怎知宝兄弟的好处,可见多于他亲近总是好的。” 两人又闲谈了几句,眼见王夫人起身要走。王熙凤忽的想起了什么,凑上前悄声道:“有句话本不该我说,可对太太也没什么好瞒着的——瞧我们太太的意思,多半是想把侄女配给顺哥儿。” “若是刚脱籍那会儿,两人倒也算是良配了,可如今顺哥儿不比以前了,蒙圣上恩宠,前途不可限量,再娶平民百姓家中的女子,似乎有些欠妥。” “你的意思是……” 王夫人闻言若有所思。 “有我们太太顶在前面,我自不好说些什么,可喜顺哥儿与老爷太太亲近,您不帮他惦记着,还有谁能帮着惦记?” 被王熙凤这一说,王夫人果然动心了。 来旺夫妇脱籍之后,双方的羁绊显然又少了些,而给焦顺张罗一门亲事,无疑是拉近双方关系的好办法。 说实话,以王夫人看来,焦顺配迎春、探春都是极妥当的,可惜焦顺毕竟是出自王家,做主母的把庶出女儿嫁给娘家奴仆——即便焦顺早已就脱籍了,这事儿也一定会惹来非议,更会引起老太太的不满。 惜春和林黛玉也是同理。 错非如此,王夫人倒乐得把林黛玉许给焦顺。 至于宝钗么…… 王夫人却是连想都没有想。 除此之外,身边的姑娘就是湘云了。 不过史家毕竟是实习侯府,内里虽落魄了,却未必肯把嫡出的小姐嫁给焦顺。 何况老太太那边儿也是道槛儿。 思来想去,只怕还要在外面仔细寻访才是。 ………… 却说邢氏因方才站了半天规矩,又见贾政夫妇众星捧月似的,连老爷都被盖过了风头,一时是身上燥心里也燥。 到家先把大衣裳脱掉,换了贾赦新进买来的大红直领半袖旗袍,慵懒的歪在榻上吩咐道:“去,把表小姐请过来。” 不多时邢岫烟匆匆赶到,进门就见姑母穿着件前后分叉的怪衣裳,露出两条充满肉感的浑圆长腿,红的耀眼、白的炫目,一时又惊又羞,忙借着垂首见礼的机会错开目光,再不敢抬头去看。 “嗯~” 邢氏似叹非叹的闷哼了声,将个狐儿媚的尖俏面容转向侄女,见邢岫烟鹌鹑似的缩着头,一副谨小慎微的架势,心下便有三分不喜。 遂板着脸问:“今儿你可瞧见了?” 这话没头没尾,让邢岫烟听的不明所以,只能再次躬身道:“岫烟愚钝,还请姑母示下。” “你确实是笨了些!” 邢氏恨铁不成钢道:“方才府上的爷们儿,十句里倒有三句是说那焦顺,他那官儿更是让二老爷都艳羡不已,这等金龟婿,错非是有我的情面在,你只怕都未必能高攀的上——偏我让你试着去偶遇搭讪,你又一味的推脱,也不知到底是怎么想的!” 说着翻身坐起,目不转睛的盯着侄女。 邢岫烟见是老调重弹,忙恭声分辩道:“姑母明鉴,这府上人多眼杂的,若被谁瞧了去,侄女被人取笑倒也还罢了,却怕累的姑母颜面无光。” “哼~你只顾颜面,却不想想时不我待的道理?”邢氏冷笑道:“他大半年就升到了六品官儿,再等个一两年还了得?只怕到时候就算有我的面子,你也高攀不上了!” 邢岫烟在得知迎春对焦顺有意之后,就彻底熄了高攀的心思,如今听了这话依旧是心如止水,没有半点波澜。 邢氏见状越发恼了。 咬牙道:“我知道你约莫存了别的心思,多半是惦记上了宝玉——可这府里就那么一个宝贝疙瘩,林丫头和薛丫头还惦记不过来呢,你又凭什么跟他们争?” “姑母!” 邢岫烟见她竟扯到了宝玉身上,急忙分辨道:“岫烟绝无此意!”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 邢氏以己度人,觉着邢岫烟必是瞧上了身份更为尊贵,相貌也远胜焦顺的贾宝玉,故此也懒得再多费唇舌。 围着邢岫烟来回转了几圈,转身在橱柜里翻出件款式相仿的白底青瓷色旗袍,递给邢岫烟道:“穿上试试。” “这……” 邢岫烟吓的倒退了两步,慌急道:“姑母,这如何穿的?!” “我不就穿上了么!” 邢氏桃花眼一瞪眼,没好气的道:“要不是你这头实在不中用,我还舍不得老爷亲手挑的衣裳呢!” 说着,她举着那旗袍,又往前逼近了两步。 “姑母。” 邢岫烟再退两步,颤声道:“我、我往后听您的就是,这衣裳还是免了吧。” “当真?!” 邢氏两眼一亮,将那旗袍丢在榻上,不容分说的下令道:“那择日不如撞日,趁着晚上焦顺要去赴宴,你半路拦下他兜搭几句!” “这……” “什么这啊哪的,到时我让丫鬟陪着你去,说些什么做了什么都让她回来学一学,你要是糊弄我,也别怪我另想旁的法子!” 邢氏虎着脸道:“记得主动些,别学你姐姐那木愣愣的样子,若引得他乱了分寸,我就能帮你把这桩婚事定下来!” 顿了顿,她又略略放缓了语气:“姑母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眼下你或许心不甘情不愿,等以后大了,就全都明白了。” 70 第223章 余波【续】 【emmm……欠三更。】 宁国府内宅一角。 尤三姐捧着册带插图的话本,翘脚坐在凉亭的朱漆栏杆上,两只小巧的鹅黄绣鞋悬在半空上下跌宕,撑的葱绿裙摆碧涛般起伏,透着由里而外的欢快惬意。 前些日子张诚出狱后,已经替儿子做了悔婚的承诺。 尤三姐因此在老娘和姐姐面前露足了脸,又自觉攥了尤氏的短处,近些时日便愈发来的勤了,出入不避的,几乎把自己当成了宁国府的半个主子。 也不知她是在书上瞧见了什么,两只小脚渐渐就定在半空,一双紧致的长腿也悄悄并拢,本就白里透红的脸蛋,更是凭空添了三分血色。 “三姨!” 这时候一个声音在身后突兀响起,唬的尤三姐差点摔个后仰。 她急忙扶着柱子稳住身形,嗔怪的瞪向来人骂道:“该死的蓉哥儿,好端端吓我一跳!看要是摔了,我饶不饶得了你!” “是我的不是了。” 来人正是贾蓉,就见他赔笑将个托盘双手奉上:“我急着想让三姨尝尝这新出锅的瓜子,一时也就乱了分寸。” “哼~” 尤三姐骄横一声,因近来与他父子厮混熟了,半点不客气的抓了把瓜子,又随口问道:“五香的还是糖炒的?” “灶上刚用冰糖炒的,也有五香的,不过我知道三姨喜欢甜的。” 贾蓉将手里的托盘放在一旁石桌上,探头探脑去看尤三姐手里的话本,被尤三姐一扬手躲开之后,又故作好奇道:“三姨这是看什么书呢?让我也瞧瞧呗。” “哼~” 尤三姐又是一声骄横,却是劈手把那话本砸给了贾蓉,边捻了瓜子放进嘴里,边斜着美目冷笑道:“这就是在你媳妇屋里捡的,说的倒像是你没看过一样!” 贾蓉原是借机调笑一番,不想尤三姐竟是毫无避讳,倒弄得他一时有些愣怔。 不过贾蓉毕竟也是欢场老手,很快便没事儿人似的笑道:“这可是好书,一般人想淘换都没处淘换呢。” “呸!” 话音未落,尤三姐便冲他啐了一口。 贾蓉不闪不避,径将两只手往身前一拍,随即满脸得意的亮出了掌心的瓜子皮。 尤三姐白了他一眼,又磕了瓜子往空处啐去。 贾蓉急忙去接,不想脚下却被尤三姐绊了个趔趄,踉跄几步好容易稳住身形,就听身后尤三姐笑的银铃仿佛。 贾蓉刚刚生出的恼意,听了这笑声先就减了七成,等转过身见尤三姐在栏杆上笑的花枝乱颤,剩下三成恼意登时也消弭无踪,只余下一肚子的心痒难耐。 他吞了口唾沫,腆着脸往前凑了凑,耸着鼻子陪笑道:“这瓜子闻着好香,三姨也赏我些尝尝吧。” 旁边明明就有一大托盘,他偏把手伸向了尤三姐掌心,眼见尤三姐笑吟吟的并未躲避,更是干脆一把裹住了尤三姐的小手…… “咳~” 贾蓉正要仔细体会那软玉也似的触感,身后忽就传来了一声干咳。 循声望去,却见李纨正领着两个丫鬟站在院门口,脸上虽不显什么,目光却是透着不善与冷冽。 贾蓉忙丢开尤三姐的小手,转身讪讪道:“婶婶怎么来了?可是来找我母亲的?” 尤三姐也忙跳下了栏杆,略有些尴尬的招呼道:“珠大奶奶。” 李纨却看都不看她一眼,径自向贾蓉点头道:“你母亲没在家里,可知去了何处?” “这……” 贾蓉略一思量,不确定的道:“或许是去佛堂了吧?太太前几日刚请了尊观音回来,近来时常去佛堂参拜。” 说起这尊观音,他脸上便止不住的显出异样来。 盖因那其实是一尊求子观音! 按说尤氏至今无所出,请一尊求子观音倒也没什么稀奇,可问题是她现如今早与贾珍断了夫妻之实,真要是求来了子嗣,也只会是姓焦的孽种。 李纨问清楚佛堂的位置,便目不斜视的离开了。 贾蓉刚松了口气,不想尤三姐便一把将瓜子掼在了地上,咬牙切齿的骂道:“不过是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寡妇罢了,她有什么好得意的!” “三姨慎言!” 贾蓉生怕被李纨听了去,忙伸手去捂尤三姐的嘴,却被尤三姐狠狠拍开,没好气的骂道:“滚一边去,你也不是个好东西!” 说着,又把石桌上的托盘扫落,踩着散了一地的瓜子悻悻而去。 “三姨、三姨!” 贾蓉见她莫名恼了,一面暗道可惜了这好机会,一面忙追上去嚷道:“你等等我、等等我,我让人备车送您去!” 且不提他二人如何。 却说李纨寻到佛堂里,见尤氏正虔诚的跪在供桌前,嘴里念念有词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她便没有打扰,而是径自跪在了旁边的蒲团上,双手合十默然参拜。 “噗嗤……” 谁知尤氏见状,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掩嘴道:“你这求的是什么?” 李纨莫名其妙横了她一眼,随即将方才所见道出,提醒道:“你可千万提防着些,莫又在你们府上闹出乱了纲常的事情来!” “那疯丫头自己要作死,谁能拦得住?且由她作孽就是,看日后悔是不悔!” 尤氏愤愤的骂了一声,她倒不是推卸责任,实在是贾蓉和尤三姐都知道她与焦顺奸情,这上梁不正又怎好怪罪下梁歪? 而听了尤氏的苦衷,李纨脱口道:“这怎么一样?!你是被逼无奈,她却是自甘堕落!” “你守了十年寡,也足对的起贾珠了。”尤氏苦笑:“可在世人眼里,咱们与她又能有什么区别?” 李纨默念无语。 再怎么给自己找理由,她与焦顺之间的关系,也一样为世人所不容。 而李纨也曾不止一次,想要斩断这种禁忌。 然而…… 今天不过是多听了几句焦顺的事迹,还是老生常谈的旧事,她就情不自禁的寻了过来。 这时尤氏长身而起,嘴里道:“你也别想那么多了,事到如今,咱们姐妹只图个快活就好——对了,我知道你是个馋嘴的,只是这一两月内却要让我一让。” 前半段还算正经,后半段却就戏谑起来。 “呸~你这腔子里就没句好话!” 李纨红着脸啐了一口,静等着尤氏给出解释,若没有合适的理由…… “你瞧。” 尤氏抬手指了指那佛龛里的观音像:“这是我刚从栖霞庵请来的。” 栖霞庵? 李纨柳眉一挑,盯着那观音像打量半晌,随即面露惊诧之色:“你、你请了送子观音?!这……” 她难以置信的看向尤氏:“贾珍怎会答应这等事?!” “原本是不答应的。” 尤氏不屑道:“可这不是被工部的事情吓到了么?他只当畅卿真能随时上达天听,调动那些镇抚司的贼杀才,所以生怕畅卿翻旧账,故此前几日特意叮嘱我,务必要哄好了畅卿。” “我当时试探了几句,他只是略一犹豫就应下了,甚至还想着等孩子生下来,正好攥在手心里做个把柄。” 听到这样荒唐的事情,李纨一时惊骇的没了言语。 尤氏却笑盈盈挽住了她的胳膊,怂恿道:“正好你方才也拜过了,要不干脆咱们一起来?到时把孩子送到我们府上,就说是我生的……” “呸,你是越发疯了!” 李纨吓的忙把尤氏搡开,又抓着她发誓,绝不撺掇焦顺胡来,这才放过了尤氏。 70 第224章 前奏 是日下午。 为了晚上那一场巧遇,邢岫烟正在屋内坐立难安,忽听外面绣橘惊呼道:“呀,婶子怎么来了?可巧司棋姐姐没在家,跟着姑娘去了老太太院里……” “我不找司棋。” 有个粗声大嗓的妇人回道:“表小姐可在家呢?” “表小姐?” 绣橘似乎有些错愕,停顿了一会儿才答道:“邢姑娘倒是在家,上午从太太哪儿回来就说是身子不舒服,所以并没有跟着去老太太院里。” “那你忙的你就是,我去瞧瞧邢姑娘。” 说话间,来人径自进了堂屋,又寻到邢岫烟所在西间。 这是个年近四旬的中年妇人,生的颇有些富态,指头又粗短白皙,显是平时不怎么做活儿。 进门之后她先把手里的包袱放在桌上,这才笑盈盈的对着邢岫烟道了个万福:“姑娘,太太特意差我过来,帮着给您装扮装扮。” 说着,她左右扫视了一圈,诧异道:“这屋里怎么连块镜子都没有?” “我都在二姐姐屋……” 邢岫烟刚要开口解释,那妇人却早扬声吩咐道:“绣橘、绣橘,快给邢姑娘找块梳妆镜送来!” 见这颐指气使的架势,邢岫烟心知必是姑母身边得势的主儿,忙躬身恭声道:“敢问婶子怎么称呼?” 那妇人大咧咧受了邢岫烟一礼,得意道:“倒也不怪姑娘不认得我,我实是邢家的老人儿,当初我跟着太太嫁到这府里时,还没姑娘呢——那时太太也才十五,这一晃十七八年就过去了。” “那时候邢家可不是眼下这样子,太爷置下好几间旺铺,在城外还有个不大不小的庄子呢,谁知没几年就被舅老爷败了大半……” “当初大爷要去南边做生意的时候,我就不看好来着,瞧瞧,这可不就让我给说准了?才去了没几年,就连老本都蚀了个干净!” “当初要是留在京城,有太太帮忙照应着……” 她这碎碎念了半天,除了自己出身邢家,是邢夫人的陪嫁家人之外,姓名差事竟是一样也没说清楚。 这时绣橘捧了个碗口大的水银镜进来,那妇人劈手夺过,一面展开支架摆在桌上,一面嘴里还抱怨着:“偏怎么弄了这么小的来?” “这是我和司棋姐姐用的,姑娘屋里那个倒还大些,可却是镶在梳妆台上的。” “算了,去忙你的就是。” 妇人打发走了绣橘,转回头把包袱一层层解开,同时嘴里笑道:“姑娘别觉着委屈,眼前是眼前、往后是往后,等嫁进焦家之后,有你的好日子呢!” “他家论家底儿是差了些,可焦大爷在工部掌着那么多挣钱的大买卖,随便从指头缝儿里露出些来,就够家里几辈子嚼用了!” 说着,她从包袱里翻出条鹅黄碎花长裙,先小心翼翼的放到了一旁,然后又捧出个刻着五福云纹的木盒子来,献宝似的推到邢岫烟面前,夸张道:“姑娘快瞧瞧,这也就是你了,便二姑娘相亲,太太都未必舍得!” 邢岫烟隐约猜到了什么,对那盒子颇有些排斥,但在妇人的催促下,还是只能故作惊奇打开了盒盖,果然不出所料,里面放着一套珠光宝气的头面首饰。 邢岫烟心下暗叹一声,嘴里却道:“这、这怎么使得?” “有什么使不得的,但凡姑娘能有个好归宿,太太和我们这些出身邢家的老人儿也就放心了。”妇人前半句说的暖心,后半句却又话锋一转:“只是姑娘千万小心些,若弄坏了我拿回去可不好交差。” 邢岫烟早料到是暂借,故此倒也没有失落。 只听凭那妇人摆置,将金玉珠翠、锦绣长裙,挨个往身上装扮披挂。 期间环佩叮咚闻之悦耳,落在邢岫烟耳中却似枷锁合拢;那长裙因是邢夫人的旧物,穿在身上略显肥大宽松,偏邢岫烟却感觉像是被紧紧勒住了喉咙,连自由呼吸都难以办到。 等装扮的差不多了,那妇人前前后后端详着自己得意之作,连道姑娘这回必能‘旗开得胜’。 随即,她又交代道:“太太说了,让您等焦大爷晚归时再去截他,老话说酒为色媒,又说是酒壮怂人胆,这男人嘛,一旦灌多了猫尿,上面就管不住下面……” “娘、娘!” 正说着,就听外间司棋嚷道:“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要和你说!” 却原来这妇人正是司棋的母亲王氏。 “这死丫头又做什么妖?” 王氏嘟囔一声,冲邢岫烟笑道:“姑娘先在这里候着,我出去和她说两句话就回来。” 不等邢岫烟同意,她早挑帘子到了外间。 刚要开口询问女儿有什么事,却又被司棋扯着出了门。 “娘!” 等到了东厢廊下,司棋才沉着脸道:“你老实跟我说,太太这回派你来做什么?” “你这丫头,倒审起你娘来了?!” 王氏两眼一瞪,没好气的道:“娘做什么不用你管,太太的事儿更轮不到你管,你只管伺候好二小姐就是!” 说着,就要折回屋里。 “娘!” 司棋迈开长腿几步赶超,拦住了王氏的去路:“算我求你了,你这回就跟我说句实话吧!” “这话说的,倒像是娘骗过你似的?” 王氏脸上显出些恼意,嘴里却依旧敷衍道:“太太吩咐的事情跟你没关系,你少打听就是了——难道娘还能害你不成?” 说着,就想绕过女儿。 “娘!” 司棋见状,愈发确定邢夫人是要什么大动作,又见母亲绝口不提的架势,一咬牙一跺脚,干脆趴在王氏耳边道:“我已经失身于那焦顺了。” “什么?!” 王氏一跳三尺高,再顾不得什么邢岫烟,忙拉着女儿到了僻静处追问究竟。 “这有什么好说的。” 司棋梗着脖子,冷道:“太太先前当面许诺要把二小姐嫁给他,我时常往来传话,又早将他当姑爷看待,自然就……” “你这丫头好生糊涂!” 王氏气急道:“这要是让人知道了,你往后还怎么活?!” 司棋理直气壮的道:“所以女儿只能跟着二姑娘一起嫁过去!娘,你老实告诉我,太太是不是想让表小姐做什么出格的事儿?!” 顿了顿,见王氏沉吟不语,又补了句:“这可关系到女儿的终身大事,你可千万不能再瞒着了!” “是有这么回事……” 王氏一张胖脸起了褶皱,吞吞吐吐的刚要把邢夫人的谋算说出来,却忽然两眼放光的一拍大腿,欢喜的叫到:“有了!我求太太让你做邢姑娘的陪嫁不就成了?!” “你既已经占了先,她一个破落户也好拿捏,往后到了焦家是谁说了算还说不定呢!” 越说越亢奋,王氏竟又夸起了女儿:“你这丫头论眼光倒比娘强些,竟不声不响攀了焦大爷这根高枝儿,也算是没白费这拔尖儿的身子!” 司棋早知道母亲是个势利的,可也没想到王氏前脚还骂自己糊涂,转脸又贪慕起了焦顺的前途富贵,大赞自己有先见之明。 一时倒闹的司棋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而王氏此时却是脑洞大开,竟由自家女儿和焦顺的关系,想到了秦显夫妇近来的殊遇,于是勃然变色道:“怪不得你二叔得了肥缺,连你婶婶都得了焦大爷抬举,说是要做什么别苑巡夜总管事,原来是偏了咱们家的好处!” “你再见着焦大爷,千万跟他说清楚,有什么好差事都等你爹回来再说,莫都便宜了……” “娘!” 司棋听她越说越不像话,急的跺脚道:“你胡扯些什么呢?!我们姑娘早问过焦大爷了,他说若是太太食言而肥,宁愿撕破脸也不会娶邢姑娘。” 想了想,她又补了句:“这话你可别传给太太知道,不然我这里就再没指望了!” “这我自然晓得!” 正因是个贪婪的,王氏才更清楚什么表小姐、二小姐都是虚的,唯独女儿攀上高枝儿才是真的。 当下也不再隐瞒,将邢氏逼着邢岫烟‘巧遇’焦顺的事情,了,又提醒道:“我瞧这意思,可未必是巧遇那么简单,说不得是要引诱那焦大爷酒后无德……” “他便不喝酒,也未必有什么德!” 司棋嗤鼻一声,又对王氏道:“娘,这事儿千万使不得,要不你设法劝阻劝阻,让她知难而……” “劝是劝不住的,何况我也不敢劝!” 王氏却立刻摇头道:“否则让太太知道了,还能有咱们家的好?何况我瞧表姑娘也是不情不愿,先前还曾几次阳奉阴违,所以太太才特意派了我来——不过她毕竟是寄人篱下,一家人吃穿用度都要仰仗太太,便再怎么也不敢违拗了太太的意思。” 司棋闻言来回踱了几步,断然道:“那干脆我去撞破了此事,这样表小姐也能有个交代!” “不成!你不能去!” 王氏见女儿起了蛮劲儿,倒急中生智起来:“你要去了,肯定会牵连到二小姐,得找个不怕担责的出面才行!” 不怕担责任的? 司棋脑海中登时冒出个人来。 70 第225章 新官上任三把火 贾母院内,林黛玉居处。 “姐姐为什么不直接告诉焦大哥,让他设法避开邢姐姐?” 司棋刚道明了来意,黛玉当场就提出了疑问。 “这……” 司棋登时愕然,随即就羞惭的告辞道:“打扰姑娘了,我这就想办法给焦大爷传信去。” 她先前只想着设法阻止邢岫烟,这一叶障目之下,竟忘了通知焦顺才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 此时被林黛玉当面点破,一时只觉得分外窘迫,红头胀脸的就想告辞离开。 “姐姐莫急。” 林黛玉这时却唤住了司棋,清秀精致的瓜子脸上闪过些许犹豫,不过很快便又坚定起来,不容置疑的道:“这事儿就交给我了,等晚上我去和邢姐姐说个清楚。” “这……” 面对林黛玉的大包大揽,司棋却反倒有些举棋不定,下意识的探问:“林姑娘准备怎么做?单独说服邢姑娘,只怕未必……” “放心吧。” 林黛玉信心满满的道:“其实我早就有些想法,趁这个机会正好试上一试,也或许就能两全其美呢。” 两全其美? 这种事情怎么两全其美? 难不成是把焦顺切成两片平分? 是要横着劈,还是竖着劈? 司棋的思绪,不受控制的往解气的方向发散,有心再问清楚,但转念一想,届时自己大可悄悄跟过去,当面听一听她们说什么,故此也就没再多问。 向林黛玉道谢之后,径自折回了家中。 ………… 焦顺在司务厅内接到贾政的请帖,头一个反应却是用手按住了突突乱跳的太阳穴。 原本预计是要入职满一年,也就是十月之后,自己才会升任司务厅主事的,结果这突然提前了两个月,说起来虽是好事,却也彻底打乱了焦顺的计划。 再加上张诚虽然没有涉案,但在唯一的儿子入狱之后,显然也不可能再担任师爷一职,仅凭贾芸这个半吊子的,萧规曹随还勉强能行,指望他在司务厅迅速打开局面,却无异于痴心妄想。 故此焦顺打从入职前,就开始忙的昼夜颠倒,已经好几日没睡个囫囵觉了。 就本心而言,在这种心力交瘁的情况下,他是一点都不想去贾政家里咬文嚼字、商业互吹——有这闲工夫,搂着贾政的儿媳妇睡一觉,它难道不香吗? 可这世上有几个人能秉持本心行事的? 更何况以焦顺对贾政的了解,这位资深键政除了憋着一肚子话,要在自己面前挥斥方遒之外,只怕多少也对自己在京城闹出的大动静有些艳羡嫉妒。 于情于理,他都要去安抚一番,免得后院起火。 呃~ 把贾政形容成自己后院,总觉得有些怪怪的,但理就是这么个理儿。 拿定主意之后,焦顺便又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了政务上。 如今工部各方,都以为他会在初步掌控司务厅之后,开始筹备新政在各司的全面推广事宜,毕竟勤工助学的好处,已经在京畿直隶等地得到了证实——助学的好处还未显现,但借此诱发工人积极性的设想,却已经得到了良好的反馈。 但实际上,焦顺却将新政推广列了为次要任务。 因为即便从现在开始推进,等达成初步协议怎么也要十月甚至十一月了,如此一来,派出推广巡视组无论如何也要等到明年开春。 至于初见成效…… 考虑到这次的覆盖面远超之前,能在入冬之前得到正面反馈,就已经算是推广得力了。 总之,无论再怎么着急,短时间也不太可能出成绩,只要按部就班在年底之前完成就好。 虽然这样按部就班的推进,到最后也一样少不了功绩。 可焦顺岂是安于现状的人? 皇帝又怎会对一个不思进取的小吏,继续投注更多的精力? 所以和初入杂工所时一样,焦顺这次新官上任的首要目标,仍旧是搞出个大新闻! 而搞新闻需要的素材,恰好他也已经掌握在手中了。 思索再三,焦顺取了纸笔写下他升任司务厅主事之后,所做出的第一个倡议——司务厅主要是承上启下,既承接上面的政令,然后督促下面遵令行事。 而司务厅与各司并无统辖关系,即便有些什么事情也只能是提出倡议,不过鉴于司务厅种种实权,这些倡议往往也与政令无异——当然,如果这些倡议出了问题,各司推卸责任时也不会客气。 审核无误之后,焦顺便吩咐栓柱去请刘长有过来议事。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焦顺升任司务厅主事之后,刘长有也被调到了司务厅,充任四名司务【八品】之一,而他留下来的府丞【九品】之位,则由吏目徐大宝接任。 至于赵彦,因为他举人的文凭不够硬,又不是皇帝想要大力提拔的匠官,所以依旧是留任原职,未能代替焦顺接掌杂工所。 前文曾提过,匠官少有能升上八品的,更何况是司务厅的八品。 刘长有这也算是冲破了匠官的壁垒枷锁,故此最近就跟打了鸡血一样,非但赶过来的速度超快,连嗓门也比以前大了几分。 不过在看完焦顺递过来的倡议书之后,他那两道卧蚕眉登时就卷了起来,有些难以置信的道:“大人,这、这是不是太便宜军械司了?这军械司一向跋扈,屡屡和咱们杂工所为难,您反倒要把密闭构件的法子拱手相让,这也太……” 在开发出煤油合成工艺之后,焦顺就曾下令让刘长有尝试攻克后膛枪密闭性不足的难题,并提供了一些后世的讯息作为参考。 结果还真就被刘长有给搞出来了! “什么杂工所!” 焦顺屈指在桌上敲了敲:“这里是司务厅,而你是司务厅的司务!” 顿了顿,他又道:“不要只顾着眼前的蝇头小利,这提高密闭性的法子咱们即便直接进献到上面,最后还不是要着落到军械司手上?” 刘长有闻言虽然不曾开口顶撞,可心下却仍是不情不愿。 毕竟这所谓的密闭构件,可是他在焦顺的‘启迪’下,耗费半年心血好容易才搞出来的,这还没捂热乎呢,就要以联合开发的名义分享给军械司,实在是…… 虽然把东西进献到上面,最后也肯定绕不过军械司去,可好歹功劳总是自己的吧? 而且还能好好出一口恶气,让军械司里那些眼高于顶的家伙,晓得自己的本事。 “所以我才说,眼光要放长远些。” 看出刘长有心有不甘,焦顺进一步解释道:“这时候咱们拿出与军械有关的成果,除了打军械司的脸进之外,又能捞到多少好处?” “还不如拿来做个缓和,一来显得咱们识大体,二来么,本官也想借此从军械司分一杯羹!” “从军械司分一杯羹?” “没错。” 焦顺双目灼灼的道:“军械司成立一年有余,除了吹毛求疵的提高了军械质量之外,无论是最受瞩目的铁甲舰制造,还是火炮射程略弱于西夷的问题,都没有太大的突破。” “虽说朝廷也没指着这么快就能出成果,但军械司所承受的压力却是在与日俱增。” “这时候咱们拿密闭构件做饵,提议在此基础上,由司务厅与军械司联合制造一种超越时代的连珠火枪,岂不远远强过把密闭构件单独献上去?” 刘长有闻言登时也有些激动,参与甚至是引导制作新式火枪的意义和功劳,自然是比单独献上什么密闭构件,强出十倍不止。 可问题是…… “军械司肯答应吗?这一年多里,他们需要用到什么秘法之类的,可都是直接向上面要求让渡的。” “所以咱们才要主动提出将这方子‘拱手相让’,好占下个大义先手。”焦顺说到这里,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如果这样他们还是想硬抢的话,那就要看我焦某人是不是好欺负的了!” 第226章 再而衰、三而竭 酉时一刻【下午5:15】。 袭人挑帘子进了里间,见秋纹麝月一个抱着大衣裳,一个捧着着金带囊佩等物,皆是满脸焦急又无奈的,看着贾宝玉在屋里来回踱步。 “我的小祖宗!” 袭人不由得的顿足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团团乱转?快、快把衣服换上,莫让老爷在家久等!” 说着,夺过秋纹怀里的大衣裳,就要给贾宝玉披挂。 而经她这一催促,贾宝玉终于止住了脚步,两手死死攥着柄扇子,咬牙切齿的赌咒道:“罢罢罢,死便死了!今儿我就算拼着一死,也要求老爷开恩放晴雯回来!” 这几个月他虽探望的少了,到底没忘了晴雯这心头肉,曾不止一次在王夫人跟前夹缠。 王夫人被儿子烦的紧了,干脆一股脑推到了丈夫身上,声称若是朝令夕改,只怕老爷回来会怪罪自己治家不严,故此错非是得了贾政首肯,断不能就这么让晴雯回来。 为此,贾宝玉这些日子攒了一肚子的说辞,甚至还寻了黛玉、宝钗帮着参详,只等着父亲回来把事情辩个清白。 可如今事到临头,宝玉却又忍不住怂了。 这鼓了一下午的劲儿,好容易才凑足了血气之勇,便忙催着丫鬟们披挂穿戴,然后又一鼓作气的赶奔父母家中。 与此同时。 王夫人在葡萄架下摆开藤几竹椅,正与薛姨妈手捧香茗隔桌对坐。 姐妹两个闲谈几句,薛姨妈忽然挥退了左右,将孤芳自赏的丰熟身子微微前倾,悄声问道:“这大好的日子,姐姐却怎么像是揣着心事似的。” 王夫人瞥了薛姨妈心口一眼,见那银灰底儿暗金锁边的衣领内紧外松,明明遮了大半,却偏又给人不设防之感,便没好气道:“我自然是在为你发愁!如此年纪又是寡居,偏要追什么时兴——也亏得宝钗不似你这般!” 感受到姐姐的目光,薛姨妈坐正了身子,亮出那一身修剪得体的留仙裙,掩嘴笑道:“我这一身既素且暗,又不曾有什么出格的地方,真要论起来,赵姨娘才称得起是争奇斗艳呢。” 说完,见王夫人脸上变色,她这才后知后觉的恍然道:“莫非姐姐是怕被她盖过……” “呸~” 王夫人啐了一口截住薛姨妈的话茬,瞪眼道:“我这年纪还能奢求什么?至多不过是担心老爷的身子骨罢了。” 约莫是她自己也觉着这话太假,于是忙又岔开话题道:“赵姨娘也有意要把环哥儿送去学堂——这前有侄儿后有兄弟的,宝玉又如何逃得过?偏他最是不上进,断不肯乖乖入学,若因此恼了老爷,却如何是好?!” “这……” 薛姨妈略一迟疑,便又笑道:“今时不同往日,宝玉跟着顺哥儿在工部历练了半年,连万岁爷都赞他人才难得,老爷又怎会苛责于他?” “唉~但愿如此吧。” 王夫人嘴里叹气,脸上却不由自主的透出光彩来,显是被戳中了得意之处。 她先前溺爱宝玉,总被贾政说是慈母多败儿,可现如今得了皇帝亲口认证,丈夫总该无话可说了吧? 恰在这时,贾宝玉风风火火的从外面进来,闷头就往堂屋里闯。 “宝玉!” 王夫人见状连忙喊住了他,训斥道:“你这孩子急惊风似的乱闯什么,没看到你姨妈在此么?” 贾宝玉这才发现母亲和姨妈在院里,立刻调头上前拱手见礼。 “好孩子。” 薛姨妈笑着一指堂屋里:“咱们娘俩还论什么礼数?快去吧,你们老爷早在屋里等着呢!” 宝玉答应一声,提着一脚就又要往里闯。 “回来!” 可方才这一照面,王夫人却瞧出了不妥,再次喊住他问道:“往日老爷叫你,你恨不能三步两回头,今儿怎么反倒……” 说到半截,见贾宝玉不自觉的低下了头,她心下登时有了明悟,当下忙道:“老爷才刚回来,你可千万别犯糊涂!实在不成,明儿我亲自寻个好颜色的,顶了晴雯的缺就是。” “不、不!我只要她!” 宝玉登时急了,不管不顾的嚷了起来:“我早同她赌了同心咒,这辈子生在一处死也在一处,万没有分隔……” “是谁在外面聒噪?” 正说到激动处,忽然堂屋里传出贾政一声喝问。 宝玉登时如同被攥断了脖子的瘟鸡,张牙舞爪的僵在了原处。 又听有人禀报:“好像是宝二爷到了。” “让他进来。” 听里面如此吩咐,王夫人忙起身拉着宝玉劝道:“我的儿,就方才那几句话若被老爷听了去,还不扒了你的皮?届时只怕晴雯那丫头也讨不了好!” 有心再把方才对薛姨妈说的那番话复述一遍,可堂屋里早有丫鬟出来催促。 王夫人也不敢耽搁太久,只得再三叮咛宝玉不要自误。 被这一哄二吓,宝玉早没了来时的决绝,就如同王夫人先前形容的那样,三步一回头,瞻前顾后的进了堂屋。 王夫人在院里提心吊胆等了一刻钟,正按捺不住,想要撇下薛姨妈进屋打探打探,就见宝玉又垂头丧气的走了出来。 她急忙迎了上去,才要发问,宝玉便讷讷道:“老爷说焦大哥也该到了,让我在院门口迎一迎。” 说着,又蔫头耷脑往外走。 王夫人见状,心知他肯定是没敢提晴雯的事儿,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遂重新回到葡萄架下,与薛姨妈谈笑起来。 又因宝玉是去迎接焦顺了,二人这回探讨的话题,也便自然而然的偏转到了焦顺身上。 王夫人想起王熙凤那番话,又素知薛姨妈与徐氏交好,便笑道:“说起来顺哥儿也不小了,等过些日子来旺夫妇脱了籍,少不得也该议一门亲事了。” “他出自王家,如今又跟着凤丫头到了贾家,说来也是几辈子的缘法,咱们做长辈的总该帮衬帮衬才是——你有空问问来旺家的,看她在这上面可有什么章程,我得闲也好帮着他们参详参详。” 薛姨妈闻言正待答话,忽听婆子进来禀报,说是焦顺已经过了二门夹道,估计马上就到家门口了。 70 第227章 仗义疏财与雪中送炭 自正月里贾政离京,焦顺已经有数月未曾到过王夫人院中,如今故地重游,说不上是恍如隔世,却也别有一番感触。 远远瞧见两个丫鬟打着灯笼,将贾宝玉夹在当中,他忙紧赶了几步,笑着招呼道:“宝兄弟,你……” 刚起了个话头,突然发现贾宝玉一脸的如丧考妣,焦顺不由得一愣,随即下意识问道:“怎得了,莫不是世叔舟车劳顿,以致贵体有恙?”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若是贾政病了也不会急着宴请自己了。 “焦大哥!” 这时贾宝玉突然一躬到底,悲声道:“是我负了她,以后就让她忘了我吧!” 说话间,眼泪便吧嗒吧嗒往下落。 这没头没尾的一番话,焦顺倒还真听懂了,毕竟若是要和黛玉、宝钗绝交,也用不着他焦某人代为传话,故此这说的自然是身在焦家的晴雯。 当初晴雯被送到自家时,焦顺就不看好她还能回到宝玉身边,如今不过是印证了当初所想,焦顺自然半点不觉得意外。 但他还是故作惊讶的反问:“这说的可是晴雯?上回宝兄弟不还说等世叔回来,就……莫非世叔当面拒绝了?” “这……” 贾宝玉一脸的悲伤登时杂了几分窘迫,他支吾半晌,忽的扑到右侧门板前,扶着门板一头撞在了上面。 砰~ 闷响声中,就听他啜泣道:“都怪我、都怪我……” 说着作势又要往门上撞去。 “宝兄弟不可如此!” 焦顺急忙上前拦住,心下对宝玉这自残不算自残,做戏又不像做戏的矫情劲儿,满满的全是鄙夷,同时嘴里却道:“归根到底也怪她自己不谨慎,着了小人的算计,才落到如今这步田地——不过宝兄弟大可放心,既是在我那里,断不会让她吃什么苦头。” “如今也只能拜托焦大哥了!” 贾宝玉泪眼八叉的深施一礼,焦顺伸手将他扶起,却见宝玉额头还沾染了些黑绿色的门漆,粗看竟似是个卦象,也不知究竟是什么兆头。 等贾宝玉擦干了眼泪,那两个泥胎木塑一样的小丫鬟,这才又重新鲜活起来,举着灯笼头前带路,将二人直接引到了堂屋门前。 见贾政正在门内迎候,焦顺忙隔着门深施了一礼,恭声道:“世叔功成返京,小侄却未能远迎,实在是罪过、罪过!” “哎~” 贾政跨过门槛将他托起,摇头晃脑的道:“我辈食君之禄就该以公务为重,岂能因私情误了国事?” 说着,二人携手进了厅内。 等落座之后,贾政便迫不及待道:“顺哥儿,我听说你……” “老爷。” 宝玉小声提醒道:“焦大哥已蒙舅舅授字,号为畅卿。” “畅卿?” 贾政微微颔首:“果是大兄手笔——畅卿,你如今升任司务厅,想来是部堂大人有意要在各司推广新政,却不知其中可有用到老夫之处?” 他明着是问自己能帮什么忙,暗地里为的什么焦顺自然是一清二楚。 当下笑道:“自然有偏劳世叔之处,如果小侄所料不错的话,入冬前各司筹备好巡视组,正该由世叔这过来人传授经验,免得行差蹈错。” 顿了顿,又道:“等这件事情了了,世叔多半也该主掌一司了!” 听到‘主掌一司’几字,贾政捋须的手一颤,直接揪下几根胡子来,他却顾不得疼,连忙摆手道:“主掌一司谈何容易,贤侄不可……贤侄可是听了什么风声?” 原是想让焦顺不可妄言。 可他也怕这真是妄言,故此半路下意识改了口。 焦顺一笑:“小侄也是前些日子听戴公公说的,他乃是天子近臣,想来应是话出有因。” 听说是大明宫掌宫太监戴权说的,贾政脸上狂喜之色都遮掩不住了,偏还故作清高的道:“这等尚未可知的事情,再不可多言!再说官职高低也无甚相干,老夫只求一展胸中所长,能上报君恩下安黎民足矣。” 啧~ 这场面话说的。 连一旁贾宝玉都忍俊不禁。 焦顺则是一面心下腹诽,一面举起酒杯道:“世叔高义,小侄远不如矣——敬世叔一杯!” ………… 这席间推杯换盏。 外面茫茫夜色当中,一众演员也都陆续粉墨登场。 邢岫烟因怕坏了妆容,自下午就水米未进,这大半夜饥肠辘辘的,又被那王氏催促着出了家门,将身形隐没在焦顺必经之路。 为求不惊动旁人,甚至连灯笼都不让打。 偏那王氏得了女儿暗示,又推说自己如若在场,只怕焦大爷未必能放的开手脚,借机脱身离去,只留邢岫烟独自在此。 邢岫烟虽不是胆怯之人,却也是一肚子的孤苦惶惑。 而邢氏既然是想让她以色诱人,所选衣物自然尽量往轻薄通透里选,再加上那不合身的肥大之处,论暴露虽不远及那高叉半袖旗袍,可也是四处漏风几无遮体之能。 秋风漫漫,直吹的邢岫烟佝偻了身条,缩肩抱腹两股战战。 也亏她虽生的纤细高瘦,偏揣了一副好‘胸甲’在怀,以脂体堪堪护住心窍,免去了风邪侵入肺腑之忧。 约莫过了一刻钟,她正在灌木丛中瑟瑟发抖,忽听得脚步声渐行渐近,隐隐又有烛光灯影在周遭晃动。 莫不是那焦顺到了? 邢岫烟四肢百骸登时一僵,由里而外的透着冷意,但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脸上偏又涨起两团明艳的沱红,呈冰火两重天之势。 虽听王氏说这条路除了焦顺,晚上极少有人经过,但邢岫烟毕竟不是个莽撞人,并未贸然现身,而是悄悄探出头去,想要先确认一下目标。 谁成想就在她探头的同时,那人也把手里的灯笼递到了灌木丛前,灯光下四目相对,邢岫烟先是一愣,继而便认出了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 “啊!” 她脱口惊呼了一声,随即忙压下心中惊诧与羞窘,强装镇定的起身道:“我一时情急在这里方便,不想倒叫林妹妹撞见了,当真是羞死人了。” 她这一招以羞掩羞,倒也算是应对得当。 可惜林黛玉早知其中根底,依旧眨也不眨看着她,直到邢岫烟不自觉的避开了她的目光,黛玉这才轻声道:“姐姐不用瞒我,你的事情我早已尽知。” 邢岫烟愕然抬头,见林黛玉那精致至极的小脸上满是认真,显然并非是在玩笑,不由慌急的支吾道:“林妹妹这话去却是、却是什么意思?” 林黛玉却是叹了口气,绷着小脸正色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因二姐姐的事儿,我原本对邢姐姐颇有敌意,直到这一个月相处下来,方知姐姐非是那等贪慕虚荣富贵的俗人,全因受家中所累,才不得不如此行事。” 说着,她又自顾自递上一个小包袱:“这是我父母生前留下的,多少也能值几百两银子,姐姐且拿去安身立命,就此离了这是非之地,岂不是两相便宜?” “万万使不得!” 邢岫烟闻言急忙推拒:“既是尊父母所遗之物,我如何能收?!” “姐姐拿着就是。” 林黛玉却执意要给:“这些东西便再多,也解不了我的忧、趁不了我的意,若能助姐姐脱离苦海,又免了二姐姐的难事,也算是替家父家母行善积德了。” 说着,又板起脸来激将道:“还是说我错看了人,邢姐姐真就贪图那虚荣富贵?!” “我、这……” 邢岫烟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又是感动又是窘迫。 好半晌才长叹一声道:“若真能解掉这困局,我也就承妹妹这份恩情了,只是……我虽不曾迷了眼,无奈家中时刻不忘昔日富贵,就算得了妹妹这些无价之物,也多半填不满心中欲壑。” 这却是完全出乎了林黛玉的预料。 她原想着有这笔银子,足够邢岫烟一家在京城落脚了,却忘了邢家原本也是大户出身,非是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平头百姓。 如今邢忠夫妻心心念念的,都是焦顺的官运亨通前途无量,岂肯为了区区几百两银子,就放弃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 两人一时僵在当场,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忽听有人哈哈大笑:“往日里只听说薛姑娘如何仗义疏财,不想林姑娘才是那雪中送炭的巾帼!” 岫烟、黛玉齐齐循声望去,却见焦顺不知何时打着灯笼,到了黛玉身后不远处。 乍见了正主,又不知他方才听了多少,邢岫烟只觉得羞窘万分,恨不能一头埋进灌木丛里。 林黛玉也有慌乱,不过很快稳住阵脚,冲焦顺道了个万福:“见过焦家哥哥,仗义疏财云云,我们小女子可不敢当。” 仗义疏财明明说的是宝钗。 她到这时候也不忘暗贬情敌,对比方才那番大义凛然,倒不知让人说什么好了。 焦顺干脆打了个哈哈,重新起了话头:“近来我牵头张罗了一门生意,谁知偏又不巧升了官儿,衙门里忙的团团转,那还有闲功夫盯着买卖?正好令尊也是生意场上的老手,不如我托他做个中人帮着打理一番,也算是救了我的急,如何?” 两女闻言对视了一眼,心下却都有些纠结。 正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何况焦顺‘托请’邢忠帮着照看生意,也比林黛玉‘花钱赶人’的做法,更能照顾到邢家的颜面。 只是…… 邢忠从焦顺这里尝到了好处,只怕愈发不肯放过这金龟婿了! 可想要拒绝,两女却又想不出更合适的法子,帮邢家拜托眼下的窘境。 焦顺也没给她们开口的机会,紧接着又粗疏一礼道:“事情就这么定了,焦某有些不胜酒力,先行别过了——这夜黑风高,两位姑娘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说完,提着灯笼飒然而去。 两女默默目送她远去,好半晌,林黛玉忽然叹了口气,无奈道:“若没有二姐姐在先,这焦顺倒也堪为姐姐良配,只可惜……” 邢岫烟没说什么,只是依旧默默望向焦顺远去之处。 70 第228章 焦某人又不是什么魔鬼 却说焦顺大步流星向前,直到转过两个路口,这才渐渐放缓了脚步。 放才突然冒头搞什么授人以渔,虽大半是有感于林妹妹的义举,可也有一小部分是因为邢岫烟那身装扮。 可惜了的…… 单论邢岫烟这身段人品绝对是良配。 然而焦顺如今满脑子门当户对,甚至比宝玉之类的土着还要封建现实。 偏邢岫烟这身份够不上门当户对,又不大可能安心给人做妾,当真是让遗憾的紧。 唯一能指望的,也就是等到荣国府衰败之后再捡便宜了。 而且前提还得是,邢岫烟不能像原着中那样,和薛蟠的堂弟结亲——他焦孟德倒不在意身份上的变化,可薛蟠的堂弟貌似是常住江南的,届时鞭长莫及如之奈何? 一路想些有的没的。 回到家里瞥见西厢的灯火,这才想起家里还有一桩公案未了。 于是到了东厢之后,他边在玉钏的侍奉下褪去外袍,边吩咐香菱去请晴雯过来。 这大半夜的突然得了召唤,晴雯又知道焦顺是刚从二老爷家里赴宴回来,自然猜出必是宝玉有消息要通传。 当下既忐忑又希冀的到了东厢里,进门就直勾勾的盯着焦顺,全然忘了什么礼数尊卑。 玉钏有些不快,但见自家大爷只是歪在榻上喝醒酒汤,未曾对晴雯的冒犯有什么反应,便也只是沉着脸漠然以对。 在晴雯热切又忐忑的注视下,焦顺不慌不忙喝完了醒酒汤,又略略坐正了身子,这才开口道:“宝兄弟让我传话给你,说是他今生负了你了,让你往后忘了他……” “不可能!” 没等焦顺把话说完,晴雯便紧攥着粉拳,口沸目赤的激动道:“他、他怎么可能如此对我?宝玉绝不会如此对我的!” 前面是疑问句,后面就变成了肯定句。 随即她想也不想,丢下句‘我这就去当面问他’,便头也不回的夺门而出。 “呸~” 玉钏冲着尚在摆荡的门帘狠啐了一口,没好气的骂道:“没上没下的东西,怪不得二太太容不下她!” 焦顺扫了她一眼,吩咐道:“你跟上去瞧瞧吧,她做什么也别拦着,只要人没事儿就好。” 玉钏闻言小脸一垮,却不敢违拗焦顺的吩咐,只得提上灯笼碎碎念着出了门。 虽是夜里,但这深宅大院的也不怕走丢了,焦顺也懒得等她们回来,吩咐了给留门之后,便拉着香菱去里间宽衣解带,做些三天两日的勾当。 一夜无话。 转天到了八月初三,因是贾母过寿的正日子,焦顺又在宴请的宾朋之列,故此一早就请好了事假。 既不用去衙门点卯,他醒的自然也就比平日晚些,约莫到了卯正方才起身。 香菱听到动静进来,一面帮他穿戴一面禀报说是晴雯和玉钏回来了,如今都在外面厅里。 听这话里的意思,焦顺不由奇道:“刚回来的?” “约莫回来有一个多时辰了。” 那就是天刚蒙蒙亮时回来的,这么说她们是在外面过了一夜,又或者…… 是在贾宝玉院里过了一夜? 那小子该不会是一见晴雯,心下又生了反复吧? 他要是矢口否认的话,自己岂不成了搬弄是非的? 更重要的是…… 这一来,刚煮熟的鸭子岂不是又要飞了? 这般琢磨着,焦顺也等不急穿戴整齐,直用外套虚裹住身子,便匆匆的到了外间。 不过等看到晴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心下登时就有淡定了——瞧这意思,显然宝玉那边儿并未反复,而是彻底表明了态度。 “大爷。” 果不其然,一旁哈欠连连的玉钏很快证明了焦顺的猜测。 她凑上了来悄声道:“她去了那院里当面一问,惹得宝二爷嚎啕大哭,哭的都吐出来了,捶胸顿足的说自己对不住她。” 却说晴雯当时见状,本就强撑着的心登时碎成了八瓣,丢了魂似的出了院门,然后就在后宅夹道里跌跌撞撞,玉钏问她,她也不答;拉她,她也不走;骂她,她也不恼。 这一夜,二人也不知来回游荡了多少遍。 直到天光渐亮,晴雯才终于恢复了一部分神志,被玉钏生拖硬拽的弄了回来。 “这一夜可真够受的!” 说到这里,玉钏捶着肩膀抱怨道:“又冷又饿又累,偏得了爷的吩咐,还得亦步亦趋的跟着。” “知道你辛苦了。” 焦顺在她下巴上一挑,笑道:“晚上少不了找补——你先去灶上弄碗热粥,然后好生补一觉。” 玉钏小嘴一扁,嘟囔道:“爷说的好听,晚上保不齐就又宿在外面了。” 毕竟是朝夕以对的枕边人,焦顺在宁国府有相好的事情,她自然早就已经猜到了,不过她只当是银蝶之类的丫鬟,却万没想到自家大爷会与珍大奶奶有染。 当然,她更不会想到连这府里的珠大奶奶,也一样成了焦顺的‘老主顾’。 等玉钏去了灶上用饭,焦顺看看晴雯依旧是魂不守舍的样子,便自取了牙粉牙刷去外面洗漱。 本想着等拾掇停当了,再发落晴雯不迟,谁成想洗漱完回屋一瞧,那客厅里早不见了晴雯的踪影。 正纳闷呢,却见香菱指着里间道:“爷,她好像是去里面了。” 她去里面做什么? 焦顺狐疑的追进里间,进门就见地上胡乱丢着长裙、绣鞋等物,而晴雯正穿着里面月白的小衣,坐在梳妆台前拆解头上的发髻。 “你这是做什么?” 听到焦顺发问,晴雯呆滞的回头扫了他一眼,顺势把满头乌发披散开来,缓缓起身咧开嘴角,苍白又冷漠的一笑:“你先前无事献殷勤,为的还不就是这些!如今他既不要我了,再留着这身子还有什么用?!” 啧~ 这是黑化自暴自弃了? 焦顺皱眉与她对视,却发现她的目光压根没有焦点,虽是看着焦顺,实则眼里心底全然没有焦顺的影子。 那感觉,就像是真正的晴雯早已经死了,留在这里的不过是一具没有灵魂的靓丽躯壳。 不过…… 他焦某人又不是什么魔鬼,要这灵魂有什么用? “香菱!” 当下毫不犹豫的吩咐道:“让人去老太太那边儿传话,就说我宿醉未醒,多半要下午才能赶过去贺寿。” 第229章 贾母寿辰【上】 【12点前还有一更】 却说就在焦爵爷床上返场的同时。 邢岫烟也堪堪将昨儿的事情,删繁就简的禀给了姑母邢氏,又认真道:“虽因故不曾成事,但我瞧焦家哥哥的言谈举止,似是对此早有所觉,这回主动提出让爹爹帮衬生意,多半也是想让侄女知难而退。” “糊涂!” 话音刚落,邢氏就厉声呵斥:“你爹会做什么生意?他若真有商贾手段,何至于在南边儿折了老本?!那叫顺肯帮衬你老子,一是看在我的面上,二来也必是对你有意!” 她这番话,倒也真猜出了焦顺几分心思。 邢岫烟闻言却是垂首不语,心下只盼着父母早日在京中立足,自己也好从这烂泥潭里脱身。 邢氏见状愈发的恼了,正要再呵斥几句,不想外面婆子扬声禀报,说是老太太已经起了,二奶奶让问太太什么时候过去。 “急什么!” 邢氏本就在气头上,又听是王熙凤在过问,立刻骂道:“近来我不曾计较,倒愈发到处显着她了,这崔命也似的,究竟我是太太她是太太?!” 外面的妇人登时没了言语。 随即却有人搭腔道:“你也确实该管管了!” 说话间,来人便挑帘子走了进来。 邢氏急忙换了颜色,忙从罗汉床上一骨碌下来,满面堆笑的对着来人见礼:“老爷,您可算是回来了,老太太那边儿……” “不急。” 贾赦摆摆手,自顾自在罗汉床上坐定,先是漫不经心的扫了邢岫烟一眼,随即带着黑眼圈的眸子就多了些亮色,又目光灼灼的将其从头到脚扫了几遍。 “岫烟见过姑父。” 邢岫烟见状急忙躬身了一礼,趁势避开了贾赦的视线。 她来京城后只见过这位姑父一面,还是跟着父母一起见的,当时倒不觉如何,可这半个多月听多了贾赦那些‘英雄事迹’,再被其用充满贪欲的目光打量,登时吓的汗毛倒竖心若擂鼓。 “哦~” 贾赦恍然中透着三分遗憾,对邢氏道:“月前跟着你哥嫂过来时,我还不曾细瞧,却原来是也是个极标志的姑娘。” 邢氏素知他荤素不忌,平日里也没少助纣为孽,可邢岫烟毕竟是自己的侄女,将其推入火坑倒也罢了,姑侄同席的事情若传出去,只怕贾母头一个就容不得自己。 故此她忙吩咐邢岫烟先行一步,去老太太院里和贾迎春汇合。 邢岫烟松了口气,忙逃也似的夺门而出。 谁知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却听里面贾赦沉声问道:“我适才听人说,琏儿媳妇要给焦顺的娘老子脱籍,可有此事?” 听到‘焦顺’二字,又觉察出贾赦的态度有些古怪,邢岫烟下意识的止住了脚步,看看左右无人,便在门前假做整理头饰,竖起耳朵细听分明。 就听邢氏道:“确实有这么回事,那王氏和琏儿媳妇早有此意,如今那焦顺行情愈发看涨,她们想要锦上添花也不奇怪。” 这对邢氏而言也是一桩好事,毕竟把侄女嫁给女仆的儿子,说来总有些不大好听。 “蠢材!” 岂料贾赦却勃然大怒,拍桌子骂道:“这等事你怎么不提早禀报?!” “这……” 邢氏的声音明显透着发虚和疑惑:“没告诉老爷的确是我的不是,可这也是什么大事儿……” “不是什么大事?!” 贾赦怒声呵斥道:“你这妇人当真好不晓事!如今修院子的差事眼见就要到头了,咱们往后也不大用得着那焦顺,这时候不趁机敲上一笔,更待何时?!” “这……” “这什么这!” 贾赦又不容置疑的命令道:“你尽快把他娘老子的身契讨了来,再暗示让他拿银子赎买——这厮在工部做官也快一年了,本就是肥缺,如今又升了官儿,只怕四五万两家底都打不住,我也不多要他的,有个一两成足矣!” 四五万两银子的一两成,那岂不是要大几千两银子?! 非是外面邢岫烟惊愕不已,连邢氏都吓了一跳,支支吾吾的提醒道:“老爷,他如今毕竟是行情看涨,何苦非要为这个结仇?再说他日后若与我娘家结了亲,也能充作……” “哼!” 贾赦冷哼一声打断了她的话茬,不屑道:“便结了仇,他又能如何?难道这刁奴还敢噬主不成?!就算他如今有些依仗,但这荣国府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就能招惹的!” “就算他想拿修院子的事情拿捏咱们,那也纯属是想瞎了心——老爷我当初能杖杀邓好时,难道就杀不得秦显了?!“ 顿了顿,他又道:“我方才仔细想过了,你那侄女是个好颜色的,又是咱家的正经亲戚,与其便宜那焦顺,不如另寻个识趣的商贾之家。” 说到这里,贾赦捻须嘿笑不已,却是暗自琢磨着要替邢岫烟寻个痴傻呆苶的,届时也好从中再分一杯‘肉羹’。 邢氏把侄女许给焦顺,固然是存了占便宜的心思,可毕竟也还是想给娘家攀一门好亲事。 但贾赦这番话的里意思,却明显是要帮着邢忠‘卖女儿’。 邢氏心下有意犹疑,可又不敢违拗贾赦的吩咐,再暗暗盘算了一番,想着若能从焦顺那里敲诈一笔,再把侄女卖个好价钱,这家里的经济危机自然也就消弭了。 没错。 贾赦和邢氏又遇上经济问题了! 要说这贾赦当真是败家的好手,拿到三千两就可着五千两糟蹋,得了七千两便照着一万两开销,只有不够花用的时候,万没有剩下的可能。 自开春起,他先后从孙绍祖和秦翊【轮胎工厂】秦显【修院子】兄弟手里,陆续苛敛了五六万两银子,再加上公账上的分润,近八万两银子花的丁点不剩,竟还倒欠了几千两的亏空! 要知道往年间,整个荣国府外加金陵老宅的开销也不过是十数万两,他这大半年的花用,足抵得上阖府上下千余人了。 然而越是如此,他越是欲壑难填! 原本就是个横行无忌的主儿,如今更是变本加厉,为了能延续如今的奢侈挥霍,眼里只有银子,其它的全然不管不顾。 却说邢氏一番思量之后,就再次毫无原则的认可了贾赦的做法,只是她却担心事情不会如此顺利。 于是试探着问:“老爷,她她要是不肯答应呢?” “不肯答应?” 贾赦脸上溢出的y笑一敛,咬牙冷笑道:“那就让他知道知道,给老爷我做奴才的‘好处’!” “老爷误会了。” 邢氏忙解释:“我是说琏儿媳妇若是不肯交出身契,咱们该怎么办?” 提到王熙凤,贾赦脑中立刻浮现出一具被人割断喉咙,死不瞑目的女尸,当下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声音也不自觉的降了几度:“那你就跟她说,这事儿没你的首肯,断不能成——你毕竟是做婆婆的,她难道还敢为了这点事儿,跟你当面撕破脸不成?” 邢氏这才唯唯诺诺的应了,表示等去了老太太屋里,得空便找王熙凤商量此事。 而邢岫烟见里面再没有什么正经言语,也怕再偷听下去被贾赦夫妇发现,便悄默声的出了东跨院。 来至荣国府正院,回忆方才所闻,邢岫烟一时又惊又恼。 她原想着避开焦顺就成,谁成想姑父竟存了这般心思——她还不知道贾赦还有心要分一杯‘肉羹’,否则就不是恼而是恨了。 略一琢磨,邢岫烟就决定将此事告知焦顺。 一来是感念焦顺帮助自家的好意,不忍见恩人无辜遭难;二来么,她也有意借此和焦顺增进关系。 这倒不是还奢想着那桩婚事,而是担心贾赦日后仗势欺人乱点鸳鸯,故此想要为自家另寻一个稳妥的依靠。 拿定主意之后,邢岫烟忽又无奈一叹。 却不是叹自己命运多舛,而是为贾迎春惋惜——从贾赦方才的言辞来看,即便没有自己横插一缸子,二姐姐只怕也与焦大哥有缘无分。 70 第230章 贾母寿辰【中】 【月初,emmmm……算了。】 虽然已经拿定了主意,但邢岫烟到了荣禧堂内,看着那眼花缭乱的格局布置,却又不禁犯了难。 昨儿是邢氏暗中布置,又是趁着夜深人静行事,故此她才有机会和焦顺私下会面。 但现下这青天白日的,她一未出阁的姑娘家,身边又连个能传话的丫鬟都没有,如何能与外男搭上话? 正为难间,林黛玉就引着贾迎春到了近前,悄声道:“邢姐姐不要太过为难,正所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咱们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不信想不出好法子!” 却原来她见邢岫烟愁眉不展,还以为邢岫烟依旧在为如何脱身而烦恼,故此干脆拉了贾迎春过来。 这一来是想宽慰邢岫烟,二来也是打算帮二人消除误会。 邢岫烟闻言,先看了眼表情淡淡,始终看不出喜怒的贾迎春一眼,随即也悄声道:“我这里有件要紧事,只怕要托给二姐姐去办。” 说着,示意二人跟随自己寻至了僻静处。 若只是邢岫烟和贾迎春,倒未必有人会注意到这一幕,但林黛玉在众姐妹当中,向来也是焦点之一,故此便有不少人投来诧异的目光,暗暗奇怪二姐姐和林妹妹两个,什么时候与邢姑娘如此相好了。 内中便有薛宝钗。 她轻摇着团扇笑的依旧和煦,眸子里却透出几分疑虑。 贾迎春对邢岫烟怀有敌意,她自然早就看出来了,甚至于林黛玉拉偏架的行径,她也是洞若观火。 可这怎么突然双方就和睦起来了? 难道是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且不提宝钗如何揣度。 却说邢岫烟带着二女寻到僻静处,就把先前听到的言语,原方不动的复述了出来,甚至连贾赦想把自己嫁给商贾之子的事情,也没有半点隐瞒。 林黛玉只听的美目圆睁、檀口微张,一副三观受到剧烈冲击的样子。 贾迎春这个当事人,却只是低垂了眉眼。 “大舅舅怎会如此不智?!” 而听完之后,也是林黛玉头一个发言:“这好端端的亲家,非要往仇家里逼,忒也昏头了!” 说着,她俏脸含煞的攥紧了一对粉拳。 贾迎春也悄悄攥紧了拳头,想到自己近来日思夜想的未来依仗,竟生生要被父母逼成仇家,她心下的凄苦与无助可见一斑。 然而…… 当邢岫烟提出,由贾迎春设法知会焦顺此事的时候,贾迎春却又面露迟疑之色。 “毕竟是老爷的意思。” 被林黛玉再三催促,她才期期艾艾的道:“做女儿的怎好违拗父母的心意?若被老爷太太知道了,只怕我……还有表妹,都讨不了好。” 失去焦顺这个‘良配’,她固然心伤不已,但为此去反抗贾赦夫妻,她却万没有这般胆量。 “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黛玉闻言却登时恼了,甩开贾迎春的袖子,横眉立目的质问:“姐姐既已倾心相许,焦大哥又不曾负你,你们就该同舟共济才是,却怎么……” 说到半截,见迎春木头似的站在哪里,虽是眼圈泛红,却半点没有要行动的意思,黛玉愤愤一跺脚道:“罢了,姐姐既然不肯出面,我去知会他就是——只是以后姐姐的事情,我也都丢开不管了!” 说着,一甩袖子头也不回的去了。 邢岫烟目送她远去,再看看呆头鹅一般默默垂泪的贾迎春,遂幽幽一叹,然后也步履沉重的去了。 两人远去之后,贾迎春一点点的蹲下身,将头埋进双臂之间,发出了压抑又痛苦的呜咽声。 她不过是想过安生日子罢了,偏怎么总不能如意?! ………… 另一头,林黛玉怒冲冲回了西厢花厅,略略盘算之后,便唤过紫鹃询问宝玉的踪迹。 最初涉足这些事情,都是看在二姐姐的情分上,如今正主自己退缩了,但林黛玉却没有要抽身事外的想法——至少在粉碎大舅舅那些无耻谋划之前,她是绝不肯置身事外的。 不过她毕竟和焦顺不熟,想要直接联络焦顺师出无名,又容易惹人非议。 故此便打算拉着宝玉做个中人。 只是紫鹃也不知宝玉身在何处,甚至连袭人几个也不曾瞧见,于是迟疑道:“也或许是起晚了?又或是在哪里绊住了?” 黛玉闻言,先往席间扫量了一遭,见宝钗、湘云都在厅内,便道:“多半是起晚了——走,咱们过去找他,舅舅才刚刚回来就这般懒散,想来是掌心又痒痒了!” 主仆两个匆匆寻到了宝玉的院子。 谁知进门就见满院子丫鬟婆子,正急的热锅蚂蚁仿佛。 “林姑娘怎么来了?” 正不知发生了什么,袭人匆匆迎了上来,忐忑不安的强笑道:“可是老太太要请二爷过去?” “老太太倒还没找他。” 林黛玉纳闷的往屋里扫量着:“这是怎么了,一个个乱了营似的。” “这……嗐!” 袭人想到这事儿少不得还要林黛玉帮着遮掩,故此也就没有隐瞒,带着她主仆到了屋里,指着桌上几个空酒壶无奈道:“昨儿晴雯夜里找了来,两人抱头痛哭了一场,二爷整晚都没睡,早上又趁我们不注意,灌了好些果酒下去,如今醉的什么似的……唉~这可如何是好?!” 晴雯的事情,林黛玉自然也是知道的。 当下毫不避讳的挑帘子进了里间,对正歪在床上闭目垂泪的宝玉道:“宝玉,是不是舅舅不让晴雯回来?你先不要急,等我陪你去老太太那边儿求她老人家……” 不想这话还未说完,宝玉先就‘哇’一声哭了出来,两手攥拳直往脑袋上乱砸,嘴里嚎啕道:“都怪我没用,都怪我没用!竟不敢、不敢跟老爷提起半句,就这么……呜呜呜……就这么辜负了她!呜呜呜,都是我没用、我没用……” 林黛玉顿时愣怔当场。 若没有贾迎春的事情,她或许还不会联想太多。 但先有贾迎春知难而退,放任父母暗算情郎焦顺,如今又有贾宝玉畏缩不前,竟就这般毫无作为的放弃了心头肉晴雯。 这姐弟两个…… 这荣国府上下…… 难道都是这般不成?! 她忽觉有些眩晕,踉跄着倒退了两步,幸亏被袭人紫鹃及时扶住,这才没有跌倒。 “姑娘这是怎么了?” 袭人紧张的问道:“莫不是被二爷身上的酒臭熏到了?那您先出去歇歇,容我们开窗……” “不必了。” 林黛玉摆了摆手,强行稳住心神道:“你们快给他喂些醒酒汤,老太太若是久不见他,必是要发脾气的。” 说着,闷头向外就走。 “林姑娘、林姑娘!” 袭人忙追上去,陪笑叮咛:“你千万帮着遮掩遮掩,就说他是昨儿因惦记老太太的寿辰,一时反倒睡得晚了。” “放心,我理会的。” 林黛玉有气无力的应了,魂不守舍的回了那花厅里,默然想着心事,看上去竟和贾迎春成了一对儿呆雁。 “林妹妹。” 不知过了多久,邢岫烟凑上来歉声道:“此事本与妹妹无关,倒累的你……还是我去知会焦大哥吧。” “不!” 林黛玉这才回过神来,执拗的摇头道:“既说了我来,就是我来!” ………… 焦顺原想着午后再去贺寿。 但晴雯毕竟是初次承欢,又搭着连月来茶不思饭不想的,这身子骨儿越发的娇弱。 刚开始仗着一股自暴自弃的狠劲儿,倒还有司棋三分雌威,可没等半个回合下来就兵败如山倒了。 焦顺不得尽兴,便也只好带着七分得意三分火气,匆匆赶到了荣禧堂内。 本来这种庆祝活动,多是在大花厅里举办,但因大花厅的梁柱被拆去盖大观园了,又不好总是宁国府里打搅,故此就改在了荣禧堂内。 荣禧堂因是当年国公爷议事的所在,布置的甚是肃杀庄严,为了冲淡这氛围,王熙凤特命人用几十匹明红素纱,做成绣球彩带悬在各处。 仅只这一项,就是近三千两银子的开销! 其余的奢靡之处,自然也无需多言。 不过焦顺也早看惯了这国公府的挥霍,身处其中也是怡然自得。 正准备寻贾珍、贾琏几个闲聚,不想却突然被紫鹃拦住,示意他去僻静处说话…… 第231章 贾母寿辰【下】 【5100字二合一】 焦顺并不知紫鹃姓甚名谁,但却知道她是林黛玉的贴身丫鬟,当下便觉有事出有异。 盖因他与林黛玉之间并无什么瓜葛,唯一能扯上干系的事情,就是两人都与贾迎春亲近,故此黛玉使人来寻,多半是为了迎春之事。 可问题是…… 若事情和迎春有关,来的也不该是林黛玉的丫鬟。 绣橘和自家常来常往,司棋就更不必多说了,却怎么越过她二人,反差了林黛玉的丫鬟来? 难道是她们都不方便出面? 可方才明明瞧见司棋了——她在一众丫鬟妇人当中鹤立鸡群。 这满心的疑惑,等见到等在僻静处的林黛玉时,不由得又放大了几分。 焦顺定了定神,上前拱手一礼:“林姑娘。” 等了片刻,却见林黛玉恍似魂游物外,对自己的到来全无反应。 啧~ 看来事情还不小。 焦顺一面愈发提高了警惕,一面偷眼打量的眼前的小姑娘。 那眉眼五官说是粉雕玉琢绝不为过,周身的弱质风流,偏又隐隐透着些不屈的倔强,论容貌论神韵,倒无愧于原书中两大女主之姿。 不过…… 林黛玉先天就娇弱,如今更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年纪,心智倒是早熟,可这体态就…… 虽说萝莉有三好,但他焦顺也不是没有底线的人——只是这底线很低,而且越来越低就是了。 正想些有的没的,林黛玉终于晃过神来,冲着焦顺微微挥了万福,正色道:“焦大哥,我这回是受邢姐姐所托,特来向你示警的!” “示警?” 焦顺虽然早有所料,但还是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不知这警从何来?” “适才邢姐姐偶然听到大舅舅和舅母密谋……” 林黛玉将邢岫烟的说辞复述了一遍,随即又引出了自己关注的重点:“却不知焦大哥准备如何应对?” 好个贾恩侯! 原本以为李代桃僵的做法就已经够无耻了,没想到还有更恶毒的在后面呢! 焦顺听完直气的牙痒痒,恨不能将这贾赦挫骨扬灰,方消心头之恨。 但如今毕竟不是无法无天的乱世,贾赦更不是没根脚的主儿,想要宰了这厮又不沾因果绝非易事,须得从长计议徐徐图之才行。 眼下最要紧的是坏了他的谋算…… “焦大哥。” 见焦顺沉吟不语,林黛玉忍不住进一步追问:“今后你与二姐姐之间,不知又准备如何相处?” 这小姑娘最关注的,果然还是感情问题。 依照林黛玉的人生经历来看,她欣赏的肯定是那种不离不弃、生死与共的痴情男子。 焦顺如果想要讨她欢心,就该顺水推舟营造一番痴情人设。 不过…… 立下这等人设,以后再显出花心本质,岂不弄巧成拙? 而焦顺自付,别的他或许还能隐藏一二,这好色的本性却如同黑夜的萤火虫,万难遮掩。 故此略一犹豫,他便直言不讳道:“事已如此,谈何相处?以后不过是桥归桥路归路罢了。” “这……” 这已经是林黛玉今天遇到的第三个薄情之人了! 先前积攒的怨怒——尤其是宝玉身上积攒的怨怼,一时齐齐涌上了心头,不由激愤道:“二姐姐分明早已倾心与你,你难道就这般轻易辜负了她不成?!” 她虽知道,贾迎春比焦顺更早的辜负了这段感情,却仍是觉得焦顺身为男子,自然责任更大。 尤其推己及人的想到宝玉身上,忍不住鄙弃的仰视着焦顺嘲讽道:“你们这些男子,果然尽是些薄情寡性之人!” 这地图炮开的。 莫不是又和贾宝玉吵架了? 焦顺直视着林黛玉那一双婉转多情,偏又满含义愤的眸子,毫不避让的哂笑道:“那姑娘想让我如何?跪倒在令舅面前哭诉非他的女儿不娶,为此甘愿作奸犯科贪赃枉法,用民脂民膏供他挥霍?” “你!” 林黛玉一张瓜子脸涨的通红,半晌才又挤出句:“你这分明是在胡搅蛮缠,明明还有别的法子可想!” “为何总要我来想法子?” 焦顺嗤之以鼻:“既说是男子薄情、女子深情,自该是深情的来想法子才对。” 说完眼见林黛玉怒发冲冠,攥着拳头瞪着眼睛,好像是随时要一头顶过来似的,焦顺又道:“也罢,那我就再出个主意——二姑娘若肯学红拂夜奔,再当众表示非我不嫁,这桩因果我倒也不是不能扛下。” “你!” 林黛玉气的直跳脚,愤然道:“亏我还以为你是个有担当的,不想竟然……若真如此,二姐姐的名声岂不是毁了?!” “我承了这因果,不也要面对荣国府的打压报复?” 焦顺好容易才忍下冲动,没有伸手按住那起起伏伏的小脑袋,肃然正色道:“若肯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子自可稳坐家中等着男子求娶——如今既要随心所欲,又瞻前顾后的不肯付出,依旧等着别人劳心劳力……” “须知这门亲事,乃是大太太主动许诺,非是我登门求娶,现如今大老爷夫妇出尔反尔,又意图讹诈勒索于我,结果我倒成了薄情寡性之人——如此颠倒黑白是非不分,林姑娘不觉得可笑吗?” 这一番话说出来,林黛玉登时哑口无言。 她虽性子有些偏激,却毕竟不是什么拳师,做不出倒因为果罔顾事实的事情。 而且焦顺这番话,对林黛玉隐隐也有些启迪。 既然单凭宝玉未必靠得住,那她是不是也能为了二人的未来,做些力所能及的努力? 可在这讲究三从四德、媒妁之言的时代,女儿家又能做些什么? 林黛玉一时有些迷茫,下意识想要询问焦顺——毕竟这事儿就是焦顺挑的头。 但焦顺这时却又拱手一礼:“邢姑娘、林姑娘今日的好意,焦某人必有后报!” 说着,退了两步,转身扬长而去。 林黛玉在后面几次欲言又止,终究也还是没有喊住他。 ………… 临近正午。 大太太邢氏终于瞅准了机会,拦下了忙里忙外的王熙凤。 王熙凤一见是她,先就暗骂了声‘晦气’,面上却忙陪笑道:“太太若有什么吩咐,让人传个话,我们照着办就是了,怎么还劳动您的大驾。” “要真是这样就好了。” 邢氏下意识冷笑一声:“怕只怕我三令五请的,某些人也只当做是耳旁风!” 说完之后,她却又有后悔了。 毕竟这回来是有事相求,而且讨要王熙凤的陪嫁家人身契,就等同于是谋夺对方的嫁妆一般,即便是顶着婆婆的名义,也绝占不了什么道理。 故此合该放低身段才是。 想到这里,邢氏僵硬的转成笑脸道:“不说这些,我找你,是琢磨着那焦顺毕竟不比从前了,继续扣着他娘老子做奴才,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王熙凤闻言就是一愣。 昨儿王夫人才刚跟她说了这事儿,打算给贾母过完寿辰就给来旺夫妇脱籍,谁曾想今儿邢氏竟也提起了此事。 不过想到邢氏当初说要把侄女许给焦顺,如今又特地把邢岫烟一家从南边请了来,王熙凤也只以为她是急着与焦家结亲,倒没多想什么。 故此一笑道:“不瞒您说,媳妇早就惦记这事儿呢,准备等过了老太太的好日子,就给来旺夫妇脱籍。” 邢氏闻言暗道好险,得亏自己及时下手,否则老爷那里只怕就不好交代。 她急忙道:“这等事总要讲个事出有因,不然外面还以为咱们捧高踩低呢——不如你把他们夫妻的身契给我,我自想个稳妥的由头,再给他们脱籍不迟。” 这下却终于引起了王熙凤的警惕。 盖因这阖府上下,谁不知道贾赦夫妇是最不讲体统的,偏怎么突然就顾及起荣国府的颜面风评了? 于是王熙凤笑着婉拒道:“我身边的人,又怎好劳太太劳心费力?您只管放心就是,媳妇一准儿安排的妥妥当当。” 邢氏倒也料到事情不会一帆风顺,又试探了两句,见王熙凤愈发坚决,咬死了不肯交出来旺夫妇的身契。 她便退而求其次道:“既如此,我就不多事了——不过等到她夫妻脱籍的时候,可一定要有我在场才成!” 这是邢氏和贾赦商量出来的法子,只要王熙凤应承下来,邢氏届时就可以硬拖着不肯露面,暗地里催逼焦顺拿银子赎身。 王熙凤不明就里,还以为她也是想市恩于焦顺。 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这毕竟没什么要紧,况且也不好因为些许小事扫了婆婆的颜面,故此她便应承道:“既然太太有意,媳妇自然……” “二奶奶、二奶奶!” 这时平儿突然满脸焦急的寻了过来,似是要禀报什么,见到邢氏在旁,忙又临时改口道:“老太太让太太和二奶奶赶紧过去,好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婆媳二人见她申请有异,心下都有些纳闷。 邢氏不便探问,王熙凤却没有顾虑,当下忙将平儿拉到一旁,追问究竟。 “我也不知是怎么了。” 平儿悄声道:“老寿星方才突然就恼了,那脸阴的什么似的,吩咐让一家子人都去荣禧堂凑齐——待会儿奶奶可千万仔细些!” 这一说,王熙凤就更莫名其妙了。 大好的日子,又赶上贾政千里迢迢回来,方才老太太直乐的合不拢嘴,怎么突然就恼了? 莫非是宝兄弟…… 想到方才一直不曾见到宝玉,王熙凤就以为是宝玉又闹出了什么乱子,不由的暗叹一声,随即打起精神就准备从中说合。 等到了荣禧堂内,见到一脸颓唐的宝玉,王熙凤就更是认定如此了。 她照着素日里爽朗一笑,正要上前卖乖,不想贾母却开口道:“且等人到齐了再说。” 王熙凤一愣,东西二府里的头面人物都已经到齐,这时候还要等谁? 正疑惑间,就见从外面走进两男一女。 打头的正是来旺,紧随其后的则是徐氏、焦顺母子二人。 眼见这一家三口上前见礼,老太太才终于挤出些笑模样,拄着拐杖起身,抬手虚扶道:“快起来、快起来。” 等来旺几个起身,她又继续道:“本想着等过两日再说,可又想着好事成双,就一块办了也省得再惦念——凤丫头,来旺夫妇的身契可还在你那里?” 怎么老太太也问身契? 王熙凤下意识瞥了邢氏一眼,上前笑道:“在呢、在呢,老太太要用,我让平儿去取了来。” “去拿来吧。” 老太太微微一扬手,等平儿领命去了,又对来旺夫妇笑道:“自今往后,咱们就只当是亲戚处,只是千万也不能短了往来。” 只这一句,便断了主仆之契。 众人诧异之余,倒也并未觉得惊奇,毕竟以焦顺如今的势头,给来旺夫妇脱籍是迟早的事情。 内中唯独贾赦和邢氏面有异色。 来旺夫妇对视了一眼,按理说这时候就该演一出主仆情深,假装不愿脱籍离开,但儿子毕竟身份不同了,再这么演似乎又有些不妥。 正迟疑间,焦顺踏前一步跪倒道:“多谢老寿星恩典!” “起来、起来!” 贾母亲自上前扶起了焦顺。 他又趁势笑道:“老太太既说是当亲戚处,那我们可不急着搬出去了,总也要拖个三五年,等新宅子成了老宅子再说。” “哈哈……” 老太太哈哈一笑:“莫说三五年,便十年二十年也只管住着——往后若得闲,就和宝玉一起过来,这老了老了就越喜欢和少年人相处,尤其是你这般有出息的好孩子!” 这边和焦顺闲话几句,贾母便又重新坐回了原处,脸上的笑意也一点点的消失了。 众人见状,都是大气不敢喘一声。 半晌,她才又道:“我昨儿做了个梦,方才让人解了解,却是不祥之兆,需要有人为家中诚心祈福,方可消灾解惑。” 说到这里,老太太拄着拐杖环视周遭,最后目光落在了贾赦身上:“老大。” 贾赦一个激灵,忙上前躬身道:“母亲有何吩咐?” 贾母也不急着开口,盯着贾赦满眼的怒火。 她因夺爵一事,起初对焦顺也颇有几分不喜,但自从焦顺助力宝玉上达天听之后,这些许排斥也就烟消云散了。 更何况月前工部惊变,充分展现出了皇帝对焦顺的器重与欣赏,老太太为此也多了三分忌惮。 谁知这当口贾赦为了几千两银子,竟就要与其反目成仇! 用的还是拿捏来旺夫妇身契的蠢法子,这要是传到外面,荣国府只怕就要沦为笑柄了。 不! 早在那孙绍祖登门叫骂的时候,荣国府就已经沦为笑柄了。 偏那件事情也是这孽子招惹的! 想到这里,老太太长出了一口浊气,板着脸道:“你从今儿起搬到小佛堂里闭门祈福,每日抄写一篇《佛说轮转五道罪福报应经》,再大声诵读十遍,如此百转千回,方可功成身退!” 贾赦闻言脸都绿了。 先前因孙绍祖一事,他就曾被勒令在家紧闭月余,不过那毕竟是在家里,虽然出不了门,但在东西二府肆意取乐却是无碍的。 而这回却是要关进佛堂里三个多月,还要每日里抄经念诵,这岂不是要了他的老命?! 当下也顾不得是在老太太面前,急道:“母亲,这怕是……” “怎么?你不愿意为家中祈福消灾?” “儿子、儿子身体不适,不如还是让邢氏代为……” “身体不适,才正该去佛堂里静养一段时日。” 眼见连推脱到邢氏身上都不成,贾赦愈发没了忌讳,索性挺直腰板质问道:“母亲素日里有什么好事,都先紧着老二,这祈福消灾为何不让他去,偏要我去?!” “大哥!” 贾政见状也恼了,起身厉喝一声,随即跪倒在贾母面前:“儿子愿为家中祈福!” 贾母却不看他,依旧直勾勾盯着贾赦道:“你是长兄,他又有公务在身,自然只能你去——你若不去,老身便自去佛堂,拼着这把老骨头为你们消灾解祸!” “母亲,使不得啊!” “老太太万万不可!” “叔父,你就应下吧。” “老爷,可不敢将老太太气出个好歹来!” 这话一出,登时全场哗然,有劝老太太的有劝贾赦的,乱哄哄闹作一团。 贾赦见众怒难犯,再这么下去,只怕要落个忤逆的罪名,也只得不服不忿的翻身跪倒,闷声道:“母亲不要生气,儿子答应就是了。” 贾母将手中龙头拐杖一顿:“现在就去!” 贾赦恨的直咬牙,起身也不多话,转头就往外走。 邢氏见状,也忙告罪一声追了上去。 走出两步,贾赦忽得想起了什么,猛然回头望向了焦顺,却看到焦顺也正好不避讳的望着他,见他回头,更是挑衅似的扬了扬眉。 刁奴欺主、刁奴欺主啊! 这下贾赦哪还不知是走漏了风声? 不过他倒没猜到邢岫烟身上,只以为是邢氏不慎泄密,故此又瞪了邢氏一眼,胸膛擂鼓似的起伏着,咬牙切齿道:“坏了爷的好事,等出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尤氏闻言打了个寒颤,再看贾赦那前所未有的怨毒模样,心下更是惶恐不已。 她可是知道,贾赦在那广交会上学了不少,让女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阴损法子,前些日子就曾有开脸丫鬟被其折磨的不成人形,这若是用在自己身上…… 不成! 在老爷出关之前,必须想个法子找不找补! 70 第232章 兼祧之议 【12点前还有一更。】 贾母发落完儿子之后,就又重新开启了慈爱模式。 在场众人虽对方才发生的一切有些不明所以,但贾赦这厮在荣国府里实是人憎狗嫌,少了他列席,众人都只觉神清气爽,故此这寿宴的气氛非但没有被破坏,反而愈发和谐了。 而后随着总掌寿宴的赖大一声令下,临时搭建的三面戏台便各自操练起来——左右都是无声的杂耍,只当中锣鼓喧天唱腔悠扬,彼此倒也互不干扰。 这一场热闹,直从午时迁延到了傍晚。 焦顺因得了贾蓉传话,晚上又要去东府里高乐,故此先一步回了家中,一是给二老正式道喜,二来也是要捎两件换洗的衣裳。 到家直奔堂屋,进门就见桌上地上又摆了许多礼物,比前日里他升任司务厅主事时,收到的贺礼只多不少。 徐氏正在对着帖子盘点,见儿子进门打量这些礼物,便笑道:“都是府里各管事送的,说是恭贺我跟你爹脱籍,说穿了不过是看老太太的眼色下菜碟罢了。” 顿了顿,徐氏又故作神秘的问:“哥儿,你猜这回谁送的礼物最重?” 焦顺不假思索的道:“应该是赖大吧。” “你怎么知道?” “您这么煞有介事的,肯定是不该来的人送的,这府上不该来又能送重礼的,可不就是他家。” 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焦大向来唯贾母马首是瞻,而今儿老太太特意在人前抬举焦顺的父母,又反手镇压了贾赦,以赖大的精明,自然看得出风往那边儿吹。 正和母亲说话,就见自家老子从里间出来,径自往主位上坐了,脸上竟没多少笑模样。 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舍不得荣国府里的好处? 可也不对啊,他前几日还兴冲冲买下那大杂院,准备要给自家打下百年根基呢。 正疑惑间,就听来旺发问:“你把晴雯收用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 “这……嘿嘿。” 焦顺讪笑一声,得了便宜卖乖道:“不是儿子要收用她,实是宝兄弟明言不会召她回去,她断了念想又一时赌气,便主动献身孩儿……” “就算宝三爷不要了,你也不该这般急着收拢!” 来旺打断了儿子的话,恼道:“这般急吼吼的,若他事后反悔,岂不又要恨上你了?” “这怕什么。” 焦顺两手一摊,不以为意的道:“儿子如今也不比以前了,再说政老爷还要仰赖我在衙门里帮衬,宝玉纵是恼了又如何?” “那也没必要如此急色!” 来旺在桌子上不轻不重的一拍,苦口婆心道:“年轻人最怕的就是贪杯好色,古往今来也不知多少人多少事,都坏在了这上面,你如今前途大好,正该……” 话里话外的,除了晴雯的事情,还特意点出了儿子总是夜宿东府的不妥之处,显然也是察觉出了什么。 这倒也并不奇怪,玉钏这样的小丫头都能看出些端倪,就更不用说老于世故的来旺了。 不过焦顺恭敬的听着自家老子数落,心下却是并未当成一回事。 他如何不知道酒色的妨害? 可从古至今又有几个能逃过这二者? 只要大处上不亏,这些事情也没必要避讳太多。 再说人生在世若没有点嗜好,便妄活百岁又有什么乐趣可言? 以焦顺这厮的脾性,莫说是穿越到了这红楼女儿国,便去到聊斋之类的鬼怪世界,在寻仙访道快意恩仇之余,多半也要伺机收拢几个狐狸精,见识见识艳鬼为何物。 当然,龙肝凤髓之类的珍馐,天地异变之类的奇景,也是不容错过的。 否则除了打打杀杀就是枯坐参禅,纵能长生久视,又与铁石傀儡何异? 正想些有的没的,突然东间门帘一挑,窜出个白发苍苍的焦大来,就听他吹胡子瞪眼的骂道:“屁话!年轻人好色怎得了?!老子年轻时的月例银子,一大半都给了各家娼妇,也就到老不中用了,才专一的开始贪酒吃!” 来旺被他这突然袭击,搞的一时有些莫名其妙。 忙起身陪笑道:“老哥哥豁达,旺不及也。” “屁的豁达!” 焦大却依旧不给面子,愤愤往来旺对面坐了,瞪着来旺质问:“他要不收用女子,我焦家的香火怎么往下传?他生下的崽子跟你们姓来的没关系,所以你就不着急了是吧?!” 来旺听到这里,才终于明白了他的逻辑,心下哭笑不得,连忙解释道:“老哥哥误会了,我绝没有这个意思。” “没什么误会。” 焦大把手一扬,不容置疑的道:“今儿咱们就把话说开了,老子知道你当初一时口快,让他直接改了焦姓,断了你们来家的香火,现在指定是后悔了!” “我没有……” “但现在让他改回来姓,也已经迟了。” 焦大压根不给来旺插嘴的机会,直接把自己这些日子想出的法子说了出来:“不如干脆让他兼祧两门,给来家娶个婆娘,再给我们焦家娶个婆娘,这样两家不就都有香火了?!” 来旺一时怔在当场。 他确实不曾后悔当初的选择,可若能在现在的基础之上,让来家也能后继有人,他自然也不会拒绝。 焦顺则是大喜过望。 他一直犹豫是娶宝钗、黛玉、又或是湘云,如今得了这兼祧两门的由头,岂不就能三选二了? 不过很快他就又冷静下来,虽说这兼祧一说古已有之,但正经人家谁肯让女儿和人共事一夫? 要么娶两个身份差些的,要么就是一高一低——而且是前面高后面低,因为非议肯定是要落在后者身上。 这么一算计…… 约莫就只能是宝钗+邢岫烟、黛玉+尤三姐这样的组合了——至于邢岫烟+尤三姐这样的双低组合,总感觉有些亏的慌,所以并不在焦顺的考量之列。 当然,即便是这样,也肯定比只娶一个的选择面更大。 这边焦顺还在心下排列组合,那边来旺和焦大则是开始正经讨论,这个兼祧要怎么兼才合适。 依着焦大自然是怎么简单怎么来,最好是一起搞定,也好早娶早超生。 但来旺也认为这样做有些亏本,故此自愿晚中晚收,准备让儿子先娶焦家大妇,等待时机合适之后,再娶来家大妇过门不迟。 说着说着,两人又商量着,要在新宅院里单独弄个祠堂,把来、焦两家的列祖列宗都供奉进去。 且不提他们讨论的如何热烈。 焦顺看天色不早了,便向徐氏告了声罪,又拜托母亲帮忙看顾着,别让这俩爹晚上喝多了乱点鸳鸯谱。 然后悄悄离了堂屋,径到东厢去取替换的衣裳。 这时晴雯已经不在里间,多半是回了西厢,也不知如今是悲是恨是怨是悔,但焦顺也懒得理会。 在玉钏幽怨的目光中接过包袱,再次许诺明儿一定宠幸她,焦顺就待扬长而去。 不想到了院门前,却又被晴雯给喊住了。 她一步一蹙眉的凑到焦顺跟前,悄声道:“茗烟在东府里有个相好,时不时就会过去私会,我原想查清楚那人究竟是谁,再当面拿住这对奸夫**,不想……” 她刚来焦家,焦顺就曾问过这事儿,她却一直瞒着没说——约莫是担心会波及到贾宝玉——直到此时才终于吐露实情。 “原来如此!” 焦顺顿时恍然大悟,怪不得他按照记忆,悄悄查找茗烟的风流韵事无果呢,感情这事儿不是在荣国府里发生的,而是在宁国府。 这就好办了,等夜里和尤氏上上下下沟通沟通,自不难查出究竟是谁。 70 第233章 焦顺赶奔东府的同时,那寿宴也终于到了尾声。 众人面上不显,回到家中却难免议论午间种种。 且不提旁人。 却说贾迎春和邢岫烟这对表姐妹回到家中,邢岫烟的情绪还好些,迎春却是躲进里间垂泪不已,任凭司棋和绣橘如何劝说,甚至拿出《太上感应经》也不济事。 司棋那火烈脾气,那受得了这般夹缠不清? 想到白日里的情景,当下一咬牙寻至西间邢岫烟屋里,夹枪带棒的逼问究竟。 可无论司棋怎么逼问,邢岫烟却是咬死了不肯说出实情。 她先前之所以把这事儿告知贾迎春,一是不忍她被瞒在鼓里,二来也是希望贾迎春能把消息传给焦顺,但却绝没有广而告之的想法。 否则这事儿若传到姑母耳中,只怕…… “邢姑娘、邢姑娘!” 正想到这里,外面突然就有人呼唤,邢岫烟出门一瞧,却正是邢氏差人来请。 邢岫烟脸上登时就少了血色,还以为是东窗事发了。 结果到了东跨院里,被邢氏揪住劈头盖脸骂了几句,才发现不过是迁怒而已。 除此之外…… “自今儿起,你给我离那焦顺远远的,万不能再跟他有任何来往!”邢氏咬牙切齿道:“先前我被这背主刁奴给骗了,如今才发现这厮不是个好东西!” 明明是意图坑人被反击了,亏她还好意思说的如此理直气壮。 如果放在以前,听到这番说辞邢岫烟说不得还会暗自庆幸,可现如今却知道姑母这番话,不过是因为贾赦想把自己作价‘卖’到商贾家中。 这凡事就怕比较。 有了焦顺这个参照物,肯花大价钱攀附贾赦的商贾之子,就显得上不得台面。 何况若是成器的年轻才俊,也无需这般攀附,需要花银子走门路的,多半是些…… 想到这里,邢岫烟心下自然抵触,却又不敢在明面上表露出来,只好先模棱两可的应了。 正琢磨着究竟该如何脱身,却忽听管事过来禀报,说是忠顺王家的下人求见大老爷,闻听大老爷在佛堂里闭关,丢下一封书信就走了。 听是忠顺王差人前来,邢氏自然不敢怠慢,忙命人取了来,连同晚上的饭菜亲自送去了佛堂里。 进了佛堂,就见一地的墨迹、白纸,几个婆子正苦着脸擦拭,贾赦却是四脚朝天躺在佛像前,一只脚甚至翘到了莲台上,不住撩拨观音菩萨的小腿。 “大太太。” 为首的婆子见邢氏来送饭,忙起身招呼众人回避,同时向邢氏交代道:“老太太有吩咐,探视不能超过一刻钟,到了时辰老奴自会来知会您。” 说着就准备离开。 不过走出两步又想起了什么,回头悄声道:“对了,老太太还交代了,如果抄写诵念不足,便百日之后也不能离开此处,太太还是劝一劝,让大老爷好歹写一写、念一念吧。” 邢氏满口应了,等婆子们都离开之后,这才袅袅到了近前,把那食盒放在了书桌上。 蹭~ 还不等邢氏开口,贾赦就窜将起来,张牙舞爪的骂道:“好个蠢妇,才刚告诉你,你就在人前露了底,老爷我冥思苦想出来的好法子,全都让你这蠢妇给毁了!” 说着,扯住邢氏半边衣领,抡起拳头就要往那狐儿媚的脸上捣去。 邢氏急忙以手掩面,嘴里慌急道:“老爷饶命、老爷饶命,这事儿和我无关啊!我刚和琏儿媳妇起了个头,老太太就召集一家子过去,哪里就来得及泄底?!” “嗯?” 贾赦拳头一缓,狐疑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不是你,又会是谁走漏了风声?你这蠢妇莫不是想哄我?!” 说着,又狠狠一扯邢氏的衣领,撕出半边白腻。 “我怎么敢欺瞒老爷?!定是、定是……” 邢氏下意识想要推脱,可想起这事儿只有自己和贾赦知道,若要推诿岂不是只能往贾赦身上推? 当下忙讪讪的住了口。 贾赦盯着她看了一会,也觉着她不会有胆子欺瞒自己,于是恶狠狠将她丢开,没好气的道:“以后要查出是你泄了底,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说着,大马金刀的往书案前坐了,不耐烦的把桌上残存的文房四宝,一股脑都扫到了地上,呵斥道:“愣着干嘛,还不赶紧给爷布菜!” 邢氏如蒙大赦,忙打开食盒往外摆放,同时嘴里小心翼翼的道:“老爷千万消消气,莫气坏了身子——再有,那佛经您好歹抄……” “抄什么抄?!” 贾赦不耐烦的吩咐道:“你找人按照老爷我的笔迹,抄录一百份每天送来就是!” 邢氏忙不迭答应了,随即忽然想起了正事,忙摸出那封书信送到了贾赦手上:“老爷,这是忠顺王刚刚差人送来的。” “嘶~” 听到忠顺王的名字,贾赦脸上的桀骜登时烟消云散,猛吸了一口凉气,劈手夺过那信来撕开封皮扫了几眼,神色就变得阴晴不定起来。 “老爷。” 邢氏把饭菜布置好,见状忍不住小心探听道:“不知王爷找您有什么事儿?” “哼!” 贾赦一把将那信掼在了桌上,咬牙道:“还能是什么事,自然是听说我被关了禁闭,特意来登门讨债的!” “讨、讨债?” 邢氏先是一愣,随即想起自家积欠的外债,不由恍然道:“老爷那钱,竟是从忠顺王府借的?” 说着,脸上也浮现起惶恐之色。 忠顺王毕竟不比别人,那是真能当面撕破脸的主儿,他若是打着讨债的由头闹上门来…… 邢氏打了个寒颤,忍不住脱口问道:“老爷何苦要借他的银子?” “你懂什么?!” 贾赦没好气的瞪了邢氏一眼,其实他心下也是后悔不迭,暗道当初真应该缓一缓,等银子凑手了再说——可他那脾气,瞧见心头好又怎肯等待? 至于为何偏要借忠顺王的钱…… 自从孙绍祖堵门叫骂之后,那还有别人敢借钱给他? 也就是忠顺王百无禁忌,又笃定他不敢赖账,这才在广交会上放了八千两银子给他。 约好了一个月九出十三归,这其实也还有半个月才到期呢,只是王府的账房听说贾赦被关了禁闭,生怕他到时候筹不够银子,所以才特地修书一封,让贾赦早做准备。 贾赦先前谋算焦顺,也正是为了补上这个窟窿。 可谁成想老太太竟会如此偏袒那焦顺,非但当众给来旺夫妇脱了籍,还把他关进了佛堂里! 如此一来,另想旁的法子筹钱也来不及了。 这若是惹得忠顺王翻脸…… 想到这里,贾赦再顾不上用饭,起身焦躁的在佛堂里来回乱转。 过了会儿,突然问道:“到中秋家里能凑出多少银子来?” “这……” 邢氏板着指头算道:“南边轮胎工坊的孝敬是一季一送,七月里刚收了一万两千两,下回再送要等到十月里,暂时肯定指望不上;公账上拨的银子老爷前日里刚……再加上老太太过寿,就没剩下多少。” “啰嗦什么,我只问你能凑出多少来!” “要是不留八月十五的银子,等秦显送来修院子的克扣,约莫能凑出六、七千两来。” “不够!” 贾赦又暴躁的踱了几步,然后霍然转身,恶狠狠盯着邢氏道:“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到八月十五之前必要筹够一万零四百两银子,给忠顺王府送去!” “这……” 邢氏苦着脸,哀求道:“老爷,奴一个妇道人家,哪里……” “不管如何也要凑出这笔银子!” 贾赦不容置疑的咬牙道:“否则老爷我大祸临头,也绝饶不了你这蠢妇!” “那、那我跟琏儿媳妇商量……” “不成!” 邢氏刚提出要找王熙凤帮忙周转,就被贾赦给否了:“你这是嫌老太太罚的不够狠?这事儿若传到老太太耳朵里,老爷我还能有个好?!” “哪……” 邢氏随即又想起了焦顺头上,毕竟她也认不得多少外人。 不过想到双方已经撕破了脸,她很快又否决了这个念头,转而想到了贾珍身上,这个族侄素来和老爷相好,又恰好靠着娶媳妇狠狠赚了一笔,大可找他能借个三四千两应急。 70 第234章 争 却说这日夜里,焦顺终于得偿所愿,不但把尤氏和李纨摆在了一处,更借尤氏之手,打破了李纨‘人狠话不多’的外壳,逼得这俏寡妇雌伏床笫、袒露心扉。 第二天一早起来,虽难免腰酸腿软,却也是意气风发。 等到了衙门,焦顺趁势就将先前拟定好的呈文,直接递到了尚书大人公案上,然后又命人去请军械司掌司郎中胡志恒,前来司务厅议事。 军械司与焦顺早有旧怨,先前韩升、侯云一案时,又有军械司官员牵涉其中。 新仇旧恨之下,那胡郎中自然晓得焦顺是来者不善。 故此得了司务厅的邀约之后,立刻召集心腹升堂议事,制定了种种应对之策。 自觉有了万全把握,这才珊珊赴约。 彼时已然临近傍晚。 焦顺亲自将胡志恒迎入值房,隔着茶几分宾主对坐之后,便开门见山的问道:“胡大人,现今工部诸司当中,尤以军械司最为要紧,内有部堂大人垂询,外有兵部、五军都督府瞩目,更因是陛下亲设,实负圣望在肩。” “故此焦某自转任司务厅以来,便先调阅了军械司的旧档、新政,以期对军械司加深了解——然而虽所获颇丰,却有几处疑问始终不得解答,不得不请大人过来当面讨教一二。” 听到这明显是要挑刺的开头,胡志恒心下暗暗冷笑,面上也是一脸的倨傲:“我军械司虽是新设,却也比焦主事为官的时间要长些,焦主事有些疑问倒也不足为奇。” 司务厅主事的权柄不在掌司郎中之下,甚至于在很多事情上,还能对各司郎中有所辖制——焦顺身为六品官,却能名正言顺的邀请五品官前来议事,便足见一斑。 只是这军械司也不比别处,如今在工部独一份的豪横,胡志恒作为掌司郎中,也完全可以越过司务厅直达天听。 再加上双方早就摆明车马,言语间自然也就没什么忌讳。 而听出胡志恒嘲讽自己资历浅薄,焦顺倒也不恼,从茶几上拿起早就准备好的材料,装模作样的翻了翻,然后针锋相对的道:“焦某为官日浅,但多少也还算是有些作为,可我翻遍了公文,却不见军械司有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进展。” 说着,他又将手里的资料往桌上一抛,直勾勾的盯着胡志恒道:“既如此,朝廷新设军械司到底有什么用处?” “你!” 胡志恒霍然起身,怒视焦顺。 他虽然早料到焦顺这回请自己来,多半是想拿军械司立威,可也么想到焦顺这通杀威棒,竟是直接否定了军械司存在的意义! 偏偏这话又不好反驳。 朝廷之所以单独成立军械司,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应对来自海上的侵袭,故此军械司自成立之后,就一直集中精力试图仿造出铁甲舰,以及提升舰载火炮的射程与威力。 可这两样事情又岂是轻易就能做到的? 故此胡志恒还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成果,来反驳焦顺的质疑。 不过他毕竟有所准备,在恼怒的瞪视了焦顺半晌之后,又缓缓坐了回去,沉声道:“朝廷设立军械司乃是为了铸造国之重器,既是重器,岂有一蹴而就的道理?再者,自我军械司设立以来,所产火器的品质、产量都有相当程度的提升,如何能说是毫无所成?!” 听到这话,焦顺登时笑了。 他摇头道:“胡大人总该知道南辕北辙的道理吧?若是方向错了,做的越多也就错的越多,非但于国无益,反而空耗国帑……” “荒唐!” 胡志恒怒而拍案:“照你这么说,我军械司反倒是在坑害朝廷不成?!罢罢罢,你这黄口小儿也无需多言,咱们且到部堂面前论个短长!” 说着,再次起身怒视焦顺。 “胡大人有意,焦某自然奉陪。” 焦顺却是慢条斯理的翘起了二郎腿:“不过胡大人难道就不想听一听,焦某为何说军械司是在南辕北辙?” 胡志恒见焦顺泰然自若的样子,心下也有些迟疑起来,虽然他完全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可争议的,但还是强压着怒气冷笑道:“工部可不是市井之地,想靠虚言恫吓立威,焦主事只怕打错了主意!” “呵呵。” 焦顺微微一笑:“以胡大人之见,西夷的前装枪和咱们的后膛枪有多大差距?西夷若要仿造的话,可有什么难处?” 胡志恒皱眉道:“西夷的火枪也颇为精巧,若要仿造咱们的后膛枪,应该……”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反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焦顺正色道:“你我都知道,以西夷现在的铸造工艺,仿制后膛枪几乎没有什么难度,我甚至怀疑西夷现在就已经仿制成功,甚至开始批量生产了。” “最多三四年内,西夷的精锐就会全面换装后膛枪,而军械司可有把握在这期间,打造出一支足以匹敌西夷的铁甲舰队?” “届时西夷水师依旧占据优势,我大夏却失了火枪之利,一旦战端再起……” “哈!” 焦顺正说到关键处,胡志恒突然嗤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不屑道:“本官还以为你是有什么高论,却原来……” 他鄙夷的摇了摇头,又继续道:“这后膛枪自太祖时定案,数十年来也只是小有改动,你只知道那铁甲船难以仿造,却那知这枪械增益改进之难,甚至犹有过之!” “毕竟那铁甲舰尤可参照,但这火枪却是我大夏独步天下,想要改进,谈何容易……” “哈哈!” 焦顺以其之道还施彼身,也哈哈一笑打断了胡志恒的话:“仿制铁甲舰有什么难处,焦某自然不知,但说到这火枪改进么……我在杂工所时就有所涉猎,近日更是已有所得!” 胡志恒脸上终于变了颜色,脱口问道:“当真?!” “这等事如何掺的了假。” 焦顺道:“后膛枪大体上优于前装枪,唯独在弹仓密闭上有些问题,致使射程、威力有所欠奉——而焦某针对这一问题,经过百般尝试,终于找到了一种足以抵受火药冲击,又足够廉价的胶物。” “若依此为根基,研制一种新式枪械……” “焦主事!” 胡志恒再次打断了焦顺的话,然后冲着焦顺深施了一礼,肃然道:“胡某代表军械司上下感念焦主事的付出,我这就去找部堂大人,为焦主事和杂工所请功。” 略顿了顿,他紧接着就图穷匕见:“事关重大,还请焦主事将配方和一应匠人转交到军械司,免得机密外泄危害社稷!” 就知道这厮肯定想捡便宜! “转交就不必了吧。” 焦顺不为所动的道:“我司务厅所涉机密,只怕比军械司还多些,防范之法都是现成的,绝不会被那些金发碧眼的蛮夷钻了空子。” “可新研枪械是我军械司的职责,这些东西早晚是要送到我军械司的!” “军械司不是一心要造国之重器么?这新式枪械由我司务厅牵头,杂工所和军械司联合研制,这一来岂不省得胡大人分心?” “不然!朝廷之所以新设军械司,就是为了一体统筹不受干扰,如今硬要让司务厅和杂工所涉及军械研制,岂不有违朝廷本意?!” “荒谬!我司务厅的职责,就是协调各司并行不悖,若依着胡大人的意思,但凡军械司的事情就不容插手,却又将我司务厅置于何地?!” “将一应匠人和配方调拨到我军械司,不正该是司务厅当前的要务吗?!” 两人一番唇枪舌剑,却是相争不下。 胡志恒自入主军械司以来,还不曾被这般针锋相对过,一时恼怒,忍不住愤然质问道:“如此说来,焦主事定是要扣下那配方和匠人了?却不知若因此耽误了军国大事,你担不担得起这个责任!” 焦顺却也是毫不避让的冷笑道:“胡大人可不要血口喷人,焦某上午久侯胡大人不至,就已经将此事具文呈送给了部堂,表示愿意将配方上交部里,并在此基础上督促军械司尽快研制新式枪械。” 胡志恒脸上再次变了颜色。 焦顺这么做,本质上依旧是想争夺主导权,可却披上了一层承上启下的外壳。 而这正是司务厅的本职。 如此一来,军械司若仍咬死了不容‘外人’插手,就从和司务厅扯皮,变成了对抗部里命令。 不成! 必须阻止部里正式行文,否则岂不让这刁奴占据了大义名分? 想到这里,胡志恒就待夺门而去。 然而他刚行出几步,就听焦顺在后面淡然道:“胡大人慢走,恕不远送。” 胡志恒的脚步就是一滞。 军械司横行工部,依仗的就是朝廷——尤其是皇帝的重视,但对上焦顺这个简在帝心的主儿,这效果只怕要大打折扣。 而焦顺主动献上配方,也算是在分润功劳给部堂大人,虽说部堂大人多半不会太在意这个,可对比想要独揽功劳的军械司,部堂大人会偏向哪一方,只怕不问自明。 如此一来…… 胡志恒默然良久,忽然转头一字一句的道:“司务厅和杂工所只能是胁从,必须以我军械司为主!” 成了~ 接下来就只剩下讨价还价的环节了。 【写到政治斗争就容易卡文,毕竟老嗷连村级斗争都没参与过……】 70 第235章 为筹款邢氏举债、起贪心贾珍献策 【第二更大概在1点前,大家明天再看吧。】 此后两日,焦顺都在和军械司扯皮,进展虽然暂时乏善可陈,但大势已成,继续谈下去军械司早晚是要让步的。 说到底,焦顺主政司务厅的基础是‘勤工助学’,与军械司联合研制枪械,至多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但这对急于做出一番成果的军械司来说,却是关乎存废的生死大事。 所以继续僵持拖延下去,先撑不住肯定是军械司无疑。 而在此期间。 贾母寿诞前后所引发的暗流,也正在荣国府内持续发酵…… 首先是邢氏。 受贾赦所迫,不得已病急乱投医的她,第二天上午就亲自前往宁国府,先拉着尤氏东拉西扯了好一通,然后才腆着脸提起了借钱的事儿。 尤氏倒也没拒绝她,只说自己当家不做主,这事儿必要禀明贾珍才好定夺。 邢氏也知道宁国府的实际情况,故此不再催促尤氏,只是放下身段连说了许多软话,又保证等秋后得了进项,一定会尽快还钱,这才忧心忡忡的去了。 等大太太走之后,尤氏便把借钱的事情禀给了贾珍,贾珍听完先是一口否决,直言大老爷是数貔貅的,便守着金山银山也断不可能还钱。 又表示若换成二老爷登门借钱,倒还可以商量商量。 尤氏闻言嗤鼻道:“人家政二叔守着薛家这大财主,还用得着管咱们借银子?” 她自从‘被迫’傍上焦顺以来,对贾珍就渐渐少了敬畏之心,若换成以前可不敢这般唱反调。 贾珍如今倒也已经习惯了,只是冷笑道:“还真让你说准了,只怕政二叔那边儿正琢磨着,该怎么向薛家开口呢。” “真要借银子了?” 尤氏不由得大为诧异,指着南面道:“不是说去年从林家弄来不少银子么,怎么还要找薛家借钱?” “那也经不住淌水似的往外泼银子!”贾珍捻着胡须继续冷笑:“政二叔大半年都不在家,各处还不狠命苛敛银子?偏又赶上老太太过寿和八月中秋,便守着金山银山也经不起这么挥霍!” “我估计等修好了别苑,那边儿可就要过一段苦日子了——但再怎么苦,也得先把省亲的事儿撑下来!到时候不找薛家借银子还能找谁?” 尤氏听完贾珍这番分析,却不由的翻了个白眼,说起别人的事情头头是道,可当初秦可卿过世时,贾珍自己却也没少挥霍。 若不是为了弥补这个大窟窿,自己也未必会委身于焦顺。 不过眼下也不是翻旧账的时候,尤氏当下起身道:“那我去回了她,就说账上实在凑不出这么多……” “别!” 贾珍急忙拦住:“那夫妻俩是什么人,老爷我还能不知道?都是一等一的滚刀肉,你要真这么说,她只怕就要打蛇顺杆爬,让咱们有多少借多少了。” “那我该怎么回她?” “你就说、就说……” 贾珍冥思苦想了半天也不得要领,不经意间扫到求子观音前的香炉,这才猛地一拍大腿道:“对了!就说是老太爷为了修道观,把家里的银子都苛敛走了,如今我也正在四处筹钱过节呢。” “那我这就去回她。” “等等!” 尤氏应了,正准备去东府里回话,不想贾珍突然又拦住了她,捋着嘴上两撇胡须,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显是没动什么好心眼。 “又怎么了?” “还是我亲自走一趟吧,赦大叔遭了难,我这个做侄子的总该登门探问探问才是。” 尤氏猜到他肯定是别有所图,却也懒得多做理会,甚至乐得不用跟贾赦夫妻打交道。 这贾珍拿定了主意,又异样的瞥了眼那求子观音,这才匆匆赶到了荣府东跨院里。 邢氏听说贾珍亲自登门,忙满心期待的将他迎入后宅,哭天抹泪的道:“珍哥儿,你叔叔这回可是摊上事儿了,你自来与他亲近,可不能眼瞅着不管啊!” 贾珍也是顿足捶胸:“叔叔怎么如此不智,偏去借忠顺王家的印子钱?!他仗着是今上的亲叔叔,平常无事还要生非,这若是让他寻了由头,只怕连天都要捅个窟窿!” 邢氏哪知他早就打定主意不肯借钱,见贾珍如此激动的样子,只当自己找对了人,忙附和道:“可说是呢,好在缺的银子不多,再凑五……七千两足矣!” 她原想说五千两,可想到再怎么寒酸,家里总也要过中秋的,于是忙又添了两千两。 说完之后,便一脸希冀的望着贾珍。 可贾珍脸上的激动却渐渐退了潮,嘬着牙花子为难道:“要说这点银子也不算多,可眼下实在是不凑巧,我们老爷因打量着家里别苑改的极好,就动了心要翻修道观——我这做儿子哪里拦得住他?愣是被他把家里的银子苛敛了个干净!” 说着,两手一摊道,苦笑道:“现如今侄子也是满世界求告,想要借些银子过中秋呢,实在是爱莫能助。” 邢氏虽然时常做些混不吝的事情,可到底也不是个傻子。 心道哪有这么巧的事情,那敬大哥早不修道观晚不修道观,偏自家上门借银子的时候,正好就倾尽所有的修起了道观? 当下她脸色也难看起来,两手掐着帕子恼道:“感情珍哥儿这回来,是专门找我哭穷来了?!也亏你叔叔向来惦念你!” 惦念? 他怕是惦念我那几个没带去广交会的小妾吧! 贾珍暗自冷笑一声,脸上却装出受了委屈的样子:“婶婶这说的什么话,我家里若有银子,还能不帮着叔叔救急?实在是不凑巧的紧!” 顿了顿,他终于图穷匕见:“不过我这回来,也是给婶子出主意来了——家里银子虽不凑手,但我叔叔近来买的宝贝可不少,您捡几件不要紧的给我,我去替您发卖个好价钱,这银子可不就凑出来了吗?!” “这……” 邢氏倒真没想到这一节,毕竟那些古玩珍宝都是贾赦的心头肉,她等闲哪敢随意处置? 但事已至此,这也未尝不是一个出路。 故此沉吟半晌之后,邢氏便道:“那你且在这里稍候片刻,我去佛堂里问一问你叔叔的意思。” 随即抛下贾珍,径自寻到了贾赦关禁闭的佛堂里。 这回地上倒还算干净,只是贾赦愈发恶形恶状,散乱着发髻满目的血丝,看上去像是要择人而噬似的。 “如何?!” 他一见邢氏自外面进来,便急忙上前扯住邢氏逼问:“那笔银子可曾凑够了?!” 邢氏先把自己找贾珍借银子,却被他哭穷婉拒的事情说了,当下直惹得贾赦破口大骂。 等贾赦的情绪稍稍缓和了些,邢氏这才又期期艾艾的,提起了变卖古玩珍宝的想法。 “你敢!!” 谁知刚起了个头,就又惹得贾赦勃然大怒,扯住邢氏的头发咆哮道:“那些东西但凡少了一件,老爷我非活寡了你不可!” 紧跟着又补了句:“便卖了你这蠢妇,我也断不会动那些物件!” 邢氏被唬的花容失色,忙推说这主意是贾珍出的,又赌咒发誓绝不动那些物件一根毫毛。 贾赦这才丢开了她,余怒未消的来回踱步,嘴里一会儿诅咒贾珍不得好死,一会儿又大骂焦顺刁奴欺主。 好半晌他才站住了脚,咬牙切齿的道:“事到如今,也顾不得许多了——你去找那焦顺,告诉他只要肯奉上重聘,我便答应把女儿许他!” 他竟是宁肯卖女儿,也舍不得那些死物件。 “这……” 邢氏正梳拢着头发惊魂未定,听了这话脸上又是一苦,支吾道:“咱们先前已经那这话哄过他一回了,如今又撕破了脸,只怕他不会答应……” “那是你哄他!” 贾赦不耐烦的截住她的话茬,恶声恶气的道:“如今既是老爷我发了话,这婚事自然是真的!你只管去说就是,我的女儿换他几千两银子,已经是大大便宜他了,他难道还敢有二话不成?!” 顿了顿,又咬牙道:“错非老爷我被关在这里,随便寻几个冤大头,也绝不止这个价!” 邢氏依旧觉得希望渺茫,可见丈夫如此笃定,却也不好再泼冷水,只能先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70 第236章 死宝贝、活宝贝 离开佛堂之后,邢氏心事重重的回到东跨院里,这才记起还有个贾珍在家里等着。 想到正是他的馊主意害自己遭了打骂,邢氏便板着脸到了厅内,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道:“珍哥儿,你也别在这里等着便宜了,那些宝贝你叔叔一件都舍不得动,更何况是拿出去让你贱卖!” 贾珍闻言大失所望。 他原想着趁机赚上一笔,谁成想这叔叔竟是舍命不舍财,比自己还要吝啬许多。 失望之余,贾珍本打算就此离开。 可不经意间瞥到邢氏青丝垂耳、俏面含煞的模样,心下忽然又是一动,脱口道:“叔叔舍不得死宝贝,那家中的活宝贝又如何?” “什么活宝贝?” 邢氏先是有些莫名其妙,随即却一下子想岔了,暗道这禽兽莫非也惦念上了迎春不成?! 那可是他的堂妹,他怎么就敢…… 不过想想贾珍扒灰的传闻,似乎惦念堂妹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邢氏正胡思乱想,不防贾珍却往前凑了两步,直勾勾盯着她道:“婶子难道就没听说过,好妻近地家中宝的说法?” 其实这话原是‘丑妻近地家中宝’。 不过邢氏当初就是凭借着美貌,才成了贾赦的续弦夫人,她入府时不过十五岁,如今十七年过去了,论姿容虽已不是最盛时节,但三十二岁的妇人,平素保养的又极好,怎么看也与‘丑’字搭不上边。 打量着邢氏那狐媚的面庞,肖想着衣服下成熟的身段,贾珍一时只觉喉头发干、心下瘙痒。 这容貌身段还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 儿媳他早已受用过了,这婶子却还不曾沾染! 而邢氏听了这话,先是一愣,继而那狐儿媚的面庞就涨成了猪肝色,对着凑上来的贾珍狠啐了一口,大骂道:“瞎了心狗杂种,连自家婶子都敢惦记,你怎么不去x你娘去!” 贾珍被她指着鼻子骂娘,又啐了一脸的唾沫,却也半点不恼,笑吟吟的抹了把脸,将手放在鼻尖用力嗅了嗅,嘴里嘿笑道:“俗话说买卖不成仁义在,婶子怎么就恼了?要不,我找叔叔商量商量,也兴许他老人家开明,就……” “就你娘了个x!” 邢氏已是气急,满嘴的市井粗口,指着门外道:“滚!你给我滚出去!” 贾珍冲她摊了摊手,这才不慌不忙离开。 邢氏追出去又啐了一口,回到屋里生了半日闷气,眼见着夜色将近,却又忍不住心生惶恐。 毕竟先前贾赦可是曾说过,宁肯卖了她也不能动那些物件。 这虽是气话,可看其为了还债不惜卖女儿的做法,真要是被贾珍当面引诱几句,也未必不会出此下策! 是夜。 邢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想着该如何才能逃过这一劫。 直到天亮时,她才终于下定了决心,打算拼尽全力从焦顺那里拿到银子,以免真被丈夫当成‘活宝贝’抵押给贾珍。 于是初五傍晚,苦等了一天的邢氏,便差人在荣府后门截住了焦顺。 见面之后,她把只要肯给聘礼就卖女儿的事情一说。 焦顺当即冷笑连连:“太太是把我当三岁小孩哄了?实话告诉你,赦老爷那些谋划我心知肚明,你如今就算说出花来,也休想再让我上当!” “顺哥儿。” 邢氏一改先前高高在上的态度,苦口婆心的解释道:“先前是老爷的不是,可现如今他是真心要把二姑娘嫁给你,绝没有哄骗的意思——你若不信,我可以当着你的面对天发誓!” 但焦顺却是嗤之以鼻。 先前他也不过是想把贾迎春当个备胎养着,现如今闹成这样,如何还会选她做大妇? “太太就算赌咒发誓又如何,这当家做主的可不是你!” “那、那我带你去见老爷,让他当面……” “不必了!” 焦顺想也不想就拒绝道:“事到如今,我与二姑娘已是注定无缘,为了二姑娘的清誉着想,往后这些话还是不要再提了!” 说着,冲邢氏粗粗一礼:“若没旁的事儿,且容我先行告退。” 丢下这话,转身就走。 “顺哥儿、顺哥儿,你先别走!” 邢氏哪敢丢开这救命稻草,忙提着裙角赶上去,不管不顾的扯住了焦顺的袖子,哀求道:“不提二姑娘了、不提二姑娘了!我只求你暂借五千两银子可好?三分利!且等十月里南边的银子到了,一准儿连本带利还你!” “哈哈!” 焦顺哈哈一笑,边试图挣开邢氏的拉扯,边鄙夷道:“太太不妨出去扫听扫听,看京城里有谁敢把银子借给赦老爷?我的银子又不是大风刮来的,何苦平白担这风险。” 邢氏见焦顺要挣脱,索性一把抱住了焦顺的胳膊,急道:“我可以对天发誓……” “空口无凭,便立誓又能如何?” 焦顺不屑嗤笑,随即却想到了当初被贾赦强买去的扇骨,临时改口道:“不过要是赦老爷肯拿些珍品玩物出来做抵押,这事儿倒也不是没得商量。” 邢氏闻言登时气苦。 这一个两个的都想着趁火打劫,可贾赦又怎肯舍得那些心肝宝贝? 而趁着这个档口,焦顺却是用力挣脱了她的束缚,逃也似的去了。 是夜。 邢氏再次失眠。 披散着头发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憔悴娇弱的容颜,心下是五味杂陈。 她自嫁入荣国府以来,便对贾赦唯命是从,从来不曾违逆丈夫的心意,谁成想百般逢迎,却仍是落到了这等窘境。 现如今焦顺咬死了,必须有足够的抵押才肯借钱;贾珍更是贪得无厌,意图趁机低买高卖赚取差价。 偏老爷又舍命不舍财,宁愿卖女儿也不让动那些死物件。 可问题是这女儿也卖不出去啊! 邢氏烦躁的打开梳妆盒,又用力扣上了盒盖,几根修长细嫩的指头在铜锁上来回摩挲着,却始终想不出破局的法子。 再这么下去,就真要失身于贾珍了! 这是邢氏三十多年来,从未设想过的局面,也是无论如何都不想面对的结局。 失掉贞洁也还罢了,那贾珍当初和儿媳秦可卿的事情,就曾闹的满城风雨,自己若真失身于他,又如何保证奸情不会泄露出去? 到那时可就不止是贞洁受损了,只怕荣国府大太太的位置也难以坐稳。 甚至于…… 秦可卿的下场,就是自己的前车之鉴! 更何况贾赦是喜新厌旧之人,自己本就已经不得他宠爱,这再失身于贾珍,只怕日后愈发不被他看重了。 再往深里想,这凡事就怕起头,今儿能为了还债把自己抵给贾珍,明儿缺了银子未必不会把自己许给别家,真要是那样,只怕自己就是生不如死了! 邢氏打了个寒颤,愈发坚定了不能失身于贾珍的念头。 可要想避免这种下场,她就必须尽快筹到银子还债,让贾珍无机可乘才行。 偏焦顺却又担心自己口说无凭,非要拿出抵押才肯…… 等等! 邢氏脑中突然跳出一个念头,虽然她自己也觉得荒诞至极,可却偏又萦绕在心中,始终挥之不去。 时间就这般又过去了两日。 到了八月初七这天中午,邢氏突然听说贾珍求见贾赦,却被守门的婆子拦在了门外,一时慌的什么似的,倒又因此下定了决心。 傍晚。 邢氏再次将焦顺将焦顺请到家中,先抱着万一的希望问道:“顺哥儿,你当真对二姑娘无意?” “焦顺不敢高攀!” 听到这斩钉截铁的回答,邢氏深吸了一口气,边手颤颤的解去外套,边声颤颤的道:“家中的死宝贝老爷不许动,只有一桩活宝贝我能做主,就不知、不知顺哥儿敢不敢要?” 说话间,任凭那外套滑落在地,露出一席白底青花的高开叉旗袍。 比起失身于贾珍所带来的种种恶果,她倒宁愿瞒着贾赦将自己抵押给焦顺! 第237章 【今儿就一更,了。】 翌日。 唉~ 正披星戴月奔驰的马车里,传出一声叹息。 但邢氏之所以如此施为,也是被逼到了墙角,焦顺要是再出尔反尔,彻底断了她的生路,很可能就是同归于尽的结果。 罢了。 只当是花钱买个教训吧。 emmm…… 既然已经花了钱,以后自当反复吸取教训、时时复盘教训,也好牢记这个教训。 说起昨晚上这个教训,倒也真是…… 咦? 自己也没喝酒,为毛想要场景复现的时候就莫名断片了? 而且这种症状也不是头一回出现。 算了,等得闲再仔细回味吧。 一路无话。 这日焦顺又在衙门里,与军械司的人扯皮了大半天,期间他隐约察觉到,军械司的谈判代表只是在拖延时间,真正的功夫,恐怕都用在了说服高层上。 不过鉴于栽赃案刚过去不久,几位堂官对焦顺的事情都是慎之又慎,即便军械司再怎么努力,注定也只能是白忙一场——若非是顶着这个buff,焦顺也不会急吼吼挑事儿了。 却说这日傍晚,焦顺回到荣国府,刚到后门不出意料又被邢氏的人给拦住了。 焦顺知道她是担心什么。 故此登门之后就向邢氏保证,自己肯定会在中秋之前,把银子凑齐了给她送来。 其实压根不用凑,焦家也没什么要占用银子的地方,这小半年间靠着木材生意和衙门里的灰色进项,他足攒下了约莫一万七千两的浮财——要不说这权财二字,总是连在一块呢。 之所以故意拖延时间,只是不想让邢氏把这事儿看的太容易,以至再萌生出更多的贪念罢了。 而邢氏本来生怕他会拔x无情,得了这番应承总算是松了口气。 随即她竟就挂件似的缠了上来,摆足了小妇人情态,撒娇似的缠着焦顺,把近日里的忧愁烦恼,包括与贾赦、贾珍之间的事情,全都豪不隐瞒的道了出来。 张爱玲在《色戒》里说的那句‘通往心灵的路’,虽然有所偏颇,但放在邢氏身上却再真实不过了。 她一贯没什么大智慧,就认准了女人需要依附男人的硬道理,先前唯一的男人是贾赦,于是便对贾赦百般的屈从,如今多了个焦顺,竟也把那一套用在了焦顺身上。 有鉴于她和焦顺的事情,并不敢告知贾赦,这奸夫所享受的待遇,倒比亲夫还要略高一筹。 而体验过这一套之后,倒让焦顺有些后悔了。 也或许,娶个像邢氏这样的老婆,比娶钗黛那样聪明独立的更适合自己? 当然了,这个所谓的或许,也只有在颜值身份成等比的情况下,才算是成立。 好容易挣脱了依依不舍的邢氏。 焦顺正准备打道回府呢,不曾想在二门夹道又被人给拦住了,这回也是熟人——玉钏的姐姐金钏。 她是代表王夫人,请焦顺过去说话的。 这…… 昨儿刚那啥了大太太,今儿二太太又主动找上门,有那么一瞬间,焦顺还真就想歪了。 不过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跟着金钏往二房后宅走,一路上就见这丫头几次欲言又止,焦顺原想问她到底想说什么,可想到既是有难言之隐,回去托玉钏出面打探,无疑更为稳妥一些。 于是也便佯装不知。 等到了二房院里,焦顺照规矩先问了贾政行止。 按照王夫人的说法,贾政因要集中精神总结巡视推广新政的经验,所以暂时搬去了外书房住。 不过考虑到方才路过时,赵姨娘所在的西厢并无灯火,王夫人说这话时又透着几分不快,显然贾政这是又撇下家中黄脸婆,和小妾过二人世界去了。 得出了这个结论,焦顺自然识趣的岔开了话题,转而询问王夫人找自己来究竟有何吩咐。 “这……” 王夫人却也欲言又止起来,酝酿了好一会儿,这才唉声叹气道:“还不就是为了宝玉,这几日他茶饭不思,眼见就瘦了一圈,听说夜里还止不住的咳嗽呢。” 说着,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细纹。 啧~ 还真让老爷子说准了! 听这话头,王夫人明显是看儿子痴病了几日,一时心软就想把晴雯要回去。 这送也是她,讨也是她,还真不嫌折腾! 焦顺心下腹诽着,面上却装出惊讶的样子:“怎么,宝兄弟病了?我竟不知到这事儿,因他几日没去工部,我还以为是政老爷的意思呢。” “他……唉!” 王夫人又是哀叹一声:“还不就是因为晴雯的事儿,我本以为只要把那丫头送走,他渐渐也就抛在脑后了,谁成想……” 说着,她抬起头直视焦顺,满脸歉意的道:“总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要不……你看是不是把晴雯那丫头再……” 说到半截,王夫人忙又补充道:“我自然不能让你母亲身边没人伺候,是准备拿别的丫头换她,这屋里你瞧上哪个都成!” 话音未落,后面金钏就缩起了脖子。 焦顺不由得恍然大悟,原来这丫头一路上欲言又止,是怕自己把她挑走啊。 “这……” 焦顺脸上挤出几分尴尬来,避开了王夫人的目光,支吾道:“原本也是这府上的丫鬟,说不上什么换不换的,只是……唉!” 看他也学自己长吁短叹起来,王夫人就知道另有隐情,于是就忙追问:“顺哥儿,莫不是那刁丫头又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儿?” “实话不瞒您说。” 焦顺一脸羞愧道:“初二晚上我酒醉归家,她恼恨宝兄弟绝情,竟摸黑爬上了我的床,因不曾仔细分辨,只当是开了脸的香菱、玉钏,所以……” “阿弥陀佛!” 王夫人一声佛号打断了焦顺的话,红涨着脸道:“此事勿要再提了——这等放浪无行的小蹄子,莫说已经失身于你,便依旧完璧,也万不能让她带坏了宝玉!” 呵呵~ 别的方面也还罢了,单论这男女之事,您那宝贝儿子还用别人带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连焦某人都没他经验丰富! 70 第238章 中秋月圆,不见不散 【4300,了。】 却说送走了焦顺之后,旁人也还罢了,那金钏却是既惊又喜。 惊的自然是晴雯如此决绝,竟丝毫不留余地;喜的却是自己非但没被焦顺挑去,反还少了一个竞争对手。 她按捺住惊喜的情绪,等服侍着孤零零的王夫人早早睡了,这才悄默声的出了院门,赶奔贾宝玉的下处。 彼时宝玉正歪在床上郁郁寡欢,见是金钏登门,忙强撑着身子坐起来,笑道:“太太下午才差了姐姐来,这怎么大晚上又来了?咳、咳……” “太太不差使,我难道就来不得了?” 金钏一向也是与宝玉熟惯了的,作势与他笑闹了几句,这才道明来意:“我因刚听了件事儿,觉着应该让你知道,所以才担了干系连夜过来。” “不知是什么事?” “傍晚时太太召见了焦大爷,原是有意要把晴雯讨回来……” “当真!” 贾宝玉听到半截,猛然挺直了腰板,一掀被子起身攥住了金钏的手,满眼希冀的追问:“焦大哥可曾答应?!” “这……” 金钏略一犹豫,还是决定断了他的念想:“那晚晴雯从你这里回去,一赌气就爬上了焦大爷的床,焦大爷当时吃多了酒,也不曾仔细分辨,就与她……” 贾宝玉听到这里,张着嘴瞪圆了眼睛,一身的精气神似乎都从窍穴里逸散了出来,刚挺起的脊梁也渐渐软了,踉跄着坐回床上。 就这么失魂落魄的,任凭金钏怎么呼唤也再没反应。 “怎么了?” 袭人听着里间动静不对,忙挑帘子走了进来,见贾宝玉这番模样登时慌了手脚,扑上去又是搓心口又是掐人中的。 好一会儿贾宝玉眼中才又多了丝人气儿,茫然的看看袭人,再看看金钏,然后张口呼唤道:“晴、晴……噗!” 一个‘雯’字尚不曾吐出,就先喷出口热血来,随即仰头往后便倒,自此人事不省! “宝玉、宝玉!” “二爷!” 这一下登时乱了营,鸡飞狗跳好一会儿,才有人想起去请大夫。 而这时金钏早唬的面无人色,带着哭腔扯住袭人道:“好姐姐,我可万没想到,会、会这般……” 袭人心下虽对金钏百般埋怨,可金钏毕竟是王夫人的贴身大丫鬟,又一贯心向宝玉,也不好就这般与她结怨。 故此只能强打着精神宽慰道:“不关你的事,都是晴雯她——唉!晴雯实在是太偏激了,若能等上几日何至如此?” “对对对,都怪晴雯!” 金钏连忙附和,随即看向床上人事不省的宝玉,讪讪道:“那我、我先回去禀明太太?” 袭人瞧出她是在担心什么,便道:“我让个小丫鬟跟你一起回去,你只说是这边儿差她报信的就成。” 金钏这才松了口气,匆匆领了个小丫鬟回家,谎称是宝玉突然发病,特意差人过来禀报。 至于她自己连夜传讯的事情,却是悄悄瞒了下来。 王夫人得知宝玉病重,自也是大惊失色,急忙连夜请了名医上门诊治。 等到天明又惊动了老太太,一时闹的阖府震动,纷纷传说宝玉这回有性命之忧! 旁人也还罢了,那赵姨娘得了消息,却是喜的什么似的,暗地里求神拜佛期盼宝玉早日归天,自此将贾环扶了正。 而焦顺这日恰逢休沐,听闻宝玉突然病重,也忙带着玉钏登门探视,结果却被袭人拦在了门外。 袭人言语里虽没有透露半点风声,但焦顺却也猜出必是晴雯的事情发了,不由得暗道一声晦气。 这若真把贾宝玉给气死了,说不准王夫人就要恨屋及乌了! 故此,他倒是诚心实意的期盼宝玉早日康复。 偏这当口,平儿竟突然找上门来。 却原是有些旧日差事,一时吃不准该如何处置,奉王熙凤的吩咐特来寻徐氏解答。 焦顺一面支开了玉钏几个,一面独自将平儿迎进了堂屋客厅,这才开口道:“姐姐来的实在不巧,因家里新买了个院子,家父家母连同我那义父,都去察看该如何改建了。” 平儿听了这话,眉眼一垂,便要告辞离开。 “姐姐留步!” 焦顺那肯就这么放走了她? 要知道自从那日相约洞中,却稀里糊涂被李纨拔得头筹之后,平儿就开始刻意躲着他,这大半年来,还是头一回得着机会单独相处。 焦爵爷好容易得了这机会,自要竭力撩骚几句。 当下微微躬手道:“一向不得机会,我这里已经存了一肚子的体己,想跟姐姐倾诉倾诉呢。” “我可受不起这话。” 平儿淡然的语气中,又透了遮不住的几分酸意:“焦大人如今官运亨通,自有那青春貌美的往床上爬,似我这般残花败柳之身……” “姐姐!” 焦顺一脸激动的打断了她的言语:“她们算个什么,能比的过咱们自小的情谊?我只恨自己晚生了几年,却万万听不得姐姐自轻自贱!” 顿了顿,又苦着脸解释道:“何况那晴雯是趁我酒醉,不声不响的就……” “我也是一时不察,才着了她的道,为了这事儿,我又恶了宝玉,连二太太也颇有埋怨,正不知该如何自处呢,偏姐姐还乱吃飞醋……” 说到这里,有心学宝玉顿足捶胸,嚷上几句‘终究错付了’,可到底还是放不开身段。 不过平儿的态度也已经软了下来,连道‘我不是那意思’,又忍不住埋怨香菱玉钏:“你屋里那两个也不晓事,但凡有人能帮着看顾看顾,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焦顺趁机握住她的柔荑,目光灼灼的道:“她们要能有姐姐十分之一的体贴稳妥,我也就知足了——只可惜我晚生了几年,错过了……” 当初平儿早已是身心皆许,只因目睹焦顺和李纨的意外,心下留了各疙瘩,总也难以解开,这才一直避着焦顺。 如今重又听了他这些言语,本就不曾紧闭的门扉,登时又敞开了个口子,险些就把身子倾入焦顺怀中。 不过想到这地界不是终归不是私密处,她忙竭力挣开焦顺的手,佯装镇定的岔开了话题:“太太近来时常寻你过去,却是为了什么?” “这……” 焦顺略一迟疑,平儿便又道:“若是不方便说,就算了。” 说着,就要绕过焦顺趁机脱身。 焦顺忙又拦住了她,正色道:“旁人来问,我是打死也不肯说的,但既是姐姐问我,我怎能不说?” 说着,略略压低了嗓音:“大太太是想找我借银子,说大老爷欠了个厉害人物的印子钱,偏被关在佛堂里无处筹措,故此就想找我借几千两银子应急。” “你答应了?” “自然……” 焦顺刚想说是答应了,心下突然灵机一动,急忙改口道:“自然没答应,否则怎会三番五次的寻了我去?” 平儿闻言不由得松了口气,拍着心口的丰盈道:“没答应就好,那夫妇两个一向贪得无厌,只怕是好借难还。” 谁知焦顺却一本正经的道:“可我现在突然改了主意,偏要把银子借给她。” “这是为何?!” 平儿诧异睁圆了美目。 “还能是为何?” 焦顺挺胸叠肚:“若能借此请她出面做媒,讨了二奶奶家中的活宝贝来,这几千两银子就算打了水漂,对我而言也是赚了!” “呸~” 平儿哪知道,他这是想要一鱼两吃,还以为是在玩笑,当下啐道:“你这愈发没个正行了!” “罢罢罢!” 焦顺闻言侧身让开去路,佯怒道:“姐姐只是不信我,这一两天内,就叫姐姐知道我的赤诚之心!” 平儿只觉得莫名其妙,却也怕再耽搁下去,王熙凤那边儿没法交代,于是千娇百媚的横了他一眼,匆匆回了倒座小厅复命。 因只当是随口玩笑,平儿也没把那话当一回事,反为焦顺与宝玉起了嫌隙而心忧不已。 谁曾想转过天,大太太竟差人请了她去,又屏退了左右,和颜悦色的道:“你如今也有些年齿了,总不好一直做个丫鬟,若有心,我就跟琏儿媳妇商量商量,让你另攀高枝儿做个姨娘可好?” 平儿登时惊的瞠目结舌。 这才知道焦顺竟不是空口白话,而是当真用几千两真金白银,托请大太太讨自己过门做妾! 她感动之余却又不禁担心起来,生怕邢氏真就这么找上门去,惹恼了二奶奶和琏二爷。 焦顺本就已经得罪了二太太和宝玉,这要是再…… 想到这里,平儿急忙推拒道:“太太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毕竟是二奶奶的陪房,又、又开过脸……怎能另寻什么、什么高枝儿。” 说到后半截,倒有些自渐形秽起来。 心道自己这残花败柳之躯,那当得起焦顺如此心意。 “这怕什么。” 邢氏却不以为意:“莫说是开脸的丫鬟,就互赠小妾又是什么新鲜事?听说那广交会……” 说到半截,想起焦顺之前的叮嘱,忙又改口道:“不过我瞧顺哥儿倒是对你一片痴心,万不肯这般作践你的!” 这一语点破,平儿更是再无怀疑。 当下坚词拒绝了邢氏的‘好意’,转过头便寻到了焦家,谎称是王熙凤有话要问,将焦顺带到了内子墙下。 看看左右无人,她回头目若柔波的盯着焦顺,埋怨道:“你怎么如此莽撞,真就去寻了大太太出面——且不说白花这银子值不值得,若是因此惹恼了琏二爷,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虽是埋怨,却透着满腔的绵绵情意。 焦顺心知得计,当下一把将她涌入怀中,胡乱揉搓着激动道:“就恼了他又如何?!若能和姐姐长相厮守,他便杀了我,我也只当是赚了!” “呸呸呸,浑说什么!” 平儿半点没有挣扎,伏在他怀里轻啐了几下,仰头道:“你想死,我却舍不得——我已经将这事儿推掉了,不过你千万小心,别被大太太攥了这把柄趁机拿捏。” 邢氏还差这一桩把柄? 焦顺心下哂笑,却抓住平儿的胳膊,将她从自己怀里推开,瞪圆了眼睛急道:“你怎么就推掉了?我好容易才想到这法子,若错过了,只怕后半辈子都……” 平儿抬手掩住他的嘴,柔声道:“你有这心意,我便是死也知足了,又怎能让你为我得罪他们夫妇?” 说着,又直视着焦顺的眼睛,认真道:“从今儿我只当是自己是你的人,也只是你的人,就算是有缘无份,我也认了。” 面对那满眼的坚定,焦顺心下却倒莫名有慌了。 “平儿姐!” 于是他忙又一把将平儿搂紧了怀里,借以掩饰自己心头的异样。 两人就在这内子墙下相拥了许久,这才恋恋不舍的分开。 平儿整了整衣衫鬓角,突然丢下一句:“中秋夜里,还是那老地方。” 说着,满面娇羞转头便跑。 不过奔出七八步远,她却又住了脚,折回来叮嘱道:“这回你千万别再喝酒了,不然……哼!” 焦顺讪讪一笑,刚要做出保证,忽听平儿又问:“那夜之后,大奶奶可曾、可曾……” “这个……” 焦顺略一犹豫,想到这府里就差个能和李纨互相掩护的人,遂咬牙冒险道:“她事后还是察觉出了异样,还……” “还怎得?!” “还顺藤摸瓜找到了我头上!” “怎么会!” 平儿慌急的一把扯住了焦顺,随即却又觉得不对劲儿,若大奶奶觉察到了事实真相,又怎会大半年来相安无事? “你不会是在说笑吧?” “我什么时候跟你说笑过?” 焦顺苦着脸道:“我当初倒也吓的够呛,想找姐姐商量商量对策,偏你又一直躲着我。” 这明是他自己造的孽,偏平儿此时情深意切,竟就自责起来,同时紧张的追问:“那她找到你之后呢?怎么一点风声都没传出来?!” “这个么……嘿嘿!” 焦顺把头凑在平儿耳边,悄悄细语了几句。 平儿先是震惊随即是狐疑,不可思议的盯着焦顺道:“当真?大奶奶怎么会、怎么会……”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焦顺两手一摊:“你要是不信,得空我让你亲眼瞧一瞧……” “呸,谁要看这长针眼的腌臜事!” 平儿不等他说完,狠啐了一口转头便走。 “平儿姐!” 焦顺忙追上去,紧张的问道:“你不会又不理我了吧?” 平儿脚步一顿,头也不回的道:“中秋月圆,不见不散!” “中秋月圆,不见不散!” 焦顺也忙回了一句。 目送平儿远去,他脸上先是浮现出得意之色,随即慢慢浮现出几分惭愧。 半晌,焦顺忽然抬手打了自己一个不轻不重的耳光,羞愧的骂道:“精虫上脑的东西,真不是个玩意儿!” 不过羞愧归羞愧,他转头往回走了几步,就又开始期盼起了中秋月圆之约。 【那些说我忘了平儿,只顾瞎推大太太的,却是小瞧了老嗷这一环套一环的算计——手动狗头】 70 第239章 一波平一波起 转眼已是八月十三。 刚消停没两天的荣宁二府,又开始张灯结彩的操办起来,唯独东跨院里没什么动静,明着说是大老爷正在受罚,家中不好大操大办,实则却是囊中羞涩,一文钱恨不能掰成两半花。 旁人或许被瞒过了,贾珍却如何不知邢氏的窘迫? 当下又生出了狼心狗肺,巴巴的找上门来欲图大逆不道,谁成想却吃了闭门羹,闹的好没意趣。 悻悻的回到宁国府里,莫名又触动了心弦,对着尤氏院里暗骂不已,心说都是小门小户出来的继室,这婆娘的坚贞竟不如婶子半分,轻而易举从了那焦顺不说,如今更是一门心思要弄个小杂种出来! 虽说这些事情,都是贾珍自己首肯,乃至主动推进的,可如今见识了邢氏的坚贞不屈,总觉得尤氏当初变节太快,也太主动了些。 难道是因为自己的魅力比不上赦大叔? 完全不可能嘛! 所以,自然只能是尤氏的错! 再想到这奸夫y妇竟还阻止自己对新儿媳下手,他就更觉着气不打一处来。 有心登门责骂几句,却又怕焦顺因此恼了,在贾政面前告发自己——修别院的事儿眼看就要结尾了,如今正是全身而退的关键时刻,他又怎敢节外生枝? 故此一咬牙一跺脚,便命人喊了贾蔷过来灭火。 与此同时。 后院客厅里,尤氏和银蝶主仆正听贾蓉悄声禀报。 “得了太太的吩咐,儿子便差人暗中摸查,果然查到针线房里的小丫鬟卍儿,和那茗烟有些不清不楚的勾当!” “他二人多是在趁乱行事,上回还是西边儿老太太过寿时,那卍儿打着去瞧热闹的名头……” “以儿子看来,八月节他二人只怕也少不了要勾连!” 听贾蓉说罢,尤氏放下手上的茶水,微微颔首道:“这回行辛苦你了。” 顿了顿,又问:“你宝叔叔最近身子可好些了?” “这……” 听尤氏突然岔开了话题,贾蓉一时没反应过来,楞了片刻才道:“说是好些了,却还没有大好,我前儿去探视时,宝叔刚能勉强下地,可走不了几步就嘘嘘带喘的。” “嗯。” 尤氏再次微微颔首,随即吩咐道:“你先下去忙吧,这眼见八月节快到了,领着赖升把各处都仔细巡视一遍,千万别再出什么纰漏。” 贾蓉连忙应了,却犹豫着没有告退。 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尤氏便问:“你还有什么事情要说?” “这个……” 贾蓉略一迟疑,就主动请缨:“听说那茗烟得罪过焦叔叔,若是太太有意要给叔叔出气,只管交给儿子去办就是!” “自是少不了要用你的。” 尤氏笑道:“你叔叔说了,你和蔷哥儿整人的本事,他是亲眼见过了的,届时少不得还要仰仗你——只是宝兄弟如今仍在病中,若因茗烟的事儿闹出什么来,却怕坏了一家人的和气,所以只能暂且押后再说。” 贾蓉这才恍然,忙道:“儿子莽撞了,还是叔叔考量的周到,既如此,儿子就暂且告退了。” 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等等。” 尤氏却又想起了什么,喊住贾蓉吩咐道:“等过了八月节,南边儿的木材又该到了,你叔叔打量着我忙不过来,便点名让你盯着这事儿。” 顿了顿,又着重提醒道:“这回的量只怕比前几回加起来差不多,你千万提前统筹好了,到时候卖了高价,一准儿短不了你的好处!” 贾蓉闻言大喜过望。 先前焦顺虽答应由宁国府接手分销木材,却是刻意交到了尤氏手上,虽不曾从中再苛敛什么,却间接让尤氏掌握了一笔不菲的财源。 这也正是尤氏直面贾珍的底气之一。 而贾蓉虽是府里的少爷,可自从秦可卿大丧之后,贾珍狠受了一阵子穷,对各处就看的愈发紧了,即便如今缓了过来,对他这个儿子也是抠抠搜搜的——反倒是贾蔷,因南下采买的差事攒了一笔浮财。 再加上许氏的陪嫁,又都落在了贾珍手上,半点也不曾给留给儿子、儿媳。 以至于贾蓉近来只能傍在贾琏身边,捡些‘残羹冷炙’过活。 如今听说这大把的油水落在头上,如何不让贾蓉喜出望外? 那亲爹不但惦记自己的媳妇,还百般苛待自己。 而这‘干爹’先帮自己保住了媳妇,又大喇喇的赏下这么些好处…… 错非是彼此年岁差的太远,只怕贾蓉就该怀疑自己的生身父亲到底是谁了! 当下他急忙翻身跪倒,连连叩首:“多谢太太和叔叔抬爱,儿子一准儿把事情办的妥妥当当,也绝少不了太太该得的那份!” 尤氏满意的点点头,这才摆手道:“忙你的去吧。” 贾蓉起身要走,不想外面忽然禀报,说是尤老娘领着两个女儿登门,还随身捎带了不少行李,看样子是想在宁国府里住一段时日。 尤氏的脸色登时一沉,刚要命人去请尤老娘几个进来说话,忽又想起了什么,遂盯着贾蓉警告道:“旁的我不管,你往后离你两个小姨远些,不然若闹出什么来,别怪我不讲情面!” 贾蓉心下一凛,原本倒还罢了,不过是承了焦顺一些恩情,对他这样的人并无多少拘束效用,但这刚得的好处却万不能丢。 于是忙诚惶诚恐的分辩道:“儿子自然不敢造次,只是两位姨母一旦长住家中,老爷那边儿……” 这原是想祸水东引,提醒尤氏宁国府最大的家贼究竟是谁。 但尤氏不准贾蓉和尤三姐兜搭,只是担心再闹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坏了尤家的名声。 至于贾珍如何…… 她眼下却懒得管束。 左右不过是姐夫和小姨子,便让他纳回家来做妾又能如何? “你管好自己就成。” 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等贾蓉识趣的离开之后,这才吩咐婆子将尤老娘等人引了进来。 原本尤氏还想敲打尤三姐几句,免得她继续夹缠不清。 谁知进门后,尤三姐便一副失魂落魄的架子,尤氏几次起头点她,她也浑然不觉。 尤氏见状,不由对尤老娘奇道:“她今儿这是怎得了?” “这……” 尤老娘看看左右并无旁人,这才苦着脸无奈道:“方才路过荣国府门口,撞见位极俊俏的公子哥儿,她见了那公子之后,便似是被勾了魂一般,错非是我和二姐拦着,险些就跟在那马车后面走了。” 尤氏听完越发诧异,忍不住又追问:“不知是哪家的公子,难道比琏兄弟和蔷哥儿还要俊俏?” “非但俊了三分,还多了些英气呢!那眉毛眼睛鼻子耳朵嘴巴,全都……” 噗通~ 尤老娘比手画脚正要形容一番,不想尤三姐突然屈膝跪倒在地,决然道:“还请姐姐帮我打听那位公子的身份家世,若是未娶,我非他不嫁!若是已有婚配,我也宁愿给他做妾!” 第240章 焦爵爷又一次日常 【病了,躺到晚上十点多才爬起来搞,精神不济,错字先不查,明天早上再改。】 眼见尤三姐一个头磕在地上,甩出这样决然的言辞来,众人都有些傻眼。 尤氏更是恼她莽撞冒失,当着丫鬟、婆子就说出这样没羞没臊的言语来,不过毕竟被她捏了把柄在手,一时也不好发作。 遂咬牙喝令左右不得妄传此事,然后挥退这些闲杂人等。 等人都散了,她又吩咐银蝶道:“愣着做什么,快把三姑娘搀起来!” 谁知尤三姐仍死赖着不肯起身,一味的嚷些非其不嫁的疯言疯语,便尤老娘、尤二姐齐齐上阵也说不动她。 没奈何,尤氏只得派银蝶去西府里打探虚实。 约两刻钟后,银蝶匆匆回来禀报,说那公子名唤‘柳湘莲’,是宝二爷的知交好友,因听闻宝二爷病情见好,故此特意登门探视。 “原来是他!” 不等银蝶把话说完,旁边尤二姐先就惊诧莫名。 与此同时,一旁尤三姐脸上的红晕又深了几分,显出些病态的痴状,嘴里念叨着什么‘天注定’、‘可见缘分’之类的言语。 尤氏见状不由奇道:“你们认得这位柳公子?” 想想又觉得不对:“那为何方才不曾认出他来?” “也算不得认识。” 见妹妹未开口曾答话,尤二姐便代为解释道:“三年前我们偶然撞见这柳公子客串了一回小声,当时她就五迷三道的,几次闹着要去寻人家。” “可这不过是瞧了场戏,人家还画了装扮在脸上,相貌都不曾认全,单凭一个名字上哪找去?天长日久,渐渐也就忘了,谁知这回偏又撞了正着!” 尤氏这才恍然,怪道尤三姐念叨什么‘天注定’呢,却原来早有这一桩孽缘。 这时尤三姐才终于恍过神来,二话不说再次屈膝跪倒,磕头道:“求姐姐成全我与柳郎的缘分!” “这……” 尤氏刚一犹豫,又听她坚决道:“若能与柳郎结缘,姐姐往后再有什么吩咐,我便豁出命来也绝无二话!” 银蝶也凑在尤氏耳边,小声提醒道:“焦大爷对这柳公子好像有些恩惠,不如晚上托他试试,若能成,早早把这三姑娘打发了,也免得总和咱么家缠不清。” 后面这句话着实打动了尤氏。 近段时间以来,她早被尤三姐得寸进尺喧宾夺主的态度惹恼了,只是碍于把柄不好发作,若能就此将尤三姐打发了,自然最好不过。 不过尤氏也没把话说死,只道:“且容我先打听打听吧,成不成的,咱们说了也不算,总要看那柳公子的态度。” ………… 却说这日焦顺原本准备好了五千两银子,准备给邢氏送过去呢,到了门口偏被宁国府的小厮拦下了,说是贾蓉有要事相请。 心知必是尤氏召唤,焦顺也没多想,便揣起银票先行赶奔东府。 等在素日高乐的偏院里,听了尤氏一番言语,焦顺不由得心下泛酸,暗道这小白脸果然吃香,走在路上都能有美女主动投怀送抱。 要说刚来这红楼世界时,焦顺因爱其贞烈,对尤三姐可说是垂涎三尺,甚至不惜为了她提前布局。 可自从勾搭上尤氏之后,听她时不时的诉苦,这才发现自己的记忆有多不靠谱,那尤三姐素日里的论言语行径,实是潘金莲一般的风流人物。 更兼性子偏激惯会得理不饶人,且又目光短浅,只为贪图眼前的享受,就把尤氏这唯一的靠山往仇人里压榨。 除了相貌之外,唯一符合焦顺原有印象的,约莫就是她那性烈如火的脾气了,但性烈如火和贞烈不屈,显然并不是一个概念。 故此焦顺如今对她是兴趣大减。 毕竟这等脾性的女子,做妻做妾只怕都不是良配,反是兜搭一番,来上几场露水姻缘更为合适——然而她偏偏又是只颜狗,似焦顺这样的想要沾边只怕是千难万难。 所以焦顺泛酸归泛酸,却也没有刻意拆散二人的意思。 不过…… 就算焦顺不刻意拆散,只要不帮着隐瞒尤三姐的出身,那柳湘莲也断不会应下这桩婚事。 当下便道:“让我帮着试探柳公子的心意,倒是没什么,只是你妹妹素日里那些行径,我可不会帮着你们欺瞒柳公子。” “这……” 尤氏讪讪道:“她素日里虽出格了些,终归也还没有——你便帮着遮掩遮掩,早些把她打发了,也省得整日在身边碍眼。” 焦顺这才知道她的用意,却仍是摇头道:“你不知道那柳公子的为人,他也是个烈性的,若知道咱们有所隐瞒,只怕好事就要变坏事了。” 尤氏见他咬死了不肯,也不敢再劝,只把风流身段砌进焦顺怀里起腻。 一旁银蝶见状忙将床铺好,又摆了一大两小三个枕头上去,然后默不作声的端了洗漱用具进来。 尤氏又特意叮嘱:“把那厚垫子备好,后半夜我要用呢……” 银蝶遂放下铜盆,翻出个印有桃型浅坑的厚坐垫来,嘴里道:“这东西用久了伤腰呢,等一两个时辰,我再帮太太撤掉吧。” 焦顺原打算这两日养精蓄锐,月圆之夜也要恣意一番,可见这架势,知道不留下什么怕是难以脱身,只得解了外套,让尤氏晾在绳上。 尤氏抖开了那外套晾上,自也褪了裙子,正要和焦顺夹缠着往床上滚,不曾想外面忽然有人呼唤银蝶。 两人俱是一怔,忙示意银蝶去外面查探究竟。 不多时银蝶回来禀报,说是西府里大太太差人来请焦顺,也不知是是什么急事,贾蓉糊弄了几句也不肯走,只闹着非要见焦顺不可。 贾蓉无奈,这才寻了过来。 “大太太这是闹什么?” 尤氏被扫了兴致,气的一脚跺在那铜盆上:“赦老爷还在佛堂里关着呢,她就大半夜差人满世界找你,真真不怕落人闲话!” 因自忖在尤氏面前,多少也还算是正面角色——不管是对她还是李纨,都是被动接受,非是主动谋算——故此焦顺也便没有吐露实情。 故作烦恼道:“正因为赦老爷在佛堂里关着,她才病急乱投医找我借银子——罢罢罢,再这么下去还不定闹出什么风言风语来,我咬牙挤出些银子借她便是。” “若是不凑手,我这里……” “不用,你好容易攒下的,日后留个我儿子就是——等我去去就回!” 焦顺说着,自顾自取了大氅到外面,见到邢氏派来的妇人,他沉着脸也不多话,只叫其头前带路。 到了东跨院里,邢氏早已是望眼欲穿。 可见焦顺面有不善,她挥退左右之后竟就不敢主动问询,小心翼翼的亲手奉上茶水,又拧着帕子侍立在侧噤若寒蝉。 焦顺大马金刀的坐在正中,没好气的喝问:“你这不管不顾的找了我来,莫不是怕我糊弄你,吃干抹净不认账?” “这……” 邢氏心下虽是这么想的,却并不敢明言,期期艾艾道:“我自然信得过爷,只是这日子毕竟近了,他那边儿又天天催问……” 原本见惯了她高高在上蛮横无理的架势,如今这等小妇人的姿态,实是对比强烈。 不过这年头,失身后就对男人唯命是从的女子,倒也并不罕见。 “哼~” 焦顺冷哼一声,从怀里摸出那叠银票来,轻轻摆在了一旁的靠几上。 邢氏见状大喜,下意识想要凑过去点数,可刚迈出半步,又急忙止住了脚,怯生生的看向焦顺。 这情态,看的就让人想要欺辱一番。 只是时间地点都不适合,焦顺便也懒得多做纠缠,起身道:“把账早些还了,你预备预备,等过了中秋我给你介绍个‘姐妹’认识。” 那‘姐妹’二字,任谁听了也知道不是正经言语。 若换了尤氏、李纨,多半会心下不快,然后旁敲侧击一番。 但邢氏却半点没觉得不妥,反追上来问道:“敢问爷想要奴预备什么?是准备助兴的,还是要准备些见面礼?是要器物,还是内外衣着?我和那位姐妹可有什么称呼、论道?” 这连珠炮似的,竟是颇有经验的样子…… 第241章 宝玉二托晴雯 夜色仍未消褪。 银蝶摸黑点上灯烛,这才招呼焦顺起身,半跪半坐的给他套好了裤子鞋袜。 焦顺踩实了下地,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淅淅沥沥的动静,便走到窗前推开半扇向外观瞧,果然是下雨了。 “呀~爷快关上吧!” 银蝶刚取了外套,回头见状忙上前把窗户掩了,嘴里埋怨道:“明儿就是八月节,您要是着了凉可怎么好?” “我又不是宝玉。” 焦顺随口回了一句,乍着膀子让银蝶披衣,不经意间扫向烛台旁的佛龛,却见供桌上除了果盘香烛,还摆着个厚厚的坐枕。 烛火映照下,那枕头上鹅黄色的桃型浅坑里,正泛着异样的水光。 啧~ 这玩意儿算不算求子用的法器? 银蝶给焦顺穿好了外套,抬眼见他打量那坐枕,便嬉笑道:“除了这,还有搭腿用的山字架呢,足有两尺多高——太太嫌那玩意儿倒吊的慌,就没让摆上。” 这倒也没什么,毕竟是讲究母凭子贵的世道,搞些助孕的东西出来不足为奇。 只是这东西却是从庙里淘来的,据说栖霞庵的大师们还专门给开了光。 出家人整日里钻研这些玩意儿…… 怪道那古书话本里,和尚尼姑都是风月老手呢。 整理好仪容,焦顺自梳妆镜前起身,又自顾自摘了蓑衣斗笠,接过银蝶手上的,正要推门迈入风雨中,忽又回身问:“我带着雨具走了,你们主仆两个怎么离开?” “爷只管放心去吧。” 银蝶指着里间道:“太太有件带兜帽的披风,若是雨一直不停,我披上它去取了伞来就是。” 焦顺这才推门而出,顺着院外偏僻的甬道,绕至西北角门处转入了大观园内。 雨幕中四下昏惨惨一片,但远处仍能望到几处光亮,显是工人们正加班加点的冒雨修筑——好在明天就放假了,不然焦顺也没法儿与平儿相约老地方。 焦顺为此专门绕路去那洞中转了转,见里面并没有渗水,这才放心的离开。 这一耽搁,天色倒渐渐亮了起来。 等从荣国府后门绕至家门口,远远就见那内子墙下站着四五个人,当中一人头上罩着纸伞,身上披着蓑衣斗笠,里面还裹着皮料子防风雨的大氅,细瞧却正是大病初愈的贾宝玉。 两下里袭人秋纹、麝月碧痕,都是一脸的忧愁忐忑欲言又止。 冷不丁瞧见焦顺从后门处走来,袭人也顾不得多想,忙迎上去道:“焦大爷这是打哪儿来?倒也巧了,快帮着劝一劝宝玉吧!他近两日才刚好些,这下雨天再受了风寒可如何是好?!” “我昨儿在东府里吃酒,就睡在那边儿了。” 焦顺边随口敷衍着,边越过她看向宝玉,却见这痴公子正呆愣愣的望着自家院门,一副魂不附体的架势,压根就没有发现有人到了跟前。 遂冲宝玉一扬下巴,问袭人道:“这又是怎么了?” “嗐!” 袭人满脸苦涩:“还不就是为了晴雯,您也知道,那原是他的心头肉,今儿四更天起来就念念叨叨的,闹着非要过来,来了却也不让叫门,就在外面傻呆呆的站着!” 不等话音落下,秋纹又在一旁插嘴道:“也不是头一回了!越是雨雪大风天的,二爷就越是要作妖……” 袭人搡了她一把,她这才连忙收了言语,眼中脸上却仍是是幽怨不减。 晴雯旧日里仗着宝玉宠爱,可没少与秋纹等人争风吃醋,真要论起来,除了贾宝玉之外,满院子真盼着晴雯回去的,只怕是半个都没有。 焦顺听袭人话里的意思,倒像是在暗示自己主动把晴雯还回去。 可他焦爵爷收用过的雏儿,那肯再拱手送人? 当下只做不知,径自走到贾宝玉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拱手笑道:“多日不见,宝兄弟总算是大好了。” 贾宝玉这才如梦初醒,慌不迭还了一礼,讪讪道:“怎么还惊动焦大哥了,我、我也没见你们家开门啊?” 说着,他又忍不住去看焦家的大门,满眼的期盼之色。 “我是刚从外面回来。” 焦顺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道:“宝兄弟这回来,莫不是要给晴雯收尸的?” “收、收收收尸?!” 贾宝玉登时吓的面无人色,若非一旁麝月及时扶住,险些就瘫倒在地,他挣扎着抬起胳膊,指着焦家道:“她她她……” “她如今倒还好,估摸着这时候也该起来做事了。” 听了这话,贾宝玉颤抖的手登时僵在半空,张大了嘴一脸愕然的望着焦顺。 “二爷?二爷!” 袭人这时也忙绕到了贾宝玉身边,一面连声呼唤着,一面埋怨焦顺道:“焦大爷不帮着排解也还罢了,却怎么偏要戏弄他?!他是最爱较真儿的一个,就没事儿还要多想呢,听了您这几句话,只怕他回去又要钻牛角尖了!!” 贾宝玉这时也堪堪缓过劲来,推开麝月苦笑道:“焦大哥莫要玩笑,小弟、咳咳,小……咳咳!” “这怎么又咳上了!快、快扶二爷回去把早上的汤药喝了!” 袭人愈发的慌了,说话就要拉着贾宝玉回家静养。 “且慢!” 焦顺却将他们拦了下来,正色道:“袭人姑娘说宝兄弟想得多,我却怕他想的少了——晴雯是个什么脾气心性,宝兄弟难道还不知道?” “若知道因为自己一时赌气,竟就误了再续前缘的机会,你猜她会如何反应?实话不瞒你们,太太那日找我讨人的事儿,我压根就没敢跟她说,否则指不定早就打横往外抬人了!” “谁知我好容易瞒下来,宝兄弟就不管不顾就找上来了,难道非要把她给逼死了,宝兄弟才会甘心?!” “我、我……” 贾宝玉神色数变,口中支吾半晌,终于挤出一句:“我绝不嫌她!” “哈!” 焦顺嗤笑一声:“先前她险些被赶出去,直恨不能一头撞死自证清白,我也是看宝兄弟的面子,才将她讨到母亲身边伺候。” “后来你要讨她回去,我也别无二话,只等着你家里应允就把人送走,谁成想左等右等,只等来一句‘此生负了她’,因此才激的她含恨报复,趁我酒醉自荐枕席。” “这一桩桩一件件,何曾有我焦某人的不是?!” “偏我先前登门探视,竟就连宝兄弟的面见不着,倒好像是我对不起你似的!” “如今巴巴找上门来,一句‘我不嫌她’就又要生事,却不知政老爷和二太太要是再给否了,她往后还活不活?!再有,我开过脸的女子,宝兄弟就这么肆意处置,我焦某人的颜面又置于何地?!” “还是说,在宝兄弟眼中,焦顺依旧不过是个应声听吩咐的奴才?!合该任凭宝公子随意摆布?!” “我、我……咳咳!” 听焦顺这连珠炮似的一通质问,宝玉愈发慌了手脚,连咳带喘的说不出话来。 袭人一边忙慌急的给他捶背,一边忙道:“焦大爷误会了,我们二爷不是这个意思!” “最好不是这个意思!” 焦顺道:“宝兄弟若真为了她好,往后就干脆丢开了,我自然不会亏待了她,日后抬个姨娘得了体面,届时你们旧主仆再见面,不说是佳话,起码也算是一桩故事。” 袭人听了这话,忍不住侧头看向宝玉,显是颇为认同焦顺的想法。 贾宝玉变换着脸色又咳了几声,好半晌才挣脱了袭人几个的扶持,郑重的站直了身子,冲焦顺深施一礼道:“小弟受教了,以后、咳!以后晴雯就拜托焦大哥了。” 说到这里,想起自己先前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忙又补了句:“这回是真的,往后我再不过问半句!” 第242章 荐师爷来旺请缨、欲还债司棋激将 宝玉虽说是没下回了,但真有下回焦顺也并不奇怪,毕竟这位宝二爷就是黏黏糊糊反反复复的性子,保不齐那天脑袋一抽,就又起了妄念。 所以焦顺也不过是姑妄听之罢了。 目送这男男女女打着伞渐行渐远,他这才转回了家中。 进了门,自又是好一番热闹。 等褪去蓑衣斗笠,焦顺正吩咐香菱去厨房里传饭,不想外面又有人高声叫门。 不多时把门的仆妇前来禀报,说是贾芸领人挑了两篓虾蟹来,如今已经送到厨房里去了。 贾芸来了? “让芸哥儿进来说话吧。” 焦顺吩咐一声,转身坐到了主位上。 外面贾芸早脱去雨具候着呢,听里面传唤,立刻挑帘子走了进去,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就满面堆笑道:“大人,我原不该这么早登门打扰,可又怕这些海货放久了不新鲜,只好冒昧前来。” “坐下说话。” 焦顺指了指下首的官帽椅,等贾芸笑着落座之后,又道:“你我之间闹这些虚礼做什么,还劳你专门冒雨走这一遭。” 听他说的亲近,贾芸忙顺杆爬的改了称呼:“正因叔叔不是外人,我才专门差人去津门淘换这些海货,谁成想所托非人,原定是昨儿下午送来,不曾想拖到了今天早上——小侄也是最近忙的狠了,没那闲工夫跟他理论,不然这会儿只怕还吵吵着呢!” 他嘴里说的是吵架,重点却在那句‘忙的狠了’上,一时为了表功,二来么…… “这新官上任,又赶上张家出了岔子,也确实是多亏了有你。”焦顺也是明眼人,当即瞧出了他表功的心思,不由笑道:“等秋后另聘了师爷,你也同他领一样的薪俸常例,只当是我给你酬功了。” 贾芸听这了这话,急忙起身拱手:“叔叔说笑了,小侄才疏学浅,怎敢与前辈尊长同例?” 顿了顿,又试探着问:“却不知,叔叔心下是否已有顶替张师爷的人选?” “嗯?” 焦顺正要示意他坐回去,听出这话里有话,不由奇道:“莫非你准备举荐一二?” “举荐谈不上。” 贾芸脸上愈发谦卑,微微弯着腰道:“只是小侄近来听闻,政老爷身边那几位清客经这一回历练,倒起了涉足官场的心思,叔叔若择优聘上一位做师爷,岂不妥当?” 啧~ 感情是来做说客的。 先前焦顺在杂工所上任的时候,各处都不看好他的前程,觉得焦顺不过是一个凭运气上位的奴才秧子,又早早的犯了众怒,必然难以在工部久留,故此当时想寻个正经师爷都难。 但现下焦顺非但已经在工部站稳了脚,还仗着圣眷和功绩升任了司务厅主事,这一来前程境遇大不一样,他的师爷自然也便成了肥缺。 就不知是贾政身边那位清客动了心思。 但甭管是哪个,焦顺也不打算顺其心意,当下摇头道:“都是政老爷使惯了的人,我那好去挖他的墙角?” 给了这软钉子之后,他不等贾芸再说什么,便又扬声吩咐道:“给芸哥儿添副筷子——你来的巧了,咱们一起简单用些,再去衙门不迟。” “不不不!” 贾芸那还看不出这是要堵自己的嘴,当下连忙摆手道:“小侄来时已经用过了,不敢打搅叔叔用饭,且先行告退了。” “也罢,有什么等到了衙门再说——我送送你。” “叔叔留步,小侄可生受不得!” 却说这只言片语打发走了贾芸,转脸就又有人挑帘子走了进来。 焦顺一开始还以为是灶上来人,不想进门的却是自家老子。 “爹。” 焦顺忙笑着招呼道:“如今又不用上差事,您怎么也不多睡会儿。” “多少年的习惯了,一时那改的过来。” 来旺摆摆手,鸠占鹊巢的坐到了主位上,又示意儿子在下首落座,这才问道:“方才是廊上五嫂家的芸哥儿吧?他这一大早的来做什么?难道是衙门里……” “送了两篓虾蟹来,顺带他也受人请托,打算举荐政老爷身边的清客给我做师爷。” “你答应了?” “自然没有。” 焦顺摇头:“这芸哥儿近来颇有长进,我肯定是要大用的,既用了他,再弄个政老爷的清客做师爷,往后若私下里勾连起来,只怕就不好辖制了。” 来旺闻言,不以为意的笑道:“这有什么,寻个亲近领衔,压住他们不就成了?” “我倒是想呢,可上哪儿寻个能压制……” 焦顺说到半截,突然收住了话头,疑惑的望向了自家老子:“爹,您老莫不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要举荐?” 他本以为是有人请托到了自家老子头上,谁知来旺反手一指自己:“我是毛遂自荐。” “您?!” “怎么?” 来旺把脸一板:“你老子就算做不得文书,帮着管一管钱粮账目总是不成问题的。” 说着,又笑道:“老话管这叫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见他不像是在玩笑,焦顺不由认真起来:“您老的能力自然没的说,可当爹的给儿子做师爷,若传出去……” “怕什么!” 来旺胸有成竹的道:“你如今姓焦,我姓来,只让几个知情的守口如瓶,谁知道咱们是父子?” “那咱们在衙门里怎么称呼?” “我称呼你的字,你尊我一声先生,也便是了。” 这对答如流的,显然是早就打好了草稿。 焦顺仔细一琢磨,自家老子真要肯屈尊,倒也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且往后有亲爹坐镇幕中,自不惧再有人暗中勾连。 尤其看这架势,自家老子也是盘算好了才主动请缨的。 于是他便拍板道:“您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做儿子的还能有二话?等过了八月节,您老就上任工部!” ………… 且不提焦顺如何冒着雨赶奔衙门。 却说经过这些日子的旁敲侧击,司棋也终于弄明白贾母寿辰当日,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 当得知贾迎春‘知难而退’,选择坐视父母算计焦顺不说,甚至都不敢差遣自己和绣橘去通风报信,反把这事儿推给了不相干的林姑娘——为此甚至连林姑娘也给得罪了! 司棋一时又气又恼,整晚都没能合眼。 到天明红肿着一双杏目,也不去伺候迎春起身,只默默翻出一个里三层外三层的小包袱,又自顾自从各处翻检了些玩物、饰品出来,一股脑都归拢成了堆儿。 因她这抄家也似的折腾,并不曾避开旁人耳目,绣橘服侍贾迎春洗漱完,便忍不住凑上来好奇道:“姐姐这是做什么?大包袱小包袱的,莫非打算请假回家里住两日?” “哼~” 司棋冷哼一声,瞪着里间道:“你打量这些东西,有几件是我的!” 绣橘纳闷的低头翻看了一番,却发现里面不少东西都十分眼熟,大多都是二姑娘的东西,甚至于其中一些本就是属于她的器物。 而这些东西又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都是这大半年来焦顺陆续所赠! 再摸摸那小包袱,硬邦邦、哗啦啦的作响。 “这,这是存在姐姐那儿的银子?” 绣橘不自觉的张大了嘴,当初因迎春害怕坏了名声、沾了因果,焦顺给的银子都是由司棋收着。 如今这连银子带东西都苛敛在一处…… “姐姐,您这是打算?” “自是要退给焦大爷!” 司棋毫不避讳的扬声道:“托了他的福,咱们好容易过了几天舒心日子,谁知升米恩斗米仇,竟就……既不想再沾惹上干系,人家的东西银子总要退回去才好!” 顿了顿,她又咬牙补了句:“若依着我,先前咱们花用的也都该还回去才是,哪怕是吃糠咽菜也要把这窟窿添上,否则又怎好心安理得的挺直腰板,说什么自此再无瓜葛?!” “姐姐!” 绣橘吓的忙去捂她的嘴,又回头慌张的望着东间。 可过了良久,东间里依旧毫无反应。 绣橘先是松了口气,继而却忍不住蹑手蹑脚凑到了东间门前,把帘子揭开条细缝往里张望,就只见贾迎春稳稳靠墙坐着,手捧那本《太上感应经》念念有词。 绣橘暗暗叹了口气,转身对着司棋摇了摇头,也不知究竟是在‘否定’什么。 司棋嗤鼻一声,粗手粗脚的用包袱皮把那些东西全都卷了,稀里哗啦的又闹出好大动静。 然而东间里依旧是不见反应。 于是她一咬牙,跺脚道:“我这就把东西给焦家送去!” 说着,迈步就走。 刚跨过门槛,突听身后有人叫道:“且慢!” 司棋脸上闪过一丝喜色,还以为终于激起了贾迎春的斗志,转身道:“姑娘可算是……邢姑娘?!” 然而喊住她的却并不是贾迎春,而是寄居在西间的邢岫烟。 “姐姐先不要着急。” 邢岫烟无视司棋异样的神情,上前轻声劝道:“事情说不定还要转圜的余地,姐姐若急吼吼把东西送回去,岂不引得焦大人误会?” “转圜的余地?” 司棋狐疑又警惕的问道:“却不知从何处转圜?” 她一直将邢岫烟当成是敌人,自不肯轻信她的言语。 不过…… 想到先前也正是邢岫烟冒着风险,把这事儿告知了二姑娘,司棋的敌意却也是不自觉的降低了大半。 就见邢岫烟正色道:“我听说姑母近来正准备向焦大人借些银子救急,既是为了救急,也或许就要应承些什么。” 顿了顿,她又提醒:“不过姐姐最好也还是设法见一见焦大人,一来免得先前那事儿留下嫌隙,二来也表一表二姐姐的情义。” 司棋先是看着她愣怔半晌,然后目光又转向了东间,最后幽幽一叹道:“原来一直都是我在枉做小人。” 说着,将手上的东西丢给了一旁的绣橘,有气无力道:“罢罢罢,我不想管、也管不了了——说不定真要断了来往,对那焦顺反是一桩好事!” 说完,再不管旁人如何反应,两眼发直的回了厢房。 绣橘看着司棋的背影欲言又止,转回头又苦着脸看向邢岫烟,举着手里的包袱道:“邢姑娘,你看这……” “先收起来吧。” 邢岫烟交代一声,也挑帘子进到了东间。 望着正诵读《太上感应经》的贾迎春,无奈道:“姐姐总也该……” 说到半截,忽然发现那经书上的文字,早都被眼泪打的模糊一片。 第243章 熹宗旧事、巡查蒙学 因临近中秋,焦顺冒雨赶到衙门之后,一面差人去催缴各司的呈文,一面召集司务厅上下人等,先发了衙门的成例,又赏下厅里的体己。 衙门的成例也还罢了,都是定数。 厅里的体己因焦顺不曾克扣,又专门寻了薛家的铺子采买,故此虽不曾多花银子,东西倒比往年多了近半,品质也略有提升。 故此一时各官吏书办都是喜气洋洋。 又搭着秋雨绵绵,无甚公务上门搅扰,自免不得三三两两成群,议论些朝政野闻、市井趣谈。 焦顺原也想着‘与民同乐’,但因先前扳倒韩升余威犹在,几个司务在他面前都是诚惶诚恐噤若寒蝉,硬要拉着谈笑,估计也只会坏了节前的喜庆。 故此他自在值房里,翻看对照往年的文书常例,以便尽快熟悉司务厅政务。 不想才刚翻了几页故纸,转任八品司务的刘长有就匆匆寻了过来,先紧张兮兮的反锁了房门,又指着北面悄声道:“禁中之事,大人可曾听闻?” “禁中之事?” 焦顺放下手中文书,狐疑道:“禁中出了什么事,竟还传到咱们工部来了?” “说是、说是陛下抱恙,不能理事。” “陛下病重?” “倒没说病重,只说是病了……” 焦顺闻言不由两眼一翻,见他这么神神叨叨的,还以为隆源帝命不久矣呢。 当下不以为意的道:“人吃五谷,孰能无病?禁中自有太医院照管,还轮不到咱们工部操心。” 说着,又要拿起文书翻看。 刘长有巴巴的来传消息,见焦顺并不在意,不由得有些气馁,欲要就此告退,却又心有不甘。 思量再三,还是再次开口道:“这中秋抱恙,毕竟不是吉兆——卑职还听人风言风语,说什么明时熹宗旧事。” 古人最重兆头,中秋虽比不得年底开春,可这年中突然抱恙,往往也会视为不祥之兆。 不过这熹宗旧事又是什么意思? 见焦顺一头雾水,刘长有颇有些无语,但想到这位焦大人虽聪慧干练,出身却比自己还要低些,对这些典故不大熟悉也很正常。 于是忙又解释道:“这明熹宗,就是那位传闻中木匠皇帝,因他自造的小船沉了,落水感染风寒,遂英年……” 这话毕竟犯了忌讳,虽是和焦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刘长有却也不敢说的太过仔细。 啧~ 焦顺这才恍然,心下震惊于这些碎嘴子们胆大包天的同时,也不禁生出些忧心来。 这隆源皇帝不会真就命不久矣了吧? 若真如此,旁人倒也还罢了,他焦某人只怕是头一个倒霉的。 甭管是患了眼疾的太上皇复辟,还是另立新君,到时候一朝天子一朝臣,他这个先皇超拔的‘幸进异类’,只怕又要成为众矢之的了。 届时少了皇帝遮拦,只怕…… 但焦顺面上丝毫不显慌张,反冷笑道:“什么旧事新事的,不过是因为陛下一心超拔匠人,动了这些酸丁的好处罢了!这也亏得是本朝仁厚,要生在厂卫横行的大明,只怕他们抄家灭门就在当日!” 顿了顿,又吩咐道:“你领芸哥儿去各处巡视一番,让他们都检点些——别人风言风语我不管,司务厅里却容不得这般妄言!” 刘长有领命去了。 焦顺却无心再翻什么旧日公文,随手抛在一旁,将身子靠在椅背上怔怔出神。 “大人、大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人大呼小叫的闯了进来,反手指着外面道:“苏侍郎突然起意要巡视左安门蒙学,如今已经在衙门口摆好了仪仗,只等着您前去汇合!” 焦顺一愣,随即霍然起身,急往外奔。 后面栓柱忙取了雨具追上前,踮着脚把斗笠往焦顺头上扣。 焦顺劈手夺过,又匆匆将蓑衣围好,见栓柱不曾携带自身的雨具,便留他在衙门里候着,自去寻了车夫转出角门,与苏侍郎的队伍汇合。 等到了衙门口,焦顺原本想上前与苏侍郎搭话,不想却被随行的吏员挡了驾,只催促立刻启程上路,除此勿要多言。 离开司务厅时,焦顺就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如今见了苏侍郎不同以往的态度,心下更是明镜仿佛——这必是因为自己与军械司夺权引起的! 倒不是说苏侍郎偏向军械司。 苏侍郎素来注重实务勇于任事,却最烦这些窝里反的内斗,看重焦顺,也是觉得他实心任事,可如今焦顺成功上位之后,就放着正经的新政不去理会,日日与军械司争执不休,自然便犯了苏侍郎的忌讳。 这节前不打招呼,突然要去视察左安门蒙学,又摆出这般态度,显然是想敲打敲打焦顺。 但焦顺却并不慌张,反而暗暗松了口气。 别处还不好说,这左安门蒙学却被他视作根本,即便是忙着与军械司斗法,也不曾忽视蒙学里的风吹草动。 故此苏侍郎选择左安门蒙学当突破口,反倒是正中了焦顺的下怀。 路上无话。 车队赶到左安门蒙学,苏侍郎也不让人通禀迎接,自顾自下了车,等焦顺过来汇齐之后,便冷着脸微微一扬下巴:“前面带路。” 焦顺见状,也不多话,只默默在前引路。 因蒙学里也要放假过节,又搭上恰逢秋雨绵绵,各处师生都是人心浮动,那山长更是压根就没来学校。 故此这沿着教舍一路行来,倒听了不少放纵笑闹,撞见几个追逐打闹的顽童。 反倒是临近工读生们的教室,静悄悄的全无声息。 但这并不是说,工读生就比蒙学童子更遵守课堂纪,事实上焦顺领着苏侍郎到了那教室里,就见里面空荡荡,压根没有半个人影。 这一来,苏侍郎脸上便有些阴沉,随行的吏员更有几个露出幸灾乐祸之色。 但焦顺却并不慌张,坦然对苏侍郎道:“这工读生不比寻常学子,有些课业在教室里多有不便,故此下官专门差人又整理了几间实验室,兴许是在那里教学也说不定。” 苏侍郎横了他一眼,简短的吐出两个字:“引路。” 焦顺便又引着他转到了后面一处屋舍前。 就见门前上书‘格物致知’四个大字,屋内也不见桌椅板凳文房四宝,只当中有一圆形的小高台,上面摆着台不知用处的机器,里外拆的散乱零碎,露出锈迹斑斑的内部结构。 此时十几个工读生正聚在高台四周,围观一名匠师打磨零件。 这匠师身上尽是污渍,两手穿花蝴蝶似的反复演示,嘴里却是惜墨如金,偶尔开口也是笨嘴拙舌不得要领。 苏侍郎隔门窥视了半晌,直到屋里有人发现这群官老爷,诚惶诚恐的迎出来时,他这才向焦顺提出了疑问:“传授技艺,自然以实物演示为佳,然这些塾……这些匠师既是要授业解惑,总该选些口舌便给的才是。” 焦顺无奈道:“大人有所不知,工匠里手艺好又擅言辞的,几乎全都是各工坊的头面管事,纵然年老体弱,也多半已经攒够了家底,如何肯来做什么匠师?” “倒也不是没有例外的,但……” 焦顺说着,苦笑摇头:“先前就有个匠师仗着口舌便给,从不肯用实物演示,只把朝廷发的助学金全都纳入囊中,结果头一次考评就得了末位。” “其实他教的也不算太差,中上水平总还是有的,但工读生们恼他贪婪吝啬,隐去名姓暗中投票时,还是大多给了差评。” “结果他被唬的失了方寸,竟拿出教学补助贿赂相熟的学生,结果又被人揭发出来,还不等第二次考评就丢了差事。” “不过下官也已经盘算好了,只等这头一批工读生肄业,就从里面选些口舌便给技艺精熟的做匠师、助教。” 苏侍郎早知道焦顺搞出的这一套末尾淘汰制,原本觉得有违尊师重道之礼,但又想着工读生和匠师毕竟不是正经士人学子,也就没有多做置评。 如今听说已有匠师因此丢了差事,苏侍郎一时倒起了兴致,先向焦顺追问了其中细节,又寻了几个匠师、工读生旁敲侧击,打探他们对此事的看法,以及后续的影响。 问完之后,他沉默了许久,这才摇头叹道:“可惜、可惜。” 他虽看出了这末尾淘汰制的好处,但碍于各方掣肘,却无法将其推广开来,故此只能感叹。 焦顺大致猜出他心下所想,却也并没有点破的意思。 此后他又领着苏侍郎,在工读生的陈列室、宿舍等处巡视了一遍,最后更在苏侍郎的要求下,在食堂里与工读生们共用了午餐。 这领导不搞特殊化自然为了体现亲民的态度,可问题是焦顺以前来的时候,总会带上匠师们和十来个表现出挑的工读生,去附近酒楼胡吃海塞一通。 众人眼见这回又来了大领导,还以为席面肯定要升上一两个档次呢。 结果…… 就这? 虽然不敢明着表现出来,但不少人都大失所望。 但苏侍郎亲民归亲民,注意力却不曾放在这些人身上,将饭菜挨个品尝了一遍,微微颔首,随即放下了筷子,正色道:“那实验室、陈列室布置的都极好,也难为你短短数月间,从无到有的整治出这般气象,不错、不错……” 顿了顿,又道:“等过完中秋,联合研制火枪的事情,也抓紧了办吧。” 焦顺闻言登时大喜,这话虽说的不甚清楚,但却是隐有要支持自己主导项目的意思。 而有了苏侍郎的首肯,这事也就再无波折了! 第244章 前奏【上】 【鼓捣了半天八月十五,发现八月十四还得再写写……】 临近中午。 三间倒座小厅内。 刚处置完家务的王熙凤,自软塌上起身来回踱了几圈,略略舒活了筋骨,便又向一旁侍立的平儿问道:“太太那边儿可曾有什么动静?” 谁知平儿竟全无反应,依旧垂首站在床前,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平儿、平儿?!” 直到凤姐儿又提高音量叫了两声,平儿这才晃过神来,忙陪笑道:“奶奶有什么吩咐?” 王熙凤狐疑的打量着她,道:“你最近是怎么了,一天天的丢了魂儿似的?” 还能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因为明天晚上的洞中之约。 但这事儿肯定不能明说,于是平儿略有些慌乱的遮掩道:“这先是老太太过寿,紧接着又到了八月节,我跟着奶奶里里外外忙的狠了,一时有些精神不济罢了。” “当真?” 王熙凤依旧不曾释疑,蹙眉道:“你该不会又帮着二爷,瞒了我什么吧?” “奶奶这可真是冤死我了!” 见她想岔了,平儿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忙不迭叫屈道:“二爷跟咱们闹别扭,又不是近来才有的事儿,偏怎么就能怪到了我头上?何况二爷是在外面耍,便有什么也传不到我耳朵里,更别说是帮他瞒着您了!” 都说钱是英雄胆。 贾琏虽远称不上英雄,但自打得了监修别院的肥缺,这胆气却也是一日胜似一日。 又因多姑娘的事情,不敢再吃窝边草了,便时常借着工程的名头,在外面花天酒地夜不归宿。 这一来王熙凤就有些难办了。 家里的事情她有百般手段,外面却是鞭长莫及——可总不能硬拦着贾琏不让他出门交际吧? 尤其元春晋封贵妃之后,各处世交新朋时常登门邀约,于情于理也没有全部拒绝的道理。 寻常女子遇到这等事情,还能向公婆哭诉一番。 但贾赦和邢氏…… 只怕不添乱就是好的! 至于贾母那边儿,说得轻了,老太太只会和稀泥;说的重了,又怕严查起来,会牵连出夫妻二人贪墨工程款的事儿。 这左右为难之下,王熙凤心下自是窝了一肚子的火,看什么都觉得不顺眼。 方才疑心平儿捣鬼,不过就是迁怒罢了。 经平儿这一分辩,再想到贾琏夜不归宿对平儿也没半点好处,王熙凤也便揭过这茬不提,重又问道:“太太那边儿可有什么动静?” “上午我听说宝玉的病情有所反复,太太多半是去了……” “我是问咱们太太!” 平儿这才明白,她说的是大太太邢夫人,于是仔细回想了一番,禀报道:“应该是在家吧?自打老爷被关进佛堂里,太太也就极少出门,只隔三差五去佛堂里探视一番。” “隔三差五?” 王熙凤只听说邢氏会去佛堂里探视贾赦,却不知道频率竟这么低,闻言不由诧异道:“这倒奇了,她竟没有日日登门探望?” 平儿想到大太太一贯的行事作风,心下也有些纳闷,遂提议道:“那边儿是林之孝家的照管,要不找了她来……” 王熙凤微微颔首,平儿遂差小丫头去二门鹿顶内传话。 不多时,林之孝的妻子刘氏就匆匆赶了过来,进门先大礼参拜口称干娘,那喜庆亲热的架势,直惹得王熙凤咯咯娇笑不已。 等刘氏起身,平儿就在一旁问道:“听说佛堂那边儿是姐姐照管?可是老太太有什么吩咐,怎得太太竟也不能时常探视?” “这……” 刘氏略一迟疑,想到自己也有求于凤姐儿,于是便也没有隐瞒:“老太太虽规定了时辰,却没说不让天天探视,至于大太太没有时常探视——听说大老爷每回见面就逼着太太筹钱还债,约莫是筹不够银子,不好去见大老爷吧。” “又欠了债?” 王熙凤眉头一皱,暗道这夫妻两个当真是不消停,随即又纳闷道:“我和二爷怎么没听说过这事儿?” 上回欠了债,贾赦可是头一个就找上了贾琏,上演了父慈子孝的戏码。 “好像是大老爷怕惊动了老太太,来个罪上加罪,特意吩咐不要惊动家里。” “哼~” 王熙凤闻言不由嗤鼻一声,心道大老爷这分明就是掩耳盗铃,府里处处透风,哪有藏得住的秘密? 她却哪里知道,贾赦要隐瞒的并非欠债本身,而是担心府里知道他借了忠顺王的银子——如今这满朝文武,谁敢和忠顺王扯上干系? “知道了。” 问明究竟之后,她冲刘氏摆了摆手:“你下去忙你的吧。” “这……” 刘氏却欲言又止起来。 “怎么,还有别的事儿?” “是我那丫头。” 刘氏搓着手讪笑道:“晴雯如今转到焦家也有好几个月了,宝二爷屋里大丫鬟的名额始终空着,您看、您看是不是……” “我说呢,这一进来就给我磕头。” 王熙凤恍然大悟,捏着帕子拿乔的问:“你那姑娘叫什么来着?” “原叫红玉,因碍了宝二爷的名讳,如今改叫小红了。” “小红,我记下了。” 王熙凤又道:“宝兄弟如今还没大好,这事儿也急不得,且等几日得空,我和宝兄弟商量商量——当然,也得看你那姑娘调教的如何,若入不了宝兄弟的眼,可就怪不得我了。” “多谢干娘抬举、多谢干娘抬举!” 刘氏大喜,忙又跪下磕了个头谢恩。 临出门,又特意塞给平儿二十两体己,这才满怀憧憬的去了。 平儿回到屋里,却见王熙凤又在屋里来回踱步,脸上神色忽明忽暗。 “奶奶这是怎么了?若林家的事情难办,方才何必……” “不是那事儿!” 王熙凤打断了平儿的话,咬牙道:“我道先前太太为何问起来旺夫妇的身契,老太太又为何突然发落老爷——却原来竟是打算从顺哥儿头上敲一笔银子还债!” 说着,狠狠一跺脚骂道:“这两个顾头不顾腚的,为了些许银子竟就不惜和顺哥儿反目成仇,也亏得老太太明察秋毫,否则只怕连我也要被卷进去了!” 先前她其实也曾起过勒索焦顺的心思,不过眼下时过境迁,焦顺非但被皇帝看重,更得了王子腾抬举,情况自又大不相同了。 平儿诧异道:“不会吧?我听说太太近来常把顺哥儿喊去,有意要撮合他与表姑娘结缘——若是刚结了仇,又怎么敢……” “也兴许顺哥儿还被蒙在鼓里呢!” 王熙凤冷笑连连:“太太也是刚找我讨要身契,事情就被老太太拦下了,他未必就知道这其中的缘故——什么结缘不见结缘的,只怕是要卖侄女、卖女儿呢!” 顿了顿,又道:“这样,你明儿找个机会悄悄提点顺哥儿几句,省得他被太太哄了去,落个鸡飞蛋打!” 这却是正中平儿下怀。 她正愁明儿找不着借口脱身呢,结果王熙凤就给了个正大光明的理由! 而不自觉送出助攻的王熙凤,很快就又把这事儿抛在了脑后,吩咐道:“你让人知会二爷和二姑娘,让他们去东跨院里凑齐,就说是有要紧事!” 平儿隐约猜到了什么,也没再多话,便让人分头知会贾琏和贾迎春兄妹。 王熙凤则是直接坐着轿子,转到了东跨院里。 没多会儿贾迎春就领着司棋赶了过来,姑嫂二人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话着,又等了将近两刻钟,才见贾琏姗姗来迟。 见到王熙凤之后,贾琏一边用帕子擦着汗,一边没口子的抱怨道:“我这正给那些泥腿子发工钱呢,你急吼吼的喊了我来,到底是有什么事儿?” “自是正经事!” 王熙凤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明儿就是八月节了,老爷还在佛堂里关着呢,旁人也还罢了,咱们做儿子、媳妇的,难道还能一直装聋作哑视而不见?” 说着,手掐兰花指了指里面:“等会儿进去见了太太,你就说要带头请老祖宗开恩,好歹放老爷出来过节。” 贾琏原本也不是想不到这一节,只是打心里不想放贾赦出来,所以下意识排斥了这些念头。 如今听王熙凤点破,他这才惊觉不妥。 于是一拍脑门道:“是了、是了,错非是你提醒的及时,咱们险些就失了孝道——走走走,咱们请太太出面牵头,再好生求一求老太太!” 王熙凤说是让他挑头出面,他却想也不想的推到邢氏头上,可见除了在老婆面前逐渐挺直腰板,旁的事情上依旧没什么担当。 而有兄嫂打头,后面贾迎春自是无可无不可,随波逐流的跟了进去。 只是她却不曾留意,身旁司棋咬牙攥拳,似是做出了某种决断。 第245章 前奏【中】 邢氏最近的确是在躲着贾赦,除了银子还未到手之外,更多的却是因为筹银子的‘过程’。 而昨晚上银子到手之后,她倒愈发犯起愁来了,生怕贾赦追问起来龙去脉。 可借到银子的事儿,总得去知会贾赦一声。 况且到底该怎么还债,也还需要贾赦提点。 却说邢氏正坐在屋里给自己鼓劲儿呢,冷不丁就得了禀报,说是贾琏、王熙凤、贾迎春联袂而来。 这三人凑一起可不常见! 当即就把邢氏唬的满头冷汗,只当是奸情暴露了。 热锅蚂蚁似的团团乱转了许久,才在王善保家的提醒下,想起要传她们进来说话。 坐立不安之余,自然无心再摆太太的谱儿,不等众人上前见礼,就两腮突突乱跳的强笑道:“这、这倒奇了,你们几个来我这儿凑齐,莫莫莫……莫不是有什么要紧事儿?” 她两手拢在袖子里乱颤,舌头更是不听使唤的乱打卷。 莫说贾琏王熙凤两口子,便贾迎春都瞧出不对来了。 “太太这是怎么了?” 王熙凤不由奇道:“昨儿在老太太屋里还好好的,莫不是夜里受了风寒?” “没、没什么。” 邢氏暗暗吞了口唾沫,硬着头皮转移话题道:“你们这成群结队的,到底是、是有什么事儿?” 虽然都觉得古怪,可她毕竟是长辈,既然不肯明说,众人也不好多问。 于是王熙凤给贾琏使了个眼色,贾琏便上前半步正色道:“回太太话,老爷被关进佛堂里也有段日子了,虽说时辰未到,可这八月节阖家团圆的日子,总不好让老爷独守在佛堂里吧?” 邢氏听到这儿,千斤重担登时落了地。 这骤然一松懈之下,倒觉得头上发晕四肢酸软,错非是本就坐在榻上,只怕就要摊在瘫软在地了。 她倚着炕几,下意识问道:“依着你的意思?” 显见她这时候已经彻底懵了,连这么浅显的言语都没弄明白。 这妇人到底是怎么了? 贾琏心下满是狐疑,嘴里却恭声道:“依着儿子的意思,咱们不妨再去求一求老太太,至少也把老爷放出来过完节再说。” 邢氏这会儿终于才晃过神来,当下忙扶着炕几起身道:“是这么个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咱们早该去求老太太了!走走走,趁老太太这会儿还没午睡,赶紧过去把这事儿了了!” 王熙凤忙上前搀扶,贾琏、贾迎春紧随左右,一家四口‘众志成城’的赶奔贾母院中。 ………… 要说这贾母虽然不待见贾赦,更恨他丢尽了荣国府的脸面,可中秋节毕竟是阖府团圆的日子,她这做母亲也不好太过苛刻,于是答应放贾赦出来两天,等到八月十七再让他回佛堂里‘祈福’。 说实话,这事儿虽是邢氏、贾琏等人主动求来的,可听说贾赦八月十七就又要被关回佛堂里,他们心下却都是齐齐松了口气,暗暗庆幸不已。 可见这口口声声为了你好的人,也未必就是真心盼着你好。 期间种种且不细表。 却说一行人折回东跨院里,贾琏、王熙凤就准备告辞离开各忙各事。 贾迎春守着邢夫人就浑身不自在,便也打算跟兄嫂一同离开。 谁知刚到门外就被司棋给拦下了。 “劳姑娘稍候片刻,我有几句话想禀明太太。” 贾迎春还想问她要禀报什么,可见司棋咬牙发狠的样子,愣是没敢开口。 只眼睁睁看着她托请外婆王善保家的通传,独自一人进到了堂屋客厅里。 邢氏受了先前那一场惊吓,这时候正有些精神不济,打算回里间休息休息,听说司棋有话要禀,这才强打精神留在了客厅。 等司棋进门之后,邢氏也没抬头,揉着眉心问道:“听说你有事情要禀?” 却听司棋鼓足了勇气,一字一句的道:“奴婢斗胆请太太示下,姑娘和焦大人之间,究竟、究竟……” “什么意思?” 没等她把话说全,邢氏霍然抬头,狐疑的望着司棋:“是二姑娘让你来问的?” “和二姑娘无关!” 司棋扑通跪倒在地,却挺直了脊梁道:“这些事情本轮不到奴婢过问,但焦大人就在荣国府里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若没个章程实在不知该如何相处!所以奴婢才斗胆想请太太示下!” 因王保善家夫妻的关系,邢氏实是将司棋当做了自己人,心下虽不喜这丫鬟多管闲事,但略一犹豫,还是沉声道:“我自然乐见其成——只是老爷先前说什么犬子的,不愿意应承此事;而如今焦顺也恼了,绝口不提这桩婚事。” 顿了顿,又道:“往后让二姑娘全当没有这事儿就是——左右我和老爷都惦念着呢,指定给她说一桩门当户对的好亲事!” 司棋听到这里心下又苦又恼,忍不住质疑道:“老爷既然没这意思,为何先前太太领了二姑娘去城外,硬是让姑娘家的清白之躯暴露在……” “大胆!” 邢氏这下当真恼了,原本还指着让司棋安抚贾迎春一番,谁成想这小丫鬟竟如此嚣张! 她一拍桌子起身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我跟老爷如何行事,轮得到你一个丫鬟来置评?!” 司棋这时也豁出去了,昂着头针锋相对的道:“奴婢自然没资格置评,可太太要是拿姑娘的贞洁名声,全自己的私心,那也要看老太太答不答应!” “好啊、好啊!” 邢氏气的直跳脚:“你竟然还敢拿老太太来威胁我?这当真是反了、反了!” 随即扬声呼喊道:“快来人、来人!把这刁奴给我拖出去杖打四十,然后把她给我、给我撵出府去!” 外面应声进来几个婆子、妇人,为首的却正是王保善家的。 见是外孙女司棋要受罚,她一张老脸吓的没了血色,忙连滚带爬的扑倒近前,连连磕头哀求道:“太太息怒、太太息怒!这丫头脾气不济,若冲撞了太太,太太打她骂她都好,您瞧我的老脸,千万别把她撵出去!否则我和她爷娘老子,只怕都没脸留在这府里了!” 邢氏虽怒不可遏,但王善保夫妻是自己的亲信,秦翊监管的轮胎厂,又是自家最重要的进项来源之一。 左思右想,终究还是没把事情做绝,只咬牙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且拖出去杖打二十,然后把她关进柴房里,让这小蹄子好生反省反省!” 王保善家的闻言松了口气,自己千恩万谢不算,又按着司棋强行服了软,这才示意左右把司棋拖出去,由自己亲自监刑。 这行刑的妇人哪个不看王家的面子? 自然都是高抬轻放。 可就这样也把贾迎春吓的不轻,连因为什么都没敢问,就慌不迭逃回了家中。 绣橘正守着那一包袱金银玩物发愁呢,眼见贾迎春面色苍白的跑回来,身边又少了司棋,心知必是出了意外。 于是忙迎上前问道:“姑娘回来了?这又是怎么了这是?司棋姐姐呢?她没跟您一起回来?” 她这连珠炮似的一通问,贾迎春却是坐在软塌上愣怔了许久,这才摇头道:“我也不知是为什么,司棋闹着要见太太,结果又不知怎么惹恼了太太,就受了一顿毒打,听说还要关进柴房里反省。” “这、这是怎么话说的?!” 绣橘闻言登时慌了,想想又问:“那姑娘您就没替司棋姐姐求个情?” 贾迎春横了绣橘一眼,恼道:“她去之前又没跟我商量,得了这般下场也是她自找的——况且太太又被她气的大发雷霆,我何苦还要去触这霉头?” “这……” 绣橘一跺脚,赌气道:“她平白怎敢得罪太太,这必是为了姑娘的事儿!姑娘不救他也还罢了,却怎么说她是自找的?” 见贾迎春不为所动,她又咬牙道:“罢罢罢,我们都是自找的!姑娘既然不管,我自去帮她找条活路去!” 说着,撇下迎春怒冲冲的出了远门。 只是到了外面,绣橘却又茫然起来。 她不过是个二等丫鬟,平素唯司棋马首是瞻,甚少与外面有什么瓜葛,一时半刻哪有门路从邢氏手里救人?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后面忽然追出了邢岫烟。 “绣橘姑娘。” 邢岫烟见绣橘还没跑远,忙赶上来悄声道:“姑母既是在气头上,你去了恐怕也只会被牵连……” 绣橘怒道:“那我总不能像二姑娘那样,对司棋姐姐不闻不问吧?!” “我不是这意思。” 邢岫烟见她误会了,急忙解释:“我是说,姑娘何不找焦大人出面,姑母既然想从他手上借银子,自然要卖他的面子。” 绣橘这才恍然大悟,忙向邢岫烟道了谢,然后自顾自寻到荣府后门,静等着焦顺散衙回家,也好拦下来央告一番。 第246章 前奏【下】 且先不提绣橘如何在后门左近徘徊。 却说王熙凤和平儿主仆回到家中,议论起邢氏种种异状,都觉得这其中必有猫腻。 但她们再怎么脑洞大开,也断不想到因为贾赦、贾珍内外逼迫,邢氏竟就为了几千两银子把自己抵给了焦顺。 只揣摩着,又是贾赦在外面做下了伤天害理的勾当。 当然,这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却说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又杂着处置了几桩家务事,眼见外面天色渐暗,王熙凤的脸色也逐渐阴沉下来。 等到灶上来人,询问二奶奶可要用膳时,她更是忍不住把茶碗往桌上重重一顿:“这没良心的东西,一准儿又去外面鬼混了!” 平儿在一旁不以为意的笑道:“这大节下的,备不住就有哪家世交贵戚来请,二爷不在家吃饭也正常——奶奶昨儿不还说,没了他在家,咱们反而更清净么?” “哼~” 听平儿戏谑,王熙凤两只丹凤眼一瞪,正准备说些什么,却忽听外面来人禀报,说是贾蓉登门来访。 因是节前,又定了在东府大花厅里设宴,王熙凤也没多想就让人将贾蓉领了进来。 “侄儿见过婶子。” 贾蓉进门满面堆笑的深施了一礼,目光四下了扫了扫,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问道:“这阖家团圆的好日子,叔叔怎得又不在家?” 王熙凤眉毛一挑,笑骂道:“你是来给我添堵的不成?仔细我让人把你扣下,让你媳妇在家独守空闺!” 这‘空闺’二字刻意点出,显是话里有话。 但贾蓉也并不在乎这个,何况有焦顺和邢氏拦着,那许氏也不曾被自家老子沾染。 当下嘿嘿一笑,又施了一礼:“我可不敢给婶子添堵,这回来,是母亲差我过来借东西的——这几日外面风大,那大花厅又免不得进进出出的,旁人也还罢了,就怕宝叔病体初愈,受不得风寒,所以我们太太打算把帷幔换成屏风。” “可这一盘点,我们府上的好屏风实在不够,又不好拿那些烂货污了老太太、太太们的眼,所以差我来这边借个七八件回去,也好充一充场面。” “七八件?” 王熙凤拿乔道:“我们府里头钱紧,你们家这排场倒是越来越大了!” 她本就不痛快,贾蓉偏又触了她的霉头,自然是句句带刺儿。 “婶子说笑了。” 贾蓉陪笑道:“这一家子上下论起排场来,谁能比的过大老爷和琏二叔?上回我跟着二叔去……” 说到半截,他故意收住了话头,摆出一副不慎失言的架势。 王熙凤虽然看破了,却还是忍不住催问:“你跟他出去见着什么了?倒是说出来,让我长长见识!” 贾蓉讪讪道:“这……婶子快别问了,要让二叔知道是我卖了他,只怕非打死我不可!” “哈!” 王熙凤冷笑一声,捏着帕子咬牙道:“听你这一说,他瞒着我的事情还不小呢!” 贾蓉抬手轻扇了自己一巴掌,做声作色的继续拱火:“婶子素来疼我,我原不敢瞒着婶子,只是叔叔怪罪下来,我可受不住——唉,二叔也是的,家里有婶子这么一个,足抵得上外面千百个,何苦就……”” 说到这里,再次住了口,重又提起了正事儿:“还请婶子疼疼侄子,就把拿东西借给我把,不然我回去可没法交差呢。” “这大晚上的急什么,明儿我让人开了库给你送过去就是。” “那感情好!” 贾蓉顿时喜笑颜开:“我就知道婶子疼我,往后有什么要差遣的,婶子也都指派给我就是,侄儿便舍了这身子,也一准儿给您办的妥妥当当!” 听他这一语双关的,王熙凤也不答话,只轻轻的冲外摆了摆手,贾蓉见没便宜可占,也便告辞而去。 他刚出门,平儿便追着啐了一口,压着嗓子冷笑:“这分明又是个贾瑞!” 王熙凤也不屑道:“他父子俩乌龟忘八一条藤,能是什么好货?珍大哥惦记他屋里的,他自然也惦记别人屋里的。” 若换在平时,王熙凤少不得还要骂上几句初期,但眼下却没这闲工夫。 捻着青花瓷的茶碗,口中喃喃道:“家里一个,外面百个……哼!这分明是说,那死鬼在外面养了相好的!” 说着,她狠狠一把将茶碗掷在地上,咬牙道:“好好好,他倒是愈发出息了!全把我当成是瞎子、聋子不成?!” 贾琏在在外面眠花宿柳,就已经让她满腹醋火了,若真养了外室,却让她如何容得下? 要知道这外室与娼妇不同,是能给男人传宗接代的! 偏她又一直没能生个儿子出来…… 略一沉吟,王熙凤咬牙对平儿道:“你明儿见了顺哥儿,嘱托他在外面好生查一查——与二爷常来常往的那几位,如今也都与顺哥儿相识,他查起来应该不难!” ………… 却说焦顺因陪着苏侍郎在外面用了饭,回到家已是满天星斗。 他叫开荣府后门,照例又让栓柱把捎来的酒菜送给了守门的李沧,那老沧头急忙双手捧住,咧着嘴斜肩谄媚的连声道:“这怎么好意思的,隔三差五就劳您惦念小人……” “我天天打你这过,总也不能短了往来。” 焦顺笑着打趣道:“只是酒要少吃,若为了我这壶酒误了差事,回头我可不认。” “大人放心,别苑里那么些泥腿子,咱们哪敢马虎大意,最多吃两杯暖暖身子罢了。” 一说一笑的功夫,马车就进了府里。 那李沧又目送了一段,正要转身回到门房里,不想却瞧见一个丫鬟拦住了马车,几句话之后,更是麻利的爬上了车。 那好像是二姑娘身边的丫鬟吧? 这大晚上的…… 李沧不由想起了去年的谣言。 若搁别人身上,多半就要当做谈资了,但他看看手上的酒菜,便摇摇头,全当是没瞧见一般回了门房。 这拦住马车的,自然正是绣橘。 她上车后慌不迭把司棋的事情说了,又央告焦顺出面说情,好歹把司棋从柴房里救出来。 焦顺听完之后不由的暗叹,这司棋忒也烈性,做事竟是全然不顾后果。 这事儿搁在先前,只怕有些难办。 但现在他只随口说上一声,轻而易举就能让邢氏既往不咎。 不过这却不好让旁人瞧出来。 于是焦顺故作为难道:“若早一日也还罢了,偏我昨儿刚把银子借出去,大太太夫妻两个又都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主儿,只怕盛怒之下未必肯依。” “这、这可如何是好?!” “唉~也罢,我和你们姑娘的事情虽然没了指望,但好歹也算有些香火情,明儿我尽力试一试吧。” “多谢大爷、多谢大爷!” 绣橘这才破涕为笑,半是感叹半是埋怨的道:“我们姑娘要是您半分担当,也万不至于落到如今这步田地!” 说起担当来,她忍不住又补了句:“倒是邢姑娘人美心善,关键时候也能拿出主意来。” 她这也是被贾迎春伤透了心,这才想着帮邢岫烟牵线搭桥。 而听了绣橘几句言语,倒真勾的焦顺起了心思。 先前他琢磨着,邢岫烟虽然品貌俱佳,做正妻不够格,做妾又多半不肯,故此才熄了念想。 然而现在邢氏成了自己人,凭她那对男人千依百顺,又素来不顾亲情的行事作风,哄她把侄女给自己做妾,又算得了什么难事? 事情若真的成了,自己屋里也就有个平儿、鸳鸯一般能治家的了,这岂不是两全其美? 第247章 中秋【晨】 却说绣橘虽然到得了焦顺的允诺,但回到家中仍是吃不下睡不香。 到了八月十五这日,她天不亮就起来恹恹的洗漱,不想刚在手上涂了皂粉,就听外面有人叫门,好奇的探头一瞧,却是平儿摸黑寻了过来。 于是绣橘急忙净了手,迎出去打探道:“平儿姐姐怎么这时候就来了,莫不是二奶奶有什么差遣?” “这回不是二奶奶差遣,是二爷有吩咐。” 平儿笑道:“大老爷今日出关,后日就又要闭关,这又赶上八月节,做子女的总该去迎一迎,问一问安才见孝道——故此特意让我来知会二姑娘还有邢姑娘一声,让她们早些去东跨院里凑齐。” 听是这事儿,绣橘连忙应了。 却又忍不住奇道:“姐姐单说是二爷有请,莫非二奶奶不打算跟去?” “这不说是为省亲的是做个预习么,今儿这场面颇大,我们奶奶怕珍大奶奶一个人忙不过来,所以准备早些过去,帮着巡视巡视,免得出了差池。” “原来是这么回事……” 绣橘恍然,又和平儿拉呱了几句,这才在院门前目送她远去。 两人这一番言谈虽不曾粗声大嗓,却已经惊动了堂屋里的贾迎春和邢岫烟。 先是迎春唤了绣橘过去问话,等伺候着她穿戴整齐,外间邢岫烟也在询问究竟出了何事。 绣橘挑帘子出来,先把要去东跨院里凑齐的事儿说了,紧接着话锋一转,又对邢岫烟千恩万谢道:“昨儿亏得表小姐指点迷津,等司棋姐姐脱了困,我再让她好生谢一谢您!” “快起来、快起来!” 邢岫烟连忙将她扶起,顺势问道:“听你这意思,焦家哥哥果然应下了?” “焦大爷说是尽力而为。” 说到这里,绣橘就忍不住压着嗓子叹气道:“枉我们跟了二姑娘这么些年,不想真遇上事儿,反倒不如外人知冷知热!” 这话邢岫烟却不好接茬,只能催促着赶紧去东跨院里凑齐,免得让表哥久等。 于是表姐妹便带着丫鬟婆子,匆匆与贾琏、邢夫人汇合,又转到了单为贾母所建的小佛堂内。 一家子兴师动众将贾赦迎出来,嘴里脸上都是欢欢喜喜,却并不见那个真的上前亲近。 旁人倒还罢了,邢氏也跟着如此生分,且又透着强颜欢笑的架势,分明是事有蹊跷。 贾赦自也瞧出些不对来,忙把邢氏叫到一旁追问:“那银子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怎么会!” 邢氏听到银子愈发心头乱跳,强笑着道:“那银子昨儿下午我就让人送去王府了。” “那你这愁眉苦脸的又是为了什么?” “这……” 邢氏避开贾赦的目光,又紧张吞了口唾沫,这才按照焦顺的指点答道:“老爷手书的借据,已然被那焦顺讨了去。” 贾赦听的一头雾水,诧异道:“什么借据?我几时给他写过借……等等!” 说到半截,他这才反应过来,一把扯住邢氏的手臂,急道:“你是说我写给忠顺王的借据,被那焦顺拿去了?!” 见邢氏点头,他登时破口大骂:“好你个蠢妇,那上面清清楚楚写了缘由,落在那刁奴手上岂不成了把柄?!若让府里知道,我曾借过忠顺王的印子钱,老太太如何肯依?!” “我、我……” 邢氏起初被吓了一跳,后来见贾赦虽恼怒,但当着众人的面到底不敢把事情闹大,这才鼓足勇气分辩道:“我若不把那借据许给焦顺,他又如何肯借钱给咱们?日后他来追讨,总比被忠顺王府堵门讨债要好!” 贾赦一想也确实是这么理儿,遂愤愤推开邢氏,冷笑道:“说的也是,便有把柄在手又如何?他一个奴才秧子,难道还敢翻了天不成?!” 说着,将袍袖一甩,黑着脸道:“走,先跟老爷回家沐浴更衣!” 他好容易得脱自由,自不耐烦在这佛堂久留,故此大步流星在前,反把邢氏等人甩在了后面。 行进间,不巧正与一个双丫髻的少女撞了对脸。 虽然那小丫头慌忙垂下头颈,避退到了路旁,却还是让贾赦瞧清了她的眉目,当即脚下一慢,等邢夫人从后面赶上拿来,便捻须y笑道:“这是哪里的丫鬟?虽小了些,却也颇有几分稚趣。” 邢氏一听这话自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下意识便要唤过那丫鬟细问根底,也好随了贾赦的念想。 不想绣橘却识得这丫鬟,生怕她被贾赦缠上,忙上前提醒:“太太,那是宝玉屋里的小红。” 听是宝玉屋里的丫鬟,邢氏登时又熄了心思,为难的看向贾赦。 “哼~又是宝玉!” 贾赦暗一咬牙,到底是没敢招惹贾母的心头肉,足下生风的奔着角门去了。 那小红虽避在一旁,却也将方才对答听的清楚明白,眼见这一行人前呼后拥的去了,自也不敢在此久留,也急急赶到了二门外鹿顶内的值房里。 林之孝的妻子刘氏早在里面候着,见女儿到了,立刻屏退左右,就待道出昨日之事。 小红却不等她开口,就抢着道:“妈妈这急着喊我来做什么?方才路上不小心撞上大老爷,可把我吓的够呛呢!” 刘氏不知其中凶险,便也只是抬手在女儿滑若凝脂的脸上掐了一把,笑道:“我的儿,娘喊你来自然是有好事儿!昨儿我跟二奶奶说了,等过了节,就提议让你顶了晴雯的缺。” “当真?!” 小红闻言大喜,却有些不敢相信。 “自然是真的,只是还需宝玉亲自相看过才成。” 刘氏端详着眼前虽愈发出挑的女儿,满面得意道:“不过我的儿如此出挑,哪有相不中的道理?” 听她这么说,小红羞喜了一阵子,脸上却渐渐又起了忧愁之色,捏着袖口叹气道:“即便相中了又如何?似晴雯那般得宠,不过因为得罪了人,就被她们栽赃撵了出去,我若冷不丁顶上这缺,只怕也少不得要遭人嫉恨呢。” “这……” 刘氏也收了笑容,不过转脸又宽慰女儿道:“咱家又不是那没根底的,便在太太跟前儿,我和你爹也有一两分薄面,何至于步了晴雯的后尘?” 小红闻言苦笑:“宝二爷屋里那几个一门心思邀宠,却哪管什么根基深浅、眉眼高低?!” 这下刘氏也有些苦恼起来,犹豫着道:“我的儿,若依着你,难道就生生放过这个难得机会不成?” “自也不能白白错过。” 小红略一沉吟,便对母亲道:“这样吧,且等我这几日试上一试,若能成自然不必多说,若她们果然容不得我,咱们再做计较。” 母女两个又仔细商议了一番,小红这才回转宝玉院里。 话分两头。 再说那贾赦回到家中,撇下贾琏几个在外面,自去里间命人抬来香汤沐浴。 往日里这等差事,邢氏必是要争先的,更何况又分别了十余日之久? 然而她偏偏就推给了两个年轻的侍妾。 若是个底细的,只怕就要起疑了。 但贾赦惯是个喜新厌旧的,十几年下来早对邢氏没了兴致,只是碍于正妻的名头,才没有在这些细枝末节上计较。 如今换了两个青春妖娆的服侍,他高兴还高兴不过来呢,压根懒得计较邢氏为何如此——在贾赦看来,邢氏这蠢妇只要乖乖听话就是,难道还指着贾大老爷给她排忧解难不成? 而邢氏见他始终不曾发现什么,心下松了口气的同时,却也隐隐有些失落。 毕竟是十数年的夫妻,若贾赦身上什么异状,她只怕第一时间就会觉察出异样来。 自此,那失节的忐忑不安,便又消弭了许多。 第248章 中秋【上】 【老嗷还活着,更没有太监,只是剧情不畅犯了自闭症,明天爆更补一补。】 因昨夜陪着亲爹干爹吃了几杯,焦顺起的平日里晚了不少。 梳洗完毕之后,趁着香菱、玉钏往桌上布菜的当口,他便去了堂屋里给父母问安。 来旺早已经用过饭了,这时候正在里间翻看焦顺带回来的账目、公文,时不时还要提笔在小册子上勾勾画画,那聚精会神的,竟就没发现儿子进门。 侍立在旁的徐氏见状,放下手里的墨锭给儿子使了个眼色,母子二人便悄默声到了外间客厅。 “红袖添香虽好。” 焦顺笑嘻嘻的打趣道:“可母亲也不要太过操劳,有什么只管吩咐晴雯和五儿就是了。” “当我乐意守着你爹不成?” 徐氏白了儿子一眼,没好气道:“那一个个病恹恹丢了魂似的——以前也还罢了,左右我和你爹也不常在家,可现如今既脱了籍,整日面对这么两个哼哈二将,实在是碍眼的紧!” 说着,忍不住叹了口气。 焦顺忙给她倒了杯茶,看看晴雯、五儿都不在,便压着嗓子道:“晴雯我已经收用过了,自不好再赶出去,那五儿母亲若是看着不喜,支两个月例钱打发她回家就是了。” “哪那么简单。” 徐氏无奈道:“她爷娘老子平日也没少短了人情往来,就这么把人赶走也不大合适——况且我和你爹刚脱了籍,这就拿府里的‘老人儿’发落,传出去只怕好说不少听呢。” 顿了顿,又微微叹了口气:“算了吧,先这么凑合着,大不了等咱们搬出去时,再另雇两个喜庆的来。” “都依您的。” 见徐氏拿定了主意,焦顺也就略过这节不提,问起了正事来:“娘,您和我爹当真不去凑这热闹了?” “不去了。” 徐氏摇头道:“陪着老太太和太太说话,我和你爹只怕浑身不自在;若依旧和下面人坐一处,又怕伤了你的体面,还是不去的好。” “那……” 焦顺闻言就有些为难,按说这时候就该表示会早些回来,陪父母共享天伦之乐,可他却早就人约黄昏后了,又岂能随便爽约? 徐氏见他为难,便笑着往他肩上轻轻一搡:“左右放假三日,明儿咱们一家子再好生高乐就是了——再说你爹这废寝忘食的,连八月节都不顾了,只怕更没功夫理会你,自去忙你的就是!” 焦顺这才顺势告辞出来,回东间匆匆用完早膳,然后又独自往贾政院里行去。 与此同时。 贾政正在后院里考校贾兰的功课,结果发现这孙儿半年来非但大有进益,还养出一股昂扬意态,全不似宝玉、贾环那般畏畏缩缩毫无生气。 惊喜之余,他忍不住动了心思,想着干脆把宝玉和贾环也送到学院里磨砺磨砺。 只是这想法刚一起头,就被王夫人给拦了下来。 就听她劝道:“老爷,宝玉这些日子身子多又不适,况且老太太片刻也离不得他,先前每天只去工部半日,还整天念叨着,若真让宝玉在学院里一住半月,只怕老太太……” “哼~” 贾政不悦的截住了她的话茬:“你少拿老太太说事儿!我听说他这回病倒,是因为一个叫做什么晴雯的狐媚子——那孽障才多大?竟就起了这样的心思,足见你平日里管教不善!” 王夫人正要分辩,却听外面禀报,说是焦顺到了。 贾政面色稍霁,随口解释道:“我约了顺哥儿,一道去东府里过节——让他进来吧。” 王夫人忙趁机领着李纨退到了隔壁。 贾政见贾兰孤零零站在当中,便对他和煦的摆了摆手:“替我去催一催你叔叔们,怎么到这时候还不见过来。” 贾兰领命出门,却不想正与焦顺撞了个正着。 他急忙侧让开两步,躬身道:“兰儿见过焦叔叔。” 见是贾兰,焦顺脸上登时浮起笑容,顺势从袖筒里翻出个犀角扳指来,硬塞到贾兰手上:“我听说你们在学院里,还要学习骑马射箭,前几日特意寻了这扳指——材料也还罢了,主要是内藏机关,能调节松紧粗细,最适合你们这些长身体的半大小子用。” 说着,飒然一笑,也不等贾兰反应就挑帘子走了进去。 贾兰目送他进门,再看看手里的犀角扳指,不由得暗道怪不得这焦家叔叔出身卑微,却能在短短时日里平步青云——也真难为他,百忙之中竟还惦记着自己的学业。 不过…… 他身上的味道,却怎么总觉得有些熟悉? 且不提贾兰如何疑惑。 却说焦顺进门后,刚与贾政寒暄了两句,就见贾政肃然道:“前两日我去衙门里述职,却怎么听说你又和军械司起了冲突?你虽是少年得志简在帝心,但那军械司新设,身负军国重任为朝野所瞩目,却只怕不是个好相与的,你又何必非要……” “世叔放心。” 焦顺忙拦住他的话茬,陪笑道:“事情差不多已经定下来了,那军械司再怎么强横,却也大不过一个理字——况且不先压服这强龙,小侄在司务厅里只怕也坐不安稳。” “定下来了?” 贾政闻言一愣,心下有些难以置信,毕竟军械司在工部的霸道,他也是看在眼里的,怎会轻易在一个毛头小子面前服软? 半晌之后,他才想起要细问究竟。 焦顺把前因后果说了,又提起昨儿陪着苏侍郎巡视蒙学的见闻。 贾政这才知道他竟早在半年前,就已经开始筹谋此事,如今更是一举捏住了军械司的七寸,生生虎口夺食,分润了对方的权柄功劳。 于是越发感念其人才难得、远见非凡,遂动了进一步笼络的心思。 正琢磨着该如何笼络,冷不丁就听外面有人大呼小叫:“二兄、二兄,祸事了、祸事了!” 贾政吓的一个机灵,霍然起身正要喝问究竟,就见保龄侯史鼐挑帘子闯将进来,满头是汗的叫道:“二兄救我、二兄救我啊!” 听他呼救,贾政心下倒略略松了口气,敛去惊容追问道:“贤弟莫急,这大节下的赶过来,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情?” “唉~” 那史鼐顿足捶胸的哭诉道:“也是小弟命里无福,原是因为家中困顿,特意托春城【王子腾】兄帮着谋个实缺,却不曾想竟就被朝廷相中,要派我去欧罗巴做什么公使!” 却原来当初他追着王子腾去宁国府贺喜,就是为了想要谋一个外任的肥缺。 王子腾被缠的烦了,只得答应帮他疏通疏通。 可谁成想阴差阳错,正赶上两国议和,约定要互派常驻公使。 本来按照朝廷的意思,是准备从中级官员里挑选精明强干的出使西夷,怎奈乌西人不识大夏官体,向来只以爵位为尊,明言至少也该委派一位侯爵出使,才能显出各自的诚意。 然而自世宗朝滥发爵位之后,朝廷就甚少派发公候一级的爵位,如今有侯爵在身的,不是外戚之首,就是柱石重臣,怎好遣往万里重洋之外? 正为难间,偏巧保龄侯史鼐主动钻营求官,这差事却舍他其谁?! 于是就准备任命其为驻欧罗巴公使,然后再另派能吏为副使,暗地里总揽一应事务。 却听史鼐继续哭诉道:“我家虽在世宗朝得了世袭罔替的殊恩,可此后几朝处处遭人排挤打压,何曾得过什么好处?!这倒好,好事轮不上我家,偏这流放几万里的祸事,就硬栽在我头上来了!” 说着,他冲贾政深施了一礼,央告道:“还请二兄念在两家情分上,千万替我免了这一遭劫难!” “这……” 贾政听到这里,下意识斜了焦顺一眼,有心让焦顺暂且退出去,可又担心焦顺多想,于是含糊道:“此等军国大事,愚兄一个小小的从五品员外郎,如何能够……” “表兄!” 史鼐却是不管不顾,听贾政似有推脱的意思,立刻挺直脊梁道:“我那大侄女儿在宫中正得势,她若肯出面帮着缓频一二……” “胡闹!” 贾政当即沉了脸,甩袖道:“后宫焉能干政?” “事涉亲人,怎算是干政?!” 史鼐据理力争:“那乌西国远隔万里重洋,小弟若真被发配到彼处,又如何能适应的来?表兄难道就忍心让我客死他乡,做个孤魂野鬼不成?!” 贾政登时没了言语。 他既不能眼看着史鼐被发配海外,又断不肯让女儿为此出面干预政事,一时左右为难。 “侯爷多虑了。” 这时焦顺在一旁插话道:“那欧罗巴其实也并非荒蛮之地,许多地方只怕不比咱们……” “哼!” 史鼐不等他把话说完,便恼怒的瞪眼道:“你一黄口小儿,怎知道乌西国的风土人情,偏在这里虚言大话的诳我?!” 被他狠狠瞪着,焦顺却只是不卑不亢的笑道:“侯爷有所不知,当日代表工部与乌西使者洽谈商贸的正是小子,故此我对乌西国颇有些了解——近些年这乌西国大掠海外,论奢富虽不及我天朝,却也堪称四夷之最。” “况其国内更有许多新奇事物,颇能补我大夏之不足,当今圣上陛下最重农工百姓,若有利国利民的,侯爷只管收集了送回来,必然龙心大悦,待三五年后回京述职,只怕保龄侯府就又是一番气象了。” “是极是极!” 贾政见他说的头头是道,也忙在旁边帮腔道:“顺哥儿所言极是,自从去岁西夷入寇之后,举国皆以乌西国为心腹大患,贤弟此去欧罗巴,正是建功立业光耀门楣的好机会!” 说着说着,倒竟起了艳羡的心思。 史鼐听他二人都这般言语,一时倒也有些动摇,不过片刻之后,却还是板着脸拱手道:“既然兹事体大,又有这许多功劳,弟甘愿让贤!” 这没囊气的! 贾政大失所望,无奈道:“罢了,我且托人帮你打探打探,若有法子转圜自然最好,若不成……唉,你也早做些准备吧。” 史鼐又缠着他闹了许久,这才不情不愿的离开。 而史鼐前脚刚走,后脚宝玉就差人过来禀报,说是老太太已经把小一辈的都喊了去,只等着太太、老爷们到了,就直接去宁国府里过节。 贾政原是想借着贾兰的长进,给两个儿子立一立规矩,谁成想母亲先一步把人喊了去,无奈之下也只能暗叹慈母多败儿【孙】。 正要喊了王夫人出来,一起赶奔老太太院里。 王氏却先一步把他请进了里间。 “老爷。” 一进门,王氏便急不可待的追问:“我方才隐约听史家表弟提起了元春,莫不是宫里……” “不是宫里。” 贾政烦躁的摆了摆手,将史鼐的事情大致说了,无奈道:“也亏得有顺哥儿在,及时把话给岔开了,不然被他逼着去托请娘娘,只怕……” “万万不可!” 王夫人急道:“自明时起,后宫便不得干政,何况如今大姐儿虽得宠,宫里毕竟也还有太后、皇后在,素日里谨小慎微都怕被人拿了把柄呢,又怎敢往这枪口上撞?!” “我岂会不明白这些道理。” 贾政宽慰道:“你放心吧,我不过先帮着打探打探,若事不可为,也就管不得那么多了。” 见王氏不放心的还要再叮咛,他忙岔开话题道:“要说这顺哥儿当真是越发了不得了,刚升任司务厅主事才半月不到,竟就力压军械司,要牵头研发什么连珠火枪——等这事儿办成了,只怕他出掌一司也够格了!” 王夫人也被带偏了思路,忍不住感叹道:“可说是呢,他今年也才十八,偏就里外通透又入了当今的法眼,要一直这么下去,只怕三四品的要职也有指望呢。” 她虽然看好焦顺,却也不相信对方真能做到内阁大学士、六部尚书这等一二品的大员,故此限定在了三四品的要职上。 不过这也已经是大多数进士终身难以触及的高位了! 贾政顺势道:“既然你也看好他的前程,不如干脆再进一步,与他来个亲上加亲?” 听出贾政话的意思,王夫人微一蹙眉,迟疑道:“老爷是说三丫头?可她如今才不过十二,议亲只怕是早了些——二姑娘论年岁倒合适,却轮不到咱们做主,况且……” 虽没有明说,但贾政也明白她是担心大哥大嫂胡来,到时候结亲不成反成仇。 不过他原本指的也不是迎春、探春姐妹,于是摇头道:“毕竟曾做过主仆,咱们家的只怕都不合适——却不知薛家的宝丫头,近来可曾许了人家?” 王夫人这才明白,他竟是想给宝钗做媒。 当下变了颜色,闷声道:“咱们家不合适,宝丫头难道就合适了?那是我妹妹嫡亲的骨肉,她宝爱的什么似的,只怕未必舍得!” 说是未必,语气却是笃定的很。 见妻子如此作态,贾政又不能越过她做薛家的主,只好无奈叹道:“也罢,你既然另有心思,只当我没说过这话就是——只是老太太那边儿,却也未必肯遂你的愿。” 第249章 中秋【中】 【还有一章大的或者两章小的。】 一刻钟后,贾母院内。 焦顺原本跟在贾政身后,准备一同进去拜见老太太的,结果刚到门口就听贾母在里面训话,虽听不清楚究竟是在呵斥些什么,但他一外人又怎会去触这霉头? 当即脚步一缓,站在廊下目送贾政、王夫人入内。 “焦大哥。” 结果还不等收回目光呢,东侧廊下就转出了贾宝玉。 而宝玉身后的偏厅里影影绰绰,似乎正有人隔窗向外窥探,料想多半应是钗黛三春诸女。 这位宝二爷看上去愈发清减了,椭圆的脸庞几乎快要变成锥形,但瞧着精气神倒是比昨儿强了不少,看来确实是放下了心头的执念。 却说贾宝玉凑到焦顺面前,一面忍不住往堂屋大厅里张望,一面又担心的询问道:“我听说史家表舅方才来了,还嚷什么‘祸事’来着,莫不是那府里出了什么状况?” 如今交往久了,焦顺自然明白他真正担心的是什么,当下笑道:“宝兄弟只管放心,不过是保龄侯在仕途上遇到了些坎坷,波及不到湘云姑娘。” 贾宝玉闻言果然松了口气,随即又觉着不妥,再怎么说也是自家表舅,怎好听说表妹没事儿,就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于是忙讪讪的亡羊补牢:“既是仕途上的事情,那就不是小弟能帮上忙的了,还是留给老爷去烦恼吧” 焦顺又是一笑,悄悄指了指里面,好奇道:“老太太是怎得了,这大过节的突然又发了无名火?” “这……” 贾宝玉苦笑一声:“还不是因为大伯。” 却原来贾赦一早回到家中,原是要洗漱更衣然后过来凑齐的,然而这厮素了将近半月,冷不丁被两个小妾一撩拨,如何还能按捺的住? 当下胡天胡帝一场,泄去了满腔的精气神。 如今躺在床上连动都懒得动,干脆推说自己连日为家中祈福伤了身子,只让邢氏领着贾琏几个来此侍奉左右。 其实他不来,大家反倒乐得自在。 但这‘祈福伤身’的说辞,却着实把老太太气的不轻。 足在屋里训了邢氏好半天,这才下令‘摆驾’宁国府。 贾政和王氏一左一右搀着贾母出来,李纨也引着一众莺莺燕燕赶来汇合。 贾宝玉见状,却是想也不想的撇下焦顺,挤到林黛玉身旁小意殷勤——因为最近的事情,林妹妹也着实恼了他,如今得知史湘云无恙,他自要加紧弥补关系。 而他这一抽身,焦顺身为外男,自然更不好跟的太紧,于是仍旧驻足廊下,想着等妇人们都走的差不多了,再尾随其后出门。 不过焦顺现在毕竟不是当初的小透明了。 见他独自缀在后面,原本混在队伍里的贾琏便也放慢了脚步,笑着招呼道:“顺哥儿,咱们一起……太太?” 只是说到半截,却见大太太邢氏沉着脸折了回来,看也不看贾琏一眼,冷声道:“老爷让我交代顺哥儿几句话,你忙你的去吧。” 贾琏也知道父亲近来正找焦顺借银子周转,唯恐被卷入这债务陷阱,当下忙不迭的躬身告退。 等他离开之后,邢氏示意左右留在原地,这才引着焦顺到了西南一处假山后面。 刚一避开众人视线,这妇人脸上紧绷的神态登时垮了下来,抬手轻拍着丰挺的心口,悄声道:“早上可吓死我了!得亏老爷……得亏他一味和两个骚蹄子厮混,倒没有瞧出什么蹊跷来!” 焦顺用眼角余光打量着山石旁边的小路,嘴里嘿嘿笑道:“他便要瞧,又哪里有我瞧的仔细?” 听这一语双关的,邢氏狐儿媚的瓜子脸上登时浮起三分绯红,那桃花眼里更是几乎漾出实质一般的春情来,略显单薄却足够水润的双唇微启,虽未言语,却又恍似发出了某种邀请。 要说她虽也是好颜色的,但在方才那一群莺莺燕燕里,却也算不得出挑。 可对比方才在贾琏身边的冷若冰霜、高高在上的太太嘴脸,如今这副风情就显得分外诱人了,直引得焦顺食指大动。 错非时间、地点都不对,两个狗男女险些就要不约而同的融到一处。 “咳~” 焦顺担心再继续这么撩骚,一会儿出去身上会横生枝节,忙主动岔开话题道:“对了,听说你把司棋关在柴房了?回去找个由头,就尽快把她放了吧。” “咦?” 邢氏闻言不由奇道:“你不是说对二姑娘没兴趣么,却怎么又……” “跟二姑娘无关。” 焦顺琢磨着,这事儿也没什么好瞒她的,于是开门见山的道:“那司棋早就是我的人了,不然你以为她为何极力想促成我与二姑娘的好事?” 邢氏这才恍然,手掐兰花遮住半边唇瓣,娇笑道:“如此说来,我岂不是还要称她一声姐姐了?” 焦顺眼见她那涂满豆蔻的葱指,在唇瓣上轻轻滑弄,就涌出一股想要用什么堵住那小嘴儿的冲突。 可惜时间地点都有问题,也只能留待来日方长了。 邢氏也知道这不是久留之地,撩拨完之后,便又正色道:“对了,早上我听他那意思,即便有忠顺王的借据在,只怕也未必肯乖乖还款。” “无妨。” 焦顺冷道:“我早料到如此了,之所以要那借据也不是为了逼他还账,而是让他不敢把主动把事情闹大——若是过了年他敢赖账不还,就叫他晓得我的手段!” 说着,又笑着一挑邢氏尖俏的下巴:“再说了,这不还有你帮着敲边鼓么?” 邢氏非但不躲,反而顺势低头想要将焦顺的指头噙在口中。 焦顺生怕起了火,连忙抽手避开,嘴里道:“时候也不早了,咱们赶紧跟上去,别让人起了疑。” 邢氏乖巧的应了,二人就要自假山后面转出。 但这时焦顺忽又想起了先前的妄念,脚步一顿,脱口道:“若让你那侄女给我做妾,可使得?” “这……” 邢氏也停住了脚,有些为难的道:“那丫头是个有主见的,这种事情上只怕未必肯听我的。” 教书以为她是在拒绝,当下心气一泄就准备离开。 不想邢氏紧接着又道:“你要是真想收用她,咱们不妨小小算计一番我那兄嫂,让他们欠些外债,又或是惹上什么官司……” 嘶~ 焦顺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可是你亲哥哥!” 怪道都说最毒妇人心,为了讨好情郎让侄女做妾就已经够无耻了,谁知她为达目的竟还主动要求算计自己的兄嫂! 邢氏小嘴一扁,娇声道:“明明是爷要收用她,我不过是帮着想法子罢了,又不是真要将兄嫂如何。” 焦顺虽不是什么好人,但和人家无冤无仇,不过是贪恋人家女儿的美色,就主动陷害算计邢忠夫妻的事情,终究还是做不出来。 当下摇头道:“算了,你只当我没说过这话吧。” 说着,主动绕出假山,又躬身请邢氏先行。 然而焦顺不知道,他虽暂时将这事儿抛在了脑后,邢氏却当真上了心。 她一贯对男人曲意逢迎,先前对贾赦如此,现今傍上了焦顺,也是一心想要邀宠献媚。 如今见焦顺表露色心,自然要千方百计的帮他达成心愿。 至于侄女的未来幸福云云,则压根就不在她的考量范围之内。 只是…… 虽然已经下定决心要促成此事,可究竟该如何去做,她一时却不得眉目,毕竟她本就不是个聪慧的,以往做些什么阴损勾当,也不过是被贾赦指使罢了。 真轮到她自己想法子作妖,邢氏一时就没了主意,于是只能将这事儿记在心底,准备徐徐图之。 第250章 中秋【中二】 却说贾宝玉紧随着林黛玉出了角门,眼见姐妹们都上了车,这才想起还有个焦顺在,当下急忙回头张望,谁知后面却不见焦顺的踪影。 正疑惑间,林黛玉挑起车窗嗔道:“你这又瞧谁呢,在门前傻头傻脑的,仔细被外人瞧了去,又传出怪话来。” 贾宝玉挠头讪笑:“是焦大哥,方才我光顾着妹妹,倒把他给丢在后面了。” 听到‘焦大哥’三字,林黛玉不由得罥烟眉微蹙,樱唇似张非张欲言又止。 只这一皱眉的功夫,宝玉登时又把焦顺抛在了九霄云外,也不命人重新摆上木阶,猴儿似的扒着车身攀了上去。 “你这是做什么?” 林黛玉一面给他让出了空位,一面口是心非的道:“外面不是已经牵了马来?” “外面风大,还是车上暖和。” 贾宝玉嘿笑着,老实不客气守着黛玉坐好,一面冲对面的紫鹃挤眉弄眼,一面道:“妹妹最近对焦大哥的事儿,似乎颇为关心?” “哪有!” 林黛玉横了他一眼,伸手拿起旁边的点心盒,但想到他大病初愈,便又放了回去,只叮咛道:“过会儿她们要起哄,你只管推脱就是,可不能多吃那酒,连饭菜最好也选好克化的来。” “有妹妹守着我,我便不吃不喝都成!” 贾宝玉嬉笑着,突然伏在她耳边道:“你关心焦大哥,可是为了二姐姐?” 林黛玉吃了一惊:“你、你怎么……” 贾宝玉见猜对了他的心思,登时得意起来,歪着身子翘起腿,半边晃荡半边瘫软的道:“我自然知道!这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哪一样瞒的了我?” 这‘恶形恶状’的,直惹得林黛玉噗嗤一笑,忙用帕子掩了,戏谑道:“是了、是了,你是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的高人,往后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可不敢再跟你亲近了。” 贾宝玉笑容一僵,尴尬道:“其实是茗烟告诉我的,他说……” 说到半截,看了眼紫鹃,又附耳过去继续道:“他说二姐姐身边的绣橘,时常去焦家走动,只怕是有些瓜葛。” 听了这话,林黛玉的笑容却也敛了去,她隐约曾听人说过,焦顺和茗烟有些旧仇,茗烟暗中打探焦家的事情,如今又把这事儿捅到宝玉跟前儿,却只怕未必是怀着什么好意。 有心提点几句,又怕宝玉偏袒茗烟,闹将起来传到外面去。 便暂时按下这话不提,准备等节后得了空再说。 与此同时。 前面车上薛姨妈和薛宝钗母女也正说起焦顺。 “阿弥陀佛。” 只听薛姨妈侧着身子,冲女儿双掌合十道:“你从顺哥儿处学来的法子,果然见效的紧,自六月里各处工坊、商铺都有增益,这眼见着都快赶上你爹在世的时候了。” 她原就生的慈眉善目,最是和气一个人了,如今满面春风口诵佛号,那白里透红的脸上几乎要放出光来,真恍似观音大士临凡一般。 偏双臂微拢,托的身前横岭侧峰;拧腰侧身,又在身后绷起只蜜桃来,直让男人恨不能将这临凡改作堕凡。 薛宝钗与她是一脉相承,都是丰腴撩人的体态,只是少了妇人的熟韵,多了几分青春活泼。 不过这只是皮相上。 若论内里,薛宝钗的心智之成熟,反而比人到中年依旧天真烂漫的母亲,还要强出数倍不止。 眼见母亲喜形于色,薛宝钗脸上却只是淡淡的,摇头道:“若父亲仍在,只怕这效果还强出数筹——咱们孤儿寡母的,到底不好辖制下面。” 听女儿这般说,薛姨妈脸上的笑容也似潮水般褪去,无奈叹息道:“都怪你哥哥他……唉,我的儿,这些日子也是苦了你了。” 顿了顿,她心头忽就冒出一个念头来,忍不住旁敲侧击道:“顺哥儿做买卖的本事,只怕不比你父亲差,如今又在工部掌事,若能帮咱们撑起家业……” 说到这里,犹豫又希冀的看向女儿。 薛宝钗心思灵通,自然明白母亲是动了什么念头,若不论出身的话,焦顺倒的确适合自家。 但前提是不和宝玉比对! 有出身国公府,相貌俊俏又有贵妃姐姐扶持的贾宝玉在跟前,焦顺便再怎么优秀,也只能算是备选。 故此她只淡淡道:“母亲放心,以后让哥哥时常登门讨教,总能把这做买卖的本事学来。” 薛姨妈愣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女儿话里的意思,不由摇头:“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只要你们往后过的称心如意就好。” ………… 西边儿老太太刚一动身,宁国府里就得了消息。 贾珍、贾蓉、贾蔷几个忙都迎到了大门口,尤氏、许氏、王熙凤也都在内仪门外恭候。 这蓉哥儿的续弦许氏是个闷葫芦,守着两个长辈更是没有半句言语,只在一旁静听着尤氏和王熙凤卖嘴。 而尤氏和王熙凤自天不亮巡视到现在,也早把一肚子闲话说了个七七八八,又不好在这门前干站着,于是没话找话的打趣平儿道:“素日里不见你装扮,今儿倒新鲜了,我看着竟是要压过你们奶奶呢!” 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 平儿虽知道不能漏了痕迹,可早上起来还是忍不住仔细装扮了一番,如今被尤氏当面点破,她心下不由一通肉跳,生怕二奶奶起疑,急忙道:“珍大奶奶这话说的,大过节的还不兴我们新鲜新鲜?况守在两位奶奶身边,我若再不打扮打扮,只怕连绿叶都做不得了!” 听她暗捧王熙凤和自己才是鲜花,尤氏不由的噗嗤一笑,用帕子掩嘴道:“好个伶俐丫头,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着你们奶奶,就历练出一张巧嘴来。” 王熙凤也是一笑,却忍不住打量身旁的平儿。 就见平儿今儿穿了一身嫩黄的长裙,当中用红绦裹住纤腰,也不知怎么缠弄的,竟就比往日多了凹凸,生生自端庄中掐出一段儿妖娆。 那脂粉也比平素涂抹的精细了不少,愈发衬的唇红齿白容光焕发。 连那乌黑的头发,也比往日多盘了些花活儿。 主仆两个相处多年,这般情态却是头回得见! 王熙凤不由也心生诧异,却倒没怀疑是同焦顺如何,而是怀疑平儿与贾琏之间,又有什么暗地里的勾连。 又想到贾琏养了外室那事儿,竟是从贾蓉嘴里知道的,事先竟半点不曾听闻,莫非是有人帮着隔绝内外…… 这一想,疑心就愈发重了。 忍不住就将平儿扯到一旁,似笑非笑的问:“你冷不丁扮成这模样,却不是准备要抬姨娘了?且快说出个准日子来,我也好贺一贺你们哪!” 平儿见这凤辣子又吃起了飞醋,心下反倒踏实了,暗道亏得奶奶把二爷宝贝的什么一样,只当别人也都爱的不行,全然没想到自己会起外心。 “奶奶可冤死我了!” 同时她嘴里叫屈道:“昨儿您一句一句刀子也似的,我便再不长眼再不走心,也不敢这时候往二爷身边凑啊!” 王熙凤一听这话也觉得的有理,平儿就算有心要勾连,总也不该直接往枪口上撞。 当下收了一脸冷笑,却仍旧有些狐疑:“那你今儿这是?” 若换成邢氏那样只会撩汉的妇人,这时候只怕想破头也没个正经借口,平儿却是心思电转,立刻低垂了眼帘涩声道:“我也是听说二爷有了外室,想着是不是年老色驰了,一早上就稀里糊涂的装扮起来了。” 这话登时触动了王熙凤的心弦,她下意识抬手轻抚着脸颊,半晌才叹道:“他如今心野了,你就算再怎么好颜色,又如何拢得住他?” 顿了顿,又补了句:“今儿你只陪着我,让他看得吃不得,馋死他!” 说是馋死贾琏,实则还是怕平儿得了宠幸。 平儿心下明镜也似的,若放在以前,只怕暗地里又要顾影自怜一番,但现如今却巴不得离贾琏远些,故此忙不迭的点头应了。 等主仆两个折回原处,西府里的车轿也已经到了跟前。 妯娌两个忙上前将老太太迎入后宅,一路寻至那大花厅正中央,由十几面屏风围起来的雅室里落座。 女眷以贾母为首,男人桌上自是贾政为尊。 去年中秋焦顺还只能在两侧仆人堆儿里厮混,如今却被贾政按坐在了右手边,仅次于贾珍、贾琏位列第四。 虽未到午时,但贾母一声吩咐下来的,登时鼓乐齐鸣、珍馐如雨,台上出将入相咿咿呀呀,台下众人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待到正午,众人吃了七八成饱,外面又用银盘子托来百十个刚出炉的冰皮月饼。 焦顺凑趣拿了一个尝鲜,却并不是常见的五仁、瑰丝、枣泥之类,薄薄的皮裹着似荤似素的馅儿,略一咀嚼竟就化作了汁水,满嘴的鲜香却半点不腻。 他正好奇这究竟是什么馅的,想要问问身旁的贾蓉,不想外面突然就乱了营。 紧接着就见赖大提着袍子,飞也似的奔了过来,离着还有老远便嚷道:“二老爷、二老爷!宫里有旨意,让咱们宝二爷进宫陪王伴驾呢!” 厅内冷不丁的一静,紧接着又开了锅似的沸腾起来。 各人七嘴八舌的,有恭贺有艳羡有凑热闹的,偏宝玉似是被施展了定身法,任凭旁人说什么也没半点反应。 直到被贾蔷推搡了几下,他这才冷不丁还了魂儿,跳起来连连摆手:“不成、不成!我、我哪里会陪王伴驾?!真要见了皇上,我只怕、只怕连话都不会说了!我不去、我不能去!” 见此情景,旁边桌上钗黛、探春全都忍不住站起身来,关切望向这边。 贾政却是老脸一沉,啪的一拍桌子喝骂道:“你这无知的孽障,难道竟还敢抗旨不成?!快、快给他更衣洗漱,然后速速送入宫内见驾!” 顿了顿,他又忍不住走到宝玉身前,小声叮咛道:“你此去务必小心谨慎,宁可在君前露怯,也万不敢妄言半句!” 贾宝玉这时那还听的进去,直愣愣盯着自家老子,好半晌才在旁人的提醒下,浑浑噩噩躬身应了,又牵线木偶似的被丫鬟婆子送回了家中。 焦顺在桌上冷眼旁观,先是纳闷皇帝不是龙体抱恙吗,却怎么这时候宣宝玉进宫见驾? 不过很快他就想通了这一节。 皇帝这时候召宝玉进宫,只怕就是为了‘辟谣’,借此粉碎外间有皇帝病重的传闻。 当然…… 也有可能是为了欲盖弥彰。 希望是前者吧。 焦顺对皇帝的病情虽也颇为关切,但他可不会傻到明目张胆的去窥探这种机密。 却说宝玉走后,厅内虽是丝竹依旧,众人却都没了亮相。 被皇帝召入宫中过节,自然是天大的殊荣。 然而伴君如伴虎,谁能保证这殊荣不会变成灭顶之灾? 尤其被召入宫内的,还是贾宝玉这样熊名昭着的半大孩子,真要是不过脑子惹出什么祸事来,只怕全家都要跟着遭殃! 故此连老太太在内,众人都是忧心忡忡。 但内中却也不乏例外。 譬如说王熙凤,宝玉入宫的事情虽然兹事体大,但她现下最关心的,还是贾琏到底有没有外室! 混迹在女眷群中,时不时偷眼打量贾琏,心下却是攒了满腹的妒火。 好容易瞧见焦顺告罪离席,似是要出去方便,她忙冲平儿使了个眼色,催促平儿赶紧跟上去,也好把事情托给焦顺去查问。 平儿原是想晚上再去赴约,但既被王熙凤催促,自也不能无动于衷,于是同焦顺一先一后的出了大花厅。 等出了花厅,见外面还有不少仆役,焦顺身边也有两个逢迎的小厮,平儿就没往他跟前凑,只随便选了个相熟的招呼了两声,然后调头往僻静处行去。 焦顺本是受不住里面气闷,所以想出来躲躲清净,这突然听到平儿的声音,又用眼角余光扫见她的去处,心下登时了然。 仗着在宁国府里时常出入,他并没有跟在平儿后面,而是选了相反的方向,然后才七拐八绕的寻了过去。 等到了一处转角,果见平儿正俏立在菊花丛前腼腆轻笑。 焦顺大步流星欺到近前,她下意识退了半步,将十根葱绿指头交叠在平摊的小腹上,软绵绵的道:“奶奶让我传话,说是大老爷夫妇包藏祸心,让你不要被他们蒙骗了。” 她一贯是个爽利人,此时却禁不住露出了小儿女的羞态来。 “姐姐放心,我自有算计。” 焦顺直勾勾的往她身上扫荡,那目光又似会拐弯儿一样见缝就钻。 平儿被他瞧的不自在,羞羞的侧了身子,不想那贼眼睛又钉在了前凸后翘上,只好低垂了头颈愈发软糯的道:“奶奶还吩咐,让你帮着再外面访查访查,看二爷是不是置办了外室。” 焦顺闻言却是一愣,暗道莫非贾琏这时候,就已经和尤二姐勾搭上了? 可也没听尤氏说过啊? 正纳闷呢,平儿却将纤腰一扭,口不应心的道:“话都带到了,我、我去回禀报二奶奶了。” “姐姐别走啊!” 焦顺急忙拦住,嘿笑道:“我早已经打探过了,梨香院的小戏子们都在这边儿,那屋里已经落了锁,别院里也都遣散了,咱们这时候去,倒比晚上还方便些呢。” “你……” 平儿听了这话,直唬的腹中心肝乱跳,急忙了掩了胸口,羞道:“你浑说什么,这大白天的,怎就敢……” 焦顺立刻打岔:“就是青天白日,才不至认错了人呢!” 说着,深施了一礼:“我这就去那洞里等着,姐姐一日不到,我就等上一日;若一月不到,我死在里面,那魂儿也要候着姐姐!若一年也不到,我就化作那望妻石……” “呸~” 平儿羞道:“你只会哄人!” 焦顺嘿嘿笑着,丢下句‘反正我只等着姐姐’,躬身倒退两步,转身扬长而去。 平儿目送他远去,又咬着银牙在花坛前徘徊半晌,终究一跺脚奔着梨香院去了。 第251章 中秋【下】 晃眼间已是日头西斜。 山石间悄默声闪出一个春风满面的蓬头妇人,她脚步虚浮的到了林边路旁,看看左右无人,正要快步离去。 好容易止住肚肠里的翻腾,妇人回身幽怨娇羞的往那洞内剜了一眼,拿帕子掩住被蹭掉了胭脂的双唇,这才婷婷袅袅的去了。 她走之后,那洞中先是铿铿作响,不多时又有男子昂藏而出,只余下山壁上新刻的一横一竖。 这男子自是得偿所愿的焦顺。 却说他施施然回到宁国府里,原编了一肚子的谎话,想要敷衍搪塞众人,谁知到了大花厅,却见里面早乱了营,压根就顾不上理会自己。 那正当中的屏风前,贾政、贾珍、贾琏三人山字排座,正都面色阴沉的打量跪在身前的一男一女。 那女的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年纪,看装扮应该是宁国府里的丫鬟;那男子却是个熟人,正是和焦顺有仇的茗烟! 焦顺见状,心知必是先前的筹谋起了效果,当下悄默声的挤到贾蓉身旁,装模作样的询问缘由。 “这小子也是背运。” 贾蓉满脸幸灾乐祸的道:“他与我们府上的丫鬟私通,不想竟被三姨撞了正着——三姨那性子叔叔也是知道的,一嗓子就嚷的阖府皆知,闹的想押后处置都不成了!” 原本焦顺和尤氏议定要在宁国府捉奸之后,就一直拿不定主意该由谁出面去捉——贾蓉虽乖巧听话,可他作为堂侄,即便拿住贾宝玉的身边人,只怕也不好大张旗鼓的闹起来。 后来恰逢尤三姐想要托请媒人,这事儿便着落在了她头上。 她不是荣宁二府的,自然不认得茗烟是谁,况且最近出入不避的,凑巧撞破奸情也合情合理。 且又是出身小门小户见识少,不知帮着遮掩也不奇怪。 却见贾蓉又用下巴点了点自家亲爹:“偏巧我们老爷也不知动了什么无名火,直接让下面把人拿到了这边儿。” 其实这倒不是什么无名火,而是贾珍触景生情,暗恨这西府的狗奴才又偷到自家来了,故此不由分说,就让人将茗烟卍儿拿到大花厅里审问——他治不了姓焦的,难道还治不得一个茗烟?! 说白了,茗烟这回非但遭了焦顺算计,还凭空吃了他的挂落。 如今面对这两府三堂会审,饶是他素来胆大包天,一时也吓的抖若筛糠,还不等贾政喝问,就主动将奸情抖落了出来。 听说这二人早有勾连,贾政的脸色越发难看,因是在宁国府里,那卍儿尤氏这府里的丫鬟,贾政便侧头询问贾珍:“珍哥儿,你看此事该如何处置?” 贾珍急忙起身,故作慌张的道:“侄儿原以为是这府上的丫鬟小厮苟且,一时恼恨才把他们拿了来,不想……既是宝兄弟的亲信,我却不好发落。” “有什么不好发落的!” 不提宝玉还罢,提起宝玉来贾政愈发恼了,这先有个什么晴雯与外男勾连,又无耻放荡的爬上了焦顺的床;如今又出了个茗烟,大节下的明目张胆与人私通,还偏就被亲戚给撞破了! 这究竟是他屋里藏污纳垢,还是病根就出在他自己身上?! 当下咬牙切齿道:“你家的丫鬟我且不管,这茗烟却是断然留不得了!来啊,给我拉下去重打四十,送交顺天府法办!” 两下里早有健仆候着,当下上前拖起茗烟就往外走。 茗烟也不过是个半大少年,纵然竭力挣扎又如何能抵受的住? 眼见就要被拖出门外,他突然扫见个人,于是忙冲那人嘶声哭喊:“二舅、二舅,救我啊二舅!” 两下里见状,也都把视线投了过去,却不等看清那人是谁,就见对方一个健步上前,抬手就是两个大耳帖子,嘴里高声喝骂道:“你这小畜生,瞒着家里做出这等丑事来,如今坏了府里的名声,又坏了老爷太太们的兴致,便死一万回也不够赎的,如何还敢呼救?!” 众人细瞧,却正是这宁国府的大管家赖升。 茗烟一时被打懵了,愣愣的被拖出门外,才又呼喊起来:“舅舅、舅舅,我可是您亲外甥,你怎能……” “呸!” 赖升追到门前狠啐了一口:“似你这般下贱行子,就算老爷太太肯饶,我也饶不过你!” 说着,又转回身几步抢到贾珍跟前,哭天喊地的要求贾珍将自己一体拿问。 却说原本因宝玉入宫,这家宴就有些没滋没味儿,如今又闹了这么一出,众人愈发没了过节的兴致。 故此老太太主动道了声乏,各处也便都散了。 旁人不提。 单说两处各有故事。 其一是王熙凤回到家中,见平儿换了一身衣裳,竟还洗过澡的样子,不由纳闷道:“我在东府里久不见你回来,却怎么竟是跑回家洗漱更衣了?” 却听平儿不慌不忙的答道:“早上不过打扮的光鲜些,结果就平白惹得奶奶疑我,我自要回家换了它才敢见人。” “那也用不了这许多时辰!” 得了由头,王熙凤又随口抱怨一句,却不等平儿再分说,就着急催问:“你可见过顺哥儿了?他怎么说?!” “若不是为了找他,又怎会耽搁到这时候。” 平儿还是强行解释了一句,这才答道:“他已应下帮咱们查问,只是近来衙门里事忙,怕还需些时日才能有个眉目。” “什么事忙不事忙的!” 王熙凤登时恼了,恨道:“连我的事情他都不肯上心,可见我白养了他们家这些年!” 说着,气咻咻来回踱了几步,又回头道:“你这两日再去催一催,让他尽快查清楚来报!” 平儿原本想要帮焦顺美言几句,听了这声吩咐,却忙把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与此同时。 邢氏也自顾自回到了东跨院里,却见贾赦把里里外外翻的乱七八糟,正坐在梳妆台前看账本呢。 “老爷这是?” 她小心翼翼的上前问了句。 贾赦抬头夹了她一眼,没好气骂道:“你这蠢妇怎也不知节俭些,又或是多管那姓焦的小子借些银子?如今账面上只这仨瓜俩枣,怕是连家里的耗子都要给饿死了!” 就这五千两还是拿身子抵的呢! 邢氏心下腹诽,面上却只能堆笑道:“等老爷从那佛堂里正经出来,各处的银子也就该送来了。” 啪~ 贾赦把账本往梳妆台上一拍,毫不避讳的冷笑道:“老爷我在外面养了人,多了不说,一个月三五百两银子总还要给的!若短了她的,被人传扬出去,老爷我这脸面往那儿搁?你尽快再凑五百两出来,差人给她送过去!” 邢氏闻言心下更恼。 她倒不在意贾赦另有外室,但这当口还想着从自己身上苛敛银子,给外面的野女人送去,就实在有些欺人太甚了。 若放在以前,再怎么不忿,也只能是忍着,然后渐渐就淡忘了。 但现在她可不是只有一个男人可以依靠。 越是在贾赦这里受了委屈,就越是偏向焦顺那边。 而贾赦见她苦着脸没了言语,倒也并不恼怒,反而阴笑着提议道:“上回你不是说,你那哥哥得了焦顺看重,替他出面打理买卖么?何不让你哥哥就中谋些好处,再分润分润。” 邢氏下意识有些为难:“这……” “这什么这!” 贾赦不容置疑的道:“他能摊上这差事,还不是仗着咱们的体面?有了好处,难道还敢撇下咱们不成?事情就这么定了,我只等着你的银子!” 说着,起身就走。 邢氏目送他去了厢房,心下先是发愁该如何向焦顺交代,转念一想,却忽的福灵心至。 这不正是帮焦顺如愿以偿的好机会么! 第252章 小国舅名动京城,恶姑母计赚主仆 却说这日傍晚宝玉回到家中,当即便也被贾母、贾政、王夫人来了个三堂会审。 贾宝玉脸上微醺,显是在宫里喝过酒,因此面对贾政倒不似往日一般拘束,憨笑着吹嘘道:“劳祖母和老爷挂记,我在宫里一切都好,陛下和蔼可亲的紧,只问了些格物的道理——那些东西日子我在在工部听的起了茧子,自然是对答如流。” “后来陛下又问起蒙学的事情,我因跟着焦大哥去过几回,对那左安门蒙学也不陌生,陛下为此还专门赐下几个字呢。” 说着,转身去外面取了个卷轴来,当着众人展开一瞧,却是‘格物致知’四字。 贾政接在手里,直激动的两手颤颤眉心乱跳,要说宫里的赏赐他也曾得过不少,但这却是皇帝当面写给儿子的,寓意自然是大大不同。 好一会儿,他才缓过劲来,转身对老太太道:“母亲,儿子想把陛下的墨宝,先供到祠堂里去。” “好好好,是该让列祖列宗早些知道!” 他这严父都是如此模样,一贯溺爱宝玉的贾母,自然更是老怀大慰,将宝玉唤到身边抱上就不撒手,嘴里笑道:“我家宝玉果然是个有出息的,看你老子日后还骂不骂了!” 这天大的喜事,荣国府自然没有瞒着的道理,何况皇帝本就是想借此破除谣言,即便想瞒也瞒不住。 于是此后短短数日之内,贤德妃亲弟入了圣上法眼的消息,就传遍了四九城。 而也不知是内中细节并未披露出来,还是掌管舆论风向的文臣们,不喜皇帝与人讨论匠人俗务,故此那传闻只一味盛赞贾宝玉才情过人,并未提及格物、蒙学等事。 于是宝玉素日里流传在外的那些酸诗陈词,竟就被吹捧成了不逊唐宋。 到后来,连青楼里的姐儿也开始传唱起了贾词。 然则宝玉小小年纪,就算才情再高又能攒下几首正经诗词? 为了招揽顾客,坊间少不得弄出一些伪作,虽大多不过平平,但仗着‘荣国府小国舅’的名头,照样能博个满堂彩。 如此时日一长,竟真有两三首出彩的挂到了贾宝玉名下,由是愈发助长了他的才名。 对于这天上掉下来的虚名,贾宝玉原本窃喜不已,谁知不几日竟就惹来好些个保媒提亲的,都是京城里有名有姓的大家闺秀,一时也不知惹出林妹妹多少眼泪。 宝玉私下里也不知赔了多少小意殷勤,却也没能和林黛玉重归就好,直急的他悔不当初,恨不能大张旗鼓的去外面辟谣。 与之相比。 焦顺这些日子才真是有滋有味。 衙门里,在得到高层助力之后,联合造枪的事情上了正规;再加上有亲爹出面坐镇,又少了无数案牍劳苦。 家里自不用多说,香菱、玉钏百依百顺,连晴雯也半推半就,又被他趁机梳拢了一回。 至于墙外。 焦顺原想着让邢氏与李纨坦诚相见,往后也好‘精’诚团结互相掩护。 然而李纨抵死不从,没奈何只好换成了尤氏。 不想这一来却是歪打正着。 邢氏本就恼怒贾珍无耻,如今见他竟也做了乌龟,登时去了心中块垒,也对焦顺愈发钦服。 她本就是个放得开的,这一起了兴致,又存了报复贾珍的心思,自然也就忘了辈分、乱了人伦。 连焦顺这自诩经过见过的,也被邢氏排演的小剧场给惊艳到了——可见他前世也不过就是月卡玩家级别,离氪金党还差了些层次。 ………… 转眼到了八月二十七。 这日上午邢氏正捧着账目,计算下个月的开支进项。 节前节后,家里又欠下了近千两亏空,大多都用来采买生活必需品了,虽然对方不敢上门催债,可再不把积欠补上,人家就不肯继续赊卖了。 不过也亏得八月节没有铺张大办,贾赦又被拘束在佛堂里没法出去挥霍,这里外一盘算,等下月用利钱补了窟窿,竟还能剩下不少盈余。 算到这里,邢氏对贾赦的怨怼更甚。 以前一门心思逢迎贾赦时,她倒还不觉得如何,如今拿来和焦顺对比,却当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官面上的进项且不提,焦顺私下里与云贵边军的生意,也在几次投石问路之后迎来了高峰——这次非但运来了大批京城急需的高档木料,还捎带从身毒、茜香等地搜罗了上几千斤香料。 只这一遭,就足能分润四五万两的纯利! 甚至连带着尤氏也落了不少好处。 反观自己这边儿…… 邢氏一时都起了潘金莲的心思! 正咬牙呢,外边儿突然禀报说是舅爷求见。 邢氏心下一动,忙差人把邢忠请了进来,劈头盖脸的问:“哥哥,那事儿可是有眉目了?!” 就见邢忠从袖筒里取出一叠银票来,先战战兢兢往前递了半尺,又依依不舍的往回缩了四寸,苦着脸道:“一头是凶神恶煞的军汉,一头又连着宁国府,这银子拿的我是心惊肉跳,若真让焦大人知道了……” 邢氏上前劈手夺过,略一点数,见是七百两银子,知道自己筹谋已经成了大半,不由得暗暗得意。 “哥哥当我愿意让你冒险不成?” 她强压着欣喜,正色道:“实是老爷急等着用钱,才这般催逼——可话又说回来,若不是老爷的面子,这差事又怎会落在你头上?” 邢忠虽然不明真相,但类似的话这些日子也早听烦了,于是忍不住抱怨道:“可这事儿若传出去,你侄女的终身大事……” “便没有这事儿,也不成了!” 邢氏斩钉截铁的道:“他如今刚升了官,正是少年得志的时候,一门心思想要娶个大家闺秀过门,只怕是瞧不上岫烟了。” 邢忠闻言,脸色愈发苦闷。 邢氏却懒得宽慰他,摆摆手道:“我急着给老爷把银子送去,就不留哥哥久坐了。” 这收了钱就直接送客的做派,愈发让邢忠暗恨不已,可碍于是寄人篱下,他也只能忍着气道:“我想去见见岫烟,这八月节都没能说上几句话,你嫂子特意让我给她带了些东西来。” 邢氏心情正好,随口就要应下。 但想了想,又提醒道:“这事儿就别跟她说了,她毕竟年纪小不知轻重,万一不小心传出去,岂不是自寻烦恼?” 这却是怕事到临头再节外生枝。 邢忠点头应了,见妹妹再没旁的言语,遂自行离开去了二姑娘院里。 而等他走后。 邢氏洋洋得意之余,就想尽快找焦顺表功,顺带再和焦顺商量一下,该如何把这事儿揭露出来,好逼迫邢岫烟肉偿抵债。 只是焦顺如今还在衙门里当值,远水毕竟解不得近渴,于是她只好退而求其次,先寻到宁国府里向尤氏炫耀。 两人这半个月赤诚相见了几次,彼此自没什么好隐瞒的。 屏退左右之后,邢氏就把将自己将计就计坑害哥哥,以便借机将侄女推给焦顺做妾的事情,全都添油加醋的说了出来。 尤氏直听的咋舌不已。 原以为自己设计拉李纨下水,就已经够荒唐卑鄙的了,却不想强中还有强中手! 不过尤氏略一思量之后,就指出了这条毒计的瑕疵。 逼着邢忠克扣银子的是邢氏,后面逼着邢岫烟肉偿的还是邢氏。 真要这么弄,且不说是否会被看出破绽,和邢忠父女结下深仇大恨却是免不了的! 若是一锤子买卖也还罢了,偏邢岫烟是要给焦顺做妾的,往后天长日久亲疏有别,邢氏这始作俑者却只怕会弄巧成拙。 邢氏一听这话,登时惊出了冷汗,枕头风的威力她又如何不知? 当下急忙向尤氏问计。 尤氏便斟酌道:“若能找个你信得过,又与邢姑娘亲近的人,代替你怂恿邢姑娘托身焦家,你在从中唱几句白脸,自然便可留些余地。” “这……” 听尤氏这一说,邢氏还真就想起个人来。 这人不是别个,正是迎春身边的大丫鬟司棋。 司棋既曾被焦顺收用过,应该也算是自己人了,而她自从对贾迎春死了心,又知道是邢岫烟出主意搭救,近些日子便与邢岫烟走动的颇为亲近。 只是…… 那丫头毕竟被自己责打过,又是个执拗的性子,却怕未必肯乖乖听话。 “这有何难?!” 尤氏听了她的描述,不由笑道:“她既是一心想陪嫁到焦家,这事情反倒简单了。” 于是附耳过去,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通。 尤氏闻言大喜,当即匆匆回到东跨院里,又命人寻来司棋,开门见山的吩咐道:“你从今儿起,就专门在表小姐身边伺候吧,等明儿我把你的身契也一并转给她。” 司棋闻言虽有些莫名其妙,但她如今也早对贾迎春死了心,巴不得从她身边离开。 于是也没多想便应允了下来。 然后回转家中,将此事告知邢岫烟。 邢岫烟对此倒并不奇怪,因为邢忠方才虽然没有明说,但听话里话外的意思,约莫是父亲帮着姑父姑母做了些事情,所以姑姑才主动提高了自己的待遇。 而看姑姑如此大方,直接把司棋送给自己做丫鬟,这事儿只怕还不小。 自己的待遇提高了当然是好事,可邢岫烟心下却莫名有些忐忑,总觉得这未必是什么吉兆…… 第253章 拒婚事起意渡重洋、解心结醋海又生波 是日傍晚。 因同柳湘莲有约,处置完衙门里的公务,焦顺就提早半个时辰出了工部。 刚在角门前上了车,就见十几个高鼻梁深眼窝的骑士,正簇拥着一辆欧式四轮马车在千步廊街上招摇过市,直惹得两下里行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栓柱侧坐在车辕上,向日葵似的转着脑袋,目送那些哥萨克骑兵消失在结交,这才咋舌道:“这乌西国的洋鬼子,打哪弄来这么些好马?” “那不是乌西国的,是北边罗刹国的哥萨克骑兵。” 焦顺随口解释了一句。 自从六月里夏乌两国达成和谈之后,这京城里的外国使臣不减反增,除了欧陆的西夷,还有不少来自南洋的土着。 前者是随大流跑来建交做买卖的,后者则大多是为了抱大腿,希望借助夏朝的威势抵御西夷侵袭。 罗刹国无疑是前者,但他们除了建交和做买卖之外,还正式提出希望能采购一批夏国的制式军火。 对此,朝中争议颇大。 大多数官员都觉得这等军国利器,断不可轻易予人——尤其这罗刹国与欧罗巴诸国不同,乃是大夏的陆上邻国。 但也有少部分人认为,夏乌战争期间,我朝火器早已流入乌西国,三两年间必然会被其大规模仿制。 所以不妨趁此期间换些实惠,同时再要求罗刹人只能将这些武器布置在欧罗巴境内,用来与欧陆诸国争雄,好来个祸水西引。 而这些少数派,有不少都知道工部正在研制新枪。 不过因为这事儿不好随意外泄,终究还是反对的意见占了上风。 当然了,眼下这些事情和焦顺关系不大,只有采买的事情确定下来,才会由他代表工部出面洽谈具体事宜。 一路无话。 约莫两刻钟后,马车就停在了清虚观门外。 焦顺与柳湘莲就约在离此不远的迎客来,一是贪恋那店里的小菜爽口,二来也是例行到这清虚观里,搜罗那原着中的金麒麟,以便留作后手。 当初因未曾细想,险些被道士们当成冤大头,买了好些个无用的麒麟回家。 后来焦顺就学乖了,让李纨悄悄画下那金麒麟的形貌,只说是要寻找祖上遗落的信物,在清虚观里标出高价,每月来上一两次验看真伪。 可惜至今也无甚收获。 而这回也照样是白跑了一趟。 好在焦顺也早习惯了,倒并没怎么失落。 出了清虚观,便转到了迎客来。 向店家一扫听,柳湘莲半刻钟前就已经到了,如今正在雅间里候着。 焦顺当下点了几个特色菜,又捎上从荣国府淘换来的好酒,施施然寻到了那包间雅座。 彼此寒暄落座,那柳湘莲也不是个磨叽的,当下开门见山的打探道:“哥哥这新官上任,百忙之中找我出来,莫不是有什么要吩咐的?素日里多承哥哥照应,但凡能帮得上忙,小弟我绝无二话!” 焦顺其实早该约他出来。 但一来确实公务繁忙,二来么,则是始终拿不定主意,究竟要不要从中作梗,坏了他与尤三姐的天命姻缘。 如今刚一进门,就听他两肋插刀的表白,再想想自己那些龌龊心思,焦顺不由得心下羞惭,于是再不纠结,笑道:“我找贤弟来,自然是有好事。” 说着,便将尤三姐的出身、巧遇、心意,都原原本本的说了。 最后又特意强调道:“这尤姑娘虽年纪尚幼,却是个绝色美人坯子,料来一二年间就能长成,偏她又对贤弟一见倾心,这岂不正应了贤弟平生所求?” 柳湘莲听完眉毛微蹙,迟疑道:“如此说来,她是宁国府的亲眷?可我听说那府里的风评……” 这正是焦顺可以从中作梗的地方。 但他如今既拿定了主意,自不会刻意褒贬尤三姐的为人。 当下笑道:“她确实有些活泼外向,但却是个烈性的,这一两年间如果无人引导,少不得就耽误了,可只要有贤弟帮着看顾调教,必不至沾染宁国府那些乱七八糟的勾当。” “这……” 听焦顺这边说,柳湘莲显然是有些动心了。 但沉吟片刻之后,他却还是摇头道:“我如今尚被朝廷通缉,况且……” “况且怎得?” “况且我有意去那欧罗巴走一遭,至少也要三四年才能回转,且山高水远的,说不准这百十斤就断送在外面了,如何还敢耽搁人家姑娘的前程?” “你要去欧罗巴游历?” 焦顺闻言不由纳闷道:“当初不正是因为你一箭射落了乌西国的旗帜,才被朝廷张榜通缉的吗?这怎么又……” 柳湘莲颇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在北静王府闲得发慌,便托王爷搜罗了西夷的译本解闷,这才知道那些蛮子竟也颇有些歪才,难怪当初险些打到京城来。” “后来我就想着,左右是被朝廷通缉,没办法在国内随意走动,何不趁此机会去欧罗巴逛逛,来个知己知彼,日后若再有战事,也能帮朝廷出一份力。” 说着,又郑重冲焦顺一礼:“请焦大哥替我谢过这位尤姑娘的错爱,只可惜小弟无行无德,实在无福生受。” 啧~ 难得想做回好人,不曾想竟又闹了这一出。 焦顺又试探着劝了几句,见柳湘莲心意甚坚,满脑子都是以身许国的壮志,也只好作罢。 此后两人再不提尤三姐的事情,只借着店家送来的特色小菜,信马由缰的聊些野趣奇闻,直到入夜之后才酒酣宴散。 ………… 却说焦顺带着三分酒意回到家中,因见堂屋厅中灯火通明的,就准备过去给父母道一声平安,不想却正撞见晴雯从里面出来。 晴雯因嗅到他一身的酒气,忙用手背掩了口鼻,嫌弃道:“家里有客人呢,爷快回去还一身来,小心别腌臜了人家。” 先前焦顺借着茗烟被顺天府收监的由头,拉她到屋里吃酒,半推半就的又畅快了一晚,晴雯自此也解了些心结,虽不似在宝玉身边那般风流灵巧,但再见着焦顺时,好歹多了几分鲜活。 焦顺倒退了半步,好奇道:“屋里是哪个?” “还能是哪个,自然又是平姐姐来了。” 晴雯说着,冲他扬了扬手里茶壶:“太太让我续一壶茶来,我赶着回屋伺候呢,就不和爷多说了。” 说着,就待绕过焦顺,往小厨房行去。 焦顺却又侧身将她拦了下来,笑道:“正该好生伺候着!五儿是个不中用的,太太面前你多担待些,等咱家的新宅子翻盖成了,爷少不了你的好处。” “谁稀罕似的!” 晴雯横了焦顺一眼,随即脸上又闪过些失落,闷头绕过焦顺径自去了。 看来这心结还没能彻底解开,尚需日久天长的开捣才成。 焦顺低笑一声,转身回了东厢里间,招呼香菱、玉钏帮着更衣洗漱。 趁着香菱出去打水的当口,玉钏酸溜溜的打探道:“爷方才在外面,是跟晴雯姐姐说话呢?” 她原本打量着晴雯是个过客,故此先前相处的也还算和睦。 但眼见焦顺收用了晴雯,不由便觉得大受威胁。 香菱是个不争的,那晴雯在屋里却是出了名的爱作妖,况她身段相貌都在自己之上…… 焦顺如何不知她的心思? 当下将其打横抱起,往床上狠狠一丢。 “呀!” 玉钏骄呼一声,嘴里道:“平儿姐姐还在堂屋候着呢。” 身子却诚实的摊开来,摆出个请君入瓮的架势。 焦顺二话不说,上前掀开她的裙角,剥低了罗袜,将个冷飕飕的东西,拴在了她嫩白的脚踝上。 “什么东西?” 玉钏忙起身去看,却见竟是个缀着红玛瑙系扣的细金链子,被烛光一照,兔儿眼似的温润可心。 她惊喜的抬头,正要问来历,却被焦顺捂住了嘴:“只你得了这独一份,切莫声张出去。” 玉钏用力点着头,心里得意非常,便把那醋意暂时抛在了脑后。 起身掩了脚踝,倍加柔情的伺候焦顺换了外套,又为他略略洗漱了一番。 焦顺这才去了堂屋里见客。 因平儿隔三差五就要来催促,连徐氏也早知道她的来意了,故此焦顺也用不着顾忌,直接对平儿道:“劳姐姐回去告诉二奶奶,琏二爷最近的确打算给一个清倌人赎身,不过因为一时还没寻到安置的所在,所以还不曾真个把人赎出来。” “若依着我,且请二奶奶不要着急,咱们放长线钓大鱼,总要等事情坐实了才好动手。” 第254章 二斗贾琏 既得了焦顺的准话,平儿自不好继续久留。 辞别徐氏出来,自挑着灯笼回到家中,进门见王熙凤正在洗脚,便默默上前替下了小丫鬟。 王熙凤抬眼看了看平儿,冲那小丫鬟挥了挥手:“下去吧。” 等小丫鬟躬身退出门外,平儿这才一边搓洗那白里透红的嫩菱角,一边将焦顺的言语复述给王熙凤听。 待得知贾琏是要给什么清倌人赎身,再当成外室夫人安置起来,王熙凤登时气的肺都炸了。 咣~ 她一脚踢翻盛满温水的铜盆,也不管那地上因此变的泥泞,赤足起身骂道:“什么清倌人浊倌人的,不过是拿些裱糊过的小娼妇,去哄骗那群臭男人罢了!亏他就被迷了心窍,金山银山的往那黑窟窿里填!” 平儿也被溅了一身洗脚水,却顾不上收拾,急忙寻来木屐给王熙凤换上,嘴里连声劝道:“奶奶恼便恼了,何苦糟践自己的身子?!” “我……” 王熙凤还要再骂,不想贾琏便醉醺醺的闯了进来,将身子倚在门框上,摇头晃脑的呼喝道:“平、平儿,快去给爷端一碗醒酒汤来!” 王熙凤见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咬牙切齿的抬手指着外面吼道:“去,给他弄二斤砒霜来,我今儿就药死他了事!” 贾琏闻言一个激灵,倒因此清醒了不少,挺直腰板满脸不快的抱怨着:“你这又撒什么泼?难得梅翰林做东,与会的又都是当朝才俊,还不兴爷乘兴多吃几杯?!” “吃吃吃,吃死你才好!” 王熙凤捏着帕子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贾琏,簪花茶壶似的喝问:“我且问你,有人说你要给个小娼妇赎身,瞒着我养在外面取乐,可有此事?!” 贾琏又是浑身一颤,连头颈的酒糟红都消去不少,干巴巴的强笑道:“你那里听来的疯话,绝无此事、绝无此事!” 嘴里说着‘绝无此事’,但看他的表情神态,却分明已经坐实了王熙凤的质问。 “好啊,都这时候了你还想瞒着我!” 王熙凤眼圈一红,险些把唇瓣咬出血来,随即二话不说闷头就往外闯。 贾琏见势不妙,忙乍着膀子将她拦了下来,颤声问道:“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别拦着我!” 王熙凤在他胸口种种一推,哭喊道:“我这就去禀明太太、老太太,说你贪了修别院的银子,全都贴给外面的烂婊【防那啥】子了!” 说着,对着贾琏又挠又踢。 “你疯了?!” 贾琏大惊失色,也将王熙凤当胸一搡,厉声喝道:“你只说我,难道你自己贪的难道少了不成?!事情真要在老爷太太面前抖落开,咱们只怕都活不成了!” “你还敢动手?!” 王熙凤踉跄几步,被平儿及时扶住,这才没有跌倒在泥水里,当下愈发怒不可遏:“我素日里是短了你的、还是缺了你的?先前脏的臭的全往家里弄,我都不曾说什么,如今倒好,为了个小娼妇,竟就打起老婆来了!” 说着,将提起胸膛,将减震肉甲对准贾琏,跳脚跌宕着挑衅道:“你打、你打!我早不想活儿了,有本事你就打死我!不然但凡我还有一口气在,就要在老太太面前拼个鱼死网破!” “你!” 贾琏见她撒泼,下意识抬手作势,王熙凤却反而欺的更近了。 想起她素日里的积威,贾琏登时怯了,倒退了半步,讪笑着拱手作揖道:“好夫人、好娘子、好二奶奶,我不过是逢场作戏哄那娼妇几句罢了,你这听风就是雨的,怎么倒给当真了?” “哼~” 见他软了,王熙凤得理不饶人又往前逼了半步,一边撮起玉指狠戳贾琏的肋条,一边冷笑道:“事到如今,你还想哄我?!” 贾琏苦着脸摊手道:“天地良心,事情本就如此,不信明儿我给你找人当面作证!” “你那些狐朋狗友,自然都向着你说话!” “那究竟要如何,你才肯信我?” “除非……” 王熙凤泪眼婆娑的眸子,突然就灵动起来,戳肋条的指头顺势一番,将掌心摊在贾琏面前道:“除非你把贪墨来的银子,全都放到我这里来!” “这……” 贾琏脸上一僵,一百个不情愿的支吾着:“我先前开销太大,如今也没剩多少了,这迎来送往的哪里短的了银子?” “哼~” 王熙凤又一翻手,再次狠戳着贾琏的心窝道:“你果然还是想把钱贴给那骚狐狸!” 说着,猛地揪住贾琏的衣领,作势就往外拖:“走走走,咱们到老祖宗跟前把话说明白!” 贾琏猝不及防被他扯的踉跄几步,登时吓的魂都飞了,急忙告饶道:“我依你、依你,都依你的,这总成了吧!” 说着,忙不迭把身上的银票和金豆子银稞子,一股脑都翻出来捧到了王熙凤面前,陪笑道:“身上就这么多了,剩下的我明儿再给你送来,这总成了吧?” 连着两句‘这总成了吧’,王熙凤终于不再拉扯,虽仍是阴沉着脸,却示意平儿将那银子全都收了起来。 贾琏见状暗暗松了口气,随即想到这次的损失,又只觉肉疼的紧,忍不住谈问道:“这究竟是哪个多嘴的,在你面前饶舌、上眼药?” “怎么?” 王熙凤将三角丹凤眼一瞪:“你还想闭塞我的耳目?” 贾琏顿时又怂了,山笑道:“怎么会,我不过是随便问问罢了。” 王熙凤继续瞪着他,一字一句的道:“你千万记得,再一再二没再三!若还有这样的事情,我断不饶你!” “不敢了、往后万万不敢了!” 贾琏嘴里应着,又腆着脸伸手去搂王熙凤的肩膀,想要来个床头打架床尾和,看看能不能趁机再瞒下些银子。 谁知王熙凤一溜肩膀躲了过去,指着客厅里的软塌道:“你这些日子就在外面睡,不得我的吩咐,那里都不能去!” 说着,板起俏脸带着平儿回了里间。 贾琏脸上的媚笑登时垮了,无声的冲屋里狠啐了一口,气鼓鼓的坐到了榻上,咬牙骂道:“要让我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老子非……” 正说着,里间门帘一挑,吓的他急忙挤出笑容起身相迎。 谁知来人却是抱着被子的平儿。 贾琏的笑容登时又垮了,重重坐回软塌,看着平儿上前铺好被褥,正犹豫要不要向她打探打探,忽听里间王熙凤招呼道:“平儿,怎么去这么久?快进来守着我睡,外面脏的很,备不住就有什么花柳病呢!” 这一语双关,登时又把贾琏气成了猪肝色。 目送平儿回到里间后,他狠狠在被褥上捶了一拳,咬牙切齿的发誓道:“总有一天,爷要把醋坛子给砸了!” 70 第255章 同人不同命 却说贾宝玉自从被皇帝召见,当面问了些格物致知的道理,便被贾政逼着在四书五经之外,兼修《天工开物》、《农政全书》、《方圆阐幽》之类的杂艺。 前两者倒还罢了,虽然看不大明白,可好歹能死记硬背下来,但后面那本近来新出的算学论着,对宝玉而言却如同天书一般,就算把书里的公式背到滚瓜烂熟,不会解题还是不会解题。 也亏得贾政乃至身旁的清客们,本身对这数算一道也都是七窍只通了六窍,想要考校他都无从下手,这才让宝玉暂且逃过了一劫。 但按照朝野传闻来看,皇帝对此却十分精通,若是下回再召见时考校起数算来…… 他这假宝玉在君前露怯也还罢了,回家后老爷如何肯饶? “唉~” 想到这里,贾宝玉苦着脸长叹一声,赌气把那本《方圆阐幽》丢在地上,又余怒未消的踩了两脚。 紧接着他移步窗前,对着廊下悬挂的鸟笼一边招手一边打了两声唿哨,听那黄莺叽叽喳喳的欢快呼应,整个人登时像吃了人参果一般浑身爽利。 这时听见池塘里似有噗通之声,贾宝玉便又琢磨着,干脆携了鱼竿去寻林妹妹钓鱼解闷。 想到林妹妹,就又忍不住回想起前日有个什么侍郎托人提亲时,老爷太太那异样的神态举止。 唉~ 贾宝玉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刚提起来的精气神也散去大半。 恰在这时,一个清脆爽利的声音突然传入耳中:“二爷,您方才是在唤我么?” 贾宝玉闻言一愣,转身循声望去,却见个娇俏又陌生的小丫鬟,正捧着一束波斯菊冲自己轻笑。 宝玉不由奇道:“你是从哪来的?倒吓了我一跳。” “我方才刚领了花回来。” 那丫鬟举了举手中的波斯菊,笑道:“正从这廊下过呢,就听二爷隔窗招手打唿哨,还以为二爷是有什么吩咐——听二爷这话,倒是我误会了。” 宝玉不错眼的盯着那俏丫鬟,继续好奇的打探:“你叫什么名字?” “小红。” “你也是我屋里的人?” “嗯。” 宝玉见她点头认下,倒愈发奇怪了:“既是我屋里的人,我怎么不认识你呢?” “二爷不认识的人也多了,岂止我一个?” 那小红俏皮的将臻首一晃,喜兴又伶俐的道:“平时用不着我在屋里伺候,能见着二爷的事情一点也不做,您又怎么会认识呢?” 正说着,忽听外面传来秋纹、碧痕的笑闹声。 小红立刻低垂了头颈,掩去眸子里闪烁的亮彩,轻声道:“既是我听错了,那就不打扰二爷了。” 说着,转身往外便走。 宝玉在她背后虚抬了抬手,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阻拦。 这小红自书房里出来,见秋纹、碧痕两个正对着抱怨,这个说“你湿了我的裙子”,那个又说“你踹了我的鞋”,一时倒并未发现自己。 若按素日里的做派,小红就该贴墙根儿缩到角落里,设法避开二人才是,但这回她偏偏不闪不避的迎了上去,笑着招呼道:“姐姐们,放着我来吧。” 秋纹碧痕见她是从书房里出来的,便有三分起疑,等找了一圈,发现只有宝玉独自在里面,心中更时警铃大作。 要知道宝玉屋里身份最高的就是袭人、晴雯,余者都要略逊她们一筹,如今晴雯人走茶凉,惦记那一等丫鬟空缺的可不是一个两个。 若换了一般的小丫鬟也还罢了,但这小红却是林之孝的女儿,当初会落到普通小丫鬟里纯属意外,如今得了机会,也未必就不能一举爬到众人头上! 故此秋纹碧痕见她私下里接触宝玉,心里头如何能够不紧张? 当下也没多想,二人就追到了院里指着小红逼问道:“你方才在里面作什么了?!” “没做什么啊。” 小红坦然道:“二爷方才隔着窗户招手,我恰巧从窗户底下过,还以为二爷是让我进去,结果却是个误会,我就赶紧又退出来了。” 秋纹闻言,兜脸就啐了一口,骂道:“没脸的下流东西!方才叫你去催水去,你非说有差事要忙,倒叫我们去,原来竟是等着做这个巧宗儿呢!你也不拿镜子照照,看配让二爷隔窗唤你不!” 碧痕也在一旁冷笑:“明儿我说给她们,凡是二爷在书房里要茶要水送东送西的事,咱们都别动,只叫她去便是了。” 秋纹又咬牙切齿:“要这么说,还不如我们都散了,单让她在这屋里伺候呢!” 正说着,袭人捧了新领的纸墨打外面回来,见二人正骡子咬架似的围攻小红,忙上前问明了缘由。 待问明了因果之后,袭人不由笑道:“不过是闹了个误会,让小红以后注意着别再坏了规矩就是,值得你们这样呜嗷喊叫的?” 这话明着是帮小红转圜,暗地里却也认定是小红先坏了规矩。 随即她往院门外一努嘴:“你既然闲着,正好去前院问一问,看这月还有什么要领的没。” 小红乖巧的答应一声,转身便匆匆出了院门,又在门外悄默声站住了脚。 隔着门槛,依旧能听到里面秋纹碧痕在指桑骂槐,却并不见袭人开口阻止。 于是她原本还算淡定的小脸,就彻底垮了下来,秋纹碧痕这两个竞争者也还罢了,不想袭人竟也明显对自己十分排斥。 要知道就算小红顶了晴雯的缺,也万万越不过袭人去。 可即便如此,袭人却还是…… 小红用帕子揩了揩眼角,闷头向二门外行去。 这一路行来,她人离宝玉越来越远,心里头也跟着萌生了退意。 晴雯那样受宝玉宠爱的大丫鬟,都能被排挤走,自己这一上任就把人全得罪了,即便真能得偿所愿,又如何能长久的了? 还不如另寻别处,甚或是找个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哪怕是小门小户的,总也好过这般寄人篱下不得自主。 “这可真是巧了,小红姐、小红姐!” 正想着呢,突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呼喊,抬头看去,却是跟着宝玉某个小厮,正满脸堆笑的快步迎上前来。 自从茗烟被解送顺天府之后,这些小厮明显都乖顺多了,到跟前竟还先郑重的行了个礼,然后才笑道:“等了这半天,也没个人儿出来,好姐姐,烦请你进去带个信儿,就说廊上的二爷来了。” “什么廊上廊下的。” 这时就见个身着宝蓝色文士袍,头上缀着猫眼、腰间环着玉带的英俊青年从屋里出来,气宇轩昂的道:“你见了宝叔,只说是芸儿求见就是了。” 小红这才知道是本家的芸二爷。 因听说这位芸哥儿非但入了焦大爷的法眼,连宝二爷也曾赞他办事踏实又知道上进,她不由死盯着狠看了几眼,心下也是不由自主的活泛起来。 同时,她嘴里道:“依我说,二爷先请回家去罢,有什么事都等明儿再来,今晚上得空儿我先回了里面,好给您铺垫铺垫。” 贾芸闻言不解:“这是为何?” 小红解释道:“我们爷今儿也没睡中觉,晚饭自然吃得早,晚上他又不见外客,难道让二爷在这里等着挨饿不成?不如先家去,明儿再来才是正经。” 说着取出帕子擦了擦脸,等掖回腰间却似是手滑了,直接让那帕子落在了地上。 这也是戏里常见的桥段,什么帕子、锦囊的,都如同月老的哄线头一般,但凡被男人捡去就要缘定三生。 贾芸是个激灵的,见小红落下帕子之后,又偷眼打量自己,就猜出了这俏丫鬟七八分的心思,当下却是不动声色的笑道:“那我就不叨扰宝叔了,这几本书是我新进搜罗的,看宝叔合不合用,若是不成,我再另外想辙淘换。” 说着,从袖子里摸出几本书,递到了小红面前。 小红急忙接在手里,二人四目相对,小红娇羞一低头,转身便又往回走。 贾芸目送她远去,又把那小厮打发了,看着地上的手帕,却是不由犯起难来。 若在以前,能被这么个俏丫鬟相中,他只怕早欢天喜地的把帕子拾起来了。 然而…… 贾芸现在却早不是那个除了姓氏煊赫之外,几乎一无所有的穷小子了。 这近一年来跟在焦大爷身边,非但吃喝不愁家有余财,还在衙门里开拓了眼界见识——更重要的是,焦大爷还许诺只要自己实心办差,等到陛下抬举匠官的时候,就帮着自己弄个官身。 若真有了官身,再娶个丫鬟做正室,显然就不合适了。 让她做妾,她又未必肯答应。 思来想去,贾芸最后留恋的看了眼那帕子,一咬牙也转身扬长而去,只留下那红彤彤的帕子在风中徒劳的卷动。 第256章 焦爵爷总会有的日常 却说这日傍晚,焦顺回家换下官袍,就打算去宁国府里传达柳湘莲的心意,顺带和尤氏排个班次,免得李纨和邢氏撞在一处。 因别院里的工程正在最后冲刺,抄近路反而有些麻烦,故此他先沿着内子墙绕到了荣府前院,准备经仪门穿私巷从对角门进入东府。 路过垂花门时,冷不丁瞥见地上有个红帕子,正在风中缓缓卷动。 他上前捡了,看看左右并不见失主的踪影,略一沉吟,便寻至二门鹿顶内,将东西交给了当值的仆妇,只说是在路上捡到的,让管事妇人拿去寻一寻失主。 那仆妇替失主千恩万谢的送了焦顺出门,回到屋里便禀给了林之孝家的。 而林之孝家的见了那帕子就是一怔,随即不动声色的打发了那仆妇,忙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细瞧,越看越像是自家女儿贴身之物。 她心下纳闷一向底细的女儿,为何会把帕子落在外面,便想着等吃完饭交接了差事,就过去细问究竟。 这且不提。 却说焦顺进了宁国府之后,独自寻到西北角偏僻处,看看左右无人,拿钥匙捅开一道不起眼的窄门,绕过一块荒芜却茂密的花圃,又通过另外一道暗门,便到了那狭长巷道尽头的独门小院屋后。 这是趁着八月节前后,悄悄打通的密道。 虽说这奸情是得了贾珍首肯的,贾蓉更成了焦顺御用的遮羞布、传声筒,但毕竟是见不得人的勾当,能隐秘稳妥些自然最好。 更何况除了尤氏之外,李纨、邢氏也隔三差五要来这边儿‘借宿’。 绕到屋前,银蝶早已经在门前恭候多时,当下忙把焦顺迎进了屋里。 进门就见桌上点了一盏山字形烛台,四周又摆满了热雾升腾的酒菜,尤氏拎起酒壶斟满了两只酒盅,笑颜如花的招呼道:“我估摸着你要来,才刚让银蝶烫好了酒、热好了菜,快趁热过来吃些。” 焦顺嘴里应了声‘好’,上前却将尤氏揽在怀里,将那胭脂红唇噙住,啧啧有声好半天才松开,看着嘘嘘带喘的尤氏笑道:“已有三分饱了。” 尤氏咯咯直笑,顺势坐进他怀里,先夹了菜喂给焦顺,又低头呡了热酒,自做皮杯儿渡送。 就这般你侬我侬的调笑了一会儿,尤氏这才说起了正经事:“昨儿大太太……我那邢妹妹过来,说是要给保一桩大媒呢,连聘礼都帮你送去女方家里了。” 焦顺闻言一愣,心知这说的必是邢岫烟,却又纳闷邢氏如今哪来的聘礼可送? “她如今精穷,自然就只能借花献佛喽。” 尤氏笑着将邢氏和自己的谋算一一道出,说到后来,却又忍不住摇头道:“我早知道她是薄情寡义的狠心人,却不想对自家亲哥哥亲侄女,也能下的去毒手。” 顿了顿,又提醒道:“你可也千万提防着些!” 焦顺哈哈一笑,在她脸上啄了一口,道:“所以我让她叫你姐姐,正所谓长姐如母,日后还要你替我多多管教才是。” “呸~” 尤氏啐道:“论辈分她是婶婶,论年纪她也大了我几岁呢,亏你好意思说,她又好意思应!” 说是这么说,但想到做婶婶的反要在自己这个侄儿媳妇面前伏低做小,她脸上还是禁不住浮起笑意来。 过了片刻,尤氏拿豆腐皮裹了快酱爆鹿舌,一面送进焦顺嘴里,一面顺势又问:“她让我问你,看什么时候发作合适,她到时候也好配合行事。” 焦顺用力咀嚼着,含糊道:“先前她提起这事儿就被我了否了,谁成想竟也自作主张……你们这一个个的给我下套,我早晚非栽在这上面不可。” “这么说,你是不乐意喽?” 尤氏笑盈盈的盯着他,故意反问:“那我明儿回了她,让她兹当是没这事儿,以后也不要再提了?” “这个…… 焦顺咽下嘴里豆皮鹿肉,一本正经的道:“那我的银子,难道就被他们白昧下了不成?这若不处置,只怕往后吃我的用我的,还要再笑我是个睁眼瞎冤大头了。” 听他口不应心,尤氏噗嗤一笑:“就知道你舍不得这喂到嘴边的肥肉。” 焦顺却是恬不知耻:“还不都是你们偏着我纵着我?” 尤氏撮指在他心窝上一戳:“我不偏你偏谁?何况日后头疼的是你媳妇,又不是我们这些外人。” “什么外人?!” 焦顺一瞪眼,顺势将她大横抱起,几步抛到床上,嘿笑道:“你如今就是我的好内人!” 说着,也扑上去笑闹着滚作一团。 等银蝶把桌上的饭菜收拾好,那床上早已是两条肉虫了。 眼见情浓,尤氏横臂掩着心口坐起来,抬手正要解下帷幔,暖一暖这芙蓉春帐,不想银蝶又慌不迭的跑进来道:“太太,外面传消息说,三姑娘正在后院闹着要见您呢!” 顿了顿,又补了句:“她约莫是猜到焦大爷来了,所以……” “这死捣鬼的小蹄子!” 尤氏气的在床沿上狠狠一锤,咬牙道:“昨儿才让她不要急,这就又……真是一刻也不让人消停!” 说着,就要披衣起身。 这时却听焦顺懒洋洋的道:“去领了她来吧,昨儿我已经见过柳兄弟了,今儿来就是为了说这事儿。” 他边说,边夺过尤氏的小衣,随手团了团丢到桌上:“把帘子解下来就是,左右她早知道你背后有人,只是不知道是谁罢了。” 尤氏拗不过他,便只好从命。 约莫一刻钟后。 尤三姐匆匆进到屋里,见那帷幔低垂,桌上又摆着件杏黄色的小衣,不由得红头胀脸愣怔当场。 她虽然猜到这是尤氏与人偷情的所在,却没料到对方竟摆下这样的阵仗——而她平素里再怎么轻佻,毕竟也还是纯阴之身,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 “昨儿我已经见过柳公子了。” 这时就听那帷幔里传出个男人的声音:“他如今正受朝廷通缉,又有意要远渡重洋,为朝廷探一探那乌西国的底细,说是三五年间都未必能回来,故此只能托我谢过姑娘的美意,却实在无福消受这天降的好姻缘。” 尤三姐刚适应了些,听到这话登时如同五雷轰顶。 “他、他要去乌西国?!” 她软软瘫在圆凳上,手肘压住了那小衣都恍然未觉,口中来回念叨着:“他要去乌西国,他要去乌西国……” 好半晌,尤三姐突又起身,咬着银牙瞪圆美目道:“我怎知你不是在诓骗我?!” “尤姑娘若是不信,大可设法验证。” 就听男人不慌不忙道:“若不得便利,柳公子最迟明年夏天就要动身,到时候是真是假自然不问可知。” 顿了顿,又补了句:“难道尤姑娘认定柳公子,断然做不出这等为国捐身的壮举?” “怎么会!” 尤三姐立刻摇头,随即心下也涌出些自豪来,是了,柳公子非但温润如玉俊俏无双,还志存高远心怀天下,不愧是自己一见钟情的奇男子! 越想越是激动,她忍不住趋前两步,大声道:“我要当面见一见柳公子!” “有这个必要吗?” 或许是离得近了,能听出男人的气息不是太稳。 却听尤三姐大义凛然道:“柳郎一心报国,我自不会拖累他,先定下名分,我自等柳郎回来迎娶就是!” 啧~ 这是在立g你知道不? 焦顺心下暗暗吐槽,嘴里却冷笑:“这等事,只怕姑娘做不了主吧?不妨回去先请示了令堂再说。” 依尤老娘那性子,如何肯让女儿冒这望门寡的贬值风险? “好!” 但尤三姐却是一口应下:“那等我娘同意了,你就要带我去见柳公子!不过在这之前……” 说着,猛地抢前几步,伸手去撩那帷幔:“我要先看看你到底……啊!” 下一刻,她便又失声尖叫起来。 第257章 事发 【错字没改,十分钟再看】 别说焦顺,连尤氏也没想到尤三姐会这么虎。 当下大义灭亲的念头都有了,直恨不能让焦顺捅她个透心凉! 可她毕竟不是王熙凤那样心狠手黑的主儿,当面只是羞恼的斥退了尤三姐。 事后又找尤三姐掰扯。 原是想骂她一通出气,谁知这刁丫头实是个混不吝的,开始还耐着性子听,没几句就开始反唇相讥,仗着捏了尤氏的短处,竟就与尤氏大吵了一架。 姐妹两个自此赌气断了往来。 这且不提。 却说那邢忠自打贪了焦顺的银子之后,整日里惶恐不安,唯恐他追查下来露了行藏。 可一晃六七天过去了,也不见有什么风吹草动,邢忠提到嗓子眼的心,也就渐渐落了下去。 而且不止是落了下去,还活泛起来了。 他当时克扣下来的银子其实是整数,除了交给邢氏的七百两之外,邢忠私下里还昧了三百两在手——再加上焦顺平日里赏下的,一共凑了四百两有余。 先前因胆怯,邢忠没敢妄动这笔银子,但如今心思活泛了,便打算拿来置办些产业,日后也好在京城里长久立足。 他最初打算盘个铺子细水长流,可一打听京城里的行情,立刻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于是退而求其次,开始求田问舍。 京城周遭人口繁密,又多有王宫贵胄置产,田地早都瓜分一空了。 至于宅子…… 他走访了几日,还真就找到个合适的,说是外任的官员,急等着脱手,两进的宅子只卖四百两。 若搁在平时,这样的宅子起码五百两起步! 邢忠见赶上便宜了,急吼吼就过了户,想着就算自己不住,过些日子再倒一手也能有近百两的利润。 初六这日拿到了房契,他夫妻两个正高兴的什么似的,不想焦顺却突然差人来请。 邢忠心下就有些打鼓,等战战兢兢去了焦家,分宾主落座之后,焦顺就笑盈盈的推过来两百两银子,笑道:“听说两下里都已经交接好了?赶上我衙门里事忙,这一个月当真是多亏了有邢舅爷帮着照看,这二百两算是给您道一声辛苦,您千万莫要推托。” 邢忠闻言大喜,正要千恩万谢, 却见焦顺又推过来五十两银子:“至于这五十两,则是想托邢先生再张罗张罗,帮我置备一桌席面,再约请云贵军将、东府的蓉哥儿、蔷哥儿,一则庆祝咱们这买卖顺风顺水好收成,二来也商量商量接下来的章程。” 邢忠脸上的笑容登时僵住了。 他这从中上下其手的,最怕的就是上家下家当面沟通。 可焦顺做东请客议事,也是和合情合理的事情,他一时间那想的出主意推托? 当下又惶惶不安魂不守舍,连自己怎么从焦家出来的都忘了。 但等出了焦家被夜风一吹,他连打了两个寒颤,晃过神来之后头一个念头,却是去寻妹妹邢氏做主。 然而他却哪里知道,这事儿邢氏就是始作俑者,巴不得把事情尽快捅出去,那肯给他出什么正经主意? 故此装出底气十足的架势道:“他到底是我们府里出身,难道为了这点银子,还敢跟我们老爷翻脸不成?你只管去,还得是上座,万不能丢了老爷和我的颜面!” 邢忠虽觉不妥,但看妹妹如此笃定,心里到底踏实了几分,又想着既是饮宴,也未必就会涉及账目。 于是忙在狱神庙附近的望江楼里,订了一大桌上等宴席,又专门请了个唱曲的小班子烘托气氛,这才知会来自云贵的军将和贾蓉、贾蔷两个下家,十月初八晚上赴宴。 ………… 一晃眼到了初八这日。 等众人凑齐之后,倒果真给足了邢舅爷颜面,推他坐在焦顺身侧,牌面还略高于贾蓉、贾蔷两个。 席间推杯换盏其乐融融,眼见事情都商量的差不多了,邢忠心里也渐渐松懈下来。 谁知就在这时,贾蔷带着三分酒气自席间起身,打了个罗圈揖道:“诸位、诸位!我是头回经手这么大的买卖,全仗着诸位体谅,才好容易撑了下来——我再敬大家伙儿一杯!” 众人轰然应诺,邢忠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可还不等他把酒杯放下,却又听贾蔷道:“只是我这心里毕竟还有些不踏实,所以想借出货单据核对核对,免得闹出什么纰漏来,在我那叔叔面前不好交代。” 邢忠好悬没把酒杯摔在地上。 眼见专任京营的军汉们就要拍着胸脯应下,他急中生智抢先道:“这有什么难的,凡是我经手的货物都有记录在册,等明儿我给哥儿送去就是了。” 他这一开口,那些军汉们果然也就没再言语。 然而又不等邢忠松一口气,焦顺就笑着接茬道:“是极是极,要比对就三家一起比对,这样才好做到一目了然绝无疏漏。” 他在军汉那边沾了股,又掌着工部的渠道和中人的差事,这一说那些军汉自然也别无二话。 此后众人依旧是推杯换盏其乐融融。 偏只邢忠如坐针毡,一肚子酒水都顺着毛孔化作了冷汗。 等到酒酣宴散,偏焦顺还特意把他留了下来,这就更让邢忠胆战心惊了。 “邢先生。” 看看左右无人,焦顺颇为严肃的改了称呼:“你方才也太不谨慎了,那蔷哥儿说要核对单据,没准儿就是信不过咱们这中人,咱们问心无愧,让他查去就是! “可你偏抢着出来截胡,这上赶着让他们起疑吗?这倒好了,只怕又要查上好一阵子才能分账,白白但我好些事情!” 邢忠这才惊觉自己方才的不妥之处。 可除了这横插一缸子,他也是实在是没有别的法子了! 抬眼看看焦顺,邢忠用力吞了口唾沫,支吾道:“是我的不是,可、可……” 焦顺这时候,好像才觉察出了什么,盯着他狐疑道:“邢先生,你该不会真就……” 噗通~ 还不等焦顺把话说明白,邢忠已然一个头磕在了地上,慌急求告:“还请焦大爷高抬贵手,饶了我这一回吧!我、我也是被我那妹妹和大老爷逼得实在没法子了,这才……” “你果真贪了银子?!” 焦顺摆出一脸的震惊:“可这又跟大老爷有什么干系?!” “大老爷急等着用钱,又听说我揽了您的差事,所以就……” 砰~ 焦顺一巴掌拍的桌面翘起半边,咬牙切齿愤恨无比:“我才借了他五千两应急,他不感激也还罢了,怎么还敢如此算计我?!” 说着,拂袖就往外走,嘴里道:“罢罢罢,这回我必要到老太太跟前告上一状,不然他往后只怕越发要蹬鼻子上脸了!” “别、千万别!” 邢忠原还指着贾赦能有些震慑力,将这事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呢,谁成想这一提起贾赦来,却惹得焦顺愈发恼了。 而直到如今,他也才知道焦顺竟早就借了五千两给贾赦应急。 这真金白银拿出来,反手又被算计了,搁谁身上能过得去? 邢忠一面在心中暗骂妹妹妹夫无耻,一面飞身扑过去抱住焦顺的大腿,连声哀求道:“焦大爷、焦大爷,求您高抬贵手,千万饶了我这一遭吧,我往后再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说着说着,竟就涕泪横流起来。 焦顺挣了几下没能脱身,又似是看他实在可怜,无奈的叹了口气道:“这样吧,你先跟我去大太太那边儿当面对质,若果然都是他们贪了去,我也不治你的罪,只当咱们从来没打过交道就是。” 邢忠闻言大喜,可转念一想,又期期艾艾的道:“我、我那里也有三百两——您放心,我一定把这银子还回去!” “应该是六百两才对!那些辛苦钱你还想昧下不成?!” “是是是,是六百两!” 邢忠慌不迭的改了价码,心中却盘算着若能拖些日子,把那宅子卖个高价,自己好歹也还能落下百十两银子,总算是没白忙活一场。 因天色已晚,二人便约定第二天早上去和邢氏当面对质。 这一夜无话。 第二天天不亮,焦顺从邢氏床上爬起来——两人宿在了东府偏院里——回家换了身衣服,便又跟着邢忠寻到了邢氏面前。 邢忠昨儿显是一夜未睡,如今瞧着愈发的颓唐,并不敢看面色红润精神焕发的妹妹一眼,垂着头嗫嚅将已经事发的情况说了,又哀求邢氏把那七百两银子吐出来了事。 谁知邢氏竟翻脸不认人,当着他的面否认道:“什么七百两、八百两的,哥哥昨儿莫不是喝糊涂了?” “你!” 邢忠霍然抬头,盯着邢氏颤声道:“你、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事儿分明就是你和大老爷……” “哥哥!” 邢氏截断了他的话茬,正色道:“大老爷在佛堂里祈福呢,几曾见过你?又什么时候拿过你的银子?!” “是、是是是是……似你替特说的!” 邢忠惊慌之下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却急忙把舌头上的血丝吮去,继续指证道:“银子是我二十七送来的,也是你当面点收的!” 邢氏板着脸反问:“哥哥说这话可又凭证?可有人证?可有借据?” 一连三个问题,直问的邢忠大汗淋漓哑口无言。 正忍不住要吐出几句粗鄙之语,却冷不防被焦顺一把薅住了脖领子,用力将他掼到了地上,指桑骂槐的道:“我实是看着往日情分,才发了这样的善心,却不想竟就撞见你们这等狼性狗肺的东西!” 说着,他沉着脸威胁道:“旁的我也懒得再问,这月十五之前,你拿一千三百两银子出来,把这亏空补上还则罢了,若是少了一文钱,咱们便道顺天府辩个是非曲直!” 邢忠刚鼓起些勇气,这登时就又颓了。 一味的讨饶,又哀求邢氏。 然而邢氏半句不认,只说是与自己全无相干,甚至喊来了泼妇,摆出关门送客的架势。 邢忠失魂落魄的离了后宅,待要再跟焦顺分辩几句,不想这焦大爷冷哼一声,头也不回的去了。 邢忠望着他的背影,好久才行尸走肉一般,拖着脚步回到了家中。 把事情跟妻子一说,邢妻登时也慌了手脚,直埋怨当初就不该错信姑奶奶,甚至压根就不该来京城! 邢忠被说了几句,也有些恼了,遂瞪眼反驳:“先前拿钱买宅子的时候,你不是还嫌贪的少了,不好踅摸么?” 说起这宅子来,邢忠突然一跳三尺高,二话不说就往外跑。 邢妻被唬了一跳,还以为他是得了失心疯,急忙追出去拦下,又喊着请左邻右舍帮着请大夫。 “你拦我做什么?!” 邢忠却急了,骂道:“我是要去请中人,赶紧把那宅子挂牌发卖,好歹咱们先凑个五六百两出来,还上一部分才好请人家宽限时日!” 邢妻一听这话,当下也不拦着了,而是紧跟着邢忠去了专司买卖宅邸的牙行。 那曾想等他们领着牙行的人,寻到自家新买的宅院实地勘探时,却见那大门上竟贴了官府的封条。 邢忠当时都傻了,还是邢妻催促着,才有跑去县衙追问究竟,足花了十两银子疏通,这才晓得那银子竟涉及争产的官司。 结果那事主因觉得胜算不大,竟谎称是要去外地做官,又买通了左右邻居帮着哄骗,把这宅子卖给了邢忠。 如今事情发了,他两个兄弟告到县衙里,所以才有差人登门贴了封条。 那门吏还宽慰邢忠,说这样的事儿只要肯使银子走关系,三五个月这宅子就能判给你。 邢忠听了这话,却彻底的傻了眼。 他哪里还有什么银子,又哪里有三五个月时间可等?! 如今宅子轻易动不得,这手里头岂不是只有焦顺刚给的两百多两银子? 他总不能拿人家刚给的银子当诚意,托人家焦大爷宽限一二吧? 真要是这样,只怕非被啐出来不可! 邢忠一时仿似被抽去了筋骨,全靠妻子拖死狗似的拉扯,才好容易回到家中。 他夫妇两个枯坐家中,几乎一夜愁白了头。 却不知这件事情,竟也在一夜之间传到了荣国府里,乃至传到了邢岫烟耳中…… 70 第258章 贪焦顺恶施连环计 邢岫烟原是寄人篱下,在荣国府里无甚人脉,又和贾迎春一样深居简出,原本就算走漏了消息,也不至于立刻传到她耳中。 可因为先前的闹剧,林黛玉虽疏远了贾迎春,却与邢岫烟成了手帕交。 故此从宝玉口中得了消息,黛玉便忙不迭登门示警。 邢岫烟虽是个早慧的,但骤然听说家里出了这等事儿,还是如同五雷轰顶一般,呆愣良久才想起要谢过黛玉。 “好姐姐!” 林黛玉急的直拧帕子,连声催促道:“这时候你还跟我客套什么,若有什么需要用到我的只管张口——我手上虽没什么积蓄,宝玉那边儿倒还能拿出二三百两银子救急!” 邢岫烟强笑一声,拉着林黛玉恳切道:“我这次来京城诸事不顺,唯有结交了妹妹这一桩,却堪称贪天之幸。” “姐姐……” “这事儿妹妹先别管了。” 邢岫烟将四根葱指掩在黛玉唇边,不容置疑的道:“我自然有我的道理,若真有用到妹妹和宝二爷的地方,事关生死存亡,真要用到你们时,我自也不会跟你们客套。” 林黛玉虽然仍是担心不已,可看邢岫烟似有所持,于是再三叮咛她千万不要见外之后,也只能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而黛玉这一去,邢岫烟的脸色却登时垮了下来,两眼发黑几乎站不住脚。 司棋见状忙把她扶回屋里,嘴里劝道:“姑娘也不必太过焦急,林姑娘既这么说了,真要逼急了,把宝二爷屋里那些零碎攒一攒,未必就凑不出一千两银子堵这窟窿。” 邢岫烟却是微微摇头,苦笑道:“林妹妹虽比我强些,到底也是寄人篱下,若真把宝玉的家底拿来帮我还债,二太太碍着大太太倒未必会为难我,却必然会迁怒林妹妹——她和宝兄弟之间本就忐忑,若因为我的事情……” 说着,她再次坚决的摇了摇头。 司棋闻言也不好再劝,若只是涉及金银倒还罢了,却又怎好因此坏了林姑娘的终身大事? 见她没了言语,邢岫烟垂目斟酌半晌,这才开口道:“劳姐姐去焦家走一遭,若是焦大人在家,就替我约他出来见一面;若焦大人不在家,咱们就去后门守着。” “应该是在家的,我先前听人说二老爷中午要设宴请他呢。” 司棋说着,就要外外走。 但刚奔出几步,她忽又折了回来,开口劝道:“姑娘,这时候就别避讳什么男女大防了,咱们一起过去见他,也好显出些诚意来。” “我不是避讳。” 邢岫烟苦笑一声:“实是不知他家人的好恶,担心人多嘴杂节外生枝罢了。” 顿了顿,又补充道:“焦大人我也见过一回,倒是个热心肠的,单只是他,或许还能有转圜的机会。” 这却是怕涉及上千两银子,即便焦顺肯高抬贵手,家中父母也未必肯通融。 司棋这才恍然,于是匆匆去到焦家传信。 她毕竟是和焦顺有过肌肤之亲的,当面也不曾隐瞒什么,将邢岫烟所思所想一五一十说了,又帮腔劝道:“大爷如今不比从前了,这一千两银子对你也值不得什么,何不高抬贵手留些情分?” “事情没那么简单,你又哪知这其中的牵扯。” 焦顺微微摇头,却并不解释什么,只和邢岫烟约在大花厅旧址见面。 司棋见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无奈叹息一声又折回了家中通传。 约莫两刻钟后。 早早等在残垣断壁前的邢岫烟,见焦顺独自一人匆匆赶来,也忙摆手示意司棋暂且回避,只留她一人在原地恭候。 “邢姑娘……” 焦顺到了近前,刚对着邢岫烟拱手见礼,就见面前身量高挑的清秀女子身形一矮,却是屈膝跪在了自家面前,垂着首臻首道:“千错万错都是家父的错,小女子如今只求大人能宽限些时日,我一家日后当牛做马,也定会补上这笔亏空!” “使不得、使不得,邢姑娘快请起来!” 焦顺嘴里劝着,又虚扶了两下,见她执意不肯起身,这才吐了口浊气,无奈道:“真不是我焦某人心狠,实在是没他们这么办事儿的!” 这事儿虽不是出自他的本意,但既然弓在弦上不得不发,焦顺扮起反派奸角来,却也是驾【ben】轻【se】就【yan】熟【chu】。 就见他两手一摊:“我原是好意,不忍见姑娘家中困顿窘迫,这才让令尊帮着照看买卖,期间断无半点委屈令尊的地方,可偏偏……” 邢岫烟知道自家理屈,精致的五官上显出羞惭难堪之色,郑重的一个头磕在地上,顶着枯草沙尘道:“此事错在家父,岫烟也不敢替他强辩,只是为人子女毕竟不能坐视——还请大人看在姑母面上……” “你不提大太太还好!” 焦顺见其为了父亲哀哀求告,心下倒也有那么几分恻隐,但同时将其赚入家中的念头也愈发重了,两下里一抵消,仍是硬着心肠道:“这事儿就是大老爷和大太太起的头!你父亲贪墨的一千两银子,倒有七百两给他们夫妇填窟窿了!” “昨儿我原答应你父亲,只要大太太肯把那笔银子吐出来,他再将自己截留的那部分还了,焦某就只当没这回事——谁知你那姑母竟矢口否认,还要你父亲拿出证据来!” 焦顺说到这里,冷笑连连:“我先前才借了五千两银子给大老爷救急,他们夫妻就这般某算我,实在是欺人太甚!我若就这么忍下来,日后这府里的老爷、哥儿,只怕越发要骑我头上去了!” “何况这一桩我给免了,先前借出去的那五千两银子还怎么讨要?这里外里六七千两银子,可不是什么小数目,便是我家也要伤筋动骨呢!” 最后,他郑重躬身一礼:“我实也有我的难处,万望姑娘体谅——姑娘不妨先去求一求大太太,只要她应下此事,我日后只同她理论,令尊自然也就能摘出去了。” 听闻此事既涉及六七千两巨款,又事关焦顺在这府里的威信地位,邢岫烟也知道自己所求实在强人所难。 再说焦顺指点的也是正理,眼下邢氏的态度才是最关键的。 想到这姑母一直以来的嘴脸,这回更是绝情至此,便邢岫烟这样豁达的性子,一时也不禁怒发冲冠! 辞别了焦顺,她咬牙直奔东跨院里。 也不等仆妇丫鬟通传,就直接闯进了邢氏的闺房。 彼时邢氏正坐在梳妆台前,翻弄装盒里的金玉首饰,见邢岫烟板着脸从外面进来,便放下手里东西道:“我就知道你该找过来了。” 说着,轻轻挥退跟进来的仆妇。 随后不等邢岫烟开口,便又苦笑一声:“你道我是那没血没肉的不成?你爹是我亲哥哥,若不是老爷再三逼迫,我又怎会故意坑害他?” 事到如今,邢岫烟那还肯信她? 当下银牙一咬,冷道:“姑母若真……” 不想刚起了个头,就见邢氏自顾自宽衣解带,指着心口苦笑道:“我前儿去寻老爷说情,想着好歹把你父亲摘出去,谁知百般手段都使了,可一说到拿银子……” 邢岫烟见她左右皆有青肿指印,不自禁的微张了檀口,原本要说的一时也忘了个干净。 邢氏掩了衣襟,又拿帕子沾了沾眼角,啜泣道:“我不过是续弦,又没有娘家依仗,暗地里的愁苦岂是你们能知道的?平素但凡有一点不顺遂,老爷非打即骂,便差点丢了性命的时候,也早不是一回两回了!” 她悄悄打量了一下邢岫烟的表情,见其面有惭色显是信了几分,忙又趁热打铁:“不过你爹毕竟是我亲哥哥,就算冒着性命危险,我也不能眼看着他下狱!” 说到这里,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首饰盒,打开盖子露出里面金灿灿的首饰,推到了邢岫烟面前:“我这套头面首饰,当初花了小三千两银子打的,你偷偷拿出去当了救急——只是可千万别让这府里知道,不然……” 她打了个寒颤,面露惧色。 这一番唱念做打,却是出自焦顺的耳提面授。 他的心计自不是两个妇人能比,且还掌握着特殊的‘人脉’,故此前儿在东府里偷情时,就把后续的‘戏码’重又编排了一遍。 “姑母!” 邢岫烟毕竟年轻识浅,不曾见过多少尔虞我诈,先被她身上的痕迹唬住,如今又见了这真金白银,且回想当初偷听到的言语,也确实是贾赦在包藏祸心,心下登时就信了九成。 当下也红了眼睛,屈身下跪动情道:“是我误会了姑母,如今才知姑母的苦心!” “我的儿,快起来、快起来!” 邢氏忙将她搀扶起来,谆谆叮咛:“让你爹把这银子还上,往后就离这边远些,只在外面打了我的名头就是——倘若日后你嫁了好人家,还能记得我这姑母,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姑母……” 邢岫烟愈发觉得自己往日错怪了她,姑母即便身不由己,心下到底还是念着娘家人的。 ………… 千恩万谢的辞别邢氏。 邢岫烟带着司棋匆匆回到家中,将那妆奁里展示给父母,又复述了邢氏的一番言语。 邢忠夫妻哪想到还有这般转折? 原本将邢氏恨之入骨,此时却又把这妹妹捧到了天上。 欢喜之余,邢忠就急急忙忙想把东西当掉,也好尽快把银子还给焦顺。 邢岫烟生怕父亲再出纰漏,也自告奋勇要跟随左右。 于是一家三口连同司棋,便又匆匆出了家门,赶奔东市——奉公市里就有当铺,但邢岫烟担心这事儿传出去,会连累到邢氏头上,所以一力主张寻个远处发卖。 一路无话。 等寻到一处规模颇大的当铺里,邢忠趾高气昂的展示了那些精美首饰,立刻就被掌柜的请到了里间详谈。 那掌柜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用竹镊子小心夹起饰品,拿着单片眼镜仔仔细细检视了许久,口中啧啧有声道:“好料子,好精巧的手艺,这样的款式,满京城只怕就那么三五家能做。” 听了这番品评,邢忠底气愈发足了,心道瞧这意思,自己非但能还清亏空,说不准还能剩下些银子,届时拿去疏通关系,那二进的宅子自然也还是自己的。 正想的美呢,邢妻在一旁忍不住催问:“掌柜的,却不知这些东西值多少银子?” 那掌柜的微微一笑,抬手竖起两根指头。 “两、两千两?!” 邢忠一时呼吸都粗重,若能当两千两银子,那他岂不是落下七百两,这比自己先前全部家当都多了! 邢妻也是喜形于色,下意识抓着丈夫的肩膀,嘴里翻来覆去的念叨:“两千两、两千两、两千……” 邢岫烟松了口气,心下却是愈发感念姑母恩重。 谁知这时那掌柜的摇了摇头,吐出四个字来:“是两百两。” “两百、两百两?!” 邢忠如遭雷击,先是摊在了椅子上,随即跳将起来面红耳赤的嚷道:“你这是黑店不成?!这套首饰可是花了小三千两银子打的,便不值两千两,一千五百两总是有的!” 那掌柜哈哈一笑:“若真是尊驾的东西,一千五百两倒也不贵——可这明明是诰命妇人订制的,上面还打着荣国府的款呢!” 说着,屈指在那首饰盒上敲了敲,打趣道:“您这东西的来路,只怕是……呵呵。” 邢忠这才明白,他竟是把自己当成贼了! 当下怒不可遏,霍然起身喝到:“你胡说什么,这些东西清清白白,是我妹妹……” “爹!” 邢岫烟见邢忠要道出实情,急忙出声拦住了他。 然而这一幕落在那掌柜眼里,却让其愈发有了底气,当下冷笑道:“要不这么着,我让人拿这东西跟姑娘一起登门去荣国府问问,若果然是清清白白,我就做主给你一千五百两!” 邢忠闻言欲言又止,几乎就要应承下来。 但邢岫烟却知道这事儿绝对做不得,于是忙附耳提醒道:“若真去问了,姑母只怕未必敢认,届时岂不又要闹出桩盗案来?” 邢忠登时颓了。 妹妹若敢明着违拗贾赦,昨儿就该认下那笔银子了,又怎会闹到如今这等地步。 那掌柜的见状,又冷笑:“我们店里既冒了风险,自然就得折价。” 邢忠闻言,一赌气卷起那些首饰,咬牙道:“我就不信别处也是这般!” 那掌柜却并不在意,依旧稳如泰山的坐着没动:“您满京城转一圈,也就是这价了——何况若不是我们东家有些背景,这东西都未必敢要,倘若碰上心黑的,只怕抢了你这东西,你都没处喊冤去!” 听了这话,邢忠脚步就是一顿,随即身形摇摇欲坠。 邢妻更是忍不住当场嚎啕起来。 邢岫烟心下也凉了大半,却强忍着和司棋一人一个,将父母扶出了当铺。 四人来至街上,茫茫然无所适从。 也亏得有个司棋在,这才安安稳稳把他们领回了家中。 见这一家子都面如死灰,司棋有心宽慰几句,可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只好说些‘车到山前必有路’、‘活人总不至于被鸟憋死’之类的片汤话。 邢岫烟到底比父母坚强些,勉强擦了眼泪道:“倒连累姐姐跟着我们受累了——这天也不早了,劳烦姐姐回府知会一声,就说我……唉,等明儿再说吧。” 司棋虽不放心,可留在这里也于事无补,何况确实也该回府知会一声。 于是又帮着买了些吃的,便独自折回荣国府里。 刚在二门鹿顶内报备完,出来没几步却撞见了婶婶杨氏。 “我正找姑娘呢!” 杨氏将司棋拉到角落里,一脸担心的问:“我听说你近来跟了邢姑娘?连身契也是她收着呢?” 见司棋点头应了,她便急的直跺脚:“这怎么说的!如今邢家大难临头,可不能让她连累了咱们,我这就回去跟你娘、你叔叔说一声,让他们想法子把你调回二姑娘身边!” 司棋急忙将她拦下,强笑道:“婶婶多虑了,也未必就波及到我身上。” “你这孩子,到时候可就晚了!” 杨氏连吓带哄,可司棋偏是牛拉不回头的,又素来仗义,断不肯在这时候改换门庭。 “罢罢罢,我知道你是个重情重义的,不肯这时候舍了邢姑娘。”于是杨氏话锋一转:“其实要我说,这事儿说难办难办,说好办也好办。” 司棋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忙挽住婶婶的胳膊,急道:“婶婶有法子帮她?快、快告诉我!” “这时候知道我的好了?” 杨氏拿乔两句,这才道:“这邢姑娘进京不就是想说一门亲事吗?凭她那身段相貌,又背靠着荣国府,在外面随便找个土财主嫁了,多讨些彩礼不就什么都有了?” 听了这主意,司棋的脸色却登时垮了,没好气的甩开杨氏,冷道:“这时候肯登门求娶的,肯定是趋炎附势之徒,多半还有求于荣国府,以后能如愿以偿倒还罢了,若事情办不成,岂不等同于把邢姑娘往火坑里推?” “嗐!” 杨氏一甩手:“老话说‘顾头就顾不了腚’,再说她家要是不把眼前的事儿了了,却哪还有什么以后?” 司棋依旧摇头。 杨氏干脆一赌气道:“那要不干脆拿邢姑娘抵账得了,左右这焦大爷也不求大太太什么,反是大太太要求着他呢,用不找担心他日后翻脸!” 司棋仍是摇头:“那焦顺一门心思要娶个千金小姐,怕未必肯娶邢姑娘过……” “娶她?你想什么呢!” 杨氏嗤鼻:“若拿二姑娘去抵债,做个正室倒也使得,邢姑娘这样的,自然只能做小!” 说着,竖起涂着豆蔻的小拇指在司棋面前晃了晃。 司棋脸色一沉:“你想让邢姑娘给焦顺做妾?!” “我就随口一说。” 杨氏混不在意的道:“这左也不成右也不成的,可不就只能……对了,若那邢姑娘真要去做妾,你可要早点脱身,不然就只能做陪嫁丫鬟了。” 这后一句,倒真让司棋有‘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 她原本已经绝了念想,打算要孤老一生呢,谁知这阴差阳错,竟又走上了陪嫁丫鬟的老路。 虽说这样做,是大大委屈了邢姑娘,可事到如今…… 第259章 连环计【续】 【app简介里有v群链接,2000积分直达。】 因杨氏那番言语,司棋一夜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第二天她顶着黑眼圈寻到邢家,进门见邢岫烟正在院里烧火做饭,忙撸胳膊挽袖子上前想要替下邢岫烟:“姑娘,放着我来吧。” 邢岫烟微微摇头,对她道:“这些事情我在南边也是做惯了的,劳烦姐姐去屋里拿几个碗来。” 司棋答应了,转头进到屋里,发现邢忠夫妻虽已起床,却并未梳洗,正蓬头垢面的盘坐在炕上,一副死气沉沉黯然神伤的样子。 这可真是造孽啊! 司棋暗叹一声,捧着碗出来,悄声问道:“姑娘,昨儿可曾想出什么主意?” 邢岫烟苦笑摇头,顺势接过一只碗来,用勺子盛满了红薯粥。 司棋在一旁犹豫再三,还是没把杨氏那法子说出来,反而提醒道:“要不,您再去求一求大太太?她既惦念着娘家,说不定还有旁的法子。” 出于从一而终的想法,她自然是想陪嫁到焦家的,但本着侠义心肠,又不愿意眼睁睁看着邢岫烟给焦顺做妾。 邢岫烟闻言略略颔首:“也只有如此了。” 只是嘴里虽这么说,邢岫烟心下却并不抱太大希望。 姑母昨儿已是冒了极大风险,况且她的体己私房,也早被大老爷苛敛的七七八八,如今只有两副头面首饰充门面,昨儿已经赐下一套了,总不能把剩下那套也拿给娘家贱卖掉吧? 再说就算把两套都卖了,也还是不够补窟窿的。 因司棋来时就已经用过饭了。 邢岫烟呼唤父母不应,便独自就着小菜喝了半碗红薯粥,然后简单交代了一下,就在父母希冀的目光中,匆匆出了家门。 一路无话。 等到了东跨院后宅,还不等让人通禀呢,邢氏已经匆匆迎了出来,一把攥住邢岫烟的皓腕,急切道:“如何?事情可办成了?!” 这一脸焦急的情绪,却不是演出来的,而是担心哥哥真就把自己那套首饰,当成贼赃给贱卖掉。 邢岫烟黛眉低垂,欲言又止。 邢氏这才发觉此地不是说话的所在,于是忙将她迎进了堂屋里间,屏退左右之后,这才拉着她细问究竟。 待得知那套首饰不曾卖出,邢氏心下悄悄松了口气,一面强自压下欣喜的情绪,一面用帕子掩了半边面庞道:“这可如何是好?若只肯给这样的黑心价钱,便把我一应家私全都算上,只怕也堵不上这窟窿!” “姑母。” 邢岫烟半是羞窘半是希冀的问:“您能不能、能不能想法子让这东西过了明路,然后再……” “不成的、不成的!” 不等她把话说完,邢氏登时把头摇的拨浪鼓一般:“先前因欠了印子钱,老爷就曾催着我卖了最后的首饰救急,我因担心伤了体面,好容易才拦下,如今却为了娘家……” 说到这里,邢氏又连连摇头:“不成的、决计不成的!若让老爷知道了,只怕我就活不成了!” 邢岫烟闻言,精气神都散了大半,低垂着眉眼,那泪珠只在眶里来回打转。 邢氏半宽慰半叮咛道:“你也先别着急,容我再想想旁的法子——这两日你在家守着你爹,千万别让他钻了牛角尖。” 说到这里,又假模假样的叹了口气:“可惜那焦顺官儿升的太快,早瞧不上咱们家这门第了,不然你若能嫁去他家,这些事情又算的了什么?” 邢岫烟只能黯然以对。 见邢氏恹恹的没了言语,她便也起身告辞而去。 刚一出门,司棋就急忙迎了上来,满怀希冀的探问:“怎么样,大太太这回怎么说的?” 邢岫烟只是摇头,随即黯然垂首向前。 司棋愣怔了片刻,一咬牙追上去,吞吞吐吐道:“姑娘,昨儿、昨儿有人给出了个损主意……” 邢岫烟脚步一缓,竖起耳朵想要听听到底是什么主意,不想司棋却迟迟没了下文。 转头见她满面纠结的样子,心知这主意多半大有问题,可事到如今,就算再怎么不靠谱的法子,总也比没有办法要强。 于是邢岫烟停住脚步,对司棋郑重道:“不管是什么主意,姐姐只管说来听听,用不用在我,有什么后果也都在我身上。” “姑娘。” 司棋见她事到如今仍这般有担当,再想想旧主迎春那怯懦的性格,心下莫名就有些五味杂陈。 稳了稳心神,她这才道:“那人先是说,姑娘如今既已及笄,凭你的相貌身段,又背靠着荣国府这棵大树,若肯寻个商贾嫁了,自然不愁没银子还债。” 邢岫烟恍然。 随即却想起了贾赦的言语,当初这狠心的姑父,不正是想把自己卖做商人妇么? 不想还没等他下手,自己就要被迫走上这条歪路了。 她是个心思通透的,自然知道这时候与人谈婚论嫁坐地招亲,又一味的向男方索要财货,只怕日后九成九要误了终身。 然而…… 为了生身父母,她又何惜此身? 正涌出决绝的心思,却又听司棋道:“我驳了她这话,她又说、又说……” “又说什么?” 邢岫烟没想到竟还有另一条门路,禁不住急切的催问:“她还说什么了?” “她说……” 司棋下意识避开了邢岫烟的目光,嗫嚅道:“她说姑娘要是担心盲婚哑嫁遇人不淑,不如干脆去给、给焦大人做小,拿身子抵债。” 她越说声音越小,落在邢岫烟耳中,却又似是一声炸雷。 北上京城之前,因姑母曾在信中提及,她也曾一度将焦顺当做未来的依靠。 但抵京之后,她就很快认清了现实,再没有想过会和焦顺扯上干系。 谁知如今阴差阳错…… 按理说,妻妾之间云泥之别,但凡有些志气的女子,断不肯自轻自贱去给人做妾。 然而被逼无奈坐地招亲,说是娶嫁,实则也与卖身无异。 且引来的多半是趋炎附势之徒,相貌年龄脾性也难定论,若撞见个耄耋老翁,又或是贾赦那样的…… 想到这里,邢岫烟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 与之相比,若托身焦家,虽是给人做妾,但焦顺再怎么说也是前途无量的年轻才俊。 况他如今尚未娶妻,进门若能诞下长子,境遇未必就会差到那里去。 这一番斟酌,邢岫烟心中不自觉的就偏向了后者。 然而但这等事情,却不是立刻就能拿定主意的,更不是她一个女儿家就能做主的。 当下收束了心神,匆匆领着司棋回到家中。 结果刚进院门,就被团团乱转的父母左右围住。 面对父母希冀的目光,邢岫烟无奈的叹了口气:“姑母不曾想出法子,我在路上倒得了个主意。” “是什么主意?!” 一句话闹的邢忠心下大起大落,急忙催问:“你倒是快说啊!” 等邢岫烟把司棋的话复述了一遍,邢忠夫妻四目相对,一时却都没了言语。 若非是逼急了,这两个办法他们一个都不想选! 不管是嫁做商人妇,还是去给焦顺做妾,无疑都是在拿女儿后半生的幸福抵债。 沉默良久之后。 邢妻主动拉着丈夫进了屋里,压着嗓子问:“当家的,你怎么看?” “事到如今,也顾不得许多了。” 邢忠叹息一声,忖量着道:“虽时间紧迫了些,但咱们只要用心,也未必就寻不到一个合适的人家。” 说是这么说,他却显然没多少底气。 不过很明显的是,他偏向于将女儿嫁给商贾的,毕竟再这么说那毕竟也是正妻,论起来不至于太丢脸。 “这急切间,上哪寻合适的去?” 然而邢妻却不这么看,还立刻指出了丈夫话里的破绽:“再说了,真就有个年龄相貌都配得上岫烟的,又肯出这么些银子,他上那寻不见一桩好姻缘?这偏偏选中了咱家,背地里还不知图些什么呢!” 邢忠一瞪眼,没好气道:“那按照你的意思,难道真要让岫烟去给焦顺做妾不成?!” 随即又咬牙道:“我妹妹是荣国府的太太,我女儿却给个奴才出身的小子做妾,这说出去你让我的脸往哪儿搁?!往后咱们家还怎么在京城里厮混?!” 他越说越恼,却是忘了要压住嗓音。 外面邢岫烟听了,禁不住心生凄苦,自己一心替父亲弥补,谁知父亲最在乎的却是颜面问题。 “你嚷个什么。” 屋里邢妻忙示意丈夫收声,冷着脸质问:“老爷只顾颜面,却不想想事后怎么收场?” “什么怎么收场?” “对方急着跟咱们家结亲,多半是冲着荣国府来的,等成亲后人家自是要回本的——可你那妹夫又岂是好相与的?只怕他不谋算咱们就是老天爷保佑了!” “到时候亲家非但得不着好处,保不齐还要吃些苦头,到时候必要迁怒到岫烟头上,你难道就忍心看女儿落得如此下场?” 邢忠听妻子这一番剖析,也觉着女儿真要坐地招亲,多半只会悲剧收场。 可让女儿给人做妾——尤其还是给焦顺做妾,他又实在心有不甘。 越想越心烦,邢忠干脆起身挑帘子出来,直接问起了女儿的心意:“丫头,你素来是个有主意的,这事儿你怎么看?” 司棋紧张的扯了扯邢岫烟的衣角,示意她千万想好了再说。 然而邢岫烟略一迟疑,却还是不想让父亲为难,只乖巧道:“女儿都使得,您和母亲做主就是。” 邢忠脸色一苦,看看身旁的妻子,心下依旧是拿不定主意。 最后他一咬牙一跺脚,干脆道:“走,咱们去问一问你姑母,看她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办!” 他虽是一家之主,却反倒是这家里最没主见的,如今既不想听妻子的,又没能从女儿嘴里获得答案,于是干脆把决定权交到了妹妹手上。 而听他这么说,邢岫烟母女却都有些黯然。 邢忠在乎自己的颜面,邢氏难道就不在乎了? 且毕竟隔了一层,只怕更…… ………… “断不能把她嫁给别有用心之徒!” 结果却大大出乎母女二人意料,邢忠刚把事情说清楚,邢氏便毫不犹豫的道:“脸面固然重要,可哥哥膝下就只这一个女儿,死要面子给谁看?!” 别说是母女两个,连邢忠也没想到妹妹会这么说——他提出让妹妹拿主意,其实也是认定了邢氏会顾忌颜面,谁成想竟是这般结果。 见哥哥一家三口都楞在当场,邢氏心下暗笑,嘴里却叹气道:“也是你们来的晚了些,没瞧见那姓孙的当初是如何堵门骂街的。” 说着把孙绍祖主动登门,又是帮着给丫鬟出殡,又是花大价钱托请贾赦说项,结果反被贾赦坑害的事情,添油加醋的道了出来。 最后总结道:“老爷贪了那孙绍祖的好处,非但不肯帮他办事,反倒想把他的贬到云南去,也亏姓孙的烈性,堵门闹了起来,否则就只能吃个哑巴亏了。” “一旦闹到这等地步,若岫烟的婆家是个烈性的,只怕咱们家更要没脸;若他家是个怯懦的,自然只能迁怒到岫烟头上——这十成里倒有九成九要坏事,哥哥若只顾着眼前,往后只怕面子里子都要丢了!” 听了这番言语,邢忠也不禁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自认已经看破了贾赦的嘴脸,却那曾想到这恩候老爷压根没有底线,连这等恩将仇报的事情都能做出来。 可真要让女儿给焦顺做妾…… 邢忠犹疑着道:“咱们到时仔细甄别甄别,也未必就没有好人家了。” 邢氏见他竟还不肯乖乖就范,一时倒恼了,冷笑道:“哥哥只道是妻妾有别,却不知同样是做小,那有权有势人家里的妾,却比商贾家的大妇还要尊贵些!” “就说我们府上吧,那赵姨娘的哥哥虽是个不成器的,可在外面谁不尊他一声舅爷?莫说是寻常商人,便六品知县也要礼让他三分!” “那焦顺生财的手段你是亲眼见了的,在工部又屡屡立功得了圣眷,满京城都未必有几个比他升官快的!再过十年,你个商人妇若没有旁的背景,想求见他的小妾,只怕都要层层打典才行!” 说到这里,邢氏干脆一锤定音:“事情就这么定了,焦顺那边儿我自让人去说合,你们只安心在家候着就是!” 听她说的决绝,邢忠苦着脸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敢反驳。 第260章 纳妾【上】 九月十四,午后。 四辆马车缓缓转入宁荣街西口,那头辆马车上,周瑞探出半截身子,眺望着不远处那无比熟悉的荣国府,只觉恍若隔世。 回来了,终于是回来了! 他正心潮澎湃之际,马车却突然在宁荣前巷的一条胡同口停了下来,车夫扬鞭指着胡同里道:“周管家,这怕是有些不方便,您看咱们是绕行,还是……” 周瑞顺着他的指点望去,却见胡同里第二户人家门外,足停了六七辆马车,不说是堵的水泄不通,却也只余下了一条羊肠小道。 太太给自家安排的新住处,好像就在这胡同里。 难道说,是府里各处的小管事,特来恭贺自己王者归来? 周瑞心下刚涌出些洋洋得意,小管事钱启就从后面车上下来,快步上前道:“周总管,府里给你分派的院子,就在这家隔壁,若要绕路只怕要两刻钟才行——不如让马车自去绕路,咱们走几步,先看看该怎么卸车?” 这钱启亦是王夫人的亲信,只是能力地位都远不如周瑞,平时只负责陪着贾宝玉出行,兼或做些迎来送往的差事——这次周瑞奉调回京,王夫人便派了他去城外迎接。 原来是自作多情了。 周瑞心下略有些尴尬,但好在也没人知道他放才想些什么,于是也麻利的下了车,笑道:“使得,让你嫂子押车,咱们兄弟先过去瞧瞧。” 二人并肩往胡同里走,等离得近了,周瑞就发现那些马车正不停的往下卸东西,或是上等的绸缎布匹、或是精装的胭脂水粉,甚至还有捧着首饰盒子往里走的。 周瑞不由奇道:“这是谁家?当真好大的排场。” 钱启伸长脖子往里面扫了一眼,神情有些怪异的道:“是大太太的亲哥哥,今年入秋后才从南边儿来的。” 周瑞登时了然,大太太有个哥哥在江南,这事儿他早就知道,不过邢氏素以刻薄闻名,却不想对娘家兄长竟如此大方。 因都是二房的人,他也没避讳什么,当下感叹果然这骨肉天伦非是旁人可比。 “哪儿啊!” 然而钱启听了这话,却是嗤之以鼻,一面领着周瑞走进隔壁院子,一面压着嗓子解释:“这事儿跟大太太没半点干系——不对,这事儿就是大老爷大太太挑的头!” 听他说到半截突然改了口,周瑞不由得愈发好奇,连声催促钱启详细道来。 钱启便把这几天听来的言语,又杂了三分艺术加工,绘声绘色的讲了一遍。 虽然其中颇有离奇夸张之处,但整体故事脉络却并无大错。 “这焦大爷听说邢家要拿女儿做妾抵债,先是惊的下巴都都掉了,再三确认之后,又欢喜的什么似的——这不,金山银山的直往邢家堆,说是纳妾,跟娶媳妇也差不了多少!” 听钱启说到这里,周瑞才突然醒悟过来,脱口问道:“你说的焦大爷,莫不是来旺的儿子来顺?!” “去年就改叫焦顺了。” 钱启说着,往荣国府那边儿拱了拱手,三分酸涩七分艳羡的道:“如今咱们都得叫焦大爷、焦大人或是焦爵爷才行。” “这、这……” 周瑞不可思议的指着隔壁道:“大太太的亲侄女,给来旺的儿子做小?!这、这也太荒唐了吧?!” “您可别小瞧这位焦大爷!” 钱启冷笑道:“自打去年他不知为何入了皇帝的法眼,先是做了什么所正,没一年功夫又升了官儿,成了工部的大总管,听说除了尚书侍郎,就顶他说话管用了!” “连咱们老爷,如今都指着他分润些功劳,好在官场上更进一步呢!” “五月里太尉老爷回京,还特意给他取了个‘畅卿’的表字,说是日后只当叔侄相处。” 这一番话说出来,听的周瑞几疑是在梦中。 自己不过是离京年余,怎么这来顺就成了焦大爷、焦大人、焦爵爷,甚至还成了政老爷和王太尉跟前的红人?! 见他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钱启缓缓收了笑意,郑重的提醒:“不满您说,这回也是因为来旺一家子都脱了籍,才得了机会差人替换你们回来——我知道您和他家有些过节,可事到如今可万不敢招惹他家!“ 顿了顿,又补充道:“那赖大如何?亲儿子被焦大爷当面打断了腿,如今还不是巴巴的捧着人家,八月里焦大爷升官,赖家专门送去七八百两银子的重礼,就怕人家还记着当初那事儿!” 嘶~ 说别人,周瑞或许还觉着不真切,可听说了赖大的经历之后,他却情不自禁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赖大可说是荣国府家奴中的标杆,论权柄人脉地位,都是周瑞可望而不可即的,他的亲儿子被焦顺当面打断了腿,非但不敢报复,竟还巴巴的给仇人送厚礼赔罪。 这也太…… 周瑞忍不住质疑道:“赖家背靠老太太,连老爷太太都要给他夫妇几分薄面,这焦顺即便再怎么生发,总不至于越过老爷太太去吧?” “嗐!” 钱启无奈道:“这不是老太太也对焦大爷另眼相看嘛!他也不知道怎么谋算的,竟让咱们宝二爷入了陛下的法眼,八月节召见了一回,昨儿竟又召见了一回,把老太太乐的什么似的,直说这焦大爷是咱们宝二爷命里的福星呢!” 说着,他两手一摊反问周瑞:“这老太太看重的人,赖大又岂敢得罪?” 周瑞默然了。 不久之后,车队绕到了门前,钱启帮着把东西卸下来,便匆匆告辞而去。 周瑞将他送到门外,转回家里又沉默了半晌,突然喊过正在盘点行李的妻子,吩咐道:“你赶紧备一份厚礼,咱们也去隔壁贺一贺。” 周瑞家的虽不明所以,却知道丈夫绝不会无的放矢。 于是急忙从早就准备好的礼物当中,挑选了一些贵重的,亲自捧了跟着丈夫去了隔壁。 谁知到了那院里,却见刚刚告辞的钱启,也正混迹在宾客当中。 ………… 与此同时,荣国府后宅。 玉钏寻到丫鬟值房里,取出一个鼓囊囊的荷包塞给姐姐金钏,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道:“我们那边儿最近忙得很,怕有一阵子没法回家了,这些钱你抽空替我捎给家里吧。” 金钏掂了掂那荷包,听声音里面银子多过铜钱,不由笑道:“这是你们家大爷刚发的喜钱吧?倒真是好大的手笔!” 玉钏狠狠剜了姐姐一眼,转头就走。 “回来!” 金钏忙喊住了她,收敛了笑意正色道:“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可凭邢姑娘的出身,即便事出有因也属屈才。” “哼!” 玉钏没有反驳,却是冷哼一声,打腔子里喷出好大酸气。 “你这丫头!” 金钏抬手往她太阳穴上重重一戳,正色道:“你没见焦大爷高兴的什么似的?只怕往后再往里抬人,也没哪个越过邢姑娘去——若再生下儿子,连大妇都要让她三分!” “外面抬来的都比不得,何况咱们这样出身的?既然左右争不过人家,你这赌气给谁瞧?是给邢姑娘脸色,还是给你们焦大爷脸色?!” 玉钏也知道姐姐说的不假,可她心心念念为之奋斗位置,却被人莫名其妙的占了先,就算明知道争不过,却又怎能不恼、怎能不酸? “你呀你!” 见她还是不开窍,金钏把那荷包往她怀里一丢,不容置疑道:“若依着我的意思,还不如尽量讨个喜庆、留些情分,这往后你想要抬妾,说不定还要指着人家呢!” 玉钏下意识捧住那荷包,三分意动七分不解的反问:“这是什么意思?” 金钏恨铁不成钢的骂道:“蠢材!你把这钱拿回去,再召集焦大爷屋里几个凑一筹,给新姨娘添上一份妆奁,如此岂不显出你的大度来?届时莫说邢姑娘感念你的好意,只怕焦大爷也要多疼你些!” 玉钏顺着她的思路一琢磨,顿时转嗔为喜,兴高采烈的道:“我这就回去跟她们商量,若是有眼皮子浅的,我就自己出大头!” 说着,把那荷包拢在袖子里,转身飞也似的去了。 ………… 距离荣国府几条街外,某个小小的院落里。 尤三姐坐在板凳上,正一边摘菜一边生闷气,忽见母亲兴冲冲的从外面回来,看那满脸八卦的样子,就知道必是又听了什么大新闻。 果不其然,这尤老娘先倒了半盏茶,略略润了润喉咙,然后就对着两个女儿比手画脚道:“我方才回来的时候,看到前几天因为兄弟争产,被官府贴了封条那座宅子,已经把封条给撕了,正大张旗鼓的翻新呢!” “那家伙,连家具都是现打现漆,都是从南边运来的好料子,看着是木头打的,其实是生生用钱堆出来的!” 说到这里,她故作神秘的问:“你们可知道,那宅子是被谁买了去?” 尤三姐抬眼看了看,又低头冷笑道:“反正不是咱们家。” 尤老娘被她噎的直翻白眼。 好在还有个乖巧又好奇的尤二姐,十分配合的捧哏道:“可是街口那栋二进的宅子?妈妈快说,到底是被谁买去了?” “说来这人你们也都见过。” 尤老娘这才又抖擞精神,继续往外抖包袱:“就是寄居在荣国府的那位焦大爷!不过这宅子可不是他买来自己住的,你猜他把这宅子给了谁?” “给了谁?” “给了荣府大太太的亲哥哥!你可知道他这又图的是什么?” “妈妈快说啊!” “为的是纳这位邢舅爷的独生女做妾!” “这怎么可能?!” 尤三姐听到这里,又忍不住插话了:“那可是大太太的亲侄女!焦顺如今虽然生发了,可邢家也犯不上把女儿给他做妾吧?” “可说是呢!” 尤老娘一拍大腿道:“我一开始也不信,可架不住街上都这么说!” 顿了顿,她又啧啧有声赞叹:“不过这焦大爷委实大方,听说非但给邢家安了家,还准备给邢家置办一间修车铺子——就是专管补胎、换胎的那个!” “这可是稳赚不赔的独门买卖,被那琏二奶奶手上捂的水泼不进,听说连大太太当初都碰了一鼻子灰,也亏这焦大爷有面子,生生就拔了铁公鸡的毛儿!” 尤三姐下意识道:“这倒并不奇怪,那轮胎买卖本就是焦顺一手操办起来的,旁人不好插手,他总还是能说上话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 尤老娘顿时恍然。 不过尤二姐却有些纳闷,疑惑的捅了捅妹妹的胳膊肘,好奇道:“你怎么对这焦大爷的事如此熟悉?” “我、我在大姐那里听来的呗!” 尤三姐低头不开母亲和姐姐的目光。 其实是那次撞破焦顺和尤氏白日宣y之后,她才悄悄打探了焦顺的底细。 被姐姐这一追问,她脑海中不由浮起些羞人画面,当下忍不住又连啐了两声。 随即冷着脸解释道:“我嘴里进了小虫子。” 尤老娘和尤二姐交换了一下眼神,却都认为她这两声啐是冲着尤氏去的。 略一犹豫,尤老娘忍不住探问:“说起你大姐,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跟她闹翻了?连重阳节你都不肯过去,不如先给娘透个底,我去了宁国府也好帮着说合说合。” “有什么好说合的?!” 尤三姐把摘了一半的菜丢在地上,愤愤道:“她平白恶心人还有理了?你们想去就去,用不着理会我!” 说着,背转过身朝墙坐着,任凭母亲姐姐怎么说,也没半点反应。 尤老娘见状,无奈丢下句‘我去跟你姐姐分说分说’,然后就领着尤二姐出了家门,顺着大街往宁国府赶。 路过街口那家时,尤二姐好奇的探头打量,果见里面一派富贵气象,虽远比不得荣宁二府,却也比自家强出十倍不止。 等到了宁国府里,又正好撞见家丁们抬出了一顶四杠大花轿,上面精细的雕工足能让人晃花了眼。 尤老娘好奇的上前打探,才知道是五月里许氏过门时的万工轿,打算借给焦顺纳妾用,因不是正妻用不得大红,所以要提前丈量好尺寸,重新换上粉红的轿衣。 母女两个啧啧称奇,都道这说是纳妾,却比寻常人家娶妻还大手笔。 尤二姐更是不错眼的打量那花轿,暗想着自己出嫁时若也能有这般风光,便是给人做妾也未尝不可…… 第261章 纳妾【中】 宁国府后宅。 尤氏和继母、妹妹闲话几句,听她们小心翼翼问起自己为何与尤三姐争吵,不由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没好气的道:“还不是因为那柳公子闹的!” “柳公子?什么柳公子?” 尤老娘诧异的反问,见尤氏不说话,反而目视一旁的尤二姐,她便忙也转头追问究竟。 等尤二姐期期艾艾道出妹妹的心结,尤氏这才继续冷笑道:“因她三番五次央告,我好心托人打探了一下,谁知那柳公子竟是立志要去乌西国游历,就算路上无惊无险,三五年都未必能回来。” “人家柳公子都说不愿意耽误她,不想她竟又闹着让我安排她与柳公子私定终身!这等事我怎敢做主?说让她先问过母亲,结果她反倒恼了,拿些捕风捉影的事儿污我清白!” 将这七分真三分假的言语说完,尤氏又咬牙切齿的质问:“难道我这做姐姐的坏了名声,与她还有什么好处不成?!” 那尤老娘见这继女恼怒非常,又听说女儿竟要瞒着家里与人私定终身,一时急的跳脚道:“好个丧良心的小蹄子,姑娘也莫恼了,等我回去好生收拾收拾她,绑了来给你磕头赔不是!” 尤氏知道她只一张嘴厉害些,说出的话能打个三折就算好的,故此也没指着她真能把尤三姐绑来认错。 当下又冷笑道:“磕头赔不是就免了,她是要做贞洁烈妇立牌坊的人,我可高攀不起。” 尤老娘闻言愈发窘迫,连尤二姐在一旁也是讪讪不已。 这时候外面突然有仆妇禀报,说是那大红轿衣已经拆下来了,尺寸图样也都齐备,问是把东西送到焦家,让他们比量着制备;还是家里直接给订了样式,再当成贺礼送过去。 尤氏略一沉吟,便道:“咱们订的不一定称心,还是把轿衣和图样送过去,让他们自己比量着弄个新的吧。” 那仆妇答应一声就待离开。 斜下里却抢出个银蝶,躬身道:“太太,还是我走一遭吧,正好把珠大奶奶要的鞋样子捎去。” 尤氏知道她是想去焦顺跟前讨喜,自然没有不允的道理。 当下银蝶便领着两个仆妇,把东西送到了焦家。 因还不到正经筹备的时候,焦家反倒不似邢家那样热闹,只几个丫鬟聚在廊下,正叽叽喳喳的闹着什么。 见是银蝶送了东西来,香菱忙主动迎了上来,陪笑道:“劳姐姐跑这一遭,只是不巧的紧,我们爷跟着老爷太太去看吉时了——请姐姐先把东西放下,我回头在禀给我们爷。” 听说焦顺不在,银蝶难免有些失望,挥手示意两个仆妇把东西送进东厢。 因见玉钏几个仍在争执,她又忍不住好奇的拉着香菱,冲廊下努嘴道:“这是吵什么呢?” 香菱无奈道:“玉钏提议我们凑些钱出来,给邢姑娘置一份见面礼——只是她说的数额有些大,五儿有些不凑手,便提议打些络子什么的送去,结果两人就闹起来了,晴雯原想劝架,被玉钏顶了几句,便也……” 这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银蝶闻言又仔细打量了玉钏半晌,她早得了尤氏允诺,时机一到就要转到焦家,这玉钏如此心机手段,只怕正是日后竞争上岗【抬妾】的最大对手! 自焦家出来,银蝶又心事重重的转到了李纨屋里。 不想李纨也正忧心忡忡。 见是银蝶来了,她忙拉到里间悄声道:“邢姑娘这事儿,听说我们太太不大高兴,约莫是觉着焦顺寄居在这府里,偏又大张旗鼓纳大太太的侄女做妾,传出去难免让人笑话。” 细一想,也确实是这么个理儿。 若焦顺住在外面也还罢了,偏在荣国府里如此行事,一旦传到外面去,贾政王夫人这两个当家的难免受人非议。 李纨又嘱咐道:“我这里与他联络不便,你回去设法传个消息给他,让他千万设法消弭消弭,别最后肥肉没吃上反碰一鼻子灰。” 银蝶连连点头,回家就把这事儿禀给了尤氏。 尤氏却半点不慌,笑盈盈的道:“回回说起畅卿来,她都是一脸嫌弃,偏这一有风吹草动就显出偏向了。” 银蝶忍不住提醒道:“太太,这事儿总该早些知会大爷才是!” “用不着。” 尤氏摆摆手:“二太太再怎么着,难道还能越过政老爷去?你焦大爷早在那边儿打了埋伏,我料二太太到时候必然偃旗息鼓,绝不敢坏了他的好事!” 倒真让尤氏料准了。 荣禧堂里。 王夫人正与丈夫说起这事儿来。 “旁的也还罢了,他在咱们府里纳大嫂的侄女做妾,这传出去只怕……” 王氏说到这里,又往回收了收:“我也不是要拦着他纳妾,只是他不该这般敲锣打鼓的闹腾,要么悄默声把邢丫头纳了,要么等搬出去之后再张罗,好歹也能给咱们留些颜面。” 贾政听完这一番抱怨,却是答非所问的捋须道:“司务厅拟了一份草案,建议由巡视组和杂工所一起,先总结出先前推广新政的经验,然后再以此为基准,将各司相关人员召集起来培训三个月,以便在年后全面推广新政。” “顺哥儿特意向部里推荐由我主持此事,若顺遂的话,明年各司但凡有开缺,我凭这份功劳必然能补上去——唉,在工部蹉跎了大半辈子,如今也终于能一展所长了。” 王夫人闻言面色数变,随即就改了立场:“其实这也是他家咎由自取,连大哥大嫂既然都不曾出面阻止,咱们又怎好节外生枝?” “是这么个道理。” 贾政微微颔首,顺势岔开了话题:“宝玉呢?莫不是又在和姐妹们纠缠?” “怎么会!” 王夫人忙道:“宝玉昨儿在宫里遇了些挫折,又被老爷训斥了一通,今儿一早起来就在书房里闭门苦读呢。” 贾政再次微微捋须颔首,虽未开口,却显然很满意这个答案。 “老爷”。 王氏却反倒忐忑起来:“这回宝玉被陛下当面难住,会不会、会不会……” 她一时也说不出会发生什么,但就是提心吊胆疑神疑鬼。 “无妨。” 贾政摆摆手道:“顺哥儿昨儿细问了经过,说陛下多有提点之意,只要那孽障肯塌下心来学,让陛下看到他的进益,说不得反而是桩好事呢。” 说白了,这隆源帝有些好为人师,偏他自持身份,不愿意把那些太监宫女当徒弟;而周围身份足够的,又大多对这些奇巧淫技不感兴趣。 如今逮到这么个小舅子,当真是天雷勾动了地火。 不过…… 贾政又板起脸来道:“正所谓福兮祸所伏,若这孽障仍是一味的贪玩懈怠,一而再再而三的被陛下问住,只怕这好事就要变成祸事了!” 说着,横了妻子一眼:“你有空就多跟老太太说一说这其中的道理。” 王氏知道这也是在敲打自己,让自己千万不要因为溺爱,误了宝玉的大好前程。 以前看不清前路,舍不得宝玉吃苦也还罢了,如今却是万万要紧的时候,故此王夫人忙不迭点头应了,表示一定会做通老太太的工作,绝不会耽搁了博取圣眷的大事。 同时忍不住叹道:“亏的是顺哥儿通透,能悟出陛下的深意来。” 她先前只是迫于形势,不得不放弃插手焦顺纳妾的一事,如今听说焦顺又帮着宝玉揣摩出了圣意,却是彻底将这事儿抛到了九霄云外。 荣国府的面子虽要紧,却大不过丈夫的前程,比起儿子的未来更是不值一提! 而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后,王夫人忍不住满眼放光的问:“照顺哥儿的意思,咱们家宝玉这一来二去的,岂不就和陛下有了半师之宜?” 贾政脸上也浮现起按捺不住的得意,正要交代妻子不要在外面胡说,却又听王氏话锋一转:“怪道今儿一早,连镇国公府都托了人来,拐弯抹角的打听宝玉的生辰八字。” 贾政闻言吃了一惊,脱口道:“你确定是镇国公府?” 昔年八公皆以荣宁二府为首,但近年来镇国公府却是后来居上,毕竟当今陛下的生母牛太后,就是出身镇国公府——镇国府的当家人勇毅伯牛继宗,则正是太后的胞弟。 “应该不会有错。” 王夫人先是点头,随即却又满面纠结:“只是我打听着,勇毅伯膝下并无嫡出的女儿,只有个侄女与宝玉年龄相当。” 若真是勇毅伯的嫡出女儿,她也就不用犹豫了,偏这又隔了一层。 虽也是太后的亲侄女,当今陛下的表妹,但…… 贾政瞧出了她的心思,不由嗤鼻道:“怎么,你动心了?却不知许了镇国府,薛家那边儿你又打算如何交代?” 王夫人讪讪道:“瞧老爷说的,这八字都没一撇的事儿,怎么就说起什么交代来了。” 说是这么说。 但她扪心自问,若非隔了一层,而是勇毅伯的滴亲女儿,她只怕就不是心动而是行动了。 诚然,宝钗这丫头的品貌心性,都让她十分满意,可比起太后侄女、皇帝表妹所能带来的助力,却又是远远不如了。 几乎没怎么犹豫,她心下就开始认真考量,如果真有类似的亲事找上门来,宝钗那边儿究竟该如何安排了。 ………… 与此同时。 被亲姨母蒙在鼓里的薛宝钗,却正与一众姐妹议论着邢岫烟的姻缘。 与此事牵扯最深的贾迎春,依旧是在角落里泥胎木塑一般,但只要有人靠近观察她的脸色,就不难从那木讷中读出黯然神伤四字。 而与邢岫烟关系最为亲近林黛玉,对此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干脆也收敛了伶牙俐齿,暂且坐壁旁观起来。 于是场上最活跃的,反是和邢岫烟没见过几面的,又适逢其会来到荣国府的史湘云。 这时她正愤愤的打抱不平:“听你们这么说,邢姐姐的人品才貌,便配那状元榜眼都使得,偏怎么就给……呀!” 湘云突的一声惊呼,却是身旁的薛宝钗暗暗掐了她一把,顺势接茬道:“自来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命里如此,又岂是能强求的?” 旁边惜春闻言,喃喃重复道:“是啊,若命该如此,又何必强求。” 迎春在角落里虽不曾言语,面上却又添了三分落寞。 姐妹当中,迎春参道,惜春礼佛,都是信命的。 只是迎春参道是为余生祈福,惜春礼佛却大有厌世的心思。 史湘云被宝钗拦了话头,又听这缘法、命理的,心下只觉好大的没趣,可又素来亲近信服宝钗,也不好当面驳她。 正郁闷着呢,忽见林黛玉以手托腮目光迷离,竟罕见的不曾参与姐妹们的议论,湘云不由捅了捅一旁的探春,好奇道:“林姐姐这是怎么了?” “嘘!” 探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声道:“好容易这回没掐起来,你就别再招她了。” 史湘云再次讨了个没趣,嘟着嘴咕噜噜转动着大眼睛,半晌突然提议道:“对了,咱们是不是该去邢姐姐家贺一贺?” “这……” 探春犹疑道:“若是成亲,自然要贺,可如今却……” 惜春在一旁也是连连摇头:“却怕咱们姐妹去了,反让她脸上更挂不住呢!” 史湘云不依不饶的质问:“毕竟是姐妹一场,又沾亲带故的,她如今既要出阁,大家伙儿总不能不闻不问吧?” 众人相持不下,于是都把目光投向了宝钗。 薛宝钗微微一笑,正要开口说话,冷不丁却被林黛玉抢了先:“旁人也罢了,二姐姐总是去要走一遭的!” 众人登时又把目光转到了迎春身上,直瞧的浑身不自在,欲要垂首避开,又担心被人瞧出什么,一时周身愈发僵硬。 “二姐姐确实要走一遭。” 薛宝钗见状,上前挽住迎春的胳膊,笑道:“姐姐不妨问问邢姑娘的意思,她若是乐意姐妹们去,咱们便过去贺一贺;若有不便之处,咱们各自凑些钱,送一份贺礼也就算是全了心意。” 众人闻言纷纷附和。 贾迎春这时候压根不想见到邢岫烟,可又不好拒绝姐妹们的拜托,只得闷声点头应了。 这时林黛玉竟又主动请缨:“我陪二姐姐走一遭吧。” 70 第262章 纳妾【中二】 自从定下要拿女儿抵债之后,邢忠夫妇这几天活的分外纠结。 一方面他们对焦顺大张旗鼓的做法倍感屈辱,只觉得把邢家的老脸都丢尽了;一方面却又因为焦家接连不断的大手笔,萌生出继续继续不要停的贪心。 而这种痛并快乐着的情绪,在早上县衙主动派人退还了,先前被当做证物收缴的房契,又有百十位匠人同时入驻开工,并保证今年冬底就能拎包入住之后,达到了顶点。 以至于当几家闻名京城的铺子,主动送货上门供邢家挑选的时候,夫妻二人甚至都有些麻木了。 直到林黛玉和贾迎春联袂而来,他们才从机械应对中晃过神来。 “见过舅舅舅母。” “快请起、快请起!” 面对两个名义上沾亲,实则并无半点血缘关系的娇小姐,夫妻二人都十分的不自在,在进行了惯例的开场白之后,邢忠吭吭哧哧欲言又止,最后微微叹息一声,便蔫头耷脑的低下了头。 他原本面对贾迎春这等公府千金时,就自觉低人一等,如今自己的女儿给人做了小,就更不知该如何面对了。 邢妻见丈夫闷葫芦似的没半句言语,只好强笑道:“岫烟就在西屋里,你们姐妹进去说话吧,茶水点心我过会儿让人给你们送进去。” 贾迎春默默点头,却也和邢忠一样,全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眼见气氛愈发的尴尬,林黛玉只得替她客套道:“舅妈不用管我们,您忙您的,我们和邢姐姐说会儿子话就走。” 黛玉在姐妹当中原是特立独行的一个,如今却不得不乖巧懂事起来,眼瞧着迎春二话不说转头就往里间走,心下更是大感无奈。 要说贾迎春素日里虽然木讷,却并非不知礼的人,恰恰相反,因为谨小慎微的性子,她向来是姐妹们当中最讲礼数的那个。 只是因这连月来的波折,早使得二小姐身心俱疲,再加上面对的又是即将和焦顺结亲的邢家,迎春实在提不起精神支应这些俗礼。 却说邢岫烟也早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只是因为羞于见人,所以才不曾主动迎出去。 如今见贾迎春和林黛玉走进来,她也忙迎上前招呼道:“二姐姐、林妹妹,你们怎么来了?” 贾迎春却盯着她怔怔出神,目光迷离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林黛玉只好再次越俎代庖:“姐姐的好事近了,我们自该过来瞧瞧的——原本姐妹们都闹着要来,却又怕姐姐这里不方便,这才让二姐姐和我先来探问探问。” 邢岫烟苦笑一声,摇头道:“多承姐妹们好意,只是如今家里乱的很,若慢待了姐妹们反而不美。” 言外之意,显是在婉拒姐妹们过来探视。 这倒也并不出乎黛玉所料,她微微点头表示知道了,随即忽然羞惭自责道:“当初我若是能坚决一些,帮着姐姐把这银子还上,又何至于闹到这步田地。” 听了这话,邢岫烟脸上泛出了真诚的笑意,拉着林黛玉恳切道:“妹妹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如今这结局对我而言,也未必就是什么坏事。” 见黛玉一脸的不认可,她继续补充道:“我毕竟没有兄弟姐妹,不至于因此连累了谁的姻缘前程,只要能换父母一世安稳富贵,也算是进到了为人子女的孝道。” “何况我虽是做妾,好歹是跟了位年轻有为的丈夫,又比主母早进门,日后只需安守本分,也未必就差过那些盲婚哑嫁的。” 这话听着有些道理,但林黛玉却知道她是在宽慰自己,故此心下反倒愈发后悔起来。 当初她就曾想过,干脆提点邢岫烟求助于薛宝钗。 不同于其它姐妹兄弟,薛宝钗实掌着家中的生意,挪借千余两银子对她而言并非难事,若有宝玉从旁说合,此事倒有七八分把握。 只是林黛玉素来与薛宝钗不睦,更不想她充当邢家的救世主,在宝玉面前大出风头,于是犹豫再三,也未曾提起这个法子。 谁成想短短几天,事情就又起了这么大的变故! 如今焦顺大张旗鼓的操办,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莫说薛家还肯不肯掺和进来,就算肯借银子给邢家,只怕也已经于事无补了。 后悔之余,林黛玉忍不住反手挽住邢岫烟的胳膊,咬牙道:“谁说姐姐没有姐妹兄弟了?若在焦家受了气,只管跟我……还有二姐姐说,我们指定饶不了他!” “林妹妹。” 邢岫烟知道她这话虽有些天真,却是出自一片至纯,不由也动了感情。 两人手挽着手四目相对,倒显得贾迎春这正牌子表姐成了局外人。 这时候突然门帘一挑,却是司棋送了茶水点心进来。 但她的脸色却透着几分异样。 “姑娘。” 把茶水点心放下,司棋转身指着外面悄声道:“焦顺……焦大爷来了。” 邢岫烟和林黛玉闻言,不由异口同声的问:“他怎么来了?” “应该是来商定日子的。” 司棋解释道:“听说是专门去清虚观问过的,就定在这月二十七过门。” 顿了顿,又补充道:“这虽比不得对月贴正式,但比起寻常纳妾的流程可要隆重多了,足见焦家还是很看重姑娘的。” 这自然是极好的消息,但‘妾’的身份却又让二女高兴不起来。 “岫烟、岫烟。” 就在这时,忽听邢妻在外面隔门呼唤。 邢岫烟疑惑上前,挑帘子就见母亲一脸的纠结,紧蹙着眉头悄声道:“焦大爷要见你呢。” 邢岫烟闻言一呆,首先想到的是婚前不能相见的规矩,但转念一想,这纳妾本就不是娶妻,自然不用守什么婚前俗礼。 这让她不禁生出些小小的失落来,但很快就又收敛了情绪,温声道:“母亲若想让我见,女儿就去见一见。” “唉~” 邢妻叹了口气,黯然垂首道:“那就出来见一见吧。” 邢岫烟回头跟林黛玉、贾迎春告了声罪,这才跟着母亲到了外面厅里,却见厅内空荡荡的不见半个人影。 “我去请他进来。” 邢妻吩咐一声,五味杂陈的出了厅门,对着廊下正和焦顺大眼瞪小眼的邢忠微微颔首。 邢忠沉着脸侧身让开通路,硬邦邦的挤出三个字:“进去吧。” 焦顺则是笑盈盈的冲夫妻两个拱了拱手,这才不慌不忙的进到了客厅里。 见独他一人进来,并不见父母陪同在侧,邢岫烟虽然已经做好了准备,却还是忍不住慌张的低下了头。 不过她马上就克服了紧张的情绪,顺势矮身冲焦顺道了个万福:“岫烟见过焦大人。” “往后用不着客套。” 焦顺边说边走到主位上落座,又指着一旁的高背椅道:“你也坐吧,有些事情我觉得该提前交代清楚,也免得你胡思乱想担惊受怕。” 邢岫烟上前给焦顺斟了杯茶,体贴的放在了他右手边上,这才按照他的吩咐坐到了一旁,但却并没有坐实,而是斜签着搭了半边臀部上去,将身子正对着焦顺。 这身形虽是斜的,态度却绝对端正。 焦顺心下暗暗点头,越发觉得这顺水推舟的买卖十分值得,自己身边正缺这么一个聪慧早熟、态度端正、又出身不俗的人来主持家务。 否则再这么继续收拢下去,单只是丫鬟们争风吃醋就够自己忙的了。 当下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咱们家里的情况,你应该也有所了解,我母亲操劳了半辈子,若论治家自然是手到擒来,可做儿子的总该让她享享清福,过几天顺心的太太日子。” “所以我早就踅摸着,想找个合适的女子把家里这一摊子照管起来——原本倒没敢惦念到姑娘头上,却不想就有这阴差阳错的缘分。” “对姑娘而言或许是孽缘,但在我倒是大喜过望,不然也不会急急忙忙把事情定下。” “等过了门,家中的一应所有我都准备交到你手上,论体面虽比不得大妇,但我保证家里也没哪个能小觑、欺辱你!” “至于你父母,这几天你已经瞧见了,日后我肯定也短不了贴补,更不会拦着你进孝。” 这一番话说出来,若是个贪恋权势有野心的,说不得就要大喜过望,进而萌生出架空大妇,甚至取而代之的心思来。 但邢岫烟却是柳眉微蹙,略一沉吟之后,更是坦然婉拒道:“妾是小门小户出身,也不曾学过这些,何况往后自有太太奶奶做主,如何轮得到我来越俎代庖?” 真要按照焦顺的说辞,日后一应家务都落在自己这姨娘身上,长此以往那当家主母又怎肯答应,只怕必是要有一场龙争虎斗。 然而邢岫烟并无夺嫡篡位的野心,更不想因此和未来主母产生冲突。 听她婉拒了提议,焦顺心下对她的评价反倒又高了半分,当下手肘往当中的茶几上一撑,半个身子隔空探到邢岫烟身侧,压着嗓子道:“过几日你就是我的人了,有些事情我也不瞒着你。” 邢岫烟原本下意识想要闪避,可见他极力压低嗓音,又一副神神秘秘的架势,心下也不禁有些好奇,稍一犹豫,便僵着身子没动。 焦顺见状,立刻得寸进尺的往前欺了欺,在邢岫烟耳旁细语道:“我继承了义父的爵位,自然要留下焦家的香火,可来家也之我这一根独苗,难道就眼瞧着绝灭无人了不成?” 邢岫烟感觉到他不住把热气往自己耳朵上吹,一时半边脸庞都涨红了,正欲羞怯退缩,冷不丁听到这话,不由得为之一愣,讶然道:“大人的意思难道是说……” “不是我的意思。” 焦顺几乎咬在那银元宝似的耳朵上,表面却一本正经的撇清:“是我爹和义父的主意,打算让兼祧两门——届时这主母却有两个,让谁做主掌家都不大合适,届时自然就显出你来了。” “我虽与姑娘接触不多,却知道你是个公正大气的,等过门后跟着太太历练历练,尽量做到一碗水端平就好——到时候她们占着名分你掌着实权,明面上是两门兼祧,实则在家里三足鼎立。” 这一番话说出来,却是让邢岫烟心下无比的复杂。 得了焦顺的许诺,她少了无数忐忑,更去了好些个心病;可真要是如此,也就意味着她往后必然要与两个主母勾心斗角,这样的生活,却又绝不是她所思所求的。 正百味杂陈之际,邢岫烟忽然间就觉得手腕上一凉,低头看去,却是焦顺不知何时已经捉住了她的小手,正将一个极通透的翡翠镯子往腕上套弄。 邢岫烟下意识的一缩手,脱口道:“这、使不得!” “有什么使不得的?” 焦顺却那里肯放,硬把那镯子到她皓腕上,又揉搓着那滑如凝脂的小手,故意板着脸道:“这就算是你我的定情信物,你若摘下来我可就要恼了。” 邢岫烟挣扎的动作一顿,随即红着脸提醒:“二姐姐和黛玉妹妹都在里间呢,大人且、且放尊重些。” 焦顺本想再沾些便宜,听她这话,又拿眼角余光往里间扫量,果见那帘子后面隐约站着两个身影。 他生怕给林妹妹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急忙坐回了原处,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叮咛道:“方才所说,是咱们家里的私事,便我屋里的香菱、玉钏都不知道,你记得千万不要传出去,否则若影响了老爷太太的谋划,却不是闹着玩的。” 想要兼祧,去骗去偷袭肯定是不行的,婚前必然要跟女方沟通清楚。 但让女方知道是一回事,闹的沸沸扬扬让大家全都知道,却又是另一回事,真要是传扬开了,女方碍于面子,本来能答应的只怕也要打退堂鼓了。 邢岫烟自然也明白这些道理,当下忙起身郑重的应了。 焦顺把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也起身道:“时辰不早了,该说的也都说了,你就踏踏实实等着二十七过门吧。” 说完,再不犹豫径自扬长而去。 邢岫烟目送他消失在门外,又情不自禁的低头抚弄腕上的镯子,心下虽乱糟糟的不知是喜是悲,但对这桩婚事的排斥抵触,却在无形中消弭了大半。 70 第263章 纳妾【下】 岁月匆匆时光冉冉,一晃眼已是九月二十七。 邢家自天不亮就开始热闹起来,中午单只是酒席就摆了二十几桌,不过来的宾客多是左邻右舍,以及宁荣二府的管事奴仆,正经的主子几乎一个都不曾露面。 唯独林黛玉和贾宝玉全无顾忌,踩着点特意赶来送邢岫烟出嫁。 眼见到了申正【下午四点】吉时,贾宝玉躲在邢家堂屋里间,隔着窗户目送那八抬大轿缓缓出了巷子,不知为何竟就突然大放悲声。 眼见他涕泪横流又拿袖子乱抹,林妹妹急忙把帕子递了过去,纳闷道:“你这又是怎么了?今儿是邢姐姐出嫁,她老子娘还不曾哭呢,你倒先掉起了金豆子。” 贾宝玉接过帕子抹了把脸,又狠狠揉了揉红眼圈,这才更咽道:“刚才看着那轿子出门,突然想到姐妹们终也有这么一日,我就觉得心里发闷,像是有人拿钝刀子剜我的肉一样!” 林黛玉闻言一怔,口中也喃喃道:“是啊,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终也难逃这么一日的。” 不想话音未落,贾宝玉就一把攥住了她的腕子,急道:“旁人也还罢了,你却万万走不得,必要一辈子……不!是要生生世世守着我才好!不然我宁肯立刻就死了,也不愿意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活着!” 林黛玉听他这话,心中羞喜交加五味杂陈,一时也险些落下泪来,急忙背转过身跺脚道:“我究竟是犯了多少天条,竟要生生世世受你的气!” 宝玉不忿反问:“我、我那里给你气受了?你倒是说出来听听!” “哼!” 林妹妹娇哼一声,回头质问:“邢姐姐大喜的日子,你偏说什么死啊活的,这难道还不气人?” “这……” 贾宝玉登时语塞。 林黛玉则是得理不饶人:“再者说了,你如今虽这么想,备不住那天看我不顺眼了,就闹着要赶我走呢。” “你、你你你!” 贾宝玉气的浑身直抖,抬手指着林黛玉道:“你说这话是要气死不成?还是要我把心剖出来给你瞧?!” 林黛玉将巴掌大的小脸一扬:“你那心肝我瞧不见,这隔三差五登门提亲的,我却是亲眼瞧见了。” “那是她们、她们……罢罢罢!” 贾宝玉说一声‘罢’字,就狠狠跺一下脚,三次之后愤愤道:“下回再去宫里,我故意把皇上惹恼了,让那些趋炎附势也都厌了我,这总成了吧?!” “说什么胡话!” 林黛玉转身去捂宝玉的嘴,急道:“你难道不知道……咳咳、不知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若万岁爷当真恼了,只怕阖府上下都……咳咳,都要不得安生!” “好妹妹,你别急、别急啊!” 宝玉见状登时把什么都忘了,转身慌急的抓起茶壶,丁铃当啷泼了半碗斟了半碗,捧给林黛玉道:“快、你快喝些水,往下顺顺气就不咳了!” 等林妹妹接过茶水,他又一边轻拍着黛玉的粉背,一边指天誓日的道:“如今也没旁人,我实话跟妹妹说,只要咱们能长久,府里一时不得安生又算得了什么?” “听你胡说!” 黛玉眼波流转万般的柔情,偏嘴里依旧没半句软话:“你自己要闹天宫,偏拿我做由头,难不成等五行大山压下来,也要拉我去垫底?” “我怎么舍得妹妹跟我一起吃苦?!” 贾宝玉登时叫起了撞天屈:“真要有那么一天,我只在那五指山下等着盼着,等你做了一品诰命,跟着宰相丈夫告老还乡时,能指着那山下说一声‘那猢狲原是我哥哥’,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林黛玉一颗芳心几乎都酥了,红头胀脸的啐道:“呸,偏你就有这么多疯话、胡话拿来哄人!” “我若是哄你,就……” 宝玉还要赌咒发誓,外面袭人挑帘子近来,连声的催促道:“小祖宗,说好了送邢姑娘上轿咱们就回去,这怎么半天也没个动静——快回去吧,不然老爷太太该问了!” 兄妹二人只好收了言语,在一众丫鬟仆妇前呼后拥之下出了邢家。 眼见就要各自上车,黛玉突然扬声对紫鹃道:“只要有人陪着,我实是不怕吃苦的。” 贾宝玉听了,登时欢喜的什么似的,上车时还手舞足蹈,险些一头从车上摔个倒栽葱。 ………… 话分两头。 却说粉红花轿出了巷子,先从西口转入宁荣街,又自宁荣街东口拐进长宁里,然后顺着宁荣后街一路向西,几乎是绕着宁荣二府转了大半圈,这才进了荣府后门。 这也是时下约定成俗的规矩,若是两家离得远也还罢了,只消沿途招摇过市即可;若两家近在咫尺,就要先南辕北辙,然后再兜个大圈子绕回来。 这么做的目的,自然是为了炫耀陪嫁的排场。 也亏得纳妾一切从简,所以只绕了两三条街,若换成娶妻的话,只怕迎亲的队伍先要游遍小半个内城。 “花轿到了、花轿到了!” 栓柱早在后门守着,见花轿进了荣府进了大门,忙大呼小叫的往家跑。 焦家门前贾芸听了呼唤,立刻一声令下,什么窜天猴满地红的,噼里啪啦震耳欲聋。 鞭炮声刚停,又有几十个孩子围上来讨喜钱,司棋足撒出去两簸箕用红线裹着的铜钱——怕砸伤孩子——这才得了条通路。 等进了院门,还有好些个繁文缛节候着。 好在因为纳妾不是娶妻,焦顺倒是老神在在的堂屋待客,并不用跟着一起受罪。 期间细节暂不赘述。 却说等儿女双全的妇人抑扬顿挫的念完了吉利话,扶着邢岫烟坐到铺满干果的床上时,外面天色都已经暗了下来。 陪着走完所有流程的司棋,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又问过邢岫烟是否渴、饿,得到否定的答案之后,便自顾自的坐到了桌前,与蒙着盖头的邢岫烟相对无言。 这洞房里一时静悄悄的,与外面的喧嚣恍似两个世界。 也不知过了多久。 外面的宾客渐渐散了,少了那烦人的嘈杂,司棋却突然有些不适应起来。 看着对面蒙着粉色盖头的邢岫烟,再看看这满屋子红烛喜字,一时总觉得是在梦中。 明明月初的时候,她还以为这辈子与焦顺有缘无份了,谁曾想稀里糊涂阴差阳错,竟又跟着邢姑娘陪嫁了来。 愣怔了半晌,想到焦顺多半也该过来了,司棋心里愈发不安稳,于是起身先剪了烛花,又把挑盖头的秤杆摆在了最显眼的地方。 随后茫然四顾,正琢磨还能做些什么,忽见有人抱着被褥推门走了进来,冲邢岫烟笑道:“姨娘,这是我们几个凑钱置办的,大爷因体谅着好歹是片心意,也不嫌东西简陋,说是今晚上就用这一套了,您看……” “是玉钏姑娘吧?” 邢岫烟虽顶着盖头看不真切,但还是准确的认出了来人,微微颔首道:“你们有心了。” 玉钏忙道:“都是应该的,姨娘一来我们也算是有了主心骨——这时辰不早了,我先帮姨娘铺起来吧。” 说话间,抱着那龙凤呈祥的被褥就要上前铺床。 不想刚到床前,就被司棋横身拦了下来,昂头俯视居高临下的道:“妹妹今儿跟着辛苦了,这些事情放着我来吧。” 玉钏脸上的笑容一僵,待要推拒,可见司棋人高马大的,又素知她是个豪横的,终究没胆子正面硬刚。 于是只好任由着司棋半抢半要的夺走被褥,自顾自抖落开了,一面往床上铺一面吩咐道:“晚上来了这么多客人,大爷多半吃了不少酒,劳妹妹去灶上讨一碗醒酒汤备着,省得耽误了吉时。” 见她一再再而三的喧宾夺主,玉钏心下恨的什么似的,可无奈形势比人强,最终也只能强笑着对邢岫烟说了句:“姑娘若有什么要求,只管吩咐我一声。” 然后便悻悻的转身离去。 “哼!” 等玉钏走后,司棋冲门外嗤鼻一声,不屑道:“她姐姐金钏一肚子花花肠子,这做妹妹的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姑娘往后可千万提防着些,莫让这些小蹄子得了意!” 顿了顿,又补了句:“好在那香菱倒是个纯良的,在这府里出了名的憨厚,若我不在姨娘身边时,您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她就是。” 邢岫烟听完沉默了片刻,这才开口道:“规矩如此,从明儿起我就不能叫你姐姐了,索性趁着现在,先跟姐姐说几句心里话。” “姐姐方才自然是为了我好,可咱们既到了这里,又不曾有谁给咱们脸色,大家就该一团和气,尽量不给大爷添麻烦才是。” “纵是大妇,又公婆在堂也没有下马立威的道理,何况我不过是妾室罢了,更没有刚来就得罪人的道理。” 司棋听到这里,手上的动作不由僵住了。 她久在贾迎春身边,素来与二姑娘分庭抗礼惯了,甚至大多数时候都能当面压制住迎春。 如今被邢岫烟当面点出不是,一时那里习惯的来? 正满心的委屈,却又听邢岫烟嗓音一肃,继续道:“不过若是有谁无端欺辱咱们,我也是决计不依的,该讲规矩讲规矩,该论道理论道理,总要辩个是非清白出来!” 这一番话,登时又让司棋的心情缓和了不少。 旁的不说,只邢岫烟这份不依不饶的气势,就比逆来顺受的二姑娘强出十倍不止。 而她就是因为对二姑娘怒其不争,才甘愿转到邢姑娘跟前,如今既指望主子振作自强,又怎好如同先前一般越俎代庖? 想通了这一节,司棋便恭声道:“姑……姨娘说的是,我以后再不敢自作主张了。” 可她到底还是有几分不服,紧跟着又忍不住补了句:“她们若敢动歪心思,姑娘只管派我去打头阵,就有什么错也是我一人担着,绝不会连累姑娘!” 不想邢岫烟闻言,抬手挑起半边盖头目视司棋,板着脸道:“姐姐先前算不得有错,只这一句却是大错特错!” 说着,她伸手拉住司棋的手,郑重其事道:“咱们姐妹从此便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出了事岂有让你一人担着的道理?!” 这一番话,让司棋心下的不满彻底烟消云散。 她反手抓住邢岫烟的腕子,正要说几句动情的言语,不想焦顺突然推门走了进来,见到这一幕,诧异道:“怎么不等我来,就把盖头给掀了?” 邢岫烟脸上一红,忙垂下了盖头。 司棋也有些尴尬,讪讪起身道:“姨娘是要吃茶润润嗓子,不想大爷正好进来。” 正说着,就见玉钏捧着醒酒汤跟着近进来,看似乖巧的双手捧给焦顺。 这耍心机的小蹄子,不早不晚,专等着大爷进门才送醒酒汤来! 司棋忍不住横了玉钏一眼,不过想到邢岫烟方才言语,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焦顺接过那醒酒汤一饮而尽,随手抛还给玉钏,又挽袖子抓起那秤杆,依旧醉醺醺的道:“这时候还吃什么茶,等咱们吃完交杯酒,有你滋润的时候!” 屋里两个丫鬟都是经过见过的,闻言一个红晕满面掩嘴偷笑,一个拉下脸来暗骂无耻,倒只有邢岫烟不解其意,以为是要拿交杯酒滋润嗓子呢。 这时焦顺晃晃悠悠上前,挑起那粉色盖头,连秤杆一并丢给司棋,挥手示意:“都下去吧。” 顿了顿,又补了句:“司棋,你记得准备好热水毛巾,在外间候着。” 司棋不咸不淡的应了。 玉钏在一旁却是酸的不行,这差事素来是她和香菱轮换,不想司棋刚一来就抢了去。 虽说司棋是陪嫁丫鬟,伺候这事儿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但她心下还是老大的不痛快。 暗自琢磨着,邢姨娘肯定是比不得了,却决不能让这司棋爬到自己头上去! 然而…… 她看看司棋那高大丰壮的身形,再想想她名震荣国府的火炭脾气,又止不住的发憷。 这时玉钏突然就后悔起来,若早知道司棋也要陪嫁过来,先前就不该和晴雯起冲突——众所周知,晴雯和司棋是有旧仇的,本来自己正好可以利用这一点,结果却反倒先与晴雯闹翻了。 不提玉钏如何悔不当初。 却说等她二人离开之后,焦顺便拉着邢岫烟来到桌前喝了交杯酒。 期间邢岫烟被他拉着小手,乃至环住纤腰,却只是羞答答的垂着头一味的顺从。 直到喝完了酒,焦顺将她打横放到床上,就待扑将上来,邢岫烟才终于喊了一声‘停’。 只见她顶着焦顺灼灼的目光中,含羞忍辱的取出一方素帕,郑重的摆在拔步床中间,然后颤声道:“爷,且把蜡烛吹……呀!” 焦顺却那里肯依,早熊罴也似的压了上去。 70 第264章 游园 邢岫烟年纪虽小,但秉性温厚、处事公正,又不乏治家的才干、奖惩的手段,故此过门短短月余光景,一应丫鬟仆妇无不宾服,连来旺夫妇和焦大也都对她交口称赞。 不过丫鬟们之间的冲突,却也并未就此彻底消弭。 司棋仗着前缘早定,并不把旁人放在眼里;玉钏自觉是‘潜邸’旧人,理当高人一等;晴雯惯是个争强好胜的,虽对焦顺无感,却断不容两个仇人骑到自己头上来。 几个人一天天明争暗斗的,真恍似三国争雄。 对此,焦顺却只是稳坐钓鱼台,对她们竞相献媚的举动照单全收,但凡有什么争端龃龉,便一概推给邢岫烟处置。 如此一来,他这日子倒比先前还滋润逍遥些。 却说这日傍晚,焦顺散衙回来用过晚饭之后,正拉着邢岫烟在一个盆里洗脚,肆意的欺凌那两只嫩足,间或撩拨一下香菱、司棋。 这时玉钏忽然自外面进来,禀报说是贾政差了人来,请焦顺后日里去别院游园观景,顺带提写匾额对联。 焦顺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这大观园竟已修建完成了。 “今儿是十一月初四。” 他掰着指头算道:“我记得这园子是去年十一月十三开始修的,这么说前后才用了不到一年——啧,若是工部督办的那几处工程也能有这样的速度,我就不用整日里发愁了。” 说着,抬脚往那最巍峨处一搭。 司棋顺势拿毛巾裹住心口大脚,一面细细擦拭,一面忍不住哂道:“那可是金山银山堆出来的,朝廷若也舍得三五倍的开销,自然也能加快进度。” 焦顺微微摇头:“何止是三五倍的开销。” 因见邢岫烟提起双足,寻香菱讨了毛巾要自行擦拭,他忙叫了声‘放着我来’,劈手夺过毛巾,将那暖雾升腾的嫩菱揽在腿上把玩。 邢岫烟羞窘的想要抽回双足,又怎敌得过他铁钳似的熊掌,没奈何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的问:“大爷后日可要去赴约?用不用家里备下礼物?” 玉钏也适时提醒道:“我姐姐还在外间等爷的答复。” “唉~” 焦顺无奈的叹息一声,顺势后仰躺平,嘴里嘟囔道:“我又不会吟诗作对,凑这热闹有什么意思?” 众女闻言,都以为他是要婉拒。 不想焦顺随即却懒洋洋的吩咐道:“去告诉你姐姐,就说我后日一准儿到场。” 众人都有些诧异,却也只当是他是抹不开情面,并未多做计较。 唯独邢岫烟将他先前的言语记在心里,转过天等焦顺再次散衙回家时,便拿出十来页文字说是请大爷斧正。 焦顺接过来摊开一瞧,却正是别院里应景的匾额对联,不但详写了典故出处,还配了简笔素描的图画,以防自己用错了地方。 看完之后,他不由抬眼问:“你今儿特意去别院里逛过了?” “约了林姑娘一起去的,有几处也是受了她的提点。” 话音未落,早被焦顺一个熊抱裹进怀里,胡啃了几下嘿笑道:“好个秀外慧中的小娘子,正合给俺这老粗做个压寨夫人。” 笑闹了一阵,却又把那叠纸稿还给了邢岫烟,在她讶异的目光洒脱道:“我这出身,跟着凑什么热闹?不过咱们这才华也不能埋没了,明儿请林姑娘牵头弄个芙蓉诗社,也让她们见识见识我的眼光!” 见他自嘲出身不愿作弊,邢岫烟也不好强劝,只好把纸稿交给司棋收起来。 不想香菱抢上来,小心又热切接在手里,满脸希冀的央告:“姨娘,我帮您收着吧!” 随即她又羞窘的解释道:“我先前跟着姨娘逛园子,瞧了那么些景色,也憋了满肚子念头,偏到了嘴边却一句也吐不出来,所以想看看姨娘都是怎么写的。” 这种感觉焦顺倒是颇为熟悉,总结起来就是:奈何本人没文化,一句卧草走天下。 ………… 到了初六上午。 焦顺赶到外书房与贾政等人汇合,却意外的没瞧见贾宝玉的踪影,一时不觉大为诧异。 他依稀记得原书当中,大观园试才题对额这一段,堪称贾宝玉平生罕见的高光时刻,可现今宝玉竟然不曾到场,难道是因为自己的蝴蝶翅膀…… 正想着呢,冷不防就在别院的大门外,撞见了意图开溜的贾宝玉。 好吧,看来这段儿剧情并没有被改变。 接下来的剧情发展,在红楼梦第十七回里记述的十分详尽,贾宝玉当着贾政等人的面大展文才,几乎包揽了所有匾额对联,却也因此得意忘形,险些被贾政命人‘叉出去’。 却说行到半途,众人在一处凉亭里歇脚,贾政若有所思的问道:“以你们看来,这别院可还有什么不足之处?”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是该褒还是该贬。 贾政见状,干脆点将道:“顺哥儿,你在工部也有些时日了,近来又常去各处巡视,眼界见识都不是旁人能比的,你且来说说,这别院有何不足之处。” 他这倒并不是考校,而是觉得方才冷落了焦顺,所以特意让他显一显才干。 焦顺略一思量,便笑道:“这省亲别院堪称诸景齐备,也亏得上下用命才能在短短时日竣工,然则景虽好,却少了些颜色——不过这是天时所致,非人力能及,故此也称不上是什么不足之处。” 冬日里草木枯败,少了绿植装点,自然就欠缺了些颜色。 而焦顺指出这个缺点,既认真回答了贾政的问题,偏又半点不得罪主持修建的贾珍、贾琏,堪称深得官场三味。 贾珍立刻接茬道:“确实如此,别院里多有奇花异草,可惜这隆冬时节显不出来,平白少了三分景色!” 贾琏也在一旁建言:“这倒也没什么,咱们不妨等上两三个月,等到明年春暖花开之际,再奏请娘娘回家省亲就是了。” 听琏二爷这么说,清客里也有两个随声附和的。 贾政捻着胡须沉默片刻,再次点了焦顺的名儿:“顺哥儿,你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 贾琏格局小了呗! 焦顺心下腹诽,脸上正色道:“府上昼夜赶工,就是为了迎请娘娘凤驾回府,好略偿思乡之情,如今却为了些许景色迁延日久,岂不成了买椟还珠之举?” 顿了顿,又补充道:“小侄说句不大恭敬的,倘若别家外戚抢在这时候奏请,娘娘却只能坐视妃嫔们出宫省亲,恐怕不等春暖,心倒先要凉了。” 说白了,荣国府这么不惜工本的赶工,还不就是为了抢个先手出出风头? “正是这个道理!” 贾政当下连连点头,然后拍板定案,吩咐贾琏立刻派人向礼部报备,奏请娘娘回家省亲。 等贾琏应了,他又问道:“至于这色衰的问题,大家可有略作弥补的办法?” 贾政说这话时目视焦顺,显然是希望焦顺能出个主意。 “这有什么难的?” 然而贾宝玉刚刚出足了风头,正是意气飞扬的时候,忍不住又跳出来抢答道:“贺秘监曾有诗云曰:‘不知细叶谁裁出’,咱们索性拿人力替了春风,裁出布叶绢花绑在树上,远远看过去自然难辨真假——至于近处,都换成松柏一类四季常青的就是了。” 这主意好不好另说,却是一杆子支出三五万两的开销! 贾琏、贾珍交换了下眼色,都是欲言又止。 贾政也是眉头微蹙,但很快便沉声吩咐道:“珍哥儿,琏儿,你二人下去把这法子再完善完善,然后拟个条陈报给我。” 呃…… 只能说是有其子必有其父。 贾宝玉还能说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贾政却是明知道家中窘困,却依旧选择了打肿脸充胖子。 不过自此之后,贾政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刚到正午就遣散了众人,独独将焦顺请到了家中,说是有事情需要他帮着参详一二。 【群投票十五号晚八点截止,积分够的赶紧进群投票喽。】 第265章 塑料良缘 上回说到贾政遣散了众人之后,便领着焦顺径自回了后宅。 因荣国府十月中旬就已经开始供暖了,刚进花厅便觉着燥热难当,故此二人各自褪了外套这才分宾主落座。 等金钏奉上香茗,焦顺微侧着身子面向主位,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却不想贾政几次话到了嘴边,又莫名其妙的咽了回去。 如此再三,贾政幽幽一叹,低头拿起茶碗的盖子,在茶碗边缘轻轻的刮动着,发出上等瓷器所特有清脆叮当脆响。 焦顺正看的不明所以,忽见里间门帘一挑,王夫人身摇肩不晃的款款走出,先对起身恭迎的焦顺微一颔首,然后转向贾政道:“老爷,顺哥儿也不是外人,跟他还有什么好避讳的。” 贾政挑眉扫了她一眼,又低下头不咸不淡的道:“既是你的主意,你自和顺哥儿解释清楚吧。” 王夫人脸上显出些幽怨,不过一瞬间就又收敛了,将长裙后摆捋成熟桃状,优雅端庄的在贾政身旁落座,又冲焦顺抬手虚压了两下:“坐下说话、坐下说话。” 等焦顺也落了座,她脸上和煦的笑容才转成了淡淡忧愁,叹气道:“顺哥儿应该已经听说了,也怪当初算计不到,竟没料到这一年来京中物价飞涨,修院子的开销原本还打了富裕,结果却处处超支,到如今更是累的家中一时难以周转。” “若放在往年,我和老爷带头领着家里节俭度日也便罢了,可省亲这样的天恩大事近在眼前,总不好让外面瞧了娘娘的笑话吧?” 若非知道有薛家这大财主托底,焦顺听了王夫人这番言语,只怕就要怀疑对方是想找自己借钱了。 可不找自己借钱,这巴巴的哭穷又是为了什么? 焦顺一头雾水,忍不住主动探问道:“可是有要用到小侄的地方?婶婶不妨明言,小侄一定竭尽全力。” 王夫人展颜一笑:“是这么回事,我和老……” “咳!” 贾政干咳一声截住了话茬。 王夫人无奈只得改口道:“我和管事们商量了一下,为今之计,怕也只能把府里的产业拿去抵押,暂借些银子以解燃眉之急。” 听到‘产业、抵押’几个字,焦顺心下一动,脱口道:“太太说的是那轮胎买卖?” 这倒并不难猜,荣国府名下的产业不少,但和焦顺沾边的却也只有轮胎工坊、铺子。 抵押产业的事情,在古板的贾政看来无疑是败家行径,也难他方才欲言又止,最后干脆推给了王夫人。 “贤侄果然一点就透。” 王夫人郑重道:“这买卖本就是你打下的根基,素日里行事也都照着你订下的章程,每月的收支,往后的前景,你都是熟悉的,所以我想请你帮着给估算估算,看咱们府上占的干股,大概能抵押多少银子。” 原来是找自己估价。 焦顺恍然,随即却又忍不住质疑:“既如此,太太为何不请琏二奶奶主持?铺子里一应巨细她都烂熟于胸,岂不强过我这挂着虚名的甩手掌柜?” “这……” 却听王夫人讪笑着敷衍道:“她前阵子受了风寒,这才好些又忙的脚不沾地,我实不忍心把担子都压到她肩上——再说这外面的买卖,内宅妇人管起来总有不便,到底不如你们男人当面瞧的真切。” 这个理由倒也说的过去,但焦顺总觉得内里没那么简单。 不过这也不是深究的时候,他将这估价的事情在心里过了一遍,随即微微摇头道:“非是小侄有意推脱,只是这其中却怕有些麻烦。” “这是为何?” 王夫人一听这话登时有些急了,将身子往前探,鼓着胸膛质问:“那轮胎工坊和铺子都是炙手可热的买卖,自夏日里虽有几家偷偷仿造,可外面大多只认咱们家的,若真有心要卖,怕是都能抢破头呢!” “太太莫急。” 见她说的又急又快,一时嘘嘘带喘巍峨乱颤,焦顺不好乱看,忙做垂首躬身状解释道:“这买卖自然是极好的,若真要出手,只怕连内务府都要来争一争——可这毕竟是合伙的买卖,三家又是累世姻亲,按理不管是抵是卖,总要王薛两家首肯才好。” 说到这里,他两手一摊:“偏咱们府上又是大股东,真要倒了手,铺子工坊就得是外人说了算,这……只怕王薛两家未必乐意。” 说是王薛两家,其实是单指的王家,薛家如今寄人篱下,本身占股又最少,自然不会为了些许利益与贾家反目。 但王太尉如今权倾东南,论威势实不在荣国府之下,未必肯让这下蛋金鸡操于外人之手——更何况先前因为孙绍祖的事情,贾家还欠了王家一个大大的人情,面对王家只怕没那么硬气。 王夫人闻言,又忙道:“若不是抵给外人,而是抵给薛家呢?” 抵给薛家? 焦顺闻言先是有些莫名其妙,薛家如今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王夫人但凡张一张嘴儿,薛家哪有不应的道理? 偏怎么还画蛇添足弄什么抵押? 难道荣国府赖账不还,凭薛家还真敢把工坊铺子抢去不成? 不过转念一想,焦顺忽就恍然大悟,随即暗自窃喜不已,心道什么金玉良缘,分明就是塑料姐妹! 生怕这事儿再有反复,忙起身正色道:“若是抵给薛家,倒省去了许多麻烦,世叔和婶婶若是信得过我,且容我几日功夫,好生估算估算。” 王夫人闻言也忙起身还礼:“那就有劳贤侄了。” ………… 焦顺答应要帮着估算之后,匆匆又是两天。 却说这日下午,薛姨妈裹的严严实实从外面回来,边让丫鬟一层层往下扒,边吩咐去请宝钗过来说话。 等薛宝钗闻讯赶到,她早剥出个娇生惯养的身子,正由着丫鬟们拿帕子四下里揩汗。 见女儿近来,薛姨妈略掩了心口,无奈抱怨:“原只当两三年就该习惯了,谁成想这身子愈发不成样,一进一出活像是冰坨子过蒸笼,身上又湿又黏竟无一处受用。” 因是听惯了的,宝钗只是一笑了之,随即询问母亲急着喊自己过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薛姨妈这才想起正事,忙示意左右都先出去,她自裹了一身冰蚕丝的睡袍,将半边身子偎在暖气上,这才懒洋洋的道:“倒让你说准了,你姨母方才透了口风,说是要拿轮胎买卖的干股抵给咱家救急。” 宝钗闻言秀眉一蹙,喃喃道:“凭两家的关系,借就借了,却说什么抵押?” 随即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登时冷了,连连摇头道:“姨母竟不知过犹不及,树大招风的道理。” 薛姨妈一时没听清楚,正要追问她到底说了些什么,不想宝钗又道:“等过了年,不如就搬出去住吧,咱们独门独户也能自在些。” 薛姨妈不由得一愣,下意识支吾道:“就怕你哥哥没了拘束,日后愈发的不成器了。” 说到这里,看了看女儿,又道:“再说你和宝玉……” 她虽拿儿女说事儿,但其实就算没有这些理由,她一辈子不是靠家里就是靠丈夫,真要是独立出去,这心里着实有些够不着底儿。 “妈妈。” 听母亲又拿这些借口出来,宝钗无奈道:“若依着两家素日里的情分,又何必拿什么干股来抵?如今既拿这干股来抵,只怕已经存了疏远的心思。” “这……” 薛姨妈愕然的坐正了身子,却是一脸的难以置信:“会不会是你想多了?你姨妈素来跟我亲近,素日里咱们家有什么事情,也都仰仗这府上帮衬,平白无故的,又怎么会……” 见母亲只是不信,薛宝钗暗叹一声,岔开话题道:“先前为了推行那勤工助学的法子,家里颇投了不少银子,如今虽然见了成效,可想要回本总还要两三年,一时拿出这许多银子现银,只怕就要周转不开了。” “那怎么办?” 薛姨妈一听这话,登时忘了先前那些,急道:“你姨妈这么多年头一回朝我张嘴,且又不是空口白牙的硬借,特意拿了铺子干股做抵押,我却怎好驳她的情面?!” 说着,赤着两只嫩足就要下地。 “妈妈莫急。” 宝钗见状忙宽慰她道:“容我跟姨妈商量商量,看怎么筹措才能两相便宜。” 以薛家的老底,现下拿出这二十万两银子虽有些麻烦,却也并不像宝钗表现出来的那样为难。 她这么说,实是想当面锣对面鼓的,探一探王夫人的心意。 第266章 引 俗话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王熙凤得知二太太有意拿干股做抵押,找薛家借银子的消息,也就比宝钗晚了半个时辰。 她初时倒没太在意,只差人打探其中的细节,看自己能不能从中分一杯羹。 可等到第二天,后续细节陆续传到耳中——尤其是王夫人专程托了焦顺帮着估价的细节,王熙凤就开始不淡定了。 在家团团胡思乱想了半天,突然柳眉倒竖的催人去寻贾琏。 却说贾琏自打被王熙凤抄了小金库,初时仗着先前结交的狐朋狗友,也还能沾点儿腥臊,但总这么有来没往的,时间一久难免遭人非议。 琏二爷是个自持身份的,如何受的了这等奚落? 赌气窝在家里闭门谢客,只三不五时的拿几个小厮出火。 昨儿他又在外书房里,和一个唤作喜儿的贴了半夜烧饼,这刚从床上爬起来,正洗漱呢,就连来了两三个丫鬟传唤催促。 琏二爷还以为是事情发了,直吓的两股战战,生怕那凤辣子恼起来,干脆新账旧账一起算。 不想到了家中,王熙凤却劈头盖脸的质问:“你是不是背着我,又在别院里多贪了银子?!” 贾琏先是愕然,随即却是勃然大怒,斗鸡似的跳脚道:“你里里外外派了那么些眼线,便少一个大子儿都要记在账上,我有没有多贪银子,你还能不知道?!” 顿了顿,又不屑道:“倒是你派去的那几个,只怕手上未必干净!” 王熙凤兀自不信:“你果真没有反复苛敛?那油锅里的银子你还要捞了去花呢,真就能管得住手?” 在她看来,姑母之所以绕过自己请焦顺帮着估价,必是丈夫在别院工程上吃相难看,才因此恼了贾政夫妇,以至连累到自己头上。 而贾琏难得遭了冤枉,自是竭力辩驳。 待得知前因后果后,他更是冷笑连连:“这分明是因为你紧攥着那铺子不放权,独断专行欺上瞒下中饱私囊,引的太太心生反感,所以才找了顺哥儿帮忙估价,如今偏还想把这屎盆子扣到我头上来,当真可笑至极!” 夫妻二人各执己见,都认定是对方的责任,直闹到午后,这才在一地狼藉当中达成了共识:先找焦顺探探底,再做计较不迟。 又因为焦顺的出身,这事儿自然就落到了王熙凤头上。 ………… 与此同时。 邢夫人也正日益焦躁。 因为贾赦是八月初三被关进佛堂的,刨去中间过节的两天不算,再有五六日就满一百天了。 她既怕贾赦回家发现蛛丝马迹,又舍不得焦顺那魁梧精壮的身子,左思右想,只好再次求到了尤氏头上,想让她帮着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毕竟在她看来,尤氏敢在家中专设偷情场所,必是靠着什么高明手段,瞒过了丈夫贾珍的耳目。 不想到了宁国府里,却发现尤氏正面色苍白的歪在床上,让大夫隔着帘子把脉问诊。 毕竟是一起扛过枪的交情,邢氏忙不迭上前探问:“好端端怎么就病了?” 尤氏还不曾开口,那帘子外面的大夫却先笑了:“太太这不是病了,是害喜了!” “你、你有身孕了?!” 邢氏讶然的张大了嘴。 尤氏有些虚弱的冲她露齿一笑,刚想说些什么,就突然扶着心口干呕起来。 银蝶忙上前帮她拍打后背,嘴里叽叽喳喳的欢快解释着:“回大太太,我们奶奶先前还不显什么,今儿一早就恶心的厉害,懂行的妇人都说这么闹腾,必是个淘气的小子呢!” 邢氏听着,眼前就有些恍惚。 她和尤氏的境遇其实相差仿佛,都是小门小户出身,凭着姿色做了大户人家的续弦,但随着年岁渐长,既失了丈夫宠幸,又苦于膝下无子,说是同病相怜也不为过。 而这正是她们坦诚相见之后,能迅速沆瀣一气的重要原因。 然而…… 谁能想到尤氏突然就有了身孕? 这若真生个儿子出来,日后的境遇岂不强出自己十倍? 想到这里,邢氏半点没有祝福‘战友’的念头,心下满满的都是嫉妒。 不过…… 年轻受宠时都没能怀上,这怎么不声不响突然就怀上了? 想到近来与尤氏交往的细节,邢氏突的心头一跳,忙示意尤氏屏退左右,劈头盖脸的问道:“这孩子到底是谁的?!” “还能是谁的?” 尤氏摸着毫无变化的小腹,脸上洋溢着浓郁的母爱,毫不避讳的答道:“自然是我和顺哥儿的骨血。” 邢氏没想到她竟如此坦承,愣了一下,才霍然起身道:“那你就不怕被珍哥儿知道,生生扒了你的皮?!” “呵呵~” 尤氏嗤笑一声,反问道:“姐姐可知我是怎么和焦顺勾连上的?” 不等邢氏搭茬,就把当初贾珍被焦顺拿住把柄,又担心焦顺阻碍他贪墨修别院的银子,遂将自己推给焦顺的事情,原原本本的道了出来。 邢氏这才明白她的底气所在,不由得又羡又妒,暗自琢磨着自己能否如法炮制,也似尤氏这般反客为主。 最好…… 她下意识学着尤氏的动作,抬手轻抚自己平坦的小腹。 ………… 前院某个小花厅里。 听了丫鬟登门报喜,贾珍一张脸就拉的老长,不过这事儿早在预料当中,他虽然满心不快,却也不至于因此和尤氏闹翻。 只是暗暗打定主意,甭管尤氏生男生女,都别想从自己这里分的一丁点的家产。 反过来,自己还要拿这孩子当把柄,多从焦顺那里讨些便宜! 这么一想,贾珍心下就通畅多了。 随即他又纳闷的问贾蓉:“大太太又来了?这倒真是奇了,前阵子你珠大婶子时常来府里走动,如今她因天冷出来的少了,这大太太又三不五时的登门——你母亲什么时候人缘这么好了?” 贾蓉最近得了焦顺不少甜头,就算瞧出问题也只当是没有问题,何况他是真没觉得这事儿有什么古怪。 当下两手一摊,不以为意道:“太太如今手里头宽裕,舍得花钱又不贪小便宜,这路自然越走越宽,远不是从前可比。“ “倒也是。“ 贾珍先是点头认同,随即又觉得这话似是在映射什么,大大挫伤了自己的男性自尊,虽没有确凿的证据,却还是找借口痛骂了儿子一顿。 【群里投票结束,开始每天三五百字攒福利。】 第267章 熙凤起疑约焦顺 依旧是这日午后。 就在邢氏赶奔东府的同时,薛姨妈也寻到了王夫人平素小憩的暖阁里。 她姐妹两个素来不拘礼数,薛姨妈又是烂漫随性的,进门先剥了满身累赘歪在榻上,等受那无处不在的暖气一蒸,索性连鞋袜也扒了,吩咐丫鬟打来盆热水,又倒了些花精进去,将两只微丰的白嫩赤足往里一泡,直浸润的肉软骨素,连鼻息都粗重了。 见她这般不成样子,王夫人在一旁连连摇头:“亏的宝钗是个好的,不然早被你教坏了!” 说着,急命金钏给薛姨妈取条毯子遮身。 薛姨妈不以为意的笑着,特地让选了条透气单薄的,虚搭在胸腹间,又自顾自调换了个舒坦姿势,这才开门见山的道:“昨儿那事儿,我回去跟宝钗提了,她说……” “不急。” 王夫人却不想这话被人呢听了去,忙拦下她的话头道:“等泡完了脚再说不迟。” 金钏闻弦知意,立刻主动上前帮薛姨妈仔细搓洗了一番,又用毛巾小心裹干。 手捧着那一弯凌波新月,她不由心下暗赞,都说宝姑娘可比杨妃,可毕竟年岁尚小少了风情,反是薛姨妈这娇生惯养的身子,足堪比杨妃之娇态。 等擦拭完,金钏不等王夫人吩咐,便招呼着左右一同退了出去,独留王夫人、薛姨妈姐妹在内。 等到了外面,她又驱散旁人紧守门户。 看似一副忠心护主的架势,实则满心想的都是如何转到宝玉身边,好顶了晴雯留下的空缺。 她近来为此也曾暗示过几回,无奈那冤家动手动脚都使得,就是不敢在太太跟前张嘴,直把人气也气死了。 这眼见晴雯的缺,已经空了小半年,年前总也该有个定数,金钏心下也是愈发的焦躁,想着不如干脆下足了本钱,却又怕宝玉吃干抹净不认账。 正左右为难,周瑞家的就寻了来。 “听说东府里珍大奶奶有喜了!” 因见金钏守在门外,知道里面多半是有什么背人的言语,于是也就没敢擅闯,只对金钏道:“大太太已经去探视过,劳姑娘进去禀报一声,看太太是个什么章程。” 若没有‘大太太已经去探视过’的前提,这事儿大可往后推一推。 可既然大太太都已经去过了,王夫人这边自不能没个反应。 金钏略一迟疑,便转身敲响了房门。 片刻后屋里回了声‘进来’,金钏这才推门而入,把事情禀明了王夫人。 说来倒也巧了,王夫人听说薛家有些周转不开,故此宝钗想要当面商量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心下就犯起了嘀咕,担心这素来聪慧的外甥女,会当面戳破自己的小心思。 正犹豫该如何答复,恰巧就得了金钏禀报。 王夫人暗松了一口气,趁机暂时略过这茬不提,起身道:“既然大嫂已经去探视过了,咱们也不好落在后面——去把凤丫头和珠儿媳妇叫来,一道过去探视探视。” 薛姨妈闻言,也忙一骨碌从罗汉床上起身,说是要跟去瞧瞧。 “你快消停了吧!” 王夫人手疾眼快的按住了她,没好气的劝道:“你这怕冷怯热的身子,在我这儿还好说,到底没人挑你什么,若在孩子们跟前儿,难道也这般不成体统?还是干脆少受些罪,明儿让宝丫头走一遭吧。” 薛姨妈想到要披着外裙在‘蒸笼’里煎熬,心下一怯也就从善如流了。 安抚好她,王夫人自换了厅堂等着李纨、王熙凤前来汇合。 却说消息传到王熙凤家中时,王熙凤正拉着平儿商量,是要半路截下焦顺当面说话,还是差人暗中与他联络。 毕竟这次是要打探王夫人的心思动向,总不好大张旗鼓的登门——旁人也还罢了,至少总要避开玉钏的耳目。 “依着我。” 拟了几个法子都不合适,平儿忍不住埋怨道:“奶奶就不该把这差事接下来,他们男人在外面走动联络方便的很,用得着咱们在家想东想西?” “浑说什么!” 王熙凤凤目一瞪:“他是我屋里出去的奴才,再怎么出息也该是我手掌心里的人,若推在二爷头上,岂不显得我辖制不住他了?!” 顿了顿,她又咬牙愤恨道:“要说这猴崽子当真忘恩负义,这回太太让他给铺子估价,他竟半点风声都不曾漏给咱们,足见他仗着得了势,早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平儿忙替焦顺开脱:“这多半是太太的意思,若不是太太再三嘱咐,顺哥儿也没有瞒着咱们的道理。” 王熙凤一想也是这个理儿,遂愈发焦躁不安起来。 她能在荣国府里一手遮天,最大的依仗就是王夫人这亲姑母,若一旦王夫人有所不满,现成的就有个李纨能名正言顺的顶上。 届时若只是分权也还罢了,若把夫妻两个打发回东跨院里,去受贾赦邢氏辖制…… 王熙凤打了个寒颤,头一回对自己的未来生出了恐惧。 就在这时,王夫人突然差人来请。 王熙凤自不敢打怠慢,一面让平儿伺候着披挂,一面忙问太太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待听说是尤氏害喜,特意召集众人过去探视,她这才略略松了口气。 打发走那婆子,王熙凤一咬牙对平儿道:“如今也顾不得许多了,你想法子知会焦顺,明儿约在园子里见一面!” ………… 虽是满心的忐忑,但王熙凤见了王夫人却笑的依旧春风满面,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就开始表忠心:“这么大的事儿我们太太也不说知会一声,也亏是太太记挂着我,不然珍大嫂子又要说我的不是了。” “她还敢说你?” 先来一步的李纨闻言,立刻打趣道:“你不数落她,她就烧香拜佛喽。” 王熙凤原本就对李纨心存忌惮,如今因王夫人的转变,愈发添了敌意,见她比自己来的早,心下就犯起了嘀咕,暗道这婆媳两个莫非私底下谋划了什么? 不过她嘴上依旧笑盈盈的:“说起这烧香拜佛,我听说珍大嫂子,近来请了个送子观音在家,却不知是哪里求来的?竟这般的灵验非常,等明儿我也请一个去。” 有道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想到那送子观音的真面目,李纨脸上便不觉显出些异样来,生怕被人瞧出不对,忙垂首避开了王熙凤的视线。 然而王熙凤因心下疑神疑鬼,正不错眼的观察婆媳两个的神情,恰巧就将李纨的异常收入了眼底,一时愈发误会的深了,心下忐忑之余,连言语也少去好些。 这时候外面车轿都已经齐备,王夫人正要领着儿媳侄媳摆驾宁国府,不想外面忽又来了圣谕,说是请贾宝玉进宫面圣。 这已是八月以来第五次召见了,王夫人也已经习以为常,不再像先前那般提心吊胆。 可再怎么习以为常,该准备、该交代的,总要再重复一遍才能安心。 于是王夫人指派李纨王熙凤代为探视,自己则匆匆赶奔宝玉院里。 而少了她这长辈随行,王熙凤和李纨出入宁国府反倒更为方便。 一路无话。 等见了尤氏寒暄已毕,王熙凤就半真半假的调侃:“你最近交游广阔,偏只冷落了我一个,若放在以前,这事儿就该是我头一个听说才对!” 李纨立刻指着王熙凤笑道:“瞧她这话说的,活像是个没人疼的弃妇,可东西两府那个不知道,这一大家子独她相夫有方,听说前儿一声令下,琏兄弟就足足两个月没敢出门呢!” “说是呢!” 尤氏也不甘人后:“她说我冷落她,我倒要怪你冷落了我——这一个多月都不见你上门,知道的是我有了身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在家孵蛋呢。” 妯娌三人好一通笑闹,看似一团和气,但王熙凤却隐隐觉察出,李纨和尤氏的关系比自己想象中,还要紧密默契许多,她甚至隐隐感觉到了一些排斥感。 这让王熙凤心下大为警惕,尤氏绝不是什么蠢人,如今放着一贯交好的当家奶奶不笼络,却偏偏去烧李纨的冷灶,莫非是听了什么风声,看出了什么兆头? 想到这里,她对明天的会面愈发急迫。 除了想从焦顺嘴里,打探出王夫人的心思,更想让他帮着指出症结所在,又该如何去弥补——一来旁观者清,二来焦顺近来多有奇思妙想,甚至都能帮着宝玉揣摩圣意了,自己这点儿事情又有什么难的? 三人各怀心思的消磨了半日光景。眼见得外面日头斜斜,王熙凤和李纨便推拒了尤氏的挽留,准备告辞返回荣国府。 尤氏挺着平坦的肚子,一直将她们送到了院门外,这才对李纨语带双关的道:“如今我有了身孕,肯定要闭门修养一段时日,说来倒也遂了你的意,省得总被我拉来胡闹。” 却原来李纨因担心被邢氏撞破,近来干脆主动疏远了焦顺,屈指算来,竟是有一个多月不曾去那小院胡天胡地了。 说也怪。 原本主动疏远焦顺还不觉怎样,如今听尤氏说要闭门谢客,李纨回去就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满脑子都是那小院里的日日夜夜。 第二天更是茶不思饭不想,白日里莫名的燥热难当,夜里又孤独寂寞冷,一闭上眼就全是焦顺那精壮的身影,直似是出现了某种戒断反应。 这是后话,且先不提。 却说傍晚时分,焦顺从衙门里回来,一进家门就见香菱正缠着邢岫烟碎碎念,不由好笑道:“怎么,她又央着你起诗社了?” 邢岫烟忙上前帮他褪去大氅、官袍,嘴里半真半假的埋怨道:“爷随口一提,我都没当真,不想这痴丫头倒当了真,这八字没一撇呢,就非磨着要去诗社里端茶递水。” 焦顺哈哈一笑,褪去袖子的同时,顺势从里面带出几张身契,随手塞给邢岫烟道:“起个诗社解闷不也挺好——我又没让你去挑头,但凡跟林姑娘说一声,她指定举双手赞成,到时咱们赞助诗社一笔银子,谁还能挑咱们不成?” 旁边香菱也是满眼期盼的连连点头。 邢岫烟却并不搭茬,低头挨个看了那身契,见是两个丫鬟和一对中年夫妇,不由纳闷道:“咱们家这是又要添人?可这院子已经住不下了吧?” 自打邢岫烟过门,东厢北间成了两人的专属寝室,南间却特意空了出来作为书房——原本住在里面的香菱、玉钏,则是和司棋一起搬到了西厢北间,只每日轮流去东厢值夜。 算上住在西厢南间的晴雯、五儿,以及住在倒座里的仆妇、厨娘,这院子里不说拥挤,却也是满满当当。 甚至就连来家的旧宅,也住着胡婆婆祖孙和焦家的车夫。 这一下子再添四个人,却如何腾挪的开? “不是咱们家,是你们家要添人了。” 焦顺示意玉钏取了便服换上,一面扎着膀子让她系扣子,一面对邢岫烟解释道:“等冬底你父母搬去新宅子住,身边总要有几个使唤人——这是我托人相看好了的,如今先定下来,到时候也好让她们提前过去布置布置。” 过门之前也还罢了,如今自己已经到了焦家,焦顺还能惦记着自己的父母,怎不让邢岫烟感动非常? 一时眼圈都红了,恨不能立刻扑入焦顺怀里,只是当着丫鬟们不好表现出来。 半晌,她悄声道:“爷要真想牵头起这诗社,我便厚着脸皮去求林妹妹,只是……只是到时候宝公子多半也要进社的。” 焦顺这才恍然,原来她是避讳这个,所以才一直不曾回应这事儿。 “我难道还信不过你?” 他当即嘿嘿一笑:“我让你起诗社,只是不想让你整日在家闷着,又不是图些什么,若在诗社里受了气,任是谁,你当场甩脸子顶回去就是,千万别弱了咱焦家的风骨!” 邢岫烟闻言,这才松了口气,遂决定转天便去寻林黛玉牵头起诗社。 这时焦顺重又披上了大氅,对邢岫烟交代道:“政老爷邀我过去吃酒,你们也早些用饭吧。” 说是吃酒,其实是估价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要去当面交代一番。 却说他被邢岫烟几个送出门外,不想迎面就撞见了母亲徐氏。 徐氏不由分说将儿子拉到角落里,悄声道:“平儿刚找了我,说是约你明儿去别院里见一面,还特意叮嘱你千万瞒了屋里的丫鬟们——这到底是有什么事儿,怎还要背着人去?” 平儿邀约自己,还特意叮咛不让丫鬟们知道? 焦顺先是一愣,随即心下就有了猜想,笑着宽慰道:“您就放心吧,平儿姐姐难道还能害我不成?” 第268章 悔金玉乱点焦薛 荣府后宅。 眼见日落西山,王夫人渐渐有些不安起来,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儿子这时候也该从宫里回来了,却怎么…… 她紧攥着帕子来回踱了几圈,正有心派人去东华门外哨探哨探,外面金钏便大呼小叫的进来禀报:“太太、太太,宫里才刚差了人传话,皇上留咱们二爷宿在宫里了,说是兴致正浓,晚上要和二爷秉烛夜谈呢!” 被皇帝留宿宫中了?! 王夫人闻言满脸放光,眼角的细纹都浅了些,又连念了几声‘阿弥陀佛’,这才如释重负的坐回了榻上。 屈指算来,八月十五第一次召见,九月底第二次召见,第三次在十月中旬,第四次是十一月初三,今天【十一月初十】则是第五次召见。 很明显,两次召见之间的间隔越来越短,如今甚至还被皇帝留宿宫中,这意味着什么?宝玉圣眷日隆啊! 那焦顺的圣眷传了一年多,也没听说皇帝三番五次的召见,更别说是秉烛夜谈了! 这一番琢磨,王夫人的心气愈发足了。 原本还犹豫要不要彻底断了薛家的念想,如今看来压根就没什么好犹豫的。 宝玉圣眷如此,什么样的门楣配不上? 日后便尚主做个驸马,也未尝不可! 只是…… 姐妹两个素来相善,如今为了迎奉女儿省亲也还有求于薛家,万不能因为这等事情闹的两家不睦。 最好是能给薛家一些补偿,略作安抚。 而既是断了姻缘,自然也该在姻缘上面找补,恰巧这找补的对象还是现成的——顺哥儿虽比不得宝玉天钟地秀,但凭着未来前景和在工部的影响力,也足堪为薛家良配了。 想到这里,王夫人就禁不住后悔起来,若早知宝玉有这样的洪福,先前丈夫提出要撮合焦薛两家联姻时,自己就不该断然拒绝。 当时哪怕开玩笑似的随口提上一两句,如今再操作起来也会便宜许多。 现在么…… 即便说的再怎么委婉,薛家也会认定是因为宝玉得了圣眷,所以贾家‘嫌贫爱富’看不上宝钗,想要撇下薛家另攀高枝儿了。 考虑到先前金玉良缘的说法传播颇广,只怕阖府上下都会如此揣测。 这一来自家面子上有些难堪,二来也难免影响宝玉的名声。 除非是薛家先与旁人定下婚约盟誓,主动放弃这所谓的金玉良缘,到那时,一切非议自然也就落不到贾家头上了。 王夫人越想越觉得这才是万全的法子,遂准备去寻贾政商量个章程出来,于是起身问道:“顺哥儿可曾到了?” “还不曾,老爷正在厅里候着呢。” 听了金钏答复,王夫人再不犹豫,急匆匆披上外套出了暖阁,转奔正中的堂屋客厅。 贾政正手捧书卷皱眉苦读,见妻子突然自外面进来,眉头皱的愈发深了,将书放在一边问:“又怎么了?宝玉那边儿不用操心,明儿一早就该回来了。” 那书的封面看着十分熟悉,好像就是儿子前些日子进宫时,皇帝特意赐下的《新撰百工图志》。 要知道,这么多年贾政除了四书五经之外,连诗词歌赋都斥为旁门小道,如今却耐着性子苦读这等奇巧淫技…… 看来宝玉圣眷日隆的同时,自家老爷也一样在砥砺前行! 父子齐心,何愁家中不兴不旺? 王夫人心中又添几分底气,而贾政注意到她的目光落在书上,却忍不住长叹一声道:“果然各人天分不同,顺哥儿不曾读过四书五经,对诗词歌赋更是一窍不通,偏这些匠人技艺就能举一反三融会贯通。” “原本军械司不忿被他压了一头,特意拿了许多繁杂的方案出来,想要给他一个下马威,谁知顺哥儿竟似早有腹案,非但删繁就简给出了答案,还提出了好些改进……” “老爷。” 见贾政又开始日常吹捧焦顺,王夫人忙打断了他的话,笑盈盈道:“如此说来,顺哥儿日后果然不可限量,若如此,倒也堪为良配。” 贾政闻言眉毛一挑,冷笑道:“你说的不会是堪为薛家良配吧?” 见丈夫毫不避讳的点破了自己的心思,王夫人略略有些尴尬,但想到事关儿子的未来前途,这点小小的尴尬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当下她也开门见山的道:“因还有用到薛家之处,为了宝玉和咱们府里的名声,总不好直接把话挑明,所以我寻思着,是不是让顺哥儿和薛家多走动走动,若能成就一桩好姻缘,自然……” “哼~” 贾政冷哼一声,拂袖道:“当初我一提起此事,你就百般的阻挠,现如今又摆出这副嘴脸,真当顺哥儿和薛家是好糊弄的?” “这……” 王夫人讪笑道:“当初是妾身思虑不周,可宝钗与顺哥儿确是良配,顺哥儿如何就不说了,宝钗更是咱们自小瞧着长起来的,人品才学甚至是治家的手段,那都是一等一的出挑——这样的女子,外面打着灯笼都难找,咱们肯出面撮合这桩婚事,顺哥儿又哪有不愿意的道理?” “正话反话全都让你说了,既然你这般能说会道,这事儿何必要我出面?”贾政说着,抬手指着外面道:“等顺哥儿来了,你自与他商量就是!” 其实王夫人倒巴不得越过贾政,直接和焦顺当面商量这事儿,不过世俗的规矩如此,她又是出了名的方正人,自不好学大太太邢氏那样,为了还债就不顾体统的私会外男。 当下忙陪笑道:“总要老爷铺垫铺垫,我才好跟顺哥儿张嘴。” 贾政不置可否的冷笑一声,恰好这时外面禀报,说是焦顺前来赴约,他便将袍袖一甩:“你先退下吧。” 王夫人微一矮身,嘴里顺势敲定:“那我在暖阁里,等老爷传召。” 见贾政没有反驳的意思,她这才倒退两步,转身出了客厅。 等回到暖阁里,王夫人先打了个腹稿,又反复斟酌着修改了几遍,自觉没什么疏漏之处,便跃跃欲试的准备随时出场。 谁知左等右等,也不见贾政差人来请。 眼见月上中梢,她实在是等的不耐烦了,于是屏退了左右,独自寻至客厅门前窥探,却发现屋内杯盘狼藉,桌上足摆了好几个空酒壶,贾政红头胀脸的直往桌子底下出溜,连焦顺也是两眼发直。 王夫人见状不由气的跺脚,一咬牙干脆也不等传唤了,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见妻子自外面进来,醉态可掬的贾政眼底登时显出清明之色,晃晃悠悠的起身,明知故问道::“夫人、夫人怎么来了?我、我……” 说到半截,他突然就跌坐回椅子上,顺势往桌上一趴,顷刻间鼾声如雷。 夫妻本为一体,虽说近些年少了亲近,但王夫人如何看不出贾政打的是什么主意? 他平生最好面子,断不肯在晚辈面前露出‘嫌贫爱富’的嘴脸,所以干脆装成是不胜酒力,等着自己出面把事情定下,事后也好装作并不知情。 王夫人心下暗恨不已,可为了儿子的前程,她总不能学贾政这般掩耳盗铃。 正想着该如何开口,焦顺这时也好像才瞧见了她,忙起身递过来一本薄薄的账本,大着舌头道:“婶婶来的正好,今儿也不知是有什么喜事,我还不曾把估算的账目呈给世叔,世叔就先醉倒了。” 见他虽口齿不清,但条理还算分明,王夫人心下松了口气,接过那账本翻了翻,顺水推舟道:“这买卖上的事情,我和老爷实在是一窍不通,偏薛家说要仔细核对核对——贤侄若是有暇,能否帮着再参详参详?” 不等焦顺开口,她又特意补充:“届时薛家也是由宝丫头主导,你们年轻人面对面说清楚,也省得我们这些老糊涂瞎掺和了。” 焦顺闻言大摇其头:“世叔和婶婶都是春秋正盛,哪里就老了,更何谈糊涂二字。” 随即又迟疑道:“我和薛姑娘当面……这怕是不妥吧?” “有什么不妥?” 王夫人忙道:“你母亲与她母亲不是姐妹胜似姐妹,本就是通家之好,何况我们两个长辈都在,任谁也挑不出不是来。” 说到这里,她的言语便略略露骨了些:“你如今也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了,有些机会总要好好把握才是。” 不等焦顺开口,王夫人又斩钉截铁的道:“事情先就这么定了,且腾你的功夫,等休沐时再议不迟!” 第269章 宫里宫外 “不敢劳婶婶远送,小侄自、自去便是。” 眼见焦顺歪歪斜斜施了一礼,扶着院门摇摇晃晃的跨过门槛,王夫人那里放心的下? 忙吩咐左右道:“彩霞,你领人送顺哥儿回去,这前两天下的雪才刚化开,仔细路上湿滑。” 有个细高挑的丫鬟恭声应了,把手里的灯笼交给一旁的小丫鬟,亲自上前扶住了焦顺。 真要论起来,这位才是原书中来顺的妻子。 但时移世易,焦顺如今压根不曾将这彩霞放在眼里,即便顺势把半边膀子抵在她身上,心下也没多少旖念,满脑子都是王夫人方才那些言语。 前几日发现王夫人有意疏远薛家时,他就觉着自己的机会到了,却万没想到幸福来的如此突然。 听王夫人话的意思,分明是要出面撮合自己和宝钗——有她这做姑母的助攻,再少了贾宝玉这个最大的干扰项,事情哪还有不成的? 想到自己明里暗里惦念了许久的宝钗,竟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落入股掌之中,焦顺原本只是装出来的醉意,一时倒真有些熏熏然了。 一路无话。 等到了焦家门前,彩霞早累的香汗淋漓,打灯的丫鬟上前叫了几声,没多会儿就见门板左右分开,邢岫烟打头从里面迎出来,见焦顺半个身子都歪在人家肩头,忙命丫鬟们上前替下了彩霞。 因司棋和玉钏一左一右抢在前面,邢岫烟便干脆留在台阶前,替他再三的谢过了彩霞几个。 与此同时,堂屋里徐氏也被惊动了,迎出来数落道:“怎么又喝成这副德行?” “政世叔高兴,就拉着我多喝了两盅。” 焦顺随口敷衍着,但这‘世叔’二字落在徐氏耳中,却让她不由的愣怔了一下。 自家竟也能称得上是荣国府的世交了? 满心感慨的跟着儿子到了屋里,眼瞧着邢岫烟催促丫鬟们去端醒酒汤来,徐氏这才突然想起了正事,忙压着嗓子问:“明儿你什么时候去,总也要给那边儿一个准信儿。” 焦顺这才恍惚记起,自己明天还要与平儿私会。 因刚和王夫人定下,等休沐时就与薛家母女碰面,临时请假调休肯定不合适,干脆下午早退算了,正好也赶上月中,顺路再去清虚观走一遭。 徐氏得了儿子答复,又见邢岫烟处处安排的妥当,便自顾自回了堂屋里安歇。 母亲一走,焦顺愈发没了正形,由着邢岫烟和丫鬟们伺候洗漱,懒洋洋侧歪在床上,闭着眼睛随便揽过了个当抱枕,一边盲人摸象的分辩是谁,一边琢磨着接下来该如何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王夫人的心思不问可知,必是想拿自己滥竽充数,好让薛家熄了金玉良缘的妄念。 这固然正中自己下怀,可老话说上赶着不是买卖。 如今急于成事的是王夫人,形势不如人的是薛家,自己夹在当中大可因势利导,设法让两家都承自己的情。 于薛家,自是为了日后兼祧做铺垫。 于贾家,如今贾宝玉圣眷日隆,再加上宫里还有个贤德妃,市恩于王夫人自然大有好处。 话说…… 原着中荣国府是怎么衰败的? 焦顺依稀就记得,电视剧最后几集这一家子老惨了,又是抄家又是下狱的,死的死散的散,可到底是因为什么被抄家下狱,却又记不真切了。 而如今贾宝玉得了圣眷,荣国府还会不会像原着那样家破人亡? 想着想着酒意上涌,渐渐就这么迷糊了过去。 ………… 大内,景仁宫玉韵苑。 贤德妃贾元春因受容妃所请,去西苑吃了几杯青梅酒,直到入夜后回了寝宫,这才知道胞弟贾宝玉被留宿宫中。 得知这个消息,她原本淡然的脸上登时浮现出一缕忧色。 领班的宫女抱琴,因是自小跟着她在荣国府里长起来的,主仆之间也没多少避讳,见状便笑着打趣道:“宝二爷能得陛下圣眷,分明是天大的好事,娘娘难道还怕被亲兄弟分了宠不成?” 元春却只是微微摇头,默不作声走到梳妆台前。 抱琴忙跟过去,揭开梳妆台右侧的布幔,露出一个诺大的落地镜来。 因太祖年间的工业革新,水银镜早不是什么稀罕物了,但这般一人多高浑然天成的落地镜,满天下却也没有几面,足见皇帝对其宠爱之深。 不过那艳冠六宫的眉目间满含的忧愁苦闷,却并未因这价值千金的宝物减轻半点,反而在镜面上映照的分毫毕现,使得这一贯雍容的贵妃娘娘,竟隐隐显出些许怨妇之像。 抱琴见状不由的暗暗纳罕,难道说娘娘当真担心宝二爷分宠不成? “唉~” 看出了抱琴心下所想,元春不由得幽幽一叹:“岂不闻树大招风的道理?何况自古留宿禁中的天子近臣,有几个能留下好名声的、落个好下场的?” “怎么没有!” 抱琴立刻反驳道:“关帝老爷和那莽张飞,不就常与昭烈皇帝同塌而眠么?也没听谁说关帝老爷名声不好的!” 元春忍不住横了她一眼,无奈摇头:“真要是刘关张那样恩若兄弟倒还罢了,怕只怕……” 若放在以前,元春倒不担心什么,自潜邸开始做了七八年夫妻,枕边人是直是弯她再清楚不过了。 然而今时却不同往日。 七月里隆源帝亲手试制什么船用蒸汽机时,不慎伤到了龙体,足将养了月余才见好,可自此精气神却大不如前,脾性也又不小的转变。 尤其是男女一道上,皇帝一改当初夜夜笙歌的习惯,数月来一直在乾清宫独眠,即便偶尔让嫔妃侍寝,也都是相敬如宾。 平素相处时,元春能清晰的感觉到皇帝的提防和排斥,好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生怕被嫔妃们撞破。 贤德妃在镜前暗暗祈祷,荣国府虽远不如世宗年间,可到底是累世簪缨名重天下,若嫡出的子孙沦落至此,又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第270章 联席会议 翌日。 焦顺抱着早退的心思赶到衙门,先处理了半个时辰的紧急公文,眼见天色不早了,便从值房转到了司务厅大堂。 今儿早上,他还有个联席会议要主持。 说来这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当初焦顺为了反制军械司,怂恿神武将军冯唐上书,提议将有功的残障军官安置在兵工厂里,作为军方代表严把军械品质。 军械司也确实为此头疼了许久。 谁知风水轮流转,现如今朝廷已经正式通过了这项提案,而具体细节的落实研讨工作,恰巧就落到了司务厅头上。 这回可就轮到焦顺头疼了,正因为这事儿是他挑起来的,所以他更要加倍表现出坚定扞卫工部利益的态度,甚至达成超出部里预期的成果,才能不落人口实。 然而代表军方利益参与联席会议的除了兵部之外,还有勋贵们把持的五军都督府。 这五军都督府并无多少实权,更没有调动军队的权利,主要负责的就是协调征召、退役、抚恤一类的事情,大致类似于后世的武装部。 可也正因苦于没有实权,一旦遇到能拓展权利的机会,五军都督府肯定会据理力争毫不退让。 想在这方面讨价还价,只怕很难有什么进展。 所以就只能另辟蹊径了。 却说焦顺皱着眉头掀开加厚的棉门帘,就见大堂里面早都布置好了,正北的公案已经被挪到了角落里,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大大的黑板,当中十几张椅子用茶几隔开,约略围出了一个n型。 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的人还没到,厅内只有几个书办正在进行最后的会前确认。 “大人。” “主事大人。” 焦顺没有理会纷纷躬身行礼的书办们,径自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笔,一笔一划的写下了‘功绩、权利、责任’几个大字。 说来惭愧,他毛笔字写的差倒还罢了,连板书也是不堪入目。 不过与会的都知道他的出身,也没人会专门挑剔这个,只要足够醒目就好。 正犹豫是再补个小标题,诠释一下这几个字的具体意思,还是留些悬念等兵部、五军都督府的人来了之后,再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刘长有就领着司库小吏走了进来。 在刘长有的示意下,那司库小吏上前禀报道:“大人,一应需用之物都已准备妥当,如今就在隔壁偏厅里放着,只是……” 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嗓音请示:“今儿是文会还是武会,还请老爷示下。” 焦顺先前在杂工所时,还不曾主持过什么外联会议,也是到了这司务厅之后才渐渐多了这方面的经验。 所谓的文会武会,指的是要不要在会议当中布置些小手段,惹得与会人士心烦意燥,以便更容易达到谈判目的。 这些手段大多因地因时制宜,譬如冷、热、闷、尘之类的。 “什么文会武会!” 焦顺板起脸来呵斥道:“一应供给都上足了,真要惹恼了五军都督府的**,给咱们演起全武行来,是你顶着还是我顶着?” 等那司库小吏诺诺而去,焦顺便转头问刘长有:“这厮是脑袋不灵光,还是想给本官使绊子?上手段都不看看对象是谁。” 不等正揣摩黑板上标题含义的刘长有回答,他又无所谓的摆手道:“算了,管他是怎么一回事,过两天找个由头发落了吧。” 刘长有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 这样的小人物也没必要辩什么忠奸,趁早打发了就是。 抛开这事儿不提,焦顺正要和刘长有讨论一下会议流程,以及自己下午要早退的事儿,不想外面又有小吏送了紧急公文来。 接过来一目十行的看了大概,却原来是内务府发函要求工部提供战舰外观图纸,以便内府匠人在西苑跑马场附近,雕出十分之一大小的冰雕模型。 至于用途么…… 貌似是要当做年节时燃放烟花的平台。 啧~ 不用问,肯定又是皇帝的奇思妙想。 这位隆源帝大力发展工业的想法,的确很符合后人对明君的臆想。 但这并不能掩盖他好大喜功的缺点。 譬如远征东南亚,帮茜香国夺回失地,却并没有趁机捞取什么实惠,只落了个女王倾慕的虚名就洋洋自得;再譬如命令各家外戚必须新盖华丽别院,才能恭迎嫔妃回家省亲;还有他不惜工本在宫内打造的实验室,只因七月里一场工伤事故,就就勒令内务府直接拆掉,择地重建。 相比之下,这次弄个铁甲舰冰雕放烟花,已经算是相当经济实惠了。 在上面圈了个‘已阅’,又盖好他焦畅卿的私印,焦顺便命人将这份公函转给军械司过目。 同时他特意交代道:“设计建造铁甲舰是部里一等一的大事,即便是外观也是机密,军械司若要出借图纸,手续一定要交接好,事后决不能让人挑出毛病来。” 处置完了这事儿,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的人也终于到了。 兵部派来的代表也是个六品主事,五军都督府来的则是一位姓仇的轻车都尉,论爵是正三品,实际的职务却并没有说明,不过看谈吐就是个老于世故的。 等三方分宾主文武落座,焦顺作为会议主持,先是几句寒暄,随即指着身后遭众人瞩目的标题道:“诸位,今天咱们要磋商的是选任残障将士,作为五军都督府和兵部的代表,入驻兵工厂的一应事宜。” “此事朝廷已有定论,大方向上自没什么好置评的,不过具体细节,焦某这里还有一些小小的疑问。” “这功绩与权利自不用多说,将士们为国尽忠落的一身伤残,自然有权享受朝廷的荣养,但他们来工部却不能只是为了养老,更不该只是为了养老。” “焦主事。” 焦顺话音未落,那仇都尉便提出了异议:“这些有功的将士去工坊,是代表五军都督府和大夏百万官兵,严把军械的质量问题,你怎么能说是去养老的?” “仇都尉。” 焦顺微微一笑:“这些低品军将对军械的熟悉程度,难道还能比得上专司此道的匠人、匠官不成?以焦某看来,真要想将此事落到实处,还应该扬长避短,发挥这些将士们的专长……” “哈!” 那仇都尉嗤笑一声,不屑道:“真正要用这些兵器搏命的,还不是我们这些厮杀汉?堪不堪用自然我们说了才算!至于焦大人所谓的扬长避短——难道说焦大人还想让这些军官,在工厂里练兵不成?” “是,也不是!” 焦顺说着,目光转向了对面的兵部主事:“五军都督府或许并不知情,但兵部应该已经察觉到了吧?自从我大夏扬威域外,挫败了乌西人野心之后,来自欧罗巴乃至南洋各国的窥探就日盛一日。” 那兵部主事原想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如今突然被焦顺点名问到,略一犹豫,还是选择了点头符合:“确有此事,自今年以来,江浙两广云贵等地就频频奏报,说是有洋夷土着或明或暗的窥探军情。” “不错!” 他刚说完,焦顺立刻接茬道:“因咱们的火枪力压乌西洋夷,各地兵工厂遭到的窥探,恐怕比沿海驻军只多不少,长此以往难免百密一疏。” “偏军械司新立,正要赶制几件军国利器出来,若被洋夷提前侦知窃取,只怕……” 听完这番话,那仇都尉脸上先是浮起些亢奋之色,但随即却就又皱起了眉头。 焦顺话里的意思很明显,是想把兵工厂的安保职责,也一并交由军方代表兼任。 这对五军都督府而言,自然是更进一步扩充权利的好机会。 然则有利就有弊,揽下这桩差事就要承担相应的义务和风险,而又因为事涉军国利器,这事儿可比协查军械质量要麻烦多了。 工部看似抛出了香饵,实则大有甩锅之嫌。 就本心而言,仇都尉并不想掺和此事。 但想到来之前几位都督的嘱托,他又很难开口拒绝焦顺的提议,思量再三,只好试探道:“焦大人准备如何确保兵工厂的安全?是从军队里抽调人手,还是……” 果然上钩了! 焦顺眼前一亮,断然道:“以焦某的意思,不妨从工人当中选些年轻精干的,成立一支内部纠察队,平时由军方代表负责训练。” 仇都尉立刻追问:“如何统属?” “双重统属。” 焦顺毫不迟疑:“平时仍归兵工厂统辖,若有泄密事件发生,则由军方代表临时接管,对泄密事件展开彻查。” 这个答案显然并不能让仇都尉满意。 在他看来,这所谓的临时统属权就如同鸡肋一般。 但五军都督府里那些如饥似渴的老货,却未必会这么看,即便只是名义上掌控一支武装力量,也足够他们自我满足了——反正就算真闹出什么军机外泄的事情,顶缸的也绝不会是那些老货。 而这位奴籍出身的焦主事,显然早已看穿了这一点。 看着正当中似笑非笑的焦顺,他无奈的苦笑道:“兹事体大,仇某要奏请上官定夺。” “自该如此。” 焦顺不为己甚的点点头,从善如流的道:“那咱们就先议一议,先期要安置的人数,以及试行范围……” 第271章 将错就错 一上午扯皮扯的口干舌燥。 等带着会议纪要,向苏侍郎禀报完最新的进展,早已经过了中午饭点儿,再加上下午还与平儿有约,索性也就不在衙门吃了。 托词说是要巡视各处工程——京中凡宫室、官衙、义舍等处修缮翻盖,都由营缮清吏司承包、司务厅监理——焦顺便带着刘长有离了衙门。 在迎客来小酌了几杯,二人便各分东西。 刘长有作为司务厅代表,去各处工地巡查;焦顺则是就近去了清虚观淘货。 这也是老黄历了,自从去年初冬开始,每到月中焦顺总要抽空来清虚观转转,却又每每失望而归。 这回他原也没抱太大希望,谁知竟就收到了一件神似的——他毕竟不曾亲见过史湘云的金麒麟,只是托李纨大致描画了一番,故此只能说是神似,具体如何还要再设法验证。 等带着那金麒麟出了清虚观,焦顺不由得心生恍惚。 原本日思夜盼也没个进展,不成想这一下子就双喜临门了! 不过史家毕竟是侯府,却怕未必肯答应这娥皇女英之事。 再说史湘云虽好,毕竟钗黛双收才是红楼顶配。 当然,能三收就更好了。 话说除了干爹之外,自己会不会还有个早夭的叔伯需要传宗接代? ………… 就在‘蕉’顺满脑子欲壑难填得陇望蜀的同时。 王熙凤已然带着平儿,悄默声的赶到了省亲别院里。 跟着平儿七拐八绕,眼见前面群‘山’环伺当中露出半边凉亭,她下意识紧了紧身上孔雀翎的披风,没好气的抱怨道:“数九寒冬的,他不约在暖阁也还罢了,怎么偏选在这跑风漏气的山顶上?” 平儿目光止不住的山后瞟了瞟,心下明镜仿佛,嘴里却装模作样的解释着:“那些馆阁都上着锁呢,就有那没上锁的也都有人守着,奶奶不是交代说要避着人么?他选在这里也是应了您的意思。” 王熙凤不过随口抱怨两句,听平儿这般解释也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那吊梢柳叶眉皱的越发紧了。 眼见到了山下,平儿就止住了脚步,迎着王熙凤不解的目光道:“我先在下面守着,若有不相干的也好趁早打发了,免得冲撞了奶奶。” 王熙凤一想也是这么个理儿,嘴里却碎碎念道:“这在自己家里,倒像是做贼似的!” 说着,亦步亦趋的上了山顶,就觉四下里少了屏障,果然是寒风彻骨,于是她忙戴好兜帽揣起袖子,搂紧了怀里的手炉。 焦顺如今毕竟不是从前了,王熙凤来时就在路上盘算好了,等见着焦顺先打一打旧日主仆的感情牌,然后再旁敲侧击…… 可被这山风一吹,心下突就委屈的不行。 但凡二爷能在仕途经济上有几分成就,不指着从这府里苛敛好处,自己又何至于要对旧日家奴低声下气。 再想到姑母之所以见疑,就是因为贾琏贪得无厌——贾琏虽然一直矢口否认,但王熙凤自认手腕高明,问题断不会出在自己身上,既不是她,自然只能是贾琏的锅。 且不提她在山上如何幽怨。 平儿守在下面,明说是怕外人冲撞了王熙凤,实则是托徐氏传话时心存避讳,刻意的语焉不详,担心焦顺会有所误会。 只是她左等右等,还没等到焦顺赴约,先就迎面来了个宝玉! 平儿心道不好,待要躲闪却早被贾宝玉远远望见。 “平儿姐姐、平儿姐姐!” 就见他提着前襟大呼小叫的奔到近前,簪缨乱颤的笑道:“难得见姐姐来园子里,却怎么逛到了这处来了?” 旁人倒好打发,偏怎么被这牛皮糖黏上了? 平儿心下叫苦,嘴里不答反问:“宝三爷又是怎么逛到这处来的?” “我刚去梨香院听她们练嗓子了。” 贾宝玉回头指着身后道:“因那几个小戏子不唱了,我就想去别处逛逛——姐姐是来做什么的?” 见他不依不饶再次追问,平儿只好随口敷衍道:“这不是家里太过素净,我听说园子里梅花开的正好,就想折两支回去妆点妆点……” “这个好、这个好!” 话音未落,贾宝玉已经一挑三尺高,连声道:“林妹妹屋里也素的紧,况她怕冷见不得风,近来屋里憋闷的紧,正缺些花花草草点缀。” 说着,又朝西南方抬手一指:“要说这园子里的梅花,必是以栊翠庵为最,我领姐姐过去吧!” 不等平儿答话,他就侧着身子准备前面带路,见平儿没跟上来,更是连声的催促,丝毫不给平儿拒绝的机会。 平儿苦恼的咬着下唇,深悔自己找错了理由,若早说是来这园子里盘账的,宝玉只怕已经捂着耳朵转头逃了。 如今想要改口也已经晚了,只好硬着头皮应道:“那就有劳三爷了。” 顿了顿,又扬声道:“咱们快去快回,等会儿我还有事要禀报奶奶呢。” 这话自是说给王熙凤听的。 王熙凤在山顶侧着耳朵,听宝玉满口显摆,说什么昨儿和皇帝一起设计烟花,自己还出主意让弄个冰船放在水上,届时天水冰船共一色,才不负这刹那芳华。 渐渐那声音就远了,她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愁,只好在心里又把贾琏埋怨了一百遍。 恰在这当口。 焦顺也鬼鬼祟祟寻到了山下,看看左右无人,他径直绕到山后摸到洞里,不成想却扑了个空。 挠头一琢磨登时恍然,这青天白日的,平儿自不好直奔主题。 遂蹑手蹑足的上到了山顶,过见那亭子里正侧坐着个妇人,于是想也不想上前就抱,嘴里笑道:“姐姐等久……” 不想那两只胳膊刚搭在肩膀上,正要往心口裹缠,那妇人就霍然回头,露出了兜帽下含俏带煞的瓜子脸。 王熙凤?! 焦顺一时间僵在当场,乍着两条膀子瘟鸡似的忘了收回来。 王熙凤对上他这副嘴脸也是一愣,随即警惕的倒退了两步,狐疑道:“顺哥儿,你、你这是想做什么?” “咳……咳!” 焦顺这才尴尬收回爪子,清了清嗓子想要找个理由,可一时又实在没有合适的借口,咽了口唾沫,忍不住又咳了一声。 王熙凤脸上疑色愈发浓了,不着痕迹绕着焦顺挪了几步,先找好了夺路而逃的角度,这才开门见山的问:“太太这次撇下我,专门找你去给铺子估价,却是为了什么?” 她虽没什么长远智慧,眼巴前儿的算计却堪称人精。 心知这时候若硬要刨根问底,一旦逼急了焦顺,只会让自己陷入更大的危机当中。 故此干脆按下不表,直接问起了自己最关心的事情,等焦顺答了,她也好及早脱身。 至于方才那一幕…… 等脱身之后再做计较不迟。 而焦顺见她主动岔开话题,心下也略略松了口气,一面想着到底该怎么遮掩过去,一面随口答道:“这事儿原不好乱说,但既是二奶奶问了,我也不好瞒着,婶……太太似是有意撮合我与薛姑娘,所以才特意让我参与此事。” 王熙凤闻言不由愕然,丹凤眼上下端详着焦顺,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虽然她也知道焦顺非是从前可比,却也没想到姑母竟会主动撮合他与宝钗! 不过转念一想,便又恍然大悟。 是了,这必是因为宝玉入了皇帝法眼,姑母嫌贫爱富瞧不上薛家,所以才找了焦顺滥竽充数。 又定了定神,王熙凤这才微微颔首:“原来是这么回事。” 若依焦顺这话,她夫妻两个倒是杞人忧天了。 既得了这定心丸,又忌惮方才焦顺那番无礼举动,她便抿嘴笑道:“那我倒要预祝你心想事成了——天冷,我实在有些受不住,今儿且就这么散了吧。” 说着,迈步就要往山下走。 不想刚刚还和颜悦色恭恭敬敬的焦顺,这时突然闪身横臂拦住了去路,低吼了一声:“且慢!” 他一时想不出理由,又担心这么不明不白的放走王熙凤,会连累到平儿头上——方才那前倨后恭的态度,任谁事后回想起来也会觉得是认错了人。 思来想去,索性将错就错学一学贾瑞! 那厮虽是个作死的反面典型,但对后人却也不无启迪——至少从当时的情形来看,王熙凤遇到这样的事情,也只会暗中筹谋报复,并不会撕破脸亮在明处。 而焦顺一怕她嚷出来,二怕会牵连到平儿。 至于暗地里的报复…… 他又不是贾瑞那样的废柴,左右不过是见招拆招罢了。 当下一脸暧昧的本色演出道:“非是我唐突,琏二爷近来实在是不像话,家里的仆妇都不够他祸害的,连小厮也不肯放过,听说时常在外书房和小厮家丁们大被同眠……” 这些消息,自是从平儿嘴里听来的。 说话间,他两只贼眼睛直顺着王熙凤的领口往里滑,吞着唾沫继续道:“他这般污浊不堪,生生玷污了奶奶天仙也似的品貌,旁人不知如何,我瞧在眼里却是一百个心疼呢!” 说着,就要伸手去捉王熙凤的柔荑。 王熙凤闪身避开,心下已是气急。 一是恼怒贾琏的腌臜事儿;二是愤恨焦顺竟敢对自己生出非分之想。 两厢一对比,后者反还强过前者。 毕竟贾琏的腌臜事儿她听多了,何况如今这年头,男男之事也算不得出奇。 反是这焦顺! 一个家生子出身的奴才秧子,竟也敢对旧主欲图不轨,甚至当面…… 以奴欺主,当真是辱人太甚! 王熙凤直恨不能一头将他撞到山下去,当场摔个肝脑涂地! 可看焦顺那雄壮的身量,真要动起手来,她一个妇人家只怕是以卵击石,还是徐徐图之方是上策。 想起贾瑞旧事,王熙凤强压住心下的羞愤,对着焦顺噗嗤一笑,掩嘴娇媚道:“都说你近来腰板子硬了,不想硬的不只是腰板——二爷那些事情,我也早恨的不行,有机会咱们倒不妨好生说道说道。” 见这凤辣子满脸的春情荡漾百媚俱生,好似巴不得与自己私相授受,焦顺不由暗赞这妇人果真好演技,怪不得把贾瑞哄的神魂颠倒枉送了性命。 同时,他又往前欺了欺,居高临下的盯着王熙凤道:“正所谓择日不如撞日,咱们何不……” “奶奶,顺哥儿可到了?” 正说着,山道上突然传来了平儿的声音。 王熙凤如蒙大赦,却装作惊慌的样子示意焦顺道:“千万别被她瞧出什么来,不然我可活不成了!” 说着,绕过焦顺往山下走去,半途竟还不忘回头抛了个媚眼。 焦顺虽然知道她这不过是逢场作戏,但细想那一颦一笑却又忍不住骨头发酥。 这女人…… 当真是个天生的妖精! 第272章 熙凤起意托侄儿,贾蓉权衡卖婶婶 【又是个颓废的月尾,不过老婆刚下了起点app,准备监督老嗷下个月全勤……】 因见平儿手上捧着枝腊梅,焦顺从那假山上下来,并没有急着回家,而是自顾自寻到了栊翠庵里。 先是选那骨朵茂密的折了好大一枝梅花,看看左右无人,又翻墙进去在佛堂前放肆的开闸放水,心道:大观园既成,那清高自傲的妙玉也该来了,自己这就算是提前送她一份见面礼,免得她这里少了人味儿。 做完腌臜事儿,他这才扛着红梅施施然打道回府。 他焦某人毕竟与贾瑞不同,便贪图王熙凤的美色,也不至彻底迷了心窍,落到便宜没占着反丢了卿卿性命的地步。 而王熙凤除了用美色诱惑,如今也没并没有什么能拿捏住他的地方——这府里毕竟是贾政夫妇做主,如今贾政指着焦顺在衙门里帮衬,王夫人也指着焦顺帮宝玉顶缸,自不会由着王熙凤胡来。 故此对于王熙凤的事后报复云云,焦顺压根没太往心里去。 等到了家中,就见玉钏和晴雯两个正在院子里,冷着脸各扫堂屋和东厢门前的落叶。 前阵子因司棋强势,玉钏原想着和晴雯重修旧好结盟自保。 可晴雯一来对焦顺无欲无求,二来又听说金钏上窜下跳,誓要补自己在宝玉身边的缺,难免有些恨屋及乌。 故此非但不接玉钏的橄榄枝,反趁机对其冷嘲热讽了一番,双方直闹的势如水火形同陌路。 “爷回来啦!” 眼见焦顺从外面回来,玉钏忙撇下扫帚,擦着手满面堆笑的将焦顺迎进了东厢,临进门,还挑衅的回头瞪了晴雯一眼,不想晴雯却早折回了堂屋里。 “呸~” 玉钏不由骂道:“这装腔作势的骚蹄子!” 又暗想着,等自家姐姐顶了缺,有你这小蹄子哭的时候! 而焦顺原想借花献佛,谁想里外转了一圈,却不见邢岫烟的踪影,甚至连司棋和香菱都不在家中。 “爷不用找了。” 玉钏倒了杯茶,笑道:“姨娘一早约了林姑娘,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焦顺这才恍然,心知邢岫烟必是按照自己的吩咐,去怂恿林黛玉筹建诗社了。 当下好生没趣的把梅花交由玉钏处置,又取出那新得的金麒麟把玩。 原本他已经打定主意,要趁着王夫人这股春风,聘娶薛宝钗做为妻。 可偏偏这节骨眼上就得了金麒麟…… 以史湘云侯府千金的身份,无疑更难接受兼祧,先钗后云多半不成。 可要先走史湘云线,又怕错过了宝钗。 正左右为难,忽觉身前香风扑面,抬头却是邢岫烟三人回来了。 邢岫烟先上前施了一礼,又解了披风让司棋收起来,这才好奇道:“世人多好龙凤,爷为何独爱这麒麟?书房里当镇纸的就有两个,柜子里还收着好些。” 这一年多雷打不动,每月必要去清虚观走一遭,焦顺总不好一直光看不买,偶尔也便选那卖相好价钱实惠的收了,前前后后也攒了七八个,故此邢岫烟才有此问。 焦顺不好直抒胸臆,便推说是喜欢麒麟威武又是瑞兽,两三句略过这话不提,装作好奇的打探道:“听说你一早就去找林姑娘了,逗留到这时候才回来,想必是已有所得了吧?” “起诗社,林姑娘自是赞成的。” 见焦顺懒洋洋的翘起腿来,邢岫烟一面上前替他脱去靴子,用毯子裹住双足,一面答道:“不过我们商量了一下,如今荣国府上下都在筹备娘娘省亲的事儿,这时候挑头立社,倒显得姑娘们不合群了,所以打算等到娘娘省亲之后再说。” 说着,又拿起了美人锤。 焦顺却闭着眼睛,一把将她揽进了怀里,邢岫烟轻轻挣了挣,见挣不脱,只好把美人锤又递给了司棋。 司棋便也顺势坐到了榻上,将焦顺两只大脚扳到自己腿上,从两侧开始捶打。 焦顺哼哼着侧卷了身子,水濑似的环住邢岫烟后臀,两只手待要顺势从腰身往上搜敛,却被邢岫烟死死压住,连声讨饶:“爷,这青天白日的,又是在外间……” 见她羞急,焦顺也不好强来,便又翘着脚去撩拨司棋,结果被司棋暗中狠捶了两下,直疼的龇牙咧嘴,这才暂时老实了。 遂正经道:“这是你提出来的吧?林姑娘那性子,可未必理会这些有的没的——往后有什么跟爷直说就是了,难道爷还怕在你面前丢了面子不成?” “我也是见了林妹妹,才突然想起来的。” 邢岫烟笑道:“再说爷在衙门里多少军国大事惦记着,这些杂七杂八的琐碎本就该我们挂心才对。” 听焦顺哼哼着回了个鼻音,她便岔开话题禀起了家务事。 徐氏如今一门心思都在新宅子上,来旺则是一心扑在衙门里,家里上上下下都是邢岫烟在打理,连各处迎来送往也都是她掌着。 也难为她小小年纪,就能处置的头头是道条理分明。 除了晴雯和玉钏之间的明争暗斗无力平息,连司棋的暴脾气都被邢岫烟压制了下去——当然,焦顺也帮着狠狠压了司棋几回,消解了火气,发掘了水性。 听她轻声软语的禀事,焦顺心下越发的满意,家中果然就得有这么个识大体的镇着。 恰好尤氏刚有了身孕,暂时不能开门迎客,索性就独宠她一段时日好了。 想是这么想。 第二天傍晚刚从衙门回来,却突然得了贾蓉的帖子,邀焦顺过府饮宴。 尤氏现下肯定是不能行房的,那就是李纨和邢氏了。 而李纨这两个月不知是为了躲着邢氏,还是为此闹了情绪,一直躲着不曾与焦顺私会。 所以邢氏的概率应该更大一些。 尤其贾赦也该出关了,凭她那藤蔓也似的秉性,必是要寻自己这主心骨拿主意的。 想到这里,焦顺还专门替邢氏琢磨了些对策。 谁知等赶到宁国府之后,却发现贾蓉这次下帖子请客,还真就是为了请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贾蓉又突然来了句:“叔叔最近可是得罪了二婶婶?” 原来他这次宴请焦顺,为的竟是王熙凤的事情。 ………… 这事儿还要从假山上说起。 却说王熙凤逃也似的离了那假山,一路是越想越恼。 她虽出入不避男丁,内里却比尤氏、邢氏等人都要坚贞保守,何况又最在意尊卑身份,平素里常以国公府主母自矜,如今却被旧日家奴当面调戏,心中的屈辱感远胜当初遭逢贾瑞。 等到了家中,几乎就要将满口银牙咬碎。 在客厅心浮气躁的褪去孔雀羽的袍子,不等平儿伸手接过,她就气咻咻抛在了地上。 不想进了里间竟就迎面遭了一阵寒风,却是收拾屋子的丫鬟正开着窗户通风,因主人回来的太快,没能及时把窗户关好。 若搁在平时,王熙凤也不过就呵斥两声。 如今正在气头上,却是想也不想劈头盖脸就是一记耳光,嘴里骂道:“丧良心的狗奴才,大冬天的开着窗户,是想冻死你主子不成?!” 那丫鬟一时被打的懵了,捂着脸委屈道:“是奶奶先前说屋里气浊,我才……” “好啊,你这刁奴还敢还嘴!” 王熙凤见她还意图分辩,气的扯住她的头发反正又是两个耳光。 平儿见那丫鬟嘴角都破了,忙上将她搡开,佯怒道:“没眼力劲儿的东西,还不赶紧把窗户关了滚出去!” 然后又回身赔笑劝道:“奶奶息怒、奶奶息怒,何苦为这小蹄子气坏了身子。”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王熙凤怒视平儿,心道这小蹄子与焦家常来往,想必是安排照顾更周祥,若要报复焦顺,却要瞒着她行事才成。 只是…… 那焦顺毕竟不是贾瑞,且又曾亲眼目睹贾瑞的下场,想要如法炮制只怕是千难万难——何况那狗奴才生的雄壮非常,就算连着冻上几夜也未必就病了。 尤其焦顺如今非但在贾政夫妇跟前吃香,连老太太也另眼相看,若没有个天大的由头也难以辖制的住。 越想越觉得憋屈,加上方才被诱出了心火,一时用力过猛,王熙凤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只觉从头燥热到脚,遂用力把两只绣鞋甩飞到了南墙上,重重的在床头坐下,又扯脱了罗袜剥出两只莹玉也似的天足。 她将袜子往平儿怀里一甩,正要迁怒平儿几句,不想贾琏就挑帘子从外面走了进来。 贾琏这时候回家,自是想听听王熙凤从焦顺那儿得了什么消息,结果刚进门就撞见边哭边往外走的小丫鬟,进屋又见王熙凤拿东西砸平儿。 再加上两只绣鞋,一个上了梳妆台一个倒扣在屋子正中,贾琏不由得心下一沉,急道:“怎么了这是?莫非婶婶那边儿真有什么不妥?!” 王熙凤虽在气头上,可见他误会了什么,却还是立刻顺水推舟,把罪责都推到了贾琏头上,恨声道:“你还好意思说!若非你在别院里肆意苛敛,太太又怎会牵连到我头上?!” “这、这……” 贾琏原本笃定不是自己的问题,可眼见王熙凤眼圈都红了,显是动了真情实感,便不由得疑神疑鬼起来。 再想到自己那些骚操作,也确实很多不妥当的地方,虽然有赖大等人帮着遮掩,可万一被人捅出来…… 最后他只能硬着头皮,弱弱的辩解道:“我这两个月当真没有多贪,否则但凡手里有些银子,又怎会一直闷在家里?” 王熙凤听他说‘闷在家里’,登时想起了焦顺方才的言语,不由冷笑:“二爷是在家里吗?这每日里披星戴月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二爷有多忙呢!” “这、这不是盯着别院收尾嘛。” 贾琏讪笑着,给平儿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暂且回避,然后腆着脸贴到了床上。 贾琏以为王熙凤是在借题发挥,埋怨自己最近早出晚归冷落了她,于是装作垂涎欲滴的样子,低头打量王熙凤那一对新月似的赤足,嘴里啧啧有声道:“你用的什么蔻丹,这般鲜艳惹人……” 说着,便欲探手去捉。 冷不防却被王熙凤一脚踹到了床下,满眼嫌弃的呵斥着:“离我远点!” 贾琏摔的十分狼狈,手肘更是磕的生疼,他也是自小被人捧大的,何曾受过这个? 当下脸上也生出了戾色。 “你……” 撑着地抬头咬牙怒视,结果对上王熙凤那清冷凌厉的眸子,却又似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忙掩了愠怒,顺势坐到脚踏上强笑道:“好人儿,你这是怎么……” “呸!” 王熙凤狠啐了一口,作势要再踹,却被贾琏连滚带爬的躲过,于是咬牙骂道:“你这些恶心人的话,只管跟那些脏的臭的去说,少拿来膈应我!” 贾琏一骨碌爬起来,狼狈的站直了身子,心下也有些恼了,愤愤的质问:“你、你怎么还拿这说事儿?我近来明明已经改了!” 他直到此时,仍以为王熙凤是在翻旧账。 “改了?你是改了!” 王熙凤越发齿冷:“以前总在女人堆儿里厮混,如今只要是有几分颜色,就连公母都顾不得了!没个尊卑丧了人伦的,亏你也做的出来!” “你、你听谁胡说?” 贾琏吓了一跳,欲盖弥彰的跳脚反问:“是不是平儿说的?!好好好,做主子的满口阴损,这做奴才的竟也编排起我来了!瞧我不去撕烂她的嘴!” 说着,就要追出去。 “不是她!” 王熙凤嗤鼻:“你急个什么,贼喊捉贼么?” “我、我!” 贾琏急惊风似的又走了几步,一时想不出该如何解释,最后恼羞成怒的指着外面喝问:“你一贯防我像防贼似的,我和女人略近些,就要疑神疑鬼,这回更是连男人的醋都吃上了!偏你不论叔子侄儿,大的小的,说说笑笑从无避讳,难道就不怕我吃醋了?!” 王熙凤刚刚力拒焦顺的不轨企图,谁知转眼就被贾琏质疑德行贞洁,一时委屈的肝肠寸断,咬牙道:“好啊、好啊!这倒成了我的不是了,走走走,咱们去老太太跟前把话说清楚,看到底是我水性杨花,还是你风流成性!” 贾琏一屁股烂账,哪敢去对质? 反正已经把心里话说出来了,索性破罐子破摔的一梗脖子:“男人风流些又怎得了?各家的爷们,那个没养几房小妾外室?你爱怎么在老太太跟前搬弄是非,就怎么搬弄是非好了,我只懒得理会你这醋缸!” 顿了顿,又补充道:“那银子如今都在手上,你要是把事情捅出来,我也只说是被你逼的!” 说完,甩袖子夺门而出。 王熙凤郁愤的望着贾琏的背影,想要赤着脚追出去拦下他,却一口气没喘上来,捂着起伏不定的良心摊在床上,煞白着俏脸险些背过气去。 幸亏平儿听里面动静不对,进门唬了一跳,忙倒了杯茶,又取了两丸保心顺气丹,扶着王熙凤和水吞了,又前心后背的好一阵揉搓,王熙凤脸上这才恢复了些鲜活。 平儿原本猜着是焦顺做了些什么,可这时却拿不稳了,于是等王熙凤缓过气来,便忍不住探问:“奶奶这是怎么了?难道、难道二太太那边,真就要撕破脸不成?” “跟太太有什么干系!” 王熙凤搡开平儿,余怒未消的咬牙道:“是二爷拿我当成了潘金莲,要大义灭亲呢!” 平儿见不是嘴脸,也没敢再问。 王熙凤原本还想着等贾琏回来,再继续掰扯个清楚明白,结果左等右等也不见贾琏回家,一人独守空房是越想越气,越想越为自己不值。 遂揉着心口暗下决意,他既认定自己水性杨花,自己索性就来个名副其实! 只是王熙凤虽赌气动了给贾琏戴帽子的心思,首选却并不是焦顺,而是常来卖乖献媚的贾蓉。 若论才干前程,焦顺自然远远强出贾蓉。 但她是最重尊卑身份的,又怎容一个从小看大的家奴骑到自己身上? 况且妇人爱俏,贾蓉论颜色也远非焦顺能比。 这凤辣子一贯雷厉风行。 第二天就找了贾蓉来,屏退左右交代道:“我知道你近来和焦顺多有来往,不妨暗中抓他些把柄,再悄悄告诉我,届时我少不了你的好处。” 说着,那惊心装扮的瓜子脸上,就露出了勾心夺舍的媚态。 她虽然时常与人笑闹,但大多不脱爽利二字,何曾对小叔子大侄子摆出这般姿态? 贾蓉一时色与魂授,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但回家之后却又起了犹豫,焦顺如今风头正盛,又攥着自家的把柄,而自己能‘独霸’妻子,也全凭他从旁制衡那扒灰的老东西…… 这都还罢了,主要是自己近来得了焦顺不少好处——这野爹比起亲爹来,可当真是大方多了! 反观王熙凤…… 说是事后必有重谢,但自己惦记她也不是一两年了,期间也不知被她使唤了多少回,每次都说是有好处,事后却连半个指头都沾不上,顶多是给些鸡毛蒜皮的好处。 为了那看得见摸不着的好处,当真值得跟焦顺翻脸吗? 衡量再三之后,贾蓉遂命人下帖子请焦顺过府饮宴,当面把这事儿一五一十的说了。 第273章 弄口舌金钏取祸 却说酒席宴上,贾蓉先把王熙凤卖了个干净,最后又半真半假的抱怨这婶婶总是‘口惠而实不至’,全然把自己当成是冤大头耍弄。 约莫是出于同类的本能,焦顺早就察觉到这厮对王熙凤心存不轨,更明白他这话是在暗示自己来点儿实惠的。 想到尤氏刚怀了自己的孩子,正是要依仗贾蓉的时候,焦顺也不好拒绝,只自矜的笑道:“相要实惠还不好说,等我在司务厅里站稳了脚跟儿,随便透露些风声就够你赚一笔的。” 因与焦顺打交道多了,贾蓉也知道这司务厅是上通下达的要害,工部六司有什么大动作绝瞒不过他这个主事,而慷朝廷之慨的许诺,也明显比王熙凤空口白牙的好处更容易实现。 最重要的是,这事儿还能细水长流! 他一时喜不自禁,忙举杯道:“多谢叔叔照应、多谢叔叔照应,小侄先干为敬!” 等焦顺也跟着饮尽杯中酒,贾蓉又殷勤道:“却不知叔叔准备怎么应对那凤辣子?若有用到小侄的地方,小侄绝无二话!” 焦顺微微摇头:“这我暂时还没想好——不过日后若要用你,我自也不会跟你客套。” 说是这么说,但他其实压根就信不过贾蓉。 尤氏的事儿,因是宁国府的家丑,贾蓉就算传扬出去也只会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对其全无半点好处,所以自然无需避讳这厮。 但王熙凤…… 他恨的是王熙凤口惠而实不至,若那凤辣子肯赏些甜头,甚至于以身相许,贾蓉只怕立刻就要倒戈相向了! 故此敷衍两句,焦顺就顺势岔开了话题:“对了,这大冷的天儿,珍大哥怎么又不在府里?” 他边说边暗自琢磨着,自己要不要先把贾蓉给卖了,也好断掉贾蓉左右横跳的后路。 贾蓉却哪知道他满脑子都是‘恩将仇报’的念头? 夹了一段儿红烧鹿尾,放在嘴里咀嚼着道:“四方馆新来了一起子半掩门的洋婆子,老爷得了消息,就带人去扬我国威了。” 焦顺:“……” 就贾珍那小体格,还扬我国威? 怕不是给大夏丢脸去了吧? 他虽没明说,可脸上的表情却也没有刻意遮掩。 贾蓉瞧出焦顺脸上的不屑,便又笑着解释:“老爷带足了春风玉露丸,何况他也没打算单枪匹马的硬来,特意邀了好几家爷们助拳打排枪,说是要给那洋婆子摆个鸳鸯阵瞧瞧。” 焦顺闻言再次无语。 好好的鸳鸯阵被他们这么糟践,戚继光的棺材板都快压不住了! 贾蓉见焦顺一直没有言语,还以为他也惦记上了那洋婆子,便怂恿道:“叔叔,咱们改日不妨也去尝尝鲜,顺带也让那洋婆子见识一下,真正的大夏雄风是什么样的。” “这有什么好新鲜的。” 焦顺翻了白眼,一脸的敬谢不敏。 他对洋妞没有偏见,不过这年头肯跑来夏国淘金的,质量肯定好不到哪去。 “怎么?” 贾蓉好奇道:“叔叔竟连那黄头发绿眼睛的洋婆子,都曾见识过不成?” 说起这个,焦顺倒来了谈兴,拿筷子轻轻敲着酒杯品评道:“这西洋的女子早熟、易老、花期短;味大、肤糙、体毛重,若不是娇生富养难出碧玉,可富贵人家的女子怎会操持这样的营生?就算有几颗沧海遗珠,在其国内也肯定是众星捧月一般,又岂能万里迢迢的跑来咱们大夏为娼?” 贾蓉听他说的头头是道,也不由信了七八分,于是皱眉:“以叔叔这话,那这洋婆子岂不是没搞头了?” “也不尽然。” 焦顺嘿笑道:“听说保龄侯就要去欧罗巴做公使了,届时托他寻访几个家道中落的,接到大夏让咱们就近资助资助,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个话题显然对了贾蓉的胃口,此后酒桌上尽是些礼崩乐坏的言语,令正道之人不忍猝读。 ………… 与此同时。 不知在哪吃了几杯的贾宝玉,蹑手蹑脚的摸进了林妹妹的闺房。 眼见林黛玉正在书桌前提笔沉吟,宝玉原想凑近了唬她一跳,冷不丁却见桌上摊开十来张稿纸,纸上洋洋洒洒写了许多诗词联句。 “咦?” 宝玉不由奇道:“妹妹这是突然来了诗性?快让我瞧瞧都有什么佳句!” 说着就要去拿桌上的诗稿。 “呀!” 林黛玉先是一惊,随即忙将稿纸拢在怀里,回头嗔怪道:“你又弄鬼吓我,哼~再也不理你了!” 说着,小心把稿纸整理好,锁进了一旁的书匣里。 期间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眉眼带笑如浴春风。 贾宝玉愈发好奇,连声催问:“妹妹这是遇见什么好事了?快跟我说说!” 林黛玉翘起兰指,在滑如凝脂的桃腮轻轻戳点,斜着宝玉道:“倒真有一桩好事,只不过……” “只不过怎得?” “只不过越是好事,越怕被你搅黄了。” “好啊,你戏弄我!” 贾宝玉不依的上前嬉闹,林黛玉连躲带逃的在屋里抛下一串银铃。 外间正在熬汤的紫鹃,探头窥视着这一幕,不由露出姨妈般的笑容。 好一阵子,林黛玉被宝玉捉住呵痒,只好连声讨饶:“好了、好了,我告诉你就是了,只是你千万守口如瓶,若传出去我和邢姐姐就难做了。” “和邢姐姐有关?” 贾宝玉闻言就是一愣,手上不由又紧了几分:“自从她嫁到焦家之后,就不曾再见过了,却不知她如今过的可好?” “极好!” 黛玉甩开他的辖制,正对着宝玉那关切的嘴脸,泛酸道:“那焦大哥出身虽差些,却是个知冷知热的,不像某些人……哼,你还听不听那喜事了?” 贾宝玉听说邢岫烟没受委屈,登时放下心来,举手做投降状:“听听听,妹妹快说、快说!” 林黛玉这才把诗社的事情娓娓道来。 宝玉一听登时喜的抓耳挠腮,连连拍手道:“这个好、这个好,既能切磋诗文又能抒发性情,要我说这才是正经事呢!” 说着,他便热锅蚂蚁似的,在屋里团团乱转:“我恨不能明儿……不!今晚上就把这诗社立起来!” “我就说不能告诉你吧。” 林黛玉冷笑一声,正色道:“邢姐姐说了,如今阖府上下都在筹备娘娘省亲的事儿,若这时候咱们闹着起什么诗社,难免会有嚼舌根子的——她倒不怕,大不了躲在焦家就是,我却如何避的开讥谤?” “妹妹莫恼,是我想岔了!” 贾宝玉闻言急忙赔了不是,然后垂头丧气的抱怨着:“家里这般兴师动众的,只怕彼此都不自在,还不如直接进宫探视姐姐来的便宜。” 不自觉的凡尔赛了一回,他又忍不住叹道:“邢姐姐如此人品才情,却偏偏做了焦大哥的侧室,当真是明珠蒙尘——犹记得当初咱们以格物为题时,她那首《咏蒲扇》足称得上大道至简:世间物性初无定,百炼刚成绕指柔。何以萑蒲经织后,能将九夏变三秋。” 事到如今,贾宝玉也不得不承认焦顺是个有才干有前程的,但却始终认为这样粗鄙不文又热衷名利的男子,配不上家中那些才貌双全的奇女子。 不想等摇头晃脑的念完了邢岫烟的诗,却才发现林妹妹变了脸色,正杏眼含煞的瞪着自己。 贾宝玉心下打了个突兀,讪讪的探问:“妹妹这又是怎么了?” “怎么了?” 林黛玉没好气的道:“你这般贬损焦大哥,若让邢姐姐听了去,只怕我和她连姐妹都做不得了!” 说着,一跺脚背对了宝玉,拧着帕子紧抿着樱唇。 “好妹妹,我不是故意的!” 贾宝玉见状,忙绕到她身前讨饶,却被她再次转头避开。 如是再三之后,贾宝玉也恼了,忍不住顿足捶胸的哭诉:“我明明不是故意的,偏怎么你就不懂我的心!” “我自然不懂你的心。” 想到那群隔三差五登门的媒人,林黛玉忍不住又冷笑道:“你今儿惦记这个,明儿惦记那个的,但凡不趁你的意就说什么明珠暗投,难道这天下的好女子,都要被你一个占了方才甘心?!” “我万万没这个意思!” 隐隐被戳穿了心思,宝玉一时慌不择言:“好妹妹,我对天发誓,以后再也不说这话了,别说是邢姐姐,就算是你以后嫁了好人家,我也只祝你们夫妻白头偕老富贵延年!” 林黛玉原本还只是使性子,听了这话却像是心头挨了一锤,踉跄着倒退了半步,七情上脸的激动道:“你、你说这话是非要气死我不成?!” 话音未落,就压着嗓子狠狠咳嗽起来。 贾宝玉见状登时慌了神,连道:“是我的说错了,妹妹千万不要生气!我给妹妹赔不是、作揖……” 正闹着,外间紫鹃突然领着袭人走了进来。 紫鹃上前扶住了黛玉,袭人则是直奔贾宝玉,拉着他往外就走:“太太差了金钏姐姐传话,如今人就在家里等着呢,你快跟我回去吧。” “林妹妹……” “快走吧!迟了不定又闹出什么呢。” 贾宝玉还要说些什么,却硬是被袭人半拖半拽的扯了出去。 紫鹃见状颇有些不快,暗道又不是太太亲至,值得这般急惊风似的撇下自家姑娘不管? 可眼下也不是着恼的时候,她拍着黛玉的粉背劝慰道:“这好端端的怎么又闹起来了?如今不比以前了,姑娘也该收敛着性子……” “什么不比以前了?!” 林黛玉明知故问,却咳嗽的更厉害了。 紫鹃忙去外间小心翼翼捧进个小砂锅来,献宝似的放在林妹妹面前,催促道:“这我才刚熬好的,姑娘快喝些润润嗓子,也就不咳了。” 林黛玉下意识接过汤匙,在那小砂锅里搅了搅,见都是枇杷川贝燕窝一类止咳补肺的好东西,不由诧异道:“这些东西都是哪来的?” “昨儿邢姑娘给的。” 紫鹃道:“因知道咱们这里没有小灶可用,今儿又特意让司棋姐姐送了个小火炉来,让我每日给姑娘熬一碗喝。” 林黛玉默然半晌,幽幽叹道:“我原担心她在焦家受了委屈,不想倒得了她的接济……” 紫鹃忙又趁机接茬道:“邢姑娘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情世故上又比咱们通透,姑娘往后多听她才好。” 林黛玉对此不置可否,隔窗望着贾宝玉远去的方向,蹙起眉头怔怔出神,眼中似有希冀,却又透着茫然无措。 返回头再说那贾宝玉。 被袭人拉扯催促着,一路闷闷不乐的回到家中,就见金钏正与麝月秋纹‘尬聊’,他不由拂袖道:“到底什么事儿,这大晚上急惊风似的!” 金钏见到他来,堆出来的假笑才转为真诚,谁知却热脸贴了冷屁股,一时心下有些委屈。 不过她早知宝玉脾性,很快就又调整好情绪,依旧灿笑道:“太太差我送了些糕点来,还有……还有几句话要交代。” 说着,目视一旁的袭人几个。 袭人忙招呼不情不愿的麝月秋纹退了出去,独留金钏和宝玉在屋里。 宝玉依旧气不顺,自然不会给金钏好脸色,重重往圆凳上一坐,硬邦邦的质问:“太太有什么吩咐,你只管说就是了,偏怎么还要背着人?” “你这冤家。” 少了袭人几个,金钏登时没了顾忌,上前从背后环住了宝玉的脖子,嬉笑道:“才沾了我的身子,就这般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当真好狠的心。” 宝玉感受着她压上来的丰腴,一时虚火上亢气就短了,讪讪道:“我没有,就有,也不是冲姐姐去的。” 金钏咯咯一笑:“实说了吧,不是太太有什么要交代的,是我偶然得了个消息,想要告诉你知道。” “什么消息?” “说出来你可别往外传。” “我对天发誓!” “其实……” 金钏低头噙着宝玉半边耳朵,窸窸窣窣的说了两句什么,宝玉先是面色骤变,随即转身一把攥住了她的腕子,急道:“姐姐这话可当真?!” “自然是真的。” 金钏道:“我知道你的心从不曾在她身上,如今太太既然改了心思,倒也正好遂了你的意。” 说完,却见宝玉犯了癔症一般,圆瞪着双眼却没有焦距,嘴里翻来覆去的嘟囔着什么。 “你说什么呢?” 金钏好奇的低头去听,废了好大功夫才听出他反复说的是:“太太要把宝姐姐许给焦顺、太太要把宝姐姐许给焦顺、太太要把宝姐姐……” 金钏这才觉得不对。 她因刚刚委身于宝玉,生怕这小冤家吃干抹净不认账,所以得了王夫人另点鸳鸯谱的消息,就想着先一步过来卖好,谁知摆明单恋林姑娘的贾宝玉,听完之后竟会是这样的反应! “二爷、二爷?” 金钏心下突突乱跳,轻轻搡了宝玉一把,不想宝玉就弹簧丝的跳了起来,大声道:“不成!宝姐姐天仙也似的品貌,怎能如此糟践?!我这就去跟太太说,让她老人家断了这念想!” 说着,他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二爷、二爷,您快回来啊!” 金钏慢了半步,追到门外又不小心被绊了个跟头,趴在地上仰头看着贾宝玉飞快远去的背影,满眼绝望声嘶力竭的喊道:“二爷、二爷,你快回来啊!这要让太太知道,我、我可就没法活了!” 然而不等她喊完,宝玉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夜色当中。 第274章 慧宝钗凭文判焦顺 说来这日也是巧了,薛宝钗因在探春惜春院里逗留,也是入夜之后才回到了家中。 进门就见母亲罕见的衣衫齐整,正盘腿坐在榻上七情上脸,五味杂陈的瞧着也不知是喜是悲。 “妈妈这是怎么了?” 宝钗解了披风,上前偎在母亲肩头,好奇道:“是不是姨妈今儿又跟您说什么了?” “我的儿。” 薛姨妈顺势揽住了女儿的肩膀,无奈道:“倒没说别的,只说后日谈那抵押一事时,除了咱们几个,顺哥儿也会列席——说是这轮胎买卖就数他最清楚。” 薛宝钗闻言脸上先是一黯,随即便就释然了,毕竟早就猜到姨母要另攀高枝儿,如今不过是彻底应验了。 她拿出帕子给母亲擦拭着额头的细汗,嘴里笑道:“也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的,咱们家受姨妈庇护了这么些年,便再怎么吃紧,总也要凑出这笔银子来。” 顿了顿,又旧事重提:“倒是咱家搬去紫金街老宅的事儿,可以趁机向姨妈提上一提。” “这……” 薛姨妈虽是个没心机的,却也知道姐姐让焦顺列席是为了什么,此时听女儿话里透着拒绝的意思,忍不住劝道:“你姨妈的意思,想必你也是瞧出来了,要我说,这顺哥儿便比不得宝玉,也足称的上是良配了。” 先前这话薛姨妈也曾说过,宝钗当时也并未反驳。 但这回她却微微摇头:“宝兄弟自有他的福分,与咱们有什么相干?可这焦大人……” 略一迟疑,她坐直身子正色道:“妈妈也知道,我借哥哥的名头,与焦大人通信已有年余,近来将那些信件反复推敲,颇有所得。” 原本和焦顺通信时,她关注的仅是上面所载的经营之道,最多也就是感叹焦顺能发前人所未想。 但自从发现王夫人的态度有所变化,她潜意识里的对焦顺的重视程度,也在无形中上升了一个层级。 近来闲暇时,便常把以前的信件拿出来翻阅,注意力也从所谓的经营之道,转而从细枝末节当中了解焦顺的心性品格。 薛宝钗本就是个聪慧通透的,又惯能察言观色见微知着,这一用心揣摩之下,便发现了许多先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就听她娓娓道:“若以文观之,焦顺此人貌忠实猾,外莽而内狡,看似和光同尘八面玲珑,却多有离经叛道的叵测心思,偏他又是家奴出身以幸臣入仕,不为士人所容……” “这等人日后或大起或骤落,却绝难循规蹈矩安守本分,引为奥援尚可,若结为姻亲至交只怕是福祸难料。” “若哥哥能争气些也还罢了,有什么祸事也只我一人领受,可依着哥哥如今的心性,若真结了亲,咱们家多半就要沦为焦家的附庸,陪着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 “届时他若赌赢了还好,若万一赌输了……” 说到这里,她再次摇动臻首,脸上眼里似有不忍言之事。 宝钗这番剖析,碍于时代局限自然多有偏颇之处,可大体却还是刻画出了,焦顺骨子里那独属于穿越者的‘桀骜不逊’与‘贪心不足’。 薛姨妈听的呆若木鸡,好半晌才干巴巴道:“这、这不能吧?不都说顺哥儿得了圣眷前途似锦吗,怎么就……” 说着,她难以置信的摇了摇头,又盯着女儿问:“当真有你说的这般凶险?” 薛宝钗无奈苦笑:“我虽没有十足的把握,可这等事但凡有三分可能,咱们也没有拿身家性命往里填的道理。” 薛姨妈再次默然。 她对女儿的判断仍是半信半疑,可这种事情本就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沉吟良久,她终于点头道:“罢罢罢,听你的尽早搬出去就是,左右这京城里也不缺青年才俊,咱们慢慢挑总能寻个般配的。” “妈妈!” 宝钗心下松了口气,缠上来不依的娇嗔着。 母女两个闹了一阵子,薛姨妈愈发香汗淋漓,便剥了娇生惯养的身子出来,用毯子虚裹住胸腹,舒展着拢在烟纱里的软玉长腿,发愁道:“虽则如此,你姨妈的好意又该如何回绝?难道把你方才那番话……” “万万不可!” 薛宝钗连忙反对:“这等人怎敢胡乱得罪,倘若他日后一朝得了势,咱们却该如何是好?” 想了想,她又道:“其实女儿如今尚是待选之身,本就不该妄论婚配。” “我的儿!” 这回薛姨妈却急了,捉住女儿雪雕似的腕子,连道:“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我可舍不得让你……” 宝钗无奈的再次打断道:“妈妈,这不过是托词罢了,您怎么倒当真了。” “不是真的就好、不是真的就好。” 薛姨妈这才松了口气,拍着沉甸甸胸口道:“连你姨妈要进宫探视一次都不容易,你要真进了宫,我只怕哭瞎了眼也难再见你一回了。” 宝钗莞尔一笑,愈发腻在母亲身上。 温存了片刻,她才又提议道:“最好明儿一早咱们就过去,既不想接这茬,就该早早把态度摆出来,真等见了面再说反而不美。” 薛姨妈自是满口应承。 一夜无话。 转天母女两个用罢早饭,便结伴赶奔王夫人家中。 原想着先用待选的由头,提出要搬去紫金街老宅居住,然后再表示经过这几日筹措,已凑了一笔银子出来,让王夫人无需担心此事。 王夫人也是聪明的,应该不难明白这其中的意味,届时乱点鸳鸯谱的事情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可不曾想进门就发现院里的气氛十分诡异,丫鬟们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连那有体面的老嬷嬷也是噤若寒蝉。 别说是宝钗,连向来后知后觉的薛姨妈也瞧出不对来,忍不住脚下一缓,看向了身旁的女儿。 宝钗立刻小声提点道:“来都来了,总要进去瞧瞧,只是妈妈先不要急着开口,若这府里果真出了什么大事,咱们总不好再跟着添乱。” 薛姨妈颔首应了,母女两个这才进到了堂屋里。 这王夫人见了她母女两个,脸上就显出些尴尬,招呼她二人坐了,欲言又止长吁短叹的,连眼角浅显的细纹都显出愁容来。 宝钗进门前那番话,也是在提点母亲不要多事。 可薛姨妈见姐姐如此忧愁,到底还是没能按捺住关切之情,探问道:“姐姐,家里莫非是出了什么岔子?” 说着她又想到了什么,忙把身子往前压了压,将玉山也似的一对良心抵在炕桌上,紧张道:“莫不是大姐儿省亲的事情,又出了变故?” 要论荣国府当前的大事,自然以此为最。 王夫人原以为她母女一早突然登门,必是听了什么风吹草动,如今见薛姨妈胡乱揣测,脸上登时缓和了不少。 她微微摇头,苦笑道:“省亲的事儿还没批下来,不过应该也快了——我实是为了宝玉的事情闹心,他昨儿多吃了两杯,夜里又跑来胡闹,大晚上的竟连老爷都给惊动了。” 正说着,一个仆妇慌里慌张的就闯了进来,张嘴刚要禀报什么,扫见薛姨妈母女在列,就又攥着帕子支吾起来。 薛宝钗见状,正要找个由头和母亲一起避出去,不想外面又跌跌撞撞闯进来个小丫鬟,她约莫是一路跑的急了,进门佝偻着腰扶住膝盖,满头大汗嘘嘘带喘的说不出话来。 王夫人见状登时恼了,拍着桌子厉声呵斥:“我平时不与你们计较,你们倒愈发如了意了,这一个个还有没有规矩?!” 那丫鬟吓了个激灵,下意识嘶声叫道:“太太,金、金钏姐姐她、她跳井自尽了!” “什么?!” 王夫人先一挺身站起来,随即又两腿发软的跌坐了回去,脸上的血色消了个干净,两手颤颤的数着佛珠,嘴里不住的念着‘罪过’二字。 薛姨妈闻言也是吃了一惊,忍不住追问:“是这屋里的金钏?她好端端怎么会去投井自……” “姨妈。” 薛宝钗想到方才王夫人说宝玉夜里闹事,再想想近来金钏一门心思想去宝玉身边,心下隐约就有些揣测,忙截住母亲的话茬道:“丫鬟们一贯淘气的很,也未必就是要故意跳井,兴许就是在井边儿玩闹时,不慎失足掉进去的。” 说着,又板起脸呵斥那一大一小:“这等事情怎能捕风捉影以讹传讹,也难怪太太说你们没规矩!若闹得府里都这般胡说,岂不凭空惹出是非来?” 王夫人一听这话,也登时明白过来,知道这时候最要紧的封锁舆论,于是忙撑着炕桌起身道:“不错,你们这就传下话去,让各处不可妄议!” 顿了顿,又吩咐道:“让周瑞媳妇过去瞧瞧,毕竟是伺候过我的人,该怎么操办就怎么操办,切不可慢待了她的身后事。” 等那两个丫鬟仆妇领命退出去。 王夫人走到宝钗身边,拉着她的手没口子的赞道:“宝钗,方才也亏得你果决又明事理,若真由着她们乱传,坏了府里名声还则罢了,若影响到省亲的大事,我在老太太和老爷面前可就不知该如何交代了。” 说着,又摇头慨叹:“昨儿因她拿我的话在外面乱嚼舌根,我一时生气打了她几下,撵了出去,心想着过两天再接她回来,却没想到……” 说到这里,也不知是真情流露还是惺惺作态的红了眼眶。 “姨妈是个慈善人,故此才这么想。”薛宝钗见状,忙又宽慰道:“她在上头拘束惯了,这一出去,自然要到各处去玩玩逛逛,岂有这样大气性的道理!纵然真有这么大气性投了井,也不过证明她是个胡涂人罢了,算不得可惜。” 王夫人点头叹道:“这话虽然如此说,到底我于心不安。” 宝钗不以为意的笑道:“姨妈用不着念念于兹,不过多赏下几两银子发送她,也就算是尽了主仆之情了。” 王夫人微微点头:“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原本因突然听说金钏跳井死了,她一时心乱如麻慌了手脚,如今得了薛宝钗几句开解,也就渐渐镇定了下来。 想起昨天宝玉急吼吼找过来,闹着让自己不能把宝姐姐许给焦顺,再想想方才宝钗临危不乱,三言两语既帮消弭了是非,又不曾有什么逾矩的地方…… 最后再看看宝钗现下乖巧贴心的样子,王夫人原本已经下定的决心,突然就又动摇了。 先前王夫人之所以想另攀高枝儿,最主要的原因自然是宝玉行情大涨。 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王夫人隐隐察觉到,宝玉对这桩金玉良缘十分排斥,所以干脆顺水推舟。 可昨天宝玉那急切的样子,却又打破了这一印象。 而方才宝钗的表现,虽还不能完全抵消‘攀高枝儿’的诱惑,却也在王夫人心里平添了不少砝码。 正心生犹疑之际,外面周瑞家的又匆匆寻了过来,却不急着进屋,只在门外拿着帕子一面故作姿态的抹汗,一面拿眼往薛家母女身上瞟。 “你这老货!” 王夫人这时自不会再避讳妹妹外甥女,当下转回罗汉床上,对外面喝道:“有什么事还不快进来禀报!” 周瑞家的心领神会,这才快过门槛小心翼翼的禀报道:“金钏家里已经把人带回去了,该嘱咐我都已经嘱咐过了,她爹娘知道是一时失足坠井,也只说这丫头命浅福薄,怪不得旁人。” “阿弥陀佛。” 王夫人念了一声佛号,抹着眼泪道:“虽是她顽劣所致,到底是自小在我身边养大的,你支五十两银子给她家里送去,再看姑娘们谁新作了衣裳,拿两套给她裹妆下葬。” “这……” 周瑞家的略一迟疑,为难道:“今年的冬装十月里就都发下去了,只老太太瞧林姑娘身子单薄,前儿才吩咐又给添了两件,如今倒还没来得及穿用……您看?” 王夫人双眉一蹙,摇头道:“林丫头素日是个有心的,况且她原也三灾八难的,这衣裳又是老太太亲口赏下的,若拿去给人妆裹,只怕老太太不喜,她自己也忌讳。” 顿了顿,又忍不住幽幽叹道:“要是别的丫头,赏她几两银子也就完了,只是金钏儿虽然是个丫头,素日在我跟前,比我的女儿也差不多——如今只得让裁缝赶着做两件了。” 她口里说着,不觉又流下泪来。 宝钗忙道:“我前儿倒做了两套,拿来给她岂不省事。况且她活着的时候也穿过我的旧衣服,身量都是大差不差的。” 王夫人道:“虽然这样,难道你不忌讳?” 宝钗笑道:“姨妈放心,我从来不计较这些的。” 一面说,一面起身往外就走。 王夫人忙叫了两个人跟宝姑娘去,又亲自送出了门,眼见着薛宝钗消失在院外,她心下天平已成了四【宝钗】六【高枝】开。 等返回屋里和薛姨妈有一搭无一搭说了几句,突然想起她们母女这一早过来,还不知是为了什么。 于是便问薛姨妈的来意。 薛姨妈本就不是个有心计的,又少了宝钗这个主心骨,勉强支应了几句,到底还是泄了底。 听妹妹说银子已经筹措好了,又表示要搬去紫金街待选。 王夫人心下好不是滋味儿,又是羞惭又是泛酸。 若没有前面那些事情铺垫,她多半也就顺势应下了,可如今这番言语却起到了以退为进的效果。 想到宝钗自此就要另觅良缘,她素日里的那些好处就加倍浮现在王夫人心底。 越想越是不舍,她忍不住拉着薛姨妈劝道:“这节骨眼搬出去做什么,难道你就不想见一见大姐儿?” 顿了顿,又道:“再说这天寒地冻的,真要搬也等来年开春之后再做计较。” 王夫人到底还是没能放下攀高枝儿念想,于是特意留出了余地,好腾出功夫仔细斟酌衡量。 只是这一来…… 焦顺那边儿却有些不好交代了。 第275章 玉钏奔丧怨难平,黛玉生疑风波起【上】 昨儿因和贾蓉聊的尽兴,焦顺陪着他多吃了几杯,便拉了银蝶在那偏院里胡天胡帝的快活。 作为尤氏的挂件附庸,银蝶难得被焦大爷独宠一回,自然恣意的逢迎,吹拉弹尝十八般手段俱都用上了,直闹到后半夜方才消停。 第二日起的本就晚了,偏尤氏又挺着毫无变化的肚子,跑来帮邢氏问计。 这一耽搁自然就赶不上点卯了。 焦顺索性又旷了半日工,拉着尤氏从长计议了一番,又托她带话给邢氏,让邢氏帮着留意王熙凤的动静——虽然还没想好该怎么以牙还牙,但若要对付王熙凤,邢夫人这个现成的帮手自是少不得的。 商量完正事儿之后,焦顺又搂着尤氏温存了一会儿,这才施施然回到了家中,准备等用了午饭再去衙门当值。 不想他褪去外裳,刚在客厅里躺平了,打算个先睡个回笼觉,外面突然就来了报丧的,说是金钏失足坠井死了! 焦顺登时一骨碌从罗汉床上爬起来,脑海中头浮现的一个念头却是:原来就是她! 他依稀记得原着中有个丫鬟,因为和宝玉不清不楚,最后跳了井,却不记得那跳井丫鬟的名字。 到如今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人就是玉钏的姐姐。 那边厢玉钏得了姐姐意外身亡的消息,更是当场就懵住了,直到被司棋轻轻搡了一把,她这才晃过神来,扯着那报丧的仆妇连声追问:“你莫不是听错了?!我姐姐好端端的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不可能的!” 那仆妇叹道:“这也是谁都想不到的事儿,难怪姑娘不信呢——可金钏姑娘确实是没了,如今尸首都已经送到你们家去了,姑娘若要奔丧,直接去宁荣巷就是。” 玉钏这才终于信了,失魂落魄的松开那仆妇,茫然的看着四周,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邢岫烟见状,先拿了半吊钱,出面把那报丧的仆妇给打发了,又吩咐让外面备下马车,一会儿好送玉钏回家奔丧。 然后她领着司棋、香菱两个,把玉钏近来常穿常用的东西都整理出来,准备放到车上让玉钏一并带回去。 因要停灵七天七夜才能发丧,又赶上这天寒地冻的,若不提前备下保暖、换洗的衣服,届时难免要吃些苦头。 见邢岫烟几个分头忙活,焦顺便上前将玉钏拉进怀里,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 只这一下,就像是触动了什么消息机关,玉钏立刻埋首在焦顺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焦顺等她哭够了,这才翻出帕子帮她仔细擦干净涕泪,宽慰道:“人死不能复生,咱们总要先顾活人,你爷娘老子这时候还不知伤心成什么样呢,你如今更要打起精神来,等回去好生劝慰劝慰,好歹别让二老坐下病来,如此你姐姐在九泉之下才能心安啊。” 玉钏啜泣着点头应了。 这时邢岫烟自里间出来,将一个荷包和两个小瓷瓶递给了玉钏,叮嘱道:“多的我也不说什么了,这荷包里是醒神丸,除晦提神用的;白瓶里是外涂的防冻霜,蓝瓶里是内服的保心丹,这几日谁也替不了你,你自己照顾好自己,缺什么就差人言语一声。” 见邢岫烟想的周全、说的情切,玉钏不由感激涕零,当下屈膝跪倒要给焦顺和邢岫烟磕头。 邢岫烟忙拉住了她,见司棋、香菱已经把行李收拾好了,便请示一旁的焦顺:“大爷,您看还有什么要示下的。” 焦顺一仰下巴:“取五十两银子,让她一并带回家去。” “这……” 邢岫烟却没立刻应下,反道:“家里边儿不是散碎银子,就是整百整千的银票,倒没有现成的银锭,等我去钱庄淘换了,再让人连同贡仪一并送去吧。” 这分明是在说谎,家里五十两一百两的银锭从来不缺,连金条都备着好几根。 但邢岫烟这样说,肯定有她的道理,焦顺当面也就没有计较,只等把玉钏送上了车,这才追问究竟。 “凡红白喜事,都是给旁人看的。”邢岫烟悄声解释道:“她自己带回家也不好声张,单独差人送过去,才算全了她的体面。” 焦顺登时恍然。 玉钏最是个好面子的,带着这么些银子回去,多半忍不住要显摆,这一来倒显得浅薄了。 另差人单独送一趟,既全了她的面子,也免得她人前露怯。 其实这些事情焦顺也不是想不到,只是他没将太多心思放在丫鬟们身上罢了。 也正因此,才更需要有邢岫烟这样的贤内助帮衬。 ………… 却说玉钏哭奔家中,亲朋故旧左邻右舍已来了不少,父母和嫂子都在外面应酬,独不见哥哥的踪影。 这玉钏娘家姓白。 白父白母见小女儿回来奔丧,忙引着她到了客厅灵前。 玉钏见北墙下两条长凳架着一块门板,姐姐的尸体就这么湿漉漉的躺在上面,忍不住大放悲声。 白母也和女儿抱头痛哭了一阵子,好容易才在三姑六婆的劝说下止了眼泪。 玉钏一边拿帕子抹眼角,一边忍不住问道:“我哥哥去哪儿了?姐姐到底是怎么死的?棺材可让人去准备了?” 听她发问,白母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白父则是阴沉着脸避重就轻道:“你哥哥就是出去订棺材了。” 得知哥哥的去向,玉钏微微点头,又问:“好端端的,姐姐怎么就失足掉进井里了?” 说着,又忍不住落下泪来,啜泣道:“我前儿才见过她,她高兴的什么似的,我问她是什么喜事,她还想瞒着我……” 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儿,却迟迟不见父母搭茬。 玉钏不禁纳闷起来,擦干净眼泪狐疑的望向父母,见他们脸色有异,心下忽然打了个突兀,脱口问道:“爹、娘,我姐姐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 白父白母对视了一眼,正要搪塞几句敷衍过去,外面忽然就乱了营。 紧接着白家大嫂小跑进来,压不住喜色的指着外面道:“爹、娘,快出去迎一迎吧,周婶子替太太送抚恤银子来了,足足赏下五十两呢!” 她一边说,还忍不住亮出五根指头乱晃。 直到发现屋里三人都怒目而视,这白大嫂才发现自己犯了众怒,忙装模作样的拿帕子抹泪道:“这也算是丫鬟里独一份的体面,我那可怜的妹妹泉下有知,也该心满意足了,呜呜呜。” 白父白母连同玉钏,都懒得多看她一眼,就板着脸去迎周瑞媳妇。 周瑞家的当面说了些节哀顺变的套话,便奉上了五十两的银锭和两套新衣裳,道:“这是宝姑娘新做的,还不曾穿用过,也亏是她大度不忌讳,才有了金钏姑娘这等体面。” 听说是薛宝钗的衣裳,白氏夫妇脸上都有些古怪,看着那银子衣裳竟就没有上前接过。 只玉钏因在焦家听了些言语,猜到宝钗多半就是未来的当家主母,如今又不避不嫌送了衣裳来,遂感激涕零上前接过,对着周瑞家的千恩万谢,让她一定转给宝钗知道。 等周瑞家的走了,她捧着那衣裳折回屋里,还忍不住感慨连连:“这也就是宝姑娘了,若换成是……” 谁知正说着,白父突然上前劈手夺过那衣裳,狠狠一把惯在地上,发了疯似的乱踩。 “爹,你、你这是做什么?!” 玉钏冷不防被吓的倒退了两步,见父亲红着眼睛发狠,她也不敢上前阻拦,只好求助的望向了一旁的母亲。 不想又听白母抹泪道:“你姐姐昨儿晚上被撵出来,就是因为跑去多嘴,跟宝二爷说了薛姑娘的婚事!” 玉钏吃了一惊,忙又拉着母亲追问究竟。 既然已经开了口,白母也没什么好瞒着的,当下一五一十说了。 却原来金钏是听到王夫人和薛姨妈的对话,猜出王夫人想将宝钗许给焦顺,于是就跑去贾宝玉处卖嘴。 却不曾想一贯偏向林妹妹的贾宝玉,听说此事之后,竟迷了心窍一样,跑去王夫人面前反对这桩婚事。 后来王夫人查出是金钏走漏了消息,连夜将金钏赶了出来,最终导致金钏投井自尽香消玉殒。 “宝二爷怎能如此行事?!” 白玉钏听完之后,忍不住愤然道:“此事与薛家有什么相干,我姐姐分明就是被宝二爷害死的!” 她这一嗓子捅破了底,原本正咬牙切齿怒发冲冠的白父,却被吓得缩了脖子,全没有方才迁怒宝钗的劲头,咽着唾沫讪讪道:“也、也不好这么说吧。” 白母更是急的上前去捂玉钏的嘴,做声作色的呵斥道:“你这丫头疯了不成,这话也是能浑说的?若传到府里让太太知道,你还活不活了?!” 玉钏退后半步避开母亲的手,梗着脖子不忿道:“他能做的出来,我倒说不得了?再说他家纵有杀人灭口的手段,总也要看我们家大爷答不答应!” 若仍在王夫人身边,这话她是决计不敢说的。 可如今既然身在焦家,对荣国府的敬畏自然就少了许多。 白父听了,连连顿足:“你这丫头好不晓事,焦大爷能护得了你,还护得住我和你娘、你哥哥不成?你再这么嚷嚷,只怕一家老小都要被你害死了!” 玉钏闻言,也只得不情不愿的闭上了嘴。 白母见女儿消停了,后怕的隔着窗户往外瞧了瞧,见院里的亲朋故交都在忙活,并没有注意到这屋里的动静,这才松了口气。 她捡起了地上散落的新衣裳。一面拍打着上面的尘土,一面道:“总也是薛姑娘一片好意,我拿去洗干净给金钏换上吧。” 说着,就要往外走。 玉钏忙上前拦下,提醒道:“外面叔伯婶婶都在,若让谁瞧见这衣裳上的脚印岂不麻烦,还是我去打了水来,在屋里洗干净再拿出去晾晒吧。” 白母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却担心女儿心下郁愤难平,出门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于是硬着心肠主动替宝玉开脱道:“要说这事儿也怪你姐姐没个轻重,太太的私事听了便听了,偏要去跟宝二爷说,若不然又怎会惹出这样的祸事来?” 白父也在旁边长吁一声:“你姐姐一向精明,偏这回就做了糊涂鬼。” 玉钏听了这话,心下却突的恍然大悟。 旁人不知道金钏为何突然这莽撞胡来,她却隐隐猜出,姐姐前几日已经把身子给了宝玉。 大概也正因如此,金钏自觉与宝玉的关系不比从前,再加上因恋奸情热,便失了分寸忘了尊卑,一味的只顾在宝玉面前卖好。 想通了这节,玉钏不由得悲从中来,她这姐姐一门心思要给宝玉做小,整日里想的念的全是宝玉。 却不想刚舍了身子予他,又因他枉送了性命。 想想当真替姐姐不值! 原书中玉钏一直在王夫人身边,所思所想受姐姐熏陶,心下实也惦记着要做宝玉的枕边人。 故此姐姐死后她虽然伤心,实则对这魂牵梦绕的翩翩公子,却并没有那么恼恨,所以被宝玉哄了两回竟就把姐姐抛在了脑后。 然而现在玉钏的身心早都被焦顺填满了,自然不会如原着那般‘大度’,她守着姐姐的棺椁灵位,心下的怨愤始终难平。 可看父母的态度,又显然不愿为姐姐伸张——甚至于连她自己,一想到要对上荣国府,也不由得心生退意。 但这口恶气不出,又实在让人心有不甘! ………… 与此同时。 贾母院中的林黛玉,也听说了金钏投井的消息,不过这件事带给她的震撼,很快就又被宝玉突然病倒的消息给盖过了。 她带着紫鹃和雪雁,匆匆赶到了宝玉院里,还没进门就听宝玉在里间嚎啕痛哭。 林妹妹紧赶了几步,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便忍不住关切道:“这又是怎么了?昨儿还好好的,今儿怎么就……” “林妹妹、林妹妹!” 不等她把话说完,贾宝玉就一骨碌从床上滚了下来,衣衫不整赤着双脚就往外迎。 见到黛玉,他两手抓住林妹妹的纤细的双臂乱摇,泪流满面的哭诉道:“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啊!” 林黛玉虽被晃的眼花,这话又没头没尾,可还是结合先前听到的消息,迅速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瓜子脸上也禁不住变了颜色,反抓着宝玉的胳膊追问:“金钏的死和你有关?这到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好端端的,她怎么就掉进井里淹死了?!” “这……” 刚刚贾宝玉见到最亲近的林妹妹,没有多想就扑上来哭诉,可被林黛玉这一连串的发问,却陡然想起了昨天晚上,自己连夜去见母亲的用意。 当下他就犹豫起来,心道林妹妹一向就爱疑神疑鬼,无端都要吃宝姐姐的飞醋,这等事情若说出来,岂不更要惹得她大发雷霆? 若只是发怒也还罢了,这天干物燥的,若一时急的又咳起来,却如何是好? 这心虚当中又杂了关切,于是他避开了黛玉的目光,支吾道:“她、她昨儿跟我说了些胡话,我一时信以为真,就去找太太分说,不想那话是她偷听来的……” 林黛玉听的一头雾水,纳闷的继续追问:“到底是什么胡话,值得你去太太面前分说?何况既是她偷听来的,却怎么也不拦着些,由着你去和太太当面对质?” “我、这……” 宝玉被问的张口结舌,一咬牙,撒开黛玉挥拳在自己头上乱砸,嘴里哭喊道:“是我害了她,都是我害了她啊!” 那一拳拳乒乓乱响,林黛玉瞧的心疼至极,一时那还顾得上再追问,忙拉住他的腕子不让再砸。 恰巧袭人捧了药汤进来,见状跌足道:“小祖宗,你这才坐下病,这大冷的天又光着脚下地,莫不是想拉着我们一起给金钏陪葬不成?!” 遂上前好说歹说,和林妹妹一起将宝玉扶回屋里躺下。 林黛玉哄着宝玉喝了汤药,又坐在床前守着宝玉说话。 直到他眼角带泪的睡着了,这才依依不舍的起身,拉着袭人到外间悄声问:“昨儿到底怎么了,竟就生生闹出了人命来?” 袭人抬手拢了拢鬓角,顺势避开林黛玉的目光,一面取了茶水给林黛玉道上,一面敷衍道:“昨儿晚上金钏过来,说是太太又话要吩咐,独自拉着宝玉在屋里说小话,我们想着有她在二爷跟前,就都去了厢房里闲话,后来到底怎么回事,我们也不大清楚。” 见她推说不知,顺带连旁人也都捎上了,林黛玉无奈之下,只得又折回屋里继续守着宝玉。 这会儿的功夫,各处姐妹们也都陆续得了消息,前来探视宝玉,一个接一个络绎不绝的,即便宝玉后来清醒过来,林黛玉也没机会再追问究竟。 而等到了傍晚,宝玉突然又发起烧来,满口的胡话说个不停,林妹妹心疼还心疼不过来呢,自也就把探究真相的念头抛在了脑后。 眼见月上三竿,哄着宝玉再次服了药沉沉睡去,林黛玉也不好继续逗留,只得失魂落魄的回了贾母院里。 这一夜翻来覆去不曾睡踏实。 好容易捱到天亮,林黛玉匆匆用过早饭之后,又拿脂粉略略掩饰住脸上的倦容,连紫鹃雪雁都没带,就独自出了家门,准备再去探视宝玉。 不想路过一处偏僻所在,忽听后面有人高声叫道:“林姑娘留步、林姑娘留步啊!” 林黛玉闻声回头望去,看清来人的面相先就是一愣,暗道她这时候来找自己做什么? 也不怪林黛玉纳闷,后面那人穿着一身素白的孝服,却正是金钏的妹妹玉钏。 第276章 玉钏奔丧怨难平,黛玉生疑风波起【中】 【小舅子突然驾到,耽误了我一个多钟头。】 要问玉钏缘何在此,事情还得从昨天说起。 因得了王夫人的赏,送走周瑞家的之后,白父白母竟就商量着要去府里给太太磕头谢恩,白家大嫂更是极尽阿谀之能事,只把玉钏的气的够呛。 可她毕竟人微言轻,再怎么反对也无济于事。 下午她和父兄守着灵堂,坐在守哀的草席上越想越气、越想越是心凉。 姐姐因在府里颇有些体面,一向最得父母宠爱,玉钏还曾因此心生嫉妒,觉得只有姐姐才是父母的心头肉,谁知到如今,却也难逃人走茶凉的境遇。 若有一日自己也这般不明不白的去了…… 正满心的凄苦之际,司棋、香菱香菱就奉命送了奠仪来。 约莫是知道王夫人先前赏下了五十两银子,她二人捎来的奠仪只有三十两现银,余下的则折成了白绢六匹、猪羊肉各五十斤。 满院子亲朋故旧见了,都说这姐儿俩好大的排场,不过一个是死后殊荣,一个是生前体面,前者显然又不如后者多矣。 玉钏当众接了奠仪,听着周遭议这些议论,心下登时熨帖的不行,再不复方才的心寒凄苦。 暗道父兄兄嫂全都靠不住,自己后半辈子果然还要指着焦大爷! 这般想着,她索性也打了谢恩的名头,跟着司棋、香菱两个回了焦家,在东厢恋栈逗留到入夜,只等着焦顺回来一诉衷肠。 而焦顺散了衙之后,满脑子都是明儿和薛宝钗会面的事儿,莫说是什么金钏玉钏,连王熙凤的事情都抛在了脑后。 直到进门瞧见一身孝服的玉钏,泪盈盈俏生生的拜倒在脚下,他这才想起早上还死了个人。 伸手将玉钏扶起来,瞧着她白衣素裹的样子,‘蕉’顺不觉食指大动,满心都是‘人不能、至少不该……’、‘趁热……’的人性挣扎。 恰在这时,外面禀报说是王夫人差了人来。 焦顺这才稍熄了骄奢淫逸的念头,示意玉钏先到南屋里回避,然后召见了前来传话的仆妇。 原以为这是要通知他,明儿什么时间在什么地点碰头来着。 不曾想那仆妇进门之后,却表示太太因金钏的死伤心过度,所以取消了明天的磋商事宜。 这也是人之常情,焦顺起初也并未怀疑什么,只随口问了句要推迟到什么时候。 那仆妇摇头说是不知。 焦顺也就没有再问,准备等过两日再做计较。 但玉钏在隔壁听了,却知道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等那仆妇一走,她就把金钏传信、宝玉夜奔的事情跟大爷说了。 焦顺这才知道事情有变。 当下把个焦顺恨成什么似的,气咻咻在屋里来回踱了几圈,一咬牙愤然道:“好个宝二爷,亏我一贯还礼让着他!既然他吃着碗里瞧着锅里,平白坏了我的好事,那就不怪我砸了他的铁饭碗!” 遂将玉钏留在家中过夜,一早又让她守在林黛玉的必经之路上,只等着林妹妹露面,便行那釜底抽薪之计! ………… 却说林黛玉见是玉钏拦路,纳闷之余也忙上前宽慰道:“你姐姐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好端端的,谁成想就有这样的意外……” 话还没说完,玉钏突然屈膝跪以头抢地,哭喊道:“姑娘,我姐姐实在死的冤枉啊!” 林黛玉吓了一跳,想起昨儿宝玉的表现,心知这其中必有隐情。 然而她虽然好奇,却也知道这摊浑水轻易趟不得。 何况那金钏是王夫人心腹,和自己一向不怎么亲近,甚至隐隐怀有敌意,若为了给她打抱不平,反给自己乃至宝玉招来麻烦,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当下林妹妹后退半步,冷了俏脸道:“姑娘这是把我当成青天大老爷了?真要有什么冤要诉,这府里有老爷太太,外面有顺天府衙门,哪里伸张不得?何苦来为难我一个弱女子?还是快快起来,各自留些体面的好。” 林黛玉说着,作势就要抽身而去。 但玉钏接下来一句话,却又把她定在了当场。 只听玉钏哭诉道:“我找姑娘不是为了喊冤,只是怕姑娘和我姐姐一样,到死也还被人蒙在鼓里!” 林黛玉转回身狐疑的端详了玉钏两眼,小心试探道:“这是什么意思,你把话说……” 没等她把话说完,玉钏就自顾自起身,压着嗓子神神秘秘的道:“这里不方便,姑娘且随我寻个僻静处说话。” 也不等林妹妹反应,她自顾自就钻进了不远处的竹林当中。 林黛玉略一犹豫,终究还是没忍住跟了上去,板着脸道:“你要是敢戏弄我,瞧我不让邢姐姐治你!” “我哪敢戏弄姑娘?实是昨儿……” 玉钏见她已入彀中,也便没再卖官司,直接将焦顺删加工过的事‘实’经过娓娓道出。 大体上倒没多少改动,只是突出了金钏的一往情深,又将她专门过去卖嘴的事情,说成是催促宝玉讨人之余,不小心说漏了嘴。 “谁成想宝二爷听说太太要把宝姑娘许给我们家大爷,当下像是犯了失心疯一样,就要去找太太当面反对这桩婚事。” “任我姐姐百般哀求,宝二爷都不管不顾……” “后来我姐姐被太太赶了出去,又让尽快配了人家——可我姐姐刚刚失身于宝二爷,真要是许了旁人,日后如何向夫家自证清白?” “没奈何,只得去求宝二爷千万给自己一条活路,谁知、谁知她竟就一去不复返了!” “府里说什么失足落水,可我姐姐明明是去找宝二爷的,宝二爷何等金贵,难道会在那井边上等她不成?” 种种细节都突出了贾宝玉的无情,最后更是映射他有杀人的嫌疑! 林黛玉自然不相信宝玉会亲手杀人,但是…… 想到昨儿宝玉哭喊是自己害死了金钏,金钏的死显然和他脱不开干系。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宝玉竟是为了反对宝钗和焦顺的婚事,才生生害死了一片痴心的金钏! 怪不得他昨儿支支吾吾,始终不肯告诉自己实情! 怪不得袭人几个明明神情有异,偏又都推说不知就里! 怪不得玉钏说是怕自己和她姐姐一样,死到临头都还被人蒙在鼓里! 却原来…… 他心里果然惦记着那金玉良缘! 平素所言所行,不过是哄骗自己罢了! 林黛玉一时只觉得万念俱灰,胸膛里仿佛被塞进了一把烧红了的铁钳,死死钳住了自己的心脏,似要把那七窍玲珑心剪成段、压成粉、再烧成灰! 她檀口微张想要说些什么,却喉咙发甜,噗的一声喷出满口血雾,烂木头似的仰头便倒! “林姑娘!” 玉钏吓了一跳,急忙伸手扶住了她,却见林妹妹紧闭着双眼,早已经人事不省。 这下子玉钏可真慌了,暗道林姑娘不会就这么一命呜呼了吧? 有心喊人把她抬回去侦知,却又怕担上害死林黛玉的罪名,最后一咬牙,干脆抛下林妹妹在竹林里,自己慌里慌张的回了焦家报信儿。 焦顺得了禀报,登时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派玉钏去找林黛玉,一是想报复贾宝玉坏了自己的姻缘,二来也是想试试能不能趁机撬贾宝玉的墙角。 谁成想林黛玉竟就当场昏死了过去…… 这大冬天的,她一个身娇体弱的女子,本就急怒攻心伤了肺腑,若再染上风寒,只怕当场就死了也未可知! 有心前去搭救,却也担心因此沾上因果。 好在他毕竟不是玉钏,另有手腕人脉可用。 当下修书一封,让香菱送去了宁国府。 不多时,就听说尤氏派银蝶过府探视贾宝玉,不想半路上撞见晕厥在地的林妹妹,于是喊人将她送回家中诊治的消息。 焦顺这才稍稍放心下来,遂又安排邢岫烟前去探视。 傍晚时分,两眼通红的邢岫烟才回转家中,说林妹妹虽然已经醒了过来,却如同泥胎木塑似的不言不语不吃不喝。 这先病了个宝玉,又倒下一个黛玉,直如伤了贾母两块心头肉,连带这老太太也病倒了。 如今阖府上下都乱的不成样子。 焦顺得了这消息,心里虽觉畅快,却也担心黛玉就此香消玉殒,于是让邢岫烟找出南边送的补品药材,选那对症又珍贵的,一股脑全都送了去。 邢岫烟原就有些疑惑,这一来终于按捺不住了,拐弯抹角的提醒道:“明儿您还要与薛家商谈抵押借款的事儿,如今……” “这事儿休要再提。” 焦顺把手一扬,烦躁道:“我跟薛姑娘的姻缘,早被贾宝玉给搅黄了!” 他知道以邢岫烟的才智,若一味欺瞒只会起到反效果,故此便把删改般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的讲给了邢岫烟,又道:“玉钏恨他害死了姐姐,反复求我帮着报仇,我正好也被他坏了姻缘,所以顺水推舟……” 说到这里,无奈摇头:“却不想竟险些害了林姑娘的性命。” 邢岫烟这才恍然大悟。 怪不得那金钏莫名其妙就死了,贾宝玉又稀里糊涂的病了。 不过随即她又产生了一个疑问,于是小心翼翼的试探道:“这么说,爷只是因为于心不安,所以才想着尽力弥补?” “这个么……” 焦顺看了看邢岫烟的神色,知道她多半是猜出了些什么,干脆直说道:“弥补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也是想着,他贾宝玉既然惦记着薛姑娘,自没有再耽误林姑娘的道理。” 说着,又正色道:“我实喜林妹妹恩怨分明,又敢作敢为的脾性,更怜她孤苦无依所托非人。” 虽然早就有所揣测,可焦顺这互换偷家的做法,还是让邢岫烟檀口微张,一时不知如何以对。 至于焦顺说是喜欢黛玉云云,她也只信了一半,且并不怎么看好此事。 犹豫再三,忍不住再次提醒道:“林姑娘和宝二爷自小便在一块吃住,这青梅竹马的情分……” “正因是青梅竹马,才伤的更深!”焦顺打断了她的话,义正言辞的道:“我这其实是在救林姑娘的性命,否则这回饶过了宝玉,下回只怕更要加倍伤她的心了!” 邢岫烟闻言,面色却禁不住有些古怪,讪讪提醒道:“爷,您、您日后不是还要兼祧么?” 宝玉纵然花心,自家这位大爷又能好到哪去?说是半斤八两也不为过! “这不一样。” 谁知焦顺理直气壮道:“林姑娘对宝玉痴心一片,对我却未必如此深情——都说是情深不寿,既然感情没那么深,伤的自然也没这么重。” 邢岫烟听的一时无语。 但这话虽是歪理邪说,可细想倒也不无道理。 焦顺看出她有所松动,忙趁热打铁道:“咱们处了这些日子,爷是什么样的人你也知道,真要是嫁过来,我自然不会苛待了她!” “老爷太太更是慈善人,凭她是官宦之后,正经的千金小姐,就绝不会为难她。” “再加上还有你这好姐姐掌家,这上上下下一团和气的,岂不强过荣国府里那些勾心斗角?!” 这一番话,邢岫烟倒不是不能反驳,可她即便再怎么善良,再怎么怜惜林黛玉,屁股也只能坐在焦顺身上,又怎好一而再再而三的质疑他? 何况这事儿也确实是贾宝玉挑起来的,焦顺以牙还牙、玉钏有仇报仇,也都是人之常情。 于是邢岫烟微微一叹,无奈道:“爷跟我说这么多,可是要妾身从中做些什么?” 焦顺嘿嘿一笑,上前将邢岫烟揽在怀里,耳鬓厮磨着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你近来多去看顾她些,等她承了情,再暗中漏些口风——这事儿不妨让司棋来,她一贯口直心快,失口说出我的心思也不为奇。” “林姑娘一开始多半未必能接受的了,但至少先给她提供除宝玉外的另一个选择,然后咱们再潜移默化……” “再有就是紫鹃、雪雁,她两个是林姑娘的心腹,若能说的她们倒戈自然如虎添翼——恰好金钏这事儿,丫鬟们最能感同身受。” “可以让玉钏时常在她们耳旁埋怨宝玉情薄,再适时拿晴雯举例……” “若这法子有成效的话,爷再从司棋、香菱、玉钏当中选一个,抬举做姨娘——当然,肯定越不过你去——正所谓千金买马骨,届时看她们动不动心!” “这些都不用急于一时,毕竟林姑娘年纪尚小,咱家那院子也还有一两年才能盖好。” 听自家大爷这一番长篇大论,显然是早就拿定了主意,邢岫烟心下暗暗苦笑不已,知道这事儿是容不得自己推脱了。 既如此,也就只能尽力而为,争取让林妹妹心甘情愿的嫁到焦家——若能如此,对林妹妹来说,或许也不失为一个好归宿。 第277章 玉钏奔丧怨难平,黛玉生疑风波起【中二】 【呃,都怪天黑的太早,凌晨一点左右还有一更。】 宝玉和黛玉都还好说,十一月十三下午贾母这一病,荣国府里却当真乱成了一锅粥。 到了第二天一早,贾政、贾珍、贾琏、王夫人、尤氏、李纨、王熙凤等人,便都齐聚在她床前进孝。 至于几个小的,则多去了宝玉屋里聚齐。 却说这贾母虽在病中,却还一心惦念着宝贝孙子,用过早饭就连声叮嘱众人道:“林丫头也病倒了的事儿,可千万别让宝玉知道,不然这小祖宗又不知要闹出什么来了。” 王熙凤上前替她掖了掖被角,宽慰道:“老祖宗放心,我们都知道轻重的,哪敢让宝兄弟知道这事儿?只是……” “只是怎得?” “只是他们俩打小就亲近,一两日还瞒得住,天长日久的不见林妹妹过去,宝玉恐怕就要起疑了。” 她这却是提前打好预防针,免得真闹出什么来要担责任。 “这……” 虽有推脱的意思,但王熙凤的话也确实在理,贾母恹恹的点了点头,无奈叹道:“唉~能瞒一日算一日吧,总也先等他养好了身子再说。” 说完,她就忍不住又迁怒起了儿子、儿媳,没好气的数落着:“一走就是大半年,我还指着你回来就能享享清福呢,不想没几日就稀里糊涂死了个金钏,生生吓病了宝玉、黛玉——你们守着我作什么,我一时还死不了,去!该做法做法,该驱邪驱,看到底是……” “老祖宗!” 听她说起了鬼神邪祟,王熙凤急忙截住这话茬,道:“不过是天干物燥受了风寒罢了,哪里就扯上什么神神鬼鬼了?再说就真有不妥,等娘娘省亲的事情定准了,这天赐洪福紫气东来,还有什么遮不过去的?” 贾母听了这话,登时醒悟自己方才的言语十分不妥,如今正是敦请省亲的要紧关头,若传出荣国府出了邪祟的风声,岂不坏了大事? 她连忙颔首:“是我越老越糊涂了,小孩子们哪年入冬不得病上一两回,至多十天半月也就该好了。” 王熙凤松了口气,嬉笑道:“呦~您可不老,这惦记的事儿比我们还多呢。” 一说一笑,也就把方才那茬给略过去了。 王夫人投给凤姐儿一个欣赏的眼神,随即岔开话题道:“算算日子,你公公今儿也该出关了,怎么没和你婆婆一起过去接他?” 这明显是存了祸水东引的心思。 “可说呢。” 王熙凤叹了口气,无奈道:“这事情都赶到一块去了,我们太太昨儿也闹毛病呢,原本强撑着要来探望老太太,被我好容易给拦下了——今儿说是先等用了药,再过来探视了老太太,然后就近接老爷回家。” 说曹操曹操就到,王熙凤话音未落,一脸病容的邢氏就挑帘子进了里间,恹恹的上前见过了老太太。 她这病自是装出来的,原是焦顺和尤氏给出的主意,让她借机避开这‘小别胜新欢’的档口,以贾赦喜新厌旧的性子,等在家耍腻了,憋不住跑出去撒野的时候,自然也就不会对她多做关注了。 谁知计划赶不上变化,邢氏这边刚在东跨院里称病不出,转头贾母就跟着病倒了——这婆婆既然病了,做儿媳的再怎么都要打起精神过来探视才成,自然也就没理由不去迎接贾赦了。 且不提邢氏心下如何郁闷。 却说见了这大儿媳,贾母心下本就有三分不喜,待想到她还要去接贾赦这混世魔王出关,三分不喜便立刻涨到了十分。 都不等邢氏把一应套话说完,老太太就板着脸道:“接上老大之后,你们夫妻也不用过来见我了,直接回家歇着去吧——但凡他日后能收敛些,就比什么都强!” 【这里为书友的疑问插入解释一句,原着里写到回自己的院子时,很多地方都用了‘家’字,可见府和家并不完全等同,存在大家小家之别。】 在老太太跟前讨了没趣,邢氏讪讪分辩了两句,见压根也没人在听,便悻悻的偃旗息鼓,示意贾琏夫妇跟着自己去接丈夫出关。 路上邢氏想起焦顺的嘱托,斜眼扫量着王熙凤,心下暗暗发狠不已。 这小娼妇每每对自己阳奉阴违,碍于老太太和弟妹王氏护着,总也奈何不得她,如今有畅卿牵头谋划,又有珍哥儿媳妇引为奥援,必要叫这浪蹄子好看! 王熙凤自然感觉到了邢氏目光里的异样,但她左思右想,也没想出自己近来有哪里得罪了婆婆。 难道是…… 凤姐儿的目光不自觉飘向了贾琏。 如今两夫妻是几近反目,有什么坏事她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贾琏。 一路各怀心思。 等到了小佛堂前,就听贾赦在里面踹门怒骂,喝问为何还不放自己出去。 守门的婆子正缩着脖子装鹌鹑,见到邢氏等人如蒙大赦,慌不迭拿钥匙开了门锁。 贾赦沉着脸从里面出来,刚要呵斥邢氏等人来的太晚,王熙凤便抢着道:“老爷,老太太犯了痰症,如今正在床上静养,可不敢惊动了她老人家。” 听说老太太病了,贾赦先就是一愣,随即脸上竟就露出惊喜之色,他忙用袖子掩了,闷声道:“怎会如此?足见这诵经祈福,全没半点狗屁效用!” 同时心下却暗暗嘀咕,自己这些天的诅咒竟然见效了,看来鬼神之说未必就是假的。 任谁也想不到,就因为这一回误打误撞,贾赦日后竟就笃信了巫蛊。 ………… 话分两头。 邢岫烟也是一早就到了黛玉屋里。 现今病倒的三人当中,实属林黛玉的病情最重,却也属她这里最为冷清。 毕竟另外两人,一个是荣国府的实际掌舵人,另一个则被视为荣国府的光明未来。 似林妹妹这样无父无母寄人篱下,又一贯嘴不饶人的主儿,被选择性忽视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故此紫鹃雪雁对邢岫烟尤为感激,几乎把她当成了主心骨看待。 邢岫烟原就与黛玉相善,又因焦顺图谋不轨心存歉疚,自也是加倍的悉心照料。 然而直到这日下午,也不见林黛玉真正清醒过来。 紫鹃愁的肝肠寸断,又见老太太屋里各路大夫往来不断,林妹妹这边儿却只上午来问诊过一回,便咬牙欲去老太太屋里讨个‘说法’。 邢岫烟、雪雁好容易拦住,她又想到以往黛玉病了,都是宝玉在催医问药,遂又打算去宝玉处搬请救兵。 若依着焦顺的筹划,这时候万不能让黛玉再和宝玉扯上干系,但邢岫烟见林妹妹病情始终不见好转,略一迟疑,还是没有出面阻拦。 只是还不等紫鹃出门,院子里就开了锅似的喧闹起来。 三人竖着耳朵听了几句,却竟是太医院院使亲自前登门问诊。 原来上午的时候,隆源帝差人送了个八音盒来,还捎上了图纸和心得体会,准备让宝玉照着仿作一个,结果却听说宝玉和贾母都有恙在身,于是点名让太医院院使亲来诊治。 而贾母到底还是记挂着黛玉的,自己领了医嘱,便又恳请那秦院使为黛玉诊治。 这秦院使也不愧为太医院的魁首,一手金针度穴施展下来,便让黛玉咳出血痰悠悠醒转。 等秦院使留下药方,在贾政等人的陪同下转去前厅吃茶,王夫人、李纨等人宽慰几句,也纷纷离开之后。 林黛玉的目光就死死锁定在邢岫烟脸上,涩声问道:“我听说,太太有意要把宝姐姐说给焦大人,不知可有此事?” “这……” 邢岫烟抿紧了双唇,若按照焦顺昨晚的交代,自该直言不讳,以便加深林妹妹对宝玉的恶感,只是如今林妹妹尚在病中,最忌情绪剧烈波动,邢岫烟又怎忍心当面戳破她最后的希望。 可即便邢岫烟不曾开口,林妹妹也已经从她的犹豫当中得到了答案,甚至还从中猜出了更多。 “原来……咳咳、原来……咳咳咳……” 黛玉张嘴想说些什么,可刚起了个头就剧烈的咳嗽起来,满脸痛苦的侧转着身子,柔弱的身条在被子里面弓成了小小一团。 紫鹃忙上前又是拍背,又是灌银耳燕窝汤,好容易等黛玉止住了咳嗽,便回头替黛玉哀求道:“邢姑娘,我们姑娘病刚好些,有什么事情您就别瞒着她了,您说完,我们保证不往外传就是!” 她不明就里,听说王夫人要将薛宝钗说给焦顺为妻,心下就喜不自禁,只道姑娘多年来的心病,总算是要除根了! 后来林黛玉突然犯病咳嗽,紫鹃也只当是因为这天大的喜讯,迟迟得不到邢岫烟确认所致。 故此林黛玉刚好些,她就忍不住催问起来。 迎着紫鹃满含希冀的目光,邢岫烟暗叹一声,无奈的点头道:“确有此事。”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紫鹃喜笑颜开,顺势跪在脚踏上连道了几声‘佛祖保佑’,又转向黛玉道:“姑娘,这回可算……” 说到半截,这才发现林黛玉神情不对,脸上竟是半点没有欣喜的意思,甚至看上去颇有些黯然神伤。 紫鹃不由诧异道:“姑娘,您这是怎么了?宝姑娘许了……有了好归宿,咱们应该替她高兴才对!” 林黛玉的目光却直接越过了她,盯着后面的邢岫烟认真道:“原来姐姐什么都知道了。” 邢岫烟苦笑道“昨晚上回去之后,大爷让我把应景的补品药材一股脑都送过来,我觉得事情有异,这才问出了实情——至于我们爷,则是因为玉钏见妹妹晕厥在地……” 焦顺虽然信任邢岫烟,却也并没有将真相和盘托出,而是选择了倒因为果——即,玉钏见林姑娘昏死过去,慌急之下回家求助,故此焦顺才得知了真相,并设法暗中引导,让人救下了黛玉。 听完这番话,黛玉还不曾如何,紫鹃却登时恼了,愤然道:“她怎能就这么抛下我们姑娘跑了?!若是救治及时,或许……” “紫鹃!” 林黛玉喝止住紫鹃,目光坚定的望着邢岫烟道:“大致上的事情,我都已经听玉钏说了,只是还有些细处不甚明了,望姐姐能为我解惑。” “这……” “我宁死也不做金钏那样的糊涂鬼!” 邢岫烟刚一犹豫,黛玉便掀开被子,撑着床柱咬牙起身道:“姐姐若不肯说,我现在就去找宝玉、找焦大人、找玉钏当面问个清楚!” “你、你这又是何苦来哉?” 见她态度坚决,邢岫烟也只得妥协。 林黛玉这才转向紫鹃道:“紫鹃,你先出去吧,我和邢姐姐有些私事要说。” 紫鹃虽不情不愿,却也只能乖乖退出了门外。 正在外面熬药的雪雁见她出来,忙起身问道:“姐姐,姑娘可好些了?” 紫鹃点了点头,吩咐道:“你去老太太屋里走一遭,就说姑娘已经大好了,让老太太千万放宽心。” 等雪雁领命去了,紫鹃便代替了她,心不在焉的守在那小火炉前。 正满脑子琢磨屋里二人在说些什么,忽听身后有人招呼道:“紫鹃姐姐,林姑娘可是已经醒了?” “醒了,正在屋里……” 紫鹃嘴里答着,抬头看向来人,却发现来的竟是玉钏! 却原来玉钏听说林黛玉醒了,便按照焦顺之前的交代,特意赶过来‘谢罪’。 “好啊!” 见是始作俑者到了,紫鹃登时一跳三尺高,指着玉钏的鼻子骂道:“我们姑娘都差点给你害死了,你竟还有脸来……” “姐姐小声些!” 玉钏先是双章合十做了乞求状,见紫鹃不依不饶,干脆压着嗓子呛声道:“我亦是苦主,宝二爷才是罪魁祸首,紫鹃姐姐不分青红皂白苦苦相逼,难道是想卖了林姑娘,好去宝二爷屋里不成?却怕我姐姐便是你的前车之鉴!” 这一番话倒把紫鹃给说蒙了。 她张了张嘴,还想继续追问究竟,却早被玉钏连推带搡的弄进了屋里。 进屋后,玉钏又指着里间问道:“林姑娘是在里面吧?” 不等紫鹃回答,她就自顾自往里闯。 “你给我站住!” 紫鹃急忙扯住了她,声色俱厉的威胁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先说清楚,不然别想去见我们姑娘!” “怎么回事?” 玉钏冷冷一笑:“还能是怎么回事?二太太要把宝姑娘说给我们大爷,结果我姐姐不慎露了口风,惹得二爷连夜大闹了一场,就把这事儿给搅黄了!” 说着,她狠狠挣开紫鹃的拉扯,先指着外面道:“我姐姐也因此枉送了性命!” 然后又指了指里间:“林姑娘得了消息,也气的当场人事不省。” 最后再次对紫鹃冷笑道:“如今姐姐也清楚前因后果了,却不知敢不敢像这样冲宝二爷发狠!” 说完,挑帘子就进了里间,只留紫鹃虚抬着胳膊僵在原地,满脸的难以置信。 第277章 玉钏奔丧怨难平,黛玉生疑风波起【中三】 【手脚发软,要感冒的样子……】 玉钏怼了紫鹃几句,趾高气昂的进到了里间,谁成想进门就先与邢岫烟打了个照面。 她不由得一愣,气势也萎了三分。 但事到临头也容不得玉钏退缩,何况焦顺还许诺了,只要她在这件事情上表现的足够好,就抬她做姨娘——这可是玉钏等着盼着的头等大事,为此什么避讳都顾不上了! 于是她一咬牙,抢前两步屈膝跪倒,磕头道:“都是我胆小怕事,才险些害了姑娘的性命,姑娘如今要打要杀都使得——但我当时对姑娘说的那些话,绝没有半句虚言!” 前面那些赔礼谢罪都是虚的,把昨儿那番话彻底敲死了,才是玉钏此行的真正目的! 林黛玉原本恹恹的歪在床上,见玉钏这般惺惺作态,便撑着身子想要起来,可到底是病中,身上少了力道,试了两次都没能起身,便向一旁的邢岫烟道:“邢姐姐,你快帮我扶她起来。” 等邢岫烟上前去搀扶,她又对玉钏道:“事不平则鸣,我再怎么是非不分,也没有怨怼苦主的道理——何况若不是你,我如今只怕还被蒙在鼓里,纵死了,也只是个糊涂鬼。” 邢岫烟刚扶起玉钏,听她这话忍不住劝道:“好妹妹,你才几岁就死啊活的浑说,日子往后还长着呢,如今瞧着重如泰山,过几年的再想起来,兴许就一笑了之了。” “可说是呢!” 玉钏立刻接茬道:“要照我说,这府上也非独您一人为情所困,我们家大爷心下也委屈着呢!” 说着,她扳起指头数落:“先有个二姑娘,如今又有个宝姑娘,这一大家子净拿我们爷耍着玩儿了!我们爷如今圣眷正隆大权在握,搁外边多少人上赶着还攀不上呢,偏一而再的受这窝囊气,我都替我们爷不值呢!” 这番话很明显是出自焦顺的指点,否则玉钏也不敢拿自家大爷举例说事儿。 而林黛玉听了这话,不出意料的又被触动了心结,垂目低语道:“是啊,似我们这样的,也不过就是养在家里,由着他们解闷罢了……” 邢岫烟怕她伤了心神,忙宽慰道:“妹妹切勿自轻,至少老太太就对妹妹十分挂念,不然也不会央求秦院使施救了。” 一边说着,又一边示意玉钏点到为止,不要再继续刺激林妹妹。 而玉钏听到‘我们’二字,其实就已经达成了第二个目的——触发共情心理——即便邢岫烟不出面,她也准备功成身退了。 毕竟真要闹的林黛玉再次昏死过去,可不是好耍的。 恰在这时,终于整理好心绪的紫鹃也追了进来,先狠狠剜了玉钏一眼,然后上前对林黛玉道:“姑娘如今可好些了,药还得熬好一阵子呢,您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这话明是问林黛玉,暗里却有闭门谢客的意思。 邢岫烟生怕玉钏再说出什么来,便也忙顺势起身道:“妹妹先好生休息吧,我明儿再来瞧你。” 林黛玉忙命紫鹃去送。 紫鹃将邢岫烟送到了院门外,正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去解劝自家姑娘,不想却又被邢岫烟叫住了。 “这些钱姐姐先收着。” 就见邢岫烟摸出个荷包来,塞到紫鹃手里悄声道:“老太太如今也在病中,有什么到不到的地方,也不好总去麻烦她老人家。” “这……” 紫鹃有心拒绝,可邢岫烟着实说的在理,瞧今儿这冰火两重天的区别,就知道阖府上下的心思,都在贾母和宝玉身上,自家这边儿只怕未必能照顾周全。 而这时候总不好因为些许小事,就闹到正在养病的老太太面前。 于是略一犹豫,她收了荷包郑重施礼:“姑娘也不是外人,我这里先替我们姑娘谢过您了。” 邢岫烟这才告辞而去,与尚需守孝的玉钏各奔东西。 却说紫鹃回到屋里,见林黛玉正愣愣的望着窗幔发呆,忍不住上前道:“姑娘,玉钏那些话也未必就是真的——您想想,宝二爷这些年何曾轻慢……” “是不是真的,等我日后问过他就知道了。” 林黛玉打断了她的话,古井无波的语气里却透着言不由衷。 且不说昨儿宝玉言谈举止就有些不对,玉钏作为妹妹,又怎会拿横死姐姐的清白玩笑?! 再加上邢岫烟方才也已经告知了,王夫人意欲做媒的前后始末,故此她心中实已信了九成九。 而紫鹃被截住话茬之后,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了。 理智上,她也觉得玉钏说的那些事情,的确像是宝二爷能干出来的:但出于某种小心思,她又本能的排斥宝二爷会为了薛姑娘,而移情别恋的可能性。 于是主仆两个一个心如死灰,一个心乱如麻,竟就在屋里对坐发起呆来。 ………… 邢岫烟回到焦家之后,原本想要向焦顺当面禀报黛玉的情况,顺带再委婉劝说一二,免得玉钏过度刺激到林妹妹。 谁知正在休沐的焦顺却不在家中,听司棋说是去别苑里闲逛解闷了。 当然了,这闲逛解闷是假,暗中私会平儿是真。 这回依旧是平儿主动邀约,毕竟前两日王熙凤从假山上下来之后,情绪态度明显不怎么对劲儿,偏又咬死了不肯透露半句。 吸取了上回的教训,焦顺这次上到山顶,先认准了是平儿之后,才没皮没脸的贴了上去。 二人这阵子正恋奸情热,故此平儿嘴上推脱几句,也就由着他搜胡闹,情到浓处,又半推半就一先一后的钻了山洞。 两刻钟后,焦顺堪堪停了疾风骤雨,拥着她,这才终于提起了正事儿。 “你也不说清楚些。” 焦顺恶人先告状道:“我到了那山上只当是你,险些把她抱个满怀,又怕她疑心到你头上,只好将错就错装成是图谋不轨,生生得罪了她。” “那凤辣子当面还给我抛媚眼,转头就下起了绊子,错非我也有些手段,如今只怕就要步那贾瑞的后尘了。” “原来如此。” 平儿这才恍然大悟,边用焦顺早就备下的毛巾擦拭小腹上的污浊,边道:“她却不曾对我提起这事儿,多半是担心我走漏风声。” 随即手上稍停,发愁道:“这可如何是好?她那些手段你是知道的,最是睚眦必报心狠手辣的一个人,偏她对我又有了提防……” 焦顺在她肩头亲了一下,嘿笑道:“姐姐不用刻意打探,我另有法子治她,你只小心别被她胡乱迁怒了就好。” 怕平儿不信,便把贾蓉受王熙凤唆使,却主动将她出卖给自己的事情说了。 又得意道:“我这一年多可不只是官场得意,在这东西两府里也多有经营呢。” 平儿听说他已经悄默声的,坏了王熙凤的谋算,心下这才稍安,重又恢复了擦拭的动作,半含酸的道:“上回你就认错人,这回又认错了人,也不知是真认错了,还是假认错了!” 这话可不好接。 焦顺嘿嘿一笑,打岔道:“说起来,我原本还想让你和大奶奶‘姐妹’相认,不想她近来倒一味躲着我,前后都有月余未曾见过了。” “呸,什么姐妹相认,亏你好意思说!” 平儿嗔怪的在他腿上捶了一记,又正色道:“大奶奶是个谨小慎微的,为了儿子恨不能把贞节牌坊背在身上,便一时不查失身于你,又怎会一错到底?” 说着,倒有些失落起来:“也就是我这样不检点的,才会着了你的魔。” “好姐姐,你这是弃暗投明……嘶!” 焦顺还想插科打诨,结果又被她在大腿上掐了一把,直疼的倒吸凉气。 平儿掐完之后,又往他怀里缩了缩,幽幽道:“她既要脱身,你以后就不要再去纠缠了,只当是没有这事儿好不好?” “这话说的,你当我是什么人了?” 焦顺身子一挺,大义凛然的道:“她既然有意断绝往来,我难道还会死缠烂打不成?” 这话倒是出自真心。 毕竟那样的榨汁机,就算是威猛如他焦某人,也有些难以招架。 二人在洞中又温存了一会儿,这才分头回了各自家中。 焦顺如何听邢岫烟回禀,又如何身体力行的帮她坚定信念,且不细表。 日沉星起月高悬。 眼见到了三更时分,各处都已是寂静无声,贾宝玉院里自然也不例外,只是因为宝玉尚在病中,守夜的丫鬟从一个增加到了三个罢了。 “林妹妹、林妹妹!” 突然之间,正在沉睡的贾宝玉一骨碌爬起来,嘴里大呼小叫着跳下了床,赤着脚就往外跑。 等袭人几个反应过来,他已然夺门而出。 袭人秋纹麝月也顾不上穿衣服,忙都连喊带叫的冲了出去。 万幸,宝玉跑到院子里就硌疼了脚,失足跌坐在地,一脸茫然的望着周遭,显然还没能从梦里彻底清醒过来。 “快把衣服和鞋子给二爷拿来。” 袭人吩咐秋纹一声,和麝月上前一左一右的扶起宝玉,连声道:“二爷这是怎么了,三更半夜光着脚就往外跑,这病还没好……” “林妹妹!” 宝玉却突然反手攥住了她的腕子,激动道:“林妹妹出事了!” 袭人一惊,恰好秋纹送了衣服鞋袜过来,她便接过来胡乱给宝玉披挂好,同时敷衍道:“二爷又说胡话,林姑娘好着呢,你怎么就说她出事了?” “这……” 宝玉也有些发蒙,刚才他好像是做了个和林妹妹有关的梦,但这时候却记不得具体的内容了。 他心不在焉的随着袭人回了屋里,眼见就要重新趟到床上,却忽又一跳三尺高,激动道:“不对!林妹妹要是好好的,今儿怎么没来瞧我?!她昨儿足足守了我一整天呢,今儿……” “还说呢。” 不等他把话说完,麝月在一旁数落道:“老太太因为担心你,也跟着犯了痰症,老太太平时最疼林姑娘了,林姑娘自要先守着她老人家进孝。” “这……” 这个理由倒也说的过去,但贾宝玉却总觉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犹豫再三还是起身道:“不行,我得过去瞧瞧!” “我的好二爷!” 袭人忙把他拉回了床边,板着脸道:“这深更半夜的,林姑娘早睡下了,二爷兴师动众的找过去,再吓她个好歹。” 见宝玉已然不肯就范,她干脆使出了杀手锏:“二爷难道忘了金钏的事情不成?若不是二爷听风就是雨的胡闹,她又怎会生生丢了性命?!” 宝玉登时僵在当场,半晌跌坐回床上,讷讷道:“我听姐姐的就是了。” 随后又补了句:“明儿一早,我再去瞧林妹妹!” 他如今已经退了烧,论起来反是三人当中病情最轻的,何况看着架势也不可能再妥协了。 袭人没奈何,也只得先答应了下来,哄着宝玉重新睡下之后,又暗中使人报给了王夫人知道。 因林黛玉一贯体弱,王夫人倒没想到,她是因为得知真相才病倒的,只是听说儿子闹着要见林妹妹,心下就不由的犯起了迷糊。 这宝贝疙瘩先是为了宝钗大闹一场,如今又一门心思惦记黛玉,到底是属意哪个? 倒是贾政一语道破了宝玉的心思:“这孽障自小在脂粉阵里打滚,怕是巴不得都留在身边才好!” 不过贾政并不关心儿子的真爱到底是谁,反而顺势提起了焦顺的事情:“焦顺和宝丫头那事儿,你当真又改了主意?先前大哥大嫂就曾以二丫头的名头哄骗畅卿,如今你又要食言而肥,他心下还不知会怎么想呢。” 提起这事儿来,王夫人也是一脸的为难,无奈道:“都已经答应了宝玉,况他如今又病了——还请老爷帮着解劝解劝顺哥儿,只说我日后必定帮他寻一桩门当户对的婚事。” “哼!” 贾政嗤鼻一声,拂袖道:“你当这婚姻大事是闹着玩儿的?你自己闯下的祸,休想甩到我头上!” 顿了顿,却又指着王夫人催促道:“总之你尽快安抚好畅卿,我如今在衙门里可还指着他帮衬呢!” 王夫人无奈,只得答应明儿等焦顺散衙之后,就请他过来当面把事情说清楚。 第279章 玉钏奔丧怨难平,黛玉生疑风波起【下】 【5700字,十二点后发,想想似乎也没啥毛病,摊手……】 贾宝玉很多事情都优柔寡断,偏在任性妄为上堪称雷厉风行。 第二天天不亮,他就从床上爬了起来,无论袭人几个如何劝阻,都执意要去探视黛玉——当然,把林妹妹请过来探视他也行。 眼见贾宝玉闹到要自残的程度,再考量到林黛玉如今也已经清醒过来了,即便让他二人见面,应该也不至于太过刺激到他,远程遥控的王夫人终于还是松了口。 不过为了万全,她一面命人联络贾母院里的大夫,让随时关注宝玉的状况;一面又指示袭人先行做些铺垫,免得宝玉见到黛玉时毫无准备。 即,表示林妹妹虽因担心宝玉确实是病倒了,可也只是偶感微恙而已,先前拦着宝玉是怕他大题小做,一惊一乍的反而会吓到黛玉,加重她的病情。 如今要去探视也不是不行,但必须先约法三章,去了之后千万要克制情绪,免得惊扰了林妹妹。 对此,宝玉自是拍着胸脯保证,说是:“你们放心就是,等见了林妹妹,我肯定轻声慢语,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声!” 袭人这才让扯了重围,亲自陪着宝玉前去探视。 一路无话。 等到了黛玉屋里,紫鹃俏脸一沉刚要追问究竟,宝玉却急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高抬腿轻落足,蹑手蹑脚做贼似的进了里间。 就只见林黛玉正仰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窗幔怔怔出神。 因担心这么凑过去会惊吓到她,贾宝玉便先攥拳掩着嘴轻咳了一声。 等林黛玉听到声音,下意识侧目看过来,他又忙在苍白的圆脸上,堆出了灿烂的和煦笑容,柔声道:“好妹妹,我来瞧你了。” 四目相对,因见黛玉倦容满面,原就清瘦的小脸愈发形销骨立,宝玉忍不住就红了眼眶,下意识往前凑了两步,哽咽道:“都是我不好,自己如何倒都罢了,偏累的妹妹也病了。” 一面对着黛玉真情流露,一面忍不住想去握她的柔荑。 林黛玉见他如此情真意切,原本冷漠的小脸上也禁不住有些恍惚,直到两手相触,才又猛的回过神来。 于是忙把手缩回了被子里,板着脸呵斥道:“你放尊重些,我可不想惹得宝姐姐误会!” 贾宝玉闻言一愣,下意识反问:“宝姐姐?这和宝姐姐有什么关系?” “哼~” 见他直到这时还在装傻充愣,林黛玉的神情愈发冷了,背转过身闷声道:“我这草木之人自和宝姐姐扯不上干系,只是不想耽搁了二爷的金玉良缘罢了。” 贾宝玉听她说起‘金玉良缘’来,一时倒忘了自己先前做过什么,只觉得满腔情义竟全都错付了。 当下他羞恼的一甩袖子,嗓音也不受控制的大了起来:“除了别人说什么金什么玉,我心里要有这个念头,就天诛地灭、万世不得投胎做人!” 往日里听他如此起誓,黛玉多半也就信了,可如今却只觉荒诞可笑,闭上眼睛理也不理。 宝玉见状愈发急了,跳脚道:“事到如今,我的心意你难道还不明白?除了老太太、老爷、太太这三个人,第四个就是妹妹了,要还有第五个人,我当场应誓不得好死!” 这回黛玉终于有了回应,转回身一字一句的道:“你也不用发誓,我知道你心里有‘妹妹’,但只等见了姐姐,就又把妹妹给忘了。” 宝玉急道:“那是你多心,我怎会如此?!” 黛玉冷笑:“你为了搅黄宝姐姐的婚事,不惜赔上了金钏姐姐的性命,事到如今,竟还敢说心里头没有她?!” “这……” 宝玉闻言如遭雷击。 他方才倒不是刻意装傻,而是情绪上头,习惯性的自我感动起来,下意识就将对自己不利的讯息全都给屏蔽了。 如今被黛玉当面拆穿,才想起自己前几天的所作所为,一时涨的面红脖子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 黛玉见他哑口无言,越发的心若死灰,再次转头闷声道:“你走吧,日后只当我死了,再不要见面才好。” “妹妹!” 贾宝玉一听这话登时涕泪横流,屈膝跪在脚踏上,扶着床沿叫道:“天可怜见的,我万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焦大哥粗鲁不文,配不上宝姐姐的品貌,所以才……” 说到这里,他又指天誓日起来:“妹妹若是不信,我大可再起个誓,若方才这话口不应心,就让我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听他语带哽咽,林黛玉心下原本有些不忍,可这张口就来的誓言,却又起到了反作用。 就听她叹息一声,无奈道:“二爷赌咒发誓,竟比吃饭喝水还容易,想必在旁的姐妹面前也是如此,却叫我如何信得过你?” “这、我……” 贾宝玉有心否认,可细一琢磨,自己这赌咒发誓的习惯,家里就有不少人都曾见识过,岂是能够轻易否认的。 旁的不说,那金钏不正是被那些赌咒发誓的许诺,哄的晕头转向才枉送了性命? 支吾半晌,贾宝玉只得又打起了感情牌:“当初姑娘来了,那回不是我陪着玩笑?凭我再怎么心爱的东西,姑娘若想要,只管拿去;我爱吃的,听见姑娘也爱吃,连忙干干净净收着等姑娘吃。” “咱们一桌子吃饭,一床上睡觉,丫头们想不到的,我怕姑娘生气,就替丫头们想到了。” “我心里想着:咱们从小儿长大,亲也罢、热也罢,和气到了儿,才见得比旁人都好。” “如今谁承望姑娘人大心小,倒事事计较上了,我不过是怕宝姐姐所托非人,何曾想过什么金啊玉的?” “她虽比不得咱们亲近,到底是一处长起来的,难道你就忍心看着她落到个粗鄙不文的糙汉手上,后半生枉自蹉跎?” “但凡换成是个品貌才学都能匹配的,我莫说是出面阻拦了,只怕还巴不得宝姐姐早结良缘呢!” 这一番忆苦思甜、情深意切的剖白,果然说的林黛玉有所动摇,不自觉的转回头,望着宝玉星眸闪烁。 宝玉见状心下暗喜,正待再接再厉。 不想门帘一挑,有人在外面愤然控诉道:“说我们爷粗鄙,那宝二爷先是恩将仇报无端坏了我们爷的姻缘,又在林姑娘面前肆意诋毁,难道就是什么君子所为了?!” 宝玉愕然回头,看清来人的模样,他不由羞窘至极,避开对方鄙夷的目光,讪讪道:“邢姐姐怎么来了?” 却原来邢岫烟因担心黛玉的病情,也是一早就赶了过来,几乎是与贾宝玉前后脚到的。 知道宝玉在里面,她便避嫌没有进来,只在外面和紫鹃、袭人说话。 后来宝玉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声音也不受控制的拔高,那一言一词自然都落到了邢岫烟耳中。 那些忆苦思甜邢岫烟无从干涉,但贾宝玉口口声声贬损焦顺,她又岂能坐视不理? 于是挑帘子进了里间,当面锣对面鼓的质问起了宝玉。 见宝玉没有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邢岫烟便又朗声问:“我们爷虽不是科举出身,但袭爵入仕亦是正途,这一点宝二爷也不能否认吧?” 这等话进士文人们能质疑,宝玉却哪敢否认? 毕竟打从他爷爷起,荣国府走的就是靠袭爵荫庇入仕的路子! “此后我们爷只用了短短一年,就积功升任司务厅主事,这在进士官里恐怕也称得上是殊荣了吧?” “近来薛家仿效工部革新,也多有仰赖我们爷的指点——而我们爷入仕前,亲手筹建天行健商号,如今对尊府也堪称是中流砥柱一般。” “论仕途、论经济、乃至论年岁,敢问我们爷到底有那点配不上薛姑娘?竟就惹得宝二爷义愤填膺,坏了他的姻缘还不肯罢休,又跑来林妹妹面前这般诋毁他?!” “这、我……” 宝玉无言以对,他虽看不起经济仕途,却也知道这在旁人眼里才是正道,总不好反驳说是因为焦顺长得不够‘俊俏’,又不会琴棋书画吟诗作对,所以才不配娶个商家女为妻吧? 邢岫烟又道:“我们爷因出身荣国府,这一年殚精竭智为政老爷、宝二爷的仕途前程谋划,便不说是有功,总不为过吧?” “宝二爷如今但凡说的出我们爷一桩不是,先前那些诋毁也算事出有因。” “这……” 宝玉再次语塞。 焦顺虽然暗地里做了不少‘好事’,可单从表面上看,对荣国府绝对是有功无过,而他宝二爷近来的做法,则无疑有恩将仇报两面三刀的嫌疑! 邢岫烟见宝玉无言以对,便又继续道:“我们爷与宝姑娘原就般配,更何况是二太太有意保媒,正应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偏宝二爷无故阻挠,又说是不涉及儿女私情,所作所为当真让人捉摸不透,想必应该是另有深意吧。” 说到这里,邢岫烟对张口结舌的贾宝玉微微一福:“这等事情我自然没资格过问,不过等我们爷得了消息,必是要找二太太讨个说法的,希望到时候二爷能有个确切的答复!” 随后她又对林黛玉颔首道:“妹妹好生将养,我明儿再来瞧你。” 说完也不等二人回话,径自转身扬长而去。 贾宝玉下意识向外追了两步,又回头看看床上的黛玉,嘴巴蠕动了几下,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黛玉则是再次避开了他的目光,板着脸淡然道:“我乏了,二爷也快回去歇着吧。” 听她话里透着疏离,贾宝玉就觉胸口发闷,恍似挨了记重锤一般踉跄了半步,随即跺脚赌气道:“罢罢罢,我这就去找太太,让她把宝姐姐尽快许给焦大哥,这总成了吧?!” 说着,便也不管不顾的冲了出去。 “你、你……” 林黛玉下意识撑起身子,抬手想要唤住宝玉。 可转念一想,宝玉若真敢在太太面前据理力争,重又让这桩婚事死灰复燃,一则弥补了对焦顺恩将仇报的亏欠,二来也足以证明他对宝钗并无私情——至少私情不深。 于是到了嘴边的呼唤,最终又咽了回去。 而外面袭人意欲阻拦,却又被紫鹃、雪雁联手拉住,只能眼睁睁瞧着宝玉跑了出去。 直急的她跺脚道:“快放开我,若二爷在外面有个闪失,你们林姑娘就能讨到好不成?!” 想到宝玉是在病中,紫鹃也有些担心起来,下意识放开了袭人,嘴上却依旧不饶人:“我们姑娘如今这样,还不是被二爷气的?就算要问罪,也该先论二爷的不是!” 袭人顾不得和她拌嘴,趁势挣脱雪雁的拉扯,提着裙角飞也似的追了出去。 可只这一耽搁的功夫,宝玉也早跑的没影了。 且不提袭人在后面如何苦追。 却说贾宝玉一路风风火火到了王夫人院里,人还没进门就冲屋里嚷道:“太太、太太!前几日都是我胡说八道,焦大哥人才难得,和宝……” 一边嚷着,他一边挑帘子闯了进去。 然而等看清楚屋里的格局,宝玉却登时傻眼了。 就见那罗汉床上,王夫人和薛姨妈隔着炕桌相对而坐,因听外面吵嚷,四只眼睛正齐刷刷向门口望过来,直把宝玉后半截话生生堵回了喉咙里。 屋里为之一静。 王夫人面沉似水的看着儿子,显然已经猜出了些什么。 薛姨妈却不明就里,见宝玉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便笑着招呼道:“你这是打哪来?不是说病了么,看跑的这一头大汗的,快过来我给你擦擦。” 说着,摸出帕子冲宝玉连连招手。 宝玉下意识朝她走了两步,才猛然想起自己的来意,不由窘迫的站住了脚。 薛姨妈不由纳闷起来,转头问姐姐:“他这是怎么了?” 王夫人避重就轻的道:“因金钏的事儿受了惊吓,不碍事的。” 随即又吩咐彩霞:“快,带他去屋里躺下歇一歇。” 当着薛姨妈的面,宝玉也实在提不起勇气出尔反尔,只好不情不愿一步三回头的,跟着彩霞去了里间。 但他此时又怎能躺得安稳? 一面热锅蚂蚁似的团团乱转,一面连声催促彩霞去请母亲过来。 彩霞虽不肯从命,但好在王夫人让人把宝玉带到里间,本就是想避开薛姨妈的耳目。 因此没多会儿功夫,王夫人便带着随后赶到的袭人跟了进来。 宝玉见状急忙迎上去,迫不及待的道:“太太,我……” 王夫人却断了他的话,反问道:“你是从林丫头那儿来的?” 宝玉一愣,下意识的点头,又道:“太太,我上回是胡说八道,焦大哥和宝姐姐最是般配不过了,您还是……” 结果又是刚起了个头,王夫人就再次反问:“是林丫头让你来的?!” “这……” 贾宝玉再次愣住,随即连忙摇头否认:“怎么会,这都是我自己的意思,与林妹妹何干?!” “哼~” 王夫人早已经先入为主,认定是林黛玉在背后怂恿,自然怎么看都觉得这是在欲盖弥彰,当下冷笑道:“那前几日你大半夜胡闹,说是万不能把宝丫头许给顺哥儿,却又是谁的意思?” “这、这……也是我的意思。” 宝玉尴尬的吞了口唾沫,强辩道:“我那时没想清楚,一时犯了糊涂,才……” “孽障!我看你现在才真是糊涂了!”王夫人恨铁不成钢的骂道:“家里刚因为你得罪了顺哥儿,如今还不知该怎么弥补呢,你就又受了旁人挑唆出尔反尔,真当这婚姻大事是玩笑不成?!” 贾宝玉被骂的一缩脖子,但仗着母亲素日里的骄纵,仍就强辩道:“您再把宝姐姐许焦大哥,不就用不着弥补了?” “你!” 王夫人一时直气的肝疼,捂住良心咬牙道:“林丫头都知道了,你当那晚的事儿能瞒过谁去?!何况我才刚对你姨妈暗示,说不会再提这桩婚事,你让我、让我……” 说着,一口气喘不上来,直憋的面红耳赤。 宝玉吓的够呛,慌忙上前去扶母亲。 王夫人用力甩开他,咬牙道:“事到如今,也由不得你再反复了!你以后和林丫头避讳着些,切不要误了姐姐的终身,又坏了妹妹的清誉!” 贾宝玉听了这话,一时骇的魂飞魄散,再顾不得是母亲面前,扯着嗓子叫道:“不、不!除了林妹妹我谁也不要,我只要林……” “住口!” 殊不知这话反倒让王夫人下定了决心,疾言厉色的喝令道:“袭人,你带他回去好生看管,没我的吩咐不得放他出门半步,更不能让他去打扰林丫头养病!否则,我先打断你们的狗腿,再把他交给老爷严惩!” 宝玉还想再说些什么,却早被袭人彩霞半拖半抱的弄了出去。 一直到了院子外面,宝玉才终于挣脱了桎梏,狠命搡开袭人骂道:“好端端的,太太怎会认定是林妹妹唆使我来的,必是你跟太太说了什么!” “我也是刚过来,怎么就……二爷真是冤死人了。” 袭人心虚避开了他的目光,嘴里翻来覆去的诡辩着。 宝玉只是冷笑以对。 彩霞见了,忍不住直言快语的反问:“若不是二爷那天夜里跑来胡闹,又怎会惹出这么些事情来?如今金钏因您枉送了性命,林姑娘也被您气病了,二爷怎么反倒责怪起我们来了!” 贾宝玉被质问哑口无言,瘦弱胸脯风箱式的起伏,最后赌气道:“我不和你们掰扯,自去找林妹妹说清楚就是!” 袭人闻言急忙要拦,彩霞却扯开了她,冷眼打量着宝玉道:“若没有那一晚,不用说也清楚的很;既有了那一晚,只怕二爷说破天去也清楚不了!” “我、我……” 贾宝玉不由自主的停住了脚步。 是啊,这事儿要真能说清楚,他又何须跑来太太面前自证清白? 彩霞见状,又道:“那晚的事儿既然传出去了,外面只怕什么样的风言风语都有,事涉女儿家的名声,二爷纵闹到老太太面前,没理也只是没理!” “二爷若要在林姑娘面前许诺什么,也最好先想想能不能兑现,否则最后只会是害人害己!” “我、我……” 听了彩霞这几句硬邦邦的言语,贾宝玉更觉得心乱如麻。 他去找林妹妹倾诉衷肠,自然是要指天誓日许诺承诺的,可彩霞说的对,因为那一晚的冲动行为,即便是闹到贾母面前,自己只怕也得不到什么支持。 既如此,那些空口白牙的许诺,除了能让林妹妹空欢喜一场之外,还有什么意义可言? 想着想着,贾宝玉便失魂落魄起来。 “二爷、二爷?” 袭人小声呼唤了两声,见宝玉没有丝毫反应,遂嗔怪的横了彩霞一眼,甩开他上前拉起宝玉的手,小心翼翼的道:“二爷,咱们还是先回去,再从长计议吧。” 贾宝玉没有半点反应,却在袭人手上发力拉扯的时候,迷迷糊糊跟着迈开了双腿。 ………… 这一日,林黛玉从上午等到下午,从白天等到晚上,又从夜里等到第二天晨光大亮,却始终也没能等到贾宝玉的消息。 第280章 时间不够想章名了 等贾宝玉回过神来,鼓起勇气去找黛玉时,已经是三天后的中午了。 结果任他怎么在门前苦苦哀求,也还是吃了个闭门羹。 他自然不会就此罢休,此后三天两头的跑来纠缠,甚至不惜求老太太出面解劝,最后见倒是见着了,可林黛玉始终板着脸不苟言笑,任凭他怎么装疯卖傻的兜搭,也不过是两句硬邦邦的场面话。 直把个贾宝玉急的五内俱焚七窍生烟,曾不止一次当面闹着要与黛玉绝交,可没两日又忍不住巴巴的跑去软语相求。 可不管他如何软硬兼施,黛玉也只是淡淡的不去理会,连带着和三春钗云都少了往来,只与邢岫烟愈发的亲厚了。 司棋、玉钏也常跟着过去坐坐。 因时机未到,倒还不曾挑明焦顺的心思,只常常在紫鹃、雪雁面前,揭露宝玉看似多情实则无情,貌似宽厚实则凉薄的‘真面目’。 效果因人而异。 那紫鹃平时处处为主人着想,乃是林妹妹最倚重的丫鬟,原着中更曾主动帮黛玉试探宝玉的心意,唬的宝玉疯了好一阵子。 可她毕竟是老太太调教出来的家生子,对宝玉又存了难以言表的情愫,故此对玉钏指摘宝玉的话很是排斥,每每都要与其争辩几句。 对于玉钏给出的小恩小惠,她更是保持着足够的警惕。 至于雪雁,原是林家派在黛玉身边的嫡系,这些年因不得黛玉信重,在荣国府里六亲不靠,所受到的排挤比什么‘风刀霜剑’不知严重多少倍,心下难免怀有怨愤。 故此她对玉钏的言论几乎没有多少抵触,在得了些小恩小惠之后,更是迅速发展到了举一反三的程度,倒给玉钏和隐藏在背后的焦顺,提供了不少的弹药。 时间就在这一场场闹剧中飞快的流失着,不知不觉间就进了隆源四年的腊月。 年节气象肉眼可见的往上涨,各大衙门也开始了紧锣密鼓的收官盘点工作,而焦顺作为工部大总管,自然更是忙的脚不沾地。 腊月初七。 焦顺一早到了衙门里,先是根据各司的呈报申请,以及部里定下的准额成例,拟好了年前福利的分发计划,命人抄录后贴在点卯处公示,又专设了意见箱供官吏们进行反馈。 毕竟是新官上任,他不敢说做到最好,至少也得让下面挑不出太大的毛病。 这事儿刚铺排好,转脸又在司务厅的大堂里,接见了几个伤残退伍军官优秀代表,商量年后派他们去左安门蒙学,担任军训教官的事儿。 等亲自送走了退伍军官,京城几家国营大厂的提举、大使,又被刘长有领了进来,汇报‘厂内文艺汇演’的筹备进展。 这也是焦顺升任司务厅主事之后,大力推行的新政之一。 当着几个似懂非懂的官吏,他表示节目内容一定要体现出工坊特色,要能代表最广大工人群体的所思所想所求所愿。 最好能营造出一种以厂为家、以厂为荣的气氛。 看一众官吏愈发的懵了,焦顺不由笑道:“正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已经让蒙学的工读生们排演了一出小戏,等明儿你们过去瞧瞧,就什么都明白了。”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毕竟都是管着数千人的亲民官,即便没能力创新,比着葫芦画瓢总还是不成问题的。 打发走这些大厂领导,军械司又差人来催,让去验收新造出来的弹仓簧片——这是先前楞充先知造成的后遗症,以至于军械司有什么新进展,都要请他过去帮着掌掌眼。 还没等从军械司的试验工坊出来,通政司又转来急报,说是湖南矿工聚众造反,让工部和兵部协调磋商,拟一个平叛的大方针出来。 这事儿就不是焦顺能做主的了,忙把消息禀给了尚书、侍郎们,又奉命召集相关部门商量对策,结果直吵到入夜,也没能拿定主意。 最后只能先选出和兵部协商的代表,届时再见招拆招的甩锅。 好容易捱到散衙的时候,焦顺脑子里几乎乱成了一锅粥。 回到家里直接躺平,连晚饭都是邢岫烟跪坐在脚踏上,一勺一筷子喂给他的。 就这般萎靡不振到二更左右,焦顺这才重又打起精神来,于是询问王夫人给出的补偿,如今可曾落实到位。 王夫人原想着等日后另说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当做是给焦顺的补偿,可无奈贾政为了前途一再催促,焦顺的态度又比想象中的强硬不少。 可这现成的亲事,又岂是好踅摸的? 她倒是巴不得拿林黛玉顶缸,可老太太那关却不是好过的。 至于探春…… 先前就被贾政给否了,王夫人自不好旧事重提。 思来想去,也只好拿出了实实在在的好处,作为先期补偿——至于后期补偿,仍是承诺会帮焦顺保媒。 而她所谓的好处,便是将天行健半成的干股,作价三万两银子卖给焦顺。 这半成干股一年约莫能分七千两红利,即便日后略有下降,五年也足够回本了——相对于抵押给薛家时,每成干股作价十一万五千两的定价,说是半卖半送也不为过。 当然,这只是旁人的看法。 焦顺因知道原着里荣国府没几年好风光了,就没想过要长期持有天行健的股份,只打算借机给王熙凤使些绊子,然后再转售出去换些现成的好处。 却说邢岫烟听他问起此事,便不由得蹙起了秀眉,无奈道:“我使人问过几次,二奶奶都不理睬,今儿太太亲自走了一遭,也只见到了平儿姑娘——听平儿姑娘的意思,分红好说,咱们想要派人跟着盘账却怕是……” 这也在焦顺的意料之中,王熙凤一手把持着轮胎生意,从中也不知贪墨了多少好处,这年底盘账的关键时刻,又怎容旁人插手过问? 更何况因为当初的误会,王熙凤早就恼了焦顺。 “以后不要再惊动太太了。” 只听焦顺吩咐道:“你继续每日差人去问,等过几天火候到了,我自会让政老爷夫妇出面施压,届时由不得她不答应。” 邢岫烟乖巧应了,又犹疑的禀报了林黛玉的近况。 “这几日宝二爷天天都要在门前站一会儿,各种物件更是从来没断过,林妹妹虽不曾理会,可我能看得出,她心下其实已经有些动摇了。” 这回轮到焦顺皱眉了。 相比于王熙凤那边的进展,林黛玉这边显然更让他觉得棘手。 先前只想着互换偷家釜底抽薪,可真等实际操作起来,才发现双方竞争优势压根就不在一个层面上。 那宝玉仗着身份每日上门苦缠,自己却只能靠邢岫烟旁敲侧击,这隔了一层,纵有百般的手段也难以施展。 有时候焦顺甚至想着干脆放弃得了,反正林黛玉美则美矣,论身段却并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 可被宝玉无端坏了姻缘,若不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焦顺这心头的恶气又该如何宣泄? 他沉吟半晌,命人取来笔墨纸砚,修书一封递给了香菱:“明儿一早你把这请帖送去薛家,就说我在左安门蒙学恭候薛兄弟大驾。” 焦顺原本担心那晚的消息泄露出去,会促使‘金玉良缘’一语成谶——虽然婚事被贾宝玉搅黄了,但他依旧对宝钗存着觊觎之心。 可看现在这架势,若继续顾东顾西的,只怕就真要鸡飞蛋打两头够不着了! ………… 话分两头。 却说这日下午徐氏走后,一直躲在里间不肯露面的王熙凤,便把平儿喊到跟前儿,板着脸问:“来旺媳妇方才都跟你说什么了,你一五一十的学给我听!” 这话里话外就透着不信任。 不过平儿近来也已经习惯了,再说王熙凤疑心她暗通焦家,其实也算不上冤枉。 故此也只当没听出这话里的异样,规规矩矩的回道:“来旺婶儿倒也没说旁的,只问奶奶什么时候在家,近来在忙些什么。” “哼~” 王熙凤冷哼一声,阴阳怪气的道:“果真是我调教出来的好奴才,知道不乱叫的狗才更容易咬人。” 平儿默然片刻,忍不住劝道:“奶奶,这么多年情分,有什么话不能敞开了说,何苦非要……” “你倒会做好人!” 王熙凤不屑的打断了她的话,俏脸含煞的冷笑着:“他都要骑到我头上来了,还要我求着他说话不成?!” 说着,拂袖道:“行了,你先去老太太那边儿候着吧,我这里忙完了就过去!” 等平儿领命去了,王熙凤独自在屋里愈发的焦躁不安。 她一贯将这轮胎生意视为私产,不说是予取予求,至少也是大权独揽。 王夫人先前提出要质押两成干股给薛家,她心下就老大的不痛快。 后来得知薛家虽成了大股东,却甘愿让荣国府继续掌舵,且又主动让出了头三年的分红,并定下五年内可以随时原价赎回干股的约定,王熙凤这才熄了暗中作梗的心思。 哪成想一转眼的功夫,王夫人竟又贱卖了半成干股给焦顺,而且非但没有什么额外条件,反还答应焦顺可以随时派人盘账。 这可当真戳了王熙凤的肺管子! 要知道近一年来,从天行健苛敛的银子,足足占了她暗地里收入的六成以上! 再加上当日山顶受辱的经历,王熙凤只恨不能把这欺主刁奴挫骨扬灰。 话说…… 这算算也已经半个多月了,贾蓉那边儿却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几次使人催问,也只是一味的敷衍。 莫非是没能领悟自己那日的暗示? 王熙凤略一犹豫,便决定再加些筹码,反正左右是要许他的,早一日晚一日也没什么打紧。 于是特意换了身宽松明艳的,暗中使人去唤贾蓉。 却说贾蓉得了凤姐儿传唤,当下就愁的直嘬牙花子,有心推脱拒绝吧,又不敢正面得罪王熙凤。 最后只好硬着头皮到了荣国府里,打算随便找些理由敷衍过去。 可等一进门,他眼睛先就直了! 就见王熙凤似是刚刚沐浴过,身上裹着件镂花肉色长裙,要紧处半点不透,偏又惹人无限遐思,满头青丝半挽半披散,透着年轻妇人特有的慵懒与妩媚。 两只毫无瑕疵的赤足半翘在空中,荧光致致的摇曳着,每一次跌宕都像是踩在贾蓉心坎上,勾的他口干舌燥手足乱颤,满脑子都是扑上去的冲动。 “蓉哥儿,我先前吩咐你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直到王熙凤开口之后,贾蓉才陡然恢复了些神志,心道这婶子虽是个勾人魂魄的尤物,可真要是着了她的道,自己只怕就得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为了这看得见吃不着的好处,就想让自己…… “唉~” 这时王熙凤突然幽幽一叹,反手轻捶着肩膀嗲声道:“最近也不知怎么了,这肩膀酸的厉害,平儿到底欠了些力道,想让你叔叔帮着捏捏吧,他又一味的搪塞我——蓉哥儿,要不你来试试?” 瞧着因她那动作,越发呼之欲出的襟摆,贾蓉用力吞着唾沫,一时把什么衡量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不由自主的向王熙凤走去,隔着丈许远就下意识的抬起了双臂,目标却舍了双肩直取核心。 瞧他这丢了魂似的,王熙凤心中暗暗得意,又颇存了报复贾琏的快慰,非但不曾躲闪,反而挑衅的挺起了胸膛。 得了这进一步的鼓励,贾蓉抢前两步就要下手。 “奶奶。” 偏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平儿的声音:“老太太让您早些过去,说是有事情要跟您商量。” 王熙凤吃了一惊,忙扯过毯子裹在身上,又把两只嫩足蜷缩起来。 贾蓉则是蹬蹬蹬倒退了五六步,心惊肉跳的垂下头,再不敢看王熙凤一眼。 王熙凤定了定神,这才扬声道:“知道了,你去回老太太,我这就过去。” 不想平儿沉默半晌,却回道:“既耽搁不了多久,我等奶奶一起过去就是。” 听了这话,王熙凤那还不知她是刻意来坏自己好事的? 当下恨的牙都痒痒了,一面示意贾蓉离开,一面愤然道:“那你就进来说话吧!” 这一进一出,二人便在门前撞了个正着。 贾蓉还想强作镇定和平儿打招呼,平儿却是看都不看他一眼,径自跨过门槛,又重重的关闭了房门。 且不提贾蓉如何提心吊胆的回转家中。 却说屋内主仆两个四目相对。 王熙凤眼里直似要喷出火来一样,突然间她将毯子甩到了地上,露出颠倒众生的身条,咬牙切齿的质问道:“怎么,你也学会反咬一口了?!是不是想去二爷跟前卖了主子,也好踩着我的肩膀往上爬?!” 说着,她啪的一拍桌子,愤然起身道:“做你的春秋大梦!我就是死,也万不会让你小娼妇如愿以……” 正说着,平儿突然屈膝跪倒在了她面前。 王熙凤见状一愣,下意识住了口。 就听平儿道:“我知道奶奶因被二爷伤的狠了,才起了这自轻自贱的心思,并不敢一味的阻挠,只是不忍见奶奶所托非人罢了!事到如今如今我也不瞒着您,蓉哥儿那天回去就把您卖给顺哥儿了,还自告奋勇要帮着顺哥儿对付您呢!” 王熙凤面色大变,忍不住矢口否认:“你胡说什么,蓉哥儿为什么要出卖……就凭他一个奴才秧子,蓉哥儿难道是疯了不成?!” “奶奶一贯小觑顺哥儿,却哪知道他如今的手段?” 平儿无奈道:“当初因夺爵的事儿,他就捏了宁国府的短处,后来更凭借木材生意恩威并施,连珍大爷都怵他三分,就更别说是蓉哥儿了。” “何况珍大爷素来苛待蓉哥儿,又存了没人伦的心思,若非是顺哥儿帮衬,只怕新娶的许氏也要步秦氏后尘了,更别说顺哥儿还单许了他一份好处。” “凡此种种,蓉哥儿又怎敢跟着奶奶算计顺哥儿?!” “怎么会……” 王熙凤重重的坐回了罗汉床上,满眼的难以置信,她原以为焦顺能借着在工部共事的机会,笼络住贾政和王夫人,就已经是了不得的事情了。 哪想到他在宁国府的影响力,竟还胜过荣国府! 平儿看她神色变幻,心下突就冒出个念头来,于是满含深意的道:“其实这还只是一鳞半爪,顺哥儿暗地里的手段,只怕奶奶想都想不到呢。” 第281章 样板戏 【昨天就算请假一天……】 听平儿夸耀焦顺的手段,王熙凤愣怔了好半晌,才掩嘴笑道:“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不声不响的,竟连珍大哥父子都要仰他鼻息,怪道这主意都打到我身上来了!” 一面说着,一面暗暗观察平儿的表情,见平儿并未露出意外之色,便猜出这小蹄子应是早就知道,焦顺曾在假山上对自己欲图不轨的事儿。 再往深里想,那无法无天的焦顺都敢冲自己伸爪子了,对平儿难道就没半点想法? 偏这一年多里,平儿这小蹄子又与贾琏日渐疏远…… 怪道她要替焦顺吹嘘呢,这两个刁奴分明就是y妇忘八一条藤,合起伙来要以下犯上反客为主! 王熙凤心下暗恨不已,面上却故作无奈的叹道:“罢了、罢了!这府里有老爷太太看顾着,东府那一家子又被他给辖制了,偏你二爷还是个指望不上的,我一个妇道人家拿什么跟他斗?” 说着,赤着脚上前挽住平儿,语带央求的道:“你帮我传话给他,念在往日主仆情分上,不妨两下里就这么丢开了,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可好?” 瞧她笑颜如花,一对儿丹凤眼里却仿佛藏着杀人的刀子,平儿低垂了眉眼暗叹一声,情知这二奶奶嘴上虽然服软,内里实则仍旧包藏祸心。 如今这番言语,不过是意图借自己之口,好让顺哥儿放松警惕罢了。 “我明儿就去跟他说。” 平儿嘴里乖巧答应了,然后又信誓旦旦的补了句:“奶奶放心,方才那事儿我指定不会告诉二爷的。” 王熙凤俏脸一沉,暗骂这小蹄子果然不是个好东西,她自己在外面偷汉子,偏还敢拿这事儿威胁主子! 原本风姐儿也正琢磨着,要不要先借贾琏之手除掉这卧榻旁的隐患,可如今却不得不放弃了这个念头。 主仆二人貌合神离,自然再没什么谈兴。 于是简单洗漱之后,便各怀心思的早早睡下了。 ………… 转过天到了腊八。 焦顺上午陪着冶炼所几位主官,与兵部来人打了半日嘴仗。 等中午用过午饭,他把衙门里的一应琐事交由刘长有代管,便摆开仪仗赶奔左安门蒙学。 那些个大厂官吏连同蒙学山长,自然早就在门前恭候多时了。 连薛蟠也比焦顺到的早,因和谁都不熟,他又瞧不上人家那八九品的微末官身,便干脆偎在车里不曾露面。 直到听说焦顺到了,他才挑帘子跳下车三并做两步的迎了上来,对着焦顺把身上的熊皮大氅左撩右掀,得意洋洋道:“焦大哥瞧瞧这料子怎么样,这可是我前些日子亲手打的!” 不等焦顺回话,这薛大脑袋又抱怨道:“哥哥自做了这什么鸟主事,就愈发的不合群了,兄弟们三番五次的都请你不动。” 焦顺知道他是个口没遮脸的,对这些抱怨也只是一笑而过,抬下巴往蒙学里一点,道:“我这回找你来,不就是为了赔罪么?走,我领你去瞧个稀罕儿!” 听说有稀罕瞧,薛蟠便什么都忘了,也不管那些官吏们还在等着拜见上官,兴冲冲拉着焦顺就往里走,嘴里道:“哥哥一贯有些奇思妙想,这稀罕也必是别处瞧不见的,可丑话说在前头,要是不够稀罕,兄弟我可不依!” 见此情景,在门前迎候的众人也忙紧随在其后,众星捧月一般跟着焦顺进了蒙学。 等熙熙攘攘的到了蒙学正中的操场上,就见靠近东墙处,已经起了一座三尺高、一丈五宽、三丈六长的舞台,台上堆着好些花花绿绿的木板,台下则是十来张方桌几十条长凳。 薛蟠见了这格局,心下登时先凉了半截,扁着嘴连声抱怨:“我道是什么呢,哥哥要听戏看杂耍,京城里有的是好地方,偏跑这鸟不拉屎的蒙学里作甚?这里难道还能有什么好角儿不成?” “你急什么。” 焦顺拉着他在前排坐下,笑道:“既是稀罕,自然和你以前听过看过的不同。” 说着,又招呼同样一头雾水的大厂官吏们落座。 几个工读生奉上茶水,随后又有人带着锣鼓二胡横笛竖箫等乐器,出现在了舞台两侧,这些人一看就是从戏班里请的,而且看衣着打扮多半还是个草台班子。 薛蟠越发觉得没了盼头,嘴里絮絮叨叨的嘀咕着,先罗列出一大堆京城名角,又拿荣国府里养的小戏子说事儿。 焦顺只当是没听见,等‘锵’的一声好戏开锣,才指着台上道:“有什么,都等看完了再说。” 薛大脑袋这才又支着脑袋往台上看。 就见几个工读生抬来一张公案,紧接着又把几块花花绿绿的木板连起来,扇面似的摆在了公案后面,简单拼出了个衙门公堂的模样。 紧接着又从后台走出一个文绉绉的六品官,在那公案后大马金刀的坐定,然后两下里又涌出几个八九品的小吏,在公案前雁翅排开。 这一幕和普通戏剧也没多少区别,唯一不同的是,这些人身上穿的官袍似乎都是正品货,脸上干干净净就的也不见有什么装扮。 只听那六品官扬声念白:“乌西洋夷侵我属国、犯我海疆,如今朝廷欲兴兵讨逆远征茜香,正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我工部与户部奉命筹备粮草器械,咱们司务厅又奉命为各司查缺补漏,如今十日已过,不知各司可曾遇到什么难处?” 话音刚落,左侧就闪出个八品官拱手想要回禀。 只是还不等这‘八品官’开口,薛蟠先就哈哈大笑起来,指着正中那六品官问焦顺:“这又是工部又是司务厅的,焦大哥,这厮扮得难道是你不成?!” 焦顺嘿嘿一笑道:“前年朝廷出兵的时候,司务厅的主事可不是我。” 说是这么说,但台下众人却都把那演员当成了焦顺的替身——至于当时在任的韩主事,一个阶下囚能有什么资格代表司务厅? 薛蟠又好奇的问:“这说的是前年打仗的事儿?” “嘘~” 焦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着台上道:“兄弟看完就知道了。” 说着,又给台上不知所措的临时演员们,打了个继续演下去的手势。 那八品官这才又念起了台词:“启禀主事大人,各司查问过茜香国的天文地理风土人情,都道彼处险阻极多,需要早做筹谋才不至耽搁了战事。” 紧接着几个小吏你一言我一语,把远征茜香国的难题挨个道出。 譬如潮湿多雨、多疫难行;譬如山深林密、易守难攻;譬如蛇虫密布、毒瘴延绵…… 台词都是反复修改过的,言简意赅又直白明了,听的薛蟠连连咋舌,惊呼道:“都说是天兵一到摧枯拉朽,不想原来竟有这么多凶险!” 紧接着场景转换,先前那几个小吏各领了课题,深入工厂一线召集能工巧匠们展开了攻坚。 经过一番简练又切实的讨论,二十几个工读生连推带拉,弄来许多半真半假的工具器械,刀斧凿锯、墨尺漆胶无所不包,咋咋呼呼的操练起来,瞧着热火朝天好不热闹。 不过这对于薛蟠而言,却是自小就在家中工坊里见惯了的,远不如方才那番讨论精彩。 他转头正要询问焦顺,这到底算是个什么戏目,忽听那台上山呼海啸的吼唱起来: “咱们工人有力量!嘿!咱们工人有力量!每天每日工作忙……发动了机器轰隆隆响,举起了铁锤响叮当,造成了犁锄好耕种哟,造成了枪炮送前方……” 薛蟠为之一愣,重又把目光挪回了台上,嘴里嘀咕着:“这唱词好怪,听着倒像是在喊号子。” 这自然是焦顺在剽窃的基础上,删减改编出来的——那些工人要解放世界的词儿,可不敢唱给封建官僚们听。 他穿越的第一天,就想过要做过文抄公,却不想直到如今才得了施展的机会。 当然,这首歌即便流传开,多半也不会有文人雅士认可他的才华,说不定反会成为他粗鲁不文的铁证。 后面的剧情,自然是工部造出了各种器械用具,又千里迢迢转运到了云贵前线,助朝廷大军克服了种种艰难险阻——天行健的充气轮胎也在当中露了一脸,被后勤军官称赞说是至少涨了三成运力、减了两成损耗。 紧接着场景再次转换,官兵们用匠人们精心打造的装备奋勇杀敌,直打的粘了胡子抹上面粉的‘洋夷’狼狈逃窜。 再然后,丢盔弃甲的洋夷军官就向上级抱怨,表示非但手里的火枪不如夏人的好用,吃穿用度方面更是远远不及。 几个被放回来传话的俘虏,甚至靠着远征军士兵好心施舍的补给品,成了败军之中受人艳羡的明星。 最后一幕,则是以工人们读完前线捷报之后,又兴高采烈唱起了那首《咱们工人有力量》作为收尾。 随着剧情逐步推进,薛蟠从最开始的不以为意,越看越是啧啧称奇,越看越是亢奋无比。 尤其是出现战斗场面的时候,他更是跳着脚加油助威,直恨不能扒了身上的熊皮大氅,冲上台去和那些‘洋夷’打成一团。 等到曲终人散,他嗓子都喊哑了,犹自连声对焦顺称赞道:“哥哥这稀罕果然有趣,虽没什么好听的唱段儿,可这号子喊的着实够劲儿!打仗的那几段也解气的很,比什么孙猴子闹天宫都畅快!” 最后他看着台上收拾道具的工读生们,抓耳挠腮的打听:“哥哥,就只这么一出么?怎没让他们多排演几场,咱们也好过足了瘾!” “你当这戏是好排演的?” 焦顺笑着解释道:“我管这叫‘样板戏’,让他们回去比照着排演几出类似的小戏,等年底放假前演给工人们瞧——这忙了一整年,节前总得让工人们乐呵乐呵,顺带也给他们鼓鼓劲儿。” “这个好、这个好!” 薛蟠激动的直拍大腿,嚷道:“这样板戏比旁的都好看,要是那打仗的事情再仔细些、激烈些,就更好了!要我说,最好弄几杆真枪,噼里啪啦的那才叫过瘾!” 这货真是…… 焦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嘴里却捧场道:“真枪是够呛了,弄些炮仗烘托气氛倒还容易——薛兄弟是此中高手,南北腔调都听惯了的,不妨帮着指点指点。” 顿了顿,又指着后面两个正交头接耳的大厂官吏道:“旁的地方不好说,兵工厂排戏时多弄些战斗场面,倒也恰如其分。” “这、这如何使得?!” 薛蟠大喜过望,嘴里刚说‘使不得’,转脸又拍着胸脯保证道:“哥哥只管把事情交给我,到时我请几个名角儿去镇场子,保准儿不会给哥哥丢人!” 说完,他又遗憾的挠头道:“就是这时间太短了些,拢共也才半个多月。” 焦顺随口宽慰道:“不妨事,咱们今年先打个样儿出来,若效果好明年再往大了办。” 其实这是他刻意安排的。 司务厅里那么多事情,也容不得焦顺在这上面投入太多的精力,若给足了时间,让各国营大厂群策群力精雕细琢,搞出的模仿之作盖过了他的原创,那他还怎么人前显圣鳌里夺尊? 等把薛蟠介绍给那两个兵工厂的大使之后,焦顺便让他去山长屋里稍候,独自召集那些大厂领导,简单的又开了动员会。 有了这一出横空出世的《咱们工人有力量》,那些官吏们多少也有了努力的方向。 尤其听焦顺表示,那个厂的演出反响最好,就安排那个厂小年夜的时候,在工部为尚书侍郎们登台献艺,他们的动力就更足了。 打发走了这些人,焦顺施施然到了山长屋里,先自顾自斟了茶水,又递了一杯给薛蟠,正色道:“其实我今儿找薛兄弟来,还有一些事情想跟你打听打听。” “哥哥只管说!” 薛蟠还处在亢奋当中,听了这话就把胸脯捶的山响:“但凡知道我一定知无不言,不知道的,我给哥哥打听去!” 焦顺当下便将十一月十一当晚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的讲给了薛蟠听。 听说是贾宝玉为了自家妹妹不惜夜闹荣国府,甚至连贾政都被惊动了,薛蟠一时喜的拍案叫好。 高兴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是在焦顺面前,忙解释道:“焦大哥不要误会,我、我……” 可起了个头之后,他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直憋的脸红脖子粗。 “这事儿我早看开了。” 焦顺故作洒脱的摆了摆手:“人家毕竟是荣国府的公子,皇贵妃的亲弟弟,与薛姑娘又是亲上加亲,我何德何能与他相争?只是……” “只是怎得?” “只是这宝二爷既为令妹大闹了一场,偏怎么又天天跑去林姑娘面前卖好,半点也不曾避讳……” 焦顺说到这里,故意留白给薛蟠去想。 谁成想这薛大脑袋听完之后,却是不以为意的咧嘴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咱们爷们谁不是见一个爱一个,吃着碗里瞧着锅里?” 焦顺一时竟无言以对。 正常人这时候,应该为自己的妹妹打抱不平才对吧? 满肚子煽风点火的言语,生生被这薛大脑袋堵了回去,焦顺犹豫再三,也只好作罢——指望从薛蟠这里找突破口,纯属是想瞎了心,只要他能把消息带回家,此行的目的也就算是勉强达到了。 第282章 堂堂之师 薛家当然知道宝玉和黛玉最近闹了矛盾,更知道宝玉在变着花样的讨好林妹妹。 可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那对儿欢喜冤家隔三差五就要闹上一场,闹完又必定会上演宝玉哄黛玉的戏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几时消停过? 最多也就是这回闹腾的时间比较长罢了。 但薛家却并不知道,宝玉曾为了宝钗大闹荣国府,生生搅黄了王夫人的保媒计划。 即便当初察觉到王夫人的神情有异,薛宝钗也只以为是宝玉和金钏的苟且之情败露,导致了金钏被赶出荣国府,最终羞愤自尽。 至于王夫人后来主动放弃了乱点鸳鸯谱,也理所当然的被薛家当成是,她对宝钗高情商应对的欣赏与反馈。 直到今天听了薛蟠带的转述,母女二人这才恍然大悟。 那这消息对薛家有什么用处? 要知道所谓的金玉良缘,仅仅只是王夫人和薛姨妈不言自明的默契,彼此虽都了然于胸,却从未摆在明面上谈论。 而薛家作为女方,又是寄人篱下的状态,如果主动挑破此事,便难逃攀附之嫌。 且一旦事有不协,就成了自取其辱。 所以薛家一直都只能被动等待,等待占据强势地位的荣国府做出最终抉择。 也正因如此,在王夫人有意撕毁默契,准备让焦顺李代桃僵的时候,薛家纵然心有不甘,却也无法当面指摘什么,只能选择一走了之——毕竟那所谓的金玉良缘,本就没有实际意义上的约束力。 但贾宝玉光棍节的一场大闹,以及后续的种种行径,却给了薛家破局的契机! 逻辑如下: 王夫人先是明确表现出了,要撮合焦顺与宝钗的意图,却又在金钏死后不久回心转意,重新拾起了金玉良缘的默契。 现在又已知,这当中真正的诱因,其实是贾宝玉大闹光棍节,撒泼耍赖的坏了焦顺的好事。 而这种行径一旦传扬出去,无疑会对宝钗的清誉造成影响,毕竟正常人听说之后,多半都会联想到男女私情上——否则贾宝玉又何苦恩将仇报,去得罪焦顺这个得力臂助? 凭此,又可以合情合理的推导出,贾宝玉是支持——至少是不反对金玉良缘,否则他又何必恩将仇报,生生搅黄了焦顺的好事? 偏贾宝玉在用实际行动挽回了‘金玉良缘’之后,却又展开了对林黛玉死缠烂打的迷惑操作。 这一来,薛家便有足够的理由提出质疑:在做出足以影响宝钗清誉的行径之后,偏又跑去与黛玉纠缠不休,贾宝玉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王夫人这个做母亲的,又是如何看待此事的? 当然了。 理由仅只是理由,究竟要不要借此向王夫人提出质疑,那就是另外一番考量了。 至少在理顺了这个逻辑之后,薛宝钗头一个念头并不是去质问姨妈,而是开始揣测焦顺主动透露真相给自家,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 “报复呗!” 对此,薛蟠毫不犹豫的给出了答案:“换成是我,有人抢了我的女人,然后丢在一旁不管不顾,转头又跑去撩拨别的美人儿,我肯定会觉得他是在刻意羞辱我!这谁能忍?再怎么也要想方设法的报复!” 不得不说,抛开智商上的差距不提,这呆霸王和焦顺的思维方式,颇有些不谋而合之处。 薛宝钗斟酌了一下子之后,先是点头认可了哥哥的说法,随后又蹙起了翠眉:“既如此,若咱们家不肯就范,那焦顺只怕还会兴风作浪。” “这倒也怪不得他。” 薛姨妈叹道:“宝玉这般行事,搁谁身上怕也要恼。” 她一向对这外甥印象极佳,要不然也不会和王夫人达成‘金玉良缘’的默契。 可如今得知宝玉在光棍节的所作所为,再瞧他与林黛玉夹缠不清的样子,薛姨妈也是满心的不痛快。 正所谓‘不娶何撩’,薛蟠那套‘男人都是见一个爱一个’的理论,在薛姨妈面前可说不过去! 于是她提议道:“要不,我明儿去问问你姨妈,看这事儿到底是真是假?” “妈妈先不要急。” 薛宝钗忙劝住了母亲,沉吟道:“我只当宝兄弟一心惦念着林妹妹,不想却……” 说到这里,她失望的摇了摇头,随后略过这话继续道:“纵然能逼的姨妈表态,宝兄弟仗着老太太宠溺,也未必会乖乖就范,届时真要闹的尽人皆知,咱们岂不成了自取其辱?” “何况娘娘省亲的日子刚定下,这时候怎好节外生枝?即便要点破这事儿,最好也等娘娘省亲之后再说。” 顿了顿,宝钗再次认真提议道:“不过若依着我,等娘娘省亲之后,咱们还是尽早离了这是非之地才是道理。” “妹妹怎么又说这话?!” 薛姨妈还没回话,薛蟠倒先烦了,没口子的抱怨道:“什么这不是良配那不是良配的,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依我看焦大哥就很好,宝兄弟更是极好!” 宝钗素来温婉,但对这一贯混不吝的哥哥,却向来不假辞色,当即美目圆睁道:“哥哥这是嫌我了?若急着打发我走,我索性把这烦恼丝剃了,去庙里做个姑子可好?” “我的儿!” 薛姨妈急道:“你哥哥断不是那意思!” 说着,又催促薛蟠赶紧赔不是。 薛蟠只得起身冲宝钗作揖:“妹妹千万不要误会,咱们家如何离得了你?真要走,也该是我……” 说到半截,他突然就跳将起来,激动道:“对对对,我这就去收拾行李!” 说着,不管不顾就往外跑。 薛姨妈和女儿莫名其妙的对视了一眼,忙追出去询问因由。 却听薛蟠嘿嘿笑道:“我在焦大哥那里揽了差事,要去工坊里给匠人们排戏,那处离着荣国府颇远,来回多有不便,我想着索性搬去住上十几日,等事办妥了再回来。” 知是为此,母女两个才松了口气,苦劝了几句见拦不住他,也就只好由着这厮去了。 等回到屋里旧事重提,薛姨妈终究还是舍不得那‘金玉良缘’,未曾理会宝钗早早脱身的提议,只答应暂时按兵不动,等到元春省亲之后再做计较。 ………… 却说焦顺傍晚离了衙门,归途之中想起下午和薛蟠的会面,心下也是好不郁闷。 原本他还指望着薛蟠能成为爆点,毕竟这厮一向就是个混不吝的,可谁成想呆霸王在男女之事上,竟‘豁达’到了六亲不认的程度…… 当然,这也并不意味着焦顺的筹谋彻底失败了。 他这次最核心的目的,就是在薛家心头扎一根刺,若是薛家忍不住把这刺儿挑出来,自然最好不过。 若是薛家不肯乖乖就范,那就设法把这刺儿再往深里扎,直到他们忍无可忍,或者无法再忍为止。 总之,焦顺准备先暗中观察一段时日,看薛家的反应再决定接下来要怎么做。 一路无话。 到家之后,焦顺就得了消息,迁延了一个多月的省亲日期,终于还是定下来了,而且不出意料的定在了隆源五年的正月十五。 其实焦顺对于省亲的事儿并不怎么关心,毕竟以他外男的身份,压根没有一睹元春真容的可能。 既然连见都见不到,又有什么好在意的? 故此随口议论了几句,他也便把这事儿抛在了脑后。 等用罢了晚饭,焦顺正与邢岫烟在屋里闲话家常,外边儿忽就禀报说是平儿来了,点名要见焦大爷。 打从有了私情,两人之间反倒添了避讳,平儿这般指名道姓的要见焦顺,却还是自那之后的头一回。 焦顺心知这必是有什么要紧事,于是忙设法支开了众人——话说这院子如今着实有些拥挤,想要不动声色的把人支开都成了难题。 等邢岫烟和丫鬟们,或了然于胸或茫然不解的离开之后,焦顺才将平儿请进了客厅,询问她连夜来访究竟是为了什么。 平儿板着俏脸,先把王熙凤和贾蓉私会的事情说了,随后叹道:“因二爷伤了她的心,她如今颇有自暴自弃的意思,我原也没资格说什么,可又实在不忍见她所托非人。” 焦顺听闻此事,刻在dna里的贪欲登时冒了出来,急忙连声附和:“是极是极!那贾蓉连自己的结发妻子都保不住,倘若二奶奶和他有染,又被那贾珍瞧出破绽,岂不要和那秦可卿一样,沦为这父子二人的玩物了?!二奶奶纵要红杏出墙,也该选个重情重义有担当的才是!” 说着,便把胸脯拔的老高,大有舍我其谁的架势。 “呸~” 平儿见状不由狠啐了一口,娇嗔道:“你那日还说是认错了人,如今我瞧着倒像是认准了的!” 言语里,却并没有多少恼意。 盖因她昨儿和王熙凤对峙时,也曾想过与其便宜贾蓉这等浊物,倒还不如遂了自家情郎的意,届时主仆两个也能重归于好。 而焦顺方才,也正是因为听出了平儿的言外之意,所以才敢如此不加掩饰。 既然彼此已经有了默契,平儿便也开门见山的道出了心中所想:王熙凤虽也在意男子的容貌,可真正横亘在她与焦顺中间的障碍,却并不是这个,而是她心底根深蒂固尊卑之分。 即便焦顺已经在官场上,展现出了足以令人侧目的能力,甚至借此获得了贾政的认可和重视,可在王熙凤心底,却始终留存着焦顺做家奴时的卑微模样。 偏这凤辣子又是个畏威而不怀德的,若不能彻底打碎她的固有印象,让她产生绝难力敌的想法,莫说是想要顶替贾蓉,成为她报复贾琏的出轨对象,不被这睚眦必报的二奶奶,一而再再而三的谋算,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外面如何,于她而言终究隔了一层。” 平儿道:“你不是说在这东西两府多有布局么?不妨设法显一显手段,即便不能让二奶奶俯首称臣,起码也要让她不敢再算计咱们。” 她边说边意味深长的看着焦顺,直瞧的焦顺心虚不已,情知必是上回大言不惭时,被平儿窥出了些端倪。 他正打算顺势坦白一部分,却又被平儿抬手拦了下来,认真道:“我早看明白了,你们男人一朝得势就难免风流——你背地里那些勾当,我不管也管不着,只是你千万记得,不要沾惹那龙阳断袖的恶心事儿,不然……我全当是白认得你了!” 当初也正是因为贾琏和小厮鬼混,才惹得平儿生了外心,至于在外花心云云,自有王熙凤同他计较,也轮不到平儿这通房丫头介怀。 听是这等要求,焦顺完全没有半点心理负担,连忙举手发誓道:“姐姐放心,我见了女人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绝不肯做那古道热肠的勾当!” “呸~” 平儿啐道:“好好的词儿,偏被你说的脏了!还有,这话是不是宝玉说过的?他在外间那些勾当,你当是能瞒过我不成?” 焦顺这才发现,自己一时不察抢了宝玉的台词,忙又指天誓日的表示,话虽是一样的,但自己绝不会和贾宝玉同流合污。 随后平儿果然也没追问,焦顺准备如何显露自己的手段,只唤来邢岫烟亲热了一番,便自顾自的告辞离开。 焦顺亲自将她送出远门,转回头就开始认真盘算起来。 原本他是想纠集后宫之力,暗中给王熙凤一个狠的,叫她知难而退。 但既然知道这二奶奶起了红杏出墙的念头…… 这东西二府的年轻主母,他都已经拿下了一多半了,又岂能留下三缺一的遗憾?! 可听平儿这意思,若不能率堂堂之‘师’正面碾压这凤辣子,就得不到她的心,更得不到她的人。 然而要摆出堂堂之阵,就难免会泄露出一些根底,倘若没能降服这凤辣子,反被她借机咬上一口,却不是闹着玩儿的。 届时自己大不了和荣国府反目成仇,可似邢氏、李纨等人却如何脱身? 届时只怕连性命都无法保全! 焦顺虽是个无可争议的渣男,却也还没渣到这等不管不顾害人害己的程度。 可就这么放弃,他又实在不甘不愿。 所以最好能想个什么法子,在展露影响力的同时,还能降低暴露的风险…… 第283章 因麒麟伏白首 焦顺一时还没盘算好,该如何压服王熙凤。 恰巧这年根儿底下,又得了省亲的准日子,王熙凤近来也是忙的很,暂时没空算计焦顺。 于是两下里不约而同的偃旗息鼓,倒真好像是抛开了恩怨一般。 匆匆又是几日。 因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雪,翻盖大杂院的工程也不得不停了下来。 徐氏闷在家里闲极无聊,这天上午,先是亲手熬了一大锅的猪皮冻,又在客厅里铺开一卷丈许长的红纸,领着丫鬟们剪起了窗花。 因是为了解闷,她也不在乎丫鬟们剪的如何,更不会催促进度,只图这一屋子说说笑笑的喜庆劲儿——当然,若能再有个大胖孙子膝下承欢,那就十全十美了。 这当中,倒属晴雯的手艺最为出彩。 不过她那脾气和心思实在不合群,纵然一眼就能分出优劣,得到众人交口称赞的却依旧是邢岫烟。 邢岫烟拿了件成品,往玻璃窗上比了比,便掩嘴笑道:“你们这分明是想让我出丑——晴雯姐姐,你得空先帮我改改,别等大爷回来笑掉了门牙。” 晴雯原正不忿,听了这话心气儿才平和了,故作骄傲的上前接了邢岫烟的窗花,边打量边随口问道:“大爷今儿不是休沐么,怎么一早上起来就不见人影了?” 玉钏抢着答道:“大爷说是要去别院里瞧雪景,临出门拿盒子装了四个手炉、七八斤的银霜炭,估摸着至少要逗留到中午才能回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司棋扫了香菱一眼,脸上泛出些酸意,又隐隐藏了些羞臊。 “唉~” 徐氏叹道:“那园子好是好,就是太过铺张了些,我听说最近还裁了不少丝绦绢花,准备给那枯枝上妆点起来——要老这么折腾,只怕金山银山也扛不住呢。” “可说是呢,这府里压根不拿银子当银子了!” 五儿举着剪刀在一旁搭腔道:“上回听我娘说,宝二爷在北静王府吃了碗什么龙筋面,回来隔三差五的让灶上给做——说是面,其实是七八条鹿筋炖的烂软之后,再剖开了往里填药膳,用浓汤文火煨上一个时辰,然后再把那些上好的补药尽数剔除,再用清汤煮成阳春面的素样子。” “啧啧~”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咋舌道:“小小一碗,不算人工都得三四十两银子,要我说这哪是吃‘面’,分明就是把金子银子化成水往肚里吞!” 都说是屁股决定脑袋。 五儿原本也是一心想往宝玉跟前凑,可自打见了柳湘莲这本家,再瞧宝玉就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这说起宝玉来,自然少不了玉钏,就听她冷笑道:“这也就罢了,偏咱们这位宝二爷,还一本正经说是喜它简便素净,你们说可笑不可笑?” 有这两个起头,司棋也跟着数落了两句。 晴雯倒是对宝玉余情未了,可面对这一屋子同仇敌忾的,却不敢跳出来为宝玉出头,只能低垂了眉眼冲那些红纸撒气。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焦顺的声音。 众人只当是他提前回来了,可等司棋、玉钏在院里和东厢找了一圈,也没见着他的踪影。 还是灶上的厨娘见她们奇怪,出来解释道:“大爷刚才确实回来了一趟,可进屋不知是拿了件什么东西,就又风风火火的走了。” 众人闻言纳闷不已,猜了几件事情都不得要领,便只好等着焦顺中午回来解释。 ………… 焦顺这一早跑去大观园里,自然不可能是为了什么雪景。 事实上,他早和杨氏约好了要在大观园里私会。 考量到那山洞已经见证了太多苟且,荣宁二府里知道这地界的,更是差不多有两位数了。 所以焦顺这次特地选在了怡红院里——当然,现下这里还被叫做‘红香绿玉’。 这也是托了杨氏的福,她如今已经升任大观园巡夜总管,弄一把空院子的钥匙再简单不过了。 却说两人反锁了院门,在贾宝玉未来的卧室里好一番赤诚相见。 事毕,二人肉虫似的相拥在毛料大氅里,杨氏边体会着许久未有的悸动,边忍不住探询道:“大爷偏怎么非要我做这园子里的上夜总管事?” 这差事对她而言清闲倒是清闲,权利也是更进一步,却苦于各处空荡荡的,比之前院无形中少了许多进项。 “你且放心。” 焦顺这次约她来,也正是想要先打个预防针儿,当下搂着那愈发熟透了的身子,嘿嘿笑道:“这掏空了家底才建起来的神仙所在,难道还能一直空着不成?我料定,等贵妃娘娘省亲之后,这府上的哥儿姑娘们就该搬进来住了,到时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说到这里他略顿了顿,这才又对喜笑颜开的杨氏道:“实话不瞒你说,我在丫鬟当中也有几个红颜知己,到时候还指着你大开方便之门呢。” 听了这半真半假的言语,杨氏脸上的笑容就是一僵,苦着脸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没敢拒绝焦顺的要求,只苦着脸央告道:“大爷要进来,我自然不能拦着,只是到时候千万小心谨慎,不然若被人撞破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焦顺自然是满口应了,又身体力行的与她沟通了一番,险些把个久旷的妇人揉散撞碎,心肝肉的满嘴乱抛,那刚生出来的芥蒂与幽怨,便也都烟消云散了。 再次事毕。 眼见天色已经不早了,焦顺留下杨氏独自善后,悄默声出了怡红快绿,原想着顺势去东府里探望一下尤氏,不想刚走出么多远,远远就瞧见了一对主仆。 焦顺刚想要上前打个招呼,可转念一想就又止住了脚步,趁着对方还没有发现自己,穿林绕院的避开了她们,风风火火的回到家中,取了先前从清虚观收来的金麒麟,又急惊风似的折回了大观园里。 那对主仆不用说,自然正是史湘云和丫鬟翠缕。 焦顺得到那金麒麟也有月余光景了,却一直不知该如何利用,如今好容易撞见史湘云,自然不能错过这个好机会。 其实即便触发了‘因麒麟伏白首’的剧情,他暂时对史湘云也是鞭长莫及——但焦某人生就一副贪得无厌的心肠,也没怎么多想,就决定有枣没枣先打三竿再说。 且不提他拿了金麒麟如何布局。 却说这史湘云一贯是个好热闹的,没的带着丫鬟跑来别院里,自然并非事出无因。 前阵子因保龄侯史鼐被内定为欧罗巴公使,一家子都闹的不安生,史湘云也没得着机会来荣国府走亲。 昨儿好容易贾母想起了她,特意差人接她来府上解闷,湘云高兴的什么似的,带上亲手给兄弟姐妹们准备的礼物,便兴高采烈的寻到了荣国府里。 姐妹们见面自是一番亲热,可素来与她亲近的贾宝玉,却表现出了截然不同的面貌,只在一开始露了个面,随后便不见了踪影。 后来史湘云一打听,才知道是皇帝给布置了任务,让宝玉设法仿造个什么八音盒,如今工序已经到了尾声,他自然无暇分神。 姑娘们当中,也只史湘云对这些奇巧淫技最感兴趣,何况又是宝玉亲手【亲自指挥工匠】打造出来的,故此得了消息之后,她今儿一早便迫不及待的寻了过去,想要瞧个稀罕。 说来也巧了,宝玉的八音盒昨晚上了漆,今儿一早就算是彻底完工了。 史湘云见因这东西精巧可人,一眼就爱上了,央着爱哥哥想要把玩几日,不想却被宝玉坚辞拒绝。 史湘云只以为这是皇帝布置下的东西,所以贾宝玉也不敢擅自处置,故此并未与他计较。 可谁成想一转脸,贾宝玉就献宝似的把那八音盒送给了林黛玉! 这就让史湘云有些不痛快了。 而更让她气恼的是,在林黛玉毫不犹豫的拒绝之后,贾宝玉转头又示意她拿去随便把玩。 这一下,便是史湘云再怎么豁达也恼了。 当下甩脸子和宝玉吵了一架,事后又心里头郁结,这才独自来别院里散心。 翠缕全程见证了贾宝玉的所做作为,又见姑娘如此着恼,忍不住打抱不平道:“都是自小在一块的,凭什么宝二爷处处偏着她?” “说这些有什么用?” 史湘云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亲兄弟之间还有个亲疏远近呢,何况是我们几个——这话你千万别对旁人说起,没的倒显得咱们也小性了。” 翠缕乖巧点头应了,随即又好奇道:“姑娘,您说这回他们又是为了什么闹起来的,听说都已经闹了一个多月了。” 史湘云微微摇头:“这我哪知道,不过……” “不过怎的?” “我瞧宝姐姐也有些怪怪的。” 史湘云说到这里,又摆手道:“不管了,咱们家里还一大堆官司呢,那里顾得上这边儿?” 翠缕还要说些什么,却突然‘咦’了一声,紧走几步弯腰从地上拾起个物件来,惊奇道:“姑娘快看,这东西和你身上戴的,怎么竟是一模一样?!” 史湘云听她这么说,也好奇的凑上去观瞧,却见她掌心里正托着个巴掌大小的金麒麟。 “还真是!” 仔细打量了一番之后,史湘云也不由的惊诧起来,下意识解开了最上面的扣子,从衣襟里扯出个稍小一号的作为对比,发现除了大小有区别之外,竟就如同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翠缕看看湘云手里那个,再掂量掂量自己手上这个,新奇道:“这一大一小,莫不是父母兄弟?” 史湘云则是奇怪这东西究竟是哪来的? 抬头看看左右,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也不像是什么地方的装饰…… “前面可是史姑娘?” 这时忽听身后有人高声招呼。 史湘云回头一打量,却是焦顺正满头大汗的向这边走过来。 见他全无避讳,史湘云微微蹙眉,背转身把自己的金麒麟揣回怀里,同时示意翠缕上前挡驾。 “焦大爷好。” 翠缕立刻上前两步,挡在了焦顺与史湘云中间。 焦顺却越过她,急切的对史湘云道:“不知你们可曾在这里见到一个金麒麟?” 翠缕闻言脱口叫道:“原来这金麒麟是大爷丢的!” 说着,她冲焦顺摊开了手,就想要把那麒麟还给焦顺。 可想到这麒麟和姑娘身上的一模一样,她又下意识的往回缩了缩。 焦顺像是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欣喜的拱手道:“谢天谢地!原来竟是姑娘捡去了,方才左找右找不见踪影,可真是吓了我一跳呢!” 说着,一面伸手向翠缕讨要,一面又解释道:“这是我义父所赐,说什么原本有一公一母,是他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定情信物,结果义父的生母因战乱失散,那母麒麟也跟着不知所踪。” “这是我义父一辈子的心结,如今年纪大了便只好托付给我,我虽觉着这天下未必就有这么巧的事儿,可毕竟义父的心愿……” 说到这里,他似乎终于察觉到了异样,看着傻愣愣半天没有动作的翠缕,纳闷道:“姑娘这是怎么了,难道不相信这东西是我丢的?” “不、当然不是!” 翠缕连忙摇头,随即下意识看向了身后的史湘云。 史湘云也正不知所措,见她看向自己,忙定了定神,催促道:“还不赶紧把焦大爷东西给他!” 翠缕这才恍然,烫手似的把金麒麟塞给了焦顺。 焦顺小心翼翼接在手里,拿出断掉的红绳,小心翼翼系在脖颈上,这才如释重负的道谢:“先不叨扰姑娘了,等明儿我让岫烟过去,替我好生谢谢您!” 说着,倒退两步,转身竟就扬长而去。 史湘云主仆楞在原地,好半天那翠缕才犹疑的看向史湘云胸前,支吾道:“姑娘,他、他刚才说那金麒麟是一公一母,还是什么定情信……” “胡说什么!” 史湘云打断了她的话,沉着脸叮嘱道:“这事儿你千万不要传出去,不然可说不清楚了!” 见翠缕乖巧的点头,史湘云这才松了口气,可焦顺方才那些话,却止不住的在心底回想。 公母…… 定情信物……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儿? 第284章 湘云绿玉 等绕过一处山石,估摸着后面史湘云看不见了,焦顺就把方才视若珍宝的金麒麟,胡乱塞进了怀里,顺势又把夹袄的扣子解了两个,任凭寒风往襟摆里灌。 方才他那满头大汗的焦急样子,可不全都是装出来的。 因怕耽误了难得的机会,这一路风风火火的往返不说,头回丢下那金麒麟作饵,竟还被史湘云主仆给错过了,没奈何,焦顺只好重新捡起来,又狼奔猪突的绕到前面扔了一回。 这一番折腾下来,浑身上下都起了潮,黏腻腻的别提多难受了。 他敞开领子甩开步子,正要赶紧回家更衣洗漱,不想迎面却又撞见个熟人。 这回却不是焦顺要躲了,而是那人远远见着焦顺,就尴尬的掩面而走。 焦顺见状,也忙大步流星的追了上去,嘴里喊道:“宝兄弟留步!” 却原来贾宝玉被袭人哄了几句,重又振作起来之后,才惊觉自己方才得罪了云妹妹,于是一路寻了过来,想要当面给史湘云赔个不是。 谁知刚追到别院里,迎头就遇到了焦顺。 自从搅黄了焦顺的婚姻大事,贾宝玉心知理亏,这一个多月都刻意躲着焦顺,如今骤然撞见,下意识就要抱头鼠窜。 被焦顺赶上来呼喊,他这才不得不停下脚步,回头讪讪的见礼道:“焦大哥,你、你也逛园子啊。” 边说着,眼神就飘忽不定的四下乱瞄,看天看地看山看树,唯独不敢正眼去看焦顺。 亏这厮也知道理屈词穷! 焦顺心下直恨不能生撕了他,可这到底不是杀人如草芥的乱世,国公府的公子哥儿更不是任人宰割之辈。 遂强压着怒气,故作豪爽的笑道:“宝兄弟近来怎么与我生分了?哥哥我虽称不上君子,却也有成人之美的心胸,等你跟薛姑娘百年好合的时候,记得请我吃一杯喜酒就是了。” “这、我……宝姐姐……我们……” 见焦顺如此大度,贾宝玉一时又羞又愧;而听焦顺也误会自己和宝姐姐是一对,他心下更是后悔不迭。 暗道这焦大哥虽是个不通诗文的须眉浊物,可心胸才智都是上品,把宝姐姐许给他,其实勉强也算般配。 偏自己那天夜里一时冲动之下,竟就坏了他的姻缘,又平白惹来这许多麻烦! 当然,他主要还是后悔惹上了麻烦。 见贾宝玉五味杂陈七情上脸,焦顺居高临下的正色道:“兄弟莫做这小儿女的样子!薛姑娘虽是天仙下凡一般,但大丈夫又何患无妻?错过了也就错过了——只是有一桩,你既是从我手上抢的人,往后若三心二意的辜负了人家,我可不依!” 说着,半真半假的目露凶光,又在宝玉肩头重重拍了拍。 “不说了,我家里还有些事情,兄弟自己逛去吧。” 不等贾宝玉做出反应,焦顺便头也不回的去了——主要是怕再这么相处下去,焦顺忍不住就要一拳砸在这小白脸鼻梁上,捣他个万朵桃花开了! 目送焦顺魁梧的身影渐行渐远,贾宝玉心下的羞愧也跟着消退了不少,剩下的就都是后悔了。 当初不过是‘打抱不平’罢了,却怎么上到林妹妹下到焦大哥,全都认定自己是为了儿女私情? 想着想着,那后悔里就又添了沮丧,气闷悲苦顺着心肝直往上泛,一时都恨不能把这烦恼的鬓毛剃了,再不理会尘世间的纷纷扰扰。 “爱哥哥!” 就在这时,却听身后有人嗔怪道:“人家不理你,你就在雪地里糟践自己?听说你上个月才病了一场,这大年下的要是再病了,岂不是给大家找麻烦?” 听这独有的称呼,自然是史湘云到了。 她原是想在这别院里闲逛解闷,不曾想反被那金麒麟弄的心神难安,一时也就没了逛园子的兴头。 折返途中,恰又撞见了宝玉在雪地里发呆。 贾宝玉回头见是湘云,忙堆了笑道:“妹妹来逛园子,怎也不叫上我,这里面有什么好玩儿的,我是最清楚不过了!” “你方才魂儿都不在腔子里,我哪里叫的动?” 史湘云白了他一眼,又摇头道:“再说这冰天雪地的,我可不敢拉着你胡逛,倘若又病……呀!” 说到半截,她下意识伸手去摸颈间的麒麟,不想竟摸了个空。 史湘云惊呼一声,忙背过身仔细检查了一番,发现那红绳不知何时竟已经松脱了,正松垮垮虚搭在颈间,上面全不见金麒麟的踪影。 “怎么了?” 贾宝玉见她的动作,大致也才猜出了些缘故,忙问:“是不是丢了什么贴身的物件?” “姑娘的金麒麟丢了?!” 翠缕这时候也反应了过来,直急的团团乱转:“必是姑娘方才一路心不在焉的把玩,不小心就给扯脱了!可别被哪个给捡了去,咱们快回去找找吧!” 史湘云先是点头,可脚步轻抬却又收了回来,略带点儿婴儿肥的小脸上满是犹疑之色。 “姑娘?” 翠缕纳闷的招呼了一声。 史湘云竟坚决的摇起头来:“不找了,咱们不找了。” “不找了?这……” “这或许便是天意吧。” 史湘云说着,身心都松快了不少,竟还有闲工夫开起了玩笑:“也说不定谁捡了去,就是一桩天定缘分呢。” 翠缕懵懵懂懂,隐约猜出姑娘做出这样的选择,是因为那‘公母麒麟’、‘定情信物’的说辞,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劝。 “妹妹说笑了!” 偏贾宝玉在一旁不明就里,却反倒替湘云急了,跺脚道:“这是你自小带在身上的,就如同我身上的通灵宝玉一般,怎能说丢就丢了?何况真要被个须眉浊物捡了去,你难道……” 说到半截,他满脸嫌弃的住了嘴,又断然道:“我帮着你找,要是找不到,我再把袭人她们叫来一起找!” 见他如此坚决,史湘云也不好拒绝。 三人遂顺着来路,仔细的搜寻起来。 约莫也就搜出三四十步远,就在个雪窝里找到了那小巧的金麒麟。 贾宝玉欢天喜地的捡起来,不由分说的塞给了湘云,随口胡扯道:“妹妹快收好了,这天定的缘分是你的只是你的,旁人可夺不走。” 他这话只是顺着史湘云方才的言语随口胡诌。 却不想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史湘云苦了小脸,嘴里念念有词:“难道真是天定的缘分?可怎么偏就是他,又偏不是他……” 说到后半句时,忍不住偷眼去瞧宝玉。 见宝玉正满脸得意,冲翠缕吹嘘自己的眼力,史湘云暗地里又是一叹。 不过她毕竟不是个爱钻牛角尖的,何况到如今,早年间朝夕相处萌生的情愫也淡去了不少,对贾宝玉更多只是兄妹之情,所以很快也便释然了。 一面把那金麒麟用红线重新串起来戴好,一面笑道:“什么天定不天定的,快别说了,若让人听了去,还以为是什么巫婆神汉在做法呢。” “那就不说了。” 贾宝玉原也没太当回事儿,听湘云这话便怂恿道:“这边儿离红香绿玉不远,我带你过去瞧瞧——那院子极精致,门前绕水,又毗邻一片桃林,若等到春暖花开,必是美不胜收!” 听他说的言之凿凿,史湘云也来了兴致,于是一行三人便奔着红香绿玉去了。 只是到了大门前,看着门环上的铁将军,贾宝玉却犯起难来,挠头到:“上回我来这边儿,明明是开着门的……” 想了想,他交代湘云道:“妹妹在这里等一会儿,我找守门的婆子讨钥匙去!” 说着拔腿就走。 “你回来!” 史湘云忙叫住了他,指着周遭道:“该瞧的景儿都瞧了,这空屋子还有什么好瞧的?咱们何不学一学古人,也来个‘乘兴而来兴尽而归’。” 贾宝玉听了,也觉得在理,于是拍手大笑:“果然还是妹妹洒脱,我不如也!” 说着,却又恋栈的探头往院子里张望,嘴里道:“不过这院子确实修的精巧,比我那里强多了。” 见他如此,史湘云忍不住噗嗤一笑,用手背掩了道:“你要真喜欢,干脆禀明太太,搬来这院子里住。” 贾宝玉连连点头:“我倒巴不得如此,届时大家只叫我绿玉公子,岂不比什么宝玉好听十倍百倍?” 史湘云却有些不解了,纳闷道:“这绿字哪里就强过宝字了?何况如今有才学的,都嫌‘冰玉晶银彩光明素’八字华而不实、堆砌字眼,要换也该先换掉玉字才对。” 贾宝玉原只是随口一说,听她说‘宝’字比‘玉’字好,却不禁触动了心事,当下一张脸涨的猪肝仿佛,咬牙切齿的道:“谁说宝比玉好?我偏不喜这个宝字!” 说着,又拉下脸道:“我乏了,咱们回去吧。” 不等史湘云搭话,便气咻咻的径自去了。 “这是怎么了?” 翠缕一头的雾水:“怎么好端端的,二爷就又恼了?” 史湘云望着贾宝玉的背影,随口答道:“还能为了什么,自然是为了宝和玉。” “宝和玉?宝玉?二爷难道真想改名不成?” 翠缕愈发的不明所以,史湘云却也懒得解释,拉了她一把道:“快走吧,咱们找宝姐姐去,她那院里一向最是暖和。” ………… 返回头再说焦顺。 他自大观园里出来,顺着内子墙回到家中,见母亲徐氏正指挥着丫鬟们贴窗花,不由笑道:“离着三十还有半个多月呢,娘今年怎么这么心急?” “这不是没事儿闲的么。” 徐氏迎出来,见儿子敞着怀,忙上前把扣子系好,没好气的道:“你又不是那没笼头的马,好容易休沐不在家里待着,偏要去那园子里挨冷受冻,也不知图什么!” 焦顺也笑:“我这身子娘还不知道,就再冷些也不怕的。” “你就会吹嘘,前年冬天不就冻出病来了?” 徐氏随口数落着,一旁正往高处贴窗花的司棋,却突然涨的面红耳赤,险些从桌子上摔下来。 焦顺瞧着司棋直乐,直到被她狠剜了两眼,这才叫过正捧着窗花,给徐氏打下手的邢岫烟,吩咐道:“这衣服不透气,生生捂了一身汗出来,沤的浑身不自在,你赶紧让灶上送些热水过来,我好洗个澡换上干净衣裳。” 邢岫烟撇下窗花,从袖子里伸手摸了摸他的胳膊,见果然又潮又黏,忙招呼香菱、玉钏,打水的打水、准备浴桶的准备浴桶。 因怕着了凉,又特地在屋里点了两盆银霜炭,这才服侍着焦顺宽衣解带。 虽不是老夫老妻,但几个月下来也已经伺候惯了,自然没有什么好避讳的。 但等赤诚相见,邢岫烟却有些愣怔,给焦顺搓洗时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见此情景,焦顺这才想起自己设饵钓湘云之前,还同杨氏在那怡红院里肉搏了两场,当时的痕迹只怕还未彻底褪去,难免被邢岫烟瞧出了破绽。 他不觉就有些忐忑。 一开始设计纳邢岫烟为妾,除了贪恋美色之外,也只是图她的心性能力,可以帮着自己料理家务。 但这几个月相处下来,倒真有些日久生情的意思。 甚至隐隐都有些后悔,当初不该芥于门第,而是该娶她做正妻才是。 这既然因爱生愧,对她自然就不像面对香菱、玉钏几人时,那般随心所欲无所顾忌了。 当下正犹豫要不要透露些口风,然后再哄一哄她,却忽听邢岫烟道:“爷今儿受了风,晚上我和司棋去南屋里,让爷好生歇一歇吧。” 说着,扬声招呼司棋拿毛巾和换洗的衣服来,自己则默默避到了南屋里。 啧~ 这是惩罚,还是不相信他焦某人的体力? 焦顺跨出浴桶,一面任凭司棋从头到脚的擦拭,一面嘱咐道:“你等姨娘在南屋睡下,就来我屋里睡。” 司棋手上一僵,半跪在地上抬眼看向吊儿郎当的焦顺,红着脸龇着牙,像是要咬下什么似的。 这时却又听焦顺道:“到时我再偷偷去南屋陪她。” 司棋手上又是一僵,这回却当真恼了,狠狠在焦顺大腿上搓了几下,生生扯下两三根腿毛来。 第285章 李纨当头棒喝,焦顺喜得贵子 却说史湘云主仆这日下午,果然去了薛家做客。 先是和迎出门的薛宝钗亲昵了一番,接着又去堂屋里见过了薛姨妈,两姐妹便在东厢说起了私房话。 “对了。” 史湘云因想起方才发生的事情,忍不住道:“先前在园子里撞见宝哥哥,他指着那红香绿玉的牌匾,说以后要叫什么‘绿玉公子’。” “我因纳闷‘冰玉晶银彩光明素’几字最俗,问他怎么不先去了玉字?谁知他听完竟就恼了,说了些没头没脑的言语,一赌气竟就走了。” 说着,她信手捉住宝钗珠圆玉润的皓腕,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问:“宝姐姐,前阵子到底出了什么事儿?我瞧你们一个个都不大对,尤其是宝哥哥和林姐姐,以往虽也时常吵嘴,可三五日也就该重归于好了。” “偏这回一个多月都不见好,还生生把气撒到咱们头上了——好姐姐,你说他们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薛宝钗闻言,灿若星辰的眸子里闪过羞恼与凝重,不过很快便都收敛了,没事儿人似的摇头道:“宝兄弟和林妹妹哪个月不闹上几回?硬要问缘由,只怕是一笔糊涂烂账,莫说咱们了,他们自个都未必能捋的清。” 说着,也反手攥住了史湘云的柔荑,笑着岔开了话题:“妹妹难得过来,何必管这糊涂事?正好外面刚送来两筐琉璃棚的鲜菜,大年下的倒也算难得,晚上咱们弄一桌全素宴,把酒赋诗岂不快活?” 这话正中史湘云下怀,当即顾不得再探究什么因由,连喊了几声‘好’,又提议各自下厨烧一道菜出来——当初为给宝玉过寿学的手艺,总不能就这么荒废了。 见哄的史湘云转移了注意力,薛宝钗暗暗松了口气,但心下的紧迫感却丝毫未减。 林黛玉始终不肯原谅宝玉,时间长了,似湘云这般起疑的人必不在少数。 若都像史湘云这样提出质疑,倒还好糊弄过去,怕就怕他们没胆子当面探究,只在私底下捕风捉影胡乱掰扯。 届时若有人趁机把‘真相’散播出去,自家再想装聋作哑可就不成了。 而最有可能充当这个‘有人’的,自然非那焦顺莫属! ………… 焦顺也的确是这么盘算的! 他耐着性子等到了腊月十七,眼见十日已过,薛家那边儿却始终没有反应,便琢磨着把早就炮制好的流言蜚语放出去,借以向薛家施压。 因盘算着从东府那边儿传出来,事后更容易推脱,再加上上回休沐时本想去探视尤氏,却因为意外撞见史湘云未能成行,这回也该补上才对。 故此这日一大早,焦顺便打着找贾蓉吃酒的名头,寻到了宁国府里。 蓉大爷卖母早已是轻车熟路,前后也就一刻钟的功夫,焦顺就在那小院里,见到了挺着肚子的尤氏。 瞧那衣服下面已经显了怀,焦顺便想把爪子伸进去摸摸,看到底是圆是尖。 结果却被尤氏狠狠一巴掌拍开,护着肚子呵斥道:“别动手动脚的,这屋里冷得很,小心孩子着了凉!” 啧~ 隔着肚皮哪里就能冻着它? 这年头女人对子嗣的重视程度,远不是后世能比的。 尤其像尤氏这样年近三旬才怀上头胎的,更是谨小慎微到了夸张的程度。 前些日子,焦顺盘算着已经过了危险期,想趁机体会一下带球撞人的感觉,结果险些被她给打出去,下手那叫一个狠,全然不顾往昔的情分。 焦顺心下腹诽,嘴上却笑道:“我这不是想沾沾你的孕气嘛,早点让邢氏怀上,也省得我娘成日里念叨。” 徐氏对邢岫烟是一百个满意,故此这些日子总催着他尽快布种——对比她先前谨慎的态度,玉钏暗地里很是幽怨了一阵子。 尤氏听了,便掩嘴笑的白狐狸仿佛,促狭的问:“却不知你说的是哪个邢氏?” 焦顺冲她翻了白眼,顺势看看左右,岔开话题道:“银蝶呢,今儿怎么没跟来?” 自上回焦顺提出‘非分之想’后,尤氏有一阵子都不敢与他独处了,必要拉上银蝶这个垫背的才敢露面。 偏这回却不见银蝶的踪影。 “哼~” 尤氏没好气的冷哼道:“你心里除了那事儿,难道就没旁的了?!” “这话说的,我找她是有正经事要商量。” 焦顺摆出一副义正言辞的嘴脸,心下却暗叹:这回看来又吃不上肉了。 “也不知是真有事,还是假有事!” 尤氏又捧着肚子剜了他一眼,这才解释道:“你今儿来的倒巧,我因实在气闷,特意找了珠哥儿媳妇来……” “大奶奶也在?” “在是在。” 尤氏嘻嘻一笑:“可人家听说你来了,就闹着要走呢。” 啧~ 原本焦顺因这珠大奶奶难以招架,还巴不得就这么断了往来。 可如今听说李纨对自己这般厌烦,他心里反倒不是滋味了。 见焦顺拉下脸来,尤氏噗嗤一乐,抬手抵着他的胸口道:“我就知道你舍不得她!放心吧,人我给你留下了——不过究竟能留多久,可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说着,自顾自打开了房门,拿着帕子冲外面招了招。 不多时,银蝶便领着李纨走了进来。 自从得了贾赦家里的‘活宝贝’,李纨就开始千方百计的躲着焦顺,掐指一算,两人竟有四个多月未曾见过了。 都说是小别胜新欢,焦顺起初见了她,也是满眼的热切,似要把人生吞活剥了似的。 可李纨越发清秀的面庞,却似是挂了寒霜一般,两只眸子更是冷的一点温度都没有,冰剑霜刀一样兜头刺上来,生生把焦顺到了嘴边的甜言蜜语堵了回去。 再想想先前平儿的劝诫,焦顺觉得既然已经仔细品尝过了,也没必要非把李纨绑在身边。 遂飒然一笑:“俗话说好聚好散,大奶奶也用不着刻意躲着我吧?你既有了取舍,我日后也不会多做纠缠,咱们只当是……嗯,只当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就好。” 他自觉是宽怀大度为爱放手,却不知李纨听了这话,一肚子无名火早已经冲到了天灵盖! 李纨其人,无论身心都是外冷内热。 原本守寡十余载,混似坚冰裹了团萤火,结果被焦顺软硬兼施,硬是把那星星之火搞成了燎原之势。 李纨虽知千不该万不能,却也渐渐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直到听说焦顺竟又与邢氏勾搭成奸,这才触发了李纨心底的警钟,她生怕事有不秘,会牵连到儿子头上,故此咬牙斩断了与焦顺的关系。 可这老房子着火,岂是想扑灭就能扑灭的? 这几个月里,李纨不知多少次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到了近来,甚至发展到手里捧着给儿子新做的衣裳,眼前浮现的却全是少儿不宜的画面。 即便拼命在心底揭露焦顺的丑恶面目,提醒自己若继续这样下去,早晚要赔上名节和儿子的前程,也依旧按捺不住日益高涨的冲动。 若非如此,也不会尤氏一提出邀约,她就巴巴的跑了来。 方才和焦顺四目相对,她表面上看起来冷若冰霜,对焦顺丝毫不假辞色,实则不过是强撑着一层薄薄的冰皮,莫说是捅一下就破,便吹口热气儿都能将其彻底融化。 偏焦顺一时不察,喷出来的非但不是热气,反而兜头泼了盆冷水过来。 这下子登时起到了火上浇油的效果,李纨满腔火气四肢百骸的乱窜,偏又被那一层薄冰裹着,难以吐露心思,遂一股脑都化作了怨愤。 “好聚好散?” 就见她横眉冷笑:“我倒是孤陋寡闻了,竟不知这样威逼利诱之下的奸情,也能算是好聚!” 呃~ 焦顺一下子被她说的哑口无言。 即便不算山洞里的误打误撞,后面尤氏拉皮条的手段,也着实称不上什么‘好聚’。 见他讷讷的没了言语,李纨又乘胜追击冷笑连连:“我当初一时不察着了你的道,又听珍大嫂自承其过,还真以为你也是身不由己。” “可到底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果然没多久你就露了原形,糟践了我和珍大嫂还不算,竟连大太太那样的人也收入怀中!” “听说你家中的丫鬟,也是无一不被纳入房中?” “正所谓管中窥豹,似你这般贪得无厌的好色之徒,只怕除了这些之外,背地里还不知藏了多少苟且!” 说到这里,李纨狠啐了一口,骂道:“凭你是什么出身,也敢学那篡汉的曹阿瞒?难道就不怕善恶到头终有报吗?!” 这一连串毫不留情的怒斥,当真是把焦顺骂的体无完肤。 偏这其中十之七八还都被她给说准了! 眼见焦顺铁青了脸直咬牙,尤氏生怕闹出什么来,忙示意银蝶拦在当中,自己捂着肚子小心翼翼的退到角落里,远远的劝道:“这好端端的,怎么就……” “你别护着他!” 李纨却犹自不肯罢休,怒火中烧的瞪着焦顺道:“我们都是那没囊气的,也只能由着你逞威,可似你这般贪得无厌,只怕终有一日要坏在这上面。” “届时还不知要牵连多少人!” “我自甘下贱死不足惜,可你要敢坏了我兰儿的前程,我便是化作厉鬼也饶不了你!” 说完,李纨懒得再看焦顺一眼,拂袖转身夺门而去! 屋里焦顺尤氏银蝶三人面面相觑,一时也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好半晌之后,尤氏才捂着肚子凑上前,想要宽慰焦顺几句。 然而焦顺脑子里正乱成一锅粥,实在无心与她说话,于是抬手止住,闷声道:“容我先静一静,有时间再来瞧你们吧。” 说着,也沉着脸从后面离了这小院,绕到前厅和贾蓉打了个招呼,径自徒步回转家中。 一路上他是满心的茫然。 打从知道穿越到了红楼梦的世界里,他就对原书中那些钟灵毓秀的女子萌生了执念。 初时还讲究个你情我愿,后来官场情场两得意,逐渐就少了顾忌、没了底线,到如今更是无所不用其极。 为了压服王熙凤,甚至不惜冒上暴露奸情的风险…… 现下被李纨一通当头棒喝,反思起来确实是有些过了,甚至大有j虫上脑的之嫌——呃,好吧,不是什么嫌疑,这就是j虫上脑本脑! 不过…… 虽然是有了明悟,但真让焦顺就此放弃红楼世界的莺莺燕燕,他却又实在是心有不甘。 就这么满心挣扎的回到了家中。 正要去东厢卧室里单独冷静冷静,不妨母亲徐氏从里面迎了出来,喜形于色的呵斥道:“你这又去哪里野了?!快跟我进去!” 这又笑又骂的,把本就迷茫的焦顺给弄懵了。 浑浑噩噩被母亲拉进了东厢,就见非但丫鬟们都在屋里,连近来足不出户的焦大和一直在家养老的胡婆婆,也正笑出满脸褶子的守在邢岫烟身边。 这是…… “恭喜大爷、贺喜大爷!” 这时香菱头一个迎上前,喜笑颜开的道了个万福。 后面司棋、玉钏、晴雯、五儿几个,也都面色各异的上前恭贺。 焦顺见状,隐隐猜出了什么,忙也满怀希冀的望向了邢岫烟。 邢岫烟被他瞧的羞臊,微微低垂了头颈,却也难掩满面欢喜。 这时徐氏迫不及待的揭开了答案:“谢天谢地,岫烟可算是怀上了!咱们来家终于有后了!” 说着,就开始感谢满天神佛。 旁人倒没什么,焦大本就有些精神不济,听了这话脸色就更差了,捂着嘴狠命的咳嗽起来。 徐氏听他咳嗽,这才惊觉说错了话,忙陪笑道:“老哥哥莫怪,我一时说错话了,这孩子生出来指定是要姓焦的!” 焦大没有言语,却是下定了决心,必要再熬几年看着焦顺兼祧两门,才好撒手人寰——他把拿命换来的爵位给焦顺,可不是区区一个庶长子就能满足的。 焦顺懒得理会长辈们的小心思,上前拉着邢岫烟的小手喜笑颜开。 虽然尤氏也有了身孕,杨氏更是给他生了个大胖儿子,可那毕竟是不能公开的私生子,日后长大了也未必能认祖归宗。 邢岫烟肚子里这个,才是他真正意义上的长子长女! 隔着衣裳轻抚邢岫烟平坦的小腹,他仿佛真切的感受到了血脉的呼应,以及由此而来的责任。 同时他心里也终于拿定了主意。 罢了~ 全当是给儿子女儿积积德吧! 他倒不是想要就此放弃钗黛湘云,而是打算收敛了那些过激手段,转而走潜移默化润物细无声的法子。 可惜邢岫烟旁的都好,就是品性太过纯良了些,好些个煽风点火的法子,都指望不上她——不过话又说回来,要真弄个蛇蝎心肠的在身边,焦顺自己就先该睡不踏实了。 第286章 忧思成疾 是夜。 焦顺好说歹说,才劝住邢岫烟未曾分房。 他难得收心养性,想要陪邢岫烟谈天说地,偏一时不知该从何处说起,遂好奇道:“你闲时都在家做些什么?” “原本有暇,常去林妹妹屋里坐坐,除了说些家长里短,就是一起做针织女红、或者妄议几句诗词歌赋——对了,偶尔也会下棋。” 这些…… 除了家长里短之外,焦顺是一样都不会。 虽然闲扯也算是陪伴了,可整日里家长里短的嚼舌根儿,总觉得拉低了他焦主事的格调。 至于麻将牌九什么的,他和邢岫烟都不感兴趣。 思来想去,焦顺便想到了上辈子玩过的桌游,于是便道:“这些事儿我只怕不成,不过我知道有几桩游戏,最适合大家凑在一起解闷,等明儿让人弄出来试试,大年底下的咱们也热闹热闹。” 邢岫烟倒不在乎什么游戏——焦顺有这心,就足够她心怀感激了。 她愈发抱紧了焦顺的胳膊,柔声道:“大年下的,衙门里事忙,爷且莫因为我们误了正事儿,真要弄,等过完年得闲再弄也是一样的。” “不妨事。” 焦顺笑道:“上半月忙些,如今各处的文书都已经呈上去了,若没有查缺补漏的差事,三五日也就该封库了——再说我只需抽空铺排下去,自然就有人办妥了,也废不了什么事。” 听他如此说,邢岫烟自然也就没再劝。 两人相拥着,先是说些日常琐事,渐渐天南地北无所不论,也不知谁先犯了瞌睡,双口不知不觉变成了单口,随即声音声音渐低,最后化作了微不可闻的鼾声。 ………… 转过天。 焦顺上午轻车熟路的处理完公务,趁中午吃饭的时候,在狼人杀和三国杀之间,果断选择了后者——狼人杀制作起来虽然简单,但勾心斗角的成分太重,不大适合孕妇闲暇娱乐。 再说焦顺对三国杀也更熟悉些,二十郎当岁的时候颇凑了几个牌友,三不五时的约在一起耍耍。 可惜没几年的功夫,牌友们一个个成家立业上老下小,即便能勉强凑齐一桌人,不是直奔酒局ktv,就是整些简单刺激的,再也找不回当初的影日了。 总之,焦顺花了一下午时间,照着记忆把三国杀的牌面文案,全都整理了出来。 然后找来了刘长有,将制作要求简单描述了一遍。 制作这些东西,对刘长有而言自然不是什么问题,毕竟那英雄立绘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叶子牌上就经常画有水浒人物。 甚至连游戏规则,他都能理解个七七八八。 而察觉到是这是一套玩物后,刘长有也愈发认真的起来——毕竟能为上官处理私事的,才称得上是心腹。 他恭敬的接过那文案,郑重请示道:“大人,不知您想用什么样的画风,是婉约还是豪放?是宫样还是苏样?用什么材料板式?人物形象是照着演义来,还是……” 听刘长有一连串说出许多花样,焦顺只觉的脑仁疼,他不过是想要陪邢岫烟和丫鬟们解闷罢了,何曾想的这么仔细? 有心照着后世里的形象给刘长有打个样,可又实在没这手艺。 最后只好模棱两可的道:“你办事我放心,别的我一概不问,只要精致耐用就好。” 想了想,怕刘长有真就精工细雕起来,忙又补了句:“不过是件玩物,年节时拿来耍耍,差不多就成,也用不着太过劳心费力。” 刘长躬身头应了,顺势就拍起了马屁:“大人果然是匠心独运,先前那样板戏闻者无不交口称赞,这、这……” “三国杀。” “这三国杀一经问世,必能风行天下!” 焦顺连忙摆手:“我弄来在家解闷,什么问世不问世的。” 刘长有虽是在拍马屁,但交口称赞一说却并不为过。 因那文艺汇演给出的筹备时间实在太短,各厂即便是想照葫芦画瓢,都未必能赶得及。 于是就有人打起了‘蒙学话剧团’的主意,想方设法的请他们去做技术指导,顺带登台演出以便就近观摩。 这七八天几乎是一天一场,把几家国有工坊都转遍了,主要演员喊的声嘶力竭之余,也引发了不小的影响。 绝大多数观众都对‘样板戏’大加称赞,甚至坚定认为这比什么劳什子的京剧、越剧、黄梅戏,强出不知多少倍。 不过这倒也并不奇怪,毕竟观众一多半都是匠人出身,见了这等讴歌工人阶级的舞台剧,自然是感同身受与有荣焉。 少数文化素养比较高的官吏,虽然未必赞成通篇大白话的样板戏,在艺术水平能高过各种戏剧。 但那些戏剧唱段再好,说的也是别人的故事,这样板戏却是在竭力鼓吹工部官僚的功劳——但凡有志于仕途的,谁又不想将自己的功绩广而告之? 一时各种言论喧嚣尘上,愣是把焦顺这外行人弄出来的四不像,抬到了一览众山小的高度。 对此,焦顺也是颇为自得。 勤工助学等新政,相当于是支撑他在工部立足的根基躯干,这样板戏则等同于向四方延展的枝叶——光靠根基躯干可长不成参天大树,唯有开枝散叶才能显出木秀于林! 等到散衙之后。 焦顺抽空又去了一趟宁国府,却是交代尤氏传话给邢氏,让她暂且偃旗息鼓,以免打草惊蛇。 尤氏如今一心只在胎儿身上,对这朝令夕改自然没什么所谓。 邢氏第二天得了消息,却是气闷的不行。 她为了能给王熙凤一记狠狠的教训,甚至不惜冒着要直面贾赦的风险,假装病情渐渐好转。 谁成想刚演到康复的节骨眼上,焦顺就又下令让她继续潜伏了。 对此,她自是一百个不乐意,可对于奸夫的要求却又不敢违拗。 只好拿小木人刻上王熙凤的生辰八字,针扎火燎的宣泄——顺带一提,这小木人是现成的,贾赦近来买买了不少,还时常有巫婆神汉出入家中。 这日下午,她正拿锥子往木人心坎上戳,外面丫鬟突然进来禀报,说是珠大奶奶病了,二奶奶让请示太太,看要不要过去探视探视。 邢氏闻言蹙眉道:“好端端的,她怎么就病了?病的重吗?” “也没说是怎么病的。” 那丫鬟努力回想着方才听来的:“只说珠大奶奶烧的厉害,一会儿清醒一会儿迷糊的,多半是有些凶险。” 正所谓敌人的敌人是朋友,王夫人是邢氏的眼中钉、王熙凤是邢氏的肉中刺,而被她们合力冷落排挤的李纨,在邢氏眼中自然就显得和蔼可亲起来。 略一犹豫,邢氏便决定要登门探视。 于是第二天上午,她汇合了王熙凤,在二十多个丫鬟婆子的簇拥下,浩浩荡荡的来到了李纨的小院。 进门一瞧,阖家有名有姓的几乎都到齐了,连老太太也派了鸳鸯过来。 邢氏这才知道,李纨竟是病的十分凶险。 于是急忙入内探视,就见李纨病恹恹的躺在床上,星眸似睁似闭,干裂的樱唇紧闭,双颊火炭似的红,余处却又白惨惨的全无半点血色。 这瞧着,就像是被人整个抽走了精气神一般! 邢氏忍不住凑到王夫人身边,好奇的打探道:“好端端的,珠哥儿媳妇怎么就病成这样了?” 王夫人无奈道:“说是忧思成疾,积郁久了一朝被风寒引发出来,难免就有些凶险。” “说也是呢。” 王熙凤忙跟着找补道:“她一心都在兰哥儿身上,十来年不曾离过左右,如今去了书院苦读,一个月也未必能见着两回,大嫂子又怎能不忧思成疾呢?” 说着,又叹了口气:“唉,也是她一直藏着掖着,不然我说什么也要开导开导她的。” 呸~ 邢氏暗啐了一口,心道你们姑侄俩,只怕巴不得她早死呢! 说什么为了儿子忧思成疾,依邢氏看来,分明就是被这姑侄排挤打压出来的! 而王熙凤方才急着找补,也正是怕旁人这么想。 但看婆婆脸上的表情,就知道再怎么解释,她多半也不会相信。 于是王熙凤干脆撇下邢氏不理,向王夫人建言道:“太太,您看是不是把兰哥儿叫回来,兴许见了儿子,她一高兴这病就好了呢。” 这是高情商的说辞,换成低情商就是:她如今病成这样,也该让贾兰回来准备准备后事了。 王夫人自然听出了她话里的‘两手准备’,想想也确实有这个必要,于是点头道:“那就派人去书院……” “别、别去!” 原本像是魂游物外的李纨,这时突然涩声打断了王夫人的指派,顺势强撑着支起半边身子,虚弱的道:“兰哥儿半道出家,为了能跟上这学业,也不知、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如今眼见就要年底大考了,若在这时候让他临阵退缩,岂不白费了心血?!” 林黛玉见状,忙上前扶住了李纨。 这两个娇弱的女子凑在一处,看着越发惹人怜惜。 王熙凤挑眉道:“你这是何苦来哉?那大考又不是春闱秋闱,错过了有什么打紧的?依我看,还是让他回家进孝更为要紧。” 王夫人也是这么想的。 甚至觉得春就算误了闱秋闱也没什么要紧,反正荣国府想要中兴,也不是一个进士举人就能做到的——她眼中真正能指望的,一是宫里的女儿肚皮争气,二是宝玉能圣眷长隆。 李纨却是扶着林黛玉,勉力坐了起来,微微带喘的摇头道:“我这病不碍事的,养几日也就好了,怎能为此误了、误了兰哥儿的学业?” 说着,她一口气没喘上来,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人也软软瘫回床上,脸上脖子上同时泛起些异样的红潮。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死死抓着林黛玉的袖子,连声道:“莫惊动他,千万莫惊动他!” 众人见状,自也不好强求。 无奈叹息着聚在一起议论纷纷,几个小的这才得了机会上前探视李纨。 不过旁人都泪眼八叉的看着李纨,偏贾宝玉一边抹眼泪一边却忍不住偷眼打量林黛玉,心下暗想着若我也这般病重,必是要请林妹妹守着我、看着我,直到魂飞魄散为止。 林黛玉避开了他的目光,轻声对李纨道:“嫂子真要为兰哥儿好,就千万保重好自己的身子,否则他若知道是因为自己进学,你才……” 顿了顿,又道:“这书,他却还如何读的下去?” 说着起身,招呼众人道:“让大嫂子好生歇歇吧,咱们总围在这里,气都浊了。” 姐妹们都点头应了。 众人一起向外行去,只薛宝钗悄悄缓了半步,却是唤过素云吩咐道:“林姑娘方才那话,你时不时就讲给你们奶奶听,正所谓为母则刚,便只为了兰哥儿,大嫂子也必定能趟过这道槛。” 素云自是连声的道谢。 薛宝钗这才追着众姐妹到了外面。 刚在院子里汇合,恰巧就听惜春提议道:“咱们要不要去家庙里给大嫂子祈福?这阵子府里也着实邪性,二哥哥、林姐姐、大太太、老太太、珠大嫂子,竟是连着闹毛病。” “不过是天干物燥罢了。” 薛宝钗急忙道:“妹妹可不敢胡说!” 见惜春懵懂不解,她又上前耳语道:“眼见得大姐姐就要回家省亲了,你这时候说什么邪性,万一传出去还了得?” 惜春这才知道害怕,忙讪讪的收了言语。 又听史湘云捋着鬓角的细辫,叹道:“我听说兰哥儿在学堂里如鱼得水一般,好几回都得了师长称赞,大嫂子合该高兴才好,却怎么就忧思成疾了?” 那心思重的,听了这话就想到了王夫人和王熙凤身上,自然不好随口置评;至于那愚钝的,则是压根就想不出答案。 于是一时间竟就冷了场。 薛宝钗见状,忙道:“这天寒地冻的,咱们也别在外面嚼舌头了,选个暖和的地方再说话不迟。” 正说着,外面就风风火火来了一伙人,打头的正是有孕在身的尤氏。 众女见是她来了,忙都上前见礼。 尤氏却顾不得闲话,急吼吼的扯着宝钗问:“珠哥儿媳妇到底是怎么了,听说竟有性命之忧?!” “说是忧思成疾……” “忧思成疾?” 尤氏一愣,随即竟就松了口气,喃喃道:“原来是心病,那倒好说了……” “好说了?” 旁人没听清楚,薛宝钗却是听的真切,不由狐疑道:“珍大嫂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没什么!” 尤氏敷衍的摆摆手,指着里面道:“我先瞧瞧她去。” 说着,就挺着肚子往里闯。 薛宝钗总觉得她方才话里有话,可这时也不是探究的时候,听史湘云催促,也便随着姐妹们去了。 第287章 心里话 却说尤氏目送姑娘们出了院门,转身正要进屋,不想却和王熙凤碰了个对头。 王熙凤先是一愣,随即诧异道:“你这抱窝的竟也舍得来?” 尤氏捧着肚子笑道:“这不是听说你嫂子犯了心病么,想着别的咱们治不了,开导几句总还能成。” “呦~” 听说她是专门来开导李纨的,王熙凤当下就泛起了酸,掩嘴笑道:“倒也是,你们素日里就亲近,别人说不通的,备不住你一来就疏通了。” 这话里实有暗讽二人磨镜的意思。 但对尤氏而言却是歪打正着,她噗嗤一声乐了,盯着王熙凤意味深长的道:“你哪日要是不通了,我也有法子帮你疏通呢。” 说着,便径自进了屋里。 王夫人和邢夫人也刚从卧室里出来,正在客厅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话,见了尤氏,都怪她不该挺着肚子过来,若磕了碰了不好交代。 尤氏陪着她们说了几句场面话,便指着里面道:“婶子们稍坐,我进去瞧瞧珠哥儿媳妇。” “去吧。” 王夫人点头道:“你和她亲厚,也正好帮着解劝解劝。” 尤氏这才挑帘子进门,只见素云正跪坐在脚踏上暗暗垂泪,李纨则是躺在床上双目紧闭。 尤氏忙放轻了脚步,悄声问素云道:“这是睡下了?” 素云回头见是珍大奶奶,忙抹了眼泪起身见礼,只是还不等她开口,李纨先就把眼皮掀开了条细缝,恹恹的问:“你怎么来了?” 素云回头看了眼自家奶奶,对尤氏解释道:“奶奶自从前儿病了,就不曾睡踏实过,说是脑袋里乱糟糟的,五脏六腑也不受用……” 说着说着,她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尤氏挽住素云的手,用帕子替她抹了眼泪,又向外面指了指道:“好丫头,先去外面伺候着吧,我守着你们奶奶说几句心里话。” 素云乖巧点头退了出去。 尤氏便直接坐到了床尾,看着憔悴不堪的李纨,笑问道:“这倒真是奇了怪了,明明是你把他骂的狗血淋头,偏怎么自己倒病倒了。” 李纨却只是恹恹的看着她,完全没有要搭茬的意思。 尤氏又道:“说也巧,他被你骂了一顿,回去正好邢妹妹就有了身孕,里外里的竟就大彻大悟,准备修身养性谨慎行事——这一来,你往后也不用再担心受牵连了。” “若如此,倒真……” 李纨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嘘嘘带喘的道:“倒真是谢天谢地了。” 听了这话,尤氏忍不住冲她翻了个白眼,无奈叹道:“你呀你,都这样了还要口是心非,却又是何苦来哉?” 被点破口是心非,李纨细长的睫毛颤了几颤,微张的双目反倒阖上了。 尤氏知道她这是在装睡,又没好气的数落着:“他哪知道你的心思?你先是躲着他,见了面又凶神恶煞的,他要是再不管不顾苦苦相逼,倒成什么人了?” “我什么心思?” 李纨终于有了反应,再次睁开眼睛有气无力的反驳:“他难道又是什么好人不成?” 尤氏冷笑:“他虽不是好人,但你的心思却也瞒不过我!” 李纨勉力摇头:“嫂子这话,我倒糊涂了。” “糊涂?你是难得糊涂!” 尤氏知道破鼓需用重锤,也懒得再打什么机锋,直接挑明了李纨的心思:“放不下牌坊、受不得讥谤、又耐不住孤苦,生生把自己弄成了陀螺,捧着、哄着都没个反应,非要用鞭子抽,才撒了欢的转起来!” “他抽的越狠,你转的越凶,偏事后说起来,又都是被逼无奈、身不由己。” “为了能这样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下回见了依旧是不假辞色、坚贞不屈,只等着那鞭子再次落下来——他越是蛮不讲理,你越是心安理得!” 这一番剖析,却当真把李纨揭露的体无完肤! 而李纨脸上一直恹恹的神情,也登时起了波澜。 她先是惊讶于尤氏对自己的了解,继而又生出了莫大的羞耻感,下意识探手去住尤氏的衣角,嘴里急道:“你若把这些胡话告诉他,我、我便死了也……也不安生!” “要不说你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呢!” 尤氏见她直到此时,头一个想到的依旧颜面问题,不由得再次无奈叹息。 把她伸出来的手塞回被子里,顺势又掖了掖被角,这才没好气道:“我不说就是了,你先把身子养好,咱们再盘算盘算,看怎么让他兽性大发——不对,是让他只对你一个人兽性大发!” 李纨愈发的羞窘难当,竟剧烈的咳嗽起来,直咳的在被子里佝偻成了一团。 尤氏忙给她拍背,又端了白开水小心喂给她。 李纨稍稍缓过劲来,便颤声抱怨:“我、我眼见就不成了,你还这般、这般……” “莫说这不吉利的。” 尤氏打断了她的话,却又忍不住继续调侃道:“说来那冤家本是个胆大包天的,谁成想床上床下竟都被你给唬住了。” “你、你还说……” “不说笑了、不说笑了。” 尤氏把水杯放回原处,认真道:“你既不曾将他当成良人,又如何指着他能明了你的心思?闹了误会也是自找的!不过各人有各人念想,我也懒得劝你什么,等养好了病,是依旧照着老黄历来,还是干脆把话挑明了,试着当良人来处,都依你就是。” 李纨听了沉默良久,好半天才微微点了点头。 尤氏也就没在屋里久留,唤来素云守着她,自顾自到了外面厅里。 结果一出门,又迎面撞上了王熙凤。 不等尤氏开口,王熙凤就急忙催问:“里面怎么样了?我听方才咳的厉害呢!” “不妨事。” 尤氏笑道:“瞧那意思,倒有些松动了。” “呦~” 王熙凤听了这话,故作震惊的掩嘴道:“这都是妯娌,我差了你们什么?偏我解劝一百句也不顶用,你说上两句就比那灵丹妙药还好使!” 尤氏想到焦顺暂时放下的计划,便对王熙凤意味深长的道:“你别说,眼下还真差了些什么。” 王熙凤原本只是打趣,听了这话倒有些较真了:“差了什么,你把话说清楚,不然我可不让你走了。” 尤氏却不怕她撒泼,大方的道:“不走就不走呗,我也享受享受二奶奶的排场。” “呸~” 王熙凤啐道:“我在家不过是顶小的一个,那比得上你们家山高皇帝远,能撒着欢儿作威作福?” 说着,又连声催促:“你快说到底差了什么!” “你自己不都说出来了么?” 尤氏一本正经的道:“你比我们都小,自然是差了年岁。” 说着,抬手在王熙凤脸上掐了一把,戏谑道:“瞧这油光水滑的,跟我们这些黄脸婆如何说到一处去?” “好啊,你戏弄我!” 王熙凤待要反击,可张牙舞爪比划了几下,却又顾忌她身怀六甲,最后只得跺脚发狠道:“你等着,等明年卸了这肚子里的护身符,看我怎么摆置你!” 说着,她妙目一转又想到了什么,于是笑道:“说到年纪,我们巧姐儿可比你肚里的大着几岁呢,这么论起来你反要叫我一声前辈才是——快叫来听听,不然我可饶不了你。” “呸,没听说这也有什么前辈后辈的!” 一个催着让叫,一个偏不肯依,二人正说说闹闹,冷不防邢氏突然从书房里冒了出来,阴阳怪气的道:“她肚子尖尖的,多半怀的是个哥儿,这院里怕只有你二婶子,才称得上是她的前辈。” 这分明是挖苦王熙凤只生了个女儿,一时把个凤辣子气的七窍生烟! 可婆婆嫌弃儿媳没能诞下子嗣,也算是这年头的政z正确,何况邢氏这话里还有自黑的意思,王熙凤再怎么气急攻心,一时却也发作不得。 反而只能只能默默低头做羞惭状,暗暗咬碎了一嘴的银牙。 “珍哥儿媳妇。” 难得压了王熙凤一头,邢氏心情大好,遂又招呼用帕子掩住口鼻,却生生憋出了月牙眼的尤氏,道:“我顺道送你回去吧,你如今是双身子,可千万马虎不得。” 尤氏问清楚王夫人已经走了,便顺水推舟答应了邢氏的邀约。 王熙凤眼瞧着二人并肩出了院门,心下是又恼怒又诧异。 这尤氏不知怎么的,近来竟愈发的八面玲珑了,就连自家婆婆这样刁钻古怪的,如今也与她过往甚密。 甚至就连婆婆邢氏,比之从前似乎也有转变。 不过要问具体都有什么变化,王熙凤一时却又说不出来。 思来想去也不得要领,王熙凤便干脆把这事儿抛在了脑后。 她如今又要忙着处置年节前的俗务,又有小心提防着焦顺和平儿暗中捣鬼,那还又闲工夫理会尤氏和大太太之间的猫腻? ………… 妇人们的纷纷扰扰暂且告一段落,返回头再说这府上的姑娘们。 从李纨院里出来,众人都商量着该去何处,有说去老太太院里的,有提议去薛家那边儿的,贾宝玉则极力表示,自己屋里才最是无拘无束。 独林黛玉拉住了贾迎春,问她知不知道邢岫烟有了身孕,要不要一起过去探视。 史湘云耳朵最尖,不等贾迎春把这事儿消化了,就抢先在一旁惊呼道:“邢姐姐这么快就有喜了?” 随即又拍手笑道:“惜春妹妹还说什么邪性,这珍大嫂、邢姐姐先后有孕,再加上大姐姐省亲的事儿,岂不也是喜上加喜?两下里一冲,必是上上大吉!” “云妹妹说的是!” 宝玉原也正惊诧邢岫烟这么快就有了身孕,听到湘云后面这话,忙盯着林黛玉一语双关的道:“便有千般不是,总也有三五桩好处,两下里一冲,不敢说功过相抵,总也要给个赎罪的机会才是。” 他这话埋伏打的极浅,可见林黛玉转过头不肯接茬,众人也就全当是没听明白。 宝玉略有些气馁,但他在林妹妹这里碰壁,也不是一回两回一天两天的事儿了,很快就又百折不挠的倡议道:“既然林妹妹提起来了,咱们又不曾定下要做些什么,干脆一起去探视探视邢姐姐算了!” “你去做什么?” 林黛玉横了他一眼,意有所指的道:“何况别人未必想去呢,你倒先做起主来了。” 林妹妹这‘别人’虽是泛指,但贾宝玉却自动代入到了宝钗身上。 当下他忙用起了混淆视听的法子:“都是亲戚,我如何就去不得了?何况晴雯是出自我屋里的,香菱原是宝姐姐身边的,玉钏是太太赐下的,司棋更是二姐姐的大丫鬟,也没什么好生分的。” “哼~” 不想宝玉这话却又被林黛玉挑出了毛病,嗤鼻道:“亏你也好意思提起晴雯。” 这回贾宝玉终于破防了,垂头丧气黯然神伤。 史湘云见状,生怕他又犯了痴症,忙跳出来打圆场道:“左右不过是几步路,过去瞧瞧有什么打紧的——宝姐姐,你说是不是?” 毕竟差点就谈婚论嫁,宝钗原本正有意要回避,可见史湘云投来求援的目光,却不好扫了大家的兴致,遂点头笑道:“既然大家都说要去,那过去瞧瞧也好。” 见有人附和自己,贾宝玉登时又抖擞起了精神:“对对对,都去、都去,咱们做什么都该在一处才好!” 说着,又期期艾艾的往林黛玉身边凑。 因是在人前,又见他一副卑微小意的样子,林黛玉终究还是没忍心让他继续难堪,只装作是没发现他的小动作,拉过贾迎春做起了挡箭牌。 这虽是极小的进步,却也让贾宝玉喜形于色信心大振。 于是一路上他摩拳擦掌,满心都是趁热打铁,彻底挽回林妹妹的芳心。 却不想这番嘴脸落在有心人眼中,却是又好笑又好气。 【死活还差了几十个字,容老嗷厚着脸皮瞎扯两句:最近两章焦顺的转变并不是改了大纲,而是老嗷早就盘算好的。 老嗷自不量力,总想写出些成长起伏来,就写不出成长,也要硬拗些心理变化。 高情商的说法是有追求;低情商的说法大概就是有文青病,好在病的还不是太重……】 临时有事,请假一天 临时有事,请假一天。 第288章 以和为贵、夫唯不争 既然拿定了主意,姐妹几个连同十多名丫鬟,一行浩浩荡荡的赶奔荣府后门。 等她们到时,焦家早已经得了通禀。 因徐氏既不好在这些哥儿小姐面前充长辈,又不好太过殷勤弱了儿子的威风,故此干脆躲了出去,只留邢岫烟带着丫鬟们迎侯。 若是普通小妾自然担不起这等重任,可邢岫烟与众人也算是沾亲带故,倒也不用担心有人当面挑出礼来。 却说在大门前彼此见过,她这里正不卑不亢的把人往东厢领,焦顺就让栓柱送了只木盒回来,说是新做的牌戏妥了,让姨娘领着丫鬟们先熟悉熟悉,晚上玩起来也好尽兴。 旁人倒也还罢了,史湘云听说是新做的牌戏,便好奇的探问了几句,待听说这牌戏与古今以往的都不相同,就越发来了兴致。 于是她拍着手怂恿道:“早听说这焦家哥哥颇有些奇思妙想,不想连牌戏都能推陈出新,偏巧还让咱们给赶上了,不如大家一起见识见识?” 邢岫烟虽与黛玉相善,可也颇为欣赏率性开朗的湘云,何况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因这些小事驳她的情面。 当下邢岫烟也温婉笑道:“我这正愁没什么好招待呢,既然湘云妹妹对这‘三国杀’感兴趣,咱们不妨就试着耍耍——这牌戏毕竟是刚做出来的,若有什么不通之处,大家指出来,我们爷也好设法增补改进。” 一主一客都开了口,众人自然也不会扫兴。 于是邢岫烟一面命人摆下圆桌,一面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了盒子,就见最上面是十二张桌布,形制与后世相差仿佛,文字图形却都是上等的绣工活儿。 再下面近两百张纸牌分门别类的摆放,史湘云好奇的拿起几张,发现入手细腻光滑,似是用胶脂之类的东西专门裱糊过,再看上面的图形文字,精巧细腻之余,一张张竟是风格迥异。 或豪放、或婉约、或工整、或飞扬…… 内中又多有几种风格混搭出来的,连翻了许久也不见重复,史湘云不由震惊道:“这是动用了多少画师?瞧这一用笔着色,虽称不上是大家,却也是行家里手了。” “妹妹今儿怎么傻了。” 薛宝钗笑道:“焦主事见在工部为官,调动一二百画师又有什么难的?” 还真让宝钗说准了,这副三国杀能在短短两三天内做出来,正是因为刘长有调动百余位画师、匠人,昼夜赶工的结果。 因这话有暗指焦顺以权谋私的意思,邢岫烟忙又解释道:“工坊里苦闷,匠人又时常不得自由,每每就有聚赌生事的,故此我们爷才弄出了这三国杀,冀望能顶替掉那些赌局,倒不是纯为自家取乐。” 这话其实经不住推敲,三国杀的规则对于匠人们来说委实有些繁琐,何况上面还有这许多文字说明。 好在姑娘们也不在乎焦顺有没有以权谋私,就连薛宝钗暗藏机锋,也是为了当众展示疏远焦家的态度,并没有要继续深究的意思。 于是众人也便略过这些不提,围在邢岫烟左右,仔细听他讲解了这三国杀的基本规则。 “这东西竟比旁的都要繁杂!” 史湘云听的咋舌,又拿起武将卡查看那些技能:“亏这上面的‘技能’竟都有典故,这个好、这个好,咱们快玩一把试试!” 三春钗黛湘云再加上宝玉和邢岫烟,正好是八个人,众人遂围着圆桌摆开了架势,又请身高腿长的司棋做了发牌的荷官,香菱玉钏充当讲解司仪。 头一局是迎春做主公,稀里糊涂就丢了性命。 第二局恰是史湘云做主公,她兴致勃勃选了曹操,结果却不小心误杀了忠臣,导致探春这个内奸笑到了最后。 虽则是输了,但期间种种乐趣却是让史湘云笑的前仰后合,照规矩念出阵亡台词,就连声催着司棋洗牌。 另外一个兴致勃勃的,自然便是探春了。 除她二人之外,旁人虽不至于痴迷其中,大部分心思也都放在了牌局里。 但等第三局林黛玉抽到主公身份之后,情况却起了变化,贾宝玉眼见林妹妹被反贼围攻,一时就把规矩都忘了个干净,拼命的左支右挡忠心护主。 然而等到史湘云和邢岫烟两个反贼,竭力将贾宝玉干掉之后,这厮讷讷的翻开身份牌一瞧,却原来也是个反贼。 史湘云登时就恼了,当下把牌往桌上一摔,没好气道:“宝哥哥这是做什么?!素日里偏着她还不够,打个牌也这般乱七八糟,没的败了大家兴致!” 贾宝玉自知理亏,忙讪着狡辩道:“妹妹莫恼,我这不是瞧主公一直不曾赢过,总让贼人得了手,就想着不能黑白颠倒……” “爱哥哥这话说的!” 听他竟拿出了正邪之说,史湘云愈发的不快:“那要是咱们下棋,是不是执黑子的就不该赢白子的?” “这……” 贾宝玉见正邪之说糊弄不过去,只好又指鹿为马另辟蹊径:“这打打杀杀皆是粗人所为,似咱们这样的人,还是以和为贵的好。” 这话显然也难以服众。 不过薛宝钗见他窘迫,便习惯性的做起了和事佬:“宝兄弟说的倒也不为错,道德经里也说‘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可见总要和和睦睦的才好——只是这游戏若不认真些,反倒没意思了。” 因宝钗出面,史湘云也不好继续声讨宝玉,却说什么都不肯让宝玉再参与牌局,指着他的鼻子道:“你不中用,赶紧换了别人来,省得又坏了我们的兴致!” 贾宝玉讪讪起身,正想找香菱代打,谁知对面的林黛玉也站起身来,冷着脸道:“我乏了,你们玩儿,我先回去了——邢姐姐,我改日再来瞧你。” 众人皆以为她是在替贾宝玉打抱不平,一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该如何收场。 唯独贾宝玉喜从中来,凑上前嬉皮笑脸的道:“妹妹莫恼,难得大家有兴致,我瞧着你们玩儿也是一样的。” 不想却被林黛玉狠狠剜了一眼,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道:“我恼不恼,跟你有什么干系?” 说着,扭头便出了东厢。 邢岫烟身为地主,却因怀有身孕不好妄动,忙吩咐玉钏去送一送。 “不用了。” 贾宝玉却道:“你们玩儿你们的,我去问问林妹妹到底是怎么了。” 话音未落,他已经快步追了出去。 到了外面,见廊下站满了丫鬟婆子,他倒不急着跟林黛玉说话了,示意麝月秋纹拦下紫鹃雪雁,然后就这么亦步亦趋的跟了出去。 行出约有四五十步远,看看左右无人,贾宝玉这才满面堆笑的拦住了林黛玉,放低身段道:“妹妹这又是怎么了?” 说着,伸手欲拉林妹妹柔荑。 林黛玉闪身避开,继而又用冷冽目光逼退了他,然后才冷笑道:“没怎么,便怎么,也跟你没关系!” 说着,绕开贾宝玉又闷头前行。 “林妹妹、林妹妹!” 贾宝玉追着喊了几声,见林黛玉充耳不闻,脚下反倒愈发快了,一时便也恼羞成怒,跺脚顿足的嚷道:“你且站住,我知你不愿理我,我只再说一句话,从今以后咱们就撂开手!” 林黛玉待要不理他,听他说‘只说一句话,从此撂开手’,少不得站住冷道:“就一句话,你快说吧。” 贾宝玉急忙从后面赶上,红着眼眶对林黛玉道:“咱们自小何曾生分过?偏你如今只把什么外四路的邢姐姐放在心坎上,倒对我三日不理四日不见的!” 说到这里,他只觉得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尽是委屈,于是扯着自己的头发,撒泼似的控诉:“我又没个亲兄弟、亲姊妹——虽然有两个,你难道不知道是和我隔母的?我也和你是独出,只以为同我的心是一样的,谁知我竟是白操了这个心,直弄得有冤无处诉了!” 林黛玉原以为他是有什么高论,不想又是这般肆意的宣泄情绪。 头一回听时,黛玉确实曾动摇过,可这法子一而再再而三的用,自然也就功效大减。 尤其贾宝玉直到这时,竟还不知道方才自己是因为什么恼的,就更让黛玉无法忍受了。 当下就见她板着俏脸冷漠道:“你到底要说什么?若只是这些伤春悲秋的,那也不用再说了。” “你、你、你!” 贾宝玉见自己掏心窝子的话,竟换来如此冷漠的言语,直躁郁的五内俱焚,猴儿似的上蹿下跳了一番,又从怀里扯出那通灵宝玉,狠狠掼在了地上:“我先砸了这劳什子!” 见他摔这命根子,林黛玉下意识想要捡起来,可很快就又止住了,不理不睬的再次绕过贾宝玉,闷头前行。 “妹妹当真如此绝情?!” 贾宝玉见这绝技竟也失了效果,干脆飞起一脚把通灵宝玉踢到了灌木丛里,然后再次追上去挡住了黛玉的去路,义愤填膺的质问着:“我便有什么错处,你或是教导我,让我戒了下次;或是骂我两句、打我两下,我都不灰心!” “谁知你总不理我,叫我摸不着头脑,少魂失魄,不知怎么样才是,就便死了,也是个屈死鬼,任凭高僧高道如何做法,也不能超度,必须是你申明了缘故,我才能托生呢!” 他原就是少年心性,素日里又总被人捧着,如今满心的委屈,便自以为是占了什么道德高地,反把林黛玉当成了罪魁祸首。 “你真不明白缘故?” 林黛玉听他贼喊捉贼的叫屈,才刚有点软化的心肠,登时又冷硬起来,瞪着宝玉反问:“那日我等了你一天一夜,你为何不来?” “我、我……” 这一旧事重提,登时击中了贾宝玉的软肋,自我感动出来的情绪也湮灭了五六分,再不敢撕心裂肺的嚎叫,只苦着脸哀求:“我为此也赔过无数的不是,妹妹就饶过我这一遭吧,我往后再不敢了。” 林黛玉却只是冷笑:“谁要你赔不是了?我只问你‘为何’不来!” 这话重点突出‘为何’二字,盖因林黛玉要的压根不是什么赔礼道歉,而是贾宝玉能够言出必行! “这……” 贾宝玉一时语塞,见林妹妹又要绕行,又忍不住委屈的嚷了起来:“难道妹妹以为我是在哄骗你不成?!那天我确实找过太太,直言这辈子不要旁人,往后就只和妹妹好!甚至还央求太太再把宝姐姐说给焦大哥!” 虽然早已经猜到了结局,但听了这话,林黛玉还是下意识的站住了脚,一双剪水瞳仁满怀希冀的望向宝玉,颤声问:“那舅母是怎么说的?” “太、太太说……” 问到关键处,贾宝玉的声音登时弱了下来,支支吾吾眼神闪烁。 眼见他又要顾左右而言他,林黛玉忍不住连声催促:“你倒是快说啊!非要急死人不成?!” 此时贾宝玉的精气神,已经肉眼可见的萎靡下来,垂头丧气的嗫嚅道:“太太说,让我、让我不要坏了姐姐的清誉,再误了妹妹的终身。” “那你又是如何答复的?” “我、太太她……” 贾宝玉讪讪的避开了林黛玉的目光,但心下除了羞愧之外,也不乏恼怒郁愤的情绪。 心想着:我都不惜去和太太闹了,妹妹还要我如何? 林黛玉何等聪慧,又是何等的了解他,当下便瞧出了他心中所想,于是最后一丝希望也化作了失望,幽幽叹道:“是了,若再闹下去,舅母必是要恼的,说不定连舅舅和老太太都要惊动,这事儿论根由原就是你的错,真要闹大了,还能有个什么好?” “对对对!” 见林妹妹终于开始体贴自己了,贾宝玉直把头点的小鸡啄米仿佛,喜形于色的道:“妹妹果然知道我的心!” “我自然是知道你的。” 林黛玉冷笑:“以和为贵嘛,一家人总是要和和睦睦的才好,又有什么好争的?” 贾宝玉还要点头,却突然察觉出不对来,随即这才明白刚才林黛玉为何突然愤而离席。 当下他急忙改口道:“不不不不!我必是要争的,必是要争的!如今只是从长计议徐徐图之,妹妹且等一等,等这事儿过去了,我再……” “我本就在等,一直都在等!” 林黛玉轻咬着下唇,凄楚又郑重的道:“我只是个小女子,看不了那么长远,更不懂什么叫徐徐图之,二哥哥若真有这样的深谋远略,也不用跟我解释什么,待到有了结果再来见我不迟。” 说着,她冲贾宝玉道了个万福,决绝道:“而在此之前,咱们就依二哥哥方才之言,且先撂开手吧。” “林、林……” 贾宝玉在后面赶了几步,却又不知追上去之后,还能对黛玉说些什么,最终只能失魂落魄的目送林妹妹的身影,消失在内子墙转角处。 他又在原地愣怔了许久,突然一跺脚愤然道:“罢罢罢,我去争给你瞧就是了!” 说着,怒冲冲直奔王夫人院内。 第289章 只争朝夕 这贾宝玉努着劲儿,一路风风火火的赶到了王夫人院里,不想却竟扑了个空。 问起丫鬟,说是一早就去探视大奶奶了,直到这时候也不曾回来。 贾宝玉这才想起母亲曾提过,等探视完李纨,还要去向老太太跟前回禀,这会儿多半就在史太君屋里呢。 他原就是虎头蛇尾三分钟热度,如今未能一鼓作气,心下便起了犹疑,在廊下来回徘徊举棋不定,一忽儿想着干脆把事情捅到老太太面前,一会儿又觉得还是等王夫人回来再说,才更为妥帖些。 正拿不准主意,袭人便不知从哪儿寻了来。 “我的小祖宗!” 见他一头汗的在廊下受风,袭人急忙上前拿帕子揩拭,嘴里半是心疼半是埋怨:“这大冷的天你急个什么?瞧跑的这一脑门子汗,麝月秋纹也不说你!” 贾宝玉偏头避开了帕子,硬邦邦的道:“是我急着要找太太,跟她们有什么干系?!” 说着,先是烦躁的往院门口走了几步,又回头问亦步亦趋的袭人:“太太这会儿,是在老太太院里吧?” 袭人如何知道王夫人的动向? 他这话明是在问袭人,实则是心里没底的体现。 袭人对宝玉知根知底,自然瞧出的他情绪不大对头,想起金钏的下场,哪敢由着他去找王夫人? 当下忙上前扯住,半哄半劝的道:“你这一身汗,哪敢再满世界跑?先跟我回去换了里面的衣裳,再……” “你别拦着我!” 偏她不拦还好,这一拦,原本还在犹疑的贾宝玉,登时就闹起了人来疯,一面摇头晃尾的挣扎,一面亢声道:“我今儿非要跟太太把话说清楚不可,谁拦着也没用!” 听这话不是味道,袭人就更不敢放开他了。 结果两下里一撕扯,袭人突然又惊呼起来:“呀!二爷,你、你那玉呢?!” 贾宝玉愣怔了一下,抬手又在脖子上摸了个空,这才想起先前‘空大’之后,赌气把那通灵宝玉给踢飞了。 他先是有些后悔,可看袭人恍似天塌了一般,却反倒破罐子破摔起来,梗着脖子道:“丢便丢了,值什么?要我说永远找不见了才好呢,也省得总有人说什么金啊玉的!” “小祖宗!” 听他这时候还摆出混不吝的架势,袭人愈发害怕步了金钏的后尘,直急的顿足捶胸:“这些话你跟我们说说倒罢了,难道见了太太、老太太,也敢这般胡说八道?!” “便说了又能如何?!” 贾宝玉原就存了要抗争的念头,听袭人拿太太和老太太吓唬自己,本能的就激起了逆反心理,当下暴跳如雷的叫嚷着:“为了林妹妹,我如今什么都顾不得了!太太要打要罚,我都受着,只是从此再不能提那遭瘟的金玉良缘!” 见他大马猴似的上窜下跳,全不顾世家公子的体面。 袭人又惊又怕,唯恐被人听了去,传到王夫人耳中牵连到自己,急的伸手去捂贾宝玉的嘴,满口哀劝,苦求他不要再撒泼胡闹。 但贾宝玉如何肯听? 反倒是越劝越亢奋,越拦越暴躁,避开袭人的柔荑,嚷着什么木石前盟,连挣带蹿的就要冲出院门。 眼见拦不住他,袭人急中生智,忙也拿林黛玉当起了由头,劝道:“二爷,你既是为了妹妹,就更不该这般莽撞了——不然若让太太知道,你为了妹妹连那通灵宝玉都不要,她岂不连林姑娘也要恼上了?” “这……” 听到这话,贾宝玉才终于冷静了些。 母亲本来就不怎么待见林妹妹,倘若再因通灵宝玉的事情,让她彻底恼了黛玉,这木石前盟还怎么如愿以偿? 一旁袭人见这招果然有效,忙又趁热打铁:“何况老太太因你们两个,才病了一场,这刚大好,你就又拿那命根子赌气,难道就不怕……” “我……” 这话正中贾宝玉软肋,且不说有‘孝道’二字压着,就本心而言老太太也是他最亲近的人,若因为一时任性害的老太太大年下病倒了,他又于心何忍? “再说了!” 袭人又上赶着来个三连:“阖府上下,谁不知老太太是最疼林姑娘的,得罪太太也还罢了,若连老太太都因此恼了,你这什么前盟的,又怎能长久的了?” 贾宝玉的气势愈发萎了。 只是先前闹的那么厉害,如今想要反悔,一时却有些下不来台,于是支吾道:“可是我……” “别可是了!” 袭人主动拉着他出了院门,嘴里埋怨道:“好二爷,算我求您了,这一个金钏还不够,难道非要连累了大家伙才干休?走吧,咱们先把玉找回来,然后再求见太太不迟!” 得了过后再见王夫人的台阶,贾宝玉这才半推半就,带着袭人寻到了内子墙左近。 只是他当时胡乱撒泼,并不曾留意那玉飞到了何处,偏前些日子的积雪将融未融,花丛中虚敷着层薄冰,轻轻一碰便会陷进去。 以至于两人来回踅摸了两圈,竟是一无所获。 这时贾宝玉也慌了,忙喊了麝月秋纹等人来,连同焦家的司棋、香菱、玉钏、五儿也全都惊动了——只晴雯闷在焦家不肯露头。 闹哄哄直找了一个多时辰,好容易才在软泥里翻出那块玉来。 袭人顾不得手脚冰冷,用帕子狠狠揩干净,喜形于色的捧给了宝玉,连道:“可算是找着了!快把这命根子收好,下回可不敢再拿它撒气了。” 贾宝玉初时也跟着找了一气,后来就不耐烦了,捧着暖炉袖手旁观不说,还说了好些个丧气话。 此时见着通灵宝玉,他心下暗暗松了口气,嘴上却仍是通篇抱怨:“我都说别找了,这劳什子有什么打紧的,吃不得喝不得用不得,带在身边最是累赘不过,偏还非要我收着!” “二爷。” 麝月搓着手上前,劝道:“您快少说几句吧,依着我,咱们赶紧回去暖和缓和才是正理。” 丫鬟们也都巴不得赶紧回屋取暖。 只是贾宝玉还惦记着袭人先前的说辞,犹犹豫豫的道:“太太那边儿……” “我的爷!” 因怕他在众人面前,又扯什么木石前盟、金玉良缘的,袭人忙截住了他的话茬,劝道:“您可怜可怜我们,咱们且先回家暖和暖和,然后再从长计议可好?” 若只是前半句,贾宝玉只怕就顺水推舟的应了。 偏这‘从长计议’四字,恰巧触发了贾宝玉的痛点,他回想起林黛玉最后的决绝,不由又是一跳三尺高,怒道:“什么从长计议,我偏要只争朝夕!” 说着,不等袭人几个反应过来,便发足朝后宅狂奔,任凭一众丫鬟婆子在后面如何呼喊,也不曾减慢半分。 直到…… “孽障,你跑什么?!” 二门夹道里一声断喝,恍似是施了定身法,硬是让贾宝玉止住脚步,又条件反射的摆出了垂首低眉状,再不见先前那痴狂骄态。 能有这般威慑力的,自然非贾政莫属。 他倒背着手走出夹道,看看诚惶诚恐的宝玉,再看看后面那些上气不接下气的丫鬟婆子,脸上原有的温度一下褪了个干净,呵斥道:“你这是打哪来?不好生在家读书,又去那里闲逛了?!” “没、没去哪儿。” 贾宝玉的脊梁愈发佝偻,讪讪的诡辩道:“因大嫂子病了,我就去探视了探视。” 这话倒也不假,只不过差了两三个时辰而已。 “哼~” 贾政自然看出他言不由衷,但因人逢喜事精神爽,倒也懒得与儿子多做计较,于是先对袭人几个挥了挥袍袖,示意她们各自散去,然后才对宝玉道:“晚上我要宴请畅卿,你也来作陪,顺带好生跟畅卿赔个不是!” 听说又要给焦顺赔不是,贾宝玉鼻子眼睛几乎皱到了一处,嗫嚅道:“老爷,我已经跟焦大哥赔过不是了,前些日子在园子里撞见,他也说不会怪我……” “那就再赔一次不是!” 贾政狠狠一眼,把宝玉的牢骚堵回嗓子里,瞧他那唯唯诺诺的样子,再想想方才他领着一大群丫鬟婆子行止无状的样子,满心都是怒其不争:“你若能有畅卿三分精明干练,我这辈子也就知足了。” 这话也是有感而发。 一来焦顺最近因那‘样板戏’,在工部再次名声大噪;二来近来部里有风声,说是等明年各司工作组派出去,就该论功行赏了,届时他存周公少不得要出掌一司大展宏图。 两下里一叠加,自然对焦顺倍加推崇。 原本听父亲抬高焦顺贬低自己,贾宝玉心下老大的自在,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恰是个机会,于是忙小心翼翼的道:“焦大哥确实有才干,与宝姐姐般配的紧!先前是儿子胡闹,如今老爷不妨做主……” “住口!” 贾政听到这里,却登时面色一沉,顿足道:“无知的孽障!此事你母亲早跟畅卿说开了,还拿了天行健的干股做补偿,如今难道要你母亲出尔反尔不成?!” 贾宝玉刚刚也是好容易才鼓起的勇气,如今被贾政这一呵斥,肝胆就散了十之七八,人也显得愈发佝偻萎靡起来。 而贾政发泄了火气,就待把他轰回去读书。 可转念一想,这孽子毕竟不比从前,随时都有可能上达天听,若让他在圣上面前说起这些胡话来,却如何是好? 略一犹豫,便把贾宝玉带回了家中,难得的推心置腹起来:“你如今也大了,有些事情我也不瞒着你,为修那省亲别院,家里几乎掏空了家底,眼瞅着无力迎奉,全凭薛家仗义疏财,才解了这燃眉之急。” “这时候你若胡言乱语坏了人家的清誉,却将你母亲置于何地?倘若一旦事情传到外面,咱们荣国府的脸面又往那里放?!届时只怕连你姐姐在宫里,都要跟着吃挂落呢!” 贾宝玉听的瞠目结舌,他虽曾听人说过,家里要把铺子的干股抵给薛家,却也不曾想过,家里竟会窘迫到了这步田地! 对了! 那银子是抵押来的! 他突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反问道:“老爷,不说那银子是用铺子干股换来的吗?这也算不得是欠了姨妈家的……” “薛家没要,说两家守望相助原是应该的,若拿什么干股抵押,反倒生分了。”贾政说到这里,又忍不住瞪了儿子一眼,警告道:“她们孤儿寡母尚且如此深明大义,你这孽障若再敢有什么混账话,别说是你母亲,只怕连我也要羞死了!” 顿了顿,贾政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脸上显出些羞惭纠结来,几番欲言又止,却终究还是没再说些什么。 不过贾宝玉压根没注意到这一点。 方才那一番话,就已经彻底抽掉了他的精气神儿。 倘若只是母亲反对,他或许还能争上一争,可如今整个荣国府都亏欠了薛家的,大势如此,他又拿什么去争? 一时万念俱灰,都不知是怎么辞别的贾政。 跌跌撞撞浑浑噩噩,良久听到有人惊呼了一声:“二爷怎么来了?” 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又来到了林妹妹门前。 而那惊呼之人不是别个,正是黛玉的大丫鬟紫鹃。 眼见紫鹃有些迟疑的迎出来,贾宝玉不由得悲从心起,捧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二爷,你这是……” 紫鹃一时慌了手脚,回头看看屋里,悄声劝道:“那事儿确实是二爷的不是,可也不是不能弥补,你……” “不是那事,不是哪事了……呜呜呜!” 贾宝玉用力摇头,哭的更厉害了。 紫鹃不由纳闷:“不是那事?那又是为了什么?” “咱们家欠、欠了薛家的银子!” 贾宝玉那袖子擦着眼泪鼻涕,闷声道:“连老爷都、都说……呜呜呜,我倒是去争了,可又怎么争的过?!” “这……” 后半句话紫鹃没听明白,但前半句却听的真切,略一犹豫,便反问道:“独薛家有银子,难道林家就是什么破落户不成?!” 贾宝玉满头雾水,正要追问这话是什么意思,里面雪雁突然叫道:“紫鹃姐姐,姑娘叫你呢!” 紫鹃心知必是雪雁打了报告,也只得抛下宝玉折回屋里。 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到底还是没能忍住,回头补了句:“林姑爷生前,可是巡盐御史呢!” 贾宝玉又是一愣,待要问清楚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紫鹃却早被雪雁扯了进去。 紧接着袭人又找了来,说是贾政催着让他过去作陪,贾宝玉也来不及多想,只能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屋内。 紫鹃当着林妹妹的面,把贾宝玉方才的言语学了一遍,又道:“我已经点醒了二爷,等他想清楚前因后果,闹到太太老爷面前,看是薛家有理还是咱们占先!” 林黛玉脸上却半点喜色都没有,摇头道:“这不过是你私下里揣度的,几曾有什么凭证?他要真为这闹起来,只怕都要疑心是咱们怂恿的,届时当面锣对面鼓的对质起来,是你有法子自证,还是我有法子自证?” 说着,叹了口气:“真要到了那时,这荣国府只怕再没有咱们的立足之地了。” “这、这……” 紫鹃急的团团乱转,跺脚道:“这难道就没处说理了不成?!” “姐姐怎么糊涂了?” 雪雁在一旁冷笑:“为了谋夺万贯家财,亲戚朋友间杀人越货的屡见不鲜,冤都无处诉,何况是理?” 紫鹃听的一激灵,跺脚道:“不行!我这就去跟二爷说清楚,让他千万不要胡来!” 雪雁忙拦住了她,道:“二爷已经去老爷院里作陪吃酒了,姐姐难道要当着老爷的面说这些不成?” “那这……” “听说这回又是宴请焦大爷,姐姐不妨去托他试试!” “我这就去……” “何必呢。” 林黛玉淡然插口道:“索性就闹开了,是死是活我都认。” “姑娘说什么胡话!” 紫鹃跺脚道:“事情是我捅出去的,若因这害了姑娘,我岂成不罪魁了?雪雁,你老实守着姑娘,我这就去托焦大爷带话给宝玉!” 第290章 灶戏 却说这日下午,焦顺直到入夜后才离了衙门。 盖因他刚让栓柱把三国杀送回家,就得了尚书陈礼的召见。 说来他如今虽是工部的大管家,走马上任也有两三个月了,但却还是头一回得到陈尚书的亲自召见——以往有什么事情,都是苏侍郎耳提面命。 因不知是为了什么,焦顺自然不敢怠慢。 路上把最近的大事小情仔细捋了一遍,做到烂熟于胸之后,这才毕恭毕敬的到了陈尚书面前。 陈尚书正在批阅公文,见焦顺自外面进来躬身见礼,便把毛笔往山字架上一搭,抬手指着左侧招呼道:“坐下说话。” 见他态度和蔼,焦顺心下先踏实了一半。 小心翼翼的侧坐了,又拱手请示:“尚书大人,不知您召下官来此,有何吩咐?”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陈尚书笑吟吟望着焦顺,问:“我听说你最近在蒙学里,排演了一出什么……是叫什么来着?” “样板戏?”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 陈尚书屈指在太阳穴上敲了敲,自嘲道:“老了,遇见新鲜物事便记不真切。” 焦顺忙起身拱手:“大人日理万机,这些琐碎杂事自然难入法耳。” “哈哈。” 陈尚书哈哈一笑,似是对焦顺的马屁十分受用,抬手虚压了两下,示意焦顺重新坐下之后,又道:“你也不太过谦逊,我可听说,你那样板戏已是名动京城了。” “下官只是误打误撞之下,得了些谬赞罢了。” 焦顺又谦虚了一句,见陈尚书不曾搭茬,只是满眼鼓励的盯着自己,便把当初跟苏侍郎说的那一套,又删繁就简的复述了一遍: “卑职一贯认为,御下之道纯以利诱,恐非长久之计,先前提出勤工助学的法子,而不是直接赏赐匠人们,也是希望这些知书达理的工读生,日后能成为匠人们的表率。” “但能成为工读生的毕竟是少数,时间一长,那些普通庸碌之辈看不到希望,多半也就懈怠了。” “故此卑职便琢磨着,能否采用更简单快捷的法子,让更多的工人知荣知耻——以勤工报国为荣,以消极怠工为耻。” “匠人大字不识,又未必耐得下性子听那些大道理,唯有耳濡目染寓教于乐,才能潜移默化——而这次的样板戏,就是卑职做出的尝试。” “戏中通篇都是用大白话,以咱们工部上下一心竭尽全力,保障朝廷大军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则必胜为主题,宣扬咱们工部、工坊、工人的重要性,进而增进工人们的荣誉感。” “好个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则必胜!” 听完这一番言语,陈尚书不轻不重的拍了下桌子,捋须赞道:“都说焦主事是不学有术,如今看来非但有术,这学问也未必就小了。” “大人抬爱,下官愧不敢当。” 焦顺急忙又起身谦辞。 陈尚书再次示意他落座,又好奇的问:“听说你还想准备让他们来衙门登台献艺?” “这……” 这事儿苏侍郎还没批下来,说是先看看各工坊能拿出什么节目,再做定论。 按理说既然没有定论,焦顺就不该越级上报,可如今陈尚书都已经点破了,他总不好再掖着藏着。 于是便道:“这只是下官一点不成熟的想法罢了,也不单是样板戏,下官准备等正月里开衙的时候,把各工坊排演的精华集中起来,请诸位同僚当面斧正一番,看都有哪些地方需要改进。” 斧正云云自然是扯淡,真正的目的实是在众人面前夸功。 陈尚书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又问:“听说你这样板戏还删了一段?” 竟连这都知道? 焦顺顿觉方才的唾沫星子全都白费了。 心下腹诽着,他面上仍是毕恭毕敬:“开头原本有一段,是描述乌西人犯我海疆,毁我水师、劫掠百姓的,不过排演的时候引起了一些争议,有个参演的塾师认为有辱国体,于是就给删掉了。” “欲扬先抑也是常理。” 陈尚书摇头道:“何况这也不是编出来的,你回去把这段添上,等小年那日当灶戏演一场瞧瞧。” 如今已是腊月二十,离着小年祭灶只有四天。 仓促是仓促了些,但露脸的事儿自然是宜早不宜迟。 焦顺正待满口应下,却又听陈尚书慢条斯理的道:“你下去好生筹备,届时或有极尊贵的人要来。” 极尊贵的人? 能被一部尚书称为极尊贵的,除了皇帝也就是太上皇了。 而太上皇对样板戏多半不会有什么兴趣——再说他本就是因眼疾退位的,就算有兴趣也看不了啊。 所以必是皇帝亲临! 得了这几乎等同于明示的暗示,焦顺又怎敢怠慢? 回了司务厅就亲力亲为的操办起来,还专门派了官吏,挨个给演员们做礼仪训练兼心理辅导,免得他们关键时刻掉链子。 这一番折腾下来,散衙回家自然就比平日晚了不少。 等到了家,他刚脱去大氅,正要询问晚饭都有些什么,邢岫烟就递上了贾政的请帖。 啧~ 这在衙门里忙碌就算了,回了家还得跟同僚应酬。 他虽不情不愿,却也不好推脱,便吩咐道:“把便服取来,等我暖和暖和就动身。” 司棋回道:“这还能等爷吩咐?姨娘早让烤在暖气上了,过一刻钟就翻个面,烙烧饼都没这么尽心的。” 焦顺满意的直点头,嘴里却道:“既有了身子,往后就少操些心。” 邢岫烟笑而不答,上前给焦顺斟了杯杏仁茶,又往里面撒了些白糖枸杞花生仁,拿小汤匙搅拌均匀。 焦顺接在手里,一面吹着热气,一面随口问道:“对了,我上午让送回来的那套三国杀,你们试着玩了没,要是觉着没意思,爷再另想别的给你解闷。” 邢岫烟笑道:“恰巧林妹妹带着姐妹们过来探望我,干脆就一起耍了阵子,大家都说亏是爷匠心独运,才弄出这样有趣的牌戏来。” “当真?” 焦顺听说府上的姑娘们夸奖自己,登时就来了兴致,忙催问道:“除了这话,还说没说旁的?” “爷快别提了。” 不等邢岫烟搭茬,司棋先就抱怨道:“就为这牌戏,那宝二爷和史姑娘差点吵起来,结果稀里糊涂就又恼了个林姑娘——后来林姑娘赌气走了,宝二爷急急忙忙追出去,也不知怎么闹的,又丢了那通灵宝玉,害的我们跟着找了半天。” “找着了么?” “自然是找着了。” 玉钏也扁着小嘴,抢着告起了刁状:“为了不给咱们家惹麻烦,连我都咬牙出去找了,偏有人老神在在的,动都不动一下!” 她手掐兰花往西厢一指,虽没有道出名姓,可焦顺也知道必是晴雯无疑。 香菱这时正巧捧了那常服出来,下意识帮晴雯辩解道:“晴雯平素极勤快的,只是怕照了面尴尬……” “哼~” 玉钏瞪她:“偏你会做好人!” 这正闹着,外面紫鹃就到了。 她挑帘子闯进来,见焦顺正要换上常服出门,也顾不得避讳什么,直接开门见山的道:“焦大爷……邢姨娘,我们姑娘差我给您二位带几句话。” 说着,顾盼左右。 她其实想单独跟焦顺说的,可这样委实有些突兀,传出只怕不妥,故此临时加了个邢岫烟。 焦顺一抬手,司棋三人也便避到了南屋里。 紫鹃这才压着嗓子道:“其实和我们姑娘没关系,是我方才一时口不择言,在宝二爷面前说了些糊涂话,偏还不等解释清楚,他就被老爷叫去作陪了。” “奴婢听说是要宴请焦大爷,这才厚颜找了过来,求大爷看在我们姑娘和邢姨娘亲近的份上,替奴婢叮嘱宝二爷一声,让他千万别把那些胡话传出去!” 紫鹃一边说着,一边暗暗祈祷:宝玉千万不要冒冒失失,把这话转给旁人听——因大脸宝素来厌烦经济仕途,倒不担心他能这么快领悟其中的含义。 焦顺很是好奇她究竟说错了什么,竟急的片刻都等不得,跑来求自己代为传话。 不过看紫鹃遮遮掩掩的,多半不肯如实相告,他干脆也就没多问,反正待会儿自有嘴松的。 “我当是什么事儿呢。” 焦顺起身披上外套,边系扣子边大包大揽道:“等见了宝兄弟,我悄悄跟他说一声也就是了。” 紫鹃自然是千恩万谢,殷勤的将焦顺送出了院门。 一路无话。 等到了王夫人院门前,就见贾宝玉正垂头丧气的在门前恭候。 因左右还有旁人在场,焦顺倒也不急着诘问,没事儿似的与他把臂跨过门槛,进了那灯火通明的堂屋客厅。 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见贾政起身相迎,他忙甩下宝玉进门拱手道:“小侄因在衙门临时得了差遣,故此来迟一步,还请叔父见谅。” 贾政哈哈一笑,摆手道:“贤侄近来公务繁忙,我在衙门里也多有耳闻,既是为了国事,又何错之有?坐、快坐!” 焦顺和宝玉推辞了一番,这才在上首坐了,又接着方才的话茬道:“说起来,这差遣道倒颇有些不同寻常呢。” 贾政如今正是踌躇满志的时候,对政务的关注度堪称空前绝后,闻言登时来了兴趣,好奇道:“怎么个不同寻常法?” 焦顺把陈尚书吩咐,拿样板戏祭灶的事情说了,又道:“尚书大人还特意叮嘱,说有一位极尊贵的人要来,您想啊,能让尚书大人说是极尊贵的,只怕阁老都不够格儿呢。” 听焦顺提示,贾政又琢磨了片刻,这才恍然大悟,忍不住艳羡道:“贤侄本就简在帝心,这回只怕是愈发前程似锦了!” 虽然宝玉和皇帝的亲密程度,似乎还在焦顺之上,但在贾政眼里,明显凭本事博得圣眷才是正途——当然,若能金榜题名当殿传胪,就更是正途中的正途了。 “叔父说笑了。” 焦顺苦着脸道:“若在贵客面前出了什么岔子,可也不是闹着玩儿的。” 说着,他起身施了一礼:“为此,我倒有些事情,想单独向宝兄弟讨教讨教。” 因前面的铺垫,贾政只当他是想跟宝玉打听一下,皇帝都有什么喜好,自然不会拦着——甚至他还打定主意,等焦顺问完之后,自己也要问上一问做到有备无患。 然而焦顺带着贾宝玉到了侧室当中,二话不说一把就薅住了宝玉的脖领子,凶神恶煞的喝问:“先前在园子里,我明明已经警告过你了,偏怎么你当着宝姑娘,就敢和林姑娘拉拉扯扯不清不楚的?!” 原本贾宝玉或许还有勇气,直言自己钟情的是黛玉,而不是宝钗。 可现如今,他一时冲动惹出的风波,还不知该怎么平息呢,家里就又欠了薛家几十万两银子。 义理人情都亏了薛家的,却拿什么斩断这金玉良缘?! 一时连惊带吓、羞愤郁结的,偏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直憋的他涨红了脸攥紧了拳。 焦顺刚以为他是反击,正准备顺势给他两下又狠又不留痕迹的,连打什么地方用什么姿势都想好了,不想这厮鼓足了劲儿,竟就嘤嘤嘤的哭出声来! 这招…… 还真让焦顺一时有些麻爪儿。 眼见那鼻涕眼泪就要落到自己手上,焦顺忙丢开了他,嫌弃的往后退了半步,冷道:“你倒先哭上了!我不妨再说清楚些,因听说你们是什么金玉良缘,我焦某人才甘心退让的——可你要是拿哥哥我耍弄着玩儿,我便是拼命也要讨个说法的!” 宝玉依旧是哭天抹泪,也不知听没听清楚。 一种植物! 焦顺暗骂一声,可这小子眼下也才十三岁,说是个半大孩子也不为过,他若一味怂包哭鼻子,自己纵有百般手段也难以施展。 无奈,只好道:“罢了,你毕竟年纪小不知道男女大防,以后仔细些也说就是了——对了,紫鹃先前跟你说什么了,巴巴的跑来说什么一时糊涂,求我帮着解劝解劝。” 贾宝玉闻言一愣,泪眼婆娑可怜巴巴的抬头望向焦顺:“紫鹃去找哥哥了?她、她也没说什么啊?” “你再想想!瞧她那意思,必是要命的大事!” 听焦顺说的严重,贾宝玉也顾不上哭了,拿帕子揩了眼泪鼻涕,仔细回想起来。 【不是我想断章,时间不够了……】 第291章 木石缘悭 却说宝玉挠头想了好一会,才迟疑道:“她好像说,林姑父生前是巡盐御史。” 这事儿谁不知道? 值得紫鹃诚惶诚恐的跑去求自己带话? 焦顺狐疑的盯了宝玉半晌,确认他不是在说谎之后,便又循循善诱的道:“事情总有个头尾,兄弟不妨把当时的情况仔细学一学,咱们才好分析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 想到焦顺曾经参与过,拿铺子干股做抵押向薛家借钱的事儿,贾宝玉也就没再瞒着,把自己朝紫鹃哭诉,紫鹃又莫名其妙提起‘巡盐御史’的事情,从头到尾的复述了一遍。 这一结合上下文,焦顺登时恍然大悟。 感情林黛玉主仆,也在怀疑荣国府昧了自家的遗产! 他不由暗暗欣喜,心道这现成的把柄落到自己手上,拆散木石前盟指日可待! 但既然已经定下了要走稳健路线,就不能再贪功冒进将自己置于险地。 于是略一沉吟,焦顺便装出大义凛然的样子,声讨起了紫鹃:“这紫鹃姑娘,没凭没据的也敢胡说!亏我问的及时,不然这些话要是从你嘴里传出去,还不知闹出什么误会呢!” “她、她也没说什么啊?” 贾宝玉依旧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倒不是智商问题,而是他自小就厌烦经济仕途,一来欠缺这方面的常识,二来又不愿意往深里想,故此才显得十分迟钝。 “没说什么?” 焦顺哈哈一笑,摇头道:“那宝兄弟就当她什么都没说好了,走走走,咱们出去吃酒。” 说着,作势就要往外走。 这欲擒故纵的举动,愈发引起宝玉的好奇,于是忙侧身拦住焦顺的去路,不依不饶的央着他替自己解惑。 “这事儿原不是我该议论的。” 焦顺先是连连推拒,等火候差不多了,才又正色道:“何况这会儿跟你说了,你冲动起来只怕又要坏事——若非要问,也等吃完了酒再论不迟。” 贾宝玉还要纠缠,可见焦顺态度坚决,又想起他方才凶神恶煞的样子,一时心生怯懦,也就不敢再胡闹了。 于是二人回到厅中重新落座。 贾宝玉心事重重魂不守舍,焦顺却是没事人一般,同贾政高谈阔论起来。 席间,他们先是剖析了工部各司的利弊,又隐晦讨论了掌司郎中们的去留问题。 这些事情对贾宝玉来说,就更是如同煎熬一般。 好容易捱到酒酣宴散,他便迫不及待打着送客的名头,缠着焦顺追问先前的疑惑。 焦顺遂将三分醉意装成七分,口齿不清的道:“宝兄弟可知道这巡盐御史是个什么官儿?” “不是管盐政的盐课老爷么。” 贾宝玉理所当然的答道,却完全不觉得这里面有什么蹊跷。 焦顺只好一挑大拇哥,继续往下面引导:“这盐官可是天下一等一的肥缺!都说是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盐课老爷只怕……对了,林大人做了几年巡盐御史?” “好像是……未满两任?” “嘶~” 焦顺故作惊骇的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睛眉毛嘴巴鼻子似乎都拼成了一个‘钱’字。 贾宝玉这才后知后觉,低头思索了片刻,突然顿足道:“我明白了,紫鹃的意思,是让我找林妹妹借银子,顶掉薛家的人情!” 焦顺:“……” 这特娘还真是个机灵鬼! 焦顺有心纠正,可转念一想,真要照着这样发展下去,多半也是殊途同归的结果,于是又把到了嘴边的解释重新咽了回去。 而贾宝玉自以为顿悟了天机,亢奋的团团乱转的几圈,突然对焦顺深施一礼,道:“焦大哥慢走,恕我少陪了!” 说着,就兴冲冲直奔贾母院中。 一路发足急奔,等到了老太太院里,那院门自然早就落了锁,不过这对于贾宝玉而言却不是什么问题,两声呼喊就有婆子急急忙忙下了门闩。 宝玉也不理会那婆子的陪笑询问,径自推门进到了林黛玉屋内,更不管林妹妹是不是睡下了,闯进里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没头没尾的赌咒发誓起来:“求妹妹把那银子借我,等事情了了,我就算当牛做马,也必定把这亏空给你补上!” 林黛玉倒没睡下,正坐在床头拿着些旧物事发呆,见他突然闯进来先就吃了一惊,随即又见他翻身跪倒,莫名其妙说要找自己借银子,就更是一头的雾水了。 蹙眉打量着情绪亢奋的宝玉,林妹妹狐疑道:“不是说就此撂开么,你怎么又跑来说些疯话怪话?” “妹妹!” 见黛玉这时候还说些‘从此撂开’的话,贾宝玉登时急了,从地上蹿将起来,抢上前虾米似的躬着身子与黛玉对视,愤愤然质问着:“都什么时候了,妹妹却怎么还吝惜这些许身外之财?!” 随即,又顿足决然道:“若换了是我,莫说是二三十万两银子,便百万两、千万两的家产,但凡能换得长相厮守,我也绝不会吝啬!” 他这百万两、千万两的,闹的林黛玉愈发的糊涂了。 林妹妹倒是隐约猜出,这话或许和紫鹃先前的言语有关,可问题是双方的思路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而这一时茫然,落在贾宝玉眼中,却成了她惜财的铁证了。 “好好好,我竟是看错了你!” 当下目眦欲裂挺直了腰杆,咬牙切齿的就往外走。 这一番沉浸在自我情绪当中的操作,着实把林黛玉气的不轻,起身指着他道:“你看错了我,我实也错看了你,从今……咳咳咳!” 情急之下,林妹妹又犯了咳症。 这却比什么言语都管用,直似施了定身法一般,让贾宝玉不自觉的收住了脚步。 他下意识的摸出帕子,回头看向林黛玉,却又迟迟没有递过去。 “好二爷!” 这时紫鹃上前拉住了宝玉,哭笑不得道:“你让我们姑娘上哪给你踅摸银子去?这还一借就是二三十万两!” 贾宝玉瞪了她一眼,顺势把帕子塞到她手里,又示意她过去给林黛玉掩嘴拍背。 然后才质问道“不是你特意提起,林姑父做过巡盐御史么——我方才跟焦大哥打听过了,这巡盐御史是一等一的肥缺,几年下来,三五十万两银子总是不缺的!” 说到这里,他略略放缓了语气,望着黛玉恳切道:“我绝不是要谋算妹妹的家产,你若信得过我,咱们拿这银子先应了急,后半辈子我当牛做马的还你!” 听了这番话,林黛玉才终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借茶水压下了咳嗽,无奈的摇头道:“这银子莫须有,可我却从未见过——我每月吃穿用度,都指着那几两常例,这些难道你还不知道?” “这……” 贾宝玉听了这话,也终于觉察出了问题。 林黛玉日常用度在姐妹们当中,虽然不是最差的那一档,可也绝称不上富裕,甚至因为赏赐下面过于大方,时不时还要自己暗中接济才能度日。 倘若她真有什么万贯家财傍身,又何至于这般拮据窘迫? 可林姑父做了好几年盐课老爷,怎么想也不可能一点家产都没有攒下吧? 林家又只黛玉一个独生女,这家产不留给她还能留给谁? 左思右想,贾宝玉突然灵光一闪,欢喜道:“我明白了,这必是因为妹妹年纪小,老太太或者老爷太太先帮你收着呢!” 说着,他重又上前两步,盯着黛玉认真道:“好妹妹,咱们去找老太太问问,若果然如此,就拿这银子先抵了薛家的积欠,往后我再当牛做马的还你,你可愿意?” 他先前恼怒之下,迸出的眼泪尚在眼角挂着,如今又泪眼婆娑满是希冀。 四目相对,林黛玉明显感受到了他的诚心实意,一时又是欣慰又是凄苦。 欣慰的是他虽见色忘义首鼠两端,可到底还是对自己有真感情的;凄苦的是,他竟如此懵懂天真,全不知此事一旦揭开,可能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不过…… 林黛玉只怕他临阵退缩,却从不害怕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于是飒然一笑,颔首道:“好,我陪你去就是了。” 贾宝玉大喜,伸手就要去握黛玉的柔荑。 “二爷!” 难得林黛玉这回没有躲闪,眼见他就要如愿,旁边紫鹃却突然屈膝跪倒,扯住贾宝玉的袍子道:“都是我糊涂,才乱扯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情!你若真为了我们姑娘好,就把这事儿给忘了吧!” 说着,砰砰砰的以头抢地。 贾宝玉被她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低头看着叩拜不止的紫鹃,莫名其妙的问:“你、你这是做什么?” 随即就恼怒起来,恨声道:“我与林妹妹如今也只有这一线生机了,何况事情原就是你挑起来的,偏你如今又要拦着,也不知到底安了什么心!” 就见紫鹃膝行上前,再次扯住了他衣角,泣血哀求道:“二爷,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求你……” “起开!” 贾宝玉狠狠甩脱了紫鹃,下意识就要抬脚踹过去,可想到这是林妹妹的丫鬟,又咬牙忍了下来,转而顿足捶胸的质问:“这也不成,那也不成!你是非要逼死我不成?!” “奴婢是……” “好了。” 紫鹃还要再劝,林黛玉开口打断了她,毅然决然的道:“宝玉说的不错,如今也只有这一线生机了,我宁死,都要去争一争!” “这……” 紫鹃瞧出她眼底的决绝,再想到那所谓的‘一线生机’,也正是自己梦寐以求的,一时便不知是该继续阻拦,还是任由他们去拼死一搏。 半晌干脆又缓缓拜倒,将脸死死贴在地上,闷声呜咽起来。 原本听林黛玉这话,贾宝玉转嗔为喜,抬手又要去握林妹妹的柔荑,结果见紫鹃这副模样,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狐疑道:“她今儿到底是怎么了?” “不用管她。” 林黛玉主动把手伸出来,催促道:“老太太也快睡下了,咱们赶紧过去吧。” 贾宝玉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头,可一时又想不出到底哪里不对,迟疑着点了点头,便第三次去牵林妹妹的手。 “宝二爷。” 这时一直没吭声的雪雁,突然开口问道:“若没有你说的这笔银子了,又该如何?” “这……” 贾宝玉手上的动作一滞,皱眉转头望向了雪雁,反问:“林姑父在盐课任上总有五六年吧?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盐课……” “二爷。” 雪雁拦住他的话头,再次问道:“我的意思是,若这银子本来有,现下已经没了呢?” “现下没了?什么现下没了?” 贾宝玉听的一头的雾水,只觉得今天这两个丫鬟,全都神神叨叨的。 “比方说这笔银子,已经被你们府上给悄悄用掉了。” “怎么可能!” 贾宝玉登时勃然,指着雪雁怒道:“老太太怎么会、怎么会……老太太最疼姑姑和林妹妹了,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这话简直震碎了贾宝玉的三观,这样的事情莫说做了,他简直连想都不敢去想! “老太太也未必事事都知道。” 面对贾宝玉的雷霆之怒,雪雁却是怡然不惧,依旧不卑不亢的道:“老太太也未必事事都能知道,倘若老爷太太,已经瞒着老太太把那些银子花光了,二爷觉得,现下咱们追问起来,老爷太太认是不认?” “这、这怎么可能!” 贾宝玉断然否认:“老爷太太都是体面人,怎么可能……” “我也只是打个比方罢了。” 雪雁则是再次打断了他,不闪不避的直视着宝玉道:“这银子大约是有的,既不在我们姑娘手里,多半就该是这府里代为收着——可家里就有现成的银子,却怎么还要找薛家去借?” “这……” 宝玉先是迟疑,继而又坚决起来:“这肯定是老爷太太,不想擅动林妹妹的家产!” “若是这样自然最好,可若不是呢?” 雪雁两手一摊:“银子已经花了,我们又死无对证,若有人认下还好,若不肯认,届时两下里撕破了脸,我们在这府里还能有容身之处?” 这回贾宝玉再也坚决不起来了,犹疑着转头看了看黛玉,再看看依旧跪在地上的紫鹃,随即挪开目光,支吾道:“也或许、有可能……确实就没这笔银子。” 他一张银盆似的脸,此时都扭曲出了褶皱,可见情绪冲突之激烈。 就在此时,一只盈盈如玉的小手,缓缓伸到了眼前,紧接着是林黛玉冷静而坚定的声音:“是真是假,问一问便知。” “这……” 先前三次想牵都没牵到的柔荑,此时在贾宝玉眼中竟似成了洪水猛兽,非但没有抬手迎合,反倒踉跄着倒退了半步,颤声道:“万一若是……” 林黛玉跟着往前半步,再次将素手平摊在宝玉面前:“你也说只有这一线生机了,是生是死,都要试一试才知道。” “可、可是……” 贾宝玉又退了两步,他之所以退缩,固然是担心会害了林妹妹,但更多的却是没有勇气,去面对雪雁所描述的残酷真相。 他平生最大的缺点,就是少了担当,小事尚且如此,何况是这样震碎三观,一旦揭穿之后,很可能让他无法再面对父母的事情。 眼见林黛玉似乎还要向前催逼,贾宝玉突然转身夺门而出,飞也似的融进了黑暗当中! 而这一走,直到次年正月十五,也再没来过。 第292章 探黛玉丫鬟斗法、访妙玉物是人非 转眼到了二十四小年。 本着趁虚而入的道理,焦顺新进又搜罗了些润肺止咳的滋补品,原是想打着邢岫烟的名头,让司棋、玉钏给送过去。 但邢岫烟自那天起,也有好几日不曾见过黛玉了,且在家养了这些时日,孕吐的情况也渐渐缓和,遂起了出门走一走的心思。 于是这日一早,向徐氏请示之后,她便带着司棋、香菱两个,赶奔林妹妹家中。 因司棋香菱手上大包小包的提着补品,紫鹃雪雁都以为她是知道黛玉先前病了,所以才特意登门探视的。 故此一面往里迎,一面就解释道:“劳您跑这一趟,我们姑娘其实已经大好了,用的还是上回那位太医院院使开的药。” 邢岫烟这才知道,黛玉不声不响竟又病了几日——焦顺怕她知道多了反而露相,所以瞒着没说。 不由又是心疼又是埋怨,怪黛玉不该瞒着自己。 林妹妹气色倒还好,且瞧着性子也比往日平和了些,拉着邢岫烟的手笑道:“姐姐如今是双身子,焦家上下宝贝的什么似的,我哪里敢随便招惹?何况痛痛快快病这一回,也就再没有下回了。” 听她话里似有恩断义绝的意思。 邢岫烟愣怔了一下,这才宽慰道:“妹妹想通了就好,两小无猜终成眷属的事情,都在那戏里、诗里,就因为世间少见,才有人专门写出来赞它颂它呢。” 说着,伸手理了理林黛玉额头的乱发,见林妹妹脸上虽是笑着,眼角眉梢却难免透出萧瑟失意来,禁不住心生怜惜,便干脆勾住她的肩膀,将她拢进了怀里,轻轻抚摸着她的粉背。 林黛玉怕压着她的肚子,特意调换了姿势,把那巴掌大的小脸搭在了邢岫烟肩头,幽幽道:“姐姐,我原以为必是心灰若死,不想先头病了几日,后面倒竟有些淡淡的,甚至像是去了块垒一般。” 顿了顿,她又自答自问:“也或许是因为,我心里头早就不抱什么希望了吧。” 邢岫烟不知究竟是为了什么,便轻声叮咛道:“往后再有什么,你千万不要闷在心里,或是跟我说,或是告诉紫鹃雪雁,便帮不上什么,总也能排解排解。” 二人在屋里说话。 外间雪雁因还要照看炖汤的炉子,只紫鹃陪着司棋、香菱说话。 司棋爽利、香菱纯真,紫鹃夹在当中倒也投契。 只是正说说笑笑,外面忽然又进来两个人。 司棋抬眼望去,不由纳闷道:“你们怎么也来了?” 却原来进门的竟是玉钏、晴雯。 玉钏指着外面道:“姐姐出去瞧瞧,这天气说变就变,太太怕万一下了雪,你们两个伺候不周全,就把我们也派了来。” 说着,她搓着手挤到紫鹃身旁坐下,故作好奇的打听着:“今儿宝二爷怎么没来找林姑娘?” 这哪壶不开提哪壶的! 紫鹃横了玉钏一眼,有心哄骗她两句,但想到这事儿也瞒不住,便避重就轻道:“前阵子又闹了一回,好几日不曾登门了。” “怎么又闹起来?” 玉钏想要做个诧异的表情,但那幸灾乐祸的心思,却压根掩藏不住。 紫鹃原就为此烦恼,见她这般心下愈发不快,索性起身指桑骂槐道:“你们先坐着说话,我去瞧瞧雪雁那蹄子怎么回事,炖一碗燕窝汤而已,竟似是淹死在砂锅里了!” 说着,一阵风似的到了外面。 她顺着游廊绕到背风的红泥小火炉处,劈手夺过雪雁手里的扇子,冲那火炉狠命的摇。 雪雁见状,不由诧异道:“姐姐这又是跟谁置气?不在里面作陪,偏跑来我这儿挨冷受冻的。” “还能是哪个?” 紫鹃冷笑:“邢姨娘身边这几个都还好,偏只一个玉钏阴阳怪气的,我实在看不得她那幸灾乐祸的嘴脸——倒像是姑娘和二爷闹了不快,她就能落下什么好处似的!” 雪雁却不顺着她,摇头道:“她好端端的死了姐姐,心下若不记恨宝二爷,反倒奇怪了。” 话赶话说到这里,雪雁略一迟疑,忽又咬着下唇道:“依着我,索性就这么断了才好,凭姑娘的出身品貌,又何苦栓死在那一棵树上!” 紫鹃手上的扇子一滞,回头瞪着雪雁呵斥道:“这时候你还裹乱!那日要不是你,姑娘和二爷也未必就会落到这步田地!” 雪雁平素在她面前伏低做小,如今却是不闪不避,直视着紫鹃道:“我知道姐姐自小长在这府里,眼里心里也只一个宝二爷,可难道你就忍心把姑娘往死路上引?!” 原着当中,戏份大多都在紫鹃身上,甚至还单独占了一个《慧紫鹃情辞试忙玉》的章节名。 与之相比,年纪较小,又出身林家的雪雁,就没多少出彩的地方了,似乎只是林黛玉身边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普通龙套。 然而书中某些不起眼的细节,却体现出她其实也是个聪慧早熟的。 譬如‘雪雁婉拒赵姨娘借衣’一节,她事后对紫鹃道:【我想他们一般也有两件子,往这地方去恐怕弄坏了,自己的不舍得穿,故此借别人的。 借我的弄坏了也是小事,只是我们,他素日里有什么好处到咱们跟前,所以我说:‘我的衣服簪环都是姑娘叫紫鹃姐姐收着呢。如今先得去告诉他,还得回姑娘,费多少事呢。误了你老人家出门,不如再转借吧。’】 这一段儿话借力打力,通篇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更体现出她心里实有亲疏远近、趋利避害的盘算。 先前因林黛玉的未来归宿,眼见是要落在荣国府里,她一来争不过紫鹃这样的地头蛇,二来双方的基本利益也并无冲突,故此便处处以紫鹃马首是瞻。 可如今眼见得木石前盟成了明日黄花,雪雁的心思已经开始活动,紫鹃却依旧死抱着不放,故此两人明里暗里也就起了隔阂。 上回在宝玉面前,雪雁算是‘初试身手’,这回则是干脆直接跳了反! 紫鹃冷不防被她当面顶撞,一时恨不能把扇子砸到雪雁脸上去,霍的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怒视她道:“你说什么呢?再说一遍试试!” 雪雁也缓缓起身,虽矮了紫鹃半个头,却也是怡然不惧与其对视:“我当姐姐是自己人,说的自然也都是苦口婆心的实在话!” “你……” 紫鹃狠狠摔了扇子,正要与雪雁论个短长,忽又见一个眼熟的丫鬟,探头探脑的往屋里张望。 她略一回忆,突然指着那丫鬟问:“这是不是宝姑娘屋里的?” 雪雁因挤不进大丫鬟圈里,对这些小丫鬟更为熟悉,当下便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二人再顾不得争吵,忙如临大敌的迎了上去。 照例是紫鹃开口发问:“你是宝姑娘屋里的吧,来我这儿有何贵干?” “是我们姑娘让我来请林姑娘的。” 那丫鬟笑道:“园子里新来了个什么带发修行的尼姑,法号叫妙玉来着,因她一来就占了栊翠庵,又说是个极有才学的,姑娘们相约要去找她坐而论道呢。” 紫鹃听了,回头看了看雪雁,又道:“那你等一会儿,我进去问问。” 临进门,又示意雪雁盯紧了那丫鬟。 若放在以前,雪雁多半也会防贼似的,可如今既然不想姑娘再争什么宝玉,对薛家自也就改了态度,反而热情的与那丫鬟攀谈起来。 却说紫鹃进门把那丫鬟的话学了一遍。 林黛玉不由冷笑:“亏宝姐姐还惦记着我!” 在她看来,这分明是胜利者的示威。 以林妹妹的脾气,如何肯受这等奚落? 以前有个宝玉抻着,不得不去宣誓主权,如今连这个由头也没了,就更懒得理会这些虚情假意的应酬了。 当下正要拒绝,不想邢岫烟突然站起身来,激动道:“妙玉?你方才说是妙玉?!” 主仆二人都是一愣,林黛玉也起身拉着邢岫烟的手,好奇道:“姐姐这是怎么了?莫非你认得这个什么妙玉不成?” 邢岫烟用力点了点头,目光迷离的追忆道:“她自幼在蟠香寺修炼,我家原贫寒微薄,赁的是她庙里的房子,前后足做了十年的邻居,没事儿就常到她庙里去玩儿。” “我所认的字都是承她所授,彼此又是贫贱之交,又有半师之分——后来我们搬了家,又听说她跟着师父云游去了,原以为这辈子再没有相见之日,却不想天缘巧合,竟又在这里撞见了!” 说着,作势就要往外走。 迈出两步,被林黛玉的小手扯住身形,她才又回过神来,遂失笑道:“瞧我,听风就是雨的,也或许是同名同姓的呢。” 说是这么说,眼里的期盼却是一点都没有少。 林黛玉见状,一是不愿扫她的兴,二来也好奇邢岫烟的老师,会是何等的奇女子,便笑道:“是真是假,咱们去了便知——紫鹃,取新做的斗篷来,再给邢姐姐的手炉添满银霜炭。” 紫鹃领命出去忙活,顺带抽空又回了那小丫鬟。 足忙了半刻钟的功夫,两人才领着六个丫鬟出了院门,直往栊翠庵行去。 彼时天上已经飘起了雪花。 邢岫烟一路患得患失,亏得司棋几个围的铜墙铁壁仿佛,才不至于有个好歹。 林黛玉忍不住打趣道:“姐姐一贯稳重,偏听了妙玉二字就六神无主,错非知道是个尼姑,我都要疑心是姐姐的……嘻嘻。” 邢岫烟也掩嘴一笑,随即想到了什么,忙叮嘱道:“她那性子实有些偏激,妹妹瞧着我的,千万别与她计较就是。” 黛玉拍手道:“听姐姐一说,倒越发不是俗人了,这我倒真要去见识见识。” 二人沿途说说笑笑。 等到了栊翠庵门前,就见众姐妹连同宝玉,正隔着院墙那雪中红梅指指点点。 见林黛玉来了,贾宝玉先是习惯性的迎了两步,随即想起前几日的事情,脚下先是一僵,然后又心虚的避开了林黛玉的目光。 林黛玉却不看他,笑着招呼道:“你们不是说要坐而论道吗,却怎么都在外面站着?” “哼~” 史湘云冲贾宝玉努了努嘴,没好气的道:“人家说是闭门谢客——我原说谁是主谁是客,还要论一论才知道,偏宝哥哥非要拦着不让。” 林黛玉掩嘴笑道:“你们打狼似的来了这许多人,又气势汹汹的堵在外面,换成是我,只怕也不敢开门呢。” “好啊,让你这一说,我们倒真成了恶客了!” 史湘云说笑着就要上前打闹。 邢岫烟却耐不住激动,快步走到门前高声道:“故人邢岫烟来访,里面可是妙玉姐姐?” 众人都有些诧异,却见清雅脱俗衣袂飘飘的女子,从佛堂里走了出来,满眼惊喜却又强自按捺着合十道:“阿弥陀佛,不想我佛慈悲,竟降下这般的缘法!” 说着,快步上前开了院门,伸着手迎向邢岫烟。 邢岫烟也是激动不已的迎向了她。 眼见两人就要撞在一处,那妙玉突然止住了脚步,狐疑的打量着邢岫烟的发髻,道:“你……你已经嫁人了?可怎么这瞧着又不大对?” 时下正室和小妾在装扮——尤其是发髻造型上,有着明显的区别。 故此妙玉才一眼看出了不对来。 邢岫烟也是脚步一顿,先是有些羞惭,但很快又释然了,笑道:“我如今在工部主事焦老爷府上做妾……” “你、你!” 不等邢岫烟说完,妙玉下意识退了半步,难以置信的瞪圆了美目:“你怎会如此自甘堕落?!” 随即沉了脸,毫不留情的道:“你们家到底还是误了你——往后不要再说是我为你启的蒙,我当日教的是自尊自爱,可不是自轻自贱!” 她先前还感叹佛祖赐下的缘法,见邢岫烟给人做妾,便又毫不掩饰的冷嘲热讽,直把众人看的是目瞪口呆。 林黛玉头一个反应过来,不忿的上前冷笑:“你岂不知……” 邢岫烟却忙横臂拦下了她,摇头示意林妹妹不要争辩。 “哼~” 林黛玉只得狠狠剜了妙玉一眼,冷着脸偏转了视线。 这时妙玉将众人的相貌装扮扫了一遍,又沉吟了片刻,这才对邢岫烟道:“外面冷,进来说话吧。” 说着,也不等人答复,转身又自顾自回了佛堂。 第293章 杂 却说邢岫烟前去探视黛玉的同时。 焦顺也正陪着尚书侍郎、各司郎中,在工部门外翘首以待。 虽然皇帝要亲临工部的消息,衙门里该知道的基本上都知道了,但直到今日辰时【七点】才算过了明路。 这六部衙门就坐落在皇城脚下,离着午门约莫只有大半条街的距离,普通人抬腿就到,但圣驾出巡自然没那么简单。 焦顺在门前才站了小半个时辰,前前后后足来了十几拨人,事无巨细都有专人负责,听那有经验的同僚议论,说因是在千步廊,这流程都已经简化了不少——若沿途要穿过民居,甚至还要提前让收夜香的挨家挨户吆喝,免得有无知百姓把秽物泼在街上,腌臜了皇上。 这本就是数九寒冬,过了晨正二刻【八点半】,又天色突变细雪飘零,一众养尊处优的官员们直冻的揣手跺脚,不敢对皇帝口出怨言,便都把矛头指向了焦顺。 毕竟大家心里都明镜似的,这回皇帝说是要巡视工部,实则就是为那什么‘样板戏’来的。 他焦某人得了彩头,偏连累大家伙儿在这儿挨冷受冻…… 其实这也是常例,自古就道‘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只不过因为焦顺的出身,惹来的非议又比旁人多了不少——类似的事情,搁在文臣身上那叫‘君臣相得’,搁他焦某人身上就是‘小人得志’了。 眼见已经过了‘巳时’,那长街尽头才终于转出了鸣锣伞盖。 众官员急忙整理冠带,按官职高低排好阵型,只等着队伍最前面骑着高头大马的太监高呼一声,便呼啦啦跪伏于地——而彼时,这队伍的腰身也才刚出午门。 足足又跪等了一刻钟左右,才见十六抬的龙撵缓缓停在三丈开外,那黄绸面的棉帘子晃了晃,附耳倾听的太监便又高呼了一声:“免礼平身!” 众人起身之后,仍是乖乖留在原地,只有陈尚书和两位侍郎,得以在阉人的引领下,靠近皇帝轿子接受第一手讯息。 焦顺混在一众郎中身侧,正回忆自己去年这时候,到底是跟谁在一处过的,不想又有太监过来尖声问道:“司务厅主事焦顺何在?” 焦顺忙在众同僚嫉妒的目光中,趋前两步拱手道:“臣在。” 那太监冲龙撵一甩拂尘:“陛下让焦大人近前答话。” 焦顺忙提着袍子,快步到了那龙撵前躬身见礼。 先前面对陈尚书时,都不曾打开过的车帘,这回终于缓缓卷起,随即里面传来一个有些气短的嗓音:“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焦顺这才趁机得见天颜。 这位隆源皇帝的仪表气度,瞧着也就中人之姿,且也不知是脸上涂的粉太厚,还是因为别的缘故,瞧着气色不是很好的样子。 皇帝倒是对焦顺的容貌十分满意,微微颔首道:“焦爱卿果然如朕所料一般,生的老成稳重。” 呃~ 这应该算是好话吧? 焦顺心下正微妙着,那帘子就又垂了下来,随即太监们扛起龙撵,前呼后拥的进了工部正门。 这就完事儿了? 焦顺满以为皇帝见了自己,不说是子期遇伯牙,怎么也该促膝长谈一番才对,谁知道相面似的品评了一句,竟然就没下文了。 或许是想进了衙门再详谈? 焦顺虽然这么自我宽慰着,可直到那样板戏在正式开演,他也没能等到皇帝的单独召见。 没奈何,也只好混在同僚当中,满腹的牢骚怨念。 因陈尚书的叮嘱,开幕一段换成了洋夷逞凶,结果不出意料的,又引来了一片非议之声,倒不是认为剧情不合理,而是觉得这批‘戏子’的基本功太差,唱念做打没一个合格的,台词也过于浅白粗俗。 后面司务厅主事登场,更是迎来了一大波鄙弃。 但随着剧情深入,批评渐渐就少了,毕竟当初备战西南的事情,在场的官员们大多都曾亲身参与过,对于讴歌‘自己’的剧情,就算再挑剔的人也会变得宽容起来。 何况这部样板戏越到后半段,就越无节操的突出一个‘爽’字,甚至借洋夷之口大搔工部上下的痒处,只瞧的众人血气上涌胸胆开张,早把什么门户之见抛在了脑后。 到末尾那首《咱们工人有力量》第二次响起时,台下甚至响起了微不可闻的合唱声。 焦顺将这些反应尽收眼底,心下不由得暗暗得意。 不过他眼下更关心的,还是皇帝的态度。 于是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向正当中用厚帆布团团围住的贵宾席望去,却恰巧影影绰绰的看到,陈尚书恭恭敬敬的送了什么人出去。 皇帝这就要走了? 难道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不应该啊,这戏虽然通篇都是以工部为主,可拐弯抹角拍皇帝马屁的地方是一抓一大把,隆源帝总不会连这都瞧不出来吧? 焦顺下意识的起身,想要看的再仔细些,肩膀上就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回头看去,才发现苏侍郎不知何时已经绕到了身后,正笑吟吟的打量着自己。 焦顺忙转身见礼。 却被苏侍郎拦了下来,指着那帷幔道:“陛下临走前,特意留下了两个字给你。” “什么字?” “大善。” 焦顺心下松了一口气,却又觉着意犹未尽。 皇帝的态度虽然很明显了,可既不曾专门召见自己,又这么惜字如金的,瞧着总有种虎头蛇尾之嫌。 正满心失望,忽又见一个眼熟的太监出现在了戏台上,抑扬顿挫的道:“有旨意,奉圣上口谕,工部官吏本月薪俸一律增发三成,司务厅主事焦顺加赐纹银三百两、飞鱼服一件,参演的塾师、匠师、工读生一律赐银五两。” 众官员尚未消退的情绪,登时又被这道口谕所激发,一时山呼万岁之声响彻云霄。 对于工部的官吏们而言,这增发的三成薪水倒还在其次,主要是大年根儿底下得了这等殊荣,等年节时见了亲朋好友,可就大有谈资了。 等年后复工时,遇见六部五寺的京官们,腰杆都能硬上几分。 而到了这时,众人再瞧那样板戏,种种瑕疵也就都不翼而飞了,甚至连带看焦顺这个异类,都起了爱屋及乌的心思。 ………… 返回头再说那栊翠庵里。 众人虽看不惯妙玉对邢岫烟的冷嘲热讽,但等到宾主落座一番闲谈之后,却又无不钦服她的谈吐学识。 尤其是史湘云,几次试探被妙玉连消带打,反吃了些闷亏,偏她是个大度的,非但不恼,反欣喜这荣国府里又多了个高人雅士。 不过虽则如此,因妙玉始终清冷自若,甚至连茶水都不曾奉上,除了邢岫烟这个早知她性情的,旁人不免又都有些局促难安。 这其中,唯独贾宝玉是个例外。 他来时倒是满怀期待的想要见识一下妙玉其人,可自打在庙门前遇到了林黛玉,这心里就再容下别的了。 几次有意要主动搭讪,目光刚与黛玉交织,便又惶恐的败下阵来,就仿佛林妹妹成了天堂与地狱的综合体,让他时时仰望,却又生怕坠入其中。 这般明显的态度变化,自然引得众人心下都狐疑不已。 要知道以往林黛玉再怎么闹别扭,贾宝玉都会像是一条百折不挠的舔狗,摇着尾巴撒着欢儿的往她跟前扑。 偏这回竟就真的生分了! 作为万花丛中的一点绿,妙玉也注意到了贾宝玉的异状。 守着这一群天仙似的女子,若换成是个浊物俗人,只怕早就孔雀开屏似的夸夸其谈起来,偏这红粉公子忧郁深沉、不假辞色,恰似一脚踩在世事繁华之内,一脚又游离在凡尘喧嚣之外。 她不知就里,竟就以为是遇到了同类,明着虽不显山不露水,暗里却偷眼打量了几回。 这些小动作骗的过旁人,却如何瞒得过邢岫烟? 邢岫烟不由得暗叹,亏她一贯目无余尘,竟也在这贾宝玉身上迷了眼。 当着众人不好明言,邢岫烟心下却打定主意,等日后得了空,必要把这位宝二爷的英雄事迹学给妙玉听。 不多时妙玉主动谢客,一视同仁的将众人请出了栊翠庵,连邢岫烟这旧友故交也不曾例外,全没有先前迎出来时的激动模样。 等出了院门,史湘云先就长出了口气,摇头道:“这位妙玉姑娘可真是让人想亲近,偏又不敢亲近呢。” 众人也都有同感,只林黛玉依旧记着妙玉对邢姐姐的态度,于是冷笑道:“她便有些才学又如何?似这般目无余子恃才自傲的,早已失了佛法普度众生的本意!” 然而听她说出‘目无余子恃才自傲’几个字,姐妹们却都忍禁不住的看了过来。 史湘云噗嗤一笑,回头对宝钗、宝玉道:“你们快瞧,这大约就是同类相斥了!” 贾宝玉忙拉了她一把,有心帮着转圜几句,可目光扫到林黛玉,却又急忙把头一缩,再说不出半句言语。 “哼~” 林黛玉娇哼着白了湘云一眼,拉起邢岫烟就准备跟众人分道扬镳。 这时薛宝钗见宝玉不肯出头,便主动做起了和事佬,轻轻在史湘云肩头搡了一下,佯嗔道:“你这口不应心的丫头,先前还想着怂恿你林姐姐,去焦家借了那牌戏来玩儿,如今见了正主儿,不软语相求也就罢了,偏又说这些玩笑话。” 说着,又对林黛玉道:“她倒真是你的欢喜冤家,先前见了面就吵,近来见的少了,又整日的念叨你,听的人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宝姐姐!” 史湘云被戳穿了心思,不依的赖在宝钗身上撒娇。 林黛玉也是诧异的扫了眼湘云,仿佛直到今日才认识她似的。 邢岫烟见状,便道:“这有什么,正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既然湘云妹妹喜欢,或差人去我家里取、或干脆到我家里玩儿都使得。” “哪姐姐现在就让人去……” 史湘云闻言一喜,就想让邢岫烟差人取来。 “你这糊涂鬼!” 薛宝钗连忙拦住,指着邢岫烟的肚子道:“眼下这天道,若渐渐积起雪来,你我倒没什么,邢妹妹滑上一跤却如何使得?” 说着,又问邢岫烟:“不知妹妹家中可还方便?” “方便、方便的!” 邢岫烟忙道:“老爷和我们爷都要晚上才能回来。” 众人遂决议,要去焦家做客打牌,也省得邢岫烟再奔波。 史湘云因瞧贾宝玉失魂落魄的,又单拎了他出来,说宝哥哥是败兴的,需由袭人、麝月替他才是。 贾宝玉倒也不争辩,仍是时不时偷眼去看黛玉,对上目光之后,又似烫了眼睛一样慌张避开。 一路无话。 等到了焦家之后,湘云探春两个就张罗着铺开牌局,八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围成一桌,虽心思各异,但在她二人的引领下,也都渐渐放开了襟怀。 一时玩儿的兴起,连午饭都是在焦家吃的。 因焦家灶上伺候不过来,还专门去宁荣街点了一大两小三桌席面。 眼见酒足饭饱,探春又催促着继续开局,不想玉钏突然欢天喜地的寻了来,指着外面道:“大喜啊姨娘,今儿皇上巡视工部,单赏了咱们爷一件飞鱼服,爷差人来问尺寸,说是要趁早报到礼部,领了对牌也好在年前赶工出来!” 若换了旁人,想要五六日里赶出一件飞鱼服来,只怕是难如登天,可焦顺这个工部大总管来说,却又算不得什么难事。 却说听了这番话,焦家人自都是大喜过望。 余者的反应却是各有不同,林黛玉替邢岫烟高兴;宝钗、湘云、惜春事不关己;探春一面艳羡,一面忍不住侧头去看宝玉;迎春则是低垂了眉眼,一脸的黯然神伤。 “你让栓柱等一会儿,我去写下来给他。” 邢岫烟说着,又吩咐香菱:“快去堂屋禀告太太,傍晚祭灶时也要再添些贡品才是。” 等玉钏、香菱各自领命,她急从里间取了文房四宝,当众写下了焦顺的尺码,正要让人给栓柱送过去,忽听有人诧异道:“咦,这个麒麟镇纸怎么瞧着有些眼熟的样子,好像曾在谁身上见过?” 回头看时,却见林黛玉正捧着一只金麒麟,在那里冥思苦想。 看清楚那金麒麟的模样,宝钗眼泛异色,探春也是若有所思,偏两人又都心照不宣的保持了沉默。 只贾宝玉愣神片刻,脱口叫道:“这不是湘云妹妹贴身带着的那只么,却怎么到了焦大哥手上?!” 第294章 起流言多头并进 被排除在牌局之外,贾宝玉原就有些魂不守舍心不在焉,此时见到林黛玉手上的麒麟,立刻记起了前些日子雪中寻访的旧事,一时也没多想便脱口而出。 只是这一语道破天机之后,旁人如何且不论,他自己心下先就有些不舒服了——先是二姐姐,再是宝姐姐,如今又来个云妹妹,为什么身边的姐妹总要和焦顺扯上干系? 尤其想到先前寻这金麒麟时,自己还曾打趣说什么天定的缘分,心里头就更不自在了。 “爱哥哥胡说什么!” 他不自在,史湘云就更不自在了,白里透红的鹅蛋脸儿两下里一鼓,羞怒道:“这哪里是我的东西,你也不瞧清楚了就在这里乱说一气!” 听史湘云矢口否认,贾宝玉心头登时一松,随即忙堆了笑道:“那就是我记错了——说也是呢,妹妹随身戴着的物件,哪能轻易送给外人?” 原本说到这里,也就足够了。 偏他又画蛇添足的补了句:“妹妹快把身上那个拿给她们瞧瞧,两下里一比对就知道真伪了。” 若那麒麟果真就在湘云身上,这话倒也还没什么。 可自从捡到了焦顺的麒麟,又听他说是什么祖传的定情信物,史湘云心里对这金麒麟就存了芥蒂,遂把自己那只压在了箱底隐秘处。 现下被贾宝玉催着让拿出来自证清白,她却上哪儿踅摸去? 总不能为了这等事情,专门回史家一趟吧? 一时史湘云真就恼了,将两只素白小手往蛮腰上一掐,梗着玉柱也似的脖子,愤然质问道:“哥哥莫非忘了不成?上回在院子里差点丢了,还是你帮着找的——因怕再丢了,自那回起我就没敢随身戴着,偏这会儿你又让我上哪儿找去?!” 贾宝玉这才知道闹了乌龙,讪讪的连忙作揖赔不是。 偏这时候有人酸言冷语道:“是了,妹妹那个自然在家里放着,眼前这个不过是一模一样的仿品罢了。” 只这一句,倒叫众人皆是诧异不已。 盖因说话之人不是别个,竟是素来木讷寡言的贾迎春! 而这话又颇有含沙射影的味道,既说是‘仿品’,必然就要有正品做参照,否则又怎能一模一样呢? 照此推论,即便眼前这个不是史湘云那只,也必然与史湘云的金麒麟脱不开干系。 若换了个人如此指桑骂槐,以史湘云的直率脾气,必是要当面辩个清浊的,可回头见这罪魁竟是贾迎春,她一时倒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二姐姐怎会说这种话? 不对! 二姐姐这时候怎么会开口说话? 旋即想到当初的谣言,湘云这才约略恍然过来,暗道莫非二姐姐果真对焦大哥有意,故此吃起醋来了? 因多想了这一道导致反应慢了两拍,旁人瞧着就像是‘百口莫辩’似的,本来不信湘云和焦顺有什么瓜葛的,此时也都开始疑神疑鬼了。 薛宝钗见状,忙道:“我瞧这个比云妹妹的那个大些,两个都是有年头的古物,或许几百年前系出同门也未可知。” 邢岫烟听宝钗说的笃定,心下也才踏实了些——放才她没敢急着开口,也是担心这上面真有什么牵扯,毕竟焦顺惦记钗黛湘云的事情,从来就不曾瞒着她。 于是也忙道:“这确实是我们爷的东西,跟湘云妹妹那个多半只是形似罢了。” 若一开始两人就出面,这话自然不会有人怀疑。 可如今既然已经起了疑心,再听起来,就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 尤其薛宝钗与史湘云一贯交好,又是出面打圆场的专业户,众人表面上做恍然色,心底的猜疑反而更重了几分。 这姑娘们自矜身份,再加上与史湘云都是有交情的,倒还能忍着不议论,可屋里伺候的牌局的丫鬟却也不在少数,难免就有那一知半解又爱嚼舌根儿的。 于是临近过年这几日,继焦顺和二姑娘的谣言之后,焦某人和史大姑娘的小道消息,又迅速在荣国府蔓延开来。 文雅些的,说是两只麒麟一公一母,内蕴着三生三世的姻缘,非得是有情人才能拥有;粗俗些的,就一口咬定史湘云把贴身的物件送给了焦顺;再低俗的,干脆就直奔下三路去了。 偏不管哪一种,竟都是绘声绘色如同亲见一般! 这其中自然少不了焦某人的煽风点火推波助澜。 虽说他现下主要推进的是黛玉线,可这送上门的好机会又岂能错过? 再说想要达成真·后宫结局,双线乃至多头并进,本就是不可避免的基操,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等到年后,这消息就又传到了贾母耳中。 但不同于上回的勃然大怒,老太太问清楚缘故之后,沉默了足有半日光景,这才摇头道:“这捕风捉影的事情,家里若真当个事儿似的查问,别人反倒要当真了,且由它去吧。” 说是这么说,可她之前沉默了良久,显然并不是懒得理会这事儿,而是另有一番思量。 说穿了倒也简单。 一来焦顺的行市又大涨了不少,非是当初和贾迎春传绯闻时可比;二来史家最近流年不利,顶梁柱似的保龄侯史鼐,本想谋个肥缺来着,谁成想竟阴差阳错要被派去极西之地。 这显见五六年都未必能回得来,家里面正缺个能顶事的臂助。 两下里一攀一折,倒也勉强算是般配。 三来么…… 这毕竟是史家和焦顺的事儿,她虽是史家的老姑太太,却到底不好越俎代庖。 当然了,这都是后话,且先不去提它。 却说二十四这日下午。 贾兰也终于从书院回返家中。 因成绩在同侪当中名列前茅,他原是兴高采烈的回家报喜,谁知到了府里才知道母亲已经病倒多时了。 当下唬的连书本都丢了,撒丫子奔回家中,扑到李纨床前便泪眼八叉的嘘寒问暖。 却说自从被尤氏点破心思之后,李纨的病情就渐渐开始好转了,高烧退了,身子也渐渐有了力气,只是心下那股虚火一时还不得宣泄,晚上翻来覆去魂牵梦绕的,白日里就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如今见儿子扑到床前哭喊,她不觉又是心虚又是羞惭,忙表示自己的病已经好了大半,只是昨儿睡的不好,所以歪在床上补觉。 贾兰再三确认之后,这才破涕为笑。 等倒了晚上,这兰哥儿一面亲自侍奉汤药,一面埋怨道:“我知道您是怕耽误了儿子的学业,可学院里除了学业之外,也极重个人操行,若让人知道母亲病倒在床,儿子却悠游在外,日后却让我如何在学院里立足?” “是是是,我下回再不敢瞒你了。” 见他小大人似的,李纨心下熨帖之余,想到这些天自己日思夜想的全是那些腌臜事儿,竟极少想到儿子,那羞愧的心思便愈发重了。 一时又起了和焦顺彻底了断的心思。 只是…… 这心思被那虚火托着,总也落不到实处。 若是能不愧对儿子,又能……就最好不过了! 正发愁世间安得双全法,贾兰就小心翼翼的探问道:“听说母亲这回是因为心病,才……” “我这病不是因为你!” 李纨生怕他因此耽搁了学业,忙道:“你进了学有了长进,娘只会为你高兴,且咱们又不是远隔万水千山,我时常差人打探你在学院的境况,知道你在里面一切都好,又怎会因此忧思成疾?” “那母亲是因为什么得了心病?” “这……” 李纨一时被问的哑口无言,她总不好说这心病其实是生理需求引发的吧? 正想着该如何敷衍过去,贾兰却恍似已经得了答案,怒形于色的道:“莫不是受了那凤辣子的欺辱?若真是这般,孩儿……” “住口!” 听他怀疑到王熙凤头上,李纨先是松了口气,继而忙又呵斥道:“你岂敢这般非议长辈?若让人听了去,可如何是好?!” 见她这谨小慎微的架势,贾兰愈发笃定自己的猜测,于是咬牙切齿道:“在自家尚且不能说几句心里话,依我看这个家不要也罢,且等儿子过几年考取了功名,就接母亲出去过舒心日子,再不受这些糊涂妇人排挤!” 这所谓的糊涂妇人,除了指明面上的王熙凤之外,显然还映射了王夫人。 贾兰这也是积怨已久了,他是个早慧的孩子,又生性敏感——原文二十二回,众人都说他是‘牛心古怪’——自然早就看出王夫人对自家母子的不喜,以及王熙凤明里暗里的提防打压。 由此而来的冷遇,自然就更不用说了! 故此李纨一说不是因为自己,他立刻就疑心到了王熙凤和王夫人身上。 而李纨听他这话,在欣慰儿子孝顺有志气的同时,想到自己的贾兰本是长子长孙,荣国府的家业原该是他来继承才对,如今却一门心思想着要另起炉灶,又不禁满心复杂。 “母亲不信?” 贾兰看母亲的脸色,还以为她是不相信自己的能力,当下挺胸叠肚的道:“那家奴出身的焦顺,大字也不识几个,都能在工部风生水起,儿子出身贵胄之家,又是自幼饱读诗书,难道还比不上他?!” 听儿子突然提起焦顺来,李纨心下就有几分不自在。 本来想要岔开话题的,但听他话里似有小觑焦顺的意思,便又忍不住提醒道:“你千万不要轻视那焦顺,他虽不曾正经读过书,胸中却实有丘壑,那勤工助学的法子,能切中两处时弊痼疾已是难得,偏还占了劝学的大义,使得一众侧目之人无从挑剔。” “母亲忒也小觑我了!” 贾兰抱屈道:“我也只在家中说说而已,在外面岂会妄加议论?因祖父大人看重他,近来有人提起时,我都是以叔父尊称呢!” 其实…… 这个‘叔’字也可以去掉的。 “对了。” 贾兰又想到了什么,忍不住摇头唏嘘道:“我听说他最近排演了一出什么‘样板戏’,竟就又得了皇帝的青睐,上午特意去工部捧场不说,还当众赏下一件飞鱼服呢!” “塾师们因此都说是世风日下、乾坤倒悬,正直之士满腹才学不得伸张,反让幸进小人仗着奇巧淫技窃据了大雅之堂。” 听他话里依旧有轻视焦顺的意思,且对那些腐儒的抱怨颇为认同,李纨不由得坐正了身形,板起脸来认真道:“我让你读书是为了明理,却不是要把自己框起来,做别人的提线木偶应声虫——须知便是师长,有些话也不能偏听偏信!” “都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可早年间太祖爷起势时,身边有几个正经读书人?便咱们家祖上,都在工坊里做过小管事,论出身未必就强过那焦顺!” “建国之初,就连六部尚书之流,都有一多半不是正经读书人出身,也没见太祖一朝就纲常沦丧天下大乱。” “现如今读书人把持了朝堂,对焦顺这样的人百般打压,又贬斥他是凭借奇巧淫技媚上邀宠,明着说是提防奸佞幸进,暗地里还不是怕一旦开了这个口子,让匠官们分润了权柄?” “那些冠冕堂皇的言语,你在学堂里附和几句也还罢了,却万不能把这些全都信以为真,更不能一味墨守成规丢了变通之道!” 听母亲说的郑重,贾兰也不敢再玩笑,忙起身恭恭敬敬的应了,又赔笑解释道:“母亲放心,我自小也见惯了那些表面上冠冕堂皇,暗地里蝇营狗苟的人,断不会受了蒙骗。” 顿了顿,又刻意缓和道:“再者说了,那焦顺眼见着平步青云,日后等儿子入仕的时候,说不定还要指着他提携呢,如何就敢小觑了他?” 这话本是玩笑,他其实并不觉得自己堂堂国公府长孙,会需要焦顺来提携。 但无意之间,却让李纨找回了‘初心’。 是了,自己最早和焦顺接触时,想的就是给儿子铺路,后来忍辱负重也不无这方面的原因。 如今既然连儿子也存了这方面的心思,自己又怎好半途而废? 原就已经十分松动的心坎,又得了这牵强的借口,夜里便又不出意外的梦到了宁府小院,还有那个真切又陌生的山洞…… 第295章 君有诤臣,不亡其国;父有诤子,不亡其家 自从那日被平儿坏了好事,贾蓉回到家里是越想越心痒难耐,认定王熙凤确实有意要委身于己。 若错过了这等人间美事儿,只怕是要天打雷劈的! 遂把先前和焦顺的约定忘到了爪哇国,三不五时的找上门去,欲要和王熙凤再续前缘。 谁知时机总也不‘凑巧’,竟再没有独处的机会。 便偶尔见了面,王熙凤也是冷言冷语的,不曾显出半点亲热来——偏她越是这般高冷难攀,贾蓉心底的征服欲望就越是热切。 眼见过了隆源五年正月初六,年节的气息渐渐淡了,元妃省亲的事情却又近了,荣府上下为此忙的一塌糊涂,连东府这边也各领了差遣。 其中尤以贾蓉最是积极,为的自是能伺机与王熙凤亲近。 结果到了正月十一这日下午,还真就让他得了个好机会! 因王熙凤近来刻意疏远平儿,旁的丫鬟又多有不中用的地方,一时恼了便挨个骂的狗血淋头,然后连老带小全撵了出去。 正没好气的歪在抱厦小厅里闭目养神,那贾蓉就闻着味儿、顺着缝儿钻了来, 进门之后他两眼放光的,盯着那起伏不定的横岭侧峰,十根指头曲成了禄山之爪,腿上没了骨头似的往前蹭,隔着丈许远就恨不能伸长了胳膊挠上去。 王熙凤初时以为是有婆子丫鬟进来禀报,也懒得睁眼去瞧,可左等右等也不见来人开口,反而有磨磨蹭蹭的声音越来越近。 她狐疑的睁眼一瞧,却正对上贾蓉那垂涎欲滴的眼神。 “怎么是你?!” 王熙凤一骨碌爬起来,三分惊讶七分厌弃的瞪着贾蓉喝问:“你怎么来的?!” 顿了顿,又问:“你来做什么?!” “我自是来找婶子的。” 贾蓉见她俏脸含煞的,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架势,倒愈发期待将这凤辣子打横了摆置时,她究竟会露出怎样的媚态。 一时情热,忍不住趋前两步把手伸了过去,欲要去托王熙凤的下巴,嘴里更是拿腔拿调的调戏:“瞧婶子忙的,这都瘦了,我是瞧在眼里疼在心里……” 啪~ 话音未落,王熙凤就一把拍开了他的爪子,又照着他脸上狠啐了一口,呵斥道:“做什么,给我放尊重些!” 贾蓉虽手上吃疼,却以为王熙凤又在欲擒故纵,于是非但不恼,反雪花膏似的在脸上抹匀了,涎皮赖脸的笑道:“婶子赏下的东西,都是这般香……” “滚!” 王熙凤见他这副嘴脸,愈发的恼了,抓起枕头狠狠砸了过去,咬牙切齿道:“你在焦顺跟前卖了我,竟还敢过来哄骗我!莫非是想学那贾瑞不成?!” 贾蓉这才知道自己露了底,心下又惊又俱,生怕这凤辣子真要害了自己的性命,于是急忙仓惶的逃了出去。 不想刚跑到院门口,迎面险些就与贾琏撞了个正着! “二、二叔。” 贾蓉忙堆笑招呼。 贾琏倒背着手也不答话,只是上上下下的审视着他。 贾蓉到底是心虚,下意识的避开了贾琏的目光,就想着脚底抹油:“叔叔若没什么吩咐,我就先去忙了。” “慢着。” 贾琏这才开了口,冷笑道:“我听说你最近天天来找你婶子,只怕对老子娘都没这么孝敬过吧?!” “二叔说笑了,我不过是看婶婶近来忙的狠了,想着能帮衬就多帮衬些。” 说起孝敬来,贾蓉倒不心虚。 继母私会姘头时,哪次不是他帮着拉皮条?至于父亲那边儿,更是连原配夫人都献祭了! 似这般,谁敢说咱蓉大爷不孝敬? “哼!” 贾琏重重哼了一声,虚瞄着贾蓉道:“往后再有什么事情,记得先跟我说,你婶子忙的一塌糊涂,只怕未必照管的过来。” “是是是。” 贾蓉连声应了,见这叔叔并没有紧咬不放的意思,再想想自己也确实没占着什么便宜,腰杆子不觉就硬了,刻意的显摆道:“叔叔几时得空,就来家里,好酒好菜管够,我新买了几个会跳舞唱曲儿的丫头,环肥燕瘦养人的紧——咱们叔侄一块高乐,岂不强过叔叔整日闷在家里无处排解?” 这分明是在嘲讽贾琏被夺了财权,再不能过那歌舞升平的快活日子。 贾琏听的脸色一沉,待要再和贾蓉分辩两句,这厮却早一拱手飞也似的去了。 贾琏只好愤愤的一甩袍袖,进门去寻王熙凤这罪魁分说。 却说这贾蓉溜出抱厦小厅,看看左右无人,便狠狠啐一口,骂道:“也不知是哪个小人坏了爷的好事!” 说是不知,其实心下早有了揣测,毕竟这事儿除了某人之外,也再没有第二个…… “你骂谁?” 恰在这时,转角处突然就冒出个人来,同样是倒背着手上下审视贾蓉。 “焦、焦叔叔怎么在这里?” 见来人正是焦顺,贾蓉心下了打个突兀,忙上前赔笑见礼。 就听焦顺又问:“你刚才骂谁呢?” “没骂谁。” 见焦顺不错眼的盯着自己,贾蓉心里头发虚,忙侧身往来的方向一指:“是琏二叔,他方才没来由训了我几句,当真是莫名其妙的紧。” 焦顺冷笑:“没来由?我看未见得吧。” “这……” 听是话里有话,贾蓉身形又矮了三分,讪讪打探道:“侄儿实在听的糊涂,还请叔叔示下。” “你琏二叔就是我找来的。” 焦顺居高临下的盯着贾蓉:“拿了我的好处还想首尾两端,莫非真以为我治不了你?” 他是打算稳扎稳打,却不是要忍气吞声,而是想既要韬光养晦又要有所作为——故此虽放缓了对王熙凤的攻势,却绝不会眼瞧着贾蓉出卖自己,而毫无动作。 果然是他! 贾蓉证明了先前的揣测,想着到了嘴边的肥肉,愣是被焦顺给弄飞了,心下满是怨愤,嘴里却讪讪道:“叔叔可冤死我了,我哪里就敢……” 说到半截,就见焦顺的脸色目光越发阴冷。 贾蓉打了个哆嗦,便没敢再狡辩下去。 心里盘算着,这大半年过去了,许氏对自己而言早没了新鲜劲儿,便真被父亲扒了去,倒也没什么打紧的。 只是自己近来过的潇洒滋润,全凭焦顺分润的好处,若真恼了他,断掉这些进项…… “干爹!” 想到这里,贾蓉果断选择认怂,深施一礼道:“是儿子错了!求您老看在我平素伺候的还算周全,就高抬贵手饶了儿子这一回吧!” 焦顺:“……” 这父子俩还真是不要脸的祖宗! 想到自己在宁国府的‘外宅’,还需要他做个幌子顶在前面,焦顺又盯着贾蓉半晌,直到他额头沁出细汗来,这才冷声道:“看在你母亲面上,这回我就饶了你,若再敢有下回,南边儿的买卖你就不要沾手了!” “是是是,儿子再不敢有下回,再不敢有下回了!” 贾蓉一面庆幸自己软的及时,一面却又暗恨不已。 这该死的,果然是要拿这事儿威胁自己! 自己堂堂宁国府的继承人,难道就任凭他个家奴搓圆捏扁不成? 贾蓉连吃了三次排头,一时竟冒出了奋发图强的念头。 可左思右想,他也没想出该怎么奋发、怎么图强,最后只能盼着亲爹早死早托生,自己也好尽快继承家业了。 ………… 返回头再说贾琏。 他气冲冲进了抱厦小厅,见王熙凤独自在屋里,却也是面沉似水的样子,心下先就松了口气——他固然风流惯了,却绝不想自己头上也沾染颜色。 眼见王熙凤抬眼望来,他立刻先发制人:“那蓉哥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原想着王熙凤或是遮掩狡辩,或是顾左右而言他,自己再当面将其拆穿。 谁想王熙凤毫不示弱的冷笑道:“二爷能惦记外面的,旁人自然就能惦记家里的,只是我学不来二爷的放荡风流,连让他吃了几回闭门羹不说,今儿实在躲不过去,也只两句话就打发了!” 听她旧事重提,贾琏又羞又恼,仍然强行指责:“我早说这些猴崽子多半不安好心,你总不以为意,偏还怪我多心!瞧瞧,这到底是召了狼来……” “我自然比不得二爷!” 不等贾琏把话说完,王熙凤再次冷嘲热讽:“二爷都不等外面惦记,自己就争着抢着去做那些腌臜事儿了!” “你!” 贾琏被她顶撞的暴跳如雷,有心要摔几样东西,可又怕像先前那样彻底闹翻——贾蓉的事情让他有了危机感,这才看似是兴师问罪,其实却是为了重修旧好来的。 于是深吸了口气,放缓语气道:“就算是跟我置气,这些日子总也该消停了,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才肯罢休?” “哼~” 王熙凤将两只勾魂夺魄的丹凤眼往上一翻:“明是二爷找上门来,指着贞节牌坊说人不干净,偏怎么又是我在置气?” 先后几次伤怀,她实则已经对贾琏没了夫妻之情,否则也不会起意要便宜贾蓉。 但想到自己既要整治焦顺,又要提防平儿这小蹄子,少不得要借贾琏的力,于是便稍稍缓和语气,给了贾琏一个台阶:“二爷成天不着家,却怎么竟也知道蓉哥儿的事儿?” 但凡贾琏随便找个理由,她也就借坡下驴了。 谁成想贾琏却是洋洋得意的道:“也亏得是焦顺提醒,否则……哼!” 说到半截,想起方才两人是孤男寡女,虽不大相信他们敢白日宣y,贾琏心底仍是有些不痛快。 “焦顺?” 王熙凤却是大吃一惊:“怎会是他?!” 而见王熙凤震惊不已,贾琏却只以为她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亲手调教出来的奴才竟会吃里扒外。 一时不由得意起来,没口子的赞道:“我一贯不大瞧的上他,不想他倒是个识大体的,从徐氏哪里听了些风声,就急急忙忙禀给了我。” 说到这里,又忍不住横了王熙凤一眼:“不想就被我逮了个正着!” 这回王熙凤却顾不上反唇相讥了。 她愣怔着坐回了床上,好半晌才咬牙切齿道:“好个焦顺,真真是好算计!” 王熙凤原提防着焦顺借平儿之手算计自己,谁成想他竟反其道行之,选择了从最出人意料的地方破局! 因双方冲突的起源,就是焦顺包藏不轨之心,甚至当面调戏自己。 从常例推论,这事儿‘利益’受损最大的就是贾琏,焦顺避开贾琏还唯恐不及呢,故此王熙凤万没想到,焦顺竟敢主动联络贾琏辖制自己! 可难道他就不怕自己一时恼了,干脆把当日的事情抖搂出来? 一面分析和盘托出此事,对自己究竟利弊如何;王熙凤一面又试探着道:“这猴崽子倒会两头卖好!你可知道,当初你在外面想要安置外室的事儿,就是他查出来禀给我的。” “我自然知道。” 谁想贾琏非但不恼,反而得意洋洋的道:“他压根就没瞒着我,说是自小受咱们的恩典,只盼着咱们夫妻家和万事兴!故此当初我起了外心,他查出来就禀给你;你起了外……咳,你被人惦记上,他听说了自然也要禀给我知道!” 说着,又摇头晃脑的品评:“都说是‘君有诤臣,不亡其国;父有诤子,不亡其家’,我先前还不解其意,如今看来,说的就是这焦顺啊!” 铮臣、铮子? 王熙凤听了这话险些把鼻子给气歪,若焦顺都算的上是铮臣、铮子,只怕这朝堂上、这荣国府里,就再没有人可称奸佞了! 偏这时贾琏又腆着脸道:“他尚且知道家和万事兴的道理,咱们又何苦为了些小事,闹的……” “滚!” 听他还拿焦顺说事儿,王熙凤终于按捺不住,起身大作河东狮吼! 她现下终于明白,焦顺这一手目的何在了。 辖制贾蓉倒还在其次,主要是为了釜底抽薪,断掉王熙凤和贾琏携手同心对付他的可能。 瞧贾琏如今这态度,王熙凤即便把当日的事情和盘托出,多半也会被贾琏当成是恼恨焦顺检举揭发,故意要诬赖焦顺。 想清楚这些,王熙凤心下恼恨的不行,自来只有她算计人的份儿,还从没有被人这般算计过。 遂又赌咒发誓,日后但凡得了机会,必要叫这猴崽子好看! 【终于是快写到元妃省亲了,原着里从修院子到省亲这段剧情,统共就只写了一章,还大半都是竣工后给园子起名的戏码。 故此入v后的两百多章,基本全是承前启后的凭空推(hu)演(bian)…… 好在剧情也还算通顺——嗯,应该算是吧?】 第296章 游船惊梦 设计警告了贾蓉一番之后,焦顺回家用罢午饭,原想在床上软玉温香的小憩片刻。 不想贾政就差了人来,说是下午准备在院子里彩排彩排,特请焦顺这个工部能吏一同前往,看还有什么可以增删修改的地方。 焦顺也正想瞧瞧,这府里都准备了什么节目——他毕竟是外男,迎驾当日自是应当回避的,所以也只能拿这彩排过过瘾了。 等跟着那小厮到了别院里,就见除了任事不理的贾赦之外,东西两府的头面人物几乎都已经聚齐了。 焦顺上前见过贾政,又和贾珍、贾琏、贾宝玉几个打了招呼,贾蓉贾蔷则是连忙上前尊称叔叔。 彼此一番寒暄过后。 众人就开始沿着既定的路线前进,就只见沿途两侧都改成了常青树种,稍远些的则是用绸缎绢布等物,裁剪出了各式各样的花朵枝叶,再搭配上无处不在的彩灯,看上去当真是争奇斗艳繁花似锦。 却说用这绸缎绢布裁出假花假叶,原本是贾宝玉给出的主意,可如今他自己却怎么瞧怎么别扭,总忍不住去想,置办这些东西的银子,到底是出自薛家还是林家。 如果修这院子时,没有这般铺张浪费极尽奢华,自己和林妹妹之间,还会不会落到现今的窘境? 他越想越是情绪低落,越想越是不合群。 旁人倒都是兴高采烈说说笑笑,尤其是薛蟠,这厮旁的不成,烘托气氛倒是一把好手。 一路上连不苟言笑的贾政,都几次被他逗的窃笑不止。 在山石园林间七拐八绕,眼见到了一处小小的码头,岸边早有一艘游船等候多时,众人踩着踏板上了船,三名船夫便各用撑杆点着岸上、水里,让那游船飘飘荡荡顺河而下。 这寒冬腊月的,寻常溪流河水早都冻住了,但荣国府为了让省亲的队伍欣赏沿河景致,自初六起每日都让人凿开河面,又把挖出来的冰块堆在两岸,再以此为根基竖起了百十座大小不一的冰雕。 等游船顺水撑出一段距离,两岸又次第放起了烟花,虽是白日焰火欠了些味道,但有那晶莹玉透的冰雕做陪衬,倒更应了火树银花一词。 却说众人正纷纷往两岸张望,忽听的得前面不远处传来银铃也似的笑声。 循声望去,原来是听说河岸边要放烟火,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几个,也领着姑娘们过来瞧热闹了。 眼见那一个个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聚在一起欢声笑语不断,分明是在岸边又添了一处奇景,甚至连盛放的白日焰火都被盖了过去。 旁人也还罢了,早就不耐烦跟男人厮混的贾宝玉,却是恨不能肋插双翅,好飞过去和姐妹们团聚。 “大爷小心啊!” 他正望眼欲穿,忽听身旁传来一声惊呼,贾宝玉侧头看去,却正瞧见薛蟠从船上一步迈空,竟就直接扑进了河里,噗通一声砸的水花四溅!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岸上船上的人全都傻了眼。 还没等反应过来,那薛蟠竟又从水里冒了出来,眨眼间就露出了大半个头。 众人只当他是会水,刚松了一口气,不想又见这厮双手胡乱扑腾着,仰头喊道:“救……” 第二个字都没来得及出口,他就又咕嘟嘟的沉了底儿。 却原来这河道是人工开凿的,水深还不足七尺【约两米】,而这呆霸王身高就接近六尺,差不多刚沉下去就踩实了,于是又发力从水底下蹿了出来。 很快他又第二次从水里冒了头,再次喊道:“……命!” 喊全了‘救命’二字,他又咕嘟嘟的沉了底儿,瞧那气泡又多又密,足见这厮在水底也不曾闭嘴。 只这两次冒头,他离游船就有一丈多远,再几次起伏,更是彻底被抛在了后面——这倒不是他在水里移动了,而是游船依旧在向前行进。 这时船上众人才终于反应过来,忙都挤到了船尾,指着薛蟠七嘴八舌的乱叫,催促会水的赶紧下去救人。 岸上的妇人们也不遑多让,其中最激动的,自非薛姨妈和宝钗莫属。 这时贾珍急中生智,举着双手大叫:“快、快快!下水救人的一律赏银百两!” 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他话音未落,三个船夫便噗通噗通接连的跳了下去。 水性最好的一马当先,几乎眨眼的功夫就到了近前,只是他刚要伸手去扯薛蟠的后颈,那薛大傻子仗着身高臂长,竟抢先扯住了他的肩膀,然后就像是个八爪鱼似的缠了上去,死活不肯撒手。 这当先的船夫虽然水性精熟,却生的矮小瘦弱,入仕被身高力不亏的呆霸王拼命缠住,一时却如何挣的脱? 生生被薛蟠拉着在水里起起伏伏,连勒带呛的,眼见就翻起了白眼,看样子竟是要死在薛蟠前头。 后面两个船夫见状登时都犯了难,他二人虽有些水性,可下来的时候过于匆忙,未曾褪下厚重的冬衣,如今身上如同灌了铅似的,在这冰冷的河水中游动就已然竭尽全力,再想同时救下两个抱在一起的人谈何容易? 两人下意识的对上了眼,其中一个实诚的还想商量个法子出来,不想同伴突然哎呀惊叫:“不好,我、我抽筋了!” 当下也在原地浮浮沉沉起来。 剩下那人是彻底傻了眼,下水时明明是三打一的局面,这怎么眨眼的功夫就变成自己一挑三了? 他有心照葫芦画瓢,然而虽然这大冷的天冒然下水,肌肉痉挛是常有的事儿,可也没有两个人同时抽筋的道理。 偏他自己就算想救人,也是有心无力。 一时直急的围着薛蟠团团打转。 船上众人见状更是心急如焚,贾宝玉、贾蓉、贾蔷上蹿下跳,贾政、贾珍、贾琏则是催着赶紧再下去几个帮忙。 可有了船夫们的前车之鉴,余者水性又都比不得他们,面对这等凶险局面,都是眼睛朝前、身子往后,来了个望而却步。 而眼见船上众人束手无策,岸边姑娘们的尖叫声也是此起彼伏,薛姨妈更是哭喊挣扎着要往水里跳。 “都站稳了!” 就在这紧要关头,忽听得船上一声暴喝,紧接着船身猛地一震,先是止住了顺水漂流之势,紧接着竟逆行向上。 众人慌张的稳住了身形,这才发现是焦顺拿了撑杆,正在奋力的催使着游船往薛蟠处靠拢。 大家这才如梦初醒,惊觉比起直接下水捞人,把船靠过去显然才是上策! 按说就算旁人一时情急反应不过来,船夫们迟早也能想到这个法子,偏偏贾珍那句‘下水救人的赏银百两’迷了几个船夫的耳目心窍,让他们全都争着抢着跳进了水里。 想明白这些,贾政没好气的瞪了贾珍一眼,又催促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帮焦大爷撑船!” 众豪奴闻言,自觉得了将功赎罪的机会,忙潮水似的往焦顺跟前凑。 “都给我站住!” 焦顺却是没好气的呵斥道:“这东西得使巧劲儿,外行人只会裹乱。” 豪奴们只好失望的停住了脚步,不过也有那聪明伶俐的,悄悄凑到了船沿,只等游船靠近之后就拉人上船。 这时岸上的女人们也终于镇定下来,一个个屏住呼吸伸长了脖子,等着盼着游船破浪前行。 彼时两岸的焰火尤未消散,就在那火树银花之下,只见身形魁梧的焦顺在船头巍然不动,两臂一较劲似有千斤的力道,独自催使着游船逆流而上。 当中是七八个陪衬似的豪奴,船尾则是欢呼雀跃趾高气昂,却从头到尾百无一用的贾家众人。 这强烈的对比画面,也不知被多少女子纳入眼帘,又印在了脑海心底。 眼见游船到了近前,豪奴们七手八脚的捞起了薛蟠,就见这厮早喝的肚儿滚圆直翻白眼。 “快、快让他把水吐出来!” “掐人中、掐人中!” “抠嘴、抠嘴!” “让他趴着、趴着吐!” 贾政等人虽不曾上手,但围在旁边比手画脚的,却比真正施救的人还忙活。 豪奴们按照主人的吩咐,乱七八糟的施救,一时却不见有什么起色。 贾政直急的边跺脚便冲岸上喊道:“快,快去找些粪水备用!” 妇人们闻言却是面面相觑,为防腌臜了贵人,这别院的厕所打从腊月里就禁止使用了,如今清理的比老百姓家里还干净,那有什么粪水可用? 前院倒是有,可大老远跑个来回只怕薛蟠未必能等得及。 “起开!” 这时又是焦顺站了出来,没好气的把那些豪奴轰到一边,在薛蟠身边单膝跪倒,让他趴在自己腿上,用膝盖顶住他的小腹,然后双手在他背上用力按压。 “哇!呃……哇!” 不多时薛蟠便翻着眼开始大口大口的往外喷水。 “好了、好了,薛大爷吐出来了!” “亏是焦大爷在,不然……” 众人都松了口气,这才有豪奴如法炮制,去救被薛蟠牵累的船夫。 至于另外两个船夫,早都不声不响爬上了船,正卖力把船往妇人所在的岸边划去。 不多时游船靠岸,刚搭好跳板,薛姨妈便跌跌撞撞四肢并用的冲到近前,一把抱住薛蟠嚎啕大哭:“我的儿、我的儿,刚才你可吓死我了!” 薛宝钗紧随其后,眼眶也是红彤彤的,却还保持着一贯的镇定,郑重对焦顺深施了一礼:“焦大哥对我哥哥恩同再造,这大恩大德我们薛家上下没齿难忘!” 焦顺却还是头一回与宝钗靠的如此之近。 明明只比邢岫烟大了几个月,但眼前这女子的身段体态,却明显要丰熟许多,五官眉眼也是一等一的出挑,但最吸引焦顺的,却是那身娇嫩水润的肌肤,天然通透白里泛红,便再怎么盯着也挑不出瑕疵来! 真是可惜…… 这事儿出的太晚了,不然凭这一波好感度,再怎么也不至于让贾宝玉给搅黄了。 焦顺盯着薛宝钗心下满是遗憾,比起病西施一般的林妹妹,这丰怯好似杨妃的宝姐姐,显然更对他的胃口——至于湘云,瞧身段日后应在两者之间。 约莫是感受到了焦顺目光里的炽热,宝钗低垂了眉眼,转头劝道:“妈妈,还是赶紧让哥哥下船,再请大夫瞧瞧有无损伤吧。” 薛姨妈这才恍过神来,忙起身用帕子擦了眼泪,示意左右把薛蟠弄下船。 她原想亦步亦趋的跟上去,但随即想起自己还没谢过焦顺的救命之恩,忙上前毫不避讳的抓住了焦顺的手,连摇带晃的道:“顺哥儿,这回多亏了有你在,不然、不然我可就活不成了!” 这薛姨妈的丰怯还在女儿之上,且肌肤也是一脉相承的细嫩,不敢说和宝钗比肩,却也强出同是寡居多年的李纨一筹。 没能和宝姐姐亲密接触的遗憾,焦顺暗暗在薛姨妈手上找补了些,嘴里却义正言辞道:“您这是说的哪里话,您待我母亲如同亲姐妹一般,我岂能对薛兄弟见死不救?” “好孩子、好孩子,不枉我当初……” 薛姨妈激动的拉着焦顺,还要再说些什么,王夫人却在岸上招呼道:“且先下来吧,有什么话要对畅卿说,也等过后不迟!” 薛姨妈遂又交待,让焦顺事后务必要去家里坐坐,这才追着薛蟠下了船。 这时贾政等人才又围了上来,先是七嘴八舌的称赞焦顺临危不乱,然后又簇拥着他下了游船。 因方才的事情,焦顺下船时自是万众瞩目。 内中更有几道额外热切的目光,焦顺偷眼打量,却是邢氏、尤氏、还有李纨。 前两个十分正常,可这李纨却怎么比她们还热切? 瞧着竟似是要把自己生吞活剥了似的。 焦顺有些莫名其妙,她先前不是闹着要和自己一刀两断吗? 当初还恁般的毒舌,当面将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 也或许…… 是自己理会错了意思,这目光其实不是热切,而是恨之入骨的意思? 焦顺心下狐疑,却不知李纨强撑着站在那里,却是两股战战的直起腻,原还想着等省亲之后,再让尤氏拉一回皮条,如今竟就片刻都不想等了。 恨不能立刻就寻个背人的所在,轰轰烈烈的与这冤家一诉衷肠! 第297章 夜不能寐 都说‘傻子抗冻’,这话在薛蟠身上倒是不假。 先后下水的四个人里,被薛蟠缠住的船夫如今出气儿多进气儿少,能不能保住性命还两说呢。 另外两个‘划水’的船夫,此时也都病恹恹的。 唯独这呆霸王,虽也是浑身直打寒颤,精神却倒亢奋的紧,骂骂咧咧把众人给的手炉揣入怀里,又用焦顺的大氅团团裹住身子,便比手画脚的讲起了‘水底见闻’。 听那言语,若不是几个船夫非要碍事儿,他早从水里直接蹦到岸上了——顺带着,还能捞上来那么大那么大的一条活鱼! 王夫人见他这时候还敢胡说八道,忍不住呵斥道:“你这孩子浑说什么!方才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生生就往水里头跳,莫不是被……” 因薛蟠落水前的举止实在古怪,她原是怀疑到了神神鬼鬼头上,可想着再过几天元春就要回家省亲了,忙又把后边的言语吞了回去。 “这……” 薛蟠听姨妈问起缘由,那机关枪似的大嘴登时卡了壳,先是讪讪的避开了王夫人的目光,随即又用眼角余光往姑娘们那边儿扫量。 薛姨妈见状也急了,生怕儿子是被什么给迷了,顿足催促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快说啊!” 旁边薛宝钗却瞧出了些端倪,悄悄顺着哥哥的目光在人群中锁定了目标,随后又打起了圆场:“想是哥哥光顾着看烟火,一时没注意脚下吧?” “对对对,就是这么回事!” 薛蟠如蒙大赦,忙把头点的拨浪鼓似的,一时也不知牵动了哪里,又连打了几个喷嚏。 “你这孩子,平素也还罢了,怎么在船上也没个定性?!” 王夫人倒也没多想,连声吩咐道:“快把他送到家里换一身干净衣服,喝上两碗热汤,再请个大夫好生瞧瞧!” 她既发了话,立刻就有仆妇小厮上前扶起了薛蟠。 薛姨妈和宝钗又对焦顺千恩万谢了一番,母女二人这才簇拥着薛蟠去了。 王夫人也是满口的感激不尽,可除了感激之外,隐隐又存了些焦躁不安的心思。 如今离她出尔反尔,也不过才月余光景,今天焦顺当众救了薛蟠一命,薛家必是感恩戴德涌泉相报。 旁的也还罢了,若因此影响了那金玉良缘…… 正暗暗发愁之际,忽然得了林之孝家的禀报,说是史家差人送了湘云姑娘来,随行的管家娘子也不知为了什么,见过老太太之后,又要求见太太。 听是史家来人求见,王夫人先与贾政告了声罪,又把姑娘们交由李纨看顾,便自去前院见客。 ………… 却说薛家众人回到家中。 那薛蟠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虽嚷着自己一切都好,还是被母亲妹妹勒令在床上休养。 贴身服侍薛蟠的丫鬟,因见那大氅不是自家的东西,便捧了来问薛姨妈该如何处置。 “这是顺哥儿的衣裳。” 提到焦顺,薛姨妈先双手合十连念了几声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今儿亏是有他在,不然你们大爷只怕就……快把这衣裳好生洗干净,等明儿我亲自给他送家去!” 薛宝钗在旁边听了,却觉得有些不妥。 贾迎春的旧案且先不提,史湘云和焦顺之间,因金麒麟一事惹起的风言风语可还没消停呢,她如何肯往这个坑里跳? 当下忙劝说道:“妈妈不是说让他来咱们家么?到时当面把这衣裳给他就是了,何必再两头跑,反闹得彼此不方便。” 因怕薛姨妈不答应,又顺势岔开了话题:“对了,哥哥先前到底是因为什么掉进水里的?” 薛姨妈一听这话,登时把别的都忘了,做到床沿上拉着儿子的手,惶恐道:“说也是呢,我眼瞧着你就往水里跳,莫不是被什么脏东西给缠上了吧?” “才不是什么脏东西!” 见没了外人,薛蟠也没瞒着,当下一骨碌做起来,拥着被子激动道:“是林妹妹!两年多不曾照面,不想她竟就出落的恁般水灵,我见了她一时连骨头都酥了,满心就想着要与她亲近亲近,结果不留神一头扎进了水里。” 说着,他反手扯住母亲的袖子,央求道:“我只道妹妹就是天仙下凡,不想还有个林妹妹——怪道宝兄弟总缠着她,如今我的魂儿都跟她走了,若不把她娶回家,只怕三五天就要死了!” “妈妈快去跟姨妈说说,好歹让姨妈把她给了我,到时候我只在家里守着她,再不出去胡闹了!” 宝钗听了哥哥这些‘肺腑之言’,心下也不由得有些意动。 林黛玉虽一向与她不睦,但论才学品貌都是一等一的,做薛家的少奶奶绝对是绰绰有余。 倘若哥哥真能就此痛改前非,也不失为…… “这事儿决计不成!” 然而薛姨妈却断然拒绝,连连摇头道:“林丫头身子骨弱,咱们家又只你这一根独苗,怎么也该寻个好生养的才是道理。” 见儿子沮丧,她又举例道:“不单是咱们家如此,你姨妈不喜林丫头,也有这方面的缘故——他们荣国府选女主人,一贯都是挑好生养的,你姨妈、凤丫头、珠哥儿媳妇,甚至连先前没了的大太太也是如此。” 薛蟠哪管这个? 当下赌气又挺起了尸,嚷着说是得不到黛玉,自己这就要死了。 他这一撒泼,薛姨妈的立场就有些动摇起来。 但宝钗却被母亲的话说服了,板起脸呵斥道:“林妹妹是老太太的心头肉,哥哥素来没个好名声,咱们真要上门提亲,只怕是自取其辱!” 薛蟠闻言又一骨碌爬了起来,愤愤的质问道:“我虽失手打死过人,却也不曾做过烧杀劫掠的勾当,怎么就名声不好了?” 母女两个一时竟无言以对。 ………… 却说经这一场插曲,彩排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等薛家众人离开之后,男女双方也便分道扬镳,各寻下处。 贾政命人在稻香村摆下酒宴,因焦顺方才的壮举,自然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少不得争着抢着要敬了他一盏。 而趁着众人推杯换盏其乐融融,贾宝玉便脱身出来,一路扫听着寻到了藕香榭里。 进门就见李纨领着姑娘们散坐在厅中,正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方才的事情,期间自然也少不得对焦顺的溢美之词。 贾宝玉方才在席间就已经灌了两耳朵,自不耐烦再听这些,又见多日未见的史湘云也在厅中,不由欣喜道:“云妹妹什么时候来的?方才我在岸边儿怎么没瞧见你?!” 史湘云是腊月二十六,才被接回家过年的,一晃半月未来荣府,她和姐妹们都亲近的紧,唯独见了宝玉娇哼一声,偏过头对其不理不睬。 贾宝玉碰了个钉子,挠头看看众人,见众人也都不解其意,便讪笑着凑到近前,又是鞠躬又是作揖的道:“妹妹这是怎么了?这在家过了个年,难道就与我生分了不成?” “亏你也好意思说!” 史湘云本就是个绷不住的,当下叉着腰起身,将嫩葱似的指头往贾宝玉胸口上一戳,愤愤道:“都是你那日胡说,闹的外面也跟着乱说一气,到如今,竟连我们家里都问起这事儿了!” 说着,把个金麒麟拍在正中方桌上,环视众人道:“我说是放在家里了,你们偏不信,如今一个个都过来瞧好了,往后再冤枉我,我可不依!” 众人这才知道,那些谣言竟传到了保龄侯府,怪不得今儿她一见宝玉就要兴师问罪。 贾宝玉自知理亏,忙不住的作揖赔不是:“好妹妹,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只求你饶了我这一遭,往后谁要再敢冤枉妹妹,我就先和她急!” “哼~” 史湘云冷哼一声:“我不听你说什么,只瞧你日后怎么做!” 说着,一转脸却又笑嘻嘻的提议道:“今儿好容易凑这么齐,咱们总该耍些什么才好,何不让人去邢姐姐哪儿,借了那三国杀的牌戏来玩儿?”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探春绕到湘云身后,环住史湘云的脖子笑道:“上回就因为这牌戏起的头,你怎么还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 史湘云不以为的翻了个白眼,昂起略带婴儿肥的小脸认真道:“听他们几句风言风语,难道就要当个绝情灭性的姑子不成?再说若为这些就和邢姐姐闹生分,我倒成什么人了?” 见她如此爽利大度,众姐妹或是钦佩或是不以为意。 李纨起身笑道:“是了,是了,咱们云丫头身正不怕影子斜——只不过你们既要玩儿那费心费力的牌戏,可千万别拉着我,我精神不济,先回去歇着了。” 史湘云忙挣开探春的环抱,起身关切道:“都这么久了,嫂子的病难道还没好透?” “已经大好了,只是虚火难消,晚上盗汗多睡不踏实,这白日里自然容易精神不济——你们耍你们的,不用管我。” 李纨说着,便带着素云和两个小丫鬟出了藕香榭。 而在园子里七拐八绕之后,她又表示心里实在浮躁的慌,要独自发散发散,将素云等人全都给打发了。 等左右无人,李纨这才悄默声的寻到了稻香村左近。 她如今是一刻也等不得,满心躁郁的几乎发狂,故此也管不得许多,只想着守株待兔等焦顺落单,便拉他去那山洞里一慰相思之苦。 然而天不作美,她左等右等,好容易等到酒酣宴散,焦顺却是和醉醺醺的贾政并肩出来的。 李纨一直尾随着他们出了别院的大门,也没能猫着机会与焦顺独处,最后只得窝着一肚子邪火回了家,连着两晚上都没能合眼。 焦顺对此却是一无所知,辞别贾政回到家中,就揽着玉钏睡的昏天黑地。 贾政原也想去赵姨娘处老夫聊发少年狂,不成想却被王夫人半路截住,只得跟着她一起回了堂屋上房。 王夫人亲自倒了杯茶给他解酒,见他无精打采闷闷不乐的,想到先前偶然翻出来的虎狼之药,心下直觉好没意趣,可到了她这年岁,总不好再为此争风吃醋。 于是板起脸道:“老爷,史家今儿差人送云丫头来时,还特意跟我打听了畅卿的事儿。” “嗯?” 贾政因有三分酒意,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纳闷道:“史家打听畅卿做什么?” “这……” 王夫人先把金麒麟的事情说了,又道:“谁能想到就这么巧,云丫头自小戴在身上的东西,偏畅卿手上也有个一模一样的,结果被宝玉失口点破,如今在外面传的沸沸扬扬。” “又是这小畜生作孽!” 贾政重重一拍桌子,没好气道:“可是史家听了风声,过来兴师问罪的?若是如此,我就绑了这小畜生去史家负荆请罪!” “老爷先不要动怒。” 王夫人劝了一句,又道:“先前宝钗的事儿,到底是留了芥蒂,若能把云丫头说给畅卿……” “这史家怎肯答应!” 贾政把头摇的拨浪鼓仿佛:“若论前程、论才干,二人倒也算般配,可史家即便再怎么落魄,也是正经八百的侯府,云丫头虽是孤苦伶仃,却也是正经八百的高门贵女,这门不当户不对的……” 王夫人忙道:“我原本也觉得不合适,但今儿瞧史家的意思,倒像是并不反对这门亲事似的,甚至还专门问了畅卿的脾性呢。” “竟有这等事?!” 贾政皱着眉头起身,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捋须道:“既如此,等省亲之事了了,我就去保龄侯府打探打探,看那边儿到底是什么章程。” 顿了顿,又犹豫道:“是不是该先问一问老太太?” “老太太早知道金麒麟的事儿了,却不曾像先前二丫头时闹起来,这态度不问可知。” 贾政微微颔首,认可了妻子的说法:“其实抛开门第之见,若有畅卿这么个能做事的女婿,对史家也不无好处。” 又忍不住叹道:“唉,也是表兄运气太差,原本掏空了家底想要谋个肥缺,偏就撞上朝廷要派驻欧罗巴公使,那边儿又最讲究爵位门第……” 说着,摇头不已。 王夫人却懒得理会史家如何,只想着这事儿若能成,宝钗那边儿也就稳妥了。 二人又闲话了几句,便各自洗漱进了里间卧室。 王夫人因惦记着那些虎狼之药,心下难免有些异样心思,又想着是不是该劝丈夫爱惜身子。 谁知贾政却是沾床就睡,片刻功夫就起了鼾声。 在赵姨娘屋里,却不见他这般! 王夫人幽怨不已,在床上辗转反侧多时,冷不丁想起让金钏丢掉的丝衣丝袜,不由暗悔当初不该为了面子丢了里子,现今再想向妹妹讨要,却又如何拉的下脸来? 第298章 工人纠察队、尽在不言中 转天到了正月十二。 因赶上要去衙门里轮值,焦顺天不亮就得爬起来晨练。 玉钏没精打采的伺候着他披挂整齐了,又目送他出了门,这才开始收拾床上、身上的残局。 先是用床单卷了替换下来的内衣,然后又小心褪下了身上丝袜,一股脑都丢进柏木盆里——金钏死后,玉钏原本想把这东西付之一炬的,可转念又一想,穿着王夫人贴身的物件做那腌臜事,岂不就如同糟践她本人一般? 故此非但没有毁掉,反而当成了‘战袍’使用,又能解恨又能助兴。 只瞧上面的痕迹,就知道昨儿必是尽兴的。 可玉钏却半点高兴不起来,初时她未经人事,总以为男女只要睡在一起就能怀上孩子,后来自己迟迟没能怀上,反是邢姨娘入门不久就有了身孕,这才渐渐起了疑虑。 经过旁敲侧击的打听,最近她终于弄明白,原来大爷和丫鬟们在一起时,都采取了避孕措施,所以想要靠子嗣直接上位,短时间内是没什么指望了。 目前看来最有可能的捷径,就是焦顺许下的香饵——即,在林黛玉那边儿取得突破性的进展。 可问题是邢岫烟自从有孕,就不敢再随意外出了,即便玉钏铆足了劲儿,想要在林姑娘主仆面前推销自家大爷,也得先有这个机会才成。 上进之路暂时无望,偏昨儿又听说,王夫人从贾宝玉屋里提拔了一个什么小红,顶替了金钏留下的位置,这一来玉钏心下就更是不痛快了。 闷闷不乐的收拾完残局,她又在卧室里发了一会儿呆,估摸着焦顺快要晨练完了,这才施施然到了客厅里。 结果就见香菱正拄着墩布,在那里皱着小脸愁眉不展,似是有什么天大的心事一般。 玉钏不由得大为纳闷,这香菱一贯是个没心没肺,却怎么莫名其妙就发起愁来了? 难道也是因为…… 正以为香菱终于开了窍,却听这痴丫头喃喃念道:“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作者皆殊列、名声岂浪垂,骚人嗟不见、汉道盛于斯。” “什么意思?” 玉钏听的一头雾水,上前探问道:“你一个在这儿嘀咕什么呢?” 香菱却是叹了口气摇头不语。 玉钏愈发的好奇,再三的逼问,又威胁要呵她的痒,香菱这才如实道来:“我是瞧林姑娘和宝二爷愈发疏远了,只怕日后……” “日后怎得?” 玉钏不等她说完,就冷笑起来:“你难道还盼着他们破镜重圆不成?好啊、好啊,亏大爷平日里这么疼你,却原来你竟是个吃里扒外的!” “你胡说什么!” 便香菱这憨丫头,也知道此事决不能认下,急忙解释道:“我是说他们两个日渐疏远,节后起诗社的事儿岂不是要黄了?” 玉钏听的直翻白眼,这么多正经事儿——比如怎么才能抬姨娘——这憨丫头不去发愁,偏惦记这劳什子的诗社,那不顶饥不管饱的酸诗到底有什么好的? “他们是他们,诗社是诗社。” 玉钏正要冷嘲热讽,焦顺就挑门帘走了进来,接茬道:“你们姨娘如今有了身孕,正该寻些消遣才是——何况她这一肚子锦绣文章,也该朝外显摆显摆。” 香菱登时两眼放光,急忙追问:“老爷的意思是,这诗社还是要办?” “自然要办,还要办的红火,等节后从家里支五百两银子,请林姑娘、史姑娘出面牵头起社,务必要办的热热闹闹才好!” 香菱自然是大喜过望,玉钏初时不以为意,后来也跟着高兴起来——诗社她不感兴趣,但既然要举办诗社,自然就有机会接触林黛玉主仆了。 皆大欢喜的用罢早饭,又去堂屋汇合了来旺,父子两个便一起驱车赶奔工部衙门。 按照朝廷规定,各衙门其实打从初五就该开始正式办公了,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除了正经年假之外,官衙里还有‘封印’一说。 自有宋以来,每年打从腊月二十开始,衙门里的官印就会封存起来,直到第二年正月二十才会开箱解封——戏班里的封箱,就是跟这儿学的。 这期间虽然也有官员轮流当值,可除非是通天的大事儿,否则都一概押后处理。 听说太祖朝时,类似的劣习顽疾原本都已经被废弃了,只是夏太祖身死道消之后,这些前朝旧制就又被勋贵、文官们捡了起来。 当然了,对于如今的焦顺来说,衙门里多放假肯定强过少放假,除非是他日后造反当了皇帝,否则肯定不会对这些制度有什么意见,甚至还要举双手拥护呢。 闲话少提。 却说等到衙门里,焦顺先把积压的政务大致浏览了一遍,以便日后处理起来能有个先后难易之分。 旁的琐事且不提,有两桩事情倒是引起了焦顺的重视,其一是皇帝越过内阁批示,让工部争取尽快把那样板戏推广到民间。 这和焦顺的后续计划不谋而合。 可问题是皇帝大年下的亲自督办,就显得有些大题小做了,只怕是过犹不及,反要引来文官集团的警惕与反扑。 啧~ 皇帝虽有些见识,知道工业革新才是大势所趋,可总这么操之过急的,却怕未必是什么好事。 先尽量拖一拖吧。 第二件事,则是京城左近各家国营工厂,遵照年前的指示,向部里提交了筹建匠人纠察队的草案。 按照工厂的大小,以及是否有保密需要等条件,纠察队多的能有百十人,少的不过七八人罢了,林林总总加在一处,差不多有一千六七百的规模。 考虑到真正批复下去之后,各厂肯定还要想方设法的往里面塞些关系户,最后定额应在两千人上下。 这两千人虽不是完全脱产,可接受的军事训练也不会比正式军队差了多少——尤其是那几个军工厂,筹措起器械来比军队还容易。 要能攥在手里,不大不小也算是支军事力量了。 虽然比起三营一卫合共十万之众,这两千人的规模不值一提,可工人本就是优质兵员,关键时刻这两千人振臂一呼,拉起几万人的乌合之众也并非不可能。 焦顺最初提出军方代表制度,不过是想给军械司添些麻烦,省得他们紧咬着自己不放。 后来提出要组建纠察队,则是想顺水推舟替工部减轻负担。 可现如今拿着这些草拟的章程,却让他陡然生出了些异样心思,甚至脑补出了城头变幻大王旗的画面。 不过这也就是想想罢了,现如今又不是什么乱世,天下承平已久百姓安居乐业,何况朝廷刚刚扬威域外,正是民族自豪感最强的时候。 他焦某人真要想逆天而行,别说振臂一呼拉起数万叛军了,只怕刚暴露出野心,纠察队就先要把他绑了交给朝廷处置。 不过…… 虽然明知道没啥鸟用,但焦顺还是忍不住生出了,想要把这支新生力量掌握在手里的贪念。 当然了,肯定不能明晃晃的硬来,最好是随风潜入夜润物喜无声。 思来想去,他决定把筹建工人纠察队的事儿,也先往后压一压再说。 理由是现成的:不管是文官还是匠官,这方面都是外行,还是等军方代表到任之后,熟悉了厂里各方面的基本情况,再主持筹建纠察队不迟。 而军方代表进驻之后,首要的任务也不是筹建纠察队,而是狠抓产品质量。 这一来二去,拖上三五个月并非难事。 到时候第一批工读生也就该毕业了,这些人在蒙学里也接受了小半年的军事训练,对工厂而言又是自己人,让他们作为军方代表的助手参与筹建纠察队,岂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毕竟这纠察队本就是要接受双重领导的。 而焦顺一直都把这些工读生,当成是未来的班底根基在拉拢,这小半年再努努力,借他们之手掌握纠察队一部分实权,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想到自己不久后就能掌握一支军事力量,焦顺无行中就觉得又添了些底气,或者说是胆气。 同时他暗暗又悔恨没能重生在乱世、末世,不然凭着这一群工农兵,未必不能弄个皇——呸,弄个主席当当。 ………… 却说这日傍晚,焦顺回到家中就接了薛家的帖子,除了请他明儿过府饮宴之外,还请了徐氏一同前往。 这倒也正常,毕竟徐氏本就是薛姨妈的大丫鬟出身,两人自小情同姐妹一般,如今身份有了变化,感情却一直不错,时常会聚在一起闲话家常。 焦顺明知道不太可能,但去的时候还是带了期盼。 可惜席间只有薛姨妈一人作陪——薛蟠到底还是病倒了——更自始至终不曾提起宝钗半句。 虽然没有把女儿再许给焦顺的意思,但薛姨妈对焦顺还是十分亲热的,千恩万谢不说,席间又频频给他夹菜劝酒,什么糟鸭掌、烧鹿尾、炒鸡舌的,直在餐盘里堆了老高。 焦顺的酒量毕竟不是妇人能比的,他才有三分醉意,薛姨妈和徐氏就已经撑不住了。 焦顺原想扶母亲回去歇息,却被薛姨妈强行留了客,只说是等徐氏晚间醒了再回去不迟——若是醒不了酒,留她住上一晚也不打紧。 焦顺便只好独自告辞离开。 披着件大氅,提着件大氅——借给薛蟠那件——乘着酒兴正迈步向前,就觉着身后似乎有人跟着。 回头望去,却又不见人影。 这深宅大院的,总不会有人敢来打他焦大爷的闷棍吧? 焦顺暗中提高了警惕,又悄悄把那包着大氅的包袱拴在了小臂上,准备一旦敌人亮出凶器,就拿这东西当盾牌使。 同时他还改变了行进的方向,不再顺着内子墙往家走,而是去往那人烟稠密处——既是跟踪暗算,总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吧。 “你站住!” 谁知这刚一转向,后面突然就穿出了一声娇喝。 回头看时,却见路旁竟就闪出一条熟悉的倩影,高挑的个头葫芦身段,满头秀发挽成古朴禁欲系的风格,端正的五官清冷自若,一双眸子却仿佛要喷出火来似的。 焦顺不由诧异道:“李……大奶奶?怎么是你?” 来人正是李纨,她双手交叠在小腹前,迈开长腿拂柳随风的趋前几步,目光隔着丈许有如实质一般,死死钉在焦顺脸上,似是恨不能把他生吞活剥了一样。 啧~ 她怎么找上门来了? 难道是近来守着儿子,愈发对当初的事情追悔莫及,所以跑来找旧账的? 也不怪焦顺会这般想。 都说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可焦顺与她做了七八回夫妻,却几乎没有任何言语交流,事后她又总是冷着一张俏脸,焦顺自然拿不准这到底是恩是仇。 再考虑到当初被她骂的狗血淋头,自然就觉得应该是仇恨大过恩爱。 因误以为李纨是在秋后算账的,焦顺心下不由得暗暗叫苦,倒不是怕这李纨真能伤了她,而是怕撕破脸闹起来,导致奸情败露。 当下不等李纨开口,便忙陪笑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大奶奶若有什么要吩咐的,咱们……” 说着,抬手指向内子墙上的一处侧门:“咱们且去园子里说话如何?我先行一步,大奶奶随后跟上来就好。” 也不等李纨开口,便忙风风火火的穿过了那侧门。 进门之后,焦顺就松了口气,这门内是处偏僻所在,离着小戏子们的梨香院不远,但小戏子们最近都在正殿里彩排,倒不用担心被人撞破。 正想到这里,忽觉身后一阵香风袭来。 焦顺吃了一惊,急忙闪身躲避,却发现李纨虽是一头撞了上来,却并没动用什么凶器,而是伸手扯住了他的袖子。 “大奶奶,你这是……” 焦顺正要询问究竟,不想李纨就拼命扯着他往不远处的假山行去。 焦顺一时不察,踉跄了两步才站稳脚跟,狐疑道:“你到底要做什么,总也该给句话吧?” 李纨却仍是沉默不语,咬紧了银牙继续拉扯。 焦顺略一犹豫,还是顺着她的力道走向了假山,然后又绕到了后面的山洞里。 再然后…… 一切就尽在不言中了。 70 第300章 贾元春归省庆元宵 【本月全勤达成,祝大家元旦快乐。】 好家伙,自来都是他焦大爷拉良家下水,不想今日竟遭此劫! 而这一遭,李纨也终于袒露了心迹。 事后二人用两条披风裹住,这俏寡妇身子酥的什么仿佛,连言语也透着酥酥麻麻的后劲儿,直咬着焦顺的耳朵,把这些日子所思所梦所欲所想,全都一股脑道了出来。 焦顺这才真正见识了什么叫面是心非。 因见她死心塌地,焦顺也略略交代了些心事。 直到临近傍晚,两人约好了日后继续在东府里私会,这才依依不舍的分开。 却说焦顺拖着掏空了的身子,无欲无求的回到家中,原想着草草用了晚饭,就早早睡下补足精神。 谁知贾政又下帖子来请。 他只好重又打起精神,跑去和贾政推杯换盏了一番,席间还得了个意外的差事——省亲当日的外院总管事。 按贾政的说辞,设立这外院总管事,一是免得主人都在别院里侍驾,外面的奴才无人统辖乱为王;二来随行的内府官吏、龙禁将校都会留在前院,届时总要有个能撑场子的负责接待。 原着当中,这应是贾琏或者贾蓉的差事,但如今既有了焦顺在,这二人自然也都去了别院里伴驾。 焦顺原本没想着掺和这事儿,所以当面推脱了两回,但贾政觉着能参与接驾是无上的荣光,且更能体现出双方的亲近关系,所以再三的邀约。 焦顺推脱不过,也只好答应了下来。 一晃又是两日。 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整个荣国府天不亮就开始严阵以待。 焦顺因记得原着当中,元春是入夜后才回家的——他能记得这一幕,主要是事情太过古怪——故此倒不像旁人那般,如同惊弓之鸟一样,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就要去大门外探头探脑。 甚至上午,他还抽空去别院里逛了一圈。 这回和彩排时又有不同,多了数不清的琉璃盏、水晶灯,各处又黏了无数花花绿绿的鸟羽、玳瑁之类的东西;水里还用贝壳什么的,拼出了各色花鸟鱼虫的样式——先前彩排时没放进去,多半是怕给冻坏了。 虽早知道这次省亲是极尽奢华,但焦顺看完之后还是挢舌不下。 这弄的,大白天就透着光怪陆离,晚上还不跟东海水晶宫似的? 闲话少提。 眼见到了傍晚时分,先是一对小太监打着净街响板头前引路,后面宫女、宦官、禁卫,打伞的、敲锣的、吹喇叭的,持杖的、拿戟的、扛着金瓜的…… 林林总总足有几百人,浩浩荡荡而来。 再加上荣国府在外面迎候的人马,差不多能有一千五挂零,半条街都被堵的严严实实。 因按规矩是要在门前跪迎的,焦顺就没去凑这热闹,只在墙上搭了梯子往外窥探。 等元春的凤撵进了正门,他这才不慌不忙下了梯子,吩咐把早就炖烂了的羊汤,全都装进保温的大桶里,配上大饼馒头抬到门岗上,请随行护卫的龙禁卫们轮流享用。 他自己则是去了荣禧堂左近的偏厅,静候内府官员和龙禁校尉们。 因还要装模作样的布置防务,所以他足等了大半个时辰,才见林之孝引着人进来。 照例是文在前、武在后——官职品阶却是反着的。 焦顺往前迎了两步,林之孝忙介绍道:“这位是工部司务厅主事焦大人,我们老爷视若子侄一般,把外面的事情全都托付给了他。” 内府的官员因常要和工部打交道,倒都对焦顺有所了解,知道这位是圣眷正隆的新贵,自然都不敢怠慢。 龙禁卫的将校听说做主的不是贾家人,却多少有些意外。 内中领头的一名副千户,听手下交头接耳的议论,便回头大声呵斥道:“瞧你们一个个孤陋寡闻的,伤残将士入工部为官的事儿,就是这位焦大人牵的头!” 说着,抢前两步单膝跪倒:“焦大人此举,实是免了我们这些厮杀汉的后顾之忧,韩某不才,斗胆替军中袍泽拜谢大人!” 见他如此,后面几个百户也忙都跟着行了单膝军礼。 焦顺一时大有颜面,忙上前扶起了那韩千户,笑道:“韩大人何须如此,焦某只是不忍见勇士蒙尘,提了些微不足道的建议罢了,归根到底还是陛下天恩、朝廷体恤。” 那韩千户顺势起身,又陪笑道:“大人想是不记得韩帮了,当初在四方街时,帮就知道大人必非池中之物,只是万没想到,短短两年您就已经名满京城了。” 四方街? 两年前? 焦顺想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记起眼前是谁——当初跟着薛蟠去四方街时,这韩千户本想给薛蟠卖好,谁知却是媚眼抛给了瞎子。 他不由笑道:“韩大人不也是平步青云?当初见面时还是百户,如今已经升任千户了。” “比不得大人、比不得大人。“ 韩帮的态度极其谦卑,且不说文贵武贱,单只是焦顺短短两年时间,就从一阶奴仆蹿升到工部总管的壮举,就足够他惊为天人了。 何况他还听说,这位焦大人其实是出身王太尉家,连‘字’都是王太尉亲自给起的,若能通过他间接抱上王太尉的粗腿…… 双方又寒暄了几句,这才分宾主落座。 虽因为公务在身,不敢给他们上酒,只摆下一大桌琳琅满目的山珍海味。 那韩帮有心亲近,自是刻意的找焦顺感兴趣的话题,三绕五绕的竟就说到了孙绍祖身上。 “要说这孙参将还真是个有运道的,先是托王太尉洪福,从云贵转到了东南为官,如今朝廷准备在天津增设一支水师,以便从海上拱卫京畿。” “年前特命从南边儿选调人手,因他在东南水师为官,偏又是个北人,竟就兵部列在了备选的三甲之列——正印官虽然指不上,一个副将却怕是跑不了了。” 焦顺听了这话,也不由啧啧称奇。 原以为那孙绍祖既去了东南,短也要三五年才能回来,不想才半年功夫,竟就又要调到天津去了。 韩帮主动提起这个,多半是要借自己的嘴,给荣国府——尤其是贾赦提个醒,毕竟当初孙绍祖堵门痛骂的事儿,京城里几乎是人尽皆知。 不过焦顺只恨那贾赦不死,又怎会去给他通风报信? 只暗暗把这事儿记在心底,等着日后再看贾赦的笑话。 ………… 外间其乐融融。 里面贾元春经过一番游览,也终于到了那大观园正殿。 先是老太太领着女眷上前拜见,不多时贾政又领着男丁们进来,隔着帘子跪拜。 父女两个文言古朴的,对答了几句‘穷人家还能见着,偏咱们骨肉分离’,‘咱们家出个贵妃不易,你别惦记爹妈,哄好了皇帝才是正理’的言语。 按规制贾政等人就要退到外面去,但贾元春扫量着众人,却突然问道:“哪个是焦顺?” 众人都是一愣,贾母忙道:“无谕,外男不敢擅入。” 顿了顿,又补充道:“顺哥儿如今正在前院掌事。” 贾元春面露犹豫之色,不过终究还是没有再提这茬,只起身目送贾政等人退了出去。 等这都拜见完了,她才从那凤鸾宝座上下来,拉着祖母、父亲,并嫂子妹妹垂泪不已。 旁人也还罢了,唯独见到李纨时,她颇有些讶异:“几年不见,嫂子却怎么愈发的神采奕奕了?” 旁边尤氏忙抢着解释:“这一是兰哥儿最近学业上十分争气,二来又能得见大妹妹,她自然人逢喜事精神爽。” 贾元春微微颔首略过这话不提,等和各人打完招呼,便问起了贾宝玉。 紧接着自是姐弟见面,感怀不已的剧情。 因知道年节后,皇帝又召见了宝玉一回,贾元春还特意叮嘱道:“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弟弟切不可持宠而娇,日后还是读书上进方为正道。” 这实是在劝宝玉,不要走幸进的‘老路’。 贾宝玉面上乖乖应了,心下却颇不耐烦。 因修院子疑似用了林家的银子,他对亲姐姐都有些恨屋及乌,何况说的又是这些劝学的片汤话。 贾元春也是察言观色的好手,见这弟弟不以为意,有心再点明白些,可左右毕竟还有外人在场,也只得把话闷在心里,命小一辈作诗题词,显一显才学。 却说林黛玉冷眼旁观,见宝钗因帮宝玉改了一句诗,便被他称作‘一字师’,彼此说说笑笑好不亲热,心下愈发觉得无趣。 一时也懒得讨元春欢心,只胡乱写了首诗敷衍交差。 故此贾元春一番品评,却是薛宝钗独占鳌头——史湘云小住了两日,就又被接走了,显见做客只是由头,趁机打听麒麟姻缘才是目的。 众人见状都是诧异不已,忍不住目视黛玉。 林妹妹愈发不耐,趁着贾元春与老太太说话,起身独自到了殿门外。 正望着外面无数灯火发愣,忽觉身上一暖,却是李纨追出来给她裹了件披风。 黛玉忙颔首道谢:“多谢嫂子挂念我。” 李纨一笑,与她并肩而立,好奇的打听道:“妹妹今儿怎么失了水准?” 黛玉微微摇头:“这里人多气浊,一时蒙了心窍也是有的。” 这话显然是在敷衍,正殿里的人虽不少,可面积也足够大,再怎么也不至于气息浑浊。 李纨又是一笑,继续往下探究:“瞧妹妹这意思,难道往后真要与宝兄弟生分了?” 林黛玉闻言低垂了眼帘,冷着小脸道:“嫂子近来果真是大好了,竟有余暇来管我的闲事。” “你这丫头!” 李纨侧身轻轻撞了林黛玉一下,正色道:“你们自小就在一处,知根知底就不说了,他又是在这府里乱为王的,有多少人都是瞧着他的面子才……” 略顿了顿,又道:“真要是从今往后彼此冷落了,往后你在这府里只怕愈发坎坷。” 林黛玉默然,脸上却透着不以为意。 在她看来,自己在荣国府里本就是‘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便再差又能差到那里去? 况她又不是那贪恋富贵的人,怕的是苦其心志——如今心都死了,却还有什么好怕的? 李纨瞧出她不以为然,心下不由暗叹这林丫头到底还是年轻识浅,未曾见过世事险恶。 若换在平时,她多半也就点到为止了,可今儿跑来解劝林妹妹,却还存着别的心思,于是又循循善诱道:“你若真要和宝兄弟生分,这一二年倒不妨在外面另寻个依凭——但凡是个有名有姓有根脚的,为日后考量,这边儿也不敢太过苛待了你。” 听出这是劝自己另觅高枝儿,林黛玉本能的就觉着反感,将娇躯背转过去,硬邦邦反问:“嫂子说的好听,自己却怎么不在外面另寻依凭?” 要是没找依凭,何至于来跟你说这个? 李纨半是心虚半是恼怒的一跺脚:“罢了,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也算是我白操了这份心。” 说着,自顾自就回了正殿。 林黛玉见她恼了,也觉得自己方才那话有些过分,有心追上去道歉,却又抹不开面子,干脆自暴自弃的想着:我从今往后孤零零一个就好,又何苦去与人亲近? “姑娘。” 恰在这时,就见紫鹃和雪雁捧来两个小巧精致的食盒。 “这是?” “御寒养胃的热汤,邢姑娘让送来的,说是二姑娘和姑娘一人一份。” 听是邢姐姐的好意,林黛玉心下暖洋洋的,方才那‘从此孤零零一个’念头登时烟消云散,接过两个食盒回到正殿,先把其中一个给了迎春,然后又专程去找李纨赔了不是。 紫鹃雪雁在殿门口,伸长了脖子往里张望了几眼,见隔了帘子看不着真么,这才悻悻的退到了台阶下面。 紫鹃抄着手,有感而发:“也亏是邢姑娘惦记着咱们姑娘,只可惜她受了家里连累,不然若做了焦家主母,姑娘日后也算有个依凭了。” 谁知雪雁却摇头:“依着我,现在这样说不定更好些。” “什么意思?” 紫鹃听的莫名其妙,暗想着莫非这丫头和邢姑娘,还有什么冤仇不成? 却听雪雁顾左右而言他:“我听说方才娘娘还主动问起焦大爷呢,可见他如今的名头之大,便娶个书香门第的大家千金也不为过。” 紫鹃登时悟了,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你、你莫不是疯了?!那焦大爷粗人一个,如何配得上咱们姑娘?!” 雪雁一本正经的反问:“姐姐这话说的,难道邢姑娘就差了姑娘不成?论起她的诗文才情,连姑娘都是赞不绝口,如今给焦大爷做了姨娘,除了身份之外,有哪一点委屈过她?何况咱们姑娘若是过去,还能在身份上委屈了?” 紫鹃一时竟被她说的哑口无言,半晌仍是拿出了方才的言语:“可他、他毕竟是个粗人……” “是了。” 雪雁冷笑:“非是宝二爷那样的,才算趁了姐姐的意!” “我、我没这么说!” 紫鹃待要再与她争辩,雪雁却抄着手,自顾自去寻绣橘说话了。 节qing日jia快乐 任谁也没有想到,小医仙竟然会拿出这么一招。 那可是紫晶翼狮王幼兽啊,堂堂六阶魔兽皇者的血脉。平常人对之宝贝还来不及呢,谁舍得用来砸人? 但是,小医仙就舍得。 吃了我的药材,总得发挥点作用吧! 紫晶翼狮王幼崽迷迷糊糊呢,陡然发现自己横空飞了出去,在半空中调整了一个舒适的位子。 “嗷”的一声,狠狠的撞在了萧炎身上。 轰! 火光炸裂。 紫晶翼狮王幼兽浑身冒着紫色的火焰,就如同一枚出膛的炮弹,对萧炎这架“滑翔机”实施了横空拦截。 论实力,萧炎不死紫晶翼狮王幼崽的对手。 论身体强悍程度,更是没得比。 一瞬间,萧炎浑身的骨头噼里啪啦作响,也不知道断了多少根,一头栽进了枯枝落叶之中。 就如同一枚陨石砸下,轰出一个大坑。 “呜呜……” 紫晶翼狮王幼崽晃晃悠悠的从坑里爬了起来,化作一道紫光扑到小医仙怀里,“呜呜”的叫唤起来,神情可怜至极,似乎在说为什么要把自己砸掉。 另一边,药老呆若木鸡,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面色大变。 从萧炎飞起,到小医仙把紫晶翼狮王幼崽砸出去,不过短短一瞬间,快到他根本没反应过来。 白光一闪,药老瞬间出现在深坑旁边。 “萧炎!” 一道白光浮现,把深坑之中一扫而过,把一个人托了起来。 此时,萧炎可没有了刚才的意气风发,模样极为凄惨。 他浑身上下,衣服破破烂烂,被紫火烧得焦黑一片,连头发都被烧光了。看他凹陷得有些恐怖的胸膛,被紫晶翼狮王幼崽一撞不知断了多少根肋骨。 很显然,刚才小医仙完全没有手下留情。 几天前,小医仙带着萧炎去洞府之中取异火地图,哪知道被萧炎摆了一道,身陷穆力等人的围攻。要不是紧要关头小医仙突破成功,击杀穆力,她早就被萧炎坑死了,这个时候又怎么会留手? “老师……你要帮我报仇啊!” 萧炎不断的咳血,模样极为凄惨。已经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了。 换做别人,这么重的伤,恐怕就要完蛋。 但是有药老在,倒是没什么大问题。 也不知道药老喂了萧炎吃了什么,很快,萧炎身上的气息就稳定了下来。不过伤势依然很重,断掉的骨头需要敷上灵药,慢慢接续才能愈合,没有一两个月恐怕很难恢复。 这就是斗者不如武者的地方。 若是武者,如小医仙宝体小成,断了几根骨头,可以自己激发血气接骨,用不着几天就能恢复。 以叶君的龙血金身,甚至砍掉了胳膊,也可以直接接上去转眼之间就能长好。 “小姑娘,年纪不大,心肠却歹毒得很啊!”药老声音不大,苍老的面容带着一股阴森森的味道,倒也不奇怪,他本来就是灵魂体,说得不好听就是一只“老鬼”。 “斗气大陆,强者为尊。生死勿论。这不是你们刚刚说的吗?” 叶君嗤笑一声,带着一丝嘲讽道:“打得过就强者为尊,打不过就说别人心肠歹毒。怎么,你们没杀过人?手里没沾过血?实力不行,嘴皮子倒是挺溜。” 叶君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种人。 开口就把自己放在道德高地,自己抢别人的东西就是宝物有德者居之,别人抢自己的就是阴险狡诈,以大欺小,天理不容。 总之,只有自己是对的,别人都是错的。 既然出来混,就别当表子还里牌坊。天天站在道德高地,不冷吗? “小娃娃,你说得对。斗气大陆,强者为尊。但是你就觉得吃定我了吗?” 药老声音很冷,声音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味道,道:“老夫虽然没有了身体,实力大不如从前,但是也不是谁都能欺辱的。行不信,我要是凭着沉睡的代价,也能拉上你垫背!” “我信!” 叶君耸了耸肩,摊摊手道:“所以我没打算跟你打啊。我只要拦住你,让我徒弟,把你徒弟打死就行!就是不知道,没了萧炎,我要是把戒指往着深山老林里一丢,你这个老家伙藏在戒指里,能活多久?” “你……” 药老面色一沉,十分难看。萧炎就是他的软肋。 药老死后化作灵魂体,在大陆飘荡这么多年,好不容易遇到了萧炎这样一个好苗子,怎么可能轻言放弃? “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药老沉声,他算是看出来了,叶君迟迟没有动手,必有条件。 “两样东西!” 叶君打了个响指,笑眯眯道:“首先,告诉我异火的炼化方法。第二,你身为一个高阶炼药师,丹方和炼药心得应该有吧。给我一份!” 对于叶君索要异火的炼化方法,药老并不难理解。毕竟,叶君很有可能知道塔格尔大沙漠的异火所在。 但是,对方索要丹方和炼药心得,这就有些奇怪了。 难道,这个小娃娃还想成为一个炼药师? 这倒也不是不可能!毕竟炼药师身为斗气大陆最高贵的职业。 想到这里,药老多了一些底气,没有着急说话,有种待价而沽的意思。 不过,他的小心思怎么可能瞒得过叶君? “你想多了。在我看来,炼药师压根没什么了不起的,我更不可能浪费时间去成为一个炼药师。”叶君淡淡道,“不过,是我这个丫头喜欢炼药罢了!你不给,我就去找别的炼药师讨教。” 原来如此! 不过! 药老突然冷笑道:“炼药师可没那么容易当的。每一个炼药师,都是需要师傅手把手亲自教导,你不是炼药师,光凭她自己摸索,就算我把炼药心得给了她,你觉得她能成为炼药师?” “成不了更好!断了她的念想,从此一心修炼。”叶君摊了摊手,压根不在乎。 身后,小医仙不满的哼了哼。炼药,那可是自己的梦想,自己一定会成为一个炼药师的。 药老一挥手,一道卷轴飞了过来。 叶君眼中,七彩的光芒微微一闪。 卷轴顿时被定格在了半空,旋即也不知怎么就落入了叶君的手里。 药老目光微微一缩,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识叶君的手段了。但直到 现在,他也看不出来,这这种七彩光芒到底是什么斗技! “东西已经给你了,我可以带我徒弟走了吧!” “等等……”叶君突然开口。 “你想反悔?”药老身上,强大的气势波动而出,可见他已经到了暴怒的边缘。 “当然不是!叶某人说话一向算话!”叶君指了指小医仙怀中的幼兽,道:“把你徒弟偷的伴生紫晶源交出来吧。” 药老冷冷一哼,一甩手,几个玉瓶飞出,旋即,白光一卷,带着萧炎消失不见。 小医仙不解问道:“你不是一直告诉我,对待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吗?为什么放他们离开?” 不得不说,小医仙以往治病救人,性格柔柔弱弱。自从跟随叶君练武之后,说话之间也是多了几丝杀伐果断。 叶君挑了挑眉,微微笑了笑,道:“为什么要杀他们?杀了他们咱们有什么好处?” 顿了顿,叶君颠了颠手里的卷轴,笑眯眯道:“再说了,像这样的送财童子,就这样杀了岂不是太可惜?韭菜要一茬一茬的割,这样才能收获更多的东西!” 割韭菜! 小医仙无语了! 也不知道,萧炎和药老知道,自己被叶君当做了韭菜,会是怎样一种心情! 小医仙自然不知道,萧炎这样的位面之子,气运强大,很难杀死。 而且,叶君清楚,别看这一次弄的萧炎很惨,抢夺了萧炎的机缘。但是以萧炎强大的气运,肯定很快就能获得更大的机缘。等下次相遇,再敲诈一笔,岂不是美滋滋? 叶君随手一抛,把卷轴还有玉瓶丢给小医仙。 不论是炼丹的心得还是异火炼化方法,都是给小医仙准备的。 小医仙想要学炼丹,还有什么,比大陆第一炼药师留下的心得更好的?至于异火的炼化方法同样是给小医仙准备的。 毕竟,成为炼药师,如果能收服一种异火,炼丹的成功率会大增。而且,异火能辅助战斗,十分强横。 至于叶君自己,上次有过炼化青莲地心火的经验,已经无需其他方法。叶君炼化异火的方法很简单也很粗暴,就是强行压制,强行炼化。这种方法,也只有他这种龙血金身的变态强度才能做得到,换做别人早就被烧成灰烬了。 小医仙得到炼丹心得,如获至宝,当即忍不住翻开,很快就沉迷了进去。 叶君则转身,一步一步朝紫晶翼狮王走去。 紫晶翼狮王,身为六阶魔兽,乃是这一片魔兽山脉的皇者,堪比斗皇的实力。 可是,在叶君面前,却毫无反抗之力。 尤其是,叶君借助龙王血和祖龙精血,铸就了龙血金身,身上的血气也带着一股龙族王者的气息,对这类魔兽有着天然的压制。 所以,随着叶君不断地接近,紫晶翼狮王浑身瑟瑟发抖,仿佛遇到了极为恐怖的天敌,根本生不出反抗的念头。 “臣服!或者死!” 噗通! 紫晶翼狮王直接趴在地上。 “不错!” 叶君微微颔首,一步迈出,跨坐在紫晶翼狮王的背上。 紫晶翼狮王毕竟是六阶魔兽,身形硕大,浑身燃烧着紫色的光焰,看起来极为神俊。比那只傻头傻脑的一阶魔兽蓝鹰可威风多了。 “走吧!” 叶君见小医仙沉迷在卷轴之中,眸中七彩的光芒横扫而出,直接把小医仙卷了过来。 他如今体内的武道真元被封印,好在有龙族神通,可横扫一切,禁锢一切。 小医仙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坐在紫晶翼狮王的背上,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呼。 小医仙伸出玉手在紫晶翼狮王背上晶莹的紫晶鳞甲上摸了摸,一股淡淡的紫色光焰在指尖跳动,却没有对她造成伤害,显然是紫晶翼狮王特意控制好了。 这可是紫晶翼狮王啊!堪比人类的斗皇强者,现在竟然变成了坐骑。 这要是在以前,小医仙简直想都不敢想。 “走吧!” 叶君在紫晶翼狮王头上轻轻一拍。 紫晶翼狮王顿时仰天嘶吼一声,背上一堆紫晶光翼伸展而出,足足有十多丈。轻轻一扇,一股狂风卷起,把一阶蓝鹰都给吹飞了。 地面上的树木快速的缩小,瞬间,就冲上了云端。 “我们现在去哪?”小医仙还有些迷迷糊糊。今天的经历简直就跟做梦一样。 “你不是想成为炼药师吗?现在炼药的丹方和炼药心得都有了。你还差一样东西!” 要炼药,出了药材、丹方之外,最重要的是什么? 那就是火焰! 真正的炼药师,都是木、火双属性体质,可以利用体内的斗气催生出火焰。 控火!这才是炼药师最根本的能力。 以前,小医仙也练过一些丹药。但都是用普通的柴火炼制的,根本算不上丹药。 这一点,是小医仙不能成为炼药师的真正原因。 不过,倒也不是完全没希望。 有的人,虽然不是火属性体质。却另辟蹊径,通过炼化异火,同样获得了控火的能力,成为了炼药师。 小医仙也可以可以尝试炼化一种火焰,获得控火能力进行炼丹。 异火现在没有,但是有另外一种东西,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那就是伴生紫晶源。 伴生紫晶源是紫晶翼狮王出生的时候诞生的一种奇物。 伴生紫晶源有一种奇特的功效,那就是服用之后,体内会诞生出一缕紫火。 如果小医仙能通过服用伴生紫晶源炼化紫火,同样可以获得控火的能力,从而成为一名真正的炼药师。 这也是为什么,叶君会带着小医仙去寻找紫晶翼狮王的原因。至于遇到了萧炎,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 虽然说,叶君对炼药师不屑一顾。但是,每个人的武道之路都不一样。小医仙有梦想,他也不会去阻挠,相反还会力所能及去帮助。 叶君一挥手,指引紫晶翼狮王前进的方向。 他没有看到,身后,小医仙嘴角泛起了一丝淡淡的笑意,眼神充满了感动和迷恋。 紫晶翼狮王的飞行速度何其快?一瞬间就把一阶蓝鹰甩的无影无踪,很快就来到了之前的那个山谷。 ps:有压世界杯的吗?足球反着买,别墅靠大海!今年冷门太多了!作者菌决定以后只压冷门。 真300章焦不如庆 【上章应该是299】 正月十六荣宁二府休整了一日。 十七这日,贾珍便代表贾政在宁国府里大排宴宴,庆祝贵妃娘娘省亲功德圆满,直从旭日东升闹到了月上中天。 焦顺也没闲着,打着赴宴的名头另在小院里做东道,上午抖擞精神‘款待’了李纨,下午又宜将剩勇将邢氏斩落马下,期间竟还抽空摆置了银蝶一回。 虽他这一‘桌’从头到尾就只有两三个人参与,论烈度却实不下于外间百余人觥筹交错。 待到傍晚时分,焦顺辞别了依依不舍的大太太,原想着去寻贾珍告一声罪,就此回家修身养性。 不想绕至二门夹道左近,却正与尤氏姐妹撞了正着。 焦顺遥遥一礼,就待退避三舍。 不想尤三姐看到他眼前就是一亮,跟姐姐匆匆交代了句什么,便径直走到了焦顺面前,毫不避讳的邀请道:“我有些事情想跟焦大人请教,还请借一步说话。” 啧~ 焦顺瞧她这样子,就知道必是和柳湘莲有关,有心拒绝,却又怕这混不吝的丫头撒泼,于是只好装出欣然从命的样子,准备随口敷衍一番。 就这般跟着尤三姐到了附近一处凉亭里,她果不其然问起了柳湘莲的近况,紧接着又追问柳湘莲准备什么时候出海?从哪里出海?做什么船?走什么路线? 这一连串的问题…… 怕不是已经憋在心里许久了吧? 说来她与柳湘莲也不过就是有个一面之缘,偏就这般牵肠挂肚朝思暮想的——人长得帅果然是不一样。 焦顺心下腹诽,嘴上却故作为难道:“这我哪里知道,他因还有通缉在身,等闲也不敢在外抛头露面……” “那就请姐夫再帮我打探打探!” 尤三姐截断他的话茬,将个窈窕玲珑又不失丰腴的身子,挨挨蹭蹭的挂在了焦顺胳膊上,鼓荡着襟怀娇声道:“好姐夫,妹妹后半辈子的如何,可就全指着你了。” 边说着,边还踮着脚,刻意往焦顺耳朵里吐气如兰。 这要换在平时,焦顺说不定就动摇了,可今儿他久经沙场考验,早已达到色即是空的境界,非但不曾尤三姐所惑,反而愈发提高了警惕。 暗想着若单只是为了去送一送柳湘莲,甚或再当面表一表决心,她也不至于问的这般仔细繁琐。 难道是…… “你该不会是想跟他一起去乌西国吧?!” 焦顺颇为惊奇的看着尤三姐,要知道这可不是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进步女青年争相投奔西方世界的时候,如今在夏国人眼中,乌西国无疑等同于蛮荒险恶之地。 更何况路上又有万水千山阻隔,别说娇滴滴的女子,便男子也未必有几个敢去愿意去的。 偏这尤三姐为了这一面之缘,竟就萌生了跟随柳湘莲远赴万里的心思。 被焦顺一语道破天机,尤三姐初时矢口否认,后来见抵赖不过,干脆又威胁起了焦顺:“是又如何?!要做什么是我的事儿,跟你一个外人有什么干系!” 好嘛~ 方才一口一个‘姐夫’的,这一转脸竟就又成了‘外人’。 说实话,焦顺压根懒得理会这些破事儿。 毕竟因为先前尤三姐的放浪形骸刁钻古怪,他也早放弃了对尤三姐的幻想。 只是若一口拒绝她,这小蹄子失望之下还不知会闹出什么来。 于是略一犹豫,焦顺便道:“我可以帮你打探打探,不过可不敢保证,一定能问出来——毕竟这事儿连他自己都未必定准了。” 尤三姐虽不满意这个回答,但也不好催逼太甚,只得约定好让大姐尤氏做中人传讯,然后放走了焦顺。 目送焦顺远去之后,她自己也正要返回垂花门和尤二姐汇合,不想刚走出没多远,斜下里突然就跳出个贾蓉来。 “三姨。” 贾蓉也瞧着焦顺远去的方向,嘴里酸溜溜的道:“你可千万小心些,这焦顺心狠手辣最不是个东西!” 方才远远的瞧着,虽不知道二人在凉亭里说了些什么,但尤三姐抱住焦顺的胳膊撒娇,他可是看的真真儿的——先前王熙凤的事情,他都还没忘怀呢,哪知道焦顺竟又跑来啃他的窝边草。 这谁能忍得了?! 见尤三姐不以为然,贾蓉登时急了,手舞足蹈的比划着:“当初这焦顺刚得了官职,就亲手把得罪过他的小管事砸断了腿,我可是亲眼瞧见的,拿着板凳一下一下的砸,直砸的碎骨头都冒出来了,那血肉横飞的……” 他一边描述一边从脑海中翻出了当时的情景,说着说着突然就卡了壳,甚至生出了悔意,反思自己最近是不是跳的太欢了? 真要是被那焦顺盯上…… “这有什么。” 尤三姐听了他的描述,却依旧不以为意:“若谁敢得罪我,等往后得了势,我也要有仇报仇,狠狠打断他几根贱骨头!” 说着,撮起葱白玉指在贾蓉胳膊上虚砍了一记,嘴里还配音道:“咔嚓~” 贾蓉本就在后怕,冷不丁被她这一吓,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揉着胳膊讪讪道:“三姨又、又跟小侄玩笑。” “呸~” 尤三姐却叉着杨柳蛮腰啐道:“那个跟你玩笑了?先前说了让你往后离我远些,你偏涎皮赖脸的往我跟前凑,还好意思说别个不是好人!” 她虽是咬着牙发狠,可依旧脱不开风流妖娆的本质,何况贾蓉又是见惯了王熙凤的,如何会把这话当真? 反而巴巴的往前凑了一步,两眼只在尤三姐鼓囊囊的前襟里打转,舔着嘴唇道:“那厮想的是姐妹双收,我心里可只有三姨一个,自然要比他纯善的多。” “这么说,倒是我错怪你了?” 尤三姐见他不退反进,先是柳眉一挑,继而五官就舒展开来,摆出笑颜如花放浪形骸的架势,一手摸向自己的发髻,一手翘着兰花指,缓缓的拉低了襟领。 就在贾蓉色授魂与,恨不能把一双贼眼睛抠出来,顺着那衣领塞进去的当口,尤三姐突然拔下头上的簪子,照着贾蓉的左眼就刺了上去! “啊!” 贾蓉猝不及防直吓的魂飞魄散,压根也来不及躲闪,只下意识闭紧了双眼,心下暗道吾命休矣。 谁知想象中的剧痛却迟迟为至,贾蓉战战兢兢睁开眼,才发现那银簪堪堪停在眼前,并未真个刺上来。 他忙踉跄后退和尤三姐拉开了距离,直到屁股顶在了墙上,这才两股颤颤的道:“三姨,这、这……你……” 尤三姐冷笑连连:“你什么你?!往后再敢跟姑奶奶放肆,我可不会留手了!” 说着,不慌不忙的把簪子插回头上,扶风摆柳的去了。 贾蓉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墙角,这才后知后觉的狠啐了一口,骂道:“瞧那德行,真以为自己是金镶玉雕的不成?!哼~以后我心里只有二姨一个!!” 他是再不敢招惹这疯疯癫癫的三姨了,还是性子绵软的二姨好欺负些。 然而贾蓉却没想到,尤三姐转脸就在姐姐面前,给他父子两个上起了眼药。 也是尤二姐看妹妹气咻咻的,所以问起了缘故。 尤三姐看看左右无人,便不屑道:“方才见着蓉哥儿了,依旧是涎皮赖脸没大没小的,我作势拿簪子吓唬他,不想他竟就尿了一裤子,当真腌臜死了!” 尤二姐听的美目圆睁,诧异道:“怎么会,他、他平时瞧着胆大的紧,怎么就……” “怕也只是在姐姐面前色胆包天!” 见姐姐不信,尤三姐担心她真被这父子两个哄了去,遂冷笑道:“他们父子都是一挂的,做老子的眼睁睁瞧着妻子被人强占,做儿子的还恬不知耻给人家做龟公,背地里酸话怪话一大堆,当着那焦顺的面连个屁都不敢放!” 说着,便把自己所知的事情,约略的讲了一遍。 尤二姐只听的瞠目结舌,她原被这宁国府的富贵权势迷了心窍,却不想贾珍父子表面风光,暗地里竟被焦顺鸠占鹊巢,甚至还不敢反抗。 可不是说那焦顺是家奴出什么? 到如今也才做官一年有余,怎么就能辖制住宁国府的主人? 见姐姐依旧将信将疑,尤三姐又丢出了最后的重磅炸弹:“你只怕万万想不到,大姐肚里的孩子实是那焦顺的孽种——偏那两个没种的父子不敢揭破,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下来!” 这下尤二姐是彻底懵了。 恍惚着跟妹妹一起出了宁国府,又坐着马车回到家中,这才大梦初醒的攥紧了妹妹的手,急道:“你方才那些话可万万不敢说出去,不然、不然……” “放心吧,若不是怕姐姐被他们哄了去,我连你都要瞒着!” 听尤三姐做出保证,尤二姐这才踏实了些,随即却忍不住好奇起来:“你说,那焦大人到底是怎么弄的,竟就把姐夫搓圆捏扁了欺辱?” “这我如何知道?” 尤三姐两手一摊,随即却嘻嘻笑道:“我连到底那个是咱们亲姐夫,都还闹不清楚呢。” “呸~姐夫还有什么亲的后的!” 尤二姐红着脸啐了一口,自此对焦顺却是另眼相看。 ………… 返回头再说焦顺。 他疲不能兴的回到家中,强打着精神和邢岫烟说了会儿话,便面条似的趴在床上,嚷着让司棋给推拿。 邢岫烟因见他实在是无精打采,便起身道:“我去给爷沏一壶参茶来,再叮嘱厨房弄些开胃又滋补的。” 焦顺哼哼着应了,又示意司棋多往腰上揉搓。 司棋瞧大爷这德行,又隐约嗅到些许女儿香,就知道他多半又是去做什么偷香窃玉的勾当了,不由酸道:“瞧这样子,只怕在外面又没干什么好事儿吧?哼~守着这一屋子还不够你祸害的!” 焦顺闭着眼睛,一面反手向后摸着,一面懒洋洋的道:“莫急,明儿我就祸害你。” “呸!” 感受到身后遭袭,司棋脸色一红,啐道:“你如今都做了大官儿,怎还这么没个正形!” “要正经也是在衙门里正经,若回了家还一本正经的,只怕你们又要‘近之不逊远则怨’了。” 听他这些歪理,司棋也知道辩不过他,气的手上加了三分力道,听焦顺‘哎呀’两声,又赶忙放轻了手脚。 而焦顺一面享受着司棋力道恰好的推拿,一面又盘点起了今儿在小院里得到的消息。 事后温存时,那邢氏没口子的抱怨贾赦,说他在佛堂里关了一百天,出来越发的变本加厉,年前好容易收了一万多两银子,还没出正月就糟蹋完了,如今又迷这门子的要找忠顺王借印子钱。 这还不算,他除了吃喝嫖赌之外,竟又迷信起了巫蛊术士,三不五时把些巫婆神汉往家里领,暗地里弄些祭祀诅咒的事情。 再怎么下去,早晚要出大事! 邢氏虽没明说,但焦顺暗暗揣度着,她竟是动了潘金莲的心思! 不得不说,这变了心的妇人还真就是翻脸无情。 但焦顺可不想落得和西门庆一样的下场,何况当初与邢氏勾搭成奸,也不过是顺水推舟报复贾赦罢了,哪里就肯把自己搭进去? 故此当着银蝶的面,拐弯抹角好一番劝阻,起没起效果不说,至少出了事儿能借此把自己摘出去——单从对待情人的态度而言,说一句‘焦不如庆’并不为过。 至于李纨则是初战不利,没能把‘外援理论’安利给林妹妹,不过从林妹妹事后主动赔礼道歉来看,倒也并未因此着恼,往后多旁敲侧击几次,总能种下因果。 话说,这元春省亲之后,李纨就该和姑娘们一起搬到院子里去了。 届时她就是那园子里的内务总管,再加上杨氏这个‘侍卫统领’,自己进出大观园不说是如入无人之境,至少也是探囊取物一般。 只是进出虽方便,却不好贸然接触姑娘们,否则只会起到反效果。 啧~ 偷香窃玉果然也是一门博大精深的手艺啊! 正想些有的没的,邢岫烟端了参茶进来,一面把茶杯放在床前的方几上,一面柔声禀报道:“宝兄弟差了麝月姑娘来,爷是要见一见,还是……” “麝月?” 焦顺琢磨着,宝玉若是有什么要紧事儿,多半就该派袭人来了,何况也没说一定要见自己,索性就摆手道:“你问问什么事儿,若没什么要紧的,就打发了吧。” 邢岫烟应了,重又去了外面。 不多时再次转回里间,表示已经打发麝月走了,又复述道:“宝兄弟想让爷帮着问问,看工部可有什么罕见,又不难仿造的物件——说是也不拘有没有用,只消瞧着有趣就成。” 听这要求就知道,必是皇帝给宝玉布置的‘功课’。 唉~ 纵有经世之才也敌不过裙带关系,想想实在令人心有不甘。 不过照这么发展下去,即便贾元春依旧如原着里那般暴毙,也还有贾宝玉和皇帝的关系撑着,届时荣国府到底还会不会迅速衰败呢? 第301章 风刀霜剑、麒麟白首 却说就在宁国府里觥筹交错、盘肠大战之际,荣国府里也出了一桩大事——贾琏和王熙凤的独生女巧姐儿,当天下午突然起了痘疹。 谚语有云‘生娃只一半,出花才算全’,足见这痘疹的凶险,饶是王熙凤一贯刚强,这时候也不禁慌了手脚,一面差人去请大夫,一面差人去寻贾琏。 她寻贾琏,原是病急乱投医想找个依靠,偏贾琏近来憋闷了许久,好容易猫着放浪形骸一回,不等人劝就先灌了满肚子黄汤,等到仆妇寻到宁国府时,他早已酩酊大醉人事不省。 同席的贾珍等人听说是巧姐儿起了痘疹,自也不敢怠慢,忙命健仆连背带抬的把贾琏送回了家。 却说王熙凤正心烦意燥的,哄着高烧不退哭喊不停的女儿,忽听外面鼾声如雷,她抱着孩子挑帘子出来一看,就见贾琏衣衫不整四仰八叉的躺在罗汉床上,那呼噜打的震天响,直似要与女儿的哭喊声分个高低一般。 王熙凤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在贾琏大腿上狠掐了几下,只见贾琏吭吭哧哧的换了个姿势,就又睡的如同死猪一样。 王熙凤一时恨急,当场喝令让把贾琏抬出去,扔到雪地里清醒清醒,若还醒不过来,就干脆冻死拉到! 说是这么说,可下人们哪敢听从? 只把贾琏抬到了外书房安歇。 第二日天不亮,贾琏终于恢复了三分神志,跌跌撞撞的寻过来,原想探视一下女儿的病情,可王熙凤仍在气头上,非但拦着不让见,还对他冷嘲热讽了一番。 贾琏也是宿醉未醒的当口,虽自知理亏,却又如何肯向王熙凤示弱,一来二去两人又大吵了一架,自此几乎再无转圜的余地。 却说骂走了贾琏,王熙凤自在外间生了一阵子闷气,直到丫鬟禀报说是药汤熬好了,这才亲自捧着到了里间。 进门就见平儿正盘腿坐在床上,抱着巧姐儿轻轻拍打摇晃,因她昨儿守了一夜没睡,此时上下眼皮直打架,脑袋也是一点一点的,但手上的动作却从未停过。 怀中的巧姐儿小脸红扑扑的,两眼紧闭双手却是死死抓着平儿的前襟,显然也对其十分的依赖亲近。 王熙凤望着这一大一小默然无语,眼前这一幕说是患难见真情也不为过,偏偏平儿这蹄子又实实在在的起了外心,让她一时真不知该如何对待平儿。 好半晌,她才端着药汤轻手轻脚的凑到了床前。 平儿嗅到浓重的药味儿,下意识睁开了眼睛,见是王熙凤捧了药来,就想要叫醒怀里的巧姐儿吃药。 “先不急。” 王熙凤忙道:“这药还烫着呢,何况她好容易才睡下,还是让她多睡一会儿。” 平儿默默点头,主仆两个一在床尾一在床头,面面相觑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半晌还是王熙凤主动挑起了话头:“昨儿太太传话,说二十一薛妹妹生日,让咱们帮着好生操办操办,这事儿你怎么看?” 平儿闻言眉头一皱,诧异道:“以往薛姑娘生辰,都是关起门来自得其乐,最多叫上几位姑娘和宝二爷,这回却怎么改了规矩?” 顿了顿,她又道:“要不就比照着林姑娘的来?” “我当时也是这么说。” 王熙凤叹了口气,无奈道:“可太太说去年薛妹妹及笄,偏咱们府上忙的一塌糊涂,连这样的大事儿都给错过了,今年合该补办才是,既是补办及笄之礼,怎么也要隆重些才好。” “这……” 平儿眉头越发紧锁,迟疑道:“那事儿莫不是真要定下了?那林姑娘怎么办?” 往昔薛家关起门来自得自乐,再怎么奢靡热闹也不打紧,可这回是荣国府出面给薛宝钗过寿,若是大大超过林黛玉的规制,却让林妹妹心里怎么想? 偏她又是个爱较真儿的…… “就没这事儿,林丫头多半也没指望了。” 王熙凤叹道:“她是个没福气的,自小没了母亲,前两年父亲也去了,孤苦伶仃在咱们府里,原还指着有个宝玉惦念,如今偏又闹翻了,现在见了面彼此连话都不说呢。” 说着,她伸手摸了摸女儿滚烫的小脸,神色逐渐坚决起来:“再说我可怜她,又有谁可怜我们娘儿俩?罢了,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就照着太太的意思,尽量往热闹里办吧。” 平儿虽然怜惜黛玉孤苦无依,对此却也是无计可施,只能默默祈祷林妹妹日后能有个好归宿。 二人再次相顾无言,就在这时林之孝家的找上门来,说是政老爷让开库房,把那艘纯金的独桅帆船取出来,要当做礼物给史家送去,预祝保龄侯一帆风顺。 这东西是年前才备下的,原说是等史鼐出海前送去,不想贾政临时又改了主意。 王熙凤忙把钥匙、对牌拿给了林之孝家的,因是要紧物件,又单批了张条子做凭证。 一番折腾之后,那独桅的金帆船就被摆在了贾政面前,又被他携去了史家。 临近傍晚时,贾政这才带着三分酒意回转家中,而与他同行的还有史湘云。 先不提史湘云见了姐妹们,如何叽叽喳喳追问省亲当日的奇景,又如何怂恿迎春去借了那三国杀回来,闹到大半夜过足了牌瘾。 却说贾政回到后宅,更衣洗漱又连饮了两盏醒酒茶,这才在王夫人期盼的目光中,慢条斯理的道:“果然让你给料中了,史家的确有意要把云丫头许给畅卿,只是顾忌到他的出身,现下还有些拿不定主意。” 顿了顿,又补充道:“对了,表兄还托我问一问母亲的意思。” 王夫人闻言喜不自禁,她如今认定了焦顺是自家的福星,自不愿为这些事情和焦顺起隔阂,如今既然史家有意要‘攀’这门亲事,她肯定要从中出些力气。 于是忙不迭的大包大揽:“那我明儿一早就去请老太太示下——要我说,既然史家有这意思,老太太也不会硬拦着。” 贾政对此不置可否,低头又喝了半盏茶,才长吁一口气道:“其实我看表兄那意思,真正属意的还是宝玉。” “这……” 王夫人讪讪道:“宝玉一贯将她当成亲妹妹,并没有那方面的心思。” 这自然是托词,若一切都按照宝玉的心思来,又怎会有金玉良缘一说? 真正阻碍这门亲事的,是史家有名无实虚有其表的现状——这名爵倒也不是全无用处,可荣国府如今也是名大于实,和史家结合起来只会受其拖累,基本不会有什么正面收益。 何况在王夫人眼里,也还有亲疏远近之别。 对此,贾政心里明镜似的,却也懒得深究什么。 毕竟在口是心非上,他自己也不遑多让——交代完正经事,贾政就表示要去外书房草拟一份公文,结果仅仅一刻钟后,他就出现在了赵姨娘屋里。 一夜无话。 第二天王夫人提早了一刻钟去给老太太问安,她也不说史家那边儿还有顾虑,只说是担心荣国府这边有什么不方便的,故此史家想先请示过贾母这个亲姑姑再做定夺。 贾母听完之后沉默了许久,这才不置可否的摇头道:“我老了,本就不如你们看的真切,何况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怎好再替娘家拿主意?只要他们自己想清楚了,日后不后悔,便随他们的意吧。” 虽然老太太没有明确同意,但这话只要略改一改,就能当成是‘首肯’了。 王夫人一面暗暗盘算着,该怎么篡改老太太这话才不会穿帮,一面又陪着老太太说了些家常闲话,做足了好媳妇的姿态。 直到邢夫人过来,妯娌两个一起布好了饭菜,这才从老太太屋里告辞出来。 因见邢氏神采奕奕肌肤红润,一扫连日来的郁郁之色,王夫人忍不住好奇的打探了几句,不想邢氏却是顾左右而言它,且脸上的红潮更胜。 这一来王夫人登时想歪了,只以为是贾赦的功劳,暗道这大老爷比弟弟大着好几岁,如今已是奔六十的人了,不想还有这般龙马精神。 反观贾政…… 便有些用药催发出来的龙马精神,也都用在赵姨娘身上去了,何曾惦念过自己这个结发妻子? 王夫人一时心下酸溜溜的,更看不得邢氏那样子,于是还在院子里,就随便找了个理由与邢氏分道扬镳。 恰好邢氏被她问的心慌,也巴不得离这弟妹远远的,得空便飞也似的去了。 原本王夫人想着,尽快回去向贾政报信来着,可如今却没了心情,在院子里踱了几步,突然想起史湘云现在应该正睡在侧室里,便径自寻了过去。 谁想到了侧室外间,除了湘云的丫鬟翠缕之外,秋纹竟也在场。 “太太!” 眼见二人急忙起身招呼,王夫人却是眉头一皱,冲着里间微微一扬下巴:“宝玉也在里面?” “二爷也是、也是刚刚才进去的。” 秋纹见太太面露不虞之色,一时吓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哼~” 王夫人冷哼一声,径自挑帘子进了里间。 却见贾宝玉正站在床前,低头打量海棠春睡的湘云,偏这湘云昨儿闹到半夜,晚上睡觉也不消停,如今侧卧在床上,一头青丝飞瀑似的从枕头上垂落,锦被堪堪只遮住胸口,一弯雪白的膀子撂于被外,皓腕上又带着两个金镯子。 莫说是男子,便王夫人自己见了都觉得娇俏可人。 因此见贾宝玉口中念念有词的把手伸向了湘云,王夫人便急忙上前一把扯住了他,附耳呵斥道:“小畜生,你这是要做什么?!还不快跟我出去!” “啊!” 宝玉被吓得低呼了一声,身不由己的踉跄了两步,这才反应过来母亲是误会了什么,忙道:“太太误会了,我方才是要给云妹妹盖好被子。” 王夫人闻言脚下一顿,却还是拉扯着他到了外间,又随口把秋纹、翠缕给打发了。 回头见宝玉撅着嘴满脸的委屈不忿,她忍不住叹气道:“我也知道你是好心,可你们如今毕竟都大了,便再怎么亲近,也要有个分寸礼节,哪有不管黑家白日一味浑闹的道理?!” 贾宝玉听了这话,一时却似被戳了肺管子,也不管是在母亲跟前儿,跳脚嚷道:“全因家里的缘故,才逼的我和林妹妹生分了,如今难道还要跟云妹妹也生分了不成?!若都要这般闹,儿子干脆去剃度出家算了,到时什么姐妹父母全都成了生人,如此也算是一了百了!” “你这孩子!” 王夫人下意识看了眼里间的方向,有心拉着宝玉去个背人的地方剖析分明,可转念一想,这未尝不是个一举两得的好机会。 遂又无奈叹气道:“若换在以前,我知道你们兄妹实比亲生的还亲,自然不会拦着你们彼此亲近,可如今史家有意把湘云许给畅卿,偏你先前又……” 她顿了顿,才又继续道:“如今若你再跟云丫头没个避讳,却让畅卿心里怎么想?难道非要生生把他逼成仇人,你才肯善罢甘休不成?!” “史家要把云妹妹许给他?!” 贾宝玉一时仿佛丢了魂似的,嘴里喃喃念道:“怪不得、怪不得那麒麟……原来真是天定的缘分……” 王夫人生怕他又犯了痴症,忙上前拉住儿子的手,柔声宽慰道:“我也不是让你从此跟云丫头生分了,只是私下里避讳着些就是,譬如方才,妹妹都还没起来呢,你就不管不顾的闯进去,这要传出去却如何是好?” 贾宝玉抬头看看母亲,有心想要说些什么,可想到当初自己一时冲动所导致的局面,到底还是没有勇气重蹈覆辙,最后只好一声不吭的垂下了头,沮丧的无以复加。 王夫人见状,便拉着他向门外行去,嘴里道:“你要的东西,畅卿昨儿晚上就差人送了来,如今在老爷屋里搁着呢,你跟我去瞧瞧看合不合用。” 贾宝玉像是牵线木偶一般,亦步亦趋的跟在母亲身后,直到临出门前,才恍似回光返照一般,转头看向了史湘云的卧室,结果竟隐约瞧见那帘子后面有个人影,于是脚下不由得一顿。 “怎么了?” 王夫人诧异的回头,见儿子直勾勾的盯着那帘子,心下也猜出了几分,连忙做好了当头棒喝的准备,以防儿子鬼迷心窍又撒起泼来。 不过贾宝玉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愣怔半晌之后,就默默转回头,默然跟在母亲身后出了门。 此后厅内又寂静良久,那帘子才终于缓缓掀开,露出史湘云不知悲喜的模样,显是早在里面听了个真切。 ( 第302章 虎口夺食 却说十九这日上午。 贾迎春独自在屋里捧着那本《太上感应篇》,心神却全然没在书上,目光止不住的往外间瞟,两只银元宝似的耳朵也是一颤一颤的,直恨不能长出千里眼顺风耳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见门帘一挑,绣橘手捧着帕子从外间走了进来。 贾迎春连忙装作正沉浸在书中的样子,看都不去看绣橘一眼。 绣橘径自上前将那帕子摊开在茶几上,却见里面裹的原是个二十两的银锭,只听她嘴里道:“上回遇见司棋姐姐,我随口抱怨了几句新来的妈妈刻薄,不想司棋姐姐就上了心,回去和邢姑娘说了——这不,邢姑娘就打发她送了二十两银子来,让我拿去打典一番。” 说着,把那银子往迎春面前推了推,又补充道:“邢姑娘特意交代了,往后再有什么事情都别瞒着她,免得姑娘有冤无处诉。” 却原来方才外间,是司棋在和绣橘说话。 迎春的目光从书上转移到银锭上,想起当初自己对邢岫烟的态度,也不得不承认这位没有血缘关系的表妹,当真是个大度宽仁的。 可这依旧消弭不了她心头的郁结! 焦家如今愈发兴旺,连邢岫烟一个姨娘都有这般排场,且听说因她有了身孕,上上下下都视若珍宝,焦顺为了陪她解闷取乐,还专门弄了一副牌戏…… 这些原该都是自己的! 越是听绣橘对邢岫烟交口称赞、满腹艳羡,迎春心里就越是堵得慌,偏以她忍气吞声的性子,又不敢也无处宣泄出来,只能在心底持续郁积着。 “二姐姐、二姐姐!” 这时外面突然又跑进个人来,却竟是在府里人憎狗嫌的贾环,就见他举着一吊钱兴奋道:“二嫂子给了一吊钱,让我来姐姐这里消遣消遣——骰子呢?快把骰子拿出来,咱们……咦,这是哪来的银子?” 见贾环盯着桌上的银子,绣橘忙捡起来拢在袖子里,同时嗤鼻道:“净胡说!二奶奶好端端的,怎么会拿钱给你赌骰子?” 迎春虽未开口,却也是皱着眉头打量贾环。 贾环原不想说,可看这主仆两个都不信,也只好掐头去尾的说明了缘故。 却原来这厮先前在宝钗屋里和莺儿耍钱,连输了一二百文就急了,睁着眼睛把三点说成是六点,为此和莺儿闹了起来,又被恰好赶到的贾宝玉赶回了家。 赵姨娘因见他一脸沮丧的样子,就知道又是在外面受了‘欺负’,便扭着他的耳朵追问究竟,他却说是莺儿耍赖,宝玉又偏心赶了自己出来。 赵姨娘便啐道:“谁叫你上高台攀去了?下流没脸的东西!哪里玩不得,谁叫你跑去薛家自讨没趣的?!” 正说着,可巧凤姐在窗外过,把赵姨娘这些话都听在耳内,于是隔窗呵斥:“大正月里闹什么?环兄弟小孩子家,即便是错了,你只管教导他就是了,偏说这些浑话作什么?!他是主子,不学好横竖有人教导他,与你有什么相干!环兄弟快出来,跟我玩去。” 贾环素日怕凤姐比怕王夫人更甚,听见是凤姐叫他,忙唯唯诺诺的出来,赵姨娘在里面也不敢做声。 因昨儿和贾琏又闹了一场,王熙凤原就憋了一肚子闷气,偏赵姨娘撞到了枪口上,于是堵着门好一通指桑骂槐:“你也是个没气性的!我时常说给你:爱同哪一个姐姐、妹妹、哥哥、嫂子玩,就同哪个玩——谁知你不听我的话,反叫某些人教得歪心邪意、狐媚子霸道的,明明是自己不尊重,要往下流里走,安着一肚子坏心,还只管怨人家偏心!” 随后她问清楚贾环输了多少,便让拿一吊钱把他送到了迎春院里。 这贾环也是个没心肝的,兴冲冲的拿了钱就把母亲抛在脑后。 只余下赵姨娘在屋里恨的五内俱焚,一时发泄不出来,便扯松了领子一鼓一鼓的生闷气。 恰在这时贾政从外面进来,问道:“我昨儿放你屋里的那几件玩意儿呢?快找出来,我……你这是怎么了?” 说到半截,贾政这才发现她正敞着怀,露出衣襟里好生养的坡度,不由为之愕然。 赵姨娘忙笑着掩了衣襟,妩媚道:“老爷昨儿忒也勇猛,我正琢磨要不要用些膏药,免得留了痕迹。” 贾政老脸一红,心下颇为得意,忍不住就想要吹嘘一番。 只是白日里到底不好调笑,便板着脸略过这话:“快把那几件玩意儿找出来,我好让人给宝玉送去。” 赵姨娘原本已经起身去翻找了,但听说是给宝玉的,手上的动作就慢了下来,没话找话的问:“我昨儿也忘问了,那东西是老爷从史家捎回来的,史家什么时候开始摆弄这些了?” “跟史家没关系,那是畅卿在工部搜罗的。” 贾政做到炕沿上,随口道:“我去史家另有要事。” “什么要紧事儿?” 因是话赶话,贾政也没觉着有什么需要瞒着赵姨娘的,遂把史家有意将湘云许给焦顺的事儿说了。 赵姨娘听了,手上又是一滞,半晌娇声埋怨道:“现成的三丫头就在跟前儿,老爷何必便宜了外人?” 贾政摇头道:“他毕竟是出身咱们家,先前二丫头的事情老太太就恼了,如今我怎好再提三丫头?便史家的事情,也是那边儿先开的口。” 赵姨娘却愈发觉得不忿,史家嫡出的女儿都能嫁给焦顺,偏怎么自家女儿就不成了? 老太太这分明是偏心眼,有好的就给娘家留着,等到探春出嫁时,还指不定摊上什么歪瓜裂枣呢! 想到这里,她心里突然就有了主意,忙道:“老爷不好提起,那他要是自个中意三丫头,主动让人登门提亲,又该怎么说?” “哪会有这等事?” “万一呢?” 因赵姨娘再三的追问,贾政只好答道:“他真要主动提亲,我自不好驳他的面子——不过这没影儿的事儿,你又何必多问?” 赵姨娘没有应声,只是飞快的翻出了那几件稀罕物,将贾政给打发了。 等贾政离开之后,她自己又反复盘算了一番,便急急忙忙差人请了探春来。 见了女儿,赵姨娘原本满面堆笑,想要把心里的算计和盘托出,谁知贾探春一句话就让她变了脸:“我也正要找母亲呢,快把你和你环哥儿的旧衣裳给我两件,如今巧姐儿出了痘疹,咱们旁的忙也帮不上,我打算做件百家衣给她纳福。” 赵姨娘正恨王熙凤不死,听了这话立刻叉腰啐道:“呸~我的衣裳就是烧了扔了,也不给她们用!她明是大房的人,偏在咱们这里腆着脸楞充主子,一天家吆五喝六的……” “姨娘!” 贾探春听她越说越不像话,当即冷着脸改了称呼:“这大正月又闹什么?二嫂子毕竟是主子,便得罪你了,也不该这般……” “呦,合辙她把我当奴才看,连你也把我当奴才了?” 赵姨娘将胸脯一挺,斜着肩膀嗤鼻道:“别忘了,你到底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不是太太的种!” 贾探春正因是庶出才处处要强,故此最忌讳这些言语,当下蹿将起来,转头就往外走。 赵姨娘这时才想起自己的目的,忙抢上前拦住了女儿的去路,急道:“你跑什么,如今有一件顶要紧的事情,咱们需得好生谋划谋划!” 贾探春虽站住了脚,却对母亲的话不以为然:“姨娘能有什么顶要紧的事?” 好在赵姨娘也早就习惯了女儿的态度,当下拉着她重新坐回床上,把方才的事情复述了一遍,又道:“先是太太有意要把宝姑娘许他,如今连史家也动了心,足见他如今的行市——要依着我,这宝货万不能便宜了外人!” 贾探春听出母亲话里的意思,不由得沉默起来。 当初焦顺刚被特旨超拔到工部为官时,赵姨娘其实就动过这个心思。 但那时探春只当焦顺是个走了狗屎运的普通人,即便侥幸做了官儿,也不过是滥竽充数罢了。 何况依照当时的舆论,焦顺配迎春都被当成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探春自觉品貌才学都在二姐姐之上,又怎肯自跌身价去俯就那焦顺? 故此她当时对赵姨娘的提议完全不屑一顾。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眼下焦顺非但在工部站稳了脚跟,甚至还大放异彩,短短一年时间就凭借过人的功绩升任要职,成了京城里有名的能吏。 而原本配迎春都高攀不上的行情,到如今竟能堂而皇之的和宝姐姐,乃至于云妹妹摆在一起谈论婚嫁! 这两个论身份论品貌论才情,也并不在自家之下…… 荣府三春若论品貌见识,贾探春绝对是上上之选,可与此同时,她的好胜心和功利心也是三人当中最强烈的一个。 权衡利弊之后,她含糊道:“母亲如今说这些有什么用,他都未必知道我是哪个,又怎会主动上门提亲?” “所以说啊!” 赵姨娘又凑近了些,兴冲冲的道:“在咱们府里,你是最出挑的一个,他又不知史家已经动了结亲的心思,且寻个由头与他亲近亲近,把你的美貌才学显一显,还怕他不动心?” “姨娘说的这是什么话!” 不想贾探春就变了脸色,她原以为母亲有什么妙计,谁知竟是让她去出卖色相! 这等事情她如何肯做? 当下甩脸子道:“让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去和外男亲近,也亏姨娘想的出来!” “你这丫头!” 赵姨娘见她不肯,登时也急了:“那焦顺如今就已经了不得了,日后还不知能做出什么来,况老爷如今正倚重他,他若肯拉扯你兄弟……” “呸!” 贾探春起身狠啐了一口,怒道:“说一千道一万,姨娘原来还是为了环哥儿!要去姨娘自己去,我断做不出这等没皮没脸的事情!” 说着,也不管母亲如何阻拦,径自夺门而出。 赵姨娘追着喊了几句,见她不理不睬的消失在院门外,只得跺脚回了家中继续生闷气。 想到自己这明明也是为了女儿的未来着想,偏就她说成是没皮没脸,一时忍不住哭天抹泪。 偏这时打外面又进来一人,却是贾政打发彩霞来取外出的衣裳,见赵姨娘正在屋里哭鼻子,忙上前追问缘由。 这彩霞虽是王夫人的丫鬟,暗地里实则受到赵姨娘拉拢,只等着日后做贾环的姨娘,故此赵姨娘也没瞒着她,把自己苦心筹谋想为女儿、儿子谋个前程臂助,谁知探春非但不领情,反辱骂自己的事情说了。 “姨娘不必伤心。” 彩霞听完之后,就劝道:“姑娘后来虽恼了,可先前那话里的意思,却明显并不反对这门亲事。” “这死丫头,跟我还藏着掖着的!” 赵姨娘经她一提醒,也终于醒悟过来,于是又没口子的埋怨探春口是心非。 彩霞听她半天没句正经的,只得又提醒道:“依我看,这事儿必须要快,若不然等史家把事情挑破,只怕就来不及了。” “对对对!” 赵姨娘一听又着了急,忙拉着彩霞道:“好姑娘,我知道你一向是个有主见的,快给我出个主意吧!” 因事关贾环,彩霞倒也没推辞,沉吟半晌方道:“姑娘方才那话虽然难听,可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后日薛姑娘要在园子里过生日,我听说那呆霸王专程使人请了焦大爷,要当面拜谢他的救命之恩。” “咱们不妨趁机当面试探试探,问他可想和这府里结亲——这是多少人上赶着的事儿,何况咱们三姑娘品貌又出挑,我就不信他不动心!” 赵姨娘闻言大喜,忙翻出十几两散碎银子,一股脑塞给了彩霞,连道:“我就知道自己没看错人!这事儿我可就仰仗你了,该怎么安排,当面说些什么,你说了我照做就是!” 彩霞却不肯接,毅然道:“姨娘这是做什么,我为的不可不是这些。” 赵姨娘忙道“是了是了,往后环哥儿要对你不好,我先揭了他的皮!” 彩霞这才羞喜的笑了,二人又好生计议了一番,只等着宝钗生日当天就要来个虎口夺食! 第303章 听曲文10动然拒 转眼到了隆源五年正月二十一。 林黛玉近来虽看淡了一切,可发觉薛宝钗的寿宴规格,竟远超自己以往的旧例之后,心下还是忍不住羞恼郁愤。 若不是老太太非要带上她,她甚至都懒得参与其中,想要直接称病告假。 荣府的大花厅虽不曾重建,但好在有别院里的设施可用,倒也无需再去宁国府借场地。 众人簇拥着贾母熙熙攘攘到了园子里,分宾主落座之后,王熙凤便催着让宝钗点戏。 薛宝钗先是再三推辞,推辞不过之后,又刻意选了一出老太太爱听的《醉打山门》。 贾母对此自然十分的满意,偏贾宝玉虽已认命,可看林黛玉刻意离得远远的,连史湘云也不复先前那般亲近,忍不住就将一肚子邪火,宣泄到了薛宝钗这个寿星头上。 他歪头盯着宝钗,一脸嫌弃道:“鲁智深?你就爱这些戏,有什么意思?” 宝钗笑着解释:“这出戏呀,排场好、辞藻更妙。” 听到排场二字,宝玉登时又鄙弃的把头一撇:“我就讨厌这些热闹戏!” 若是林妹妹听了这些话,多半就要恼了,宝钗却仍是温言软语的解释:“说是一出热闹戏,你就不懂令了,这是一套《点绛唇》,铿镪顿挫,韵律之妙就不用说了,只是那辞藻中有一支《寄生草》填的极妙,这你可知道?” 贾宝玉一拳打在棉花上,又听薛宝钗说的有趣,登时忘了烦恼,忍不住伸手搭在薛宝钗小臂上,央告道:“好姐姐,你快念给我听听!” 薛宝钗不着痕迹的抬手避开,略一沉吟,便念道:“漫搵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哪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宝玉听了这样脱俗出世的唱词,直喜得拍膝顿足鼓掌叫好,又大赞宝钗无不晓,旁边探春也紧跟着捧场,一时姐妹们都笑闹起来,倒愈发衬的黛玉形单影只。 这宝玉听薛宝钗念诵时,那唇红齿白口音绵软的,也还不觉得如何,等真听到台上戏子抑扬顿挫的唱出来,一时却触发了心事,举着酒杯泥胎木塑似的发起呆来。 这情景被东侧席上一人瞧见,忍不住狠狠把酒杯顿在桌上,暗骂宝玉实在是不中用,守着这群天仙似的女子,偏只顾着发呆,若换了自己…… 想到自己,他就更恼怒了。 明明是亲妹妹过寿,偏只有宝玉能与其同席,自己这亲哥哥反倒只能在下首遥遥敬贺。 这人自然正是薛蟠。 他平时虽处处捧着宝玉,实则对其颇为嫉妒,尤其前几日瞧见林黛玉真容,这妒火就更胜了。 跟别人不好发泄,但想到一旁的焦顺也才被坏了姻缘,便忍不住拱火道:“焦大哥,要依着我,唯有你这样的好汉子才与我妹妹般配,可惜我在家说了不算,否则……” 说着,又大摇其头。 焦顺虽然也是暗恨宝玉坏事,可又怎会受这样肤浅的撩拨? 当下笑着冲薛蟠举杯道:“这大喜的日子浑说什么?你身子才好可不能烂饮,咱们干了这一杯就换上醪糟吧。” 薛蟠也是打着宴请焦顺的名头,才好容易得了饮酒的准许,如今听焦顺说要换成低度微甜的醪糟,一张脸登时垮了下来,连连向焦顺讨饶。 席间除了他们之外,还有贾琏、贾蓉、贾蔷三人。 这几块料凑在一处,还能说些什么?左右不过是奔着下三路去的。 贾蓉有父亲和堂爷爷贾赦这两个老司机带着,消息自然最为灵通,说是京中新进又来了不少洋货,竟是五言六色什么色儿的都有。 他自己只敢选那颜色浅的,贾珍和贾赦却是百无禁忌,大赞那昆仑奴虽生的丑怪,肌肤却细腻,关了灯体验极佳。 众人听他描述,大都是敬谢不敏,唯独薛蟠扼腕叹息,深悔自己因为落水生病,竟误了这样的新奇情趣。 正说着,一出戏唱罢,小戏子们下台领赏,王熙凤因瞧着其中一个小戏子生的十分眼熟,便将其拉到近前,促狭道:“你们瞧她长得像谁?” “像林姐姐的模样!” 旁人虽看出来却都没开口,偏史湘云是个口无遮拦的,当场点破了关节,一时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史湘云笑了一会儿才发觉不妥,偏头看向了黛玉,不想林妹妹竟离席起身,头也不回的去了。 史湘云讨了个没趣,赌气也跟着走了。 贾宝玉见状起身欲追,却又被王夫人一个眼神拦了下来。 旁边老太太看他又郁郁的坐回了宝钗身边,无奈的叹了口气,指着王熙凤笑骂道:“祸是你惹出来的,你快去把这两个丫头给我哄好了,不然我可饶不了你!” 凤姐一面连连喊冤,一面却又立下军令状,打包票说是必要她们两个和好如初。 这一下子少了她们三个,席上渐渐也就散了。 焦顺因懒得听薛蟠和贾蓉的‘灯下黑’计划,便早早找了个理由与他们分道扬镳。 他自顾自用帕子托着几块点心,一路赏玩儿着这园子里的景致,眼见绕过一块山石,却突然被个慌里慌张的小妇人拦住了去路。 这妇人自然正是赵姨娘。 她原也是个胆大妄为的,否则日后也不会暗中谋害宝玉,还巴巴跑去老太太面前说什么:哥儿已经不中用了,还是早早准备后事吧。 若按照计划,有彩霞负责站岗放哨,赵姨娘也未必会如此慌张。 可偏偏计划赶不上变化,王夫人临时派了彩霞差事,就剩下赵姨娘自己,偏又箭在弦上又不得不发,也只能硬着头皮赶鸭子上架。 这慌急之下,一时脚下没个准量,跌跌撞撞险些扑进焦顺怀里,等她好容易止住身形,距离焦顺也就两三尺远。 赵姨娘原打算先拉开些距离,不想她刚要动作,焦顺就先往后退避起来。 赵姨娘一时急了,忙扯住焦顺的袖子道:“焦大人慢走,我这里有天大的喜事要说给你听!” 焦顺脚步一顿,狐疑的望向身前这小妇人,心道她莫不是从贾政嘴里,听了什么和自己有关的消息? 赵姨娘见焦顺止步,这才松开了焦顺的袖子,仰着头满面堆笑道:“恭喜大人贺喜大人,我们老爷惦记着要跟您结亲呢!” 这话一出,焦顺登时知道她的来意了——原来是丈母娘相女婿来了! 赵姨娘又道:“只是因为当初三丫头的事儿,老爷怕主动提起来老太太会不高兴,不过如若焦大人主动求亲,事情必然能成!” 原来不止是相看,还想让自己主动出击。 这一刻焦顺真切的感受到了,自己身份地位上涨所带来的红利。 只是…… 事到如今,他与贾政之间的关系,已经从最开始的附庸变成了互惠互利,维持这样的关系就已经足够了,没必要非绑死在荣国府这条船上——毕竟荣国府的下场如何,也还没个定论呢。 故此三春早已不在他的考量范围之内。 当然了,荣国府如今正是烈火油烹的时候,焦顺也不好直接拒绝,伤了贾政的颜面。 忙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嘴脸道:“小侄受荣府大恩,又怎忍为一己之私,惹得老太太不高兴?此事休得再提、休得再提!” 虽然焦顺自觉荣国府对自己没多少恩情,反而是自己前期为了站稳脚跟,很是给贾政父子发了些福利——当然了,基本也都从李纨那儿找补回来了。 可无奈世间的事儿,并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在外人看来,焦顺出身荣国府、爵位得自宁国府、封官说不定还沾了贤德妃的光,这恩情堪称是一辈子都还不完,他要是嘴上不承认,多半会被人指着鼻子骂忘恩负义。 且以荣国府现今春秋鼎盛的势头,他要真跳了反,只怕那些人一边破口大骂,一边还要怀疑他是不是得了失心疯。 却说赵姨娘满以为自己借着贾政的名头提起这事儿,焦顺就该欣喜若狂纳头便拜才是,谁成想他竟‘愚忠’至此,甚至还摆出了要抽身离去的架势。 赵姨娘又气又恼,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挺着胸膛直往上撞,嘴里连珠炮似的质问:“你这人怎么死心眼啊!外面多少人蹦着高还攀不上呢,为了这天大的好事,让老太太发落几句又能怎得?!” “何况老太太即便要恼,也恼不到你头上,到时候自有老爷在前面顶着,你安安生生等着做荣国府的女婿就是了,有什么好矫情的?!” “我们三丫头要论相貌见识,那在姐妹当中也是一等一的,若不是瞧你这人还算知道上进,我……我们老爷都未必舍得给你呢!” 她每说一句,便往前进逼半步,等几句话说完,几乎就把一对良心顶到焦顺眼皮底下了。 凭她这身段相貌,焦顺那贼心烂肠的,又怎忍得住不偷眼打量? 何况也不用偷眼,只要低下头就能一览无遗了。 赵姨娘察觉到他的视线止不住的往下滑,先是一惊,继而倒像是找到了突破口,叉这腰摆出了以色侍人的嘴脸:“她如今还小,等我好生调教两年,嫁过去保准儿是一身内媚,若施展开,连我们老爷那样方正的都把持不住呢!” 嘶~ 这是何等虎狼之词,拿女儿说事儿也还罢了,竟还用贾政这个做父亲的举例! 焦顺只听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目光下意识又滑了坡,偏那赵姨娘不闪不避的反把胸脯一拔,大有要为未来女婿演示一下技艺的意思。 嘶~ 焦顺又吸了一口凉气,然后果断十动然拒:“三姑娘自是天人一般,只是焦某出身卑微,若硬要高攀只会惹人非议,若损了三姑娘的清白名声,倒是焦某的罪过了。” 这一手虽正中焦顺的‘长’处,可论相貌赵姨娘越不过李纨,论内媚她也未必是邢夫人对手,焦顺坐拥这两大尊贵妇人,又岂肯再为了赵姨娘自甘堕落? “清白名声有个屁用!” 赵姨娘气的又要带球撞人,却被焦顺的先行避开,只得跺脚骂道:“你怕个什么?!自我到老爷身边,这脏的臭的泼过来多少,我还不是安安稳稳的给老爷生下了一儿一女?如今老爷一个月里倒有二十几天在我屋里,太太空担着正妻的虚名却干瞪眼没奈何,可见什么名声都是虚的,捞到嘴里的才是实惠呢!” 这些话倒也不无歪理。 只是焦顺心里的盘算却比她还‘实惠’,是名也要好处也要,两手抓两手都得硬! 当下连连摇头,义正言辞的道:“姨娘慎言,这些话我可不敢再听了。” 说着,竟转头飞也似的逃了。 “你、你……” 赵姨娘在后面赶了几步,有心要喊住焦顺,可到底害怕惊扰了别人,并不敢高声叫嚷,最好只好捶胸顿足的咒骂了一通,然后悻悻的回转家中。 然而等他二人离开之后,不远处竟又转出了王熙凤。 原来风姐三言两语解劝好黛玉湘云,本想着回别院向老太太复命,半路却撞见赵姨娘鬼鬼祟祟的,于是暗中跟在她身后,把方才那番对答全都听在了耳中。 她压根没想到赵姨娘这般鬼鬼祟祟的,竟是要把探春许给焦顺——这虽未必是贾政的主意,但赵姨娘既然敢来保媒拉纤,必然就有把握让贾政同意这桩婚事。 更没想到的是,这等天赐良机摆在眼前,焦顺竟还断然拒绝了! 焦顺说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话,王熙凤自是一句都不信,在她看来这厮会拒绝这桩婚事,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还有更好的选择。 但这个判断,又让凤姐一时难以置信。 前年传出迎春和焦顺的谣言时,她还曾骂焦顺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谁知这才短短一年光景,比迎春更出挑的探春竟就被他弃如敝履! 原本在王熙凤看来,焦顺能辖制贾蓉,是因为拿到了宁国府的把柄;拉拢平儿反叛,是因为自小在一处的感情。 而直到这一刻,凤姐才终于真切的感受到了,焦顺身份地位飞速上涨的事实。 怪道他有胆子调戏自己呢! 第303章 听曲文10动然拒 转眼到了隆源五年正月二十一。 林黛玉近来虽看淡了一切,可发觉薛宝钗的寿宴规格,竟远超自己以往的旧例之后,心下还是忍不住羞恼郁愤。 若不是老太太非要带上她,她甚至都懒得参与其中,想要直接称病告假。 荣府的大花厅虽不曾重建,但好在有别院里的设施可用,倒也无需再去宁国府借场地。 众人簇拥着贾母熙熙攘攘到了园子里,分宾主落座之后,王熙凤便催着让宝钗点戏。 薛宝钗先是再三推辞,推辞不过之后,又刻意选了一出老太太爱听的《醉打山门》。 贾母对此自然十分的满意,偏贾宝玉虽已认命,可看林黛玉刻意离得远远的,连史湘云也不复先前那般亲近,忍不住就将一肚子邪火,宣泄到了薛宝钗这个寿星头上。 他歪头盯着宝钗,一脸嫌弃道:“鲁智深?你就爱这些戏,有什么意思?” 宝钗笑着解释:“这出戏呀,排场好、辞藻更妙。” 听到排场二字,宝玉登时又鄙弃的把头一撇:“我就讨厌这些热闹戏!” 若是林妹妹听了这些话,多半就要恼了,宝钗却仍是温言软语的解释:“说是一出热闹戏,你就不懂令了,这是一套《点绛唇》,铿镪顿挫,韵律之妙就不用说了,只是那辞藻中有一支《寄生草》填的极妙,这你可知道?” 贾宝玉一拳打在棉花上,又听薛宝钗说的有趣,登时忘了烦恼,忍不住伸手搭在薛宝钗小臂上,央告道:“好姐姐,你快念给我听听!” 薛宝钗不着痕迹的抬手避开,略一沉吟,便念道:“漫搵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哪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宝玉听了这样脱俗出世的唱词,直喜得拍膝顿足鼓掌叫好,又大赞宝钗无不晓,旁边探春也紧跟着捧场,一时姐妹们都笑闹起来,倒愈发衬的黛玉形单影只。 这宝玉听薛宝钗念诵时,那唇红齿白口音绵软的,也还不觉得如何,等真听到台上戏子抑扬顿挫的唱出来,一时却触发了心事,举着酒杯泥胎木塑似的发起呆来。 这情景被东侧席上一人瞧见,忍不住狠狠把酒杯顿在桌上,暗骂宝玉实在是不中用,守着这群天仙似的女子,偏只顾着发呆,若换了自己…… 想到自己,他就更恼怒了。 明明是亲妹妹过寿,偏只有宝玉能与其同席,自己这亲哥哥反倒只能在下首遥遥敬贺。 这人自然正是薛蟠。 他平时虽处处捧着宝玉,实则对其颇为嫉妒,尤其前几日瞧见林黛玉真容,这妒火就更胜了。 跟别人不好发泄,但想到一旁的焦顺也才被坏了姻缘,便忍不住拱火道:“焦大哥,要依着我,唯有你这样的好汉子才与我妹妹般配,可惜我在家说了不算,否则……” 说着,又大摇其头。 焦顺虽然也是暗恨宝玉坏事,可又怎会受这样肤浅的撩拨? 当下笑着冲薛蟠举杯道:“这大喜的日子浑说什么?你身子才好可不能烂饮,咱们干了这一杯就换上醪糟吧。” 薛蟠也是打着宴请焦顺的名头,才好容易得了饮酒的准许,如今听焦顺说要换成低度微甜的醪糟,一张脸登时垮了下来,连连向焦顺讨饶。 席间除了他们之外,还有贾琏、贾蓉、贾蔷三人。 这几块料凑在一处,还能说些什么?左右不过是奔着下三路去的。 贾蓉有父亲和堂爷爷贾赦这两个老司机带着,消息自然最为灵通,说是京中新进又来了不少洋货,竟是五言六色什么色儿的都有。 他自己只敢选那颜色浅的,贾珍和贾赦却是百无禁忌,大赞那昆仑奴虽生的丑怪,肌肤却细腻,关了灯体验极佳。 众人听他描述,大都是敬谢不敏,唯独薛蟠扼腕叹息,深悔自己因为落水生病,竟误了这样的新奇情趣。 正说着,一出戏唱罢,小戏子们下台领赏,王熙凤因瞧着其中一个小戏子生的十分眼熟,便将其拉到近前,促狭道:“你们瞧她长得像谁?” “像林姐姐的模样!” 旁人虽看出来却都没开口,偏史湘云是个口无遮拦的,当场点破了关节,一时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史湘云笑了一会儿才发觉不妥,偏头看向了黛玉,不想林妹妹竟离席起身,头也不回的去了。 史湘云讨了个没趣,赌气也跟着走了。 贾宝玉见状起身欲追,却又被王夫人一个眼神拦了下来。 旁边老太太看他又郁郁的坐回了宝钗身边,无奈的叹了口气,指着王熙凤笑骂道:“祸是你惹出来的,你快去把这两个丫头给我哄好了,不然我可饶不了你!” 凤姐一面连连喊冤,一面却又立下军令状,打包票说是必要她们两个和好如初。 这一下子少了她们三个,席上渐渐也就散了。 焦顺因懒得听薛蟠和贾蓉的‘灯下黑’计划,便早早找了个理由与他们分道扬镳。 他自顾自用帕子托着几块点心,一路赏玩儿着这园子里的景致,眼见绕过一块山石,却突然被个慌里慌张的小妇人拦住了去路。 这妇人自然正是赵姨娘。 她原也是个胆大妄为的,否则日后也不会暗中谋害宝玉,还巴巴跑去老太太面前说什么:哥儿已经不中用了,还是早早准备后事吧。 若按照计划,有彩霞负责站岗放哨,赵姨娘也未必会如此慌张。 可偏偏计划赶不上变化,王夫人临时派了彩霞差事,就剩下赵姨娘自己,偏又箭在弦上又不得不发,也只能硬着头皮赶鸭子上架。 这慌急之下,一时脚下没个准量,跌跌撞撞险些扑进焦顺怀里,等她好容易止住身形,距离焦顺也就两三尺远。 赵姨娘原打算先拉开些距离,不想她刚要动作,焦顺就先往后退避起来。 赵姨娘一时急了,忙扯住焦顺的袖子道:“焦大人慢走,我这里有天大的喜事要说给你听!” 焦顺脚步一顿,狐疑的望向身前这小妇人,心道她莫不是从贾政嘴里,听了什么和自己有关的消息? 赵姨娘见焦顺止步,这才松开了焦顺的袖子,仰着头满面堆笑道:“恭喜大人贺喜大人,我们老爷惦记着要跟您结亲呢!” 这话一出,焦顺登时知道她的来意了——原来是丈母娘相女婿来了! 赵姨娘又道:“只是因为当初三丫头的事儿,老爷怕主动提起来老太太会不高兴,不过如若焦大人主动求亲,事情必然能成!” 原来不止是相看,还想让自己主动出击。 这一刻焦顺真切的感受到了,自己身份地位上涨所带来的红利。 只是…… 事到如今,他与贾政之间的关系,已经从最开始的附庸变成了互惠互利,维持这样的关系就已经足够了,没必要非绑死在荣国府这条船上——毕竟荣国府的下场如何,也还没个定论呢。 故此三春早已不在他的考量范围之内。 当然了,荣国府如今正是烈火油烹的时候,焦顺也不好直接拒绝,伤了贾政的颜面。 忙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嘴脸道:“小侄受荣府大恩,又怎忍为一己之私,惹得老太太不高兴?此事休得再提、休得再提!” 虽然焦顺自觉荣国府对自己没多少恩情,反而是自己前期为了站稳脚跟,很是给贾政父子发了些福利——当然了,基本也都从李纨那儿找补回来了。 可无奈世间的事儿,并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在外人看来,焦顺出身荣国府、爵位得自宁国府、封官说不定还沾了贤德妃的光,这恩情堪称是一辈子都还不完,他要是嘴上不承认,多半会被人指着鼻子骂忘恩负义。 且以荣国府现今春秋鼎盛的势头,他要真跳了反,只怕那些人一边破口大骂,一边还要怀疑他是不是得了失心疯。 却说赵姨娘满以为自己借着贾政的名头提起这事儿,焦顺就该欣喜若狂纳头便拜才是,谁成想他竟‘愚忠’至此,甚至还摆出了要抽身离去的架势。 赵姨娘又气又恼,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挺着胸膛直往上撞,嘴里连珠炮似的质问:“你这人怎么死心眼啊!外面多少人蹦着高还攀不上呢,为了这天大的好事,让老太太发落几句又能怎得?!” “何况老太太即便要恼,也恼不到你头上,到时候自有老爷在前面顶着,你安安生生等着做荣国府的女婿就是了,有什么好矫情的?!” “我们三丫头要论相貌见识,那在姐妹当中也是一等一的,若不是瞧你这人还算知道上进,我……我们老爷都未必舍得给你呢!” 她每说一句,便往前进逼半步,等几句话说完,几乎就把一对良心顶到焦顺眼皮底下了。 凭她这身段相貌,焦顺那贼心烂肠的,又怎忍得住不偷眼打量? 何况也不用偷眼,只要低下头就能一览无遗了。 赵姨娘察觉到他的视线止不住的往下滑,先是一惊,继而倒像是找到了突破口,叉这腰摆出了以色侍人的嘴脸:“她如今还小,等我好生调教两年,嫁过去保准儿是一身内媚,若施展开,连我们老爷那样方正的都把持不住呢!” 嘶~ 这是何等虎狼之词,拿女儿说事儿也还罢了,竟还用贾政这个做父亲的举例! 焦顺只听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目光下意识又滑了坡,偏那赵姨娘不闪不避的反把胸脯一拔,大有要为未来女婿演示一下技艺的意思。 嘶~ 焦顺又吸了一口凉气,然后果断十动然拒:“三姑娘自是天人一般,只是焦某出身卑微,若硬要高攀只会惹人非议,若损了三姑娘的清白名声,倒是焦某的罪过了。” 这一手虽正中焦顺的‘长’处,可论相貌赵姨娘越不过李纨,论内媚她也未必是邢夫人对手,焦顺坐拥这两大尊贵妇人,又岂肯再为了赵姨娘自甘堕落? “清白名声有个屁用!” 赵姨娘气的又要带球撞人,却被焦顺的先行避开,只得跺脚骂道:“你怕个什么?!自我到老爷身边,这脏的臭的泼过来多少,我还不是安安稳稳的给老爷生下了一儿一女?如今老爷一个月里倒有二十几天在我屋里,太太空担着正妻的虚名却干瞪眼没奈何,可见什么名声都是虚的,捞到嘴里的才是实惠呢!” 这些话倒也不无歪理。 只是焦顺心里的盘算却比她还‘实惠’,是名也要好处也要,两手抓两手都得硬! 当下连连摇头,义正言辞的道:“姨娘慎言,这些话我可不敢再听了。” 说着,竟转头飞也似的逃了。 “你、你……” 赵姨娘在后面赶了几步,有心要喊住焦顺,可到底害怕惊扰了别人,并不敢高声叫嚷,最好只好捶胸顿足的咒骂了一通,然后悻悻的回转家中。 然而等他二人离开之后,不远处竟又转出了王熙凤。 原来风姐三言两语解劝好黛玉湘云,本想着回别院向老太太复命,半路却撞见赵姨娘鬼鬼祟祟的,于是暗中跟在她身后,把方才那番对答全都听在了耳中。 她压根没想到赵姨娘这般鬼鬼祟祟的,竟是要把探春许给焦顺——这虽未必是贾政的主意,但赵姨娘既然敢来保媒拉纤,必然就有把握让贾政同意这桩婚事。 更没想到的是,这等天赐良机摆在眼前,焦顺竟还断然拒绝了! 焦顺说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话,王熙凤自是一句都不信,在她看来这厮会拒绝这桩婚事,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还有更好的选择。 但这个判断,又让凤姐一时难以置信。 前年传出迎春和焦顺的谣言时,她还曾骂焦顺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谁知这才短短一年光景,比迎春更出挑的探春竟就被他弃如敝履! 原本在王熙凤看来,焦顺能辖制贾蓉,是因为拿到了宁国府的把柄;拉拢平儿反叛,是因为自小在一处的感情。 而直到这一刻,凤姐才终于真切的感受到了,焦顺身份地位飞速上涨的事实。 怪道他有胆子调戏自己呢! 第304章 条道路与‘金锄头\’ 【嗯,果然还是早不了……】 宝钗过寿之后,转眼又是十余日。 这天上午焦顺又去了蒙学视察,事后照例宴请了所有匠师,以及一部分名列前茅的工读生,但和以往不同的是,他这次还特地点选了几个军训表现优异的。 前文曾提到过,年前焦顺就已经和几个优秀伤退军官,定下了蒙学的军训课程表,所以工读生们打从正月里开学之后,就已经开始正式军训了。 等酒过三选菜过五味,焦顺放下筷子轻咳了一声,席上立刻人传人的逐渐安静了下来。 等到鸦雀无声之后,焦顺这才环视着周遭,扬声道:“正所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你们入学是在去年四月十九,期以一年结业,如今距离结业已不满百日,也是时候该考量一下结业后的前程了。” 他在席间致辞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但这回的发言无疑引起了空前的关注。 事关前途命运,众工读生都不约而同的竖起了耳朵,一双双眼睛或热切、或惶恐、或迷茫的望着焦顺。 焦顺则是略顿了顿,又不慌不忙的道:“咱们都不是正经读书人,本官与你们之间也没有传道受业解惑之谊,但这勤工助学却是我一手操办起来,且平时再忙再累,也不曾间断过往来巡视,这大半年下来早把尔等视作了弟子门生一般。” “咱们虽还不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地步,可本官却是打心里期望尔等个个都能前程似锦光耀门楣,所以能帮该帮的地方,本官一定会不遗余力!” 这番话说的众人都是激动不已,有那冲动‘上进’的,甚至大着胆子喊起了‘恩师’。 毕竟他们此前大多不过是普通人家出身,家里的资本关系一概等同于无,按正常来说一辈子能混个工头已是天幸。 如今却被一位朝廷大员视为门下弟子,并承诺要不遗余力的帮他们谋前程,怎不叫众人喜出望外感激涕零?! 不过这时焦顺却又泼起了冷水:“按照常例而言,工坊里的官吏都有定额,即便是本官也无权增添,所以等你们结业回到工坊之后,多半只能从有实无名的‘监、令’做起。” 这所谓‘监、令’其实就类似后世的班组长,也就是那种本身并不脱产,但又负责监工、派活儿的小工头。 对于普通工人而言,能在二十岁之前出任这样的小工头,已经足称得上是人生赢家了。 可想要彻底摆脱桎梏,真正跻身于官吏阶层,却又隐隐隔着一道天堑。 通常而言,想要跨过这道天堑,不但需要熬资历、积累功绩,还需要打通上层关系,才有可能从同侪中脱颖而出。 而这显然会是一场漫长的竞赛,许多人甚至穷极一生都未必能够达成。 这样的未来,如果是开门见山的直接说出来,工读生们或许还会欣然接受,可有了焦顺方才的铺垫,他们却都忍不住生出了更多更大的期盼。 明明都被位高权重的焦大人视为门生子弟了,如果还是要在那些不入流的小吏手下蝇营狗苟,那这门生子弟岂不是白当了?! 这时就见焦顺竖起三根手指,再次扬声道:“因此本官费尽心思,为尔等另寻了三条出路!其一,技艺上有足够天分,能在工读生中脱颖而出的,可以进入工部内坊跟着大匠们继续学习深造,日后学有所成,上者足以留在工部为官,中者亦能转入工坊为吏。” 至于差生的下场自然就不用多说了,肯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是继续做学徒打杂,就是干脆被赶出内坊。 不过有天分进入内坊的,又岂会认为自己是差生? 因此那几个最有天分的,此事都是摩拳擦掌两眼放光,只想着日后凭本事当了官,在亲朋好友面前会是何等的风光。 焦顺弯下其中一根指头,又继续道:“其二,等到了四月初一蒙学就会放假,以便准备接收下一批工读生——而你们所有人,则会暂时进入工部观政实习,也就是跟着工部的书办、官吏们,学习如此处理政务。” “届时表现优异的可以留任工部听用,熬上几年资历之后,上者亦可为官、中者则有机会转入工坊为吏。” 比起前者,焦顺在这一条路上所用的措辞,明显打了些折扣,对此他又做了补充说明:虽然表面看起来,在官员们身边做帮办、书办,更容易得到领导的垂青看重,然后平步青云。 可问题是这些事情,大多都是底层文人在做,而有资格让他们平步青云的官员,也基本都是科举出身。 匠人出身的工读生在这些进士官儿眼里,本就有些不伦不类,即便有焦顺这个‘恩师’照应,最后能脱颖而出也只会是其中一小部分。 相反,从内坊大匠里选任匠官,本就是朝廷既有的方针,加上皇帝明显的倾向性,以及焦顺的推波助澜,凭此为官的概率自然远远大于后者。 当然了,即便只能在工部做书办,对普通工人而言也算是达成了层级跃迁,并不比在国营工厂里做小吏差上多少。 就在工读生们暗暗考量,这两条路到底那条更适合自己的时候,焦顺再次曲起一根手指,举着仅剩的食指道:“这两条路,前者需要天分、后者占了‘人和’,至于第三条路么,则是勤能补拙。” “你们结业后返回工坊,按常理而言自然难以顶替原有的官吏,但年前经本官奏请朝廷,各工坊都要组建自己的纠察队,负责纠正察访厂内的不正之风,并隔绝外部的干扰。” “负责筹建纠察队的,自然是伤残退伍的有功将士——本官将其命名为军方代表,这些军方代表虽精于行伍,对工坊到底不甚了了,何况这支纠察队也还要接受咱们工部的统辖指挥。” “故此,接下来的两个月里,你们当中军训成绩最好的,在得到几位军训教官推荐之后,将会成为军方代表的副官,辅佐他们筹建纠察队。” “届时只要表现得良好,这纠察队的队长一职自然非你们莫属——这个职务的品级眼下还没定下来,但本官可以保证会是入流入品的,大概不是九品就是从九品!” 这话一出,席上登时哗然。 这九品、从九品看起来不过是微末小吏,但一般国营工坊里有品级的官员不出五指之数——即便是大厂,也很少超过十指之数。 再加上纠察队长手握实权,又肩负协调长方和军方的功能,基本等同于一步登天直接进入了核心管理层啊! 这说是勤能补拙的法子,可在工读生们看来,这第三条路分明才是真正正正的通天大道! 因此在焦顺说完这三条道路之后,几乎所有人都把纠察队长当成了目标,反正到时候竞争不过别人,也还有另外两条作为退路可以尝试。 而这也正是焦顺的目的。 只有在工读生里优中选优,选出足以挑起重担的人才,这样才能保证他日后间接掌控纠察队,而不至于让纠察队彻底沦为军方或者厂方的私有物。 而在给工读生们指引了道路之后,焦顺又给在座的匠师们画了张大饼,表示他目前正牵头与礼部磋商,准备在蒙学里增添一个专管工读生的副山长,届时这个职务自然会从匠师们当中遴选。 匠师们有了盼头,自然也都是喜不自禁。 总之,就是宾主尽欢、各得其所。 等从酒楼离开之后,焦顺独自上了马车,眼瞧着那车帘落下,忍不住自嘲的一笑。 估计任谁也想不到,他一个工部主事会挖空心思想要掌握军事力量,甚至还曾因为这一支小小的、尚未真正成型的纠察队,就起了城头变幻大王旗的妄想。 不过但凡是人,谁心底又没点儿妄念呢? 只要藏好了,别被人瞧出来就成。 平复了一下心境,焦顺检视了下午的行程安排,发现头一件要紧事就是陪同内务府的人,去检视皇帝过几天要用的‘金锄头’。 在后世时,他也听过那个老农幻想皇帝用金锄头的段子。 当时只觉得可悲又可笑,如今做了工部大总管之后,他才发现皇帝虽然不用金锄头,但也确实准备了一套专属的农具,以备在每年二月亥日参加祭农耕耤活动。 也就是俗称的‘亲耕’。 这事儿说白了,就是皇帝带着内阁大佬们,要在先农坛的一亩三分地里作秀。 虽然听起来就知道是形式主义。 但古人讲究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既然是涉及到祭祀,自然不能等闲视之。 此事由户部、礼部、内务府、工部、太仆寺等部门通力协作,排名不……不可能不分先后。 基本上是户部主理、礼部主持、内务府协调、工部、太仆寺协助。 具体来说,工部负责拿出一套耕地的农具,并在皇帝亲耕当日将其装在牛身上——而选出一头合适的耕牛,就是太仆寺的重要职责了。 这套工具别人也不敢用,放旧了再给皇帝用也不合适,所以基本上就是个一次性用品,再加上是由工部大匠们精雕细琢出来的,若论长期成本,说是皇帝的‘金锄头’也不为过。 其实这玩意儿内务府自己就能造,但官场上的事儿往往‘重在参与’,内务府要是大包大揽,只怕就要得罪工部上下了。 一路无话。 说是头一件要紧事,但直到焦顺在司务厅处置了几件公务,内务府的人才姗姗来迟,而来人除了内府的官吏之外,还有一个教养嬷嬷和五个十二三岁的小宫女。 这几个小宫女论长相倒未必有多出挑,但一个个都是细皮嫩肉体态微丰,打眼一瞧就满是胶原蛋白。 至于她们跟过来的用处…… “开始吧。” 到了工部内坊里,那内务府官员一声令下,五个小宫女立刻就在教养嬷嬷的监督下,开始对那犁耙上下其手,抛开最下面的锋刃不算,从上到小都要反复盘上十几遍才肯罢休。 尤其是最重要的扶手部分,小宫女们甚至把肉嘟嘟的脸蛋贴在上面,用肉裹着木头来回蹭了好几遍。 这自然不是为了包浆,而是要保证皇帝要用的工具,绝无半点剌手的地方。 当然了,太滑也是不行的,要的是那种、那种…… emmm~ 大概类似于后世高档手机壳那种,所谓爽而不腻的亲肤感。 焦顺一面勉力想着形容词儿,一面和内务府的官员谈笑风生,因他颇得圣眷的缘故,向来眼高于顶的内务府官员们,在他面前大多都显得谦逊有理,甚至有刻意卖好的意思。 毕竟最在乎皇帝喜好的,除了后宫里那群人之外,也就是这些内务府的官员了。 多半也正因为这等心理,等到宫女们完成了任务,焦顺将他们礼送出工部的时候,那位内务府官员特地压低声音,向焦顺透露了一个消息。 说是贾宝玉前几日被召进宫里,竟是闷闷不乐心不在焉的,听说在皇帝面前也是驴唇不对马嘴的——内府官员的原话当然要更文雅一些,毕竟他们也不敢拿驴马来指代皇帝。 也亏他是贤德妃的弟弟、荣国府的哥儿,素日里又颇得皇帝宠爱,不然单凭这君前失仪,就是桩不大不小的罪过。 显然在这内务府官员眼里,焦顺和荣府是一荣俱荣的关系,所以悄悄透露这个消息,自然是想要卖好给他,同时顺带也向荣国府卖好。 焦顺原本懒得理会这事儿。 可想到这厮嘴碎,也未必只告诉自己一个人,若有别人把话传到荣国府里,又佐证出自己对此无动于衷,岂不平白露了敌意? 遂决定等晚上回到家里,就抽空把这事儿告知贾政,至于贾政如何处理宝玉的情绪问题,那就不归他管了。 谁知等到散衙之后,他还没来得及去找贾政,贾政就先下了帖子请他,且那传话的丫鬟还神神秘秘的,说是有天大的好事。 这说辞…… 却怎么和邢夫人、赵姨娘说的一模一样? 难道是看自己这边油盐不进,完全没有要登门提亲的意思,贾政干脆准备主动将女儿许给自己? 啧~ 那自己还要不要拒绝?又该怎么拒绝才好? 第305章 定 【十五分钟改错字】 原本的世界线里,贾宝玉听曲悟禅机之后,没两天就得了林黛玉、薛宝钗的开解。 可如今他所受‘情殇’更胜数筹,闷头钻牛角尖儿的情况,自然也比原着当中严重了许多。 偏林黛玉与他几近恩断义绝,肯定不会再主动登门解惑;薛宝钗又因为金玉良缘过了明路,也刻意避嫌不再去找他;至于史湘云就更不用说了,先前王夫人把话说的那么明白,她自然不好再与宝哥哥往来过密。 剩下三春当中,迎春木讷寡言、惜春崇佛尚道,也唯有一个贾探春有解劝宝玉的能力,偏她这几日又因为赵姨娘出师不利,自觉受了羞辱不愿见人。 至于宝玉身边的丫鬟们,虽也有几个识字的,但要让她们分辨出宝玉平常发痴所做的诗词,和这次参禅所做的诗词,究竟有什么不同,那就实在太为难她们了。 于是贾宝玉在家连悟了七八日的禅机,外界竟是毫无所察。 直到前两日皇帝传召,他仍是那副浑浑噩噩的样子,甚至嘟囔着什么‘我非俗世人,何拘俗世礼’,大有要抗旨不遵的意思。 袭人几个这才慌了手脚,急忙把他的异状禀报给了王夫人。 王夫人好说歹说,才哄着他去了宫里陪王伴驾。 因放心不下,回来仔细盘问了一番,结果被儿子君前失礼的事情吓出了一身冷汗,下意识想要念两声佛号,感谢佛祖保佑皇帝宽怀大度没有追究。 可想到这事儿就是因参禅引起的,当下忙又把佛号吞了回去,拉着儿子苦口婆心的解劝。 连着两三日不见成效,这天傍晚她又专门找了薛姨妈去,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跟妹妹说了。 薛姨妈这才知道当日一出《醉打山门》,竟惹出了这样的风波,当下忙代宝钗自责道:“也怪宝钗,点什么《醉打山门》倒还罢了,偏又说起什么寄生草来,结果引得宝玉……” 王夫人找薛姨妈来,并非是想兴师问罪,闻言摇头道:“这和宝钗无关,是这孩子又犯了糊涂——唉,类似的事情也不是头一回了。” 薛姨妈这才放心了些,又道:“也不怪宝玉,我们老爷还在世的时候,就常说这些道书禅机最能移性,小孩子家本就心性未定,一旦陷进去如何把持的住?” 王夫人听到这里,立刻攥住了薛姨妈丰润白皙的手腕,正色道:“所以才要有人从旁引导!如今林丫头与她生分了,云丫头又要避嫌,宝钗若再躲着他,他一个人形单影只的,可不就容易想东想西么?” 薛姨妈这才知道,姐姐找自己来是为了什么。 让女儿和宝玉亲近,她自然没什么意见,于是忙道:“她姑娘家家的,难免脸皮薄,缓些时日就好了。” 随后又忍不住好奇:“林姑娘倒罢了,这云丫头是因什么要避嫌?” 王夫人便把金麒麟的事情,以及史家后续的反应简单说了一遍,最后又道:“这不,今儿史家才传了准信儿来,托我们老爷把话点明了,好让焦家择日登门提亲呢。” 薛姨妈听说因为一场误会,焦顺竟又得了史家的青睐,不由得啧啧称奇:“这当真是巧了,云丫头自小带在身边的那只金麒麟我也是见过的,谁成想偏就与顺哥儿的凑成了一对儿!” “听说是焦大给他的,说是什么祖上传下来的信物。” 姐妹两个正说着,外面就有人禀报,说是焦大爷已经到了,偏老爷正在出恭,故此想请太太示下,是先让焦大爷在偏厅里候着,还是请进来见见。 王夫人听说贾政在上厕所,脸上先就透出三分不虞来,嘴里却道:“畅卿也不是外人,等我这里准备准备,就把他领进来说话吧。” 说着,她自己先端正了身形,又催促薛姨妈整理仪容。 薛姨妈一面掩好襟怀,一面奇道:“姐夫一时不便,让顺哥儿在偏厅候着就是,这怎么还要来问姐姐?” “这……” 王夫人面露迟疑之色,可想到妹妹毕竟不是外人,何况她也早想倒一倒这苦水了,便叹道:“你有所不知,老爷先前也不知从哪儿弄了些虎狼之药,初时还不觉什么,近来竟就伤了胃肠,每每如厕都要小半个时辰上下,下面人多半也是怕冷落了畅卿,所以才禀到了我这里。” 薛姨妈没想到无意间,竟打听出了这样的大瓜。 当下掩住双唇,美目笑的月牙仿佛,促狭道:“怎么说也是上了年纪,姐姐总要体谅姐夫一些,莫要他太过‘操劳’才是。” “你胡说什么!” 王夫人在桌子上轻轻一拍,恼道:“他分明是在赵姨娘屋里操劳成疾,如今却偏要我来善后!” 薛姨妈这才知道误会了,讪讪一笑道:“是药三分毒,这等事总要发乎于情才是正理,姐姐正好借此管束管束,免得那小蹄子坏了姐夫的身子。” 说着,又故作神秘道:“我那里倒有几件新做的亵衣,都是外边罕见的样式,等明儿拿来给姐姐试试。” 王夫人其实早就惦记上她那些东西了,只是不好意思开口罢了,如今薛姨妈主动奉上,倒正应了王夫人的心思。 偏她面上还一脸嫌弃的样子,义正言辞的数落道:“我知道你自小就爱这些奇装艳服,只是如今身份毕竟不同,多少也该收敛些,不然若让外面知道了,那些赃心烂肺的小人们还不知怎么编排你呢!” 薛姨妈自是满口应承,至于改不改,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却说就在她们姐妹边整理妆容,边说些私房话的时候,焦顺也正跟一个小丫鬟,在廊下有一搭无一搭的闲扯。 这小丫鬟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生的唇红齿白面容姣好,更有一种特殊的明媚爽利感,让人瞧着就觉得她是个落落大方的。 因里面一直也没叫‘进去’,焦顺便随口兜搭道:“你叫什么名字,我瞧你有些眼熟,却又好像不是在这院里见过你。” “大爷真是好记性!” 那小丫鬟笑道:“我叫小红,原是宝二爷屋里的粗使丫鬟,因这边儿少了人,才临时被调了过来。” “原来如此。“ 焦顺恍然点头,又顺势打探道:“方才传话那人说是有什么天大的喜事,你可知道究竟是什么喜事?” “这我如何知道。” 却听这小红脆声道:“不过既是天大的喜事儿,也没有掖着藏着的道理,等您见了老爷太太自然就知道了。” 焦顺随后又与她闲扯了几句,难为她一个小姑娘竟是对答如流,言语间不乏讨好的意思,却又不会让人觉得是在趋炎附势。 不得不说,这贾宝玉院里还真是盛产人精。 “请焦大爷进来吧。” 这时里面有人扬声传唤,然后门帘左右高高挑起,焦顺忙抖擞精神进了堂屋。 就在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时候,他才突然想起了,这个小红该大概就是原着当中,主动丢下帕子还是香囊什么的,借机勾引贾芸的那个。 如今她莫名其妙的到了王夫人院里,这桩事情也不知还会不会发生。 一面想些有的没的,焦顺一面上前见过了王夫人、薛姨妈姐妹,然后垂手侍立眼观鼻鼻观心,摆出一副恭恭敬敬目不斜视的样子。 王夫人也还罢了,宽衣大袖的瞧不出什么来,那薛姨妈纵然整理了仪容,但盘腿坐在床上,一手拄着炕桌身子微微前倾,依旧凸显出了巍峨乱颤呼之欲出壮观景色。 偏焦顺生的又魁梧高大——这两年多又长了两寸有余,将近一米八五的样子——这居高临下的一抬眼,实在是想不失礼都难。 王夫人隐约也觉察到了这一点,不由偏头瞪了妹妹一眼。 但薛姨妈自小和徐氏在一处,直把焦顺当成是后生晚辈,并不觉得有什么好避讳的。 见姐姐不开口,她便先笑着问了句:“你母亲最近可好,怎么也不见她去我那里?莫不是……就要跟我生分了?” 那中间隐去的部分,自然是担心徐氏是因为两家的亲事没成,所以才恼了薛家。 其实这话当着王夫人的面说,有些不大合适,不过薛姨妈一贯也没那么多心眼,想到什么就说出来了。 “姨太太误会了。” 焦顺下意识的抬了下眼,然后忙又垂低了,赔笑道:“我母亲是又跑去紫金街那边儿监工了,她老人家盼自己的房子盼了半辈子,如今想起一出是一出,连工部的大匠听了都头疼不已,我父亲又实在劝不住,就只能由着她了。” 听他说的有趣,王夫人和薛姨妈都笑了起来,尤其是薛姨妈笑的是花枝乱颤跌宕起伏,惹的焦顺差点又忍不住抬眼偷看。 他一面毕恭毕敬的,一面却暗自琢磨着,晚上必要让玉钏穿上那几件出自薛家的王夫人旧物,好生去一去心头邪火。 这时忽听王夫人道:“其实这回找你来,是有件天大的喜事。” 又是这话。 焦顺在心底打好了腹稿,只等王夫人提起探春的事情,就婉转的推拒掉。 不想王夫人却道:“也算是错有错招,先前因那一对儿金麒麟的事情,惹得外面议论纷纷,我和老爷原还想着去保龄侯府解释解释,不想史家祖上竟曾用这金麒麟定下一桩姻缘,后来因起了战乱,彼此就失散了,不想如今隔了数世又应在了你和云丫头身上!” “这是天作之合,再加上史家也有意了去祖上遗愿,故此特意找了你的生辰八字请高人批卦,不想竟又是一等一的般配!” “现如今保龄侯府那边儿有意结亲,只等着你们家托人登门做媒,这岂不是一桩天大的喜事?” 这一番话说出来,焦顺先是愣怔当场。 继而又觉得无比的熟悉,后来仔细一想,这不正是当初在别院里,自己随口编来哄骗史湘云的嘛? 到底是碰巧了让自己一语成谶,还是史家本就有意结亲,故意拿自己的谎话做由头? 不过无所谓了,能迎娶史湘云这位侯府千金,对他而言无疑是一桩极核算的事情——虽然有些对不起正在攻略的林妹妹——不过活泼健康的史湘云,论出身相貌显然都更符合焦顺的胃口。 当下忙装作欣喜若狂的样子道:“这、这、我……小侄一切听凭世叔和婶婶吩咐!” 见他一时都有些语无伦次了,王夫人满意的笑了起来,自觉先前对焦顺的亏欠,终于算是有了弥补。 当下又道:“能帮的我和老爷自然会帮你,可这登门提亲的事儿,我们却不便出面——最好能找个与史家相熟,身份也足够的中人。” 说白了,荣国府还是怕担上‘家奴尚主’的名头。 焦顺略一沉吟,立刻就有了人选,于是请示道:“不知请神武将军冯唐冯大人出面,合不合适?” 这冯唐就是冯紫英的老子,当初焦顺为了对付军械司,特意向冯唐献上了‘军方代表’的妙计,使得冯唐狠狠赚了云贵官兵的好感度。 现如今那些骄兵悍将迁转京营,对别人一概不服不忿,偏只冯唐能够辖制他们。 正因这份缘法,冯唐对焦顺一直都是另眼相看,还叮嘱冯紫英主动交好焦顺。 如今托冯唐出面做媒,他肯定会欣然接受。 “冯将军。” 王夫人略一思量,缓缓点头道:“他家与史家也是世交,虽不如我们亲近,倒也是个极妥当的人选。” “那我明儿就去冯将军府上请托!” 焦顺迫不及待的敲定了这事儿,正要再次谢过王夫人传讯,忽听外面有人惊慌大叫:“不好了,老爷便血了!” 焦顺:“……” 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感冒头晕码字不得劲儿,差百十个字不满四千,容老嗷瞎扯两句:写到这里,基本确定史湘云就是原配正室了,不过以老嗷一贯的风格,该收的肯定都要收的,只不过也不非得安置在家里,贾琏还能弄个外室呢,焦大爷难道还比不得贾琏? 最近一些剧情也都是在为这些后续做铺垫——总之炒股的事情,老嗷是不做的,老嗷更喜欢一锅出。】 第306章 齐ye聚tan大观园 因那小厮一声大喊,直惹得荣府后宅鸡飞狗跳。 后来经大夫诊治,说是体虚火旺干涩不通,大的问题没有,只是需要好生调养一段时日,众人这才齐齐松了口气。 因那大夫临走前,还特意叮嘱贾政暂时不要同房,贾政只觉得一张老脸都在焦顺面前丢尽了,干脆赖在床上闭着眼睛装聋作哑。 他摆出这副样子,焦顺自不好再拿话刺激他,于是特意将王夫人请到外间,把听自内府官员的消息转述了一遍。 这事儿王夫人其实早就知道,只是瞒着贾政罢了。 可如今既然传开了,再瞒着就不合适了,于是王夫人谢过焦顺,又表示等老爷的病略好些,自己就把这事儿告诉他。 随后她亲自将焦顺送到院门口,又托焦顺帮着在衙门里给贾政请了五天病假。 焦顺应承之后,便告辞回到了家中。 等把这些事情跟来旺、徐氏说了,两夫妻都是大喜过望。 他们给人做了三十几年奴仆,如今虽也富贵了,可面对这些豪门贵胄仍是存了自卑的心思,冷不丁听说儿子能娶侯爷家的嫡出小姐为妻,一时都有些忘乎所以,连说只要能攀上这门亲事,便倾家荡产也再所不惜! 若非焦顺死命拦着,徐氏甚至打算连夜准备上门提亲的礼物。 连邢岫烟听说史家有意嫁女,心下也是大松了一口气,暗道以后总算能坦然面对林妹妹了——焦顺就算是想要兼祧,总也要先等史湘云嫁过来再说。 这一家子喜庆,唯独焦大不怎么高兴。 他自觉身体越来越差,就盼着焦顺赶紧把媳妇娶进门,好给焦家生个嫡出的大胖小子。 偏史湘云如今尚幼,便及笄之后立刻谈婚论嫁,也还要等上两年,算上十月怀胎起码要三年后才能见到成果。 与之相比,焦大倒更中意大了三岁又一副好生养身段的宝钗,不过他也知道这事儿怪不得焦顺,于是两壶黄汤下肚就骂了宝玉一晚上。 转过天,焦顺就提前备好了礼物,准备下午直接翘班,好去神武将军府上请托。 这且不论。 却说这日上午,林黛玉在贾母屋里和宝玉打了个照面,虽见他恹恹的似有不妥,却也没有过度关注的意思,陪着老太太说了会儿话,就自顾自回了屋里。 紫鹃是跟着一起去的,回来却晚了足足两刻钟。 进门也是魂不守舍的,她好半天凑到黛玉跟前,期期艾艾的道:“姑娘只怕还不知道吧,宝二爷近来竟起了避世的念头,整日里写些什么‘是无有证、斯可云证,无可云证、是立足境’的,听说……” 她说到这里卖了个关子,原是想引的林黛玉追问,不想自家姑娘竟只是淡淡的听着,全然没有一丝半点的激动。 紫鹃心下失望,忙又继续道:“听说前几日去宫里见皇上,他竟都心不在焉的,可把袭人她们几个给吓坏了,后来太太亲自劝了几日都不见效果,想是须有一个他肯听、愿意听的人……” “你多虑了。” 林黛玉突然打断了紫鹃的话,云淡风轻的道:“他这人优柔寡断,非得是山穷水尽方能大彻大悟,似眼下这般偶有所思,都用不着劝,只要和姐姐妹妹们顽笑起来,自然而然的也就抛在脑后了。” 她原就对宝玉心知肚明,如今又去掉了情侣滤镜,自然愈发的洞若观火。 紫鹃闻言大为沮丧,暗道姑娘如今宝二爷竟绝情至此,日后难道真要如了雪雁的意,落到焦顺手里不成? 一想到届时自己也要陪嫁过去,她就满心的不甘。 这时恰巧雪雁端了川贝枇杷燕窝羹进来,紫鹃忍不住横了她一眼,悻悻的去了外间。 雪雁有些莫名其妙,却也懒得理会,径自招呼黛玉道:“姑娘,这是我刚熬好的汤,您趁热吃两盅吧。” 林黛玉微微摇头,示意她先暂且放在桌上,随后起身走到书桌前,提笔写下‘无立足境、是方干净’八个娟秀小字,凝视半晌,忽又用力团了丢进了纸篓里。 雪雁不明就里,却见缝插针的笑道:“瞧见姑娘写诗,我倒想起一件事情来,上回去探望邢姑娘,我见香菱姐姐几次欲言又止,多半是想提诗社的事儿。” 林黛玉莞尔一笑:“自来我只道云丫头专爱寻章摘句,如今才知世上竟还有人比云丫头更痴迷的。” “可不是嘛!” 雪雁也笑:“上回香菱姐姐给姑娘倒茶,因听你们谈诗入了迷,茶水溢出来淌了一地才发觉——也亏是邢姑娘和焦大爷宽容大度,非但不怪罪她,反当是件雅事,还从外面搜罗了一大堆诗集辞典给她呢。” 前面说的还是邢岫烟,后半段却拐弯抹角的夸起了焦顺。 “你们若能像香菱一般,我指定也能这般大度,只可惜你们从不给我这机会。” 林黛玉随口打趣了雪雁一句,继而却陷入了深思。 因与宝玉彻底闹翻了,她便把起诗社的事儿忘在了脑后,如今想来,邢姐姐应该也是顾虑到自己的心情,所以再未提起此事。 邢姐姐也是爱诗之人,要不然先前也不会主动提出要起社了,她既对自己关爱有加,处处体谅自己的心情,自己却怎能因为一己之私,就坏了她苦心筹谋的诗社? 黛玉心下拿定了主意,当下吃了两盏燕窝羹,便领着紫鹃、雪雁寻到焦家。 见了邢岫烟之后,她刚要道明来意,不想就听堂屋里有个苍老的声音在咒骂着,虽听不大真切,但话里话外总离不开‘孩子’二字。 林黛玉登时就相岔了,只以为是在说有孕在身的邢岫烟,两弯罥烟眉往上一挑,小脸也迅速冷了下来。 邢岫烟知道她是误会了,忙解释道:“说来我们家里,正有一桩天大的喜事呢——保龄侯府打算把云姑娘许给我们爷!” 她先前也都是称呼云妹妹,如今得知史湘云要嫁过来,自然而然的就改了称呼。 林黛玉先是吃了一惊,随后恍然道:“怪道她这几日也蔫蔫的,多半是早就知道了。” 说着,又冲外面努了努嘴儿,狐疑道:“这莫不是冲着云妹妹来的?” “这……” 邢岫烟苦笑道:“云姑娘毕竟还小,总要两三年后才能完婚,老人家担心自己看不见焦家嫡子出生,难免说些醉话胡话,妹妹千万莫往心里去——我们老爷太太,知道这事儿可都是高兴的不得了呢。” “原来如此。” 林黛玉微微颔首,心说这老人家忒也不会看个眉眼高低,怪不得以他过往的功绩,还会在宁国府里落得人憎狗嫌。 这时一旁的紫鹃雪雁两个,心下却也颇不平静。 雪雁就不比说了,近来正努力促成姑娘和焦大爷呢,不想竟遭了这当头一棒,心里自然郁闷的紧。 至于紫鹃。 按说她得了这消息,应该十分欢喜才对,可实际上她听说史家垂青焦顺,要把云姑娘嫁给他之后,心里头就空落落的,像是丢了什么要紧的物件, ………… 焦家托神武将军向保龄侯府提亲的消息,不几日便传遍了荣国府,因先前就有流言蜚语,下人们倒并不觉得诧异,反纷纷得意自己有先见之明。 姑娘们惊诧之余,又都向史湘云贺喜,嚷着要吃她的喜酒。 唯独迎春失魂落魄黯然神伤。 这天她正在家捧着《太上感应篇》发愣,忽然就得了消息,说是林黛玉和史湘云联名请大家过去,有顶要紧的事情要宣布。 迎春不明所以,忙领着绣橘匆匆赶到了老太太院里。 进门就见连同贾宝玉和邢岫烟在内,众姐妹正兴高采烈的议论着要起什么红梅诗社。 贾宝玉直激动的上蹿下跳,连说这才是正经事情,一时早把什么禅机忘了个干净。 因众人为了谁来做社长争辩不休,邢岫烟便表示:这诗社里总该有个德高稳重的镇着才成。 林黛玉立刻就提出要请李纨来做总裁官,旁人纷纷叫好,偏贾宝玉另有人选,极力向众人推荐妙玉入社,又大赞她的文才极好,诗中杂了一股出尘之气,使人解忧忘愁心向往之。 史湘云不由诧异道:“你什么时候又和她好上了?上回咱们去了栊翠庵里,她明明冷冰冰的,倒好似咱们高攀了她似的!” 贾宝玉连忙解释:“她只是心性高洁,不喜热闹罢了,内里实是个热心肠,前两日我在栊翠庵附近凑巧撞见她,她因见我满脸苦闷,便随口开解了我一番——其中有些道理,我竟是闻所未闻,当时便觉得茅塞顿开。” 说着,这呆子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道理,竟又发起痴来。 薛宝钗因想起姨妈的托付,生怕他又陷在这里面,忙佯怒道:“你这话是什么道理,难道独她品行高洁,我们就都是俗人了不成?” 史湘云也跟着叉腰质问。 唬的贾宝玉连连摆手,表示自己绝没有这个意思,偏他一转头又躬身冲邢岫烟笑道:“这事儿只怕要还着落在邢姐姐头上,毕竟你和她是故交好友,彼此……” “宝兄弟高看我了。” 邢岫烟有些冷淡的打断了他的话,摇头道:“她因嫌我自轻自贱,几次登门都冷嘲热讽的,倒是宝兄弟偶然闲逛,竟就能蒙她放下身段指点迷津,足见彼此投缘。” 但只是碰钉子也还罢了,主要是邢岫烟明明已经把宝玉过往的事迹——尤其是莽撞糊涂害死金钏的事情,全都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妙玉,妙玉却仍是对其另眼相看。 而自己迫于无奈给焦顺做妾,在妙玉眼中就成了自甘堕落之举。 十年贫寒相知相守,宁不如荣国府的红粉公子一面之缘,偏她还满口的众生平等无贵贱之分,便邢岫烟再怎么宽容大度,也禁不住心生寒意。 贾宝玉没想到会在邢岫烟这里碰壁,一时正尴尬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众人却突然得了贾政传召。 他还以为偷偷起诗社的事情‘发了’,当场吓的魂不附体抖若筛糠。 结果到了贾政屋里,才知道是元春怕大观园就此封存荒废了,特意下旨让宝玉和众姐妹搬到院子里去住。 宝玉登时又浊气下沉喜上眉梢,贾政见他忍俊不禁的样子,板起脸来就要呵斥,旁边王夫人忙轻咳了一声。 贾政这才想起宝玉近来闷在家里,小小年纪竟起了避世的心思,自己若再催促他读书,只怕愈发惹得他起了逆反心理。 若再往日,打上几顿就好了。 可如今他三不五时就要进宫面圣,若还不等纠正好三观,就先在皇帝面前闹起来,却如何是好? 当下忙放缓了语气,强笑道:“你如今年纪也大了,寻师访友的事情也该学着做,不要整日里闷在家中死读书——只是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少去,那一起子混朋狗友更要少交!” 贾宝玉一时只以为听岔了,直到贾政又冷哼了一声,这才急忙恭声应了。 瞧他这浑浑噩噩的,贾政愈发放心不下,等打发走众人之后,又专门找来宝玉的奶哥哥李贵,叮嘱他把宝玉每天的行止报给自己。 而另一边儿,王夫人也专门把李纨找了来,表示大观园里若没个正经管事儿的,她到底还是放心不下,因此想让李纨也住进大观园里,替自己管束着宝玉和这几个妹妹们。 说完之后,王夫人想了想,又刻意叮嘱道:“姑娘们如今也大了,往后有些事情也要提防,万不能再像从前一般不知忌讳——先前这府上就闹出不少乱七八糟的闲话,你们别院里可完不能再这般了!” 李纨自是满口应了,宣称必要让大观园海晏河清! 结果搬进大观园的第二天,李纨便与焦顺在红香圃里大战了三百回合。 事后,她也好奇焦顺是怎么摸进院子里的。 焦顺却不肯吐露杨氏的存在,只说是山人自有妙计,又试探李纨身边可有‘银蝶’一般的人物,免得日后联络起来百般麻烦。 于是没几日功夫,焦顺又在藕香榭里,半推半就的收用了素云。 自此,外有杨氏为援,内有素云接应,焦顺夜入大观园竟似探囊取物一般。 第307章 宴尽、缘散 自大观园开门迎客始,匆匆又过了七八日,一晃到了二月十六。 这日赶上焦顺休沐,原想去史家商量商量‘下聘’的事儿,谁知一早冯紫英就下了帖子请他和宝玉、薛蟠吃酒。 因先前托了神武将军冯唐做媒,欠下了冯家的人情,这场酒自然不好推辞。 于是三人花了些功夫在荣府凑齐,风风火火的赶奔冯紫英家中。 等到了冯府,就见冯紫英、卫若兰还有半生不熟的公子哥儿,正伴着莺歌燕舞在厅里说笑谈天。 薛蟠见状好生羡慕,连道还是神武将军开明,任凭冯紫英在家弄这么些粉头也不说什么。 “你这憨货!” 冯紫英闻言笑骂:“原是取乐的事儿,听你这一说倒像是我家坏了门风似的——我平时也不敢如此,这不是焦兄弟和宝兄弟来了么,我也是沾了他们的光才敢放肆一回。” 焦顺也笑:“原是该我做东的,不想倒被冯兄抢了先,偏还选在你们府上设宴,我就是想抢着会钞,也没处找收钱的所在。” 众人闻言都笑。 这时卫若兰将三杯酒摆在桌上,招呼道:“兄弟们能聚在一处乐呵就好,管是谁的东道?不过你们来得迟了,必要罚酒三杯才能入席!” 旁边两个公子哥也跟着起哄。 焦顺还没说什么,薛蟠却先不干了,他倒不怕吃酒,就是觉得这酒吃的冤枉。 当下忙分辩道:“这可怪不得我和焦大哥,是宝兄弟他……” 正说着,贾宝玉竟二话不说自斟自饮的连干了三杯。 冯紫英等人不明所以,见状齐声喝彩,都道宝兄弟这才叫爽利呢,不似薛大脑袋斤斤计较。 唯独焦顺知道他这是在借酒浇愁。 盖因刚搬进大观园后没多久,就正赶上林黛玉生日【二月十二】。 因内外隔绝少了拘束,加之贾政、王夫人有意放纵,这贾宝玉在大观园里呼吸了两天自由香甜的空气,一时又有些忘乎所以起来,竟大着胆子想要和林妹妹破镜重圆。 可林妹妹想要的是一个确定的未来,至少是一个能看到希望的未来,贾宝玉却只想着在别院里蒙起头来得过且过。 结果不用说,他自然又碰了一鼻子灰。 不管是因为什么,贾宝玉抢先自罚三杯,焦顺和薛蟠自然也只能跟着照做。 好在是低度甜酒,倒也不至于难以下咽。 焦顺把酒杯放回桌上,环视着周遭纳闷道:“我以为你肯定请了柳兄弟呢,原本还想着打听打听,看他准备什么时候动身去欧罗巴游历——怎么,难道北静王不肯放人?” 冯紫英摇头道:“他那性子,怎肯受王爷拘束?” 随后又含含糊糊的表示,因有些别的缘故,今儿就没打算请柳湘莲来。 因听出其中似有什么隐晦之处,焦顺也便识趣的没再问,和薛蟠彼此推让着入了席——至于宝玉,因他一脸幽怨阴沉的,连刚才喝彩喊好的卫若兰等人也都瞧出了不对,自然没人敢去招惹他。 桌上刚闲话几句,门帘忽然又是一挑,从外面走进个面如冠玉身形娇小的俊俏公子,只见他紧走几步冲桌上打了个罗圈揖,满脸歉意的道:“蒋玉菡来迟一步,还请诸位勿要怪罪。” “蒋老板不必多礼。” 冯紫英笑着摆摆手,又为席间众人一一介绍,只说这红粉公子名唤蒋玉菡,是最近名噪京城的红角儿。 焦顺登时恍然,心道怪不得没请柳湘莲,原来是忠顺王的‘私宠’要来做客。 他对戏子没什么兴趣,更不想沾染上忠顺王这个粪坑,故此冷着脸,刻意摆出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 但薛蟠和宝玉就不一样了,两人四只眼睛几乎就钉在了蒋玉菡脸上——不得不说,这表兄弟两个的审美观是出奇的一致。 因蒋玉菡补上了最后一块拼图,连带的贾宝玉也暂时忘了忧愁,席间自然是歌舞升平谈笑尽欢。 又因这席间几人一多半都是将门出什么,话题不知不觉就扯到了最近疯传的,朝廷有意从茜香国正式撤军的事情上。 前年战后,朝廷其实就已经撤回了一大半的远征军,但仍有近两万官兵驻扎在茜香、身毒边境以防异动。 因时日渐久,官兵们思乡情重,负责提供后勤补给的茜香国,也有些不堪负重,朝中便有人提议,趁着两国互派大使的机会,不如将远征军全数撤出茜香国,以示我方永久和睦的诚意。 这种主动示弱的行事风格,自然不得军二代们待见,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对此是口诛笔伐大加指责。 他们说的上头,宝玉却听的无趣,干脆找了个机会,表示要去方便方便,路过蒋玉菡时又偷偷使了个眼色。 蒋玉菡心领神会,忙也起身跟了出去。 卫若兰瞧见这一幕,原是有心提醒宝玉,这忠顺王的禁脔万万招惹不得,可却被薛蟠胡搅蛮缠的拦了下来。 却说那二人在外面对答几句,竟是相见恨晚,宝玉扯了扇坠相赠,那蒋玉菡则是扒下内衣上的汗巾系带作为还礼。 错非是有小厮路过,惊动了这一对儿‘野鸳鸳’,只怕四只眼睛都要钉死在对方身上,再也拔不出来了。 等两人心照不宣的回到席上,却发现方才的话题还没说完,不过方才是冯紫英等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如今却都乖乖伸长了脖子,看焦顺拿筷子在桌上比划。 这一年多里,焦顺差不多通过木材、药品、香料的生意,差不多赚了能有七八万两银子。 为了保持这条财路始终畅通,自然免不了要和云贵将官们联络感情,听他们说的多了,再加上工部自有的消息渠道,以及从后世得来的皮毛,所知所得自然远不是几个纨绔能比的。 他一开始也不说撤军是对是错,直接拿筷子夹了各色凉菜,在桌上简单摆出了茜香国山川地形图,又如数家珍的指点着各处的险要,将何处该架桥、何处要应驻兵、何处需有驿站,分析的头头是道。 说的差不多了,他这才点题:“若依着我的意思,因茜香国境内补给不畅,撤军是必须要撤的,但没必要全撤,更没必要直接撤回云贵。” 说着,他指了指‘地图’上其中几处:“不妨先把队伍撤到这几处,减轻茜香国后勤压力的同时,驱使战俘【乌西人只赎回了本国军人,却对被俘的身毒仆从军不闻不问】在两国之间修桥铺路。“ “这样一来可以拉拢茜香国的民心,弥补因供输前线引起的民怨;二来只要疏通了这几处咽喉要道,再设置少部分驻军作为保障,日后不管是乌西人卷土重来,还是茜香国内部不稳,朝廷大军都能直指腹地!” 听他一番讲解,冯紫英沉默半晌,忍不住摇头叹道:“先前父亲骂我不该妄议朝政,我心里还颇不服气,如今听畅卿兄的高见,才知道自己是坐井观天夜郎自大。” 卫若兰等人也纷纷感慨,怪道焦顺与众人年纪相仿,就能凭一己之力名动京城,而自己等人仗着家中荫庇,却也只能做个庸庸碌碌米虫。 因都是将门出身,能和冯紫英凑在一处的,多半也是胸怀壮志的——虽然眼高手低的居多——自然明白山川地理的重要性,虽不觉得日后会去东南边陲打仗,却还是下意识细问彼处详情。 然而贾宝玉却听不下去了,笑着打岔道:“我家中近来喊‘杀’之声不绝于耳,如今好容易到了外面,可不想再听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了,咱们还是行个酒令吧。” “你哄哪个?” 卫若兰先就不乐意了,质问道:“我们早听薛大头说你住进了省亲别院里,举目尽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偌大个园子唯你一人独雄,却哪来的什么喊杀之声?” 话音未落,旁边就有人闹着要罚宝玉的酒。 “我哪敢哄骗诸位兄长。” 贾宝玉苦着脸一指焦顺:“全因焦大哥最近做了一副名唤‘三国杀’的牌戏,姐妹们闲时常拿来解闷,那牌戏里面最多的就是‘杀、闪’二字。” 众人闻言忙细问究竟,等听说了大致的规则,不由都起了兴致,恰巧酒宴也差不多了,冯紫英干脆提议去荣国府里打牌取乐,登时引得一呼百诺。 宝玉因想着能和蒋玉菡多接触接触,自也是欣然从命。 于是众人分乘了七八辆大车,又浩浩荡荡回到了荣国府里。 ………… 与此同时。 贾芸正一脸晦气的走在奉公市里,眼见到了东市口,他站住脚正犹豫该往何处去,就见两三辆大车在身前不远处停了下来,上面有人招呼道:“这不是芸兄弟么?怎么进入如此得闲,有空来这奉公市里逍遥?” 说话间,那人跳下马车笑盈盈的走向了贾芸。 这人却是贾芸的同族兄弟贾芹,因不知怎么走通了王熙凤的门路,得了管家庙的肥缺,在小一辈儿旁支里分外猖狂。 不过他在贾芸面前,却不敢摆出猖狂嘴脸。 毕竟贾芸如今是焦顺身边的红人,连政老爷都对他另眼相看,等三五年历练出来,捐了官补上缺,没准儿又是一个贾雨村、焦畅卿! 故此他到了贾芸面前,便连称择日不如撞日,既然碰巧在这奉公市里遇见了,兄弟两个必要好生喝几盅才成。 贾芸素知他的为人,自然不肯与他多做纠缠,忙推拒道:“我刚在舅舅哪儿吃过饭了,改日吧,改日有机会我做东请哥哥吃酒。” 因提起舅舅,他又不自禁的皱起了眉头。 那贾芹惯会察言观色,再加上近来听了不少风声,当下便猜到了他心事,不由笑道:“兄弟若遇到难处,去求尊长做主也就是了,何苦自寻烦恼去钻这牛角尖儿?” “尊长?” 贾芸重复着这两个字似有所悟。 却原来他有个舅舅名唤卜世仁,当真是人如其名,人事儿半点不干。 因先前贾芸家里落魄,两家几乎断了往来,偶尔见了面这舅舅舅妈还要对贾芸母子冷嘲热讽。 但自从贾芸跟了焦顺,又得了贾政的青睐之后,这舅舅的态度就一天一个样,最近更是一门心思要把女儿银姐儿嫁给贾芸,好来个亲上加亲。 若只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也还罢了,偏这卜世仁甜言蜜语哄的贾芸母亲动了心,这做儿子又不敢违抗母命——尤其他还是母亲独立拉扯大的——近来直愁的头都大了。 如今得了贾芹指点,他略一迟疑,便干脆寻到了焦家,想求焦顺给指一门亲事——焦顺既是他的恩主,名义上又是长辈,说是尊长并不为过。 既是尊长出面帮自己保媒,母亲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 不想等他到了焦家却扑了个空,说是和宝二爷、薛大爷出去吃酒了。 贾芸正欲失望而归,就见李贵一阵风似的跑了来,说是宝二爷、焦大爷领着客人回来,催着让把那劳什子的‘三国杀’拿去。 仆妇忙去东厢拿了牌戏盒子,刚要交给李贵,却被贾芸截了胡。 “好哥哥。” 他冲李贵笑道:“我正有事要求焦叔叔,这个巧宗你就让给我吧,等明儿我请你吃酒道谢。” 李贵因是宝玉的奶兄,在荣府里也算颇有些体面,但也不好得罪贾芸这样出挑的旁支子弟,忙笑道:“哥儿说哪里话,我还乐得能清闲呢。” 贾芸遂捧着牌戏,按照李贵的指引,寻到了内仪门左近的花厅门前。 他正要进门,不想对面突然走来个提着食盒的小丫鬟,瞧形貌正是当日故意丢帕子的小红。 “这不是芸大爷吗?” 贾芸一时有些尴尬,真不知该如何面对,那小红却像是没事人似的打了个招呼,又举着食盒道:“太太让送了醒酒汤过来,我先进去了。” 说着,自顾自的进了厅里,不多时又退了出来。 贾芸目送她远去之后,这才满面堆笑的送了牌戏进门。 趁着宝玉口沫横飞,为众人讲解规矩的时候,贾芸把自己近来的烦恼,一五一十的跟焦顺说了。 焦顺听完不由心生感慨,他自己刚穿越过来的时候,还只是个懵懵懂懂的家生子下人,谁能想到这才两年半,就聘了侯爷家的千金,甚至连国公府的旁支都跑来找自己做主指婚了。 当下问道:“你可有什么条件?” 贾芸听这意思,就知道焦顺是应允了,忙喜不自禁的道:“旁的也没什么,只消门当户对,家里是正经过日子的就好!” 顿了顿,又补充道:“再就是身体康建些,能给家里开枝散叶。” 啧~ 听这要求,他与那小红基本就绝缘了——身份高低且不论,那小红生的娇俏玲珑,和好生养三字可半点不搭边儿。 第308章 下聘 【十五分钟改错字】 因在冯紫英家中和蒋玉菡一见如故,贾宝仿佛焕发了第三春【算上秦钟】,一扫连日来的颓唐,几乎日日都兴高采烈的往外跑。 偏贾政和王夫人近来又刻意放纵,于是他愈发成了脱缰的野马,十天里倒有八天在外面飘着,大有‘三扁不如意,散发弄圆舟’的意思。 不过三月初九这日,他倒是乖乖的留在了家里。 盖因在荣国府逗留了半个多月的史湘云,终于是要回转家中了。 这天一早,众姐妹簇拥着史湘云出了大观园,边往二门夹道去,边听她板着指头算日子:“等十三、最晚十四我就回来,反正肯定误不了十五的诗会!” 她说到这里,拿指头挨个点了一遍,板起脸道:“我不在的这几日,你们可千万不能偷懒!上回咱们准备的就仓促,又赶上宝哥哥和林姐姐闹了一场,说是诗会,大半文字竟还比不上寻常所得,当真可惜了同德堂的洒金筏!” 听她提起自己和宝玉的冲突,林黛玉没好气的横了湘云一眼,调侃道:“这还没过门呢,先就心疼上了?” 说着,对一旁的李纨道:“亏是这月十二下聘,要是搁在上个月,邢姐姐那五百张洒金筏,只怕都要被她换成桑皮纸了。” 众人闻言都笑的花枝乱颤,也纷纷跟着打趣。 这个道:“都要许人了,还这么着三不着两的,仔细别让你婆婆听了去!” 那个说:“你快放心的去吧,就算你不回来,我们也要殚精竭智的写几首好诗出来,到时好给你压在箱底当嫁妆使!” 却原来这回史湘云这次回家,就是为了等着焦顺正式登门下聘礼。 被姐妹们你一句我一句的打趣,又搂搂抱抱的笑成了一团,史湘云不禁红涨了小脸,跺脚啐道:“呸,你们都不是好人,说的好像谁没有这一日似的——等你们定亲时,瞧我怎么笑话你们!” 众人见她羞恼,反笑的更厉害了。 直到临近二门夹道入口处的垂花门,姐妹们才收敛了些,挨个在那门前与史湘云送别。 说来彼此也不是头回离别,何况史湘云也说三五日就能回来,但因她这回一去,日后就是有了归宿的人了,众人莫名总有些异样感,送别起来自然也就更加依依惜别。 好容易众姐妹都互诉完衷肠,一直缀在后面的贾宝玉也终于到了史湘云面前,看着自小熟悉的容颜,他张了张嘴,眼泪却先不争气的淌了下来。 “宝兄弟这又是闹什么?” 李纨见状,忙压着嗓子呵斥道:“快把那猫尿擦了,大喜的事情,让人瞧见像什么?!” 贾宝玉抬手拿袖子去擦,眼泪反倒越擦越多,嘴里也挂了哭腔。 眼看再这么下去,还不知要闹出什么来,薛宝钗上前递给他一张帕子,笑道:“宝兄弟莫不是糊涂了,别说眼下不过是定亲,就真成了亲也断不了往来——尤其焦大哥是个大度的,连邢姐姐都不曾拘束,云妹妹过了门就更不用说了。” 探春也跟着劝,两人好容易哄好了贾宝玉,这才簇拥着史湘云上了轿子,颤巍巍的出了垂花门。 这时贾宝玉才收了悲声,幽幽叹道:“小时候整日盼着她来,只以为大了就能自己做主了,谁成想……唉!” “哼~” 林黛玉闻言冷笑:“说的倒是情真意切,可二爷近来天天在外面飘着,也不知究竟做些什么,明明云丫头才是客,倒成了她整日盼着你回来!” 贾宝玉脸色一僵,讪讪的没了言语。 他自不好意思说,自己最近在外面,正是为了躲着黛玉、湘云,更不好意思说自己到底在外面做些什么。 “妹妹慎言!” 李纨却忙拉住了林黛玉,冲着史湘云远去的方向努了努嘴:“云妹妹眼见就要定亲了,日后可不好拿这些话来说笑。” 说着,又招呼众人道:“都回去吧,个人好生想想有什么题目,等十五诗会的时候每个人都要出一题才成。” 原本贾宝玉还想着让妙玉来做这‘红梅诗社’的总裁官,不过因为入驻大观园成了监管人,这总裁官自然非她莫属。 如今见她发了话,众姐妹们便又说说笑笑的,转回了大观园里。 ………… 一晃到了三月十二。 天刚蒙蒙亮,焦顺骑着高头大马,前面鸣锣开道,后面跟着三十六抬的彩礼,浩浩荡荡的赶到了保龄侯府。 几个本家宾相将焦顺迎入府门,其中三十二抬摆在院子当中,另有单独四抬按照他的意思,先行送到了史湘云面前,随后又有管事的捧了礼单,飞也似的呈给保龄侯史鼐过目。 期间那些冠冕堂皇的俗礼且不细表。 却说焦顺终于被领到大厅里之后,就有个十一二岁的圆脸少年悄默声凑到近前,扒着门缝探头往里窥探。 待看清楚焦顺的身量相貌,他不由纳闷道:“这个便是姐夫?不说是个文官么,怎么生的如此魁梧?” 这少年正是史鼐的次子史腾。 听他这般说,跟在后面的丫鬟也好奇的偷瞄了一眼,随后不以为意的道:“给姑爷保媒的是神武将军,想必是文武双全呗——二爷可别忘了,咱们前阵子瞧的那出‘工戏’里,打仗用的火枪火炮全是他管着造呢!” 听到火枪火炮四个字,史腾圆圆的小脸上登时写满了亢奋,激动道:“那我去跟大姐姐说一声,让姐夫给我弄两杆好枪,要能猎熊的那种!” 说着,撒丫子就往后宅跑。 这时史湘云也接到了那四抬礼物,好奇的拆开来打量,发现其中一抬是各色精巧玩物,一抬是市面上少见珍品诗集,还有一抬是同德堂出品的文房四宝,最后一抬,却是两百柄小巧精致的团扇。 旁的也还罢了,弄这么些团扇做什么? 史湘云好奇的拿起几柄细瞧,却发现那团扇中间留白,两侧边缘和底部绣着山水花鸟日暮月夜等各色景致,角落里又用梅花花瓣拼成的‘红梅诗社’四字。 这下史湘云登时恍然,原来是专门为诗社准备的! 想到姐妹们若有好诗,正好可以提拓在应景的团扇上,又雅致精巧又方便展示,史湘云不觉便嘴角微翘,暗道亏他如此用心,竟专程给自己准备了这些东西。 先前她对于要嫁给焦顺,也说不上是喜是悲,不过是抱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心思罢了——而现如今感受到焦顺对自己的体贴重视,却是隐隐对这桩婚事多了一丝丝的认同感。 “什么东西,让我瞧瞧!” 正捧着扇子出神儿,斜下里忽然有人劈手夺过,翻来覆去的打量,却正是方才在大厅门口偷窥的史腾。 “做什么?快还给我!” 见是素日里专爱捣乱的堂弟,史湘云柳眉倒竖,又劈手夺了回来,仔细小心的放回了礼盒里。 “嘁,不过是几把扇子,有什么好宝贝的?” 史腾吐了吐舌头,眼珠一转,忽然刮着脸道:“我知道了,大姐姐方才呆愣愣的,必是在想男人!羞羞羞,姐姐想男人了!” “你、你瞧我不撕了你的嘴!” 史湘云羞怒,扑上去就要教训堂弟,史腾却一矮身躲过,满屋子乱窜乱嚷。 “咳,腾儿、湘云。” 姐弟两个正闹的不可开交,忽听门口有人干咳了一声。 两人齐齐望去,却见来人正是史鼐的原配夫人吴氏,史腾登时如同猫见了老鼠一般彻底蔫了;史湘云虽好些,却也急忙敛去了表情,恭恭敬敬的叫了声‘婶婶’。 这吴氏先让丫鬟领走了儿子,一转脸却是对史湘云笑的合不拢嘴,顺手摸出帕子给史湘云擦了擦鬓角,嘴里埋怨道:“瞧你,倒春寒还闹了一头的汗,这要是着了风可怎么得了?” 她说的亲热,史湘云却僵在了当场。 前年就因为史湘云教训史腾时,被她拦下拉偏架又冷嘲热讽的,婶侄两个大闹了一场,史湘云愤而出走荣国府。 当时史鼐夫妇被老太太叫去呵斥了一通,明面上看是吴氏输了一阵,可孤苦伶仃的小孩子,又如何斗的过当家做主的妇人? 这两年明里暗里,湘云没少受她的挤兑,两人甚至连貌合神离都算不上。 如今她突然一改先前的嘴脸,摆出这么亲热的架势,着实让史湘云措手不及。 不过史湘云到底也是个聪慧的,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关节——这个时候能让她改变态度的,恐怕也就只有焦顺了。 更确切的说,是焦顺的送来的聘礼! 事情也果然不出湘云所料,吴氏先是拉着她扯东扯西了一大堆,又是忆苦思甜又是拐弯抹角道歉的,最后才终于道明了来意:“我原当他那三十二抬有些微薄,不想你这未来夫婿当真豪奢大气,竟把‘天行健’的半成干股转到了你名下!” 说到这里,她满眼放光的抬起双手,比出七根指头来:“听说一年光是分红,就足有这个数!” 史湘云只知道‘天行健’是焦顺牵头,帮荣国府弄起来一家铺子,而且似乎很赚钱的样子。 可半成干股又能分到多少? 于是猜测道:“七百两?” “那够什么的?!” 吴氏眉毛一挑,夸张的道:“是足足七千两银子!” 说到这里,她欢喜的嘴都合不拢了。 倒也不能怪吴氏如此见钱眼开,史家本就是驴粪蛋表面光,偏前阵子史鼐为了谋一个肥缺,倾尽家财四处疏通,甚至外为此欠了不少人情、亏空。 原想着以他的爵位,只要补了缺,必然是一省的要员,届时都不用等赴任,本省士绅放在京城会馆里的心腹耳目,自然就把白花花的银子送上门了。 可谁成想他莫名其妙成了什么驻欧罗巴大使,那鸟不拉屎的去处哪有什么士绅,又何来什么驻京会馆? 这一注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错非是前阵子得了贾政的接济,险些连盘缠都凑不出来。 然而史鼐倒是有盘缠上路了,可等他远赴重洋之后,失去了顶梁柱的一大家子老弱妇孺又该靠什么生活? 为此,夫妻两个是整日整日愁的睡不着觉,眼睛的都给熬红了,瞧谁都像是该宰的肥羊! 之所以会顺水推舟把侄女下嫁给焦顺,也是存了有枣没枣打三竿子的心思,想着对方出身低微,要高攀侯府,自然只能多给聘礼、少要陪嫁。 可也万没想到,焦顺竟就祭出了这样的大手笔! 一年七千两银子的分红,这比保龄侯府所有进项加起来都多了! 若能拿下这笔银子——甚至有一半都成,夫妻两个也就再不用发愁生计了! 不过…… 这银子却不是给保龄侯府,而是专门放在史湘云名下的。 故此也难怪吴氏会放低身段,对一向被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侄女卑躬屈膝了。 好话说尽之后,她也终于图穷匕见:“家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这些银子我和你叔叔自然不会昧下你的,只是暂时拿来应应急,等你叔叔从乌西国回来,自然会把积欠你的给你补上。” 史湘云一时也有些慌了手脚。 她可比不得贾宝玉那般富贵闲人,对银子多寡几乎全无概念。 她清清楚楚的知道,这七千两银子对自己、对现在的保龄侯府意味着什么! 可正因如此,她一时才不知该如何处置。 若这府里只有吴氏,她估计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可这府里还有自己的兄长弟妹,还有自小跟在身边的丫鬟、奶妈…… 偏她又是重情重义的。 犹豫再三,只得道:“论理我的银子就全贴补给家里,也是应当的,可这毕竟……婶婶且等上几日,等我回了荣国府托邢姐姐问问那边儿,看他到底是个什么章程,不然稀里糊涂的处置了,人家问起了可如何是好?” 这话吴氏也挑不出毛病来。 她固然恨不能直接吞了这笔银子,但焦顺如今也不是吃醋的,何况还碍着贾政和神武将军冯唐的面子。 于是只得强笑道:“理应如此、理应如此!” 顿了顿,又狐疑道:“你说的这邢姐姐又是个什么人?” 等湘云介绍了邢岫烟的身份之后,吴氏却又陡然起了警惕,连道:“她若生了儿子,日后怎肯和咱们一条心?你最好防着些,最好能与顺哥儿面谈!” 第309章 凤姐见财起意、湘云力承因果 匆匆又是几日,转眼到了三月十四。 因下月工读生们就要来工部实习了,焦顺这几日都在铺垫此事,明面上逐一获得了各司郎中的首肯,暗地里则和各处匠官达成了攻守同盟。 前者只能是他亲力亲为,后者则由刘长有师徒穿针引线。 焦顺倒也不指望着匠官们刻意优待工读生,但实习期间吃苦受累,乃至被排挤打压都成,就是不能坐视工读生受人折辱! 因为工读生们吃苦受累被打压,对焦顺并无什么实质的影响,甚至还能斩断他们向读书人靠拢的妄念,进而促使工读生们紧密的团结在他焦大人麾下。 而任由工读生们受人折辱,却会伤到焦顺的颜面,更不利于他抬高匠人地位的初衷。 这个要求并不为过,何况要对上的也只是书吏、帮办,故此匠官们都是踊跃争先,抢着保证一定会看顾好主事大人的‘门下’。 说起来,最初工部的那些匠官们,对焦顺的认同度其实并不怎么高。 虽然焦顺得到皇帝超拔进入工部,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搞出了充气轮胎,可在匠官们看来,他身上最鲜明的标签仍然是出身豪奴,而不是什么手艺人。 这也是一开始刘长有师徒,非但没有主动向焦顺投效靠拢,反倒给前任司务厅主事通风报信的根源所在。 但经过这一年多来,焦顺一方面展露出在工业上的独到见解,一面身体力行不遗余力的抬高工匠地位,匠官们对其的认同程度,自然也就与日俱增。 而年前推出样板戏——外面通常将其称呼为‘工戏’——更是将匠官们对其的认同程度,推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趁此东风,焦顺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种基于认同感的情绪巩固下来,在工部组成一个以他为核心的利益共同体。 当然了,现阶段即便所有匠官都能够凝聚共识,团结在他焦某人的大旗之下,想要借此抗衡根深蒂固的文臣集团——哪怕只是工部的文官集团,也完全是痴人说梦。 好在焦顺如今还年轻,未来也还有无限的可能。 总之,这天上午焦顺和刘长有仔细的核对了一番,新进制定下来的实习章程,先是总结了出几条不足缺憾,然后逐一研讨出了相应的解决方案。 到了下午,他又应军械司之邀,出席了新式火枪的阶段性研讨会。 在焦顺‘高瞻远瞩’的引导下,经过将近半年立项、研发,基于杂工所的密闭弹仓技术,所研发的连发式步枪已经初步定型,甚至试制出了几件样品。 但目前还只是内坊大匠们精工细作的产物,距离真正的量产还有好一段路要走。 傍晚散衙之后,焦顺又转去顺天府附近的鼎香楼,赴了贾雨村的约。 贾雨村如今是顺天府同知,正四品的官阶,但论实权反不如焦顺这工部大总管,况他一贯又放的下身段,所以打起交道来倒比贾政轻松惬意不少。 只是焦顺隐约记得这人是个两面三刀的,面上虽也亲热,实则却对其暗藏警惕,从不肯与他有什么实际上的瓜葛,真论起来,两人也不过是酒肉朋友罢了。 酒酣宴散。 焦顺回到家中,把官袍、靴子分别甩给玉钏、司棋,又吩咐香菱端了醒酒汤来,便歪在床上枕着邢岫烟的大腿,把耳朵贴在她隆起的肚皮上听胎心。 偶尔感觉到孩子踢腿伸胳膊的,他便要大惊小怪一番,直逗的邢岫烟捧着肚子咯咯直笑。 等焦顺喝了半碗醒酒汤,瞧着又清醒了些,邢岫烟这才道:“今儿中午史姑娘来了,说是来借那三国杀的,可这当口她原该避讳着,何况我瞧她吞吞吐吐的,似是有什么话想说又不好意思开口。” 焦顺对此倒并不奇怪,一面把已经捂热了手,顺着邢岫烟隆起的肚子往上攀爬,一面懒洋洋的考校:“那你觉着,她是遇见了什么为难事儿?” “这……” 邢岫烟其实早有猜测,但还是假装冥思苦想了半天,这才迟疑道:“才刚下了聘,这当口若说有什么难处,还跟咱们家有关,多半应该是为了那半成干股吧?” 一面说着,一面又红头胀脸的护住了心口,羞道:“爷,使不得。” “都五个月大了,只要小心些就不打紧。” 焦顺试图劝说她就范,可惜却一如既往的没能得逞,只好悻悻的收回了手,把目光转向了司棋、香菱、玉钏三人,想着是抛色子决定,还是让她们互相猜拳。 同时嘴里又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且先不用急,她若不提咱们就装糊涂,若提起来就照着先前商量的搪塞几句,吊一吊保龄侯府的胃口。” 别人都以为史家这回是吃了闷亏,但在焦顺看来,这欧罗巴公使大有可为。 如今夏国与欧罗巴之间的海运贸易,其实已经相当发达了,但基本上是来而不往——夏国商人大多都是不出海的坐商,只在国内收集货物,等着西洋商人万里迢迢过来采买。 这种模式有弊有利。 因鞭长莫及,焦顺原本也懒得去管,但既然做了史家的姻亲,倒不妨趁机从中捞些好处,顺便也做个人情,继续刷一刷史湘云的好感度。 ………… 却说中午史湘云从焦家出来,忍不住就自怨自艾起来。 吴氏虽提醒她,要小心已经怀有身孕,又颇受焦顺宠爱的邢岫烟,但史湘云却并不觉得邢岫烟会是那等背地里了算计人的毒妇。 所以打定了主意,仍是要通过邢岫烟传话。 只是事到临头,她却不免有些羞怯起来,编排了一肚子的言语,竟是半句也说不出口。 好在湘云生性豁达,生了一路闷气,等见着众姐妹很快就又开朗起来,边摆开牌局,边畅想着明天诗会的盛况,一时笑闹之声不绝于耳。 正在兴头上,忽听外面一阵银铃似的笑,众人都知道必是王熙凤来了,便忙起身去迎她。 “坐坐坐,跟我还客套什么?” 王熙凤进门先就双手虚压,然后又把打头的宝玉、宝钗按坐回原处,嬉笑道:“亏得知道你们是在打牌,若不知道的,听里边杀来杀去的,只怕还以为是进了强盗窝呢!” 李纨笑骂道:“也不知这屋里那个最像土匪!真要是强盗窝,你指定是那挑头的匪首!” 众人都笑,纷纷跟着打趣。 王熙凤举手做投降状,连道:“了不得了、了不得了,嫂子这一呼百应的我可招架不住,亏我素日里惦念着你们,如今竟没一个向着我的。” 说笑了几句,她冲着史湘云打了个首饰,又对一旁的翠缕道:“替你们姑娘盯一会儿,我跟她有几句话要说。” “呦!” 李纨仍不肯放过她,又追着调侃道:“你这是要替娘家人说话,还是要替婆家人说话?要是偏了你屋里调教出来的人,我们可不依!” “就你话多,快玩儿你的牌去吧!” 王熙凤抓起桌上的武将卡,顺手塞进了李纨的衣领里,不等李纨反应过来,咯咯笑着拉起史湘云就逃到了外间。 到了外间之后,她才后知后觉的起疑,这大嫂子一贯穿的素净,方才怎么瞧着衣襟里竟是…… “嫂子找我是为了什么?” 史湘云见王熙凤拉着自己出来,却偏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不由催促道:“有什么你只管说就是了,可别误了我们商量明儿的诗会。” “都许了人家了,怎么还一心想着玩儿?” 王熙凤打趣了她一句,随即正色道:“我听说前几天顺哥儿下聘时,把那半成干股也转给了你?不知你什么时候跟我去铺子里巡视巡视,咱们也好把账理交接清楚了。” 自从王夫人做主,把半成干股贱卖给了焦顺之后,王熙凤就一直在提防他借机生事,即便焦顺借平儿的口,表达和平共处的倾向,也不曾放下心头的警惕。 如今听说焦顺把这干股,转到了史湘云名下,王熙凤这才算是松了口气。 现下主动提起交接账目,则不过是想要先发制人罢了。 史湘云虽不怎么关注仕途经济,可却知道王熙凤的秉性,当下忙道:“我哪看的懂什么账本?何况有嫂子管着,难道还能出差池?” 不想王熙凤立刻顺杆往上爬:“既这么说,那分红我也先给你存着,等你嫁人的时候再原原本本的给你,省的你那婶子动歪心。” 去年因修院子外加天行健的红利,她贪的盆满钵满,却也愈发大手大脚起来。 如今修别院的事情了了,渐渐就有些入不敷出。 这显然不是长久之计。 但要让她弃了排场节俭度日,王熙凤却又是万万不肯的,故此最近又重操旧业放起了印子钱。 如今说是要帮史湘云存着分红,实则打着借鸡生蛋的心思。 “这……” 史湘云登时为难起来,支吾道:“婶婶前几日就跟我说了,想要借来贴补家用,我也答应要跟焦家商量这事儿。” 王熙凤听了一挑眉,沉下脸来教训道:“你这丫头,平素精明的紧,偏怎么在这上面就糊涂了?!焦家也才起势没多久,纵然得了肥缺,这两三万银子对他家可不是小数目!” “顺哥儿如今肯拿出来,是爱惜你的家世人品,特意给你做脸撑门面使,反正等过两年迎娶时,这银子和干股就又当嫁妆收回来了,也不会便宜了外人——可你要是大喇喇的把这银子贴补给娘家,却让你未来的公公婆婆怎么看你?” “都说是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你倒好,这还没进门呢,就先要当家做主了?” 史湘云原本并没有想的这么复杂,如今听王熙凤剖析的不无道理,一时倒就迷茫踌躇起来。 王熙凤见状,忙又趁热打铁道:“还是依着我的意思,先把这银子寄存着——她要问起来,你就说是顺哥儿的意思,难道她还能当面质问顺哥儿不成?” 史湘云总觉得这法子不甚妥当,故此迟迟没有应允。 王熙凤见状,也怕催逼的紧了她起了逆反心,便故作不耐道:“算了,你自个先好好想想吧,这也就是你会比你,若换了旁人,我才懒得掺和这些糟烂事儿呢!” 跟着又道:“行了,我就不进去了,你跟她们说一声,我明儿让灶上好生预备一桌助兴的酒菜,算是给你们这诗会添个好彩头!” 说完,她便自顾自的去了,只留下史湘云一人苦恼不已。 “这又是怎么了?” 正心烦意乱,身后忽然传来了薛宝钗的声音,就听她笑吟吟问道:“瞧这眼睛眉毛都要挤到一处了,莫不是凤丫头给你出了什么难题?” 湘云想到姐妹当中,唯独薛宝钗对这些事情最为熟稔,况又素来佩服她的情商,索性也就没瞒着,拉着宝姐姐把事情从头到尾的讲了一遍。 宝钗听完之后,也不禁皱起了眉头:“妹妹这回从根儿上就错了,这事儿你压根就不该揽下的!” 史湘云待要分说,宝钗轻轻摆手道:“我不是怪你不该贴补家里,可你也说自己做不了主,为何不让你叔叔婶婶和焦家协商,偏要自己出面?” “这……” 史湘云回想当时的情景,也不由的后悔起来,她当时其实是抱着尽力促成此事的心思,却没想到里面还夹杂了这许许多多的弯弯绕。 薛宝钗见她为难,略一沉吟便指点道:“等你回去不妨推说,焦大哥是擅自做主把干股给了你,家中父母对此很是不满,你因怕进一步恶了未来公婆,所以没办法开这个口——后面凤姐姐扣着银子不放,他们自然以为是焦家的意思,想来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个主意倒比王熙凤的更为稳妥,也更不容易拆穿——来顺夫妇就真有这个心思,也断不会向史家透露,故此史家压根没法求证真伪。 然而史湘云沉吟半晌,却还是郑重摇头道:“明明是我自己不谨慎,却怎好把恶名栽到人家头上?何况若没这笔银子周转,家中只怕就要节衣缩食遣散家仆了——届时我父母留下的那些旧仆,只怕头一个就要遭殃了。” 说着,冲薛宝钗道了个万福:“多谢姐姐替我费心谋划,只是我既托生在史家,又怎好一点因果都不沾?便真就惹来什么恶果,我也只自作自受了。” 薛宝钗忙扶她起来,无奈道:“我知道你是个有担当的,可这……唉,你不妨先和邢姐姐透个底儿,好歹也能有个转圜的余地。” 史湘云做出决定,便又恢复了爽利的性子,飒然笑道:我原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先前一时没好意思张嘴,等明儿诗会时,我就跟邢姐姐说清楚。” 第310章 红梅诗会上 转天到了十五。 早上小红和两个小丫鬟扫完了院子,两个小丫鬟凑在一处笑闹,小红则是拄着扫帚发起呆来。 原以为托父母使力调到王夫人屋里,很快就能补上金钏的位置,谁成想正赶上贾政放纵过度伤了身子,王夫人一时矫枉过正,防着赵姨娘这罪魁不说,竟还把身边有些颜色的全都排斥在外。 阴差阳错之下,小红竟又落入了粗实丫鬟的境地。 如此倒霉的遭遇,换成是谁也要心怀不满,何况小红又最是个求上进的。 却说她这里正拄着扫帚自怨自艾,堂屋里彩霞挑帘子出来,一眼瞧见了她,便招手道:“小红,你过来一下。” 小红忙换上笑脸,提着扫帚上前热情道:“姐姐可是有什么吩咐?” 彩霞也不与她客气,直接开门见山的道:“太太正找手抄的金刚经呢,我记得宝二爷屋里有一本,你原是二爷屋里出来的,正好替我跑这一遭。” 小红听说是去宝玉那边儿,心下就有几分抗拒,毕竟她原想着等在这边立稳了脚跟,就来个衣锦还乡,好生出一出心里的闷气。 可现如今…… 只是彩霞也不给她拒绝的机会,交代完后又风风火火的回了堂屋。 小红无奈,只好撇下扫帚,匆匆赶奔里。 眼见到了大观园正门外,迎面就见几个仆妇簇拥着一个年轻妇人打从里面出来,小红原想避开,等她们走了再进门不迟。 谁知那妇人远远瞧见小红,就扬声招呼道:“呦,这不是红玉吗!” 红玉正是小红的大名,她见避不开,忙也堆笑迎了上去见礼:“秦家婶子好,您这是?” 说着,看向妇人身后左右的仆妇们。 “嗐~” 那妇人洋洋自得的一甩帕子,炫耀道:“谁让我揽了这门禁巡夜的差事呢,还不就得隔三差五巡视巡视,哥儿姑娘们才能放心?” 原来这妇人不是别个,正是焦顺的老情人儿杨氏。 杨氏先前为了能换差事,曾刻意与林之孝家的交好,故此和小红也是熟惯了的。 不过她今儿主动叫住林红玉,为的可不是叙旧。 杨氏一面炫耀着,一面冲身后摆了摆手,示意仆妇们各自散去,然后又拉着小红到了旁边偏僻处,笑道:“昨儿才和你母亲提起你呢——我们刚搬了地方,你得空去家里认认门。” 也难怪杨氏春风得意,她平生三大憾事,一是嫁过来没能生下儿女;二是差事上不如意,黑白颠倒也没个人疼;三是和妯娌蜗居在小院里,每每都要看对方的眼色。 如今因焦顺帮衬,这三大憾事竟都功德圆满了,也难怪她如今对焦顺死心塌地,心甘情愿的冒险帮焦顺和大奶奶偷情。 听她一再的炫耀,小红心下不耐,面上却满是喜庆,巧笑嫣然道:“那我可要恭贺婶子乔迁之喜了。” 杨氏顺势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掩嘴笑道:“这丫头,怪道我前儿听贵人念叨你呢,果然是出落的如花似玉了。” 听她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又似乎是话里有话的样子,小红心下一动,假装不明所以的问:“不知是园子里那位姑娘,怎么竟就说起我来了?” 杨氏拿腔拿调的摇头:“这可不是位姑娘。” “那就是宝二爷了?我才从他院里调出来没几天,兴许是因为这个说起我来了?” “宝二爷如今可顾不上你。” 杨氏不加掩饰的撇了撇嘴,压着嗓子道:“听说他最近迷上了个戏子,整日里流连在外的,别说是你了,若不是有个什么劳什子诗会勾着,只怕连姑娘们都顾不得喽。” 小红对此也有些耳闻,前面那话不过是铺垫罢了。 她顺势抱住杨氏愈发丰腴的身子,不依的撒娇道:“这也不是、那也不对,婶子非急死人不成?这到底是哪位贵人,您快告诉我吧!” 杨氏一笑,指着西北角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贵人正是后门内的……” 她不曾把话说全,小红却也已经明白说的是谁了。 想想先前在堂屋门口,自己与焦顺对答时的情景,倒没察觉出焦大人对自己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可秦家婶婶也不会无的放矢…… 是了,焦大人那样的官老爷,自然不会和宝玉一样,把什么心思都显露在外面。 难道说焦大人当真对自己…… 小红只觉得心头噗通乱跳,下意识掩住了胸口。 她在宝玉那边儿受挫之后,原本盯上了年轻有为的贾芸,谁成想用来传情的信物,却被人家弃如敝履一般。 为此,小红颇伤心了好一阵子,同时也愈发认清了自己的身份。 虽说林家在荣国府里有些牌面,可到底也只是个奴才而已,和赖家这样的都没法比,就更遑论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焦顺了。 似这样的高不成低不就的出身,最好的前程就是给爷们做姨娘,又或是像平儿那样,受主母倚重的开脸大丫鬟。 这也是她先前,一门心思想往宝玉屋里钻的原因。 焦大人论尊贵自然还比不得宝玉,却也是她攀得上的人当中,数二数三的存在了。 况焦大人这二年才刚起势,屋里头拢共也不过四五个人伺候,要出头自然比宝玉屋里容易的多,且还听说他的丫鬟个个都开了脸…… 想到些有的没的,她不由暗暗涨红了面皮。 杨氏将这些看在眼里,暗道那冤家如今果然不一样了,单凭一句‘惦记’,竟就闹的小姑娘牵魂挂肚的。 她也是忙了一夜的,如今既达成了目的,也就没和小红多说什么,随便找了个理由径自去了。 小红又在大门前出了一阵子神儿,好半天才想起还有正事要做,忙收拾好心情匆匆赶到了里。 因宝玉带着袭人麝月去藕香榭参加诗会,家里暂时是秋纹做主。 偏秋纹对小红最是看不惯,又听说她在王夫人身边也不得志,自然更没好脸色给她。 谷  小红心下着恼,干脆刻意不提缘由,只说是彩霞差自己来拿金刚经的。 秋纹听是彩霞的差遣,态度愈发不耐起来——彩霞对这边儿态度一贯冷淡,如今两个厌物勾搭到了一处,自然是让她加倍的厌烦。 当下冷言冷语道:“你来的不巧,二爷如今不在家,他书房里的东西我们谁敢乱动?若少了什么、坏了什么,吃挂落的可是我们!” 林红玉听了这话,立刻作势欲走,嘴里道:“那我这就回去,把姐姐这话原原本本的告诉太太——太太正急着找呢,可耽搁不得。” “等等!” 秋纹剜了小红一眼,没好气道:“既是太太要的,你怎么不早说?你在这里等着,我进去翻翻看有没有!” 目送秋纹沉着脸进了书房,小红心下略有些解气,可转念一想自己也不过是借着由头才压过秋纹,真论境遇反还不如她多矣。 这般想着,她就又琢磨到了焦顺头上…… 等秋纹把金刚经找来,小红出了沿着大道往外走,路过藕香榭时,远远就见一大堆人守在门外,其中最显眼的就是高大丰满的司棋,以及她身边笑盈盈的袭人。 此时司棋正不知颐指气使的说些什么,丫鬟们都众星捧月的围着她笑闹,一时连袭人这个出头,竟都被她盖过了风采。 小红远远望着这一幕,心下愈发的杂念丛生。 早先司棋在二姑娘身边,虽也蛮横,却只是穷横,如今跟了焦大爷,才真正豪横起来。 若是自己也能…… 发了一会儿子呆,她这才捧着金刚经回了王夫人院里。 不想一进门,就见丫鬟仆妇们三三两两,在游廊里欢笑议论着什么,竟也不见有人呵斥阻止。 王夫人素喜清净,最不耐这般嘈杂景象,如今却怎么…… 小红满心的疑惑,把书交给彩霞的时候顺嘴儿问了句,这才知道原来是衙门里刚刚传回消息,贾政高升屯田清吏司郎中! 怪道外面热闹成那样,也不见王夫人阻止呢。 不过这和小红没什么相干,她满腹心事的从堂屋里出来,却见赵姨娘打扮的花枝招展,正也满脸喜庆的往这边赶。 赵姨娘最近也过的颇为不顺。 先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想把女儿嫁给焦顺,结果却碰了个软钉子,紧接着贾政的身体又因为放纵过度出了问题。 连小红这样不相干的,都因此遭了无妄之灾,何况是她这个始作俑者? 王夫人几乎是见天排挤打压! 这也还罢了,贾政因遵医嘱不敢亲近女色,一时也跟她疏远了,而以色侍人可是赵姨娘赖以存身的根本,这些日子不得施展,心里难免七上八下没着没落的。 今儿听说贾政高升了,她也跟着欢喜的什么似的。 倒不是为了旁的,而是贾政一般遇到好事儿,总要缠着她弄些花活儿。 故此赵姨娘才急急忙忙打扮起来,准备趁着这大好的机会固宠。 王夫人原也十分高兴,可瞧见赵姨娘花枝招展的样子,一时却像是兜头泼了盆冷水。 贾政遵医嘱禁欲了一个多月,近来倒大多睡在她屋里,而她因怕坏了老爷的身子,从来都是相敬如宾,谁知刚养的差不多了,这狐媚子就又不消停! 她当下把脸一板,把赵姨娘叫到近前道:“老爷也是有年纪的人了,何况先前又伤了身子,如今才刚好些,可经不起再折腾了——我这里有几本佛经,你拿回去闭门抄录,也跟着学一学修身养性的道理。” 赵姨娘闻言,恰好似当头挨了一闷棍。 偏先前引逗着贾政用那虎狼之药,也确实是她的不是,如今被王夫人借机敲打,赵姨娘也实在挑不出什么来。 只能闷闷不乐的应了,心不甘情不愿的回了自己屋里,赌咒发誓的愤恨不已。 而王夫人打发走了赵姨娘,先在厅里出了一会儿神,然后便独自回了里间卧室,从箱子底下翻出个小包袱来,把手伸进里面摩挲着,脸上渐渐就浮现起羞喜的红晕来。 当初薛姨妈许诺之后,没几日就把东西送了来,也不知她是怎么搜罗来的,当真是瞧一眼就让人心惊肉跳。 可惜恰逢贾政伤了身子,这些东西自然无从施展,只能压在箱子底下放着,渐渐也就被王夫人抛在了脑后。 直到方才被赵姨娘那身装扮一提醒,王夫人这才想起自己还藏着‘杀招’。 其实贾政的身子合该再养养的,可眼下就算自己肯体恤他,最后也只会便宜了那狐媚子。 与其如此,还不如把这戒破在自己身上——自己好歹还知道节制,那狐媚子却只会一味引逗着贾政蛮干! 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彻底拿定主意之后,王夫人才想起还有件正事儿要叮咛,于是忙喊了彩霞进来,吩咐道:“快去给焦家下帖子,就说老爷晚上要设宴款待!” 贾政在工部蹉跎十几年,这回能够高升郎中,焦顺绝对是头功,故此传回消息的同时,就吩咐让摆下酒宴,等晚上要和焦顺一醉方休。 彩霞领命出来,翻找出现成的请客帖子,正准备亲自给焦顺送过去,一出门却又撞见了小红。 小红下意识问了句:“姐姐这是?” “去焦家下帖子。” 彩霞随口答了,却不想小红一下子就上了心。 她本就是个主动进取的性子,如今既听闻焦顺有可能惦念上了自己,又动了趁机攀高枝儿的心思,自然要设法去验证验证。 于是忙假作提醒的试探道:“我听说邢姨娘如今正在别院里跟姑娘们做诗呢,姐姐要下帖子不妨直接去别院里,也省得扑个空。” 彩霞不知就里,又随口道:“不碍事的,焦大人今儿休沐,这时候应该在家。” 小红听了这话心头突突直跳,强自按捺心绪,讨好的笑道:“既是要庆祝老爷高升,这院里少不得还要准备准备,姐姐一时哪好走开?还是我替姐姐跑一遭吧!” 彩霞略一迟疑,想起方才吃了排头的赵姨娘,想着自己正好可以趁机去宽慰一番,于是便顺水推舟的应了。 小红得了帖子,捧宝贝一般出了院门,看看左右无人,又摸出个小镜子仔细梳理打扮了一番,这才拂柳随风一般往焦家去了。 第311章 红梅诗会下 【十五分钟改错字】 林红玉赶至焦家道明来意,迎出来的玉钏就要接下帖子,她却把手一缩,假传圣旨道:“太太有些话,让我一定当面说给焦大爷听。” 玉钏不疑有他,便引着小红进了东厢房里。 彼时焦顺正捧着一份乌西人的万国图,和工部新做的地球仪对照,抬眼见小红跟着玉钏进来,心下便是一动,顺手把那地图放在桌上,吩咐道:“去把这东西好生收起来,再备下文房四宝等着我,过会儿我还有一份公文要抄录呢。”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但久在他身边侍奉的玉钏,还是听出了些异样来。 当下回头仔细端详了小红一番,见这丫头巧笑嫣然的,果又是个美人坯子,便愈发笃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 当下把小嘴儿一噘,用地图卷了地球仪酸溜溜的进了里间。 眼见如此,林红玉也品出了些味道,忙羞答答的垂下了头,胸脯却反倒拔的更高了。 这时焦顺直勾勾的盯着她笑问:“婶婶究竟是有什么话,要专门让姑娘带给我听?” “这……” 林红玉原也在路上编了一套应景的谎话,可如今面对焦顺不加掩饰的态度,心想与其遮遮掩掩,反不如直接把话点透,于是便故作好奇道:“我素日也不曾与大爷打过几回交道,大爷怎么倒在人前提起我来了?” 焦顺原也不过是在李纨、杨氏面前,随口提过一两句,倒也没有认真谋算过什么。 如今虽不知到底是谁暗中助攻,可看林红玉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存了双向奔赴的心思。 当下起身走到小红面前,轻佻的笑道:“虽没见过几面,但我瞧你伶俐可人,回家后一直牵肠挂肚的放不下——这回世叔高升,我也略尽了些微薄之力,且拿这功劳跟婶婶换了你来,不知你可愿意?” 说着,用两根指头托起小红尖俏的下巴,几乎脸贴脸的与其四目相对。 面对着焦顺那近在咫尺,且又充满了侵略性的目光,林红玉一时心头突突直跳。 原先不管是在贾宝玉屋里,还是在王夫人院里,她都是主动进取的哪一个,却不想今日竟被如此调戏。 她下意识想要躲开,但想到这或许是自己离成功上位最近的一次,硬是又止住了脚步,忽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颤声道:“请大爷放、放尊重些,我如今毕竟还是太太的人。” 见她不曾挣扎,又用了‘如今毕竟’四个字,焦顺便知道她心下是一百个愿意——原本只是想调笑几句,可难得遇见这逆来顺受的乖巧妮子,他如何还收束的住? 索性得寸进尺的揽住了小红的纤腰,咬着她红润小巧的耳垂道:“那今晚上我就向婶婶讨了你来!我从不哄人,若沾了手的,断不肯放走,当初宝玉要讨晴雯回去,我都断然拒绝了他。” 骤然被焦顺裹进怀里,小红先是浑身僵硬的如同木头一样,等把焦顺这话在心里过了几遍,再想想平素听过见过的种种,那娇俏的身子渐渐就软了,嘤咛着把头埋在焦顺怀里,鸵鸟似的任其上下沾染。 ………… 返回头再说彩霞。 她目送小红去的远了,便兜兜转转绕到赵姨娘屋里。 进门就见赵姨娘正拿着把剪子,对那些经书赌气发狠,彩霞忙上前把经书捧起来,悄声劝到:“姨娘且莫如此,你与太太赌气和这些经书有什么瓜葛,若无端恼了神佛却怎么好?” “便不恼祂,也不见有什么灵验的!” 赵姨娘愤愤的把剪刀丢进针线簸箕里,冲彩霞诉苦道:“你说这屋里我们娘几个比得上谁?太太欺辱我,凤丫头也欺辱我,就连那奴才秧子出身的焦顺,竟也敢瞧不起三丫头!” 听她越说越大声,彩霞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今儿是老爷大喜的日子,姨娘便再怎么也不好在这时候闹起来!” 随即又解劝道:“老爷终究还是宝爱姨娘,这阵子虽和太太同床共枕,以我观察,竟不曾同房过一日——如今老爷的身子骨也渐渐大好了,姨娘再熬几日也就该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赵姨娘听了这几句,气也渐渐平了,无奈道:“不这样又能怎得?左右我也熬了半辈子了,不差这一时半刻的——只是近来忒也不顺,焦顺的事情就不说了,那药大老爷和东府里珍大爷、蓉哥儿都是常用的,也没听说谁跟咱们老爷似的。” 想了想,她狐疑道:“你说是不是修别院改了风水,闹的我流年不利?” 彩霞一时有些难以理解赵姨娘这脑回路,何况就算真是因为修别院妨害了她,她难道还能把别院拆改了不成? 正不知该说什么好,赵姨娘又自问自答道:“等下回马道婆再来家里,我可得拉着她好生问一问。” 这马道婆彩霞倒是认得,是附近街面上有名的‘仙家’,最善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不过…… 彩霞迟疑道:“她毕竟是宝玉的寄名干娘,若把姨娘的话传给太太知道,却怕是……” “这你大可放心。” 赵姨娘却不以为意:“这马道婆原本还想借着宝玉弄些银子,不想因生的丑鬼被宝玉厌弃,这几年连近身的机会都没有,偶尔见了也没什么好言语,心里早恨上这干儿子了!况我平素也没少与她结交,比这还不好外传的话,都不知说过多少了。” 彩霞这才放下心来,又与赵姨娘闲话几句,便转回了堂屋里伺候。 ………… 这两处各有了伏笔,且先不论。 却说那红梅诗会里,众人踌躇满志各显其能,最终却是探春占了先,以一首七言绝句拔得头筹。 贾宝玉连赞这诗雄浑大气锐不可当,全不似寻常女儿家能做出来的。 林黛玉和薛宝钗却纷纷狐疑,觉得这诗大有抒发郁愤的意思,暗道三妹妹这是遇上什么事儿了? 她二人各自旁敲侧击的试探,史湘云则趁机把邢岫烟拉到一旁,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最后羞惭道:“论理我不该,也没脸张这个嘴,可史家如今着实有些困顿,我若全无办法也还罢了,可如今既有现成的银子傍身,又怎忍眼睁睁瞧着家人旧仆受苦?” 因她说的恳切,邢岫烟不觉便动了恻隐之心,又想着她日后终究是自家主母,若一味按照先前商量的法子敷衍过去,彼此难免落下芥蒂。 故此略一犹豫之后,邢岫烟便小声道:“姑娘既说到这份上,我也不好再瞒着你,这事儿我们爷其实早有预料,原想着等你们府上开了口,再商量出个两全之策,却不想姑娘竟主动揽下了这事儿……” “两全之策?” 史湘云沉吟半晌,才终于后知后觉的恍然道:“这么说,焦大哥实已有了两全的法子,能解去我家的燃眉之急?那先前何不……” 说到半截,她又急忙收住了言语。 虽对商贾的事情不甚了了,可史湘云也知道上赶着不是买卖的道理。 焦顺既说是两全的法子,又刻意等着史鼐主动登门求助,肯定是有需要史家去办——甚或是只有史家能办到的事情,如今待价而沽,正是为了以后能够占据主动。 想清楚了这其中的因果之后,史湘云沉吟了半晌,这才重又认真问道:“姐姐能否保证,这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邢岫烟迟疑道:“他倒是跟我提过几句,可我也听不太明白,但大体上并没有什么行凶犯险的事情,于国于民也都有益无害。” 史湘云闻言,毫不犹豫道:“既如此,今儿是我莽撞了,姐姐只当我没跟你提过这事儿,等回去了我就敦请叔叔出面来谈。” 说着,就要拉邢岫烟重新回到席间落座。 她是想帮娘家没错,可既然焦顺有两全其美的法子,能够解决史家如今的困局,史湘云却也不会傻到为了偏帮娘家,而恶了未来夫家。 见史湘云如此,邢岫烟忙拉住了她,劝道:“姑娘别急,往后咱们也不是外人了,有什么都该商量着来才是——不妨先等我回去找爷讨个说辞,若能两相便宜,也省得姑娘空手而归不好交代。” 听她处处为自己考量,史湘云心下不由得大是感动,同时也有种自此有了依靠的感觉。 老太太虽也体贴疼爱,可到底与史鼐夫妇关系更近,许多事情也不过是和稀泥罢了。 而宝姐姐虽是个热心肠的,却也不会主动牵扯进史家的内斗当中。 只怕也唯有焦顺这个未来夫婿,在面对史家上下时,才会站在自己的立场上着眼。 经这一番交心,两人之间的关系也越发亲近。 等落座时,史湘云倒顶了林黛玉的缺,赖在邢岫烟身边说说笑笑。 林黛玉因知道史湘云日后要做邢岫烟的主母,对此倒也乐见其成,自顾自另寻了去处琢磨诗词——旁的无所谓,只是专门避开了宝玉。 就在这时,外面袭人突然欢天喜地的闯了进来,扬声道:“天大的喜事,老爷高升屯田清吏司郎中,不日就要走马上任了!” 众人闻言,也都或真心或假意的热议起了此事,探春更是提议干脆改了题目,写几首应景的诗来恭贺老爷高升。 内中有几个心不甘情不愿的,可也不好明着提出来——而这其中的典型,自然非贾宝玉莫属。 他刚才还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如今听说要给贾政歌功颂德,登时就萎靡不振起来。 眼见旁人都开始挥毫泼墨,他这亲儿子总不好特立独行,只能硬着皮拿起了狼毫笔。 可他论诗才本就只是中上之姿,距离钗黛湘云多有不及,比邢岫烟探春也差着一筹,何况又最厌烦这样的文章诗词,勉强写了两首,自己瞧着都反胃,也没脸让姐妹们品评,自己胡乱团了丢进纸篓里,丢下狼毫郁郁寡欢。 这期间陆续有人写好了诗词,请李纨和姐妹们品评。 旁人也还罢了,薛宝钗的一首《临江仙·咏絮》却是得到了众姐妹的交口称赞。 史湘云更是爱不释手,逐句大声诵读了一遍:“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蜂围蝶阵乱纷纷。几曾随逝水?岂必委芳尘?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然后摇头晃脑的点评道:“柳絮原是一件轻薄无根无绊的东西,偏姐姐有这巧心思,反把它说的极好极妙,不落俗套。”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唯有宝玉大摇其头:“姐姐这首诗原本立意新颖,然而偏沾染上了什么仕途经济,平白污了咏絮之才,当真是可惜的紧!” 众人听了尽皆无语。 这本就是为了恭贺贾政高升,怎么可能与仕途无关? 李纨当即呵斥道:“你又胡说什么,这要传到老爷耳朵里,你瞧老爷不揭了你的皮!” 正说着,又有仆妇进来禀报,说是兴隆街的大爷登门贺喜,因老爷不在家,太太便想让宝二爷出去应酬应酬。 史湘云听了忍不住好奇:“你们家哪儿又多了个兴隆街的大爷?” 不想贾宝玉却气恼道:“还不就是曾教过林妹妹的贾雨村!他如今到了京城为官,时常来家里拜见老爷,来便来了,偏回回都要见我!” 湘云又道:“自然是因为你如今长进了,能会宾接客了,老爷太太才叫你出去呢。” 宝玉一听,更是恼的跺脚:“那里是老爷太太,都是他自己要请我去见的!” 湘云便笑:“主雅客来勤,必是因为你有你的好处,他才回回都想见你呢。” 这原是吹捧的好话,但宝玉却仍是冷言冷语:“罢、罢,我可不敢称雅,俗中又俗的一个俗人,并不愿同这些人往来。” 见话赶话说到这里,薛宝钗也忍不住劝到:“你还是这个情性改不了——如今都大了,你就算不愿去考举人进士,也该多见见这些为官做宰的人们,学一学那些仕途经济,等日后顶家立业时,才不至被人蒙蔽诓骗了去。” 这是诚心实意的劝说,但宝玉却听的彻底冷了脸,讥笑道:“姐姐这些话,日后还是留给别人听吧,莫让我这俗人脏了你那些仕途经济的好学问!” 这话一出,饶是薛宝钗城府颇深,一时也禁不住七情上脸、红了眼圈。 如今‘金玉良缘’已经过了明路,宝玉这番话大可解读成让宝钗另聘别人,照时下的风序良俗,对女方无疑是大大的折辱。 史湘云几个都气愤不已,纷纷指斥宝玉不该如此。 甚至连林黛玉都忍不住替宝钗打抱不平。 诗会就此不欢而散,宝玉只觉在家百般不顺,此后便一味与那蒋玉菡在外厮混。 70 投票福利已发 诗会不欢而散之后。 邢岫烟便在司棋、香菱的护持下回转家中。 屏退左右,她先把诗会上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的禀给了焦顺知道,然后又为自作主张的事儿向焦顺请罪。 焦顺原想着引保龄侯史鼐主动登门央告,再趁机订个城下之盟——他这倒不是为了占便宜,而是因为这些豪门大户的贪婪无度,近来实在已经领教了不少,若不提前准备好束缚的法子,只怕两全其美就要变成为他人做嫁衣了。 不过这说到底也不过就是赚多赚少的问题,相比于焦顺时下最看重的权势与美色,说是无足轻重也不为过。 当然了,这也是因为他最近家资日丰,若换在还没彻底发迹之前,权财二字不说并驾齐驱,起码也能维持个六四开的局面。 故此焦顺略一沉吟,便道:“我对钱没有兴……咳,我是说既然已经把话说开了,咱们索性把这人情做足——你再见了她,就说我过几日亲自送她回保龄侯府,和侯爷当面锣对面鼓的把话说清楚。” 等邢岫烟应了,他又吩咐让备下了一份厚礼。 书不赘。 等到了傍晚时候,打听着贾政已经散衙回家,焦顺便携了礼物前去登门道贺。 等到了后宅,守门的仆妇正要迎上前,斜下里就闪出了林红玉的身影,她自然而然的上前接过礼物,巧笑嫣然的招呼道:“大爷快里边请,兴隆街那位午后就到了,如今正陪着老爷在花厅吃酒呢。” 听说贾雨村也在,而且是中午就来了,焦顺不由暗赞这厮果是个逢迎拍马的好手。 悄悄递给林红玉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他便也轻车熟路的进了花厅。 贾政在人前***学,今儿却难得不是素场子,专门叫了几个小戏子取乐。 比起台上的唱念做打,这近距离的‘私密表演’又另是一套路数,通常是演绎古今中外下三路的奇趣,唱些什么‘姐要偷来妹也要偷,三个人人做一头,好像虎面子上眼睛两个孔,衔猪鬃皮匠两边抽’的污秽曲。 当然了,贾政毕竟不是下里巴人,曲子也要文雅了许多,但骨子里头却是一样的,且这看似阳春白雪的玩意儿,里面隐喻的花活儿比那些粗俗的只多不少。 这些且不敢多论。 因多年夙愿一朝得偿,贾政自然兴致颇高,频频举杯叫酒,不到半个时辰就喝的酩酊大醉。 那边厢王夫人又早在闺房里等的心痒难耐,得了消息便忙过来拆台,一面托请焦顺代送雨村,一面让彩霞扶着贾政回堂屋。 不想贾政醉醺醺出了花厅,那脚下却像是装导航似的,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就奔着赵姨娘屋里去了。 王夫人王夫人见状气恼不已,当即喝令彩云几个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将贾政弄进了堂屋。 她兀自余怒未消的往赵姨娘屋里剜了一眼。回头正要跟进堂屋,却发现焦顺送走贾雨村之后,不知为何又折了回来,此时正站在不远处的花圃旁。 被晚辈目睹了自己和小妾争风吃醋的场景,王夫人一时尴尬的无以复加,忙讪讪的问:“畅卿回来,莫不是落下了什么?” 焦顺装作没事儿一般,拱手道:“小侄实有一事相求,还望婶婶能够成全。” “什么事?” 王夫人正要堵他的嘴,闻自是大包大揽:“凡我能做主的,你只管开口就是了。” 就听焦顺道:“这院里有个粗使丫鬟名唤小红,我上回来因瞧她十分伶俐可人,操持这些扫撒的差事忒也浪费,所以斗胆想向婶婶讨了她去和玉钏作伴儿。” “小红?” 王夫人觉得有些耳熟,一时却想不起究竟是那个,恰好这时候彩云出来,禀称已经服侍老爷洗漱完了,她便叫过来打探道:“咱们这院里可有个叫小红的?” “是有个小红,才从宝二爷那边儿调过来没多久。” 听说是从宝玉屋里调来的,王夫人这才记起小红的身份背景,当下对焦顺道:“论理这等小事儿我不该驳你的面子,不过她实是林之孝的女儿,我总要先问过他夫妻两个才好处置。” “理应如此、理应如此。” 焦顺谢过王夫人成全,这才真正告辞离开。 等他走后,王夫人又向彩云细问了小红的近况,待得知她是受便血事件波及,最近才被贬为粗使丫鬟的,不由摇头道:“才受了几日冷落,竟就千方百计的攀上了焦家,显见是个会钻营的小蹄子——罢了,这样的人我也不敢留,明儿问过她老子娘,还是早点打发了吧。” 说罢,自顾自进了回了堂屋卧室。 这时贾政刚喝了醒酒汤,正拥着被子在床上愣怔出神儿,王夫人因想起方才的事情,板起脸来就要怪他不知爱惜自身。 可转念记起自己今儿的筹谋,又生生咽下了这口气,红着脸屏退了左右,抬手解了红罗帐,背身坐到床头款款褪去襦裙,剥出件‘只衬妖娆不遮羞’的亵衣,曼妙折腰回首顾盼,却正对上贾政直勾勾的目光。 因见他两眼直往外凸、喉头涌动,一副大受震撼的模样,王夫人羞臊之余也不有大为得意,羞喜的低垂了头颈,软糯道:“老爷,夜已经深了,咱们安……” “哇~!” 还不等她把‘安歇’二字说全,贾政突然张嘴喷出一道秽泉,兜头盖帘直灌了王夫人满襟满怀! “啊~!!!” 王夫人放声尖叫,引来丫鬟们之后,又忙拿外套往身上裹缠遮掩,一时直闹的屋里鸡飞狗跳。 满腔春情换来这么一场闹剧,王夫人羞极、恨急,自此好一阵子都没再亲近贾政,却又拘着他不让去赵姨娘屋里。 直到十余日后,也不知是因为什么缘故,王夫人莫名就觉得身上燥热,连饮了许多冷茶都压不住心头的邪火,她这才又迷迷糊糊想起了先前的筹划。 一时按捺不住的装扮起来,想等晚上贾政回来重修旧好,谁成想却闹了个祸不单行,落得身败名裂,彻底断送了夫妻情分。 s.. 天才本站地址:..。手机版阅址:m..;; 第312章 前戏 诗会不欢而散之后。 邢岫烟便在司棋、香菱的护持下回转家中。 屏退左右,她先把诗会上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的禀给了焦顺知道,然后又为自作主张的事儿向焦顺请罪。 焦顺原想着引保龄侯史鼐主动登门央告,再趁机订个城下之盟——他这倒不是为了占便宜,而是因为这些豪门大户的贪婪无度,近来实在已经领教了不少,若不提前准备好束缚的法子,只怕两全其美就要变成为他人做嫁衣了。 不过这说到底也不过就是赚多赚少的问题,相比于焦顺时下最看重的权势与美色,说是无足轻重也不为过。 当然了,这也是因为他最近家资日丰,若换在还没彻底发迹之前,权财二字不说并驾齐驱,起码也能维持个六四开的局面。 故此焦顺略一沉吟,便道:“我对钱没有兴……咳,我是说既然已经把话说开了,咱们索性把这人情做足——你再见了她,就说我过几日亲自送她回保龄侯府,和侯爷当面锣对面鼓的把话说清楚。” 等邢岫烟应了,他又吩咐让备下了一份厚礼。 书不赘言。 等到了傍晚时候,打听着贾政已经散衙回家,焦顺便携了礼物前去登门道贺。 等到了后宅,守门的仆妇正要迎上前,斜下里就闪出了林红玉的身影,她自然而然的上前接过礼物,巧笑嫣然的招呼道:“大爷快里边请,兴隆街那位午后就到了,如今正陪着老爷在花厅吃酒呢。” 听说贾雨村也在,而且是中午就来了,焦顺不由暗赞这厮果是个逢迎拍马的好手。 悄悄递给林红玉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他便也轻车熟路的进了花厅。 贾政在人前***学,今儿却难得不是素场子,专门叫了几个小戏子取乐。 比起台上的唱念做打,这近距离的‘私密表演’又另是一套路数,通常是演绎古今中外下三路的奇趣,唱些什么‘姐要偷来妹也要偷,三个人人做一头,好像虎面子上眼睛两个孔,衔猪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鬃皮匠两边抽’的污言秽曲。 当然了,贾政毕竟不是下里巴人,曲子也要文雅了许多,但骨子里头却是一样的,且这看似阳春白雪的玩意儿,里面隐喻的花活儿比那些粗俗的只多不少。 这些且不敢多论。 因多年夙愿一朝得偿,贾政自然兴致颇高,频频举杯叫酒,不到半个时辰就喝的酩酊大醉。 那边厢王夫人又早在闺房里等的心痒难耐,得了消息便忙过来拆台,一面托请焦顺代送雨村,一面让彩霞扶着贾政回堂屋。 不想贾政醉醺醺出了花厅,那脚下却像是装导航似的,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就奔着赵姨娘屋里去了。 王夫人王夫人见状气恼不已,当即喝令彩云几个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将贾政弄进了堂屋。 她兀自余怒未消的往赵姨娘屋里剜了一眼。回头正要跟进堂屋,却发现焦顺送走贾雨村之后,不知为何又折了回来,此时正站在不远处的花圃旁。 被晚辈目睹了自己和小妾争风吃醋的场景,王夫人一时尴尬的无以复加,忙讪讪的问:“畅卿回来,莫不是落下了什么?” 焦顺装作没事儿一般,拱手道:“小侄实有一事相求,还望婶婶能够成全。” “什么事?” 王夫人正要堵他的嘴,闻言自是大包大揽:“凡我能做主的,你只管开口就是了。” 就听焦顺道:“这院里有个粗使丫鬟名唤小红,我上回来因瞧她十分伶俐可人,操持这些扫撒的差事忒也浪费,所以斗胆想向婶婶讨了她去和玉钏作伴儿。” “小红?” 王夫人觉得有些耳熟,一时却想不起究竟是那个,恰好这时候彩云出来,禀称已经服侍老爷洗漱完了,她便叫过来打探道:“咱们这院里可有个叫小红的?” “是有个小红,才从宝二爷那边儿调过来没多久。” 听说是从宝玉屋里调来的,王夫人这才记起小红的身份背景,当下对焦顺道:“论理这等小事儿我不该驳你的面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子,不过她实是林之孝的女儿,我总要先问过他夫妻两个才好处置。” “理应如此、理应如此。” 焦顺谢过王夫人成全,这才真正告辞离开。 等他走后,王夫人又向彩云细问了小红的近况,待得知她是受便血事件波及,最近才被贬为粗使丫鬟的,不由摇头道:“才受了几日冷落,竟就千方百计的攀上了焦家,显见是个会钻营的小蹄子——罢了,这样的人我也不敢留,明儿问过她老子娘,还是早点打发了吧。” 说罢,自顾自进了回了堂屋卧室。 这时贾政刚喝了醒酒汤,正拥着被子在床上愣怔出神儿,王夫人因想起方才的事情,板起脸来就要怪他不知爱惜自身。 可转念记起自己今儿的筹谋,又生生咽下了这口气,红着脸屏退了左右,抬手解了红罗帐,背身坐到床头款款褪去襦裙,剥出件‘只衬妖娆不遮羞’的亵衣,曼妙折腰回首顾盼,却正对上贾政直勾勾的目光。 因见他两眼直往外凸、喉头涌动,一副大受震撼的模样,王夫人羞臊之余也不有大为得意,羞喜的低垂了头颈,软糯道:“老爷,夜已经深了,咱们安……” “哇~!” 还不等她把‘安歇’二字说全,贾政突然张嘴喷出一道秽泉,兜头盖帘直灌了王夫人满襟满怀! “啊~!!!” 王夫人放声尖叫,引来丫鬟们之后,又忙拿外套往身上裹缠遮掩,一时直闹的屋里鸡飞狗跳。 满腔春情换来这么一场闹剧,王夫人羞极、恨急,自此好一阵子都没再亲近贾政,却又拘着他不让去赵姨娘屋里。 直到十余日后,也不知是因为什么缘故,王夫人莫名就觉得身上燥热,连饮了许多冷茶都压不住心头的邪火,她这才又迷迷糊糊想起了先前的筹划。 一时按捺不住的装扮起来,想等晚上贾政回来重修旧好,谁成想却闹了个祸不单行,落得身败名裂,彻底断送了夫妻情分。 70 第313章 魇魔法姑侄遇心蛊上 因小红提前传话给家里,林之孝夫妇自然不会阻拦女儿另攀高枝儿——且论起来,他们与来旺夫妇有十来年的交情,彼此熟稔的很,倒也不怕女儿在焦家吃了亏。 转眼到了这月二十一,打听着焦顺休沐在家,王夫人便一面命人送去了身契,一面又命小红收拾好行李,等着焦家派人过来交接。 没多久玉钏香菱就到了,原是要陪着小红去拜别王夫人的,不想贾宝玉的干娘马道婆突然登门来访。 王夫人忙着接待马道婆,一时也就顾不上这边儿了,只让彩云拿了两吊钱给小红,传话说让她到了焦家,一定要尽心竭力的伺候。 小红捧着铜钱在堂屋门前磕头谢了恩,这才跟着香菱玉钏去了。 因她的东西并不多,香菱又主动分担了一半,玉钏就随便拿了件东西装样子,一路上絮絮叨叨,给小红说些半真半假的规矩。 小红何等的精明,自然听出她话里话外排挤打压的心思,不由得心下暗叹,果然到哪里都少不得这些拈酸吃醋的事情。 好在焦家人少地狭,自己又是焦大爷亲自讨来的,总不至被隔绝在外,连主人家的面都见不着。 一路无话。 等到了焦家东厢房内,就见焦顺和邢岫烟一左一右,都在那罗汉床上坐着,两下里又各站着司棋、晴雯。 玉钏和香菱不由都有些诧异,司棋姐姐也还罢了,这晴雯说到底是徐氏身边的人,却怎么也在这边儿立规矩? 这时就听焦顺吩咐道:“你们两个也先站过来。” 玉钏和香菱便忙都凑到了司棋下首。 小红独自站在正中,承受着众人情绪各异的目光,一时心下也有些忐忑。 她稳了稳心神,大大方方主动上前两步,屈膝跪倒在罗汉床前,脆生道:“奴婢小红给大爷、姨娘请安了。” 焦顺也不急着搭茬,慢条斯理喝了两口茶,这才道:“我这里用不着避讳那个‘玉’字,你还用本名红玉就好。” “红玉知道了。” “再有……” 焦顺环视着两侧众人,顺手把茶杯往桌上一顿,沉声道:“先前你们那些欺生怕熟、争风吃醋的事儿,爷我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只是这些事情总归有姨娘管着,我懒得理会罢了。” “如今姨娘这身子一天重似一天,爷我捧在手心里哄还哄不过来呢,万万由不得她跟你们置气!” “若再有什么闲言碎语传到我和姨娘耳朵里,管是什么新人旧人的,我一概都轻饶不得!” “你们可都听明白了?” “听明白了。” 作为邢岫烟的心腹,司棋头一个应了,随即林红玉也忙着跟着磕头道:“奴婢明白。” 余下三人晚了半步,这才齐声应了——内中晴雯倒不是反应不过来,而是压根没心思在这屋里争宠。 焦顺依旧没让红玉起身,反而自顾自站起来,对邢岫烟道:“有什么要吩咐的,你自和她们说清楚就好,东府那边儿下帖子请我,中午不用给我留饭了。” 说着,又亲自给邢岫烟斟了杯茶,这才施施然去了。 他一走,邢岫烟忙让红玉起身。 红玉又恭恭敬敬又磕了个头,这才自地上爬起来。 方才那一幕是为了什么,她心里明镜似的。 焦大爷看似一碗水端平,实则还是在替她这新人撑腰背书。 但与此同时,却又着重申明了邢姨娘的核心地位,以免她这新人持宠生娇以下犯上。 红玉对此并没有什么芥蒂,毕竟她本也不认为自己能越过邢岫烟去。 如今能够和司棋几个平等竞技,对她而言已经是相当理想的开局了——自持聪慧伶俐,坚信自己绝对能在公平竞争中脱颖而出。 哪怕是在丫鬟们当中最为豪横的司棋,她也是丝毫不惧! 然而…… 当天晚上林红玉就隔着门板,领略到了司棋在另一处竞技平台上的‘风采’,并因那激烈到近乎惨烈的动静,产生了强烈的自我怀疑与敬畏。 ………… 返回头再说那马道婆,她这回来原是想哄王夫人供一盏长明灯。 不想王夫人却表示家庙里刚添置了香油钱,也说是要起一盏长明灯来着,因不知其中有没有犯冲的地方,故此想等问过琏儿媳妇再做答复。 又道:“若两下里没冲突,我自是要为宝玉点一盏的。” 马道婆听这话头,便知道是推托之词——那琏二奶奶素来不敬鬼神,这些事儿落在她手上,还能有什么好结果? 她心下不快,又东家长西家短的说了两句有的没的,便从王夫人屋里告辞出来,轻车熟路的转去了赵姨娘房中。 赵姨娘见是马道婆来了,直喜的眉开眼笑,一面把人往里屋领,一面命小丫头倒了茶来与她吃。 马道婆因见炕上堆着些零碎绸缎湾角,便道:“可巧儿我正没有鞋面子使呢,赵奶奶,你有零碎的缎子,不拘是什么颜色的,随便弄一双给我吧。” 赵姨娘闻言,叹了口气道:“你瞧瞧那里头,还有哪一块是成样的?成了样的东西,也不到我手里来!有的没的都在这里,你要是不嫌弃,就挑两块子去。” 那马道婆听了,便不见外的挑了两块拢进袖子里,又毫不避讳的上了炕,与赵姨娘盘腿对坐 赵姨娘拉着她把近来的不顺了,连自己想抢在保龄侯府头里,把女儿许给焦顺的事情都不曾隐瞒。 又问:“年前还好好的,自打那省亲别院被贵妃娘娘开了光,我在家就没遇见过一桩好事儿!你说是不是那院里的风水,对我有什么妨害之处?” 马道婆先赞道:“你倒是个有眼界的!那焦大爷出身虽差些,升官发财的本事可比旁人都强!我听说这回单是下聘,就送出去好几万两银子,三姑娘若跟了这个主儿,你们母子俩后半辈子可就不用愁了!” “这不是事情没成么!” 赵姨娘对此也是颇为遗憾,听马道婆说起来就觉得心口生疼,活像是被谁挖去了一块儿肉似的,忙岔开话题道:“不说这个,你快帮我盘算盘算,看怎么才能转运!” 马道婆闻言闭着眼睛盘起了腿,好半晌,才在赵姨娘期待的目光中睁开眼睛,摆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赵姨娘心知这是在等开口钱,连忙把早就准备好的一吊钱塞给了她,嘴里道:“阿弥陀佛!我手里但凡从容些,也要时常给你添些香油钱,只可惜心有余力量不足——若这时运再转不过来,往后失了老爷的宠爱,只怕连这三瓜俩子儿都掏不出来了。” 马道婆麻利的把钱揣进怀里,心下将赵姨娘对自己的态度,与王夫人、王熙凤姑侄比对了一番,暗道这府里若能换成是她主事,对自己倒有莫大的好处。 原本她只准备哄些银子,这一想却动了歹念。 于是循循善诱道:“说是风水妨害倒也不错,可根子却不在风水,而是出在人上。” “人?什么人?” “还能是什么人?” 马道婆嗤鼻道:“你这些事情,哪一桩一件不和这个数有关!” 说着,竖起两根指头来,在赵姨娘眼前翻来覆去的晃。 赵姨娘唬得忙摇手儿,走到门前,掀帘子向外看看无人,方进来愁眉苦脸道:“要照你这么说,这事儿岂不是无解了?这两个在我们府里一个是天一个是地,上面哄着老爷、下面瞒着哥儿,竟把那家私全搬到她们娘家去了!” 马道婆道:“这还用你说,我难道看不出来?也亏你们竟不理论,只凭她们胡闹,瞧着倒也有趣。” 赵姨娘道:“我的娘,不凭她们闹,难道谁还敢把她们姑侄怎么样?” 马道婆听说,鼻子里一笑,半晌说道:“不是我说句造孽的话,这只怪你们没本事——明不敢怎么样,暗里也就算计了,何至于生生受她们妨害?!” 赵姨娘闻听这话里有道理,也跟着动了歹意,便问道:“怎么暗里算计?我倒有这心,只是没这样的本事,你若能教给我这法子,回头我大大的谢你。” 马道婆听她上了套,便又故意说道:“阿弥陀佛!你可别来问我,我哪里知道这些事儿?真是罪过罪过!” 赵姨娘道:“又来了,你是最肯济困扶危的人,难道就忍心看她们摆布死我们娘俩不成?还是怕事成之后,我不肯重重的谢你?” 马道婆听说如此,便笑道:“我虽不忍叫你们母子受委曲,可就算希图你的‘重谢’,你手上又有什么东西能打动我?” 赵姨娘听这话口气松动了些,忙又趁热打铁道:“你这么个明白人,怎么也胡涂起来了?你这法子若果然灵验,把她姑侄两个给……到时候老爷独宠我一人,这宅子里还不就是我说了算?那时你要什么不成?” 马道婆低头思量半晌,又说道:“那时候事情都已妥当了,又无凭无据的,谁知你还肯不肯理我?” 听她果然有这手段,赵姨娘急忙许诺道:“这有何难!如今我手上虽不富裕,却也零碎攒了几两体己,还有几件衣服、簪子,你都先拿了去——下剩的,我写个欠银子文契给你,到那时我照数给你!” 马道婆道:“果然这样?” 赵姨娘道:“这如何还撒得谎!” 说着,便叫过一个心腹婆子来,耳根底下嘁嘁喳喳说了几句话。那婆子出去了,一时回来,果然写了个五百两的欠契来。 赵姨娘爽利的印了手模,又走到橱柜里将体己拿了出来,捧给马道婆道:“这个你先拿去做香烛供奉,成不成?” 马道婆看看白花花的一堆银子,又有欠契为证,便不顾青红皂白的满口应了,伸手先接过银子揣进怀里,然后又小心收了欠契,这才从裤腰里摸出个小小的瓷瓶来。 她从瓷瓶里倒出两颗黄豆粒大小的蜡丸,悄声道:“这是南边儿传过来的失心蛊,你抽冷子给她们下在茶水里……” “这、这要是让人查出来可怎么好?” “放心,这东西遇水就化开了,再瞧不出什么不对来!等喝下去,又要三五日才会发作,你下了药就离她们远远的,到时候任谁也疑心不到你头上!” 赵姨娘听的两眼放光,小心把两个蜡丸放在手心上观瞧,半晌又摊开另一只手道:“再给我一个使,也好一并绝了她的根儿!” “我的好奶奶,你当这东西是大风刮来的不成?” 马道婆直翻白眼,把那瓶子翻过来倒了倒,里面却早已空无一物。 赵姨娘见状遗憾不已,在心下反复衡量了许久,想着少了王夫人遮护,自己再谋算宝玉也不难。 况那王熙凤一来忒也欺人太甚,二来又最是个贪权的,若不先把她给治死,等王夫人死后自己也未必有机会当家做主,故此还是决定先把这两丸噬心蛊用在她们姑侄身上。 ( 卡住明天8000字补上 半夜还有一更 一晃又是几日。 这天焦顺一早起来,正在香菱、玉钏的服侍下穿衣服,就见红玉端着热水毛巾从外面进来,一双水汪汪的眸子直往太阳穴里藏,压根就不敢正眼瞧他。 焦顺见状不由莞尔一笑。 邢岫烟如今毕竟有了身孕,他想着刚把人讨回来,就猴急的拉到床上,也显得忒不尊重邢岫烟了。 故此就琢磨着先缓个十天半月再说。 谁想这红玉跟着司棋见习了两日,倒从落落大方变的畏首畏尾起来——想必是在贾宝玉院里,从没听过这般龙精虎猛的动静。 不过焦顺也懒得理会这些小心思,反正等过几日收用了她,慢慢也就该食髓知味了。 却说焦顺洗漱完毕,又简单用过了早饭,等寻到堂屋卧室时,徐氏早已经收拾齐整了,却依旧坐在梳妆镜前,拿了金银首饰不住往头上比划。 “母亲快收了神通吧。” 焦顺便上前嬉笑打趣道:“再这么捯饬下去,我爹只怕就舍不得让您出门了。” 徐氏放下手里的钗子,回头瞪了儿子一眼,没好气道:“净胡说八道,你爹一早就去衙门了,这整日里忙的顾头不顾腚的,也不知到底是你当官儿还是他当官儿!。” 焦顺没敢接这茬,摸着鼻子打哈哈:“那等从王家回来,您别急着卸妆,怎么也得让我爹开开眼界。” “呸~” 徐氏起身啐道:“少拿哄丫头们的鬼话来哄你娘——你准备好了没?准备好了咱们就去和两位姑太太凑齐,免得她们在家久等。” 她嘴里这两位姑太太,指的正是王夫人和薛姨妈。 今儿是王子腾夫人的寿辰,前两日王家来荣国府里下帖子,还专门给徐氏送了一张来,故此她今儿要和王夫人薛姨妈一同前往王家贺寿。 焦顺原本应该在衙门里当值的,但见徐氏从得了邀请之后,便整日坐立难安的,心知这对母亲而既是衣锦还乡荣归故里,又不免有些近乡情怯。 故此便主动请缨,要陪着徐氏走上一遭,也好替她撑撑场面。 因姑娘们也要跟着,焦顺留在了垂花门左近候着,徐氏独自带着晴雯、五儿进去汇合。 不多时里面却又传出消息,说是王夫人和王熙凤身上都不大爽利,便由薛姨妈、徐氏带着姑娘、哥儿们前去贺寿。 李纨、三春、钗黛都在其列,贾宝玉和贾兰叔侄也在,但内中竟还多了个贾环,这就有些奇了——以往遇到和王家有关的事情,贾环和赵姨娘母子多半会找理由避开,这回却不知为何跟了来。 等见过了王子腾的夫人,薛姨妈和徐氏被留下来说话,小一辈儿则是在王家子侄小姐的引领下,各自入了内外的酒席。 贾环就坐在在焦顺和贾宝玉下首,扭股糖似的东张西望没个定性,显然极不适应这里的气氛。 对面的贾兰见状,忍不住好奇道:“三叔,你今儿怎么得闲,肯来舅爷家里贺寿?” 贾环扭动着身子,不自在的讪笑道:“我母亲……姨娘说,太太既然来不了,做儿子的就该替她尽一分心力,所以我就来了。” 宝玉和焦顺闻更是诧异不已。 那个尖酸刻薄的赵姨娘,什么时候这么识大体了? 贾宝玉诧异完之后,也便没当一回事了。 但焦顺却很快联想到了原着当中的剧情,心道事出反常必有妖,莫非那赵姨娘已经开始动手了,所以才刻意表现出相反的态度? 想到这里,他便忍不住频频目视贾宝玉,暗道王熙凤的身子已经不爽利了,这贾宝玉又该什么时候才会发病? 焦顺是巴不得立即就瞧个稀罕,然而看贾宝玉的气色,却比往日还要容光焕发,一扫先前与林妹妹分手时的沮丧颓唐,怎么看都不像是身体不适的样子。 莫非自己猜错了? 赵姨娘还没开始下手? 还是说这厮发病前并无任何先兆? 电视剧里好像是用的邪法害人,不过根据焦顺这几年的明察暗访,此方世界貌似并没有什么神神鬼鬼的东西——这大概就是低配版红楼吧。 思前想后不得要领,焦顺也便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席面上。 说实话,王家如今论实权远在荣国府之上,但论排场却差了荣国府一大截,这女主人寿宴也不见有什么珍馐,还比不上贾宝玉过生日时的场面呢。 酒酣宴散。 因听说王夫人身体不适,王子腾之妻也就没久留众人,吃罢午饭专门喊了宝玉过去,交代他在家好生侍奉母亲,便打发众人回转荣国府。 等回到荣国府里,众人正要分作四波各安各处,就听府里各处都在大呼小叫,一时闹的众人不知所措。 薛姨妈和李纨连问是不是家里走了水,守门的管事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众人便都下了车,循着骚乱往后宅去。 到了垂花门左近,焦顺就近拿住一个乱窜乱喊的小厮,追问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可了不得了!” 就听那小厮手舞足蹈的道:“二奶奶吃了午饭,原本在倒座小厅里升堂理事,结果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突然就疯了!拿着刀见人就砍、见人就杀,好几个管事的妈妈都被她伤了,如今正提着刀往后院里去呢!” 众人闻尽皆大哗。 焦顺却满腹狐疑的望向了贾宝玉,这王熙凤都已经闹起来了,怎么还不见他有半点动静? 薛姨妈一时慌了手脚,摊着手连道:“这可怎么是好、这可怎么是好?” 探春则是顾不得避讳,挤到焦顺跟前喝问道:“嫂子闹成这样,家里难道就没人管了?太太呢?琏二哥又在何处?” “这……” 那小厮张口结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薛宝钗则是在后面远远的道:“既出了这等事,还请焦大哥帮着拿个主意,好歹别闹出人命来!” 李纨也上前连声拜托。 焦顺也正想瞧个究竟,当下也不推辞,直接吩咐道:“环兄弟,兰哥儿,你们两个去找外面管事的,催他们赶紧请大夫来。” 想到这年头人们都迷信,紧跟着又补了句:“再请几个高僧大德、会驱邪的道士,只先说是家里要办法会,别的都不要往外传!” 贾环还浑浑噩噩不明所以,贾兰便利落的躬身应诺,拉着自家三叔去了。 等这两个小的领命去了,焦顺命人就近寻了几根缰绳,拆散了接在一处。 又寻了个水缸盖子,用缰绳五花大绑的兜住,充作是临时盾牌。 然后这才一马当先,领着众人杀奔后宅。 等到了后宅里,那呼喊惊叫的声音更是此起彼伏。 焦顺等人一路跟人打听着,很快就寻到了风暴中心。 远远就见王熙凤顶着一头鸡窝似的乱发,半边挂着肚兜肩带的膀子漏在外面,另半边袈裟似的披着件脏兮兮的鹅黄长裙。 她嘴里声嘶力竭的喊着‘我要杀人’,一手举着不知从哪儿寻来的菜刀,一手攥着不知从谁身上扯下来的几缕头发,正张牙舞爪的满院子追逐仆妇、丫鬟们。 那些丫鬟仆妇东一个、西一个的乱窜乱叫,场面看似凶险,实则却并没有哪个被她伤到。 盖因王熙凤半边雪白的膀子露在外面,长裙也就自然而然的垂到了脚下,三五步就要绊个趔趄,这跌跌撞撞的自然撵不上人。 焦顺观察了一会儿,便悄默声把绳子给了几个随行的仆妇,让她们趁着王熙凤跌倒的时候,把绳子兜在她身上,再一正一反的转圈把人捆死。 他自己则举着那水缸盖子,在一旁给仆妇们压阵。 计划本来也还算妥帖,可王熙凤在家里积威甚重,如今又疯魔了一般手持利器乱砍乱杀,仆妇们虽硬着头皮上前,却实难按捺心中的怯懦。 偏王熙凤似也感觉到了威胁,突然冲着牵绳子的妇人猛扑上来,嘴来‘嗷’的一声嘶喊,直吓的两个牵绳妇人屁滚尿流,丢下绳子夺路就逃。 其中一个慌不择路,直接撞在了后面不远处的游廊柱子上,‘砰’的一声撞了个眼冒金星,踉踉跄跄又倒退回了王熙凤面前。 王熙凤许久不曾有‘收获’,突然见到猎物主动送上门,自然不会客气,高举起菜刀对准那仆妇的脖子就砍了下来! “别!” “嫂子刀下留人!” “二奶奶不要啊!” 围观众人齐声尖叫,贾宝玉更是吓的捂住了眼睛。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焦顺心下暗骂一声,却是飞身扑到近前,用手里的水缸盖子护住了那仆妇。 咄~! 就听一声闷响,那菜刀狠狠劈在盖子上,本就不算太厚的木板登时被劈开道豁口,刀刃的一角透板而出,也亏是木板搭在那仆妇的后脑勺上,在后颈初形成了夹角,这透板而出的刀刃才没有伤到那仆妇的脖子。 不过那仆妇觉得后脑勺一疼,只以为自己是中刀了,当下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焦顺却也顾不上管她,趁王熙凤一时拔不出菜刀来,发力将这凤辣子扑倒在地,又顺势夺过菜刀,连木板一起扔了出去。 众人见状这才松了口气。 贾探春连声催促那几个仆妇上去拿人,见她们畏畏缩缩拿起地上的绳子,仍是按照原计划两头拉直,又气的骂道:“都是榆木脑袋不成?这时候还拉着两头干嘛?直接给嫂子捆上就是了!” 仆妇们这才忙又一拥而上,帮着焦顺把王熙凤五花大绑起来。 薛姨妈和姑娘们,这才得以靠近,围着王熙凤七嘴八舌的关切着。 然而王熙凤却兀自大叫着要‘杀人’,又嚷说众人都要害她的性命,除此之外其余的反应一概没有。 见众人都围住了王熙凤,焦顺便顺势退到圈外,徐氏立刻拉着他上下查看,担惊受怕的埋怨道:“可伤到哪里没有?你这孩子怎么一点都不知道轻重,别人都往后退,偏你要往上冲?!” 焦顺也没想到,王熙凤一刀竟能透板而出,若早知道他未必就敢冲上去挡刀。 不过现在既然人没事儿,自然也没什么好后悔的,他嘿嘿一笑,正要宽慰母亲几句,斜下里忽然递过来一只帕子,却是史湘云凑到近前,悄声道:“快擦擦吧,脸上沾了好些尘土。” 焦顺老实不客气的接过来,然后就直接揣进了袖筒里,顺势又用袖子在脸上狠狠抹了几把,然后冲着史湘云咧嘴直乐。 史湘云原本满心的关切,也就没顾忌什么,如今却是腾的一下子涨红了小脸,狠狠剜了焦顺一眼,也不讨要那那帕子,背转身重新混入了姐妹当中。 这会儿的功夫,眼见王熙凤惨状的贾宝玉,又开始习惯性的嚎啕大哭起来,众人一面关心王熙凤,一面还要宽慰他,一时闹的不可开交。 这时拐角出转出了林之孝家的,探春立刻迎上去呵斥道:“怎么回事?!出了这样的事情,不见婶子们支应着也就罢了,难道连禀报给太太、琏二哥和东跨院的大老爷都不懂?!” “姑娘莫怪。” 林之孝家的见王熙凤已经被控制住了,心下稍稍松了口气,又听探春责问,忙辩解道:“不是我们懈怠,是太太方才在里边儿,也突然人事不省的昏了过去,我们正不知该如何是好,这边儿就又闹了起来,难免就有些顾此失彼。” “太太、太太昏过去了?!” 众人闻都是一惊,留下几个看顾着王熙凤,余下的又一股脑往后宅去了。 谁知临近王夫人院里,就又听到了熟悉的大呼小叫声,显然是里面又起了什么变数。 s.. 天才本站地址:..。手机版阅址:m..;; 第314章 魇魔法姑侄遇心蛊中 【半夜还有一更】 一晃又是几日。 这天焦顺一早起来,正在香菱、玉钏的服侍下穿衣服,就见红玉端着热水毛巾从外面进来,一双水汪汪的眸子直往太阳穴里藏,压根就不敢正眼瞧他。 焦顺见状不由莞尔一笑。 邢岫烟如今毕竟有了身孕,他想着刚把人讨回来,就猴急的拉到床上,也显得忒不尊重邢岫烟了。 故此就琢磨着先缓个十天半月再说。 谁想这红玉跟着司棋见习了两日,倒从落落大方变的畏首畏尾起来——想必是在贾宝玉院里,从没听过这般龙精虎猛的动静。 不过焦顺也懒得理会这些小心思,反正等过几日收用了她,慢慢也就该食髓知味了。 却说焦顺洗漱完毕,又简单用过了早饭,等寻到堂屋卧室时,徐氏早已经收拾齐整了,却依旧坐在梳妆镜前,拿了金银首饰不住往头上比划。 “母亲快收了神通吧。” 焦顺便上前嬉笑打趣道:“再这么捯饬下去,我爹只怕就舍不得让您出门了。” 徐氏放下手里的钗子,回头瞪了儿子一眼,没好气道:“净胡说八道,你爹一早就去衙门了,这整日里忙的顾头不顾腚的,也不知到底是你当官儿还是他当官儿!。” 焦顺没敢接这茬,摸着鼻子打哈哈:“那等从王家回来,您别急着卸妆,怎么也得让我爹开开眼界。” “呸~” 徐氏起身啐道:“少拿哄丫头们的鬼话来哄你娘——你准备好了没?准备好了咱们就去和两位姑太太凑齐,免得她们在家久等。” 她嘴里这两位姑太太,指的正是王夫人和薛姨妈。 今儿是王子腾夫人的寿辰,前两日王家来荣国府里下帖子,还专门给徐氏送了一张来,故此她今儿要和王夫人薛姨妈一同前往王家贺寿。 焦顺原本应该在衙门里当值的,但见徐氏从得了邀请之后,便整日坐立难安的,心知这对母亲而言既是衣锦还乡荣归故里,又不免有些近乡情怯。 故此便主动请缨,要陪着徐氏走上一遭,也好替她撑撑场面。 因姑娘们也要跟着,焦顺留在了垂花门左近候着,徐氏独自带着晴雯、五儿进去汇合。 不多时里面却又传出消息,说是王夫人和王熙凤身上都不大爽利,便由薛姨妈、徐氏带着姑娘、哥儿们前去贺寿。 李纨、三春、钗黛都在其列,贾宝玉和贾兰叔侄也在,但内中竟还多了个贾环,这就有些奇了——以往遇到和王家有关的事情,贾环和赵姨娘母子多半会找理由避开,这回却不知为何跟了来。 等见过了王子腾的夫人,薛姨妈和徐氏被留下来说话,小一辈儿则是在王家子侄小姐的引领下,各自入了内外的酒席。 贾环就坐在在焦顺和贾宝玉下首,扭股糖似的东张西望没个定性,显然极不适应这里的气氛。 对面的贾兰见状,忍不住好奇道:“三叔,你今儿怎么得闲,肯来舅爷家里贺寿?” 贾环扭动着身子,不自在的讪笑道:“我母亲……姨娘说,太太既然来不了,做儿子的就该替她尽一分心力,所以我就来了。” 宝玉和焦顺闻言更是诧异不已。 那个尖酸刻薄的赵姨娘,什么时候这么识大体了? 贾宝玉诧异完之后,也便没当一回事了。 但焦顺却很快联想到了原着当中的剧情,心道事出反常必有妖,莫非那赵姨娘已经开始动手了,所以才刻意表现出相反的态度? 想到这里,他便忍不住频频目视贾宝玉,暗道王熙凤的身子已经不爽利了,这贾宝玉又该什么时候才会发病? 焦顺是巴不得立即就瞧个稀罕,然而看贾宝玉的气色,却比往日还要容光焕发,一扫先前与林妹妹分手时的沮丧颓唐,怎么看都不像是身体不适的样子。 莫非自己猜错了? 赵姨娘还没开始下手? 还是说这厮发病前并无任何先兆? 电视剧里好像是用的邪法害人,不过根据焦顺这几年的明察暗访,此方世界貌似并没有什么神神鬼鬼的东西——这大概就是低配版红楼吧。 思前想后不得要领,焦顺也便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席面上。 说实话,王家如今论实权远在荣国府之上,但论排场却差了荣国府一大截,这女主人寿宴也不见有什么珍馐,还比不上贾宝玉过生日时的场面呢。 酒酣宴散。 因听说王夫人身体不适,王子腾之妻也就没久留众人,吃罢午饭专门喊了宝玉过去,交代他在家好生侍奉母亲,便打发众人回转荣国府。 等回到荣国府里,众人正要分作四波各安各处,就听府里各处都在大呼小叫,一时闹的众人不知所措。 薛姨妈和李纨连问是不是家里走了水,守门的管事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众人便都下了车,循着骚乱往后宅去。 到了垂花门左近,焦顺就近拿住一个乱窜乱喊的小厮,追问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可了不得了!” 就听那小厮手舞足蹈的道:“二奶奶吃了午饭,原本在倒座小厅里升堂理事,结果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突然就疯了!拿着刀见人就砍、见人就杀,好几个管事的妈妈都被她伤了,如今正提着刀往后院里去呢!” 众人闻言尽皆大哗。 焦顺却满腹狐疑的望向了贾宝玉,这王熙凤都已经闹起来了,怎么还不见他有半点动静? 薛姨妈一时慌了手脚,摊着手连道:“这可怎么是好、这可怎么是好?” 探春则是顾不得避讳,挤到焦顺跟前喝问道:“嫂子闹成这样,家里难道就没人管了?太太呢?琏二哥又在何处?” “这……” 那小厮张口结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薛宝钗则是在后面远远的道:“既出了这等事,还请焦大哥帮着拿个主意,好歹别闹出人命来!” 李纨也上前连声拜托。 焦顺也正想瞧个究竟,当下也不推辞,直接吩咐道:“环兄弟,兰哥儿,你们两个去找外面管事的,催他们赶紧请大夫来。” 想到这年头人们都迷信,紧跟着又补了句:“再请几个高僧大德、会驱邪的道士,只先说是家里要办法会,别的都不要往外传!” 贾环还浑浑噩噩不明所以,贾兰便利落的躬身应诺,拉着自家三叔去了。 等这两个小的领命去了,焦顺命人就近寻了几根缰绳,拆散了接在一处。 又寻了个水缸盖子,用缰绳五花大绑的兜住,充作是临时盾牌。 然后这才一马当先,领着众人杀奔后宅。 等到了后宅里,那呼喊惊叫的声音更是此起彼伏。 焦顺等人一路跟人打听着,很快就寻到了风暴中心。 远远就见王熙凤顶着一头鸡窝似的乱发,半边挂着肚兜肩带的膀子漏在外面,另半边袈裟似的披着件脏兮兮的鹅黄长裙。 她嘴里声嘶力竭的喊着‘我要杀人’,一手举着不知从哪儿寻来的菜刀,一手攥着不知从谁身上扯下来的几缕头发,正张牙舞爪的满院子追逐仆妇、丫鬟们。 那些丫鬟仆妇东一个、西一个的乱窜乱叫,场面看似凶险,实则却并没有哪个被她伤到。 盖因王熙凤半边雪白的膀子露在外面,长裙也就自然而然的垂到了脚下,三五步就要绊个趔趄,这跌跌撞撞的自然撵不上人。 焦顺观察了一会儿,便悄默声把绳子给了几个随行的仆妇,让她们趁着王熙凤跌倒的时候,把绳子兜在她身上,再一正一反的转圈把人捆死。 他自己则举着那水缸盖子,在一旁给仆妇们压阵。 计划本来也还算妥帖,可王熙凤在家里积威甚重,如今又疯魔了一般手持利器乱砍乱杀,仆妇们虽硬着头皮上前,却实难按捺心中的怯懦。 偏王熙凤似也感觉到了威胁,突然冲着牵绳子的妇人猛扑上来,嘴来‘嗷’的一声嘶喊,直吓的两个牵绳妇人屁滚尿流,丢下绳子夺路就逃。 其中一个慌不择路,直接撞在了后面不远处的游廊柱子上,‘砰’的一声撞了个眼冒金星,踉踉跄跄又倒退回了王熙凤面前。 王熙凤许久不曾有‘收获’,突然见到猎物主动送上门,自然不会客气,高举起菜刀对准那仆妇的脖子就砍了下来! “别!” “嫂子刀下留人!” “二奶奶不要啊!” 围观众人齐声尖叫,贾宝玉更是吓的捂住了眼睛。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焦顺心下暗骂一声,却是飞身扑到近前,用手里的水缸盖子护住了那仆妇。 咄~! 就听一声闷响,那菜刀狠狠劈在盖子上,本就不算太厚的木板登时被劈开道豁口,刀刃的一角透板而出,也亏是木板搭在那仆妇的后脑勺上,在后颈初形成了夹角,这透板而出的刀刃才没有伤到那仆妇的脖子。 不过那仆妇觉得后脑勺一疼,只以为自己是中刀了,当下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焦顺却也顾不上管她,趁王熙凤一时拔不出菜刀来,发力将这凤辣子扑倒在地,又顺势夺过菜刀,连木板一起扔了出去。 众人见状这才松了口气。 贾探春连声催促那几个仆妇上去拿人,见她们畏畏缩缩拿起地上的绳子,仍是按照原计划两头拉直,又气的骂道:“都是榆木脑袋不成?这时候还拉着两头干嘛?直接给嫂子捆上就是了!” 仆妇们这才忙又一拥而上,帮着焦顺把王熙凤五花大绑起来。 薛姨妈和姑娘们,这才得以靠近,围着王熙凤七嘴八舌的关切着。 然而王熙凤却兀自大叫着要‘杀人’,又嚷说众人都要害她的性命,除此之外其余的反应一概没有。 见众人都围住了王熙凤,焦顺便顺势退到圈外,徐氏立刻拉着他上下查看,担惊受怕的埋怨道:“可伤到哪里没有?你这孩子怎么一点都不知道轻重,别人都往后退,偏你要往上冲?!” 焦顺也没想到,王熙凤一刀竟能透板而出,若早知道他未必就敢冲上去挡刀。 不过现在既然人没事儿,自然也没什么好后悔的,他嘿嘿一笑,正要宽慰母亲几句,斜下里忽然递过来一只帕子,却是史湘云凑到近前,悄声道:“快擦擦吧,脸上沾了好些尘土。” 焦顺老实不客气的接过来,然后就直接揣进了袖筒里,顺势又用袖子在脸上狠狠抹了几把,然后冲着史湘云咧嘴直乐。 史湘云原本满心的关切,也就没顾忌什么,如今却是腾的一下子涨红了小脸,狠狠剜了焦顺一眼,也不讨要那那帕子,背转身重新混入了姐妹当中。 这会儿的功夫,眼见王熙凤惨状的贾宝玉,又开始习惯性的嚎啕大哭起来,众人一面关心王熙凤,一面还要宽慰他,一时闹的不可开交。 这时拐角出转出了林之孝家的,探春立刻迎上去呵斥道:“怎么回事?!出了这样的事情,不见婶子们支应着也就罢了,难道连禀报给太太、琏二哥和东跨院的大老爷都不懂?!” “姑娘莫怪。” 林之孝家的见王熙凤已经被控制住了,心下稍稍松了口气,又听探春责问,忙辩解道:“不是我们懈怠,是太太方才在里边儿,也突然人事不省的昏了过去,我们正不知该如何是好,这边儿就又闹了起来,难免就有些顾此失彼。” “太太、太太昏过去了?!” 众人闻言都是一惊,留下几个看顾着王熙凤,余下的又一股脑往后宅去了。 谁知临近王夫人院里,就又听到了熟悉的大呼小叫声,显然是里面又起了什么变数。 第315章 魇魔法姑侄遇心蛊下 听院子也闹的沸反盈天,焦顺不由暗暗后悔没先准备些家伙事儿再过来——哪怕把那不经用的盾牌带上,再裹上衣服什么的加固一下也好啊。 但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何况经历了方才那一幕,众女又都把他当成了主心骨,纷纷投来期待的目光——连贾宝玉这亲生儿子也不例外。 焦顺也只好硬着头皮,率先跨过门槛走进了院里。 只是进门之后,他就愣怔了在当场。 也不止是焦顺一个人愣住了,后面跟着涌进来的众人,看清楚院子里的情况,也纷纷瞪圆了双眼、张大了嘴巴,仿佛被石化了一般忘了动作。 盖因在他们进院门的同时,王夫人也衣衫不整的从堂屋里冲出来,迈着颠三倒四的步子,边撕扯着身上的衣襟,边发出一长串癫狂又肆意的笑声。 按说有了王熙凤刚才的行径做铺垫,王夫人这番举动倒也并未出乎众人所料。 但问题就出在她那被撕扯开的外衣下,那一身后世网络图片司空见惯,文中却又半点不敢描述的装扮上。 而在当世,这等装扮便连粉头娼妇都未必受得了,如今却披挂在堂堂荣国府二太太,贤德妃的亲生母亲身上,且又公然展示在大庭广众之下,着实令人大跌眼镜难以置信。 而这也正是王夫人能突破重重帷帐,从堂屋里冲出来的缘故——凡是见到她这一身的人,三观都受到了强烈的冲击,一时甚至都忘了要阻拦。 也亏焦顺早就见识过她的‘情趣’,虽远不及这次的火辣通透,可好歹也算比别人多了些抗性,于是愣怔了片刻之后,便头一个清醒过来。 于是快步冲到堂屋门口,一把扯下了门帘,塞给追出来的彩霞道:“你们还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婶婶裹上!” 众丫鬟仆妇如梦初醒,这才七手八脚的上前。 也亏她不像王熙凤,恍惚间只是觉得身上燥热难当,一门心思想要扒扯,并没有要伤人的意思,所以众人很快就用门帘将王夫人裹成了粽子,又在贾宝玉哭丧似的陪同下,将她抬到了里屋床上。 这当口,众姑娘们仍是魂游天外,显然都无法接受向来庄重的二太太,竟还有这样不知羞耻的内在。 其中唯独薛姨妈神情与别人不同,又是惶恐又是后悔,几乎把手里的帕子拧成了麻花。 这期间贾母、贾赦、邢夫人、贾珍、贾蓉、贾蔷等人,也都陆续赶了过来。 有了他们当家做主,焦顺自然也便乐得退居二线。 眼瞧着贾母一声吩咐,王熙凤也被抬了来,姑侄两个各自被绑束在床上,一个满口嚷着要杀人,一个嘴里喊着热死了,一个狠厉怨毒,一个声酥气促。 又过了没多久,大夫和僧道巫都请了来,做法的做法、诊治的诊治,再加上贾宝玉领衔的哭声,这院子里乱的如同一锅粥仿佛。 诊断之后,大夫们各说各话,谁也不敢妄下决定,倒是僧道巫三家异口同声,都说这必是中了邪祟。 焦顺隐身在侧冷眼旁观,注意力却很快落到了一个巫婆身上——根据刚才的对答,这巫婆正是宝玉的寄名干娘马道婆。 他的记忆印象虽然模糊,可见了正主还是立刻确认,这应该就是和赵姨娘合谋之人。 只是…… 原着里明明是贾宝玉和王熙凤遭劫,这怎么变成王夫人和王熙凤了? 转念又一想,貌似也没听说贾宝玉被贾环烫了眼睛,或许就是因为少了这一出,导致赵姨娘对王夫人恨意还在贾宝玉之上。 正想些有的没的,贾政也风风火火从衙门里赶了回来。 进家后,见了床上姑侄两个的恶形恶状,他一张老脸黑的锅底仿佛,又听彩霞耳语了几句,更是咬牙切齿的屏退了众人。 等众人都散了去,贾政面沉似水的走到王夫人床前,伸手用力把那门帘扯开一角,等看到里面远比彩霞形容的,还要更加妖艳暴露的模样,贾政只愤恨的喉头涌动,险些喷出一口老血来。 中了邪祟原也没什么,可偏偏在众人面前露出这样的内里,一旦消息传出去,却让外面怎么看待荣国府,怎么看待自己?! 尤其这还是自己眼见就要升官的当口! 贾政越想越气、越想越恼,恶狠狠把帘子重新裹好,头也不回的到了外间。 “二叔。” 这时贾琏也已经到了,一面探头往里张望,一面小声请示道:“大夫们没有多少把握,说是这病来的十分凶险;那些僧道们虽吹的天花乱坠,可也一样不敢打包票,您看……” 贾政把手一摆,冷声道:“能治就治,不能治也怨不得人!” 贾政最在乎的就是脸面,如今却被王夫人把里子都丢光了,错非是得罪不起王家,他都恨不能把王夫人给休了,又怎会在乎她的死活? 贾琏先是一愣,随即眼珠乱转,也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试探着问:“要不,咱们先把后世准备好,也算是冲上一冲?” 贾政点头:“这样也好,你去预备着吧。” 说着,又去给贾母问了安。 老太太几次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无奈道:“她也是中了邪祟,身不由己才……” 贾政嗤鼻:“一大把年纪,难道邪祟还会逼她穿那样的东西不成?!” 贾母又叹了口气,抹着眼泪也就没再说什么。 旁边薛姨妈有心替姐姐解释两句,可当着众人又实在不好意思张嘴,一时愈发的纠结。 这时贾政又专门把焦顺喊了来,当面谢他处置得当,否则事情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呢。 焦顺自是满口的谦辞,心下却不知是该遗憾,还是该庆幸。 遗憾是因为他原本一心想看贾宝玉的笑话,结果却莫名其妙换成了王夫人。 庆幸的是,有了今儿的所见所闻,以后玉钏那边儿就又有新戏码了。 因瞧出贾政心里窝着火儿,他便也没有久留,主动告辞出了堂屋。 原是想陪着母亲直接回家的,不想出门后正瞧见赵姨娘扒着窗户往里窥探。 焦顺心下不由得一动,有心当场捏住她的短处,可想起自己先前已经决定好了,不再随意冒险行事,还是放弃了这个诱人的念头。 离开王夫人院里,陪着母亲往家走的时候,就见各处仆从都在议论纷纷。 按理说王熙凤砍伤了好几个人,所造成的影响和破坏都远比王夫人大,但杀人放火的事情往往盖不过花边新闻,何况闹出这等事儿的,又是府里最尊贵最端庄的王夫人。 因此十个人里倒有十个再议论王夫人的装扮,喊打喊杀的王熙凤反成了陪衬。 这事儿闹的阖府皆知,又从外面请了和尚道士来家,自然就更瞒不住了。 几乎是转过天的功夫,王夫人的事情就传遍了四九城,绘声绘色的不说,竟还有人私制了绣像发卖,号称是千金难求。 一时间这年过四旬的王夫人,论艳名竟盖过了八大胡同的花魁! 贾政为此又羞又愤,干脆称病在家闭门谢客,自此也再没去探视过王氏一眼。 贾琏就更不用说了,只听大夫说是治不了,都都不急王熙凤死了,就急吼吼逼着平儿把她的私房钱交出来。 除了贾宝玉日哭夜哭,这一大家子竟是各有心思,并无几个真心惦念王夫人王熙凤姑侄的。 而薛姨妈有心给姐姐转圜,却又怕会坏了自己的名声,乃至于影响到宝钗头上,一时左右为难,竟也急的病了一场。 就这般闹哄哄到了四月初三,皇帝再次亲命太医院院使出诊,这才使得王夫人和王熙凤由危转安,渐渐恢复了清醒。 只是人虽清醒了,得知了当日的情形,以及事后惹出的风波后,王夫人却又恨不能直接死了才好。 也亏是丫鬟们看管的紧,这才没让她寻了短见。 而王熙凤清醒过来,得知贾琏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愈发恨的什么似的,错非是贾琏一直躲在外书房里不敢露头,当面都能活活把贾琏给掐死! 另一边儿,听闻当日是焦顺临危不乱,免去了她的人命官司,王熙凤心下又是柔肠百转,几次纠结着,要把这恩仇一并报了,却又始终下不了决心。 ………… 一晃到了四月十五。 这日焦顺巡视各司,重点了解了工读生们实习的现状,又审阅了各处报上来的新一届学生名单。 眼见着天时不早了,正准备收拾收拾散衙回家。 不想现任屯田清吏司的郎中就寻了来,对着焦顺大倒苦水。 他原是点了外放苏州知府的肥缺,只等着和贾政办完交接,就要走马上任了。 谁知道因为王夫人的事情,贾政一直告病不出,都逾期半个月了也不见来衙门办交接。 这郎中生怕拖久了事情有变,故此就想托请焦顺传话,好歹让贾政先把掌司郎中的差事接过去,然后再告假也不迟。 因对方百般的求告,又托了苏侍郎的门路,焦顺实在推脱不过,也便只好答应帮他代为传话,至于贾政肯不肯答应,那就不归他管了。 【本来预计这章应该又四千多字,结果畏畏缩缩就变成了三千……】 第316章 家长里短、得志猖狂 “大爷留步!” 却说焦顺从散衙回来,刚进了自家院门,门洞里便闪出了个玉钏来。 她神神叨叨的把焦顺带到角落里,这才压着嗓子道:“姨娘的母亲来了,如今正在屋里哭呢。” 自从‘卖’女儿换来了银子宅邸之后,邢忠就打着要搞商业考察的名头东游西逛,结果这大半年正经事儿没干一桩,银子倒花出去不老少。 赌钱、吃花酒的恶习更是一样没落下。 夫妻两个为此闹了有两三个月,昨儿邢忠被烦的恼了,晚上借着酒劲把妻子按在床上好一通胖揍。 娘家远在南方,邢忠之妻哭诉无门,自然就找到了女儿这里。 焦顺听了皱眉问道:“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玉钏忙道:“来了约莫有两刻钟了吧,瞧这架势应该是冲着爷来的,所以姨娘让我在外面候着,先把事情想跟爷说清楚。” “然后呢?” 焦顺又问:“姨娘还说什么了?” “旁的就再没说什么了。” 玉钏看看焦顺的脸色,大着胆子道:“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他们夫妻吵架的事儿,论理也不该烦到爷头上来——若依着我,爷不妨出去躲个清静算了。” 在玉钏看来,邢姨娘虽在家中得势,可到底不是正经主母,这邢忠夫妇更算不得正经姻亲,既然连正经姻亲都不算,又有什么资格跑来焦家哭诉? 反正她若是做了姨娘,万不会让母亲来触这霉头,若来了,也要立刻打发走,省得让大爷瞧见了心中不快。 焦顺横了玉钏一眼,二话不说随即抬腿迈步就往里走。 论理邢母确实不该登门搅扰,可论理邢岫烟也不该给自己做妾——当日既沾了她父母不靠谱的便宜,如今总不好撒手不管。 进了东厢,就见邢母正和女儿在罗汉床上对坐,哭天抹泪的倾诉着什么。 见焦顺从外面进来,母女两个忙都起身相迎。 不等她们开口,焦顺先就把手一摆,开门见山的问:“事情我大概听说了,如今家里的钱是在你手上,还是他手上?” “这……” 邢母原本正用眼神,催促女儿帮自己倒一倒苦水,好让焦顺设法管束一下丈夫,谁成想焦顺突然问起了这个,不由愣怔了片刻,随后才急忙答道:“在他手上,我平时买菜做饭都是找当家的支用。” “那他手上还有多少银两?” “不知道,应该、应该剩下没多少了,上回我听说他跟姑爷出去见世面,一晚上就花了三十多两银子呢! 邢母说到这里,夸张的竖起三根手指,意图在焦顺面前突出强调丈夫的挥霍无度。 不想焦顺压根没有反应,又继续追问:“你认不认字?简单的账目能不能算?” 这天上一脚地下一脚的,弄的邢母彻底懵了,下意识向女儿投去求助的眼神。 “娘。” 虽也不明白焦顺是什么用意,但邢岫烟还是伸手握住了母亲的手,柔声道:“我们爷问什么,您答什么就是了。” 邢母便又期期艾艾的道:“小时候学过百家姓千字文,以前家里做买卖的时候,我也学过管账,就是管的不怎么好。” “那我托人安排你去内务府的巢丝厂做个小管事如何?” 焦顺这才道明了用意:“平时吃住在厂里,身边都是女工,上面管事的是宫里派驻的太监,每月有三天假,工钱是二两七钱银子,年节时不出意外,还会赏下几尺宫造绸布,在外面也能折个三四两银子,一年下来不算额外进项,也有四十两上下。” 邢母这才知道,焦顺竟是想给自己介绍个差事。 她再次愣怔住了,半晌支吾道:“这差事自是极好的,只是……让岫烟她爹的一个人在家里,我、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莫说是妇人家,便知书达理的男人想找个包吃包住,每年四十两银子的差事,也没那么容易——何况这还是官家的差事,跟人说起来也有面子。 但这年头压根不流行事业型女性,更何况邢母这样循规守矩半辈子的主儿? 一听说要撇下丈夫和家里常住在外面,便再好的待遇前程也不香了。 “你在家难道就能放心了?” 焦顺毫不客气的质问:“钱在他手上,你连吃喝用度都得伸手讨要,又拿什么去约束他?要是空口白话的数落几句就能管用,又何至于挨他这顿毒打?” 眼瞧着邢母尴尬的低下头,焦顺略略放缓了语气:“事情既闹开了,你不如先晾他一段时日,顺带也赚些银子傍身——等他手里剩下的钱花光了,你放假在家过的舒心,就赏他几两银子花用,若过的不舒心,便买些米面放着,饿不死他就成。” “这、这怎么使得……” 邢母闻言瞪大了眼睛:“这万万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这男尊女卑完全颠倒的说辞,完全违逆了邢母的三观,她一面说着,一面连连摇头摆手,显是觉得这种做法实在大逆不道。 “若使不得就算了。” 焦顺听她推拒,也没有继续劝说的意思,对邢岫烟交代了一句:“我受同僚之托,要给政世叔捎个口信去,晚上就不在家吃了。” 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邢母没想到他说走就走,一时慌得手足无措。 邢岫烟则是护着肚子把焦顺送出了门。 焦顺原以为她跟出来是要分说几句,不想邢岫烟半句没提方才的事儿,一面给他整理领口,一面禀报道:“后晌史姑娘让人传话,说过了明儿就要回侯府了。” “这都一个月了,早该来接了。” 焦顺有些纳闷:“怎么就耽搁到了这时候?” 以往也还罢了,如今史家急等那笔银子下锅,却偏偏拖延了一个多月才来接史湘云回家,这事儿怎么想都不合常理。 邢岫烟微微摇头:“史姑娘没说,爷若是觉得有蹊跷,不妨先跟政老爷打探打探。” “嗯,我晓得了。” 焦顺点点头,指着里面道:“能劝就劝,真要是劝不动,就先放一放,我日后自有计较。” 邢岫烟轻声应了,脸上露出些许窘迫,红唇微启,但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处理了这些家长里短。 焦顺也懒得再回屋换下官袍,径自绕到二门夹道入口处,请守门的仆妇进去通传。 不多时赵姨娘屋里的丫鬟迎了出来,直接把焦顺引领到了赵姨娘所在的厢房里。 这地界焦顺还是头回来,论格局自不如堂屋里敞亮,但里面不少家具摆设却相差仿佛。 不! 不是相差仿佛,而是一模一样! 如果焦顺没猜错的话,这些东西分明就是新进从堂屋里搬过来的。 贾政正盘腿坐在罗汉床上,身前的炕桌上摆着几样酒菜,看样子应该是喝了有一阵子了。 “畅卿来啦,快坐下陪我喝几杯。” 贾政有些颓唐的指了指对面,又不耐烦的扬声呵斥道:“怎么回事,拿个酒杯也要这半天!” “来了、来了!这不是怕没丫鬟们洗干净么,奴特意又用热水烫了烫。” 赵姨娘一面答应着,一面便从里间亲自端了只绿玉盏出来,步履款款身姿摇曳,满头珠翠更是熠熠生辉。 这穿戴、发型、配饰,明显都有僭越的地方,但贾政却对其视若无睹,看来赵姨娘虽没能彻底达成目的,但借着王夫人‘扬名在外’的机会,还是成功的进行了抢班夺权。 正这般想着,那赵姨娘把酒杯放在了桌上,趁着背对贾政的机会,竟对焦顺挑衅的扬了扬眉。 焦顺初时有些不明所以,但很快便明白过来,她这是仍在记恨当初拒婚的事儿,所以‘上位’之后就迫不及待的耀武扬威起来。 原本焦顺也懒得理会这种浅薄的挑衅,可想起她下毒/下咒险些害死王夫人姑侄的事儿,心下的警惕却是一下子提高到了顶点。 于是忙推说最近在吃药,不方便饮酒,连菜也只捡贾政尝过的吃——赵姨娘如今得势全仗着贾政宠爱,总不至于连同贾政一起坑害吧? 寒暄几句之后,焦顺便道明了来意。 待得知是老上司等的不耐,希望自己尽快去衙门里办好交接,贾政不由的摇头叹气:“如今因那蠢妇,外面说什么的都有,我哪里有脸出门见人?” 原本焦顺对王夫人也没多少同情心,可经过方才赵姨娘的挑衅,他倒忍不住替王夫人说起了好话:“世叔多虑了,当今风气开放,官宦世家里传出的风流……咳,奇闻异事几时断过?况且婶婶也不过是内里着装出格了些,根里头也不是要穿给外人看的,错非是中了邪……” “既然不是给外人看的,她青天白日的穿在身上作甚?!” 贾政愤愤的灌了一大杯下肚,又重重把酒杯往桌上一顿,怒道:“若不是这般伤风败俗的,单只是中邪而已,又何至于闹的满城风雨?说到底,还是她自己平日里不检点,才招来了这样的恶果!” 说着,又狠狠灌了一杯下肚。 焦顺没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自斟自饮了,如今又喝起了快酒,那脸上很快便浮起潮红来,口齿也渐渐含糊了。 焦顺想起还有另一桩事情要打听,生怕他又醉的人事不省,于是忙道:“小侄因有些事情想向保龄侯请教,原想着等湘云妹妹回家时,护送着一同前往,谁知等到现在也不见动静,莫不是保龄侯府被什么事情给绊住了?” “还不就是因为那半成干股的聘礼!” 贾政赶苍蝇似的甩了甩手,不屑道:“你跟史家如今联了姻,有些事情我也不瞒你——保龄侯府原有兄弟三人,云丫头的父亲早夭,二表哥继承了保龄侯府,老三则是过继给了同出一门的忠靖侯府。” “一门两侯世袭罔替,这在世宗朝是独一份的荣宠,可也因此遭了忌讳,前些年没少被打压排挤,到如今连家业都快维系不住了。” “保龄侯府能凑出打典的银子,都还算是好的,忠靖侯府的处境比他家还差些。” “这不,你前脚把聘礼送过去,后脚忠靖侯夫妇就找上了门,说是因保龄侯不日就要远行,准备把云丫头接到忠靖侯府里安置,免得嫂夫人看顾不过来。” “兄弟两个为此闹了月余,嘴上都说是为了云丫头好,可说到底,还不是惦记上那半成干股了!” 焦顺闻言无语,怪道保龄侯府明明急着‘开源’,偏迟迟不来接湘云回家呢,原来竟还出了这样的事情。 幸好这两个都不算是自己正经岳家,否则日后还不定要怎么麻烦呢。 不过这事儿对自己来说,也未必就是坏事儿,说不得还能趁机压一压价码…… 他一面盘算着,一面又以茶代酒敬了贾政几杯,没多会儿功夫,人菜瘾大的存周公不出意料就又醉了个一塌糊涂。 还没等焦顺喊人收拾残局,赵姨娘便扶风摆柳的走了出来,先查看了一下贾政的情况,见他躺在罗汉床上鼾声四起,便又自顾自拿起焦顺的杯子,随手泼掉里面的残茶,一边斟酒一边挤兑道:“顺哥儿好大的架子,自己不喝酒,倒灌的我们老爷醉死过去了,不成,我得代老爷罚你一杯!” 说着,把酒杯送到了焦顺面前。 焦顺看着她指头上鲜红的指甲油,却半点没有要接过去的意思。 见焦顺不肯喝,赵姨娘立刻冷了脸:“怎么,焦大人又不肯给面子?呵呵,须知如今可不以前了,老爷跟前儿都是我说了算,便在这府里,也……” 不等她把话说完,焦顺直接起身道:“时辰不早了,姨娘早些服侍世叔安歇了吧,我还有些和史家有关的事情,想要当面请教婶婶,就先少陪了。” 说着,头也不回的出了厢房。 “你!” 赵姨娘大怒,原以为自己如今水涨船高,这焦顺即便不想尊重王夫人一样尊重自己,至少也该礼让三分,谁成想自己还没说什么呢,他倒先甩脸子走人了! 等咬牙追到门外,眼瞅着焦顺被堂屋把门的仆妇拦下,赵姨娘又得意起来,暗暗啐道:“呸~看不清个眉眼子高低的东西,你就算想烧那冷灶,也要守门的肯放你进去才成!” 王夫人虽已经康复了,但贾政却觉得她出现在人前,只会让自己愈发丢脸,所以干脆对外说是依旧在养病,实则将王夫人软禁在家中不让见客。 故此赵姨娘才有这话。 谁知她高兴了没多久,那仆妇竟就把焦顺迎了进去。 第317章 焦顺辣手欲摧花、探春机敏识危局 虽然通过原着洞悉了事实真相,但对于这场妻妾斗法的风波,焦顺压根也没有要参与进去的意思。 可无奈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赵姨娘一朝得势,就有睚眦必报的心思。 焦顺倒不怕赵姨娘在贾政面前搬弄是非,毕竟他如今和荣国府是互惠互利的关系,错非舍不得那些软玉温香,便离了荣国府他也一样能风生水起。 怕只怕这妇人照猫画虎,给自己也弄个什么‘邪祟’上身。 虽然焦顺穿越过来两年半,从未见过什么神神鬼鬼的东西,可都已经穿越到书里了,谁敢保证这个世界就一定没有超自然的存在? 尤其红楼梦开篇就有神仙出场…… 所以焦顺当时就拿定主意,准备一劳永逸彻底除掉赵姨娘这个祸患,免得以后防不胜防! 故此出了厢房,他便直奔堂屋去寻王夫人——眼下他又只是‘猜想’,要想查出真凭实据,自然少不了王夫人的配合。 至于那马道婆…… 大可去找贾雨村出面,先暗中将这婆子控制住! 等到了堂屋门前,正坐在小马扎上唠嗑的守门妇人,忙都起身赔笑问道:“大爷可是有什么要吩咐的?” “婶婶可在屋里?” 焦顺也笑道:“今儿我过来,原是想请教一下保龄侯府的事儿,谁知世叔还未说完就有些不胜酒力,所以让我自寻婶婶打听剩下的。” 说着,微微拱手:“还请帮忙通传一声。” “这……” 两个妇人听说是贾政的意思,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迟疑道:“老爷明明说要让太太安心养病,外客一概不许见,却怎么……” “原来我是外客。” 焦顺不等她说完,便不快道:“你们若是不信,且随我去厢房里当面问上一问——世叔刚被扶进里间,应该也还没睡下。” 说着,转身作势欲往厢房里去。 贾政近来心情欠佳,自然没少发作,两个妇人听说他已经醉倒了,又怎敢跟去打搅? 何况焦顺既这么说,真出了事儿自然有他顶着。 于是二人忙陪笑道:“大爷说笑了,我们还能信不过您?您等着,我们这就进去通禀!” 就这么着,焦顺靠着‘假传贾旨’成功见到了王夫人。 只是…… 进门之后焦顺就发现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因为客厅里除去瘦了一圈的王夫人之外,竟还有个侍立在侧的贾探春! 焦顺皱起眉头脚步一顿,不过很快就又装作没事儿人一样,上前躬身见礼。 虽然早就听说,贾探春一向对王夫人比对自己的亲娘还亲近,可也万没想到,王夫人都已经沦落到如今这步田地,她竟还会跑来烧冷灶。 “快起来、快起来!” 大概是因为那守门的妇人,并没有说清楚焦顺的‘来意’,王夫人见到焦顺显得颇为动情,主动起身迎了两步,抬手虚扶道:“好孩子,不想我落到这步田地,你还肯来看我!” 说着,眼圈都红了。 探春在一旁默默递上了帕子,同时用眼角余光扫量着焦顺,心下满是狐疑。 这大晚上的,太太先前又闹出了那样的事情,他一个青壮男子主动登门,难道就不怕惹来非议? 何况老爷勒令太太闭门谢客,除了宝哥哥和自己,连薛姨妈都被拦了驾,这还是头回有外人能进来呢。 焦顺也没想到王夫人见到自己会如此激动,不过马上随机应变的道:“婶婶这是说哪里话?有宫里的贵妃娘娘和东南的王太尉在,您就是天下一等一的尊贵体面人儿,什么这步田地那步田地的,等过段时日养好了身子,这府里的大事小情还得是您来拿主意!” 类似的话,其实探春拐弯抹角也说了不少,可她在王夫人眼里不过就是个孩子罢了,人微言轻的,说再多也不值什么。 倒是焦顺这般直言不讳斩钉截铁,登时触动了王夫人的心结,她激动的又往前迈了两步,一手用帕子擦眼泪,一手就要去拉扯焦顺。 “咳~” 探春在外面干咳了一声,王夫人这才想起眼前并非真正的子侄,而且前些日子自己的丑态,还曾被他真真切切的看在眼里。 当即脸上腾一下便红了,讪讪的往回退了几步,干巴巴道:“借、借你吉言,但愿如此吧。” 原本焦顺一门心思想着要揭露赵姨娘的罪行,再暗中合作找出赵姨娘和马道婆的罪证,也完全就没想过旁的。 可如今见王夫人红着脸往后退,倒一下子想起了当日的所见所闻,尴尬的咽了口唾沫,才又继续道:“小侄贸然登门,一是探视婶婶的病情,二来也是有些关于保龄侯府的事情,想跟婶婶请教请教,不知婶婶是否方便?” “史家的事情?” 王夫人闻言有些莫名其妙,倒是一旁的探春想到了什么,忙上前对她耳语了几句。 王夫人这才恍然,想到这是婆婆家的尴尬事儿,便下意识看向门外道:“既是薛家的事儿,畅卿怎么不问老爷?” “方才刚问了几句,世叔就醉倒了。” 焦顺无奈摊手道:“后日小侄就要护送湘云姑娘回家,总也要做些准备才是,所以只好来请教婶婶了。” “原来如此。” 王夫人点了点头,张口正要介绍一下史家具体情况,却听焦顺支吾道:“这……有些事情,小侄有些难以启齿,不知婶婶可方便……” 说着,目视一旁的探春,以及两下里的彩云彩霞。 王夫人这才明白,他说的‘方便’是想让自己屏退左右。 若没有方才尴尬,她倒也不会多想,可现如今…… 犹疑再三之后,她还是满脸歉意的推辞道:“要不等明儿老爷酒醒了,让老爷亲自跟你说?” “就两句话的事儿。” 焦顺担心迟则生变,忙道:“小侄绝不敢叨扰太久!” “这……” 王夫人想到自己被软禁之后,焦顺还是头一个登门来探视的,况那日若不是他当机立断,自己还不知要在人前丢多少丑。 于是便转头对探春道:“三丫头,时候也不早了,你回去早些安歇吧。” 贾探春乖巧的应了,垂首目不斜视的向门外走去,直到一手掀起了门帘,她才又回头狐疑的打量了焦顺几眼。 打从焦顺一进门,她就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儿,如今见焦顺执意要屏退左右与王夫人密谈,就更觉得事有古怪了。 若单只是为了史家兄弟阅墙的事儿,又何须这般遮遮掩掩神神秘秘? 且有太太当日的丑事在前,这大晚上的孤男寡女独处一室,难道他就不怕惹来流言蜚语? 正疑惑不解,忽听斜下里有人骂道:“好你个死丫头,既到了这院里,也不说来看看你亲妈!” 却原来赵姨娘见焦顺畅通无阻的进了堂屋,心下又是不忿又是纳闷,就想着过来问个究竟。 可到了堂屋门前,她又忍不住心虚起来,想着这节骨眼上,若因些许小事儿招惹出王夫人,也实在是犯不上。 正犹豫着想要退回去,不想就瞧见探春从堂屋里,她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再顾不得什么焦顺不焦顺的,骂咧咧上前就要去拧探春的耳朵。 探春闪身避过,沉着脸呵斥道:“还请姨娘自重,在太太门前闹个什么?” 因怕赵姨娘继续胡搅蛮缠,她说着便主动顺着游廊往厢房里走。 “哼!” 赵姨娘叉着蛮腰紧随其后,压着嗓子道:“那姓焦的不识抬举,去烧她的冷灶也就罢了,你放着自己亲娘不巴结,偏去那没羞没臊的屋里,也不怕沾染了名声!” 贾探春脚步一顿,回头冷笑:“我坏了名声,难道对姨娘有什么好处不成?” 说着,忽然又起了疑:“你说姓焦的不识抬举,这是什么意思?” “哼!” 赵姨娘扭着水蛇腰,把头四十五度一扬:“你想知道?我偏不告诉你!” “你!” 探春气的跺脚,原想就这么扬长而去,可又总觉得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 于是强忍着不快道:“娘,算我求你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就告诉女儿吧!” 赵姨娘见女儿难得服了软,心气一下子就平了,哼哼着道:“我还不是为了给你出气!” 说着,把先前的事儿添油加醋的说了。 明明是焦顺主动离开的,却被她说成是受了自己的羞辱,才赌气去烧王夫人的冷灶。 但探春的关注点却并不在这上面,低头沉吟半晌,突然俏脸一白,死死攥住了赵姨娘的腕子:“也就是说,他方才宁愿受你羞辱,也不肯喝你的酒!” 赵姨娘一愣,只觉得这个女儿所思所想,从来就跟自己不在一个频道上。 这是喝不喝酒的事儿吗? 重点在于自己当面嘲讽了焦顺好不好?! 正要更正一番,忽又听探春压着嗓子喝问:“你老实告诉我,太太中邪的事情,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赵姨娘冷不丁被吓的心头狂跳,下意识避开了女儿的视线,支吾道:“你胡说什么呢,这要是让人听了去……” 不等赵姨娘把话说完,探春就一把撇下她,头也不回的冲向堂屋! 70 第318章 相约 【还有一章】 赵姨娘抢班夺权之后,为了彰显自己成功上位,特意怂恿贾政把堂屋里的摆设搬了不少到厢房里,这客厅甚至就连烛台都被少了一半。 灯火昏黄下,王夫人看着身前魁梧高大的焦顺,莫名总觉得有种异样的压迫感,故此没急着让彩霞彩云退出去,而是指着下首道:“坐下说吧——彩霞,上茶。” 等焦顺在下首坐定,彩霞又奉上一杯香茗之后,王夫人这才平复了心底的情绪波动,微微仰了仰头道:“你们也下去吧。” 说是平复了,等彩霞彩云躬身退到门外之后,王夫人还是忍不住有些窘迫,脑子里翻来覆去的回想着当日的情景——对于自己失心疯时做过什么,其实她压根就没多少印象,大多都是凭借丫鬟婆子们的复述来脑补。 可凡事最怕的就是脑补! 尤其这一独处,各种荒诞的念头就不断往外冒,为了转移注意力,王夫人不等焦顺开口,就先抢着讲解起了史家兄弟阋墙的根由:“这事儿真要论起来,倒也不能全怪忠靖侯【史鼎】贪婪,当年老保龄侯还在世时,就已经埋下兄弟不和的根儿了。” “那时上一任忠靖侯早逝,老侯爷一面扶持过继的儿子袭爵,一面趁机苛敛了忠靖侯府不少家底儿,等到老侯爷去世之后,忠靖侯登门讨要,保龄侯坚决不予,两兄弟就此起了嫌隙。” “如今忠靖侯闹就起来,一是为了云丫头身上那半成干股,二来多半也是想趁机翻一翻旧账。” 原本焦顺就有些奇怪,史湘云毕竟自幼长在保龄侯府,忠靖侯便再怎么恬不知耻,又哪来的底气与保龄侯相争? 如今才明白,原来内里还有这样的缘由。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焦顺现下最关心的,还是和王夫人内外合作,查出赵姨娘暗下毒手的切实证据! “原来如此。” 王夫人刚说完,他便微微点头,然后就肃然起身道:“多谢婶婶解惑,不过小侄这次求见婶婶,其实是为了……” “太太!” 这时忽听门外有人高声道:“老爷醒了,急着请焦大哥过去说话,也不知是有什么要紧事!” 声音呼哧带喘的,却正是在这千钧一发,飞奔回来的贾探春! 贾政酒醒了,还有要紧是要跟自己说? 焦顺闻言眉头一皱,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再说传话自有丫鬟,何必差遣未出嫁的女儿前来?何况还跑的这般上气不接下气的? 但王夫人听了这话却是如蒙大赦一般,忙起身送客道:“既是老爷急着请你过去,史家的事儿你当面问他也是一样的。” “这……” 焦顺狐疑的看了眼门外,决定来个快刀斩乱麻,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赵姨娘的嫌疑透露给王夫人再说:“其实……” 然而他压着嗓子才刚起了个头,探春便推门走了进来,连声催促道:“老爷那边儿实在催得急,还请焦大哥不要耽搁。” 这下焦顺却犯了难。 他怀疑探春是猜出了什么,否则也不会如此鲁莽不知避讳。 按说越是这般,越该及早把事情捅破,免得拖延下去变成不测。 可问题是焦顺手上并无实证,之所以认定是赵姨娘下的毒手,全凭对红楼剧情的模糊印象。 而这个理由又不能明说。 正犹豫着,探春又快步走到了王夫人身边,附耳细语了几句。 就见王夫人面色骤变,狠狠咬了咬下唇,一跺脚直接冲进了里间。 这…… 焦顺总不好跟进去吧? 也罢,此路不通就只能另寻别路了。 看看不远处一脸假笑的探春,焦顺重重的拱了拱手,道:“还请三妹妹带路。” 方才他还只是怀疑,如今基本已经确定,贾探春是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特意回来阻止自己的。 不过这丫头又怎会瞧出自己的意图? 难道说暗害王夫人的事儿,她也牵涉其中? 否则怎么可能…… 不过焦顺这回却是想多了,探春与这事儿并无半点瓜葛,实是因为察觉到赵姨娘事发前后的异常表现,心下早有怀疑,所以才会迅速想通了一切。 正胡思乱想,探春不卑不亢的还了一礼:“焦大哥随我来。” 明明只是几步路,何况焦顺也才刚从那厢房里出来,但她还是默认了带路一说。 眼见探春目不斜视的绕过自己,先一步走出了堂屋。 焦顺也忙紧随其后,在守门仆妇和彩霞彩云探究的目光中,亦步亦趋的顺着游廊绕行。 等到了转角处,两人不约而同的放缓了脚步。 焦顺悄声道:“你们母女和马道婆的所作所为我已尽知,且备了后手在外,倘若我出了什么差池,保管一日之内传遍京城!” 他着重点出‘母女’,就是为了试探探春是否早就知情。 不想探脚步先是一顿,随即又重新迈开步子,头也不回的道:“老爷恼的是太太暗地里不检点,便查清楚了中邪的事儿,多半也不会让太太重新掌权,太太既不能重新掌权,查清此事对焦大哥又有什么好处?!” 因为原着遗留的印象,焦顺早就知道这小姑娘不是个好相与的,可到底怎么个不好相与法,今儿却是头回得见! 她竟半点未曾替自己分辨,反而为焦顺剖析起了利弊。 而这一番话堪称直指核心,焦顺当初也正是基于这个判断,才完全没有掺和此事的兴趣。 只是…… 焦顺正要再说些什么,厢房里突然有人探出头来,看到二人一前一后的走在游廊里,便迎上来呵斥:“你这死丫头,方才到底……” “住口!” 探春毫不客气的打断了母亲,咬牙切齿道:“姨娘若不想咱们母子三人死无葬身之地,就先把嘴闭上!” 赵姨娘闻言一愣,随即却一手叉腰抖落着帕子叫道:“好啊,你威胁起你娘……” “马道婆。” 眼见赵姨娘直到这时候还闹不清楚状况,只顾着冲女儿撒泼,焦顺一面道出关键词,一面心下腹诽,这母女俩可真是歹竹出好笋! 赵姨娘又愣了一下,有些慌张的反问:“什、什么马道婆?” 不等焦顺再开口,探春又沉声补充道:“母亲和那马道婆做的好事,焦大人都已经知道了!” 赵姨娘这下彻底懵了,两腿一软就瘫坐在地。 好在探春手疾的扶住了她,淡然道:“姨娘若不想闹的尽人皆知,最好先克制些。” 说着,先往不远处厢房里扫量了一眼,又回头对焦顺道:“此处此时都不是说话的所在,明儿我和母亲再给焦大哥一个交代,可好?” 焦顺的目光在这母女二人身上打了个转,心知事到如今自己就算想要罢手,她们只怕也信不过自己。 要么直接翻脸,要么就只能接受这所谓的交代了。 而翻脸的机会方才又已经错过了…… 当下他言简意赅的问:“何时见面?何处见面?” 贾探春敏锐的捕捉到了他眼底骤然升高的温度,细一想,脸上登时浮起羞愤之色。 但她虽将银牙咬的咯吱作响,半晌之后仍是给出了答复:“我娘舅赵国基前两天病了,明天下午我和母亲过去探视,届时焦大哥可从后门入内详谈!” 焦顺点点头,随即高声道:“世叔又醉倒了?罢罢罢,那我还是改日再来吧。” 说着,冲两人微微一礼,转身扬长而去。 直到焦顺走远了,赵姨娘才稍稍缓过劲来,拉着女儿慌急的追问:“到底怎么回事,他怎么……” “嘘!” 探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着西厢道:“先把老爷安置妥当了,咱们再找个僻静处说话。” 赵姨娘早被吓的六神无主,自然是女儿说什么就是什么。 且不提她们两个回到厢房,如何安置酩酊大醉的贾政。 翻回头再说王夫人。 她冲进卧室便扑到床上嚎咷大哭起来,却原来方才探春在她耳旁说的是,贾政酒醒之后听闻焦顺来了堂屋,一时疑心大起,这才急着找焦顺回去。 王夫人先前虽也觉得不妥,却万没想到贾政会疑心自己和焦顺! 都说是一日夫妻百日恩,这半辈子的夫妻,却竟连半点信任都没有! 况且之所以闹出那等风波,究其根底也是因为贾政一味偏宠小妾,自己为了想要重修旧好,才会向妹妹讨了那些东西。 现如今他不听自己辩解,整日把自己软禁在家也就罢了,竟还把自己当成了水性杨花人尽可夫的荡妇! 这夫妻…… 真真不做也罢! 第319章 交代 第二天上午。 因请了假,焦顺并不曾起来晨练,日上三竿仍拥着林红玉赖在床上。 闭着眼睛上下其手,感受着这第四次侍寝的小蹄子,欲拒还迎的挑逗,他大有要补上晨练的冲动。 不过考虑到下午还要个交代,终究还是忍了下来,在她后面拍了一巴掌,懒洋洋的道:“伺候爷起来吧——让香菱备好笔墨,爷待会要用。” 红玉依依不舍的起身,先去外面传话给香菱,又领着玉钏回屋伺候焦顺洗漱更衣。 等收拾停当了,焦顺却不急着用饭,而是径自到了外间书桌前,提笔把思虑了一夜的言语先打了个草稿,然后工工整整记录在纸上。 查看无误之后用火漆封好,又在外皮写下‘雨村兄敬启’五个大字。 写好了书信,把草稿仔细压在镇纸下面,他这才敞开肚皮胡吃海塞。 ………… 与此同时。 赵姨娘自厢房里出来,见女儿正在廊下望着堂屋里出身,便凑上去低声道:“老爷已经允了,让咱们午后动身,入夜前回来。” 顿了顿,又颤声道:“当真非要如此不可?倘若让老爷知道了,咱们可活不……” “他若揭出来,咱们也一样活不了!” 探春打断了母亲的话,转头不容置疑的道:“这事儿本就是母亲惹出来的,如今我连这清白身子都舍得,反倒是母亲如此瞻前顾后的,难道是非要拖累死我和环哥儿才肯罢休?!” 听到女儿提起儿子,赵姨娘脸上也显出了几分决然,随即拉住女儿的胳膊,动情的道:“都说是患难见真情,这话果然不假!先前都是娘误会你了,只是……你若失身于那焦顺,以后嫁人时可该怎么好?” 听母亲难得关心自己一回,探春微微低垂了眼帘,轻声道:“母亲放心,我到时候自有瞒天过海的法子。” “那就好、那就好!” 赵姨娘却没再细问,立刻‘相信’了这个近似敷衍的说辞。 说到底她最在乎的还是儿子和自己,至于女儿,恐怕还要排在老爷、利益、以及弟弟之后。 而她虽自恃美貌,可那焦顺屋里的美人儿却也不少,单凭这残花败柳之躯,只怕未必能哄的住焦顺,唯有把国公府的千金算在里面,才有足够的分量。 况且这还是探春主动要求的,又不是自己逼迫所致! 故此稍微问了一句之后,赵姨娘也就心安理得起来——做女儿的为了母亲兄弟牺牲一回,岂不是该当的? 闲话少提。 却说午后这母子二人轻车简从,到了赵姨娘的兄弟赵国基家中,才发现赵国基这回竟病的颇重。 赵姨娘在兄弟床前哭天抹泪,又把弟媳妇骂了个狗血淋头,责怪她照顾的不够周全,直到探春再三提示,这才想起自己的真正来意。 于是先随便找了个理由,把丫鬟婆子们全都轰了出去,又打发弟媳妇亲自去请名医过来诊治。 等到家里只剩下她们母子和赵国基之后,二人这才悄悄寻到了院子西北角。 仗着姐姐在荣国府里得宠,这赵国基家虽比不得赖家、林家,可也比寻常百姓阔绰宽敞——这西北角紧邻着后门处有个存放杂物的小屋,离堂屋卧室颇远,平时又极少会用到,正方便做些不可告人的勾当。 赵姨娘推门进去,见里面到处都是灰尘,且又透着一股潮湿的霉气,便嫌弃的捂着鼻子抱怨连连。 探春则是默不作声的铺了一张毯子在地上,又叮嘱赵姨娘记得把外衣放好,免得弄脏了惹人怀疑。 赵姨娘捂着鼻子应了,就拉着女儿退了出来,准备开着门先散一散里面的潮气,却忽听后门外有人大声说些什么,旁的都听不真切,唯独‘交代’二字反复出现。 母子二人知道必是焦顺前来赴约,互换了一下眼神,赵姨娘却忍不住打起了退堂鼓,藏在女儿身后道:“他、他要是不肯答应,咱们可怎么办?” “他要是不答应,压根也不会来!” 贾探春斩钉截铁的做出判断,又正色道:“我去反锁了房门,你悄悄放他进来。” 看赵姨娘畏缩,又特地补了句:“想想环哥儿!” 赵姨娘这才点头应了,正鼓足勇气想去开门,探春却再次拦下了她,仔细叮咛道:“记得留心他的体貌,免得他吃干抹净不认账!” 赵姨娘先是点头,然后又忍不住质疑:“那、那咱们何不讨他个信物?” “糊涂!” 探春呵斥道:“母亲当他是个好相与的?这些猜忌的话,当面一句都不要说,你只把平日里向老爷邀宠献媚的手段,翻了倍的使出来就是!” 虽然赵姨娘平时对此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可如今听女儿这般说,还是忍不住涨红了脸,狠啐了几声,这才上前开门。 探春却是急忙去了前面。 等后门一开,却只见有个陌生男子正在门外徘徊,赵姨娘愣怔了一下,直到那人闪身挤进门内,又开口询问探春的去向,这才认出是乔装打扮之后的焦顺。 她拍着饱满嗔怪道:“我还当是别人呢,可吓死我了!” 说着,忙按照计划把焦顺拉进了那杂物间里。 焦顺看看地上的毯子,心下一百二十个确定,嘴上却明知故问:“不是说要给我个交代么,姨娘且说来听听,看我到底是不是误会了你和那马道婆。” 赵姨娘知道今儿是躲不过了,想想儿子和刚刚上位的美好生活,遂一咬银牙从背后保住了焦顺的公狗腰,把脸埋在他背上道:“大爷何必明知故问?奴家除了这身子还使得,还有什么能给你交代的?” 这不出意料的回答,却并没有让焦顺满意。 他用力挣开了赵姨娘的束缚,转身盯着这近在咫尺的妇人,嘿然冷笑:“若这就是探春姑娘说的代价,那就只当我从未来过吧!” 说着,作势就要往外走。 “唉,你回来!” 赵姨娘忙又扑上去抱住了他粗壮的胳膊,急道:“就知道你们男人最是贪心不足,且等一会儿了了事,我自换三丫头来!这总成了吧?” 见焦顺不答,她又道:“她毕竟是个雏儿,不曾经过见过的,难道你还指着我们母女一起伺候你不成?” “一起就不用了。” 焦顺低头扫了眼,她紧贴在自己肱二头肌上的襟怀,恬不知耻的道:“只是我习惯先苦后甜、先小后大。” “呸~就知道你们男人喜欢嫩的!你在这等着,我去换了三丫头来!” 赵姨娘没好气的啐了一声,松开焦顺走了出去。 目送她离开之后,焦顺抬手往怀里摸了摸,便老神在在的观察起了这杂物房的环境。 等了约莫半刻钟,才见赵姨娘气鼓鼓的回来,不等焦顺开口便道:“那丫头也是个拧种,非要我在头里!什么先甜后苦、先苦后甜的,左右把身子交代给你就是了,非闹的这么麻烦!” 焦顺也不答话,只是定定的看着她,直到赵姨娘被看的慌了手脚,这才道:“我听说三姑娘和姨娘向来不亲,如今却主动陪着姨娘献身,偏身子都舍了,又非咬死了让姨娘在前头,难道姨娘就没想过她或许另有谋算?” 赵姨娘闻言一愣,脱口道:“什么谋算?” “比如说……” 焦顺指了指地上的毯子:“大义灭亲,捉奸捉双!” “她、她她……” 赵姨娘花容失色,却仍有些不信:“我可是她亲娘,她怎么会、怎么会……” 焦顺冷笑:“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她卖了你就能把自己摘出来了,在世叔……咳,在贾政面前自然有功无过,且到时候少了你这生身母亲碍眼,王夫人也会把她当亲生女儿看待!” “这、这这这……” 赵姨娘越听越慌,错非扶着墙险些就瘫软在地。 咔哒~ 这时门外先是传来一声脆响,紧接着响起了贾探春清冷的嗓音:“你少在这里挑拨!我们母女一体同心,自然是进退与共!” 说着,她在门前露了行迹,却半点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焦顺与探春对视着,咧嘴笑道:“我若没猜错,方才那声音是后门上了锁吧?” 探春还没开口,赵姨娘先抢着道:“后门用的是门闩,哪来的锁?” 不想探春却点头道:“我从府里带来的链子锁,若没有钥匙,你现在插翅难飞。” 赵姨娘方才听女儿说‘一体同心进退与共’,刚刚放下心来,此时听了这话,登时如遭闷棍一般,随即踉跄着往前冲了两步,竟是和焦顺并肩而立,咬牙怒视女儿:“你、你当真要害你亲娘不成?!” “姨娘真是糊涂!” 探春无奈的摇了摇头,随后把个小包袱丢在二人面前,认真道:“里面有笔墨,劳烦写个凭据吧,只要你肯承认和姨娘有染,我便乖乖放你走,咱们从此互不侵扰!否则我只要大喊一声,立刻就能将你人赃并获!” “那、那我呢?” 赵姨娘反指着自己问。 探春依旧盯着焦顺,身子又往后退了半步,毫无感情的道:“他写下凭据,姨娘自然平安无事。” 言外之意,若焦顺不肯就范的话,赵姨娘便是那‘人赃并获’里面的脏! 赵姨娘暗恨这丫头心狠,却忙扯住一旁的焦顺道:“你快应了吧!三丫头一向心狠,若是不答应,她肯定……” “哈、哈哈哈……” 没等她把话说完,焦顺忽然仰头笑了起来,笑完又冲探春鼓掌赞道:“三妹妹当真好算计,既有卖母求安的襟怀,又能狠下心来大义灭亲。” 赵姨娘听的糟心不已,说白了,左右都是要拿自己当牺牲品——自己怎么就生了这么个贼心烂肠的女儿?! 探春的表情丝毫未变,竖起五根葱白的指头,淡然道:“我数五声,若你还不肯写下字据,那就怪不得我了。” 说完正要开始报数,却见焦顺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冲着自己扬了扬,笑道:“巧了不是,三妹妹让些凭据,我这里正好就备了凭据。” 说着,翻过来念出抬头:“雨村兄敬启——这是我上午写给顺天府同知贾雨村的,妹妹不妨猜猜这信里写了什么?” 探春的脸色终于变了,面沉似水的咬牙问:“信里写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告诉贾雨村,我碰巧发现你们母女和马道婆勾连起来,意图谋害二太太和二奶奶,二奶奶对我恩重如山,二太太又牵线搭桥把湘云妹妹许给了我,我焦某人得知此事,又怎能坐视不理?自然要发誓不惜一切手段查出真相!” 焦顺说到这里,摊手道:“不想信还没寄出去,倒先被三妹妹设计攀诬上了——好在有这封信在手,家里也还留存了草稿,想必足矣证明我的清白,就不知道那马道婆经不经得起查问。” 事到如今,贾探春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终究还是小觑了这焦顺! 她深吸了口气,竭力想着该如何扭转眼下的局势,可还不等想出办法,焦顺便有样学样的竖起五根指头:“我也数五个数,数完姑娘是要喊人还是要放我离开,悉听尊便!” “五~” “四……” 焦顺刚数到四,方才被局势翻转惊呆了的赵姨娘,终于又清醒过来,兴高采烈的扑上去扯住女儿道:“死丫头,叫你算计你娘,果然遭报应了吧?!” 说着,又把女儿往那毯子上一推,对着焦顺讨好道:“就依大爷方才的话,先苦后甜、先小后大!” 忍不住想掰扯2句 上一章本来自觉写的还算符合人设和智商。 正沾沾自喜呢,改错字前看了下上一章的评论,心情登时就坏了。 小红、赵姨娘、探春哪个没铺垫过?从几十章断断续续铺垫到三百章,这都能算突如其来? 而且又说不是主线就是水…… 那到底是要铺垫还是不要铺垫? 你不能把老嗷的铺垫通通忽略,一面喊着没铺垫,一面嚷着要加快主线吧? 再说谁是主线? 咱们这又不是单女主,书里压根没有绝对女主一说,上本书孙二最后娶了薛宝钗,可论戏份宝钗能排第一?只怕前三都勉强吧?那宝钗算主线,还是别人是主线? 这书的绝对主线就一条:蕉太狼的红楼后宫征途。 老嗷敢说,书中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内容都在写的这个主线,即便简写的官场剧情,也同样和这个主线相辅相成。 而我也尽力把出场的人物往鲜活里写——极少数没有铺垫的,比如素云,是因为上本写过了,这本只当个工具人不想写。 每本书侧重不同,写异明的时候主角也开后宫,但主线是以官方身份,主导应对灵气复苏。 而这本…… 则是相对纯粹的后宫日常文。 另外,老嗷在书中处处都明示,焦顺这厮就不是个好鸟,广撒网又相对合理的后宫,通常也不是好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前面想要收敛是因为他察觉到风险,并不是幡然悔悟重新做人。 而这次则属于赵姨娘母女主动撞到了枪口上。 第320章 送湘云、反客为主 四月十七上午。 如从上次一般,众姐妹又熙熙攘攘将史湘云送出了大观园。 不错这次比起上次来少了些庄重多了些随意,众人纷纷拿焦顺随行护送的事儿来打趣湘云。 湘云死鸭子嘴硬了几句,到底双拳难敌四手,忙红涨着鹅蛋脸岔开话题道:“探春妹妹呢,平时最积极的就是她,偏怎不见她来送我?” 宝玉答道:“昨儿从她舅舅家回来就病了,我一早去探视过,脸上煞白煞白的,说是肚子痛,偏又说不是吃坏了东西,让请大夫她也不肯。” 说着,便认真起来:“可这既病了,怎么能讳疾忌医?我打算等送走了妹妹,就给她请大夫……” “快别添乱了。” 薛宝钗轻轻搡了宝玉一把,打断他的话道:“三妹妹许是害了我们女儿家的通病,本来没什么大碍,让你这一闹可就成笑话了。” “女儿家的通病?” 贾宝玉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道:“这么说姐姐也会得?” 说完不等宝钗答话,他自己也就想明白了,恍然道:“原来是月……呵呵,原来是我杞人忧天了。” 他自己也觉着尴尬,忙又对史湘云道:“听说保龄侯府近来闹腾的厉害,你若是住的不安生,就找个由头给我们传信,我好让老太太派人接你去。” 史湘云刚要点头应下,林黛玉却在一旁冷笑:“她如今另有人疼,你这般乱献殷勤的,小心又惹出人……惹出是非来!” 她本想说人命官司,但想到死者为大,且又知道因王夫人的事儿,贾宝玉也承受了不小的压力,故此话到临头又硬拗成了是非。 可即便如此,贾宝玉的情绪仍是肉眼可见的起了变化,直到将湘云送到垂花门处,也再没有开口说话。 等到目送史湘云上了马车,又在焦顺的护卫下徐徐向角门行去,贾宝玉二话不说闷头就往回走。 “宝兄弟留步。” 薛宝钗忙喊住了他:“这些日子乱糟糟的,难得咱们凑在一处,不如你带我们去探视一下姨妈她老人家吧。” “这……” 贾宝玉面色愈发苦闷,无奈摇头道:“老爷特意吩咐过,除了我和三妹妹,旁的一概拦着不让打搅太太养病。” 宝钗还想说些什么,李纨便抢着道:“既是老爷有吩咐,咱们也不好搅扰——不过薛妹妹说的对,难得大伙儿凑在一处,不如去东府里瞧瞧珍大嫂如何?算一算,月底她差不多就要生了。” “那确实该去瞧瞧!” 贾宝玉忙一锤定音,他一是不敢去触贾政的霉头,二来也不想让人看到母亲失势后,那伤春悲秋多愁善感的样子。 有她二人主动牵头,姐妹们自然也不好扫兴。 于是李纨差人去鹿顶内传话,不多时备下三辆车轿,贾宝玉自己乘坐一辆,迎春和惜春同乘一辆,剩下的李纨钗黛上了第三辆。 等马车缓缓启程,李纨看看两旁一冷一热,不由伸手揽住了林黛玉盈可一握的细腰,嬉笑道:“你总说是丢开了,偏怎么还是处处针对他?” 林黛玉立刻把头臻首一扬:“我几时针对他了?我不过是替焦大哥警醒两句,免得二爷重蹈覆辙罢了!我是个说不出来、也做不出来的,别人却不是孤苦无依,届时岂肯与他善罢干休?” 话音未落,薛宝钗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惹得林黛玉和李纨齐齐看向了她。 宝钗反手虚掩住红唇,依旧笑吟吟的道:“妹妹是在说我?那我可真要冤死了!但凡我家能有个依靠,也不至于前脚刚要拉郎配,转眼又成了妹妹的眼中钉肉中刺。” 说着,她神情渐渐落寞起来,主动拉起李纨的另一只手,叹息道:“这车里有一个算一个,又有谁不是身不由己?” 林黛玉说她不是孤苦无依,指的是她身边还有母亲和哥哥,但细想宝钗这话却也不无道理,如果薛家真就有能力反抗荣国府,又怎会任人摆布? 林黛玉如今虽还有些芥蒂,但大体上已经对贾宝玉不抱希望了,所以自然就少了‘见识障’,顺着这个思路细一琢磨,对薛宝钗敌意就少了三分,更有一丝丝同为天下沦落人的感触涌上心头。 当然了,这主要是因为林黛玉并不知道,薛家当初其实已经打定主意要婉拒和焦顺的婚事,否则断不会这般轻易被宝钗说服。 而宝钗这么做也并不算说谎,只是隐瞒了一些外人不得而知的信息罢了。 两人虽还不至于因此从敌对专为友好,可总体上却是大有缓和。 这且不论。 等到了东府里,暂时代管家事的许氏把一众姑姑、叔叔迎进了后宅,又表示诸位来的巧了,大太太也正在里边探视呢。 听说大太太也来了,而且还经常过来,众人都有些诧异,盖因邢氏一向都不怎么合群,往日也不曾见她与这边儿亲近,却怎么突然就与尤氏如此相好了? 正疑惑不解,就见大太太亲自搀扶着尤氏迎了出来,尤氏怀胎已近九月,如今肚子鼓起老高,行走坐卧都有些费力,但精气神却好得很。 见了众姐妹便催生招呼道:“我可是有日子没见你们了,错非是听说那边儿也忙乱,我都恨不能让人绑了你们来给我解闷。” 说着,又专门瞪了李纨一眼:“尤其是你!” 李纨先领着众人见过了大太太,然后笑着上前扶住了尤氏另一边,唏嘘道:“你这可真是‘腰里别着牌、谁来跟谁来’,兹当是有护身符在,咱们都动不了你是吧?看等卸了货,我们怎么炮制你!” 众人原本因为有邢氏在,都不免有些拘谨,但见李纨如此放得开,便也跟着笑闹起来。 熙熙攘攘鱼贯而入。 到里面尤氏先落了座,邢氏却不曾坐下,而是笑着对众人道:“有我在,你们小孩子家家也耍不痛快,我就先回去了——只是有一样,她如今可不比从前,千万磕碰不得。” 说着,低头叮咛了尤氏两句,这便扬长而去。 众人见状又是愕然不已,暗道大太太几时变得这般通情达理了? 这时就听尤氏好奇道:“既然大家都来了,怎么不见三妹妹和云妹妹?” “三丫头身子不舒服,云丫头刚回家。”李纨说着,又打趣道:“我们也是刚送走云丫头,顺带过来看你一眼,不然你以为我们那么闲?” “听听、听听!” 尤氏抬手指着李纨:“你们珠大嫂子原本也是锯了嘴儿的闷葫芦,如今这般牙尖嘴利不饶人的,也不知是谁给她嘴上开了光、心下通了窍!” 众人都笑成了一片,却唯独李纨明白这话的真正意思,没好气的剜了尤氏一眼,反唇相讥道:“你先前也下不出个蛋来,如今还不是抱了窝?” 说笑了两句,尤氏突然叹气道:“说来这云丫头也是命不济的,自小什么苦没吃过?好容易遇到焦顺这么个知冷知热的,偏家里又闹起三国演义,只怕是愈发不能消停了。” “什么三国演义?” 贾宝玉听了,忙追问道:“嫂子快给我们仔细说说!” 旁人虽不似他这般急切,可也都摆出了侧耳倾听的架势。 尤氏便先把史家兄弟阋墙的事情说了,然后又道:“单这两位侯爷就够乱的了,偏他们家姑奶奶也打上了门——感情先前保龄侯疏通时,曾借过她家一笔银子,如今见那银子打了水漂,这姑奶奶便逼着哥哥要么交人要么还钱。” 贾宝玉听完,立刻大加斥责:“一家人闹成这样,当真是斯文扫地!断不能听凭云妹妹落在他们手上,我明儿就跟老太太说,把云妹妹接回来住!” 话音未落,却又听对面黛玉道:“二爷又急什么?焦大哥既跟了去,还能眼瞧着让云丫头吃了亏?他可不是那等没担当的!” “你!” 贾宝玉这回终于急了,跳起来往前冲了两步,又在林黛玉毫不退缩的目光中停住了脚,顿足捶胸的质问:“难道我关心云妹妹,还有错了不成?!” “哪个挑你的错了?” 林黛玉不屑哂笑:“我只怕二爷一厢情愿,硬生生把别人的好事揽到自己头上!” 这一语双关,立刻又戳破了贾宝玉的肝胆,他讪讪的退回了原位,闷闷的再不吭声。 尤氏见状,忙岔开话题道:“今儿既到了我这里,中午就都别走了——银蝶,让灶上赶紧预备,我中午要在花厅里请妹妹们吃酒!” 银蝶领命去了,不久却又折回来禀报,说是贾珍也说要在后院花厅里待客,管家娘子问是不是换个地方设宴? “换什么换?” 尤氏捧着肚子起身,不耐烦道:“让人回给老爷,就说家里来了这么些小姑奶奶,叫他别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往后院里领!” 众人闻言都是震惊不已。 尤氏和邢氏一样,都是出身小门小户的续弦,娘家出不上力,自己又没子嗣傍身,因此一向被丈夫呼来喝去,却只能逆来顺受。 谁成想如今她竟如此嚣张! 偏一个真敢说,一个就真敢听——银蝶半点没犹豫,就再次领命去了,而且不多时果然传回了贾珍乖乖依从的消息。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只好认为是尤氏有了孩子傍身,身份地位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唯有李纨心灵清楚,尤氏如此颐指气使,完全是因为她把自己的捆在了焦顺腰上,焦顺的腰杆越是硬挺,她在这宁国府里自然也便越有底气。 而现在焦顺在官场蒸蒸日上且不说。 自从少了宁国府少了修院子的进项,刨去维持体面的挑费,日常开销有近半都出自同焦顺合伙经营的木材、香料、药材生意。 以至于贾珍、贾蓉父子越是花天酒地大手大脚,就越离不开焦顺分润的好处。 如此一来,尤氏在家中的地位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看前面好些人说赵姨娘太老,其实那是电视剧临时换演员造成的印象,前12集的赵姨娘并没有那么老,按书中就更没有那么老了——等老嗷传个前12集截图彩蛋图片。】 第321章 保龄侯府上 【补更失败,明天再补吧】 秋爽斋。 赵姨娘从侍书手上接过一碗热腾腾的鸡汤,小心翼翼的送进了里间,对着正躺在床上的女儿问:“快起来趁热喝一些吧,我特意让她们放了……” “出去!” 探春两眼直勾勾的望着屋顶,双手死死攥着被子,十根指头用力到发白泛青,声音更是不受控制的暗哑颤抖, 赵姨娘闻言把那鸡汤往桌上重重一放,约莫是被溅出来汤汁烫到了,她‘斯哈’着呼着气,一面把手放在耳垂上搓弄,一面愤愤不平的道:“你当我乐意来?还不是那姓焦的怕你想不开,让我守着你开导几句……” “出去!” 探春嘶哑的嗓音陡然拔高,再次打断了她的话。 “怎么跟你娘说话呢?!” 赵姨娘两手叉腰,似吃了什么补品一样,精神头十足的跳脚道:“说到底这事就赖你自己,若不是你狼心狗肺算计自己的亲妈,又怎会遭……” 探春猛地翻身坐起,指着外面怒吼:“滚出去!!” 赵姨娘还没反应,外面侍书听到动静,倒先慌急的冲进来探问:“姨娘,这是怎么了?” “没、没怎么、没怎么!” 赵姨娘生怕被她瞧出什么,慌张的连连摆手。 侍书却只盯着探春,等自家小姐示下。 面对亲近丫鬟探究的目光,贾探春裹在被子里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几次欲言又止,脸上溢于言表的愤怒却一点点转为落寞与不甘,最后硬邦邦的吐出一句:“你先出去吧。” 说着便自顾自躺了回去,侧转身子面向墙壁,两行清泪止不住的往下淌。 侍书虽觉得不对劲儿,可因探春是个有主意的,丫鬟们向来对他马首是瞻,故此迟疑半晌,还是乖乖退了出去。 “瞧瞧、瞧瞧,这险些就闹出祸事来!” 侍书这一走,赵姨娘顿时又来了精神,凑到床边劝到:“咱们好容易才把中邪的事情遮过去,这要是让你屋里的小蹄子看出什么来,岂不是白丢了身子?依着我……” 却听探春头也不回的道:“姨娘若再说一句,我立刻就死给你看!” 赵姨娘只好收声,悻悻的坐回了一旁的绣墩上。 ………… 既打着随行护卫的名头,焦顺今儿便没有坐车,而是从荣国府借了两匹马,追随在史湘云的车驾左右。 因骑术不精,他一开始倒把大半注意力,放在了身下的畜生上。 后来发现这匹阉马脾性温顺,倒比宫里那些贪婪无度的太监更通人性,一颗心才渐渐放回了肚里,并分神复盘起了昨儿在赵国基家发生的一切。 说实话,这时候再细想自己的所作所为,焦顺心里头后怕不已。 虽说是拿话术心计拿捏住了探春,又哄那人头猪脑的赵姨娘做了帮凶,可万一正剑及履及的时候,探春突然大喊大叫起来,事情可不是好开交的! 即便并不曾出现那样的意外,到如今也还远不是放松的时候,毕竟探春论烈性不下司棋,身份却大大不同,倘若她一时想不开…… 唉~ 都怪自己当时鬼迷心窍,一心想着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任凭下半身裹挟了脑子,全然把什么稳妥为上抛在脑后。 越想越是后悔,焦顺忍不住顺着马鞍往里轻轻一拍,叹道:“我怎么就管不住这……呢?” 转念想起这话的出处,便又琢磨:莫非我焦某人也有宰相之姿? 过一会儿又忍不住想,虽然两世为人,但这还是自己头一回品尝盖饭,细思果然是别有一番滋味。 如此算来到也不亏,正所谓牡丹花下…… 呸~ 忒不吉利! 就这么一路想东想西,眼见到了保龄侯府,他连忙收拢了思绪,满面堆笑的在门前下了马。 既已经下了聘礼,他便是这府里的准姑爷,何况经这月余的闹剧,府里上下谁不知道那聘礼的分量? 都没等焦顺开口说话,自有小厮上前牵了马去饮喂,又有管事的迎上前,恭恭敬敬接将他请到前厅里款待。 约莫也就等了半盏茶的功夫,又有丫鬟将焦顺领进了内宅花厅。 这一进花厅,就见里面泾渭分明的坐着三对儿男女,主座上自是保龄侯和吴氏。 至于上首和下首客座上的两对儿夫妇,焦顺就都认不得了,瞧衣着打扮也分不清哪个才是忠靖侯——不过上首年纪略长的妇人,瞧面相倒与湘云有几分相似。 也就在焦顺用眼角余光,打量那妇人的同时,那妇人也满面堆笑的起身招呼道:“这就是畅卿吧?果然是一表人才!” 这还是穿越以来,头回有人用一表人才来形容焦顺,闹的他竟有些难以适应。 不过看看她身边那大腹便便面容丑陋的中年男人,焦顺还是愿意相信她说的是肺腑之言,毕竟丑俊都是比出来的。 谷  焦顺微微一礼,恭声道:“正是小子,不知……” 那妇人笑盈盈的又往前凑了两步,先自我介绍道:“我是你姑姑。” 然后又翘着兰花指一点对面:“那是你三叔。” 顺她所指,下首那三十出头的男子,也起身捋着山羊胡对焦顺点头致意。 他身边细高挑的妇人也忙跟着起身,两只手规矩的拢在小腹上,一双桃花眼却扫提款码似的上下打量焦顺,满眼满脸的透着热切。 原来下首这个才是忠靖侯。 可这怎么又多出了个姑姑? 因忙着偷香窃玉而忘了收集情报的焦某人,心下狐疑不解之余,正要再次向这二人见礼,却见主位上保龄侯史鼐摆手道:“好了,一家人客套什么,坐下说话吧。” 那自称姑姑的妇人回头横了史鼐一眼,又笑盈盈指着自己身旁道:“对对对,快坐下说——我只听说云丫头要回来,倒不知道你也要来,不然怎么也该准备个见面礼才是。” 说着,又掩嘴娇笑:“亏是政表哥给挑了这么个知冷知热的,不然我还真担心云丫头能不能有个好归宿呢!” 话里话外,分明是在挤兑史鼐。 既然管贾政叫表哥,又坐在上首,那这妇人就应该是史鼐的妹妹,史鼎的姐姐。 见这姐弟两个都如此说,焦顺便做了个罗圈揖,却之不恭的坐到了这史氏下首。 这史氏一面喧宾夺主的招呼丫鬟上茶,一面又关切的询问焦顺,衙门里的公务是否繁忙,今儿是专程请假来送湘云的,还是碰巧赶上休沐。 焦顺一一答了,心下暗道这果然是湘云的姑姑,话多的特点堪称一脉相承。 他没想到史鼎也会在场,更没想到又凭空多了个姑姑,原本想跟史鼐商量一下海贸生意,如今却压根不知该从何提起。 正应付史氏层出不穷的问题,史鼐再次沉着脸开口道:“畅卿今儿来的正好,倒省得我再多跑一趟了——等回去你替我禀明老太太,就说等走马上任之后,云丫头便搬去那边儿常住,也免得你婶婶独自在家,有照顾不周全的地方。” 这话一出,花厅里就是一静。 上首下首两对儿夫妇,齐齐把目光对准了史鼐。 而这次,忠靖侯史鼎终于也开口了,就听他冷笑道:“哥哥这话就糊涂了,你虽远赴万里,可京城里还有我和姐姐在,何须劳烦老太太看顾云丫头?” 顿了顿,又道:“何况那边儿近来乱的很,若沾染上什么,岂不坏了云丫头的名声?” “说也是呢!” 史氏紧随其后,甩着帕子道:“表嫂那事儿闹的街知巷闻,好人家躲还躲不过来呢,你怎么还把云丫头往跟前儿推?” 史鼐在家时尚且摆不平弟弟妹妹,整日里闹的一锅粥仿佛,等到他走马上任之后,剩下吴氏一人独木难支,又如何扛得住他们三番五次的闹腾? 故此夫妻两人左思右想,终于痛下决心要把史湘云送走——就算自己落不下好处,也万不能便宜了别人! 何况史湘云本身也更希望能常住荣国府,夫妻两个踅摸着,或许能借此留些好处在手。 只是他们光顾着打自己的小算盘了,却忘了荣国府也正处在风雨飘摇之中。 如今被当场点破,史鼐一时语塞,和妻子交换了下眼神,才又板着脸道:“表嫂是什么人,你们还能不知道?这必是以讹传讹!” 史鼎姐弟倒也不敢硬往王夫人头上破脏水,便迂回着道:“表嫂自不是这样的人,可毕竟人言可畏,总不能让云丫头往那风口浪尖上撞!何况咱们家又不是没人了,哪里住不得?偏非要去叨扰老太太!” 双方各执一词,很快吵得不可开交,吴氏和那桃花眼的忠靖侯夫人也都下了场。 唯有那大腹便便的姑爷,依旧在稳如泰山的品茶。 眼见这姐弟兄嫂吵成一团,倒把自己这贵客甩在旁边,焦顺也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正犹豫要不要把那财路抛出来,好让他们各自消停,忽听外面有人脆声叫道:“爹、姑姑、三叔,姐姐让我请姐夫过去说话!” 花厅里再次一静。 随即史鼐瞪着突然出现在门外的史腾,大声呵斥道:“胡说什么!你姐姐怎么可能……” 不等他把话说全,史氏便抢着道:“许是在荣国府里无拘无束惯了,其实既然定了亲,两个孩子当着长辈的面说几句话,也没什么打紧的。” 说着,便主动招呼焦顺道:“畅卿,走,我带你去见见云丫头,顺便也问问她自己是怎么想的。” 这还真是…… 荣国府的不避讳不规矩竟还能传染不成? 焦顺正犹豫该接受还是该婉拒,吴氏生怕被小姑占了先,也跟着起身道:“有我在就成,用不着劳动姑奶奶!” 得~ 这回彻底无需避讳了。 那姑嫂两个争先恐后的带路,后面忠靖侯夫人竟也默不作声的跟了上来。 眨眼的功夫,花厅里便只余下三个男人大眼瞪小眼——准确的说,是两个侯爷大眼瞪小眼,那位姑爷依旧捧着茶杯不动如山。 ( 第322章 保龄侯府下 却说一行人到了史湘云的闺房。 史湘云看到焦顺先是一愣,继而忙扯过史腾,红着脸质问:“我叫你带焦大哥四下里转转,你怎么把他领到我这里来了?” 她因听说长辈们在花厅里吵的不可开交,自觉羞惭不已,所以才想让堂弟拉焦顺出来四处逛逛,免得丢尽了史家的颜面。 谁知这史腾当面答应的好好的,转过头竟就把焦顺领了来。 史腾晃着脑袋挣开姐姐的拉扯,嬉皮笑脸的反问:“这家里除了姐姐,还有什么好让姐夫瞧的?” “你!” 史湘云抬手作势欲打,却史腾早闪身躲到了焦顺身后,拉眼角捏嘴巴的扮着鬼脸。 史湘云被他气的想要跺脚,可看到焦顺也正瞧瞧打量自己,便只好强自收敛了怒气,落落大方冲焦顺道了个万福:“家弟顽劣胡闹,倒让焦大哥见笑了。” 吴氏瞪了儿子一眼,马后炮道:“我就说云丫头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腾哥儿,还不快去温习功课!” 史腾答应一声,不情不愿的往外走了两步,忽又折了回来,用力拉扯着焦顺的袖子,示意他俯下身说话。 焦顺刚要顺势弯腰,史湘云早猜出了堂弟的心思,立刻一语道破:“婶婶,腾哥儿说要弄一杆火枪,跟着别人去猎熊呢!” 史腾脸上希冀的表情顿时一滞,随即想也不想转身就往外跑,嘴里大叫:“我要去温习功课啦,谁也别来打搅我读书上进!” 眼见这熊孩子飞也似的去了,史湘云便招呼三位姑婶落了座,又单让人给焦顺搬了张绣墩,远远的将双方区隔开来。 等丫鬟上了茶,吴氏和史氏正要抢着开口,那忠靖侯府人倒先攀起了关系:“我娘家侄儿卫若兰,听说和畅卿颇有些交情,也不知是真是假?” 原来这忠靖侯夫人是卫若兰的姑姑,怪道原着里史湘云聘给了卫家。 焦顺冲她微一点头,笑道:“小侄前儿才和若兰兄在一处吃酒,却不曾听他说起这层关系,等下回见了面倒要罚他几杯才是。” 这卫氏还要开口,一旁保龄侯夫人忙抢着道:“这京城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拐着弯儿的亲戚到处都是,这又有什么好稀奇的?咱们还是先说正事要紧!” 说着,她又转向一旁侍立的史湘云,满面堆笑道:“云丫头,我是巴不得留你在身边的,可你叔叔总怕我一个人照管不过来,所以走马上任之前,想把你送去老太太那边儿长住,你看……” “湘云!” 不等她把话说完,史氏便急忙打岔:“你如今也大了,总该多为自己想想,如今外面那么些风言风语的,这时候搬到荣国府里住,岂不是往风口浪尖上撞?!” 说着,又指了指一旁的忠靖侯夫人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你三叔家如今虽困顿了些,可毕竟是至亲,不似荣国府那边儿隔了一层,日常照管的也必然更周全——倘若真有不周全的,我断饶不过你三叔!” 说着,把胸脯拍的巍峨乱颤。 史湘云听二人这番言语,心下是左右为难,从本心而言她自然更愿意去荣国府长住。 可姑姑的话却也不无道理。 而眼见史湘云迟疑不语,那姑嫂二人便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辩起来,针尖儿对麦芒渐渐就失了分寸。 史湘云听着不对,羞惭的瞥了眼焦顺,忙拦住话头道:“姑姑和婶婶放着焦大哥不理,却说这些子闲话做什么?凭我在哪儿,一笔总也写不出两个史字来!” 那姑嫂二人这才惊觉失态,却兀自不肯弱了气势。 史氏冷笑:“你这丫头是个好的,可惜旁人却未必都这么想,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你是知道姑姑我的,素来就不是那爱算计的人,只是断受不得这样的闲气!” 她这倒不是虚言。 这史氏生的和湘云有六七分挂像,脾气秉性也有七八分相似,先前保龄侯虽弄巧成拙,被推出去做了什么鸟不拉使,她却也没有要逼债的意思。 谁知好容易强压着丈夫偃旗息鼓,转过头上门想要跟兄嫂表一表心迹,偏史鼐夫妇就对她防狼似的,摆明了车马准备赖账。 债主讨不讨要是一回事,可欠债的摆出这等架势却是什么道理? 史氏因此恼了保龄侯夫妇,所以才会跟着忠靖侯一起闹起来。 吴氏听她冷嘲热讽,也忙反唇相讥:“你这丫头是个好的,可惜旁人却未必都这么想,见着好处就争的乌眼鸡似的——我们是管不了了,可老太太还在呢,你只管在老太太那边儿住着,看到时候谁敢找衅上门!” 眼见这姑嫂两个说着说着又要闹起来,史湘云一时又气又急,偏又不好在焦顺面前发作,直憋屈的眼圈都红了。 这时焦顺突然长身而起,先递给史湘云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然后朗声道:“有些事情,小侄原不该在这里说,但又想着让长辈们帮着参详一下也好。” 那姑嫂三人闻言,全都面色各异的望向了焦顺。 焦顺也不掖着藏着,直接开门见山的道:“小侄近来左思右想,发现这驻欧罗巴总领事一职,实则大有文章可做——前年乌西国犯我海疆,兵峰直至津门!后来朝廷虽兵进东南还以颜色,可那毕竟只是对方的海外飞地,距离其本土还有十万八千里。” “故此陛下曾不止一次表示,等到朝廷的水师重建之后,必要远赴乌西扬我国威——可这远洋万里又岂是易事?若不熟悉沿途的水文地理,贸然进军只怕凶险难测。 “偏如今只见西洋商人来往,咱们夏国商人坐地起价,并不曾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听说有夏国商人去欧罗巴做生意,甚至连这次保龄侯赴任都只能乘坐西洋人的商船。” “若不先改变这等局面,便造出了火轮船又如何?” “因此依我之见,不妨借保龄侯赴任为契机,制定相应的政策,鼓励东南商贾进行远洋贸易,等到了乌西国再由使馆方面统筹安排,详细记录沿途以及当地的水文地理,这样等水师重建之后,兵峰便可直指乌西!” 焦顺这一番长篇大论说完,三个妇人你看看、我看看你,却都是有听没有懂。 她们满心想的都是史湘云那些聘礼,那理会什么水师重建、兵锋所指? 倒是史湘云细一琢磨,便品出了些门道,不由两眼放光的起身道:“哥哥这些话,合该说给叔叔们听才是!” 焦顺立刻冲她一礼,嘿笑道:“本来是该跟世叔们说的,只是难得见了妹妹,一时就有些管不住嘴,还望妹妹见谅。” 这话其实颇有些轻佻,但史湘云想起方才他开口之前,递给自己的眼神,那还不知他说这些话出来,是为了给自己解围宽心? 故此非但不觉得唐突,反而心头熨帖的什么似的。 她忙也深施了一礼,郑重道:“焦大哥为我家殚精竭智,湘云谢还谢不过来,说什么见谅不见谅的?” 顿了顿,又迫不及待的吩咐道:“翠缕,快去把二老爷、三姥爷还有苏姑父一并请了来,听一听焦大哥……” “怎敢劳动长辈?” 焦顺忙道:“还是我过去面禀吧。” 史湘云也不强求,更把什么避讳丢到了脑后,亲自将焦顺送出了院门,又目送他走远了,这才重新折回屋内。 刚进门,吴氏等姑嫂三人便齐齐围了上来,一迭声的追问焦顺方才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史湘云想了想,认真道:“古时候博望侯开拓西域商路的事儿,婶婶姑姑应该听说过吧?依照焦大人的意思,叔叔这次出使乌西国,大可比照博望侯旧事,开拓出一条海上丝路!” 见三个妇人仍是懵懵懂懂,她无奈摇头道:“依照焦大人的说法,那些家财万贯的巨贾去西洋做生意,头一个须要拜会的就是叔叔!” 这下三个妇人终于明白了,既然成了那些巨贾们绕不过去的人,岂不就能坐等着大秤分金?! 当下把个吴氏欢喜的什么似的,拉着湘云连赞焦顺果然是个有本事有见识的,也亏的自己夫妇慧眼识珠,才做主把侄女许了他! 她却全然忘了,最初听闻这桩婚事,想的只是对方身份出身卑微,按理会送上一份丰厚的聘礼,所以才力主应承下来的。 而史氏和卫氏互相对视了一眼,也顾不上拆她的台,都默默盘算这事儿对自家有什么好处。 【emmm,反正会补的……】 第323章 不肖种种大承笞挞 【今儿有希望,但也很可能是明天补……】 中邪事件之后,王熙凤虽然很快就恢复过来,重又执掌了家中的生杀大权,但她心下却始终惶惶难安。 盖因王夫人向来是她在这里府里最大的靠山,若非是王夫人鼎力支持,她这侄媳妇岂能越李纨掌家? 如今王夫人名声大坏,又被贾政软禁在后宅,一时虽还不曾波及到王熙凤身上,可无疑已经动摇了王熙凤‘执政’的根基。 这些天王熙凤总瞧着管事们不如先前恭顺,为此很是发落了一批人,直吓的管事们个个噤若寒蝉,结果王熙凤又开始怀疑他们是在腹诽密谋…… 这日下午她寻了些错处,又克扣了两名管事妇人半个月的工钱,两名管事妇人垂头丧气,她自己却也恼的香汗淋漓。 将人打发了,王熙凤冲一旁打扇子的丫鬟骂道:“你没吃饭是怎么的?去,把那冰盆摆在中间,就算人再没用,好歹也扇些凉风!” 上月二十五就已经入夏了,如今又过去二十多天,虽还不到最热的时候,午后却已有三十多度往上。 那丫鬟放下团扇,正要去搬冰盆,却被平儿拦了下来,劝道:“这冰盆又湿又冷本就不敢多用,怎好贴着身子往上扇?奶奶若是觉得闷热,不妨去园子里散散心,顺道也探望一下三姑娘。” 因先前巧姐儿病时,平儿衣不解带的照料,再加上焦顺冒险相救,让王熙凤从此改观,故此这主仆二人的关系已是大为好转。 王熙凤闻言微微皱眉:“三妹妹怎么了?” “说是昨儿在赵国基家受了风寒。”平儿说到这里略一犹豫,才又小声道:“听说赵姨娘一直守在三姑娘身边。” 王熙凤一听这话,就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了,当下不屑的嗤鼻一声,直接岔开话题问起了焦顺:“顺哥儿去送云妹妹,也差不多该回来了吧?” 边说边冲两旁的丫鬟仆妇摆了摆手,仆妇丫鬟们连忙退了出去。 平儿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老实答道:“这时候都还没回来,想是保龄侯留了客,若中午吃多了酒,什么时候回来可就没准儿了。” 王熙凤微微颔首,先拿帕子抹去额头的汗水,又顺着衣领伸进去揩了个山崩襟裂。 同时嘴里道:“老爷近来闭门谢客,又把太太软禁在家,任凭谁去劝说都油盐不进,偏顺哥儿前天去了一遭,竟就见到了太太,今儿上午老爷又差人去衙门里销了假,足见对他是言听计从。” 说着,她抬眼瞟了平儿一眼:“等他回来,你且托他在老爷面前多为太太说项几句,若太太真能凭此脱困,自然不会亏待了他。” 平儿这才知道她的用意,不由为难道:“我尽力试一试吧,可如今毕竟不比从前了,便来旺叔都未必能指使的动他,又何况是我?” “哼~你就偏着他吧!” 王熙凤冷哼一声,随即又斟酌着道:“三丫头那边儿,你替我走一遭吧——若那赵姨娘识进退,你就给她几分颜面,若猖狂的不成样子,你回来告诉我,我自有法子收拾她!” ………… 与此同时。 贾政也正询问焦顺的行止,待得知焦顺还未回来,便干脆命人守在前后门,只等焦顺从保龄侯府回来,就立刻请来见他。 经那日焦顺劝说,他也担心错过升官的时机,无法一展胸中抱负。 且又听闻上司日盼夜盼,不惜托人求着自己去交接,勉强也算是有了一块遮羞的台阶,故此他今儿一早便差人去衙门销了假,打算明儿就去屯田清吏司‘篡权夺位’。 不过销假之后,贾政又有些患得患失起来,想着自己一个多月未曾出门,衙门里也不知都有什么变化,且这些日子每天醉生梦死的,也不曾想过新官上任之后要做些什么。 他越琢磨越是不安,于是才想着找焦顺参详商量。 只是左等右等也不见焦顺回来,又搭着天气燥热难当,贾政索性卷了本《野叟曝言》,欲往前院凉亭里解闷消暑。 谁知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却正撞见贾宝玉垂头丧气的往大观园去,当下老脸一沉,呵斥道:“站住!” 贾宝玉听出是父亲的声音,先就吓了的脊背发寒,等战战兢兢转过身,看到贾政那一脸的阴沉,更是如同老鼠见了猫似的。 贾政见状愈发不喜,负手呵斥道:“好端端的,垂头丧气干什么?看你脸上一团思欲愁闷气色,你有那些不满足之处,又是哪里不自在了?无故这样,到底是为什么?!” 贾宝玉因在东府里被黛玉刺了几句,中午吃饭时闷闷不乐,便多吃了几杯,虽不曾醉倒,脑袋里却棉絮也似的发散,耳朵里灌满了贾政的训斥,却又总好似和大脑隔了一层,浑浑噩噩无言以对。 贾政愈发恼了,正欲发作,忽见周瑞飞奔而来,原以为是焦顺回来了,谁知那周瑞却禀称:“忠顺王府的长史来了,递了帖子要见老爷!” 贾政听了心下疑惑,暗想着素日里自家并不曾与忠顺王府有什么来往,为何今日突然打发人来? 一面想,一面忙道:“快请到荣禧堂里说话!” 不多时。 贾政与那王府长史在荣禧堂分宾主落座,刚上了茶,还不来及客套寒暄,那王府长史便开门见山的道:“下官此来,非是妄自叨扰尊府,实是奉王命而来,有一件事相求——看在王爷面上,还请政老爷做主应允,如此非但王爷知您的人情,连下官亦感激不尽。” 贾政闻言愈发莫名其妙,这忠顺王仗着是今上的亲叔叔,一贯横行霸道无所顾忌,却怎么还有事情要求到自己头上? 不过对忠顺王的请求,他自然不敢怠慢,忙起身陪笑道:“大人既奉王命而来,不知有何见谕,望大人宣明,卑职也好遵谕承办。” 那长史官却摆手道:“也不必承办,只需大人一句话便可——我们府里有个唱小旦的琪官,原是我们王爷从内府里好容易讨来的,这戏子一向好好在府里,如今却三天两头不知所踪。” “我们命人在外面访查,满城人十停里倒有八停人说,他近日和尊府里那位佩玉的公子十分相好!” “下官知道尊府不比别家,不好擅来索取,因此回明了王爷,王爷说:若是别的戏子,一百个也罢了,只是这琪官是内府所赐,不敢擅自转赠——令郎若实在宝爱他,不妨去请圣上颁下一道旨意,届时我们王爷自然拱手奉上!” 说着,那长史便冷笑连连。 贾政听了这话又惊又气,忙命人把宝玉找了来,当着那长史官劈头盖脸的喝问:“该死的奴才!你在家不读书也罢了,在外面将还做出这些无法无天的事来!那琪官是忠顺王爷驾前承奉之人,你是何等草芥,怎敢无故引逗他出来,生生给家里招来祸患!” 宝玉被唬了一跳,酒也醒了七分,连忙摇头道:“儿子实在不知此事,就连琪官二字都是头回听说!” 贾政还没来得及追问,一旁的长史先冷笑起来:“公子也不必遮掩,或隐藏在家,或知其下落,早些说出来,我们也少受些辛苦,岂不念公子之德?” 宝玉仍是失口否认。 那长史脸色转为狠厉:“先有证据在此,公子又何必抵赖?下官原本还想想在老大人面前,为公子留几分颜面,如今既云不知此人,那敢问琪官的大红汗巾子,却怎么到了公子腰里?!” 不想这样的隐秘,竟也被对方查出来了,贾宝玉一时惊的魂飞魄散,心下暗道:他既连这样机密事都知道了,大约别的事情也瞒不过他,不如赶紧打发他去了,免得再说出别的事来! 因此嗫嚅道:“大人既知道他的底细,如何连他买房置业的事情都不知道?东郊离城二十里,有个叫紫檀堡的地方,他在那里置了几亩田地、几间房舍,想是躲在那里也未可知。” 说完,想起自己素日里和蒋玉菡如胶似漆的情谊,一时又羞又愧的落下泪来。 那长史听了,登时笑道:“公子既然这么说,一定是在那里了!下官且去找找,若有了便罢,若没有,只怕还要来叨扰!” 说着,便急急忙忙告辞而去。 贾政在一旁早被气的眼歪口斜,一面送那长史出门,一面回头喝道:“你在此地不要乱动,我回来还有话要问你!” 而也就是贾政刚送走王府长史,转身匆匆回到厅里的同时,焦顺正好骑着马从保龄侯府回来。 因马是借来的,他自是要先还回去。 不想刚牵着马进了前院角门,就被贾政的小厮拦了下来,说是贾政一早吩咐了,等他回来就赶紧请过去说话。 焦顺当时就是一个激灵,还以为东窗事发了,拉着那小厮旁敲侧击了几句,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不想刚寻到荣禧堂门外,又听里面贾政爆喝一声:“滚开,我自己来!” 紧接着就听里面劈啪作响,又夹杂着含糊不清的闷哼声。 同时,两个小厮也狼狈的从客厅里退了出来。 那引路的小厮见状,正想上前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焦顺脑中却是灵光一闪,想到了原着中贾宝玉因藏匿蒋玉菡挨打的剧情。 于是急忙拦住那小厮,正色道:“多半是世叔在发落什么人,咱们还是先等一等,不要去触这霉头的好。” 说着,就把那小厮拉到了角落里,竖起耳朵细听客厅的动静。 听里面噼里啪啦的板子声不绝于耳,焦顺心下这个解气,暗道这坏人姻缘的熊孩子可算是吃了教训! 约莫打了足有三四十板,又听里面几个门客连哄带劝,想要让贾政熄了雷霆之怒。 贾政却骂道:“你们问问他干的勾当,可饶不可饶!素日都是你们这些人把他惯坏了,到这步田地还来劝我!明日非等到他弑君杀父,你们才不劝不成!” “今日再有人劝我,我就把这爵位家私全给了宝玉,再把这几根烦恼鬓毛统统剃掉,寻个干净去处了此残生,也免得上辱先人、下生逆子之罪。” 那些门客见他动了真火,实在是劝不动,忙又出门喊那两个小厮,给贾母和王夫人报信! 而到了这步田地,焦顺也实在不好继续装聋作哑了,只得不情不愿的走出来,假装诧异道:“怎么?里面挨打的竟是宝兄弟么?” 那些门客不知他早在一旁幸灾乐祸许久,见了焦顺都像是见了救星一般,围上来七嘴八舌的道: “可不是么,听说是忠顺王差了人来,也不知说了什么,竟就惹得老爷大动干戈!” “焦大爷来了就好!快去劝一劝老爷,再怎么下去可就把人打坏了!” “是啊,老爷平日最听焦大爷的,也就你能劝住他了!” “快快快,事不宜迟、事不宜迟啊!” 被他们三请五催的,焦顺也只能摆出义不容辞的架势,大步流星进了荣禧堂内。 只见贾政满头大汗,却仍在拼命抡动手里板子,那宝玉被堵着嘴趴在春凳上,裤子上全是血迹,人也处在半昏迷的状态,正有一声没一声的闷哼着。 焦顺用最快速度欣赏了一番,然后上前拉住贾政道:“世叔、世叔,可不能再打了!” “唉~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贾政见是焦顺,长叹了一声,却兀自不肯放开手里的板子,咬牙道:“你别拦我,今儿我打死他,也省得日后给家里招灾惹祸!” 焦顺虽然巴不得他多打几下,可既然自己已经闪亮登场了,又岂能与那几门客一般毫无用处? 当下改变策略沉声道:“世叔,我听说这事儿和忠顺王府有关?算算日子,陛下只怕又要召宝兄弟入宫了,你若把人打坏了,等陛下查问起来……” 贾政细一琢磨,登时毛骨悚然! 他虽不曾盘问儿子和皇帝究竟在宫里做了些什么,心下其实隐隐也有些揣度,若让皇帝知道贾宝玉和忠顺王府的戏子勾勾搭搭不成体统…… 想到这事儿可能引发的后果,他真恨不能当头一棒了解了宝玉,可一来舍不得下死手,二来即便这么做也于事无补,且还可能引来更大的祸患。 于是咬牙运气了好半晌,贾政突然丢下手里的板子,左右开弓狠抽自己的脸,嘴里还念念有词:“让你管教不严,让你教子无方,让你……” 这噼里啪啦的一通左右互搏,倒把一屋子人都看愣了。 恰在此时,门外有人大喊道:“你先打死他,再打死我岂不干净?!” 喊声未落,贾母、王夫人、王熙凤、李纨、连同钗黛两春便鱼贯而入。 这老太太本是一头大汗满脸怒容,可看到贾政正自扇耳光,却也忍不住呆愣当场。 ( 第324章 离谱谣言、野生次子 还有一更 老太太正愣怔着,王夫人却已然看到了奄奄一息的贾宝玉,当下扑上去哭喊道:“我的儿、我的儿啊!” 贾母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忙也拄着拐杖上前,眼见贾宝玉的裤子上全是血,心疼的用拐杖重重敲击地面,激动道:“怎么就给打成这副样子?怎么就给打成这副样子了?!” 王夫人颤巍巍揭开了那裤子,见宝玉屁股上已是血肉模糊,连大腿根儿上也无一处完好,于是愈发哭的狠了。 突然间,她起身怒视贾政,咬牙质问道:“老爷要是恨我伤了你的颜面,拿二尺白绫让我自寻短见便是,却怎么牵怒到了宝玉头上?!难不成是听了赵姨娘的蛊惑,动了废嫡立庶的心思?!” 说着,噗通一声跪倒在贾母身前,膝行两步抱住贾母一条腿道:“老太太,我死不足惜,可宝玉总是贾家的嫡出骨血,又是您从小看着长起来的,万不能、万不能……” “你不用再说了!” 贾母此事也是怒火攻心,也来不及多想便瞪着贾政道:“今儿他要想再动宝玉一根指头,就先把我这把老骨头拆了再说!” 贾政听这话不对,忙也跪倒在地,含泪道:“我教训儿子,也是为了能光宗耀祖——母亲这话,却叫做儿子的如何禁得起?” 贾母冷笑:“我说了一句话,你就禁不起,你那样下死手的板子, 难道宝玉就禁得起了?你说教训儿子是光宗耀祖,当初你父亲又是怎么教训你来的?!难道也是这样没轻没重的毒打?!” 贾政想要反驳辩解, 可当着这么些人又不好说出缘由——经焦顺方才的点醒, 他已经明白这事儿决不能声张出去。 一时怒急攻心, 他突然狂喷热血,怒目圆睁仰头便倒! 荣禧堂里登时又是一场大乱。 老太太先前偏着孙子, 和王夫人一个鼻孔里出气,如今见儿子突然昏厥过去,登时又调转枪口责怪王夫人不该咄咄逼人。 “这做老子的教训儿子, 自然都是为了儿子好,哪里就说到废嫡立庶了——多年的夫妻情分,你难道还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竟说出那样绝情的话来!” 正话反话都被这老太太说了,王夫人有口难辩, 只好抱住儿子嚎啕大哭。 焦顺见状,忙装好人的上前解劝道:“老太太,是非曲直且不急着分辨, 还是先把世叔和宝兄弟抬回家里,请人诊治才是最要紧的!” 贾母这才恢复了三分理智,忙呼喊着命人把父子两个,分别抬回家中安置,又专请了太医上门诊治。 宝玉的皮肉伤自不用多论。 贾政的病经太医诊治,却是因为妄动肝火, 引发了先前尚未除根儿的余毒, 如今旧病复发伤了根本,怕是要静养上一年半载才能康复如初。 如此一来升官的事情自然也就泡了汤。 贾政因此错过了一展胸中抱负的机会, 不由愈发恼恨王夫人妨害自己——那屯田清吏司郎中则是恨透了贾政, 暗暗在鞋底绣了贾政二字,巴不得将他踩进泥里永不翻身! 而王夫人听了太医的诊断结果,则认定贾政是自作自受:他若不是乱用那虎狼之药, 又怎会落下病根?若没有这病根儿, 又怎会因为老太太几句话, 就气的昏厥过去了?! 这事儿头一个就怪贾政自己,其次是赵姨娘, 然后是老太太! 至于宝贝儿子…… 虽也有错在先,可都已经被打成那样了, 还有什么错抵不过的? 夫妇二人各持己见, 就此越发相看两厌。 王夫人干脆以养病和照顾宝玉的名义,搬进了大观园里别居。 而她前脚刚走,赵姨娘便打着照顾贾政的名头,堂而皇之的住进了堂屋上房。 事情闹成这样,连贾母都是始料未及、后悔不迭。 唯独宝玉在里,身上虽疼痛,可姐妹们每日里三五成群的上门探视,又变着法子的逗他开心、陪他解闷,宝玉一时只觉瑶池仙境也不过如此! 什么父母嫌隙、什么朋友情义,统统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每日里欢喜的什么似的,恨不能从此一病不起。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林妹妹虽也时不时跟着众人过来,却始终淡淡的,比别人都要疏远生分。 当然了,这已经比先前要强出不少了。 以至于贾宝玉总幻想着,自己不过是受了伤,林妹妹就来探望自己,倘若就此死了,两人的关系是不是就能恢复如初了?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咪咪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mimiread. 种种事情非只一日,等尘埃落定已然到了五月初。 这天傍晚。 焦顺、来旺父子从衙门里回来,各自回屋褪去外套,焦顺又连灌了两盅冰镇酸梅汤,这才稍稍解去暑意。 赤着两条毛腿坐在罗汉床上,从玉钏劈手夺过蒲扇,狠命的摇了几下,嘴里问道:“太太今儿又去紫金街监工了?” “一早就去了。” 玉钏有些泛酸的答道:“晴雯、五儿一个没带,倒带了红玉和香菱去。” 听说是红玉和香菱跟了去,焦顺心下登时宽心了不少。 这两个丫鬟一个最是伶俐一个最是乖巧,有她们护持左右,必然不会让徐氏出什么意外。 不过…… 焦顺仍是觉得不妥,无奈摇头道:“这大热天的,母亲总也该注意自己的身体——等母亲回来,我再跟她说说去!” 正说话间,邢岫烟挺着七个多月的肚子从里间出来,满脸歉意的道:“下午冷不丁乏了,原想着眯一会儿就好,不想爷都回来了我还没醒。” “你睡你的就是,外间又不是没人伺候。” 焦顺说着,招呼邢岫烟在对面坐了,一面隔着炕桌给她扇着风,一面笑道:“我今儿和内务府的人谈公事,顺道打听了一下你母亲的事儿,她在里边倒也还算适应,手下管着三十几个女工,平时用不着做活儿,还有个副手帮着跑腿——听说办公的地方邻近筒子河,比咱们这儿还凉快呢。” 邢岫烟仔细听了,先是松了口气,继而又不安道:“爷每日里公务繁忙,偏我娘家还给您裹乱,实在是……” “这有什么?” 焦顺因用力摇扇子又有些燥热,便示意玉钏又倒了盅酸梅汤,边喝边道:“外面鸡零狗碎的事情我都没少管呢,何况涉及到你的生身父母?” 随即,他又正色起来:“不过有一桩可要说在头里,你老子若是花光了钱找上门来,你可千万不能心软——最好连见都不见,省得扰乱心神伤了胎气!” 邢岫烟也郑重点头:“爷放心,我心里有数。” 这时司棋收拾完床铺,从里面走了出来,接过焦顺手里的蒲扇,站在邢岫烟身旁一面打扇,一面随口闲话道:“爷可曾听说了?大老爷这几日天天去老太太屋里,哄着老太太拿银子出来,说是要办什么求福禳灾的法会,好给二老爷和二太太冲一冲呢。” 焦顺让玉钏又寻了柄折扇来,捻开了故作斯文的往胸脯上呼扇,嘴里不屑道:“什么法会,分明就是巧立名目,想从老太太手里捞钱!你们平日里多留意些,若真让他给办成了,咱们正好把那五千两银子讨回来!” 司棋把眼一横:“这银子当初就不该借给出去,真不知爷怎么就被大太太给哄住了!” “咳~” 焦顺讪讪的清了清嗓子,假装闭目养神,却忍不住想起邢夫人那别具一格的抵押凭证。 说来…… 盯紧贾赦的事儿,还是交给邢氏更妥帖方便,等这两日有暇,不妨约她出来联通联通。 正想些有的没的,就听外面喧闹起来。 焦顺一听就知道是母亲回来了,忙扶着邢岫烟迎了出去。 母子两个说着话走进堂屋,因见来旺正盘着腿在罗汉床上和焦大下象棋,徐氏打了声招呼,连又领着儿子直接进了里间。 晴雯和五儿跟进来,也斟了盅解暑的冰镇酸梅汤。 徐氏接过来先吩咐:“给你们大爷和姨娘也上一盅——岫烟那盅,记得拿不凉不热的来。” 焦顺忙道:“我才连吃三碗,不用给我倒了。” 随后半是埋怨半是心疼的道:“母亲也忒不爱惜自己了,这大暑天不在家歇着,偏要去紫金街监工——儿子如今就在工部为官,那些人难道还敢糊弄咱们不成?” “你不懂。” 徐氏喝的急了,揉着太阳穴龇牙咧嘴道:“这盖房子就得有自己人随时支应着,不然总有照管不到的地方!” 说着,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摆摆手示意丫鬟们都退了出去,压低嗓音对焦顺和邢岫烟道:“那个传,你们听说了没?” 焦顺摊手苦笑:“您也不说是什么传,我们怎么知道听没听过?” “就那个!” 徐氏把手里的酸梅汤往茶几上一顿,两眼放光的道:“说政老爷是因为发现宝玉不是自己的骨血,所以才恨不能打死他,后来又因此怒急攻心伤了根本!” 这…… 这谣可真是越来越离谱了! 焦顺忍不住失笑道:“娘,您这哪儿听来的?” “反正是外面听来的!” 徐氏见儿子不以为然,忍不住屈指在茶几上敲了敲,认真道:“我先前也不信,可要不是因为这个,政老爷为何要杖杀宝玉,二太太又会被关进大观园,生生让那赵姨娘母子得了意?” “这、这都哪跟哪儿啊!” 焦顺听的哭笑不得,刚要把内情讲清楚,忽听外面有人嚷道:“生了、生了、生了!焦大爷,我们太太生了!” 焦顺听出是银蝶的声音,急忙迎了出去,脱口问道:“生的是儿是女?” 银蝶欢天喜地的道:“是儿子、是儿子,七斤多的大胖小子呐!” 说完,才略略恢复些理智,忙又补充道:“我们老爷为此,特意请您过去吃喜酒呢!” 焦顺下意识就要往外走,看看身上的大裤衩忙又收住了脚,吩咐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回屋收拾就过去!” 里间徐氏隔着窗户看到是银蝶,才醒悟过来是尤氏生了孩子,这自然是喜事,可银蝶巴巴跑来通知自家儿子做什么? 想想往日里儿子的行迹,以及尤氏入门十年不曾有孕的过往,她便有了些让人心惊肉跳的揣度。 可随即又听银蝶说是贾珍派自己来的,一时又变得茫然不解起来。 总不能是珍大爷主动…… s.. 天才本站地址:..。手机版阅址:m..;; 第325章 双喜临门 【补上了……】 却说焦顺和银蝶出了院门,才知道她是腿着过来的。 当下也等不得再命人套车,径自绕道荣国府前院,打算穿过私巷直抵宁国府。 谁知刚到二门夹道附近,就见垂花门里前呼后拥出来一群女子,正当中昂首阔步众星捧月的不是别人,正是近来小人得志的赵姨娘。 两人远远的站住脚,眼瞧着她一路耀武扬威直奔角门。 “呸~什么东西!” 目送赵姨娘走远了,银蝶立刻啐道:“趁着这府里刮妖风,她倒跟个人儿似的抖起来了!” 焦顺虽暗地里收用了赵姨娘,对这话却也颇为认同。 因为赵姨娘确实是烂泥糊不上墙,先前焦顺因担心贾探春闹将起来,特意拐弯抹角费尽心思,托她送了些金玉首饰和孤本杂书过去。 结果探春不肯收,她倒心安理得的统统笑纳了! 这倒也还罢了,她贪了焦顺的礼物之后,竟还腆着脸跟焦顺说是全都办妥了,还绘声绘色的说探春收了东西果然高兴的很。 错非焦顺另派了眼线探查,险些就被这婆娘给哄了去! 贪婪、吝啬、善妒、泼辣、虚荣…… 除了身段相貌极好之外,这妇人身上真是找不出什么好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纯善正直的女子又岂是好兜搭的?就更别说是品尝盖饭了! 足见这世上有利有弊,事事都要强求十全十美,反而不切实际。 再说焦顺自己也不是个好鸟。 正应了那句婊子配…… 嗯~ 说是狗有些过了,至少也该说是狗官。 腹诽了赵姨娘几句,焦顺也便把她抛在了脑后,领着银蝶风风火火的赶到了宁国府里。 此时这府里已是灯火通明,隐隐还能听到前院放炮仗的声音。 因见银蝶引着自己往花厅走,焦顺便站住了脚,问道:“产房设在何处?” “就在后院堂屋西间里。” “你去那院里,把人都给我轰出来——就说是你们太太急着要还愿,附近不能留太多闲杂人等。” 等银蝶领命去了, 焦顺这才轻车熟路的到了花厅里,然后不等贾珍、贾蓉两个起身相迎, 他便自斟自饮的连干了三杯。 贾珍狐疑道:“兄弟这是?” 焦顺笑道:“我方才越俎代庖, 没问珍大哥的意思, 就让银蝶把堂屋里的人都骗出来了,自然应该罚酒三杯才对。” 贾珍听说他先斩后奏、喧宾夺主, 心下确实有些不快,可既然焦顺抢先赔了不是,他也不好咬着不放。 当下故作大度的一笑道:“这有什么, 走走走,我带兄弟过去瞧瞧,那大胖小子足有七斤二两重,比蓉哥儿小时候可壮实多了。” “那小弟就却之不恭了。” 焦顺也没矫情,当即跟着贾珍径往堂屋去了。 途中撞见几个被临时遣散的丫鬟婆子, 因见是老爷和大爷带路, 也就没多想。 等到了堂屋里, 贾珍父子便都停住脚, 指着西间道:“母子两个都在屋里,兄弟自己进去吧。” “小弟失礼了。” 焦顺微一拱手, 便迫不及待的钻进了屋里。 银蝶此时正守在尤氏床前,听声音抬眼望来,见进门的是焦顺,忙对尤氏道:“太太,是焦大爷来了!” 尤氏在她的扶持下, 勉强侧转了身子,抬手指着不远处道:“孩子、孩子就在那摇篮里。” 焦顺却看都不看那摇篮一眼,大步流星到了床前,坐到床沿上捧起尤氏的手, 正色道:“那小兔崽子什么时候瞧不得?偏他生的这么壮, 倒是累苦了你。” 其实方才贾珍也来过一趟, 却是看了眼孩子就走了。 如今见焦顺顾不上看孩子, 先就过来抚慰自己,尤氏一时不觉红了眼圈, 暗道自己果然没看错人,这知冷知热的,却不知强出贾珍父子多少。 她这想法倒也不能说是有错。 焦顺虽然骨子里是个渣男,但若与贾珍父子相比,也称得上是渣男里的暖男了。 虽然有演的成分在,可这年头有又几个男人肯演、能演? 两人互诉了好一会儿衷肠,焦顺临走前才走到摇篮前,仔细端详了那孩子几眼。 因孩子的皮肤还有些褶皱,一时倒瞧不出丑俊来,不过那肉嘟嘟的身子骨,看着就比正牌子贾家人壮实。 把早就准备好的长命锁交由银蝶收好,焦顺这才辞别主仆两个,转头回到了外间厅里。 贾珍早等的不耐,但见焦顺从里面出来,却是立刻换上了一副欢喜嘴脸,连声招呼道:“可是探视完了?走走走,这大喜的日子,咱们可要好生喝几杯庆祝庆祝!” 确实是大喜的日子。 从表面上来说,是贾珍大喜的日子;从实际上来说,是焦顺大喜的日子,这可不就是双喜临门吗?! 三人说说笑笑回到花厅,等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贾珍突然问道:“前几日保龄侯上了一本什么‘万国通商、海上丝路’的奏疏,我听说其实是贤弟的手笔?贤弟果然是大才啊,原本众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苦差事,经你这妙手回春的法子,竟就成了肥缺!” 焦顺闻言就猜到他是无利不起早。 果不其然,这厮接下来便嘿笑道:“这保龄侯府是你岳家,可咱们也不是外人,这‘海上丝路’咱们府上是不是也能跟着沾染沾染?” 贾蓉也忙在一旁敲边鼓:“叔叔,你便不看在我们父子面上,总也要给我那弟弟攒些家底啊!” 这父子两个还真是…… 想着那在襁褓里的孩子,也还要在这府上长起来,焦顺也不好拒绝他们的请求。 但他并没有把话说死,而是点明道:“我这里自然巴不得大家一起发财,只是珍大哥也应该知道,史家那边儿也是穷怕了,未必就肯让人分润好处。” 【推荐下,咪咪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r.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哎呀,众人拾柴火焰高嘛!” 贾珍说着,主动敬了焦顺一杯,又继续道:“再说侯爷去了那什么乌西国,家里单靠婶子一人怎么支应的过来?我也是想帮着尽一份心力罢了。” 贾蓉也连连点头。 焦顺却摇头:“要只是保龄侯一家,自然好说——可忠靖侯府,还有他们家在龙禁卫那位姑爷,也都等着要分一杯羹呢。” “这……” 贾珍皱起眉头,他没想到史家这三国演义刚演完,就又开始合纵连横了。 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于是给贾蓉递了个眼神。 贾蓉急忙顶上来道:“事情虽有些难办,可归根到底这事儿是叔叔您挑的头,史家再怎么也该给叔叔些面子才是。” “唉~我勉力为之吧。” 焦顺叹了口气,举起酒杯:“不谈这些了,喝酒。” “对对对,喝酒、喝酒!” 贾珍贾蓉也忙都举杯相迎,一时席间其乐融融。 ………… 与此同时。 赵姨娘也风光无限的到了赵国基家,先探问了几句仍卧病在床的弟弟,随即便拉着弟妹到了一旁,小声问道:“我不是让你把马道婆找来吗?她人呢,我怎么连个人影都瞧见?!” “唉!” 赵国基家的叹了口气,无奈道:“别提了,我按照姑奶奶给的住址找过去,这才知道那马道婆早死了十来天了!你兄弟可正病着呢,当真是晦气的紧!” “死了?!” 赵姨娘大惊,忙追问:“她是怎么死的?!” “听说是贪了什么大官人的银子,做起了王婆的勾当,结果东窗事发被人找上门一通好打,当场就咽了气——凶手见状一哄而散,顺天府查问了许久却连根毛都没找着!” 赵姨娘听了这话,反倒松了一口气,心想从此倒不用担心马道婆走路风声了。 不过转念一想,又记起焦顺先前似乎曾提过,这马道婆多行不义必自毙,还说她的报应只怕不远了…… 赵姨娘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心想着是不是该把贪墨的那些东西都退回去。 可转念一琢磨,这么做岂非不打自招? 思来想去,也只能设法从别处找补了。 第326章 典礼 翌日。 吃罢早饭,左安门蒙学操场上便排开一大一小两个方阵,大的松散、小的齐整,后者是即将毕业的工读生,总人数约在六十出头;前者则是新近入学的年轻匠人,乌压压足有三百之众。 新生老生有这样的差距倒并不足奇。 因为第一批工读生只是在杂工所下辖工坊取材,这第二批的遴选范围,却覆盖了京畿左近所有的官办工坊——也亏是提高了录取条件,若还按照去年的入学标准,只怕七八百人都打不住。 而也正因取材范围扩大了,从今年开始,蒙学里就必须分门别类因材施教,单只这一桩,就让司务厅上下忙的焦头烂额。 不过今儿要说的不是这些。 在一大一小两个方阵正前方,还有个半人多高的台子,上面摆了张衙门里常见的公案,后面却并没有放椅子,反而在丈许远的地方,扇面似的竖起了几块素白屏风,衬的那公案愈发突兀。 随着时间推移,那大方阵里交头接耳的议论声渐渐高涨,引的旁边小方阵里也逐渐开始骚动起来。 就在这时,几个绿袍小吏簇拥着一个蓝袍官员出现在高台上,而见到那熟悉的魁梧身形,两个方阵不约而同的静了下来,不同的是,小方阵里透着热切与期盼,大方阵里则以好奇和探究居多。 这蓝袍官员自然正是焦顺。 经过一整个四月的实习,在参考多方面的评价,又征询了本人的意愿之后,第一届工读生的工作分配也终于确定了下来。 而今儿焦顺来左安门蒙学,就是把毕业典礼和岗位分配一起办了! 该说的要说的,之前他又不知说过多少回了,这回焦顺也懒得再宣讲什么,直接开门见山的道明来意,然后从公案上拿起一个小册子,摊开来念道:“学员陈万三出列。” 那陈万三原本在方阵末尾,不曾想到第一个念到的就是自己,下意识的回了声‘到’,然后才在同窗的提醒下出列,迈着杂乱的步子到了高台脚下。 焦顺看了这陈万三一眼,又继续宣读道:“学员陈万三,自隆源四年四月十九入学,学期一年,期间刻苦学习无任何不良表现,经蒙学推荐、工部考察,准许正式结束学业,并颁发结业官凭、徽章。” 说到这里,焦顺冲台下的陈万三点头笑道:“陈万三,上台来吧。” 那陈万三狠咽了两口唾沫,这才颤巍巍向台上走去,结果刚迈上两个台阶就绊了一跤,引得台下哄堂大笑和操场边上哄堂大笑——这是蒙学的童子们,也来瞧热闹了。 陈万三一张脸涨的猪肝仿佛,正恨不能把脸埋到地缝里,眼前却突然伸来一只大手,与此同时台下的笑声也偃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旗息鼓。 陈万三下意识的抬头,看到焦顺那张和煦的面孔,一时感动的涕泪横流,甚至都忘了爬起来。 还是焦顺主动拉了他一把,他才浑浑噩噩的跟着上了台。 焦顺先从公案上拿起一个铜制的镰刀锤子徽章,仔细的别在陈万三胸前,又将方才宣读的结业官凭交到他手上,让他面相台下展示给众人。 陈万三动作僵硬的照做了,焦顺突然又高声道:“因军事素质达标,超额完成训练计划,且本人意愿明确,经蒙学教官一致推荐,陈万三学员毕业之后,将从原籍城郊紫檀堡熬胶工坊,调往安定门钢铁厂担任纠察队副官,协助军方代表筹建纠察队。” 话音刚落,台下登时一片哗然。 这什么熬胶工坊一听就是个小作坊,而安定门外的官办钢铁厂,可是匠人过三千的大厂,在京畿所有工坊里都能排到前五之列。 这陈万三看上去也不怎么激灵,若是去钢铁厂做个工头倒也还罢了,然而竟是让他去做纠察队副官…… 经过焦顺的孜孜不倦的科普,即便是新生当中也有不少人知道,这纠察队副官只要不出差池的话,多半是能落个正经品阶的! 于是方才嘲笑陈万三的人,此时便又纷纷投来了羡慕嫉妒的目光。 陈万三此时也激动的无以复加,他原本就是个普通工人,只因为父亲和叔叔都是工坊里的老人儿,暗地里帮着他做活儿,这才凑足了入学工读的积分。 因自小就在城外村子里长大,见识少、学东西也慢,他在工读生虽不是垫底的,但也基本都在后半段打转,甚至从未参加过焦顺奖励兴致的酒宴。 故此连他自己也不看看好自己的前程。 后来听说只要努力参与军事训练,就有机会落个肥缺,陈万三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努着劲儿的苦熬苦炼,不想竟真就…… 到最后,陈万三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台,但经过新生方阵,面对那一双双艳羡的目光时,却不由自主的挺直胸膛,雄赳赳气昂昂的走起了正步。 等陈万三入列之后,焦顺这才又拿起了下一份结业官凭,重复方才的操作。 总共六十余名毕业生,经过他不断的循循善诱,最终得到教官认可推荐,并自愿出任纠察队副官的学员占了过半之数,余下则大部分加入了工部,或去内坊跟着大匠们深造,或在衙门里出任属吏。 再有就是留校当助教的。 只有极少数几个学员,选择了回原本的工坊成为工头吏尾。 却说他花了大半个时辰,才发到了最后一份结业官凭。 而经过连续六十多次的洗礼,方阵里的新生们也渐渐有些麻木了,再不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似先前那般一惊一乍。 但焦顺拿起最后一份官凭时,却陡然提高了音量:“学员杨洪庆,自隆源四年四月十九入学,学期一年,期间刻苦学习无任何不良行为,经蒙学推荐、工部考察,以本届综合成绩第一的成绩,获准正式结束学业,并颁发结业官凭、徽章——并赐正九品官身,暂任杂工所吏目一职,遇缺即补!” 说着,又从桌上拿起一方小印道:“杨洪庆,上台来领你的官凭官印吧。” 台下先是鸦雀无声,紧接着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哗然,小方阵前列有几人更是悔恨的捶胸顿足。 虽说那些去纠察队的,最后多半也能落个一官半职,可眼下毕竟还只是前程可期,哪及得上直接赐下官身,当场跨越阶级来的震撼?! 焦顺看着台下的景象,心里是又得意又遗憾,其实他本来是想仿照科举,搞个状元、榜眼、探花出来的,可惜遇到的阻力实在太大,就这一个正九品匠官的名额,都还是他在苏侍郎面前暖磨硬泡才争取来的。 却说那杨洪庆红光满面,激动的不知该说什么好,往台上走的时候都顺拐了,不过和先前陈万三出错时不同,方阵里没一个笑话他的,一个个都是恨不能取而代之。 等到杨洪庆下了台,焦顺朗声道:“毕业典礼到此就算结束了,从今儿起给你们放假半个月,等到这月十八再走马上任——不过这期间,我个人希望你们能共同完成一个任务,这个任务并不强制你们参加,如果有不愿意的随时可以退出。” 他刻意顿了顿,就听台下稀稀落落的传来几声: “我们愿意!” “大人尽管吩咐!” 还是不够默契啊。 好在也并没有人主动跳出来唱反调,焦顺便又继续道:“这个任务就是群策群力设计两款成衣,其中一款将做为蒙学的校服,陪伴一批又一批工读生学习、上进;而另一款成衣,则将作为工人纠察队的制式服装,逐步推广应用到每一个中大型官办工厂。” 话音未落,台下又是一片嘈杂。 焦顺再次停顿了一会儿,直到下面的议论声渐渐停歇,这才道:“本官对前者的要求是‘通用、耐磨、简洁、美观’,后者则要在此基础上,再增加一个‘威严’!怎么样,大家有没有信心做到?” “有!!” 这次倒还算齐整。 焦顺满意的点点头,大手一挥道:“多的本官也不说了,街角的酒楼我已经命人包下了,拿着你们结业凭证跟我走,咱们今儿不醉不归!” 【明天三十,白天要回老家上坟,下午回来说好了给孩子们炸薯条鸡排做汉堡,晚上全家看春晚,大概率不会有更,提前预祝大家新年快乐吧。】 第327章 端午 【这月要全勤,先立字为据。】 因毕业典礼的事儿忙了一整日,又赶上大暑天的,所消耗的精力体力着实不少,故此回到家焦顺就有些蔫蔫的,错非是邢岫烟劝解,连晚饭都不想吃了。 好容易就着七八碟精致清淡的小菜,灌了两碗酸咸微辣的三鲜汤,他正准备去堂屋里问候父母几句,然后回来左拥右抱的睡下。 不想还没动身,贾芸就突然登门造访,还大包小包拎来许多礼物——看包装就知道绝对价值不菲。 焦顺一开始倒也并不意外,等他进来卸去礼物,便笑着打趣道:“怎么?你这是换好了庚帖,特地来跟我道喜的?” 先前因舅舅卜世仁意图亲上加亲,贾芸没奈何求到了焦顺头上,焦顺答应下来之后就一直留心替他访查,最近果然找到了一家般配互补的。 这说来也不是外人,正是焦顺在杂工所时的副手赵彦赵兴邦的独生女,现年刚满十五岁,相貌清秀、知书达理,又没有兄弟姐妹牵绊拖累。 而赵彦的官阶虽不高,却也是正经的实权京官,似贾芸这样的落魄公子哥儿,错非是有焦顺的赏识抬举,只怕都未必攀附的上。 前日焦顺只是稍稍漏了些口风,那赵彦便一口答应了下来,还表示主事大人如今日理万机,能抽出时间来保媒已是两家天大的颜面,其余的闲杂事情他和贾家商量就成,不敢再偏劳主事大人。 所以焦顺后面也就没太关注。 如今贾芸提着大包小包的登门, 他自然而然的以为事情有了眉目, 所以才会询问是不是换了庚帖八字——至于算完八字之后上门提亲,那就必须由他这中人出面了。 不想贾芸闻言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 吞吞吐吐的道:“这……赵大人旁的都还满意,就只有一桩心存芥蒂,所以庚帖也就还没来得及换。” “心存芥蒂?” 焦顺闻言一愣,狐疑道:“你家的情况我早已言明, 他当时千肯万肯, 当着我的面半句不是也没有,如今却又因为什么心存芥蒂?” 贾芸无奈道:“赵大人看小侄年幼丧父,担心成亲后没有长辈扶持,所以……” 这个理由就更莫名其妙了。 当初焦顺高升司务厅主事, 刘长有也跟着鸡犬升天, 赵彦留在杂工所里,原想着顺理成章的接任所正一职,谁成想勤勤恳恳代理了好几个月,上面却突然空降了个观政进士, 仗着学历出身把他吃的死死的。 赵彦恼怒愤恨之余,这才又重新搭上了焦顺,想着靠学历拼不赢, 就干脆走关系人脉路线。 而他这次答应把女儿嫁给贾芸, 除了贾芸确实人才难得,也不无借机和焦顺拉近关系的意思。 这既是冲着焦顺来的,怎么又顾虑没有长辈扶持? 焦顺正狐疑不解, 忽见贾芸屈膝跪倒大礼参拜, 郑重其事的道:“所以小侄斗胆, 想寄名在叔叔名下!” 这…… 他一言不合就开始认爹,当真让焦顺有些始料未及。 再想想三年前自己跪倒在焦大身前的情景,果然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不过贾芸已经十八了, 焦顺今年却也不过十九…… 虽说官场上——尤其是宦官之间, 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 但终归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好事, 焦顺可不想因为这个惹来非议。 但贾芸经过这一年半的历练,也已经成为了焦顺身边不可或缺的中坚力量,衙门里多少事情都指着他呢,总不好一点面子都不给。 何况这桩婚事还是焦顺主动撮合的。 思来想去, 他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我这时候摆明车马收你做义子,实在是有些过于扎眼——不如这样,我和赵所副商量一下,让他女儿认在我名下,如此可好?” 贾芸闻言多少有些失落,可也知道这等事情强求不得,再说以后有不方便当面言说的事情,也还能托妻子暗中转圜,算得上是有利有弊。 于是忙爬起来赞道:“是小侄唐突冒昧了,亏得大人英明!” 二人又闲聊扯几句, 贾芸见焦顺哈欠连连,便准备主动告辞离开。 “香菱。” 焦顺见状招呼道:“去把厨房的粽子每样包几个, 让芸哥儿带回去尝尝。” 香菱领命出去,不多时提来大大小小五六十个粽子,贾芸接在手里, 这才千恩万谢的去了。 等他走了,焦顺回屋摸着邢岫烟的肚子,无奈道:“我的儿, 不想倒有人比你还急着认爹呢。” ………… 转过天到了端午。 焦顺一早起来,先做了套太祖体操活泛身子,然后蛙跳俯卧撑的好一通忙活。 最后收尾的是一百个仰卧起坐,司棋面对焦顺坐在小腿上压着,焦顺每每起身都要一头撞进减震装甲里才作数。 正撞的司棋心头小鹿乱跳,外面忽然禀报,说是老太太差了鸳鸯来,请焦大爷过去同庆端午。 这也不是焦顺头回和贾家人一起过节,故此他倒也没多想,用温毛巾擦去身上的汗水,换了身简单爽利的,就跟着鸳鸯出了家门。 路上焦顺随口打探,才知道老太太这次找自己去,实是因为贾赦的蛊惑终于起了效果。 不过老太太终究还是防着这不着调的大儿子,并没有让他去弄什么僧道巫神的乱炖法会,而是让王熙凤先请了个算命先生,看到底该怎么改运才好。 结果那算命先生掐指一算,算出近来荣国府屡屡不顺,都是因为毁坏了风水穴眼,却一直不曾弥补所致——而这所谓的风水穴眼,正是当初贪图顶梁木料而被拆掉,又至今不曾重建的大花厅。 搞清楚关节所在,贾母自然就起了重建大花厅的心思。 这虽比不得大观园,却也不是项小工程。 也亏那些干股会被当做陪嫁完璧归赵,并不需要依约拿银子赎回,所以府里还能勉强挤出些富余来。 当初修筑大观园时,就全赖工部的建筑大师山子野出马,这才省去了许多工时工料,如今要用有限的经费重修大花厅,府里头一个想到的自然还是这位老先生。 而这也正是贾母突然派人邀请焦顺的原因。 却说焦顺听完这前因后果,心下不由得暗暗哂笑,什么风水穴眼的,这十有八九是那凤辣子在弄鬼——贾赦惦记着从老太太手里骗银子,王熙凤又何尝不是如此? 约莫是见焦顺沉吟不语,鸳鸯担心他是不喜老太太无事不登三宝殿,于是忙笑着道:“湘云姑娘今儿也来了,大爷去了兴许就能见着呢。” 这倒有些古怪。 先前因为担心会影响到史湘云的清誉,所以史家不赞成让她来荣国府的占了多数。 偏这端午节的,怎么就把人给送来了? 鸳鸯再次回头笑道:“老太太想她了呗,两家是什么关系?断然也不能生分了!” 这句似乎是话里有话。 焦顺正琢磨有什么隐喻,忽听前面的鸳鸯惊呼一声:“哎呦~” 紧接着又响起一个淫邪猥琐的嗓音:“呀,这可撞着我了!” 抬眼望去,却原来是意图行骗,却被王熙凤抢去先机的贾赦。 这厮瞧着倒不像是受了挫折的样子,此时正捋着颌下花白的山羊胡,一双眼睛直勾勾的往鸳鸯身上扫量。 鸳鸯强忍着恶心退了半步,躬身道:“都怪奴婢没看路,竟冲撞了大老爷。” “无妨、无妨。” 贾赦摇头晃脑的道:“你这一撞,倒撞到老爷心里来了!哈、哈哈……” 这也忒油腻了! 焦顺在旁边直起鸡皮疙瘩,鸳鸯自然更不可能接他这茬,往旁边让了两步,嘴里道:“既然大老爷不见怪,那奴婢就先行一步了——老太太还等着见焦大爷呢。” 说着,就要带焦顺绕过贾赦。 可刚迈开步子,贾赦就牛皮糖似的贴了上来,佝偻着身子把个脑袋直往鸳鸯怀里撞。 呸~ 真是个禽兽! 焦顺暗骂一声,却又莫名觉得这个动作有些熟悉。 不过他也来不及多想,直接上前将鸳鸯拉到身后,挺着胸膛迎向了贾赦。 贾赦猝不及防一头顶在焦顺的胸肌上,蹬蹬的倒退了四五步才稳住身形,抬头刚要着恼,却听焦顺笑问:“大老爷拦住我的去路,可是准备拿钱把那借据赎回去?” 这说的自然不是邢夫人特制的那张,而是贾赦写给忠顺王府的借据。 贾赦的怒容登时僵在了脸上,心下暗骂邢氏不该把那麻烦的东西抵给焦顺,却早忘了当初自己曾大赞这买卖做的划算。 “呵呵,不急、此事不急。” 他强笑了两声,不等焦顺再说什么,便绕过二人飞也似的去了。 鸳鸯这才松了口气,忙对焦顺道了个万福:“多谢大爷出手相助。” “小事一桩,不值一提。” 焦顺摆摆手,随口笑道:“我也是从下人里熬出来的,将心比心,这等事情自然能帮就帮。” 这事这话,都令鸳鸯对他好感大升。 到贾母院里了,又低头补了句:“史姑娘来时,就闹着要去什刹海瞧赛龙舟呢,大爷不妨在老太太跟前提一提,如今你也不是外人,同宝二爷一起护送着姑娘们去瞧瞧稀罕,也未尝不可。” 因先前已经刷了不少湘云的好感度,焦顺其实并没有迫切讨好她的念头。 不过鸳鸯这话也是出自一番好意,他便也笑着应了,又琢磨着若能把贾宝玉排除在外,独自守着那群莺莺燕燕,才真算是人间美事儿。 说话间进到了贾母院里,就见各处都是张灯结彩花团锦簇,瞧着和往昔一般无二。 不过去年这时候,张灯结彩的可不只是后宅几位主子院里,而是宁荣街上开始布置,大灯笼小灯笼足能有三五千盏,前后一对比,就知道荣国府如今的财力已是大不如前。 正寻思着,就见贾宝玉从堂屋里迎了出来,笑着招呼道:“焦大哥来了,快里面请,老太太和云妹妹都等着你呢!” 因上次焦顺最先出面阻止了贾政,也算是救了宝玉一条小命,故此两人的关系再次回暖。 不过焦顺早已经不在乎这个了,这厮对美貌的女子乃至男子都是逆来顺受,便偶尔恼了,过不多久也就烟消云散了,但对于颜值一般的却总有挑剔的地方,保不齐哪天他稀里糊涂就又恨上自己了。 当然了,焦顺面上也是笑嘻嘻的,一面探问贾宝玉的伤势可曾大好,一面与他携手走近了堂屋大厅。 就见非但邢夫人李纨熙凤三春钗黛湘云都在,连久不露面的王夫人和薛姨妈也都陪伴在老太太左右。 再加上那些丫鬟、仆妇…… 这屋里当真是阴盛阳衰到了极点。 不过这倒遂了贾宝玉的意,一进门就显得神清气爽,全不见半点当日的凄惨模样。 焦顺的目光在史湘云身上停留了片刻,直瞧的这丫头俏脸绯红,却并没有要避开的意思,反而大方的冲焦顺点头示意。 旁边林黛玉也不知打趣了句什么,两人便笑闹成了一团。 薛宝钗和惜春也都是笑吟吟的,唯独迎春探春姐妹板着脸,像是丢了什么宝贝似的。 焦顺上前见过了几位长辈,又笑着道:“早上我还说呢,家里的粽子不如老太太这里的好吃,不想转脸就得了老太太的请,这可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贾母哈哈一笑,示意焦顺单独坐到下首,又吩咐道:“快把新煮的粽子弄二三百个,给来旺夫妇送去尝尝。” 焦顺替父母谢过了老太太,想起方才鸳鸯的话,便笑道:“有了老太太赏下的,等晌午去瞧赛龙舟的时候,小子可就不用再另外准备了。” “怎么?” 贾宝玉闻言立刻欢喜道:“焦大哥也要去什刹海看龙舟?这可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方才云妹妹也……” “咳!” 史湘云红着脸干咳一声,打断了宝玉的话,但看向焦顺的目光却亮闪闪的透着希冀。 贾母看看史湘云,再看看焦顺,最后迟疑的看向了贾宝玉:“你的身子果然大好了?” “早就大好了!” 贾宝玉方才领着焦顺进门时,腿还一瘸一拐的,此时却猴儿似的上蹿下跳,又主动请缨道:“老太太要办的事情,也只管交给我就是了,去什刹海的路上我正好跟焦大哥说清楚,正事儿闲事儿两不耽误!” 第328章 端午续 【中午晚上两场酒,还是努力更新了~】 焦家。 晴雯和红玉快步从烟雾缭绕的堂屋里冲出来,扯下口罩连咳带喘的,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晴雯用帕子擦了擦栏杆,一屁股靠坐在廊柱上,招呼道:“总算是都熏完了,快坐下歇歇吧,过上两刻钟咱们再开窗换气。” 红玉轻声应了,也在另一边的栏杆上坐下。 晴雯拿手帕当扇子扇了会儿风,听旁边再没有半点动静,心下不觉有些纳闷。 方才拿艾草熏屋子的时候,这丫头貌似也没开口来着。 可当初在宝玉屋里时,这丫头就是专会卖嘴的,甭管好赖事儿就没她说不出话来的时候,偏怎么今儿就沉默寡言起来了? 晴雯素是个直肠子,想到了自然不会憋着,扶着廊柱探头问道:“你怎么不说话,莫不是又跟玉钏闹起来了?” 司棋没人敢招惹,香菱又是不争不抢的,若说有人和红玉起了争执,那必然是玉钏没跑了。 “怎么会!” 红玉闻言娇声道:“玉钏姐姐平时最照顾我了,屋里的事情都是她手把手的教。” “嘁~” 听她这口不应心的,晴雯不屑的一撇嘴,倒也懒得再打听红玉的私事了。 而林红玉等了一会儿,见晴雯再没有下文,也重新垂下头沉吟不语。 她今儿之所以情绪不对,并非是和屋里的丫鬟起了冲突,而是因为亲眼目睹了贾芸为了攀附权势,主动跪地认爹的情景,忍不住就有些唏嘘惆怅。 曾几何时,这位崭露头角的落魄公子, 还曾是她梦中的良人, 即便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在红玉心底贾芸的形象也一直是风采过人的翩翩公子。 谁成想…… 那一句‘小侄斗胆, 想寄名在叔叔名下’,可说是直接碾碎了少女的纯真梦幻。 正唏嘘不已,外面飞也似的跑来一个婆子,嘴里嚷道:“快备车、快备车, 焦大爷要带着我们哥儿姑娘们, 去什刹海看龙舟呢!” 晴雯和红玉同时起身,又不约而同的道:“这可怎么好,太太和姨娘恰好乘车去了紫金街那边儿,老爷和大老爷也赶了骡车陪着!” 来旺夫妇先前外出时, 用的都是荣国府的车马, 脱籍后才又置办了一辆骡车,原是给来旺准备的,可近来徐氏天天去紫金街监工,骡车就成了她的专车——来旺则不是蹭儿子的马车, 就是蹭贾芸的马车。 那仆妇一听这话,立刻调头又往外走,嚷道:“那我让前院赶紧再预备一辆!” 目送这仆妇风风火火的去了, 红玉和晴雯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 随即晴雯又靠坐回了柱子上,红玉却踌躇道:“晴雯姐姐,老爷既要去什刹海玩儿, 身边总不好没个人随行伺候着, 你看……” 晴雯抬眼看了看她, 嗤道:“想去你就去呗,谁还能跟你争是怎么的?” “那这家里……” “拢共就这么几间房,何况灶上不也还留了人?” 红玉见她这么说, 便忙简单的梳洗了一下, 又在身上扑了些香粉遮盖烟气, 然后拿齐了出行要用的物件, 风风火火直奔前院马厩。 什么翩翩少年公子如玉的,还不是要和自己一样跪倒在大爷脚下? 足见抱紧大爷的腿才是正理! 何况也不光是自己抱大爷的腿,大爷也经常抱住自己的腿…… 也不知是不是跑的急了,她脸上红扑扑的像是抹了胭脂似的。 一刻钟后。 焦顺一边往马厩这边走, 一边和紧随其后的周瑞交代着:“到了那边儿,若是雨村兄在自然一切方便,若雨村兄不在,你也只管打他的名号就好,左右也不是外人——地段倒用不着太好,偏僻些也方便阻拦闲杂人等。” 什刹海的龙舟赛每年都会吸引数以万计的游人,为了保证安全,每年顺天府都会派出大量的衙役、白役维持秩序,若有豪门大户需要增设‘特等席’,自然也要先找他们进行协调。 周瑞俯首帖耳连连点头, 心下却是感慨万分。 曾几何时,他周某人才是陪嫁里的头牌儿, 别说是焦顺这样的后生小子,连他老子来旺见了自己都要矮上一头,谁成想才短短两三年的功夫, 自己在这黄口小儿面前,竟连挺直腰板的资格都没有了! 往事不堪回首。 等周瑞领着四五个人,快马加鞭的赶去打前站, 后面一众莺莺燕燕,这才在婆子丫鬟们的簇拥下,言笑晏晏的到了马车前。 焦顺一面往前迎,一面也忍不住想起当初来这府里进献充气轮胎,恰逢王熙凤去东府里探视秦可卿,那时候自己别说光明正大的往前迎了,就远远躲着还要做出一副谦卑嘴脸。 当然了,他也不好迎的太近,且主要迎的还是贾宝玉。 袭人原本正不知在贾宝玉身旁张罗什么,见焦顺笑盈盈的上前,忙躬身退到了后面。 贾宝玉把手上的瓷瓶往袖子里一掖,张嘴刚要开口,后面林黛玉便抢着道:“总听邢姐姐说焦大哥是个周全人,今儿我们可什么都没预备,就为了看是怎么个周全法——云儿,你说是不是?” “呸!” 湘云的目光撞上焦顺的视线,便觉得脸热心跳,羞恼的推了黛玉一下,啐道:“你自己贫嘴饶舌的就罢了,偏怎么还要挂带上我!” 说话间,两人便又闹成了一团。 贾宝玉在旁边瞧的咧嘴直乐,可想到她们以前打闹时,总爱那自己当个肉盾用,如今却…… 一时又忍不住黯然神伤。 焦顺则是哈哈一笑,朗声道:“她私我也,最多也就三分真,不过妹妹们既提出来了,我今儿怎么也要勉力撑到十分。” 边说边偷眼打量史湘云,见她虽辨明了开头那话的出处,却并没有露出不悦的神色,心下不由暗喜,似湘云这般大度的,往后接受起兼祧来,自然也容易的多。 “若有纰漏呢?” 探春突然插口问道:“又当如何?” 焦顺斜了她一眼,嘿嘿笑道:“若有纰漏,大家只管让湘云妹妹罚我就是了!” 这话明着是打情骂俏,暗里实则是拿湘云当护城河,免得探春公报私仇。 史湘云鹅蛋脸上几乎要烧起火来,再没有一贯的大方模样,羞臊的躲到了宝钗身后。 林黛玉还要拉她,宝钗忙劝道:“这里人多嘴杂,咱们还是赶紧上车吧。” 众莺莺燕燕这才各自上了马车。 探春登车时趁旁人不注意,回头恶狠狠的瞪了焦顺一眼,但焦顺脸皮厚的城墙仿佛,又岂会在乎区区眼神儿? 等姐妹们都上了马车,贾宝玉才把注意力转到焦顺身上,压着嗓子道:“焦大哥,老太太有些事情想托你帮忙,咱们同车说话可好?” 自那日看他被打了个半死,焦顺也算是消去了不少怨气,对他也就没先前那般排斥了,于是洒脱道:“这本就是你们家的马车,我自然是客随主便。” 宝玉又回头和袭人、麝月、秋纹几个交代了一声,便当先上了焦顺的马车。 “大爷,您……” 谁知刚钻进车里,迎面就撞上一脸灿烂的笑容。 贾宝玉一愣,对面那人也是愕然不已,随即两人同时叫道: “怎么是宝二爷?” “你是小红?!” 贾宝玉纳闷道:“你怎么会在这辆车上?” 林红玉收敛了笑容,身子往后缩着,正色道:“我如今到了焦大爷屋里,已改回本名红玉了。” “红玉?比小红好听多了,先前怎么……喔。” 贾宝玉说到半截,才想明白这是为了避讳自己的名字。 这时焦顺也把半边身子探进了车厢里,看到缩在角落里的红玉,不由纳闷道:“你怎么在这儿?” 红玉忙挺直了身子,恭声道:“方才有妈妈去家里传话,说是爷要去什刹海观赛,奴婢想着爷身边总不能没有自己人伺候着,所以……” 说着,她视线下移,恰到好处的引导着焦顺发现了地上的冰盆、檀香、扇子等物。 “你倒真是有心。” 焦顺笑着赞了句,随后又道:“不过宝兄弟有话要跟我说,你先去他车上和袭人几个挤一挤吧——对了,我方才应了姑娘们,要好生筹备筹备的。” 说着,他从腰间把荷包摘了下来,随手抛给了红玉:“这些银子你拿着,路上瞧仔细了,有好玩的好用的好吃的,就让人买一些带过去。” 红玉原本听说要去和袭人几个挤在一处,心下颇有些抵触,可见了自家大爷随后的操作,却明白这是在给自己撑腰长脸,当下忙喜笑颜开的应了。 又捧着荷包道:“说到好玩儿的,那龙舟赛听说是晌午才开始,所以奴婢特地带了您的牌戏来。” 焦顺见状又赞了她两句,她这才心满意足的换到了另一辆车上。 袭人正和麝月秋纹担忧宝玉的伤势,冷不丁见红玉钻进车里,一时都有些错愕。 随即麝月秋纹脸色一沉,习惯性的就想呵斥红玉两句,却被袭人拦了下来,笑问道:“小红妹妹不在焦大爷家,却来我们这儿做什么?” 麝月秋纹这才想起,‘小红’实际上已经不是荣国府的人了,那些排挤打压的话自然也不好再说。 却听红玉道:“好叫三位姐姐知道,我如今已经改回了本名红玉——因宝二爷要和我们说话,所以我们爷才让我先到这车上坐坐。” 说到这里,她翻手亮出鼓囊囊的荷包:“对了,我们爷还交代了,让咱们沿路多注意着,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好用的,全都买下来带过去。” 麝月秋纹原本碍着焦顺,把那些刻薄言语都收敛了,然而见到曾经的‘边缘人’赤裸裸的炫耀显摆,还是忍不住冷笑道: “你们爷有交代,管我们什么事儿?” “就说呢!瞧她,倒像是拿了什么尚方宝剑似的!” 听到这熟悉的尖酸刻薄,红玉却只是微微一笑,自顾自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挑起窗帘向外张望。 见她竟不回嘴,麝月秋纹反倒有些忐忑起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不约同的看向了袭人。 袭人冲她们做了个无奈的表情,陪笑道:“你别听她们两个胡诌,出来时老太太有交代,连宝二爷都要受焦大爷管束,何况是咱们这些人?” 红玉这才回头一笑:“还是袭人姐姐识大体。” 说着,解开荷包道:“那我和姐姐一人守着一个窗子,下车采买的事情就……” 说到半截,她忽就愣住了。 盖因那荷包里除了预料之中的碎银子之外,大半都是黄灿灿的金豆子,贴边还放了一叠百两银票。 不想大爷竟这般信任自己! 红玉略一犹豫,便捻了两张银票出来,分别递给同样有些震惊的秋纹麝月,轻描淡写的道:“我们爷带的散碎银子不多,这两百两姐姐们先破开花用,不够再管我要就是了。” 面对她这高高在上,近似施舍的态度,麝月秋纹直恨的牙根痒痒,可到底只能在袭人的示意下,咬牙切齿的接过了那两张银票。 ………… 却说小一辈儿几乎倾巢而出,老太太也没了过节的兴致,约好了晚上去大观园里乐一乐,便遣散了邢氏、王夫人、薛姨妈等人。 旁人且先不提。 却说薛姨妈跟着王夫人回到暂居的清堂茅舍里,瞧那屋里各处简朴的布置,不由又是惭愧又是心疼,挥退左右拉着王夫人道:“姐姐,都是我的不是,当初若不是因为我那些东西,你又怎会落到这步田……” “你瞧你,怎么又说这话?” 王夫人和煦的打断了她的话,双手做合十状道:“阿弥陀佛,我操劳了这么些年,好容易才得了一时清净,除了还惦念着宝玉,如今已是别无所求了。” 其实中邪时间之后,她一度也对妹妹心怀怨怼,认为是她那些伤风败俗的东西害了自己。 可后来因为贾政全然不顾多年的情分,先是将她当成是放浪妇人幽闭隔绝,又恨屋及乌的险些打死宝玉,夫妻二人恍如陌路。 王夫人心若死灰之余,反倒看开了此事,毕竟薛姨妈当初也是出于热心,并没有半点歹意。 但薛姨妈眼见姐姐落到这步田地,仍旧对自己如此宽宏大度,却是愈发的羞愧难当,每次见了面都要再三的自责,任凭王夫人怎么劝说也是无用。 这回也不例外,薛姨妈碎碎念着就开始抹起眼泪来。 “唉~” 王夫人无奈的叹了口气,拉着她道:“我说什么你也只是不信,罢了罢了,你且瞧瞧这是什么。” 说着,便主动宽衣露出了里面的装扮。 薛姨妈陡然瞪大了眼睛,脱口惊呼道:“姐姐怎么还敢、还敢……” 王夫人好整以暇的整理着衣装,淡然道:“外面都说我伤风败俗,我索性便趁了他们的意。” 随即又拉着妹妹笑问:“如何,这回总该相信我没怪你了吧?” 薛姨妈下意识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掩嘴震惊道:“姐姐,你、你平日礼佛时,难道也是如此……” “呸~浑说什么呢!” 王夫人红着脸啐了一口,却并没有正面反驳。 第329章 端午再续 【这月要全勤,先立字为据。】 因毕业典礼的事儿忙了一整日,又赶上大暑天的,所消耗的精力体力着实不少,故此回到家焦顺就有些蔫蔫的,错非是邢岫烟劝解,连晚饭都不想吃了。 好容易就着七八碟精致清淡的小菜,灌了两碗酸咸微辣的三鲜汤,他正准备去堂屋里问候父母几句,然后回来左拥右抱的睡下。 不想还没动身,贾芸就突然登门造访,还大包小包拎来许多礼物——看包装就知道绝对价值不菲。 焦顺一开始倒也并不意外,等他进来卸去礼物,便笑着打趣道:“怎么?你这是换好了庚帖,特地来跟我道喜的?” 先前因舅舅卜世仁意图亲上加亲,贾芸没奈何求到了焦顺头上,焦顺答应下来之后就一直留心替他访查,最近果然找到了一家般配互补的。 这说来也不是外人,正是焦顺在杂工所时的副手赵彦赵兴邦的独生女,现年刚满十五岁,相貌清秀、知书达理,又没有兄弟姐妹牵绊拖累。 而赵彦的官阶虽不高,却也是正经的实权京官,似贾芸这样的落魄公子哥儿,错非是有焦顺的赏识抬举,只怕都未必攀附的上。 前日焦顺只是稍稍漏了些口风,那赵彦便一口答应了下来,还表示主事大人如今日理万机,能抽出时间来保媒已是两家天大的颜面,其余的闲杂事情他和贾家商量就成,不敢再偏劳主事大人。 所以焦顺后面也就没太关注。 如今贾芸提着大包小包的登门,他自然而然的以为事情有了眉目,所以才会询问是不是换了庚帖八字——至于算完八字之后上门提亲,那就必须由他这中人出面了。 不想贾芸闻言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吞吞吐吐的道:“这……赵大人旁的都还满意,就只有一桩心存芥蒂,所以庚帖也就还没来得及换。” “心存芥蒂?” 焦顺闻言一愣,狐疑道:“你家的情况我早已言明,他当时千肯万肯,当着我的面半句不是也没有,如今却又因为什么心存芥蒂?” 贾芸无奈道:“赵大人看小侄年幼丧父,担心成亲后没有长辈扶持, 所以……” 这个理由就更莫名其妙了。 当初焦顺高升司务厅主事, 刘长有也跟着鸡犬升天, 赵彦留在杂工所里,原想着顺理成章的接任所正一职,谁成想勤勤恳恳代理了好几个月, 上面却突然空降了个观政进士,仗着学历出身把他吃的死死的。 赵彦恼怒愤恨之余, 这才又重新搭上了焦顺, 想着靠学历拼不赢, 就干脆走关系人脉路线。 而他这次答应把女儿嫁给贾芸,除了贾芸确实人才难得, 也不无借机和焦顺拉近关系的意思。 这既是冲着焦顺来的,怎么又顾虑没有长辈扶持? 焦顺正狐疑不解,忽见贾芸屈膝跪倒大礼参拜, 郑重其事的道:“所以小侄斗胆, 想寄名在叔叔名下!” 这…… 他一言不合就开始认爹, 当真让焦顺有些始料未及。 再想想三年前自己跪倒在焦大身前的情景, 果然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不过贾芸已经十八了,焦顺今年却也不过十九…… 虽说官场上——尤其是宦官之间, 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但终归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好事,焦顺可不想因为这个惹来非议。 但贾芸经过这一年半的历练, 也已经成为了焦顺身边不可或缺的中坚力量,衙门里多少事情都指着他呢, 总不好一点面子都不给。 何况这桩婚事还是焦顺主动撮合的。 思来想去,他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我这时候摆明车马收你做义子, 实在是有些过于扎眼——不如这样,我和赵所副商量一下, 让他女儿认在我名下,如此可好?” 贾芸闻言多少有些失落,可也知道这等事情强求不得,再说以后有不方便当面言说的事情,也还能托妻子暗中转圜,算得上是有利有弊。 于是忙爬起来赞道:“是小侄唐突冒昧了,亏得大人英明!” 二人又闲聊扯几句, 贾芸见焦顺哈欠连连,便准备主动告辞离开。 “香菱。” 焦顺见状招呼道:“去把厨房的粽子每样包几个,让芸哥儿带回去尝尝。” 香菱领命出去,不多时提来大大小小五六十个粽子, 贾芸接在手里,这才千恩万谢的去了。 等他走了,焦顺回屋摸着邢岫烟的肚子,无奈道:“我的儿,不想倒有人比你还急着认爹呢。” ………… 转过天到了端午。 焦顺一早起来,先做了套太祖体操活泛身子,然后蛙跳俯卧撑的好一通忙活。 最后收尾的是一百个仰卧起坐,司棋面对焦顺坐在小腿上压着,焦顺每每起身都要一头撞进减震装甲里才作数。 正撞的司棋心头小鹿乱跳,外面忽然禀报,说是老太太差了鸳鸯来,请焦大爷过去同庆端午。 这也不是焦顺头回和贾家人一起过节,故此他倒也没多想,用温毛巾擦去身上的汗水,换了身简单爽利的,就跟着鸳鸯出了家门。 路上焦顺随口打探,才知道老太太这次找自己去,实是因为贾赦的蛊惑终于起了效果。 不过老太太终究还是防着这不着调的大儿子,并没有让他去弄什么僧道巫神的乱炖法会,而是让王熙凤先请了个算命先生,看到底该怎么改运才好。 结果那算命先生掐指一算,算出近来荣国府屡屡不顺,都是因为毁坏了风水穴眼,却一直不曾弥补所致——而这所谓的风水穴眼,正是当初贪图顶梁木料而被拆掉,又至今不曾重建的大花厅。 搞清楚关节所在,贾母自然就起了重建大花厅的心思。 这虽比不得大观园,却也不是项小工程。 也亏那些干股会被当做陪嫁完璧归赵,并不需要依约拿银子赎回,所以府里还能勉强挤出些富余来。 当初修筑大观园时,就全赖工部的建筑大师山子野出马,这才省去了许多工时工料,如今要用有限的经费重修大花厅,府里头一个想到的自然还是这位老先生。 而这也正是贾母突然派人邀请焦顺的原因。 却说焦顺听完这前因后果,心下不由得暗暗哂笑,什么风水穴眼的,这十有八九是那凤辣子在弄鬼——贾赦惦记着从老太太手里骗银子,王熙凤又何尝不是如此? 约莫是见焦顺沉吟不语,鸳鸯担心他是不喜老太太无事不登三宝殿,于是忙笑着道:“湘云姑娘今儿也来了,大爷去了兴许就能见着呢。” 这倒有些古怪。 先前因为担心会影响到史湘云的清誉,所以史家不赞成让她来荣国府的占了多数。 偏这端午节的,怎么就把人给送来了? 鸳鸯再次回头笑道:“老太太想她了呗,两家是什么关系?断然也不能生分了!” 这句似乎是话里有话。 焦顺正琢磨有什么隐喻,忽听前面的鸳鸯惊呼一声:“哎呦~” 紧接着又响起一个淫邪猥琐的嗓音:“呀,这可撞着我了!” 抬眼望去,却原来是意图行骗,却被王熙凤抢去先机的贾赦。 这厮瞧着倒不像是受了挫折的样子,此时正捋着颌下花白的山羊胡,一双眼睛直勾勾的往鸳鸯身上扫量。 鸳鸯强忍着恶心退了半步,躬身道:“都怪奴婢没看路,竟冲撞了大老爷。” “无妨、无妨。” 贾赦摇头晃脑的道:“你这一撞,倒撞到老爷心里来了!哈、哈哈……” 这也忒油腻了! 焦顺在旁边直起鸡皮疙瘩,鸳鸯自然更不可能接他这茬,往旁边让了两步,嘴里道:“既然大老爷不见怪,那奴婢就先行一步了——老太太还等着见焦大爷呢。” 说着,就要带焦顺绕过贾赦。 可刚迈开步子,贾赦就牛皮糖似的贴了上来,佝偻着身子把个脑袋直往鸳鸯怀里撞。 呸~ 真是个禽兽! 焦顺暗骂一声,却又莫名觉得这个动作有些熟悉。 不过他也来不及多想,直接上前将鸳鸯拉到身后,挺着胸膛迎向了贾赦。 贾赦猝不及防一头顶在焦顺的胸肌上,蹬蹬的倒退了四五步才稳住身形,抬头刚要着恼,却听焦顺笑问:“大老爷拦住我的去路,可是准备拿钱把那借据赎回去?” 这说的自然不是邢夫人特制的那张,而是贾赦写给忠顺王府的借据。 贾赦的怒容登时僵在了脸上,心下暗骂邢氏不该把那麻烦的东西抵给焦顺,却早忘了当初自己曾大赞这买卖做的划算。 “呵呵,不急、此事不急。” 他强笑了两声,不等焦顺再说什么,便绕过二人飞也似的去了。 鸳鸯这才松了口气,忙对焦顺道了个万福:“多谢大爷出手相助。” “小事一桩,不值一提。” 焦顺摆摆手,随口笑道:“我也是从下人里熬出来的,将心比心,这等事情自然能帮就帮。” 这事这话,都令鸳鸯对他好感大升。 到贾母院里了,又低头补了句:“史姑娘来时,就闹着要去什刹海瞧赛龙舟呢,大爷不妨在老太太跟前提一提,如今你也不是外人,同宝二爷一起护送着姑娘们去瞧瞧稀罕,也未尝不可。” 因先前已经刷了不少湘云的好感度,焦顺其实并没有迫切讨好她的念头。 不过鸳鸯这话也是出自一番好意,他便也笑着应了,又琢磨着若能把贾宝玉排除在外,独自守着那群莺莺燕燕,才真算是人间美事儿。 说话间进到了贾母院里,就见各处都是张灯结彩花团锦簇,瞧着和往昔一般无二。 不过去年这时候,张灯结彩的可不只是后宅几位主子院里,而是宁荣街上开始布置,大灯笼小灯笼足能有三五千盏,前后一对比,就知道荣国府如今的财力已是大不如前。 正寻思着,就见贾宝玉从堂屋里迎了出来,笑着招呼道:“焦大哥来了,快里面请,老太太和云妹妹都等着你呢!” 因上次焦顺最先出面阻止了贾政,也算是救了宝玉一条小命,故此两人的关系再次回暖。 不过焦顺早已经不在乎这个了,这厮对美貌的女子乃至男子都是逆来顺受,便偶尔恼了,过不多久也就烟消云散了,但对于颜值一般的却总有挑剔的地方,保不齐哪天他稀里糊涂就又恨上自己了。 当然了,焦顺面上也是笑嘻嘻的,一面探问贾宝玉的伤势可曾大好,一面与他携手走近了堂屋大厅。 就见非但邢夫人李纨熙凤三春钗黛湘云都在,连久不露面的王夫人和薛姨妈也都陪伴在老太太左右。 再加上那些丫鬟、仆妇…… 这屋里当真是阴盛阳衰到了极点。 不过这倒遂了贾宝玉的意,一进门就显得神清气爽,全不见半点当日的凄惨模样。 焦顺的目光在史湘云身上停留了片刻,直瞧的这丫头俏脸绯红,却并没有要避开的意思,反而大方的冲焦顺点头示意。 旁边林黛玉也不知打趣了句什么,两人便笑闹成了一团。 薛宝钗和惜春也都是笑吟吟的,唯独迎春探春姐妹板着脸,像是丢了什么宝贝似的。 焦顺上前见过了几位长辈,又笑着道:“早上我还说呢,家里的粽子不如老太太这里的好吃,不想转脸就得了老太太的请,这可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贾母哈哈一笑,示意焦顺单独坐到下首,又吩咐道:“快把新煮的粽子弄二三百个,给来旺夫妇送去尝尝。” 焦顺替父母谢过了老太太,想起方才鸳鸯的话,便笑道:“有了老太太赏下的,等晌午去瞧赛龙舟的时候,小子可就不用再另外准备了。” “怎么?” 贾宝玉闻言立刻欢喜道:“焦大哥也要去什刹海看龙舟?这可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方才云妹妹也……” “咳!” 史湘云红着脸干咳一声,打断了宝玉的话,但看向焦顺的目光却亮闪闪的透着希冀。 贾母看看史湘云,再看看焦顺,最后迟疑的看向了贾宝玉:“你的身子果然大好了?” “早就大好了!” 贾宝玉方才领着焦顺进门时,腿还一瘸一拐的,此时却猴儿似的上蹿下跳,又主动请缨道:“老太太要办的事情,也只管交给我就是了,去什刹海的路上我正好跟焦大哥说清楚,正事儿闲事儿两不耽误!” 第330章 端午又续 且先不提什刹海。 却说贾赦脚底抹油回到家中,左思右想仍是放不下鸳鸯,于是便喊来邢氏,让她找个机会向老太太讨了鸳鸯,给自己做小老婆。 若换在以前,莫说是讨小老婆了,便是贾赦要杀人,邢氏也只会乖乖的递上刀子。 可如今邢氏有了外心,再瞧贾赦就一百个不满意,自然不肯再为他火中取栗,当下连连摇头道:“那鸳鸯是老太太的心肝儿,吃饭睡觉都离不得她,如何舍得把她给老爷?何况先前老太太才恼了您,硬是关足了一百天才放出来,这会子何苦主动招惹老太太?” “你这无知蠢妇懂个什么?!” 贾赦闻言老脸一沉,没好气的骂道:“老爷我除了贪恋她好颜色,也是想提前布置一步闲棋——老二如今一病不起,也说不准什么时候人就没了,偏王氏又落到那步田地,到时候这府里还不得是老爷我来做主?” 说到‘也说不准什么时候人就没了’几个字时,他眼中便有凶光闪烁。 邢氏想到他近来和那些巫婆神汉来往愈发频密,先是打了个寒颤,继而便也忍不住亢奋起来,往前半步道:“老爷的意思是?” 贾赦捋须道:“这鸳鸯在老太太身边最是得用,老太太手里攥着什么、放在何处,她心里是最清楚不过,如今咱们先把她拢在手心里,将来自然能用上!” 邢氏吃了一惊,脱口道:“你连老太太都诅……” “浑说什么?!” 贾赦打断了邢氏的话,狠狠瞪了她一眼道:“总之这事儿我就交给你了,你务必给我办妥就是!” 邢氏想到未来的好处,一时也就忘了旁的,财迷心窍的连连点头:“老爷尽管放心,老太太不愿意放人,可做丫头哪有不想攀高枝儿的?且等我说通了她,届时自然女大不中留!” “好好好,你快快的去办!” 贾赦听了登时眉开眼笑,摆手示意邢氏立刻着手施为,等邢氏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时候,他又想起了什么,忙补充道:“还有, 那重修大花厅的事儿, 你也趁早和凤丫头说清楚, 老爷我是必要掺一脚的!她若再推三阻四的,二房那边儿可未必还能护的住她!” 这话更是应了邢氏的心思,前些日子因焦顺虚晃一枪, 说是要教训王熙凤,却又突然喊了停, 她嘴上没说, 心里其实也不无埋怨。 如今见贾赦似要支棱起来, 甚至有意要弹压王熙凤,她欣喜之余, 心中的天平竟就有些起伏不定。 眼波流转刚要说些真情实性的,贾赦忽又把脸一沉,不耐烦的催促道:“你这蠢妇还愣着做什么?快快把事情办妥了, 三五日内老爷我就要与那丫头洞房花烛!” 说着, 一张老脸便荡漾开油腻的淫笑, 直瞧的邢氏倒尽了胃口, 那重修旧好的念头刚刚萌芽,就又被连根拔了去。 ………… 返回头再说那什刹海龙王庙。 荣国府的车马到了近处, 早有顺天府的衙役等候多时,为首的正是贾雨村本人。 贾宝玉如今那失魂落魄的样子,自然指不上他出面应酬, 故此焦顺便把他托付给周瑞照看,自行上前与贾雨村谈笑风生。 说实话, 贾雨村满腹的功名利禄,和贾宝玉这样扶不起的阿斗又能有什么共同语言? 平日里每回拜访都要见贾宝玉, 也不过是想拐弯抹角的讨好贾政罢了。 如今既是在外面,又没有荣国府正经长辈在场, 他倒巴不得宝玉不出面,好换成焦顺这同道中人。 而两人见面后寒暄几句,便不约同的说起了扩建蒙学的事儿——成人短期培训班是救急的法子,如今既然已经步入正轨,更为重要的青少年培训自然也要跟上才是。 按理说,京城里的官办蒙学都是半死不活的,左岸门蒙学放不开, 另选一家也就是了。 可惜这世上红眼病的人太多,官场上尤其如此,何况焦顺还是官场上的异类,就更容易招惹非议了。 他这半年因勤工助学的新政青云直上, 也不知遭了多少人的嫉妒,礼部上下对此更是多有微词,认为蒙学招收工读生是替人做嫁衣,白白便宜了外人。 考量到这些因素,扩建左安门蒙学,就成了迫不得已的折中之选。 而既然要征地扩建,自然绕不过顺天府这地头蛇。 说起公事来,焦顺一时半刻自然脱不开身,好在还有周瑞纵览全局,领着车队来到刚清理出来的空地上,有条不紊的忙碌起来。 先是让家丁们卸下板车上的布幔,在临湖的地方围出一块c字形,清理扫撒干净之后,又在里面摆好了几案,然后马车挨个停在布幔的入口处,让小姐丫鬟们依此进入里面。 等姑娘们各自落了座,外面又流水似的送来各式糕点、零嘴、檀香、风铃等物,其中甚至还有几副钓具——只是却言明了必须是丫鬟、仆妇们操作,姑娘们万不能靠近岸边。 薛宝钗见后面送进来的东西千奇百怪,虽不知是从何处采买来的,但见是红玉在居中调度,料来必是焦顺的手笔,不由摇头笑道:“林妹妹一句话,倒叫焦大哥真真破费了——红玉姑娘,且先别急着搬东西,我们这里有些话要说。” 这还是众人当中头一个叫对红玉名字的,林红玉一时对薛宝钗好感大升,忙恭敬的应了,又和莺儿一起屏退了那些粗使的仆妇们。 少了闲杂人等干扰之后,姑娘们便忙围住贾宝玉,七嘴八舌的解劝起来,连湘云也一样混迹其中——她虽不喜宝玉对待朋友的态度,可到底是自小亲近的表哥,自然不能对其置之不理。 内中唯有林黛玉不曾近前,反拉过一旁的红玉,询问起邢岫烟的近况来。 那贾宝玉一时钻了牛角尖,任凭众人如何解劝也充耳不闻,嘴里反反复复就一句‘都是我害了他’,除此再无旁的反应。 就在众人急的团团乱转之时,外面一个仆妇探头进来,扬声道:“袭人姑娘、袭人姑娘,李贵说有要事要禀给二爷,您看……” “这……” 袭人下意识望向了宝钗。 薛宝钗想着不管是什么消息,只要能刺激的宝玉有了反应就是好事,于是立刻道:“如今既在外面,也没那么多好避讳的,你让他进来禀报就是了!” 说是这么说,但众姐妹还是先躲出去老远,这才命人去召李贵进来禀报。 探春因见史湘云向岸边远眺,知道她是惦念着焦顺,不由冷笑道:“这焦顺到底是怎么回事?二哥哥这等样子,偏他还有功夫与那贾雨村长篇大论!” 史湘云闻言有些莫名其妙,正要询问探春为何如此针对焦顺,就见李贵一路小跑目不斜视的到了贾宝玉身前,报喜道:“二爷!我让人按照焦大爷的意思,谎称是北静王派来的,如今已经把蒋公子送到北静王府去了!” “什么?!” 这下贾宝玉终于有了动静,一把攥住李贵的手,激动道:“果然已经把琪官送到王府去了?!” “这还能有假?我亲眼瞧着蒋公子上了马车,这才回来禀报的!” “那……” 贾宝玉还要追问细节,却忽又想起了蒋玉菡的现状,一时又颓然大:“可他已经伤成了那副样子,便到了北静王府又能如何?” “二爷放心!” 李贵忙道:“北静王何等人物,什么样的神医请不来?就说那太医院的秦院使,二爷也是亲眼见过的,只怕生死人肉白骨的手段都有,何况是这些小伤?” 这番话若换成是个明白人肯定不会相信,但贾宝玉一来本就迷了心窍,二来他也更愿意相信蒋玉菡还能恢复如初。 当下激动的蹿将起来,嚷着这就要去北静王府探视! 袭人几个好容易劝住,他悻悻的坐回席间,又突然想起了焦顺,忙问:“焦大哥呢?我方才一时慌了神,亏是他应对得当,才使得琪官不曾流落街头,我何该替琪官拜谢才是!” 等李贵禀称焦顺正和贾雨村应酬,他又大摇其头:“我实不爱见那雨村,还是等焦大哥回来,再替琪官谢他吧。” 众女侧耳旁听到这里,林黛玉突然噗嗤一笑,捂着嘴打趣探春道:“三妹妹一向精明过人,不想这回才刚说了话,就打了嘴。” 探春心下暗恨,强笑着辩解道:“我也是记挂着二哥哥,才一时口不择言。” 薛宝钗见她脸上似有些挂不住,忙大圆场道:“这不正应了林妹妹先前那话,焦大哥果是个周全的!” 眼见李贵告退,她忙又张罗着让姐妹们各安其座,免得林黛玉再刺激到探春。 史湘云却留了个心眼,暗中和惜春换了座位,靠近探春悄声问:“三姐姐,焦大哥莫不是哪里得罪了你,怎么你今儿总针对他?” 哪里是我针对他,是他先‘针’对我的! 探春暗中咬牙,面上却笑道:“瞧你,我不过是打趣他两句,你倒巴巴的替他来兴师问罪了?可见果然是女大不中留了!” “呸,明明你比我还大些呢!” 两人扑到一处闹腾起来,旁边迎春听姐妹们交口称赞焦顺,却是禁不住黯然神伤。 又过了一刻钟,焦顺这才姗姗来迟,身后却还跟了两个挑担子的仆妇。 进来见众人都投眼往来,他大方的做了个罗圈揖,笑道:“让宝兄弟和妹妹们久等了,我因想着单只是观赛,未免少了些趣味,所以特意差人去工部拿了些彩头来,如今东西到了才敢来献丑。” 说着,示意那两个仆妇挑着担子,在众女身前挨个展示了一遍。 众女见那框里,都是些惟妙惟肖的木偶、布偶,其中还有上发条的,显然并非是一般的死物件,不由都啧啧称奇。 贾宝玉因在工部内坊游逛过几回,初时对这些东西颇不以为意,可等瞧见里面混杂着几个极精致的仕女娃娃,登时便来了兴致,拿起来左瞧右看爱不释手,一时连蒋玉菡都给忘了。 众人见状又是好笑又有些无奈,林黛玉好奇的问道:“工部怎么还做这些东西?” 焦顺笑道:“原是我特意给你们侄子、侄女预备的,如今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 众女闻言都赞他有心,只薛宝钗有些担忧的看了眼湘云,只是见她似乎并不在意,便也没说什么。 倒是林黛玉偏头打趣湘云道:“云丫头,感情焦大哥是把咱们都当成小孩子了。” 湘云还没开口,贾宝玉就先大摇其头:“不妥、不妥!这样的好东西若给刚出生的娃儿摆弄,岂不是糟践了?” 说着,又把两个体态各异的娃娃放在鼻子底下细嗅,痴汉也似的赞道:“明是死物件,偏做的活人一般,内里竟还有女儿家的香气呢!” 众人都不知该如何品评他这番举动,只好当成是没听见一般,史湘云更是主动岔开话题道:“怪不得好些东西我从未见过——可既是给孩子的东西,我们又怎好横刀夺爱?” “不妨事,我再让人造新的就是了。” 焦顺笑道:“说是给孩子的,其实好些个都能当靠垫、摆设用,只要大家不嫌弃就好。” 湘云拿起个一尺半【约五十厘米】高的熊猫玩偶,抚摸着那光滑细润的绒毛,赞道:“这做工用料极好,更难得的是将这食铁兽弄的我见犹怜,焦大哥着实是用心了,若是我,只怕都不忍心拿出来做彩头呢。” 话音方落,林黛玉便拍手促狭道:“好啊,还没过门就先管起家来了!不成,今儿我们偏要吃你们这大户,大家说是不是?!” 贾宝玉头一个高声附和,手里兀自攥着仕女娃娃不肯放开。 薛宝钗等人也都凑趣相应。 焦顺顺势解说:“那咱们就拿这龙舟做赌注,每人自选三艘,猜中前三名的优先选,剩下的以此类推……” 不等他把话说完,贾宝玉便起身连连作揖道:“姐妹们千万记得把这几个娃娃留给我,我实爱它们爱的不行,若落不到我手里,只怕夜里都睡不着觉!” 这样子…… 活像是后世痴迷手办的肥宅。 想想方才他还在为蒋玉菡黯然神伤,焦顺不由感慨,果然是多情公子薄幸人! 第331章 鸳鸯女誓绝鸳鸯偶、焦畅卿无心插细柳上 却说定下了彩头之后,众女便公推焦顺这个发起人做裁判,将大家选定的龙舟一一记下。 这端午龙舟赛前后分成三轮,每轮又有十二支队伍参赛。 第一轮是探春拔了头筹,她虽也瞧着那些玩偶有趣可人,却不愿意沾染焦顺的东西,故此干脆选了个仕女娃娃,顺水推舟的转赠给了宝玉。 后面两次她也是如法炮制,使得贾宝玉提前收集齐了全部五个仕女娃娃,还余出一次挑选的机会,帮袭人挑了个半人多高的真丝抱枕。 最后有那多的剩的,焦顺也没跟人声张,直接命人将大部分送到了史湘云车上,又留了纸条让她把喜欢的留下,不中意的送出去做人情。 而等回程的路上,史湘云发现玩偶和纸条,心下愈发如同抹了蜜一般——这半日下来两人虽没几句正经对答,可焦顺却处处露着体贴殷勤,大事小情更是处置极为出彩,让她这个未婚妻也跟着面上有光。 湘云素来就是个大方的,何况焦顺也说了,让她选些出来做人情。 故此等回到家便分了三份出来,一份亲自给李纨送了去,一份让翠缕拿给了王熙凤、平儿,最后一份则是托李纨送去东府那边儿。 李纨那边儿且先不论。 翠缕抱着两个毛绒玩具寻到王熙凤院里,却听说王熙凤被大太太喊了去。 还好平儿在家,翠缕便把两个毛绒玩具都交到她手上,嬉笑道:“这也是赶上了,姐姐先选可心的,等选好了再把不喜欢的给二奶奶就是。” 平儿刚想答话,外面王熙凤便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一面吆喝着让平儿更衣, 一面纳闷的打量那两个毛绒玩具:“这是哪里来的?虽怪模怪样的, 瞧着倒比那布老虎有趣多了。” “是我们姑娘在外面赢的彩头。” 翠缕把什刹海事情简单说了,又刻意显摆道:“后来有那多的, 焦大爷也都给了我们姑娘——可我们姑娘也实在没处摆放,便让我给奶奶和平姐姐送来当个玩物,或者干脆拿来赏人也成。” “呦~” 王熙凤别有深意的搜了眼平儿,嬉笑道:“你们姑娘有心了, 顺哥儿也有心了!” 又寒暄了几句, 这才打发翠缕去了。 等翠缕一走,王熙凤把那两个绒毛玩具摆在桌上,啧啧称奇道:“倒也真是有趣——哎,你也时不时就过去走一遭, 怎不见你带两件回来?” 平儿撇嘴:“我就空着手, 奶奶都还要当贼拿我呢,哪还敢捎回什么来?” 随即忙岔开了话题:“奶奶不是刚从大太太屋里回来吗,这换上衣服又准备去哪儿?” “嗐,别提了!” 王熙凤一面照镜子补妆, 一面无奈道:“老爷看上了鸳鸯,大太太非拉着我去跟老太太讨她呢!” 平儿闻言摇头笑道:“我瞧这事儿未必能成,平常我们背着人说起话来, 听她话里话外的意思, 顶瞧不上大老爷那样的做派,只怕未必肯依从。” 凤姐儿点头认可了她的推断,又道:“方才我也劝过大太太来着, 偏她就拉下脸来呵斥我——这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我也便一味的应承敷衍, 由着她去自讨没趣。” 顿了顿,又道:“对了,大太太还想让你跟鸳鸯说合呢, 依我看, 趁着她还没来, 你索性到园子里逛逛, 估量着她走了你再回来。” 平儿答应一声,便忙躲到了大观园里。 说也巧,那邢氏在贾母面前张不开嘴,便照着原计划想要利诱鸳鸯, 让她自己来打这个先锋。 谁知鸳鸯左右言语,邢氏见说不动她,又想着自来都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消她家里有意攀附权贵,这事儿也一样能成,索性撇下鸳鸯,去寻王熙凤打探鸳鸯家中的现状。 鸳鸯因听邢氏这话头,知道必是还有下文,干脆也躲到了园子里。 两人就这么迎头撞在一处,见左右无人, 平儿打趣道:“呦,新姨娘来了!” 鸳鸯听了, 登时便涨红了脸,恼道:“原来你们串通一气算计我,等我先找你主子算账去!” 平儿见她当真恼了, 忙拉着她到一旁大石头上坐下,把方才主仆两个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鸳鸯听完冷笑道:“咱们这关系,有些话有些事我也不瞒着你, 别说大老爷要我做小老婆,就是大太太这会子死了,他三媒六聘的娶我做大老婆,我也不去!” 平儿还没说什么,大石头后面就有人哈哈大笑:“好个没脸的丫头,亏你说这话也不怕牙碜!” 两人都是吃了一惊,随即见是袭人从石头后面转出来,这才又松了口气。 却听袭人道:“论理我不该背后说人,可这个大老爷也太好色了,家里但凡是平头正脸的,他是一个都不肯放过!” 平儿在一旁笑道:“你既不愿意,我教你个法子,不用费事就能了解此事。” 鸳鸯道:“什么法子?你说来我听。” “你只和老太太说,就说已经给了琏二爷了,大老爷就不好要了。” “呸!” 鸳鸯恼怒的啐道:“你们家琏二爷又能好到哪去?前头你主子和他为什么闹起来,你当我不知道是怎得?” 袭人笑道:“既然他们两个你都不愿意,那我就和老太太说,叫老太太说把你已经许了宝玉了,大老爷自然也就死了心了。” “你们!” 鸳鸯愤然起身,顿足骂道:“两个不得好死的小蹄子,我把你们当自己人,想着能帮忙拿个主意也好,谁知你们一味的取笑我!哼~你们自为都有了结果了,将来都是做姨娘的,可据我看,天下的事未必都遂心如意,你们且收着些儿,小心别乐过了头儿!” 两人见她恼了,忙赔笑讨饶,又问鸳鸯自己是个什么主意。 鸳鸯银牙一咬,冷笑道:“能有什么主意?左右我不依他就是了!” 平儿摇头道:“你硬挺着不答应,这事儿也未必能了断——大老爷的性子你是知道的。虽然你是老太太房里的人,如今他不敢把你怎么样,可难道你还能跟老太太一辈子不成?拖到那时再落到他手上,却只怕……” “怕什么?!” 鸳鸯赌气道:“老太太在一日,我一日不离,若是老太太归西去了,他横竖还有三年的孝呢,难道才死了娘就先收小老婆不成?!退一万步说,他就真这般罔顾人伦,我大不了绞了头发做姑子去,再不然,横竖还有一死!” 听她说的刚烈决绝,平儿袭人对视了一眼,都不知这事儿到底该如何收场。 半晌,平儿忽然幽幽一叹:“其实头两年来旺婶儿就相中你了,还打算央二奶奶帮着说合呢,可惜还没等开口,他就先得了爵位官身,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若当初这事儿能成,你如今早就是正经官太太了。” 鸳鸯闻言愣怔了片刻,方摇头道:“是我命里无福。” “咦?” 袭人从中听出了故事,不由诧异道:“先前说琏二爷和宝二爷你都不答应,却怎么说到焦大爷你就改了口风?这倒真是奇了,凭他再怎么,难道还能越过琏二爷和宝二爷不成?” 鸳鸯自知失言,原本想要敷衍过去,可耐不住袭人纠缠,最后只好破罐子破摔道:“若论出身、相貌,自是没得比,可他原是与咱们一样的奴才,如今却能在老太太面前谈笑风生,比一般的世交子弟还受尊重,这其中所付出的努力和辛苦,只怕比你们主子强出百倍不止!” 说着,她又想起了上午的情景:“尤其到这份上,他还能不忘根本,同咱们这些人将心比心……” 袭人听到这里,忍不住做出牙酸的表情,咋舌道:“瞧你这说的,快把焦大爷夸到天上去了!真要论起来,他屋里那些个丫鬟,又有那个没被收用的?若依我说,他只怕和大老爷也差不到哪去!” 鸳鸯正要反驳,旁边平儿先不依了,板起脸来道:“这话就不对了,大老爷那是牛不喝水强按头,焦大爷屋里的可都是上赶着的——晴雯那浪蹄子更是因为赌气,就趁着主子酒醉自己爬上了床!错非是来旺婶宽容,焦大爷又肯回护她,换了谁家能容得下这样的?” 鸳鸯也道:“焦大爷虽也贪婪女色,可对身边人却不是大老爷、琏二爷能比的!要依着我说,宝玉虽待你们也好,却未必有焦大爷照管的周全!” 见她两个众口一词,袭人纵然心里不服,却也只好服软讨饶。 恰这会儿的功夫,鸳鸯的嫂子找了来,说是有天大的喜事,其实不过是借着这小姑子攀高枝儿罢了。 鸳鸯不客气的点破了她的心思,她又拿平儿和袭人的身份说事儿,结果再次被三人冷嘲热讽的顶了回去。 她嫂子自觉没趣,只好去向大太太回禀。 邢氏没了主意,只好又回禀给了贾赦。 贾赦先将她劈头盖脸好一通骂,然后又命人找了鸳鸯的哥哥金文祥去,关上门直谋划到后半夜方歇。 而因为自家嫂子的嘴脸,鸳鸯也是气的一夜没睡。 第二天一早,金文祥就来请示贾母,说要接妹妹回家去逛逛。 贾母允了,命鸳鸯出去,鸳鸯本不想去,可在老太太面前又不好声张,只得勉强跟着哥哥回到了家中。 ………… 返回头再说王熙凤,因从平儿口中确认了鸳鸯的心意,更觉得这事儿沾染不得,于是早上抓紧时间处置完家务,便寻了个由头躲到了老太太屋里。 说来这由头也是现成的。 昨儿蒋玉菡那事儿瞧见的人不少,自然免不了有在王熙凤面前卖嘴的。 凤姐儿便拿了这事儿,在老太太面前绘声绘色的说了。 老太太听完后怕的不行,捻着玛瑙手串道:“阿弥陀佛!也亏的有顺哥儿在,不然要闹出什么来,可如何是好?” 打从焦顺成了史家的准女婿,又给史家寻了条光明正大的财路,这老太太对焦顺是越看越顺眼。 如今又听说他立了大功,便道:“昨儿就说要设宴请他,偏你们出去闹了这一遭,回来又多说乏了——不如今儿我单设一桌请他,也算是酬谢酬谢?” 说着,便扬声呼喊:“鸳鸯、鸳鸯!” 旁边丫鬟忙提醒道:“老太太,鸳鸯姐姐一早就被他哥哥接回去了。” “哦,我又给忘了。” 贾母恍然的一拍头,转而吩咐王熙凤道:“凤丫头,那这事儿我就交托给你了——到时候记得让琏儿过来陪酒,以前是主仆,往后可就得当亲戚处了。” 说着,又忍不住叹气:“鸳鸯不在,这屋里真是一个中用的都没有!” 王熙凤正要赖在她这里,免得再让邢氏缠上,自然是满口答应了,一面铺派酒宴、一面给焦顺下帖子。 这端午焦顺本只有一天假,但前几天张罗着毕业典礼的事儿,一直也没空休息,昨儿好容易放假,又被拉去跑前忙后的,故此干脆又补了一日休沐。 日上三竿,他抚弄着玉钏身上的情趣亵衣,正要乘兴再来个返肠小段儿,结果就得了贾母的帖子。 无奈只得洗漱更衣,抖擞精神前去应酬。 到了贾母院里,恰与鸳鸯打了个照面,焦顺以为她是迎出来的,倒也并未太过在意,只是照例笑着招呼了一声。 鸳鸯却有些神情恍惚,愣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要还礼。 焦顺察觉出异样,却也不好细问究竟,随手从袖筒里摸出个木制魔方,冲鸳鸯笑道:“昨儿瞧龙舟赛时我特意准备了些彩头,这还有剩的,姑娘若不嫌弃就拿去解闷。” 说着,又演示了一下玩儿法。 鸳鸯再次愣怔了好一会儿,才郑重其事的接过了那魔方,冲焦顺道了个万福:“多承焦大爷记挂了。” “不值什么,不值什么。” 焦顺故作大度的摆摆手,这才跟着她进到了屋里。 且不提在老太太跟前如何。 却说贾赦在家接到金文祥的消息,说是鸳鸯已经答应去跟老太太说了,登时喜的眉开眼笑,一面督促邢氏准备好洞房花烛,一面又吩咐金文祥去打探消息,只等鸳鸯和老太太说了,便立刻拿轿子抬了来。 只是左等右等,也不见那边儿传回消息,他渐渐不耐烦起来,便又命人去催促金文祥夫妇,还特意交代一切从简,赶紧把人弄来才是最重要的。 第332章 鸳鸯女誓绝鸳鸯偶、焦畅卿无心插细柳下 【喜大普奔,将近110w字,终于有盟主了,等老嗷蓄蓄力就加更一章——嗯,未必有四千,但至少有三千字。】 就在老太太设宴款待焦顺的同时,贾环也风风火火的寻到了赵姨娘屋里。 “母亲、母亲!” 一进门,他就满脸委屈的往赵姨娘怀里扎,嘴里连声控诉道:“昨儿宝二哥和姐姐们出去逛,阖府的人都去了,偏不带上我!她们在外面打赌得了彩头,回来给丫鬟送了一大堆,偏也不给我一个!” 眼见他扭股糖似的闹,赵姨娘挥退了屋里的丫鬟,没好气骂道:“你如今也大了,是这府里正经的爷们,怎么还跟没断奶似的,白白让下面人笑话你!” 说着,强行让他在身前立正。 贾环摸摸鼻子,不以为意的道:“母亲不是说这府里往后就是您做主了吗,难道还由着她们笑话我不成?” 说着又拉扯赵姨娘的袖子道:“反正那彩头必须有我一份!” 赵姨娘一指头戳在儿子眉心,呵斥道:“没用的东西,不过是些玩意儿罢了,就算多了它又能怎得?有这功夫你好生读书,等把宝玉比下去,我也好在老爷面前抬举你不是?!” 听母亲不肯帮自己,还催着让自己去读书,贾环立刻往床上一扑,打滚儿尥蹶子的撒泼:“我不、我不!我就要那彩头、我就要那彩头!” “嘘!” 赵姨娘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着里间道:“老爷就在里间呢,你是皮痒了不成?” 贾环的声音登时降了八度,哼哼唧唧的道:“反正我就要那彩头,母亲若不给我讨来,我就再也不读这鸟书了!” 赵姨娘无奈,只好应道:“好好好,依你、都依你就是,几件玩意儿值什么?我这就找你姐姐讨去!” 谁知贾环却撇嘴道:“你不用去找我姐姐,我姐姐手里一件都没有!” “怎么会?” 赵姨娘愕然:“你不是说还有多出来送人的么?难道旁人都得了许多,独她就一件没得?” “得是得了。” 贾环一骨碌爬起来,愤愤不平道:“听说她还拔了头筹呢!只是后来探春姐姐把得来的彩头,一股脑全都送给了宝二哥!” 赵姨娘一听这话也气得不轻,叉腰骂道:“好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小蹄子,对咱们娘俩从不见她这么大方,偏把别人肚里爬出来的当亲哥哥——你等着我的,瞧我怎么收拾她!” 生了会儿闷气,她又问:“那彩头谁得的最多?” “应该是湘云姐姐吧,听说她送昨儿出去好些个呢。” “怎么是她?” 赵姨娘闻言皱起了眉头,若是迎春、惜春、甚至是宝钗,这事儿都好商量,可那史湘云…… “这是焦大哥出的彩头,自然紧着湘云姐姐先拿!” “原来是他?” 赵姨娘闻言眼前一亮,当下底气就足了,拍着饱满的胸脯道:“你等着,我一准儿给你讨最好的来!” 随即又吩咐道:“你去打听打听,看他今儿是否在家。” 贾环忙道:“在呢、在呢!听说因为昨儿的事儿,老太太中午要专门设宴请他呢!” 赵姨娘便又差丫鬟去老太太院里守着,只等那边儿酒宴快散了,就赶紧回来禀报。 贾环见她果然上了心,这才满意的回了自己屋里。 而等贾环一走,赵姨娘便就坐到了梳妆台前。 她平素是最爱捯饬妆容的,否则也不会一直荣宠不衰,只是自古女为悦己者容,先前贾政虽是有心无力,总还是能认真欣赏;现在整个人都颓了,每日里长吁短叹的,是既无力又无心,弄的赵姨娘也颇没趣味。 如今要去见焦顺,她满心的表现欲便又勃勃而生。 ………… 再说贾母院里。 跟着在厅里忙了一阵子,鸳鸯得空出来,原是想把那魔方好生收起来,可等到了厢房里,看着魔方脑子里就浮现出平儿的那番话,一时不由怔怔的出起神儿来。 作为老太太的左右手,鸳鸯可以说是站在了奴仆的顶点,便府里的主子们等闲也要给她三分薄面。 可也正因为达到了顶点,才让她对前路更为迷茫,总觉得不管未来如何,都只会是一路往下滑。 而焦顺的出现,则像是在这茫茫前路上亮起了一座灯塔——虽然是可望不可即的灯塔,但这并不妨碍鸳鸯对其生出‘寄情’之感,并对其暗中关注。 这些日子每每听闻焦顺在外面,又取得了什么样的成就,她就忍不住心驰神往,将自己代入其中。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被焦顺几句将心比心的言语,就轻易触动了心弦。 原本以为是自己一厢情愿,不想就听了平儿那番言语,随后又得了焦顺的礼物…… “姑娘、姑娘!” 鸳鸯正捧着那魔方遐想连篇,金文祥家的就匆匆寻了过来,见她正捧着个物件把玩,急的直顿足道:“我的好姑娘哎!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有心摆弄这些玩物?赶紧把那天大的喜事儿告诉老太太,让她老人家也跟着高兴高兴啊!” 鸳鸯的手一紧,只捏的那魔方咔咔作响,随即忙又小心的放在了妆盒里,起身咬牙道:“好,那你就跟我去见老太太吧!” 说着,扯住自家嫂子便往堂屋里去。 “哎!姑娘,你要做什么?姑娘!咱们再商量、再商量啊!” 金文祥家的瞧出不对来,一时吓的魂的都飞了,打着提溜儿往后缩,可还是被鸳鸯生拖硬拽的到了堂屋厅里。 彼时老太太在罗汉床上对坐谈笑,焦顺和贾琏则围着一张方桌表演着虚情假意,见这姑嫂两个拉拉扯扯的进来,都下意识停了话茬。 到了屋子正中,鸳鸯丢开嫂子的手,噗通一声跪倒在贾母身前,悲声道:“老太太,昨儿大太太来找我,给大老爷保媒,说要讨我去做小老婆,因为我不肯依从,大老爷索性说我恋着宝玉,不然就是要等着往外聘,还说我就是到了天上,这一辈子也跳不出他的手掌心!” “我如今是铁了心的,当着众人在这里,这辈子莫说是‘宝玉’,便是‘宝金’‘宝银’‘宝天王’‘宝皇帝’,我也不嫁!就是老太太逼着我,我一刀抹死了,也不能从命!” “若有造化,我死在老太太之先,若没造化……” 听到这里,焦顺也终于依稀记起了原着的剧情,下面好像鸳鸯就要赌咒发誓一辈子不嫁人了。 虽说这事儿本来和他没关系,可瞧这丫头烈性,他也不由动了恻隐之心,于是插口道:“鸳鸯姑娘用不着如此,老太太活菩萨似的,素来又最疼身边人,往后自然少不了你一段好姻缘。” 鸳鸯感激的看向焦顺,但略一迟疑之后,她还是咬牙赌咒道:“若没造化,等服侍老太太归了西,我也不跟着我老子娘哥哥去,或是寻死,或是剪了头发当尼姑!若我有半句假话,日后再图别的,天地鬼神、日头月亮照着嗓子,从嗓子里头长疔烂了出来,烂化成酱在这里!” 说着,又从袖子里翻出一把剪刀,左手扯散了头发,右手攥着剪子就铰! 等众仆妇丫鬟得了老太太吩咐,扑上去阻拦时,已剪下了半缕来,好在她头发茂密,重新挽上还不算太明显。 必是贾母早被气的浑身乱颤,把拐杖往地上重重的一戳,怒道:“好啊、好啊!我通共剩了这么一个可靠的人,他们还要来算计!” 说着,又迁怒起了贾琏王熙凤夫妇:“你们原来都是哄我的!外头孝敬,暗地里盘算我。有好东西也来要,有好人也来要,剩了这么个毛丫头,见我待她好了,你们自然气不过,先弄开了她,才好摆弄我!” 贾琏被骂的噤若寒蝉,王熙凤倒是满肚子话要说,可一来见老太太正在气头上,二来做儿媳妇的总不好当众非议公婆,于是也只能闷不做声。 老太太见他们夫妇不言语,气的还要再骂,亏得焦顺在一旁打圆场道:“老太太明鉴,这自来谈婚论嫁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听说做老子的要收屋里人,还先要儿子儿媳首肯的。” 贾琏这才连忙符合道:“是啊老太太,这事儿我一概不知,若知道,也不敢来您跟前儿讨骂了。” “若这么说,倒是我错怪你们了。” 贾母的表情这才和缓了些,又埋怨一旁的王熙凤道:“凤丫头,你平时一向伶牙俐齿的,怎得方才连辩解几句都忘了?” 王熙凤却撒娇道:“呦~我还没挑老太太的不是,老太太倒寻上我了?要依我说,这事儿就怪老太太会调理人,调理的水葱儿似的招人爱,怎么怨得人惦记?我幸亏是孙子媳妇,若是孙子,我早要了,还能等到这会子?” 她这正话反说,惹得贾母也笑了出来:“罢罢罢,既这样,我也不要了,你带了去罢!” 凤姐儿道:“等着修行完这辈子,来生托生个男人,我再要罢。” 老太太又道:“你带了去,给琏儿放在屋里,看你那没脸的公公还要不要了!” 凤姐儿将手里的帕子一甩,夸张的道:“琏儿不配,就只配我和平儿这一对烧糊了的卷子和他混罢。” 说的众人都笑起来了。 贾琏也跟着笑,细瞧却是满脸幽怨。 原本他一心认定家花不如野花香,夫妻刚分居的时候,只以为从此‘顿开金锁走蛟龙’,巴不得就此离这黄脸婆远些,好尽情的逍遥快活呢。 可时间一长,他的想法逐渐就有了转变。 一来是距离产生美,容易让人产生小别胜新婚的错觉。 二来么…… 他手上的银子早花干净了,这两袖清风如何去外面逍遥快活? 而府里面因为多姑娘的前例,又有几个敢在王熙凤眼皮底下和他勾三搭四的? 就有那么一两个胆大包天的,姿色身段也都跟凤姐、平儿差了好些行市,两厢一对比,这野花反倒不如家花香了。 所以他最近几次向王熙凤卖乖示好,想要破镜重圆,谁知王熙凤却是冷嘲热讽,半点亲近的意思也没有。 这也还罢了,偏她在老太太面前,又说出如此卖乖的话来。 贾琏有心拆穿,可又顾忌自己的脸面,怕传出惹人耻笑,最后也只能咬碎了牙往肚里吞。 却说老太太消了怒火,便不肯再在焦顺面前抖落家私,于是略过这话不提,又说起了霁月清风的事情。 这些无需多提。 却说焦顺席间出去方便,刚从茅厕里出来,就见鸳鸯正亲自捧了水盆毛巾等着帮自己净手,当下不由摇头道:“姑娘何苦如此决绝?” 鸳鸯微一躬身,郑重的道了谢,然后才解释道:“我知道焦大爷是为了我好,可到底他是主子,是老太太的骨血,本就是以下克上的事儿,何况我那哥嫂又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我若还希图着有个往后,只怕未必能保得住当下!” 不得不说,这果然是个有主见的。 只可惜…… 有那誓言在前,想把她讨回家显然是不能了。 想到这里焦顺就少了七分兴致,只随口丢出一句片汤话:“真是难为你了——日后若有什么不顺遂的就去找我,能帮的我一定帮。” 这话反着听就是不能帮的就肯定不帮。 鸳鸯却显然把这话当成了真情实意,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微微泛红,用力的冲焦顺点了点头。 虽然鸳鸯的事情暂时被压了下去,可老太太到底是坏了兴致,故此这回宴请又闹了个虎头蛇尾。 不过焦顺倒乐得如此,他和贾琏倒不是没有共同语言,可当着老太太的面,那些风花雪月的东西又如何说的出口? 于是席间就只能鸡同鸭讲,这对于二人来说都是一场折磨,自然越早结束越好。 等从老太太院里出来,焦顺正琢磨是去东府探视儿子,还是直接回家休息,冷不丁就见不远处有个花枝招展的妇人,正冲自己连连招手。 这赵姨娘当真是个蠢货,大人庭广众之下怎敢兜搭?! 焦顺心下暗骂一声,装作没看见一样,目不斜视的往东府的方向去了。 谁知赵姨娘却不依不饶的追了上来,一边追还一边毫不避讳的呼喊‘焦大爷留步’。 焦顺生怕她把阖府上下都惊动了,只好站住脚步,回头狠狠的瞪着她。 赵姨娘被吓得脚下一顿,随即忙解释道:“听说昨儿大爷拿了好些小孩子的玩物当彩头?却怎么也不给我们环哥儿留几件,如今他闹着管我要,我也是实在没法子,才厚着脸皮找了来。” 听她说是有正经理由,焦顺这才稍稍放下心来,隔着丈许远扬声道:“些许玩物罢了,也值得姨娘亲自来讨?不过也是我粗心大意,竟忘了环哥儿的份儿——这样吧,我回头……” 他本想说回头差人给贾环送去,可说到半截,见赵姨娘搔首弄姿连抛媚眼,一时就起了误会,临时改口道:“这样吧,姨娘晚上去大观园的芦雪庵里候着,我到时候挑几件好的让人给你送去。” 顿了顿,又特意点醒道:“你一个人去就好,千万别让别人知道,免得惹来麻烦。” 赵姨娘听到这里,如何还不明白他的意思。 心下恼道,这贼汉子还真以为自己是那恋奸情热,只顾贪欢的荡妇不成? 当下一咬银牙吐出四个字来:“什么时辰?” 第333章 夜探芦雪庵 【加更蓄力ing……】 与赵姨娘约好了时辰,焦顺施施然折回向西,顺着内子墙一路寻到大观园的某个角门前,他看看四下无人,便把一片树叶塞进了左边衔环兽头口中。 等确认树叶不会被风吹落之后,焦顺这才又重新迈步往家走。 这是焦顺和杨氏约定好的暗号,每天入夜前杨氏都会巡视此处,若瞧见焦顺留下的标记,晚上便会设法接应他入内。 且不提焦顺回家后如何整军备战。 却说赵姨娘回到后宅,先废了一番功夫编好理由,这才进到里间卧室寻贾政告假。 “我听说三丫头昨儿在外面受了风,这上回就没好透,如今又……所以我想过去探视探视。” 贾政手捧书卷歪在床上,似乎没听见一样,没有半点反应。 就在赵姨娘想要再重复一遍的时候,他才慢吞吞的点了点头:“你去吧。” 这存周公行如今走坐卧都使得,就是受不得累,浑身上下绵软无力,有骨头的地方尚且松垮,那没骨头撑着的所在,就更是一天到晚软趴趴的。 “哎~” 赵姨娘脆声应了,又进一步道:“若真病了,奴想守她一夜,老爷您看?” 又是好半晌,贾政才头也不抬的回了两个字:“随你。” 赵姨娘便领了个亲信小丫鬟,匆匆寻到了大观园里。 因这回焦顺说让她独自赴约,她起初倒没想过要拉女儿垫背,只是想到探春把彩头都给了宝玉,偏对自己的亲弟弟不闻不问,就忍不住劈头盖脸的喝骂起来。 谁知贾探春压根不以为意,任凭她怎么控诉,也只手托香腮在个小册子上勾勾画画的,偶尔抬眼看想母亲,也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赵姨娘自打住进堂屋里,几曾受过这样的冷遇? 何况这还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她一时恼怒,索性遣散了丫鬟, 咬牙道:“那焦顺又惦记上你了,让咱们晚上去芦雪庵里等着他呢。” 贾探春脸上登时变色, 脱口问道:“芦雪庵?这园子守备森严, 他晚上怎么进得来?” “这我哪知道?” 赵姨娘没好气道:“反正他就让我晚上……让咱们晚上去芦雪庵里等着,瞧那意思, 显然是有法子进来。” 探春从她话里听出了蹊跷,知道这多半是她一时恼恨自己,所以才自作主张,不由得心寒至极。 赵姨娘见她没了言语, 忍不住追问道:“你到底去不去,总得给句准话吧?” 探春仍是不答。 赵姨娘反倒有些心虚起来, 色厉内荏的道:“我也不是非要你去, 只是这也没个把门望风的, 万一被谁给撞破了, 咱们可就全完了!” “届时你只在外面守着就是, 那丢人现眼的都是我来, 这难道还不行吗?” 探春这回终于有了反应,就见她阴沉着一张瓜子脸, 在屋里来回踱了两圈,突然问道:“果真只要守着就成?!” “当然是真的!” 赵姨娘见终于说动了她, 连忙拍着胸脯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来着?再说这又是在园子里, 不是在外面, 他难道还敢用强不成?” 一边说着,心下却暗暗冷笑:以那焦顺贪花好色的脾性, 难道还能由着你在外面使小性子? 只是她这些算计,又如何瞒得过探春? 这三姑娘眼底尽是冷冽, 面上却缓和下来,主动道:“既如此, 干脆我去灶上讨些熟食酒肉,晚上姨娘带过去也好助兴。” “这感情好!” 赵姨娘见她如此上道,喜的连连点头。 探春便换了衣裳, 带着侍书专程去了大观园的总厨房。 赵姨娘在家左等右等也不见她回来,还以为她是临阵脱逃了,好在晚饭前探春终于回到了家中,只说是去讨芦雪庵的钥匙了,结果半路上撞见了李纨和湘云,被拉着在稻香村玩了半天牌,直到入夜才肯放人。 赵姨娘原本憋了一肚子气, 可想着晚上就能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了,也就没多说什么, 只催着探春赶紧想个借口,母女两个也好趁夜出去。 这对探春来说,自然是小菜一碟。 也不知她怎么跟侍书几个交代的, 晚上刚用过了饭,院子里就连个人影都没了。 虽然离着约定的时间还早,但探春说是好容易才把人给支开, 此时不走,等有人回来就不好了。 于是母子二人早早出了秋爽斋,一路避开繁华的所在,兜兜转转的寻到了芦雪庵左近。 赵姨娘正要拉着女儿往里走,贾探春便闪身避到了一旁,把芦雪庵的钥匙抛给了赵姨娘,又指着不远处的岸边道:“姨娘只管进去,我就在那边儿的灌木丛里守着。” “这……” 赵姨娘还有些迟疑,探春就径直走到水岸边,拨开一处茂密的灌木丛钻了进去。 赵姨娘一想,单凭自己也拗不过她,且若撕破了脸,她一走了之,自己岂不坐蜡? 还是等那焦顺来了再出手摆置她不迟! 赵姨娘这般想着,便上前用钥匙开了院门,摸黑钻进了芦雪庵里。 因是私会,自然不敢点灯,只能摸索着把酒菜放在桌上,又搬了个凳子,守着窗户坐下。 赵姨娘本不是个胆大的,若换了平时独自在这黑漆漆的院子里等待,只怕早吓的抱头鼠窜了。 不过今儿她满脑子都是男女之事,又搭着一门心思想要给女儿个教训,守在窗前非但没有胆战心寒,反而内燥外热起来。 赵姨娘吃了两杯冷酒,这才勉强压制住了暑气,可一面盼着焦顺赶紧来,一面又担心外面探春悄默声溜走了,于是干脆又摸黑出了院门,往探春躲藏处行去。 “谁?” 还没等靠近,就听灌木丛里传出一声厉喝。 赵姨娘吓了激灵,随即忙压着嗓子骂道:“还能是谁,我是怕你在外面出什么岔子,才想着出来瞧瞧,谁知倒被你吓了一跳。” 说着,又往前走了两步。 “姨娘不用管我!” 这时探春突然从灌木丛里跳了出来,背着手不耐道:“说好了我在外面守着,你难道还不放心我?还是赶紧去那芦雪庵里等着吧,不然他若是翻墙进去的,还以为你爽约呢!” “不会、不会!” 赵姨娘得意道:“我早把酒菜摆好了,他进屋自然能瞧见。” 跟着,又再三叮嘱探春守在此处不要乱走,这才重又折回了芦雪庵中。 她刚一走,探春的脸色登时阴沉了下来,咬牙切齿的骂道:“好个不知羞的y妇,你这般如何对得起老爷?又怎好意思为人父母?!” 骂了两句,她这才又跳回了灌木丛中。 因两人出来的比约定时间早了许多,赵姨娘只在那芦雪庵里闷出一身香汗,这才听到院门响动,紧接着一个魁梧的身形出现在院门口,却不急着往屋里走,而是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四下张望。 赵姨娘忙迎了出去,悄声招呼道:“我在屋里呢!” 焦顺虽听出是赵姨娘的声音,却并没有立刻应答,而是探头向门外窥探了一番,确认这并不是什么发动埋伏的暗号,这才闪身进院,反锁了房门。 他拉下脸上的黑布,顺势拢进袖筒里,嘿笑道:“倒劳姨娘久侯了——喏,这是你要的东西。” 说着,将一个布口袋递了过来。 赵姨娘接过去就觉得入手颇沉,打开来瞧了两眼,却实在看不出里面都有些什么东西。 这时候忽觉腰间一紧,却是被焦顺环住了纤腰,狠狠往怀里一带,咬着她的耳垂嬉笑道:“等办完了正事儿回去再瞧不迟,咱们如今什么关系,我还能糊弄你不成?” “呸~” 赵姨娘撞到他结实的胸肌,身子先就酥软了半边,嘴里骂道:“不要脸的贼汉子,谁跟你有什么正事儿了?” 骂归骂,那嗓音却甜的起腻,由里到外的透着千肯万肯。 焦顺自然不会客套,打横将她抱起来,大步流星就进了屋里。 正要顺势把她放到桌上,赵姨娘慌忙叫道:“别,桌上有我带来的酒菜!” 焦顺闻言,干脆拉过个凳子来坐下,将她打横放在自己腿上,嬉笑道:“姨娘果然是有情趣的,待会儿我定要用那皮杯儿好生吃上几杯。” 一面说着,一面就要低头亲上去。 却听赵姨娘道:“不是我,是三丫头给准备的。” “三姑娘?!” 焦顺登时一愣,回头看向桌上的酒菜,狐疑道:“你告诉她了?” “不告诉她,我哪有机会出来?” 赵姨娘说着,又表功道:“我生拉硬拽,好容易才把她也哄了来!” “她也来了?” 焦顺愈发不可思议,同时心下警钟大作。 以贾探春这些日子表现出来的态度,又怎肯乖乖跟来重蹈覆辙? 于是忙问这母子二人当时的对答,等待得知探春没怎么抵触不说,竟还主动帮着准备了酒菜,焦顺不由得愈发起疑。 她该不会在酒菜里下了毒吧? 略一犹豫,焦顺便把赵姨娘放到了地上,沉声问道:“她如今人在何处?” 赵姨娘不知就里,还以为他对女儿的垂涎,还远在自己之上,不由暗骂男人果然都喜新厌旧! 可想到自己原也准备好了,要拉探春做个垫背的,也便没有抱怨什么,直接领着焦顺出了芦雪庵,指着那岸边的灌木丛道:“她就在那边儿藏着呢。” 焦顺借着月光打量了一番地形,突然问道:“三姑娘可会水?” 赵姨娘指的地方虽然隐秘,但视野并不开阔,算不得布置暗哨的好地方。 更重要的是,那灌木丛附近三面环水,只有芦雪庵这边儿一条通路,如果有人找过来,除非是走水路,否则压根无处逃遁。 若只为了放哨,探春断没有把自己置身此处的道理! 赵姨娘不明所以,纳闷道:“她一个姑娘家家,又长在这样的深宅大院里,哪里会水?你突然问这做什么?” “没什么。” 焦顺也懒得跟她多做解释,带着她小心翼翼的凑了过去。 等离得近了,果然见灌木丛里面隐约正蹲着个人。 “探春、探春?” 赵姨娘压着嗓子叫了两声,灌木丛中一点回应也没有,她登时有些恼了,提起裙角就要上前拉扯。 焦顺却忙拦下了她,吩咐道:“你等在这里,我过去瞧瞧。” 说着,就近折了一根树枝,蹑手蹑脚的走向灌木丛。 等到了灌木从前,他正要用树枝拨开灌木丛查看探春的情况,却突然惊觉迈出去的右脚没能踩实! 也亏焦顺一直都是轻手轻脚,电光火石间,他急忙往后一仰,借着力道踉跄着倒退了几步,这才重新稳住身形。 “怎么?” 赵姨娘吓了一跳,忙上前扶住焦顺问:“是不是那丫头推你了?” “嘘!” 焦顺示意她噤声,又凑到近前蹲下身细瞧,发现刚才右脚踩到的地方,果然已经下陷了不少。 他用树枝用力捣了一通,把上面的浮土和细柳枝全都拨开,就见下面是个一尺多宽、两指头深的陷坑,坑底密密麻麻插满了烤肉用的铁签子! 瞧那尖儿上锃明瓦亮的,显然是新近才打磨过。 嘶~ 焦顺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暗道这小蹄子好狠的手段! 因是夏天,他穿的是双薄底快靴,真要是一时不察踩中陷阱,只怕连脚掌都要被扎穿了! 不过到这时候,焦顺心里反倒踏实多了——探春若是想把事情捅出去,还用费心布置这样的机关? 赵姨娘这时也看到了那陷坑,直吓的花容失色,一把抱住焦顺的袖子分辩道:“这、这可跟我没关系,三丫头半句都没跟说我——小蹄子、小蹄子,你快出来把话说清楚!” “别喊了。” 焦顺嗤鼻道:“她要是在这里,刚才说几句话分散我的注意力,我只怕早就中招了。” 说着,伸长了胳膊,用树枝拨开那灌木丛,就见里面哪是什么探春,分明就是用花锄支着几块碎布头! 赵姨娘见状起的顿足捶胸:“好个贼心烂肠的小蹄子,她这是存心想要害我啊!不成,我这就找她算账去!” 这陷阱可不分男女,若是她过来找人必然也要遭到重创。 赵姨娘想到自己踩上去的后果,心下又后怕又恼怒,转身就要去秋爽斋里找探春算账。 不想刚转身就又被焦顺打横抱起来,嘿笑道:“不急,先在她亲娘身上收些利息,日后有了机会再算总账不迟。” 第334章 夜常 【半夜还有一更】 贾探春是在确认焦顺进到芦雪庵之后,才悄默声离开的。 回到家中她满心期盼焦顺踩中陷阱,最好再忍不住疼痛,大喊大叫被巡夜的拿住! 至于焦顺被抓后会不会供出自己,贾探春却是半点都不担心——夜闯大观园还能设法推脱,招认出和贾政的小妾女儿有染,岂不是自寻短见? 临近子时。 听到院门被拍的山响,贾探春就知道是母亲回来了。 她忙起身快步迎了出去,只见赵姨娘已经一拐一拐的进了门,半边身子倚着翠墨,正边往里走边骂骂咧咧。 见到探春从屋里迎出来,她更是怒不可遏,指戳着探春:“好你个没良心的东西,走散了你也不说去找找我!害得我在外面滑了一跤,好半天都才爬起来!” 说着,扶住细腰哎呦哎呦的叫唤。 探春见赵姨娘叉着腿一拐一拐的,原本还以为她这是误中了机关,可仔细看赵姨娘的鞋袜,却并不见有受伤的痕迹,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嘴上却道:“我只当姨娘回去了,谁成想是在院子里滑了一跤。” 说着,主动上前替下了翠墨,吩咐她赶紧回屋睡下。 赵姨娘暗暗横了女儿一眼,见她没事人似的云淡风轻,心下不由得愈发恼怒。 原想着当场发作一番,可想到焦顺的叮嘱,还是咬牙忍了下来,只等到了卧室里,见左右无人,这才一把甩开探春,叉开腿指着女儿的鼻子骂道:“你个贼心烂肠的东西,说什么以为我回去了,我看你是巴不得我死在外面才好!” 探春往后退了半步,淡淡的道:“姨娘小声些,不然被人听了去,可就不好了。” 说话间表情虽然淡然,可直勾勾盯着赵姨娘的丹凤眼里,却满满的透着希冀期盼。 赵姨娘自然知道她在期盼什么,当下把嘴一撇,不屑道:“那焦顺年纪轻轻,就能从奴才做到六品京官儿,这勾心斗角使绊子的事儿见多了, 凭你那些小算计, 怎么可能奈何得了他?” 说着, 两条腿就酸软的站不住,正当间又似抹了辣椒酱一样难捱,便干脆龇牙咧嘴的躺到了床上。 躺好后因没听到探春回应, 她便又道:“怎么,你不信?实话告诉你, 我刚跟他说你也去了, 那焦顺就觉察出了不对, 等到了外面看见暗灌木丛三面环水,更是笃定其中必有蹊跷, 当下撅了个树枝一点点的试探,轻而易举就破了你那陷坑!” 这回探春终于有了反应,就听她冷冰冰道:“被他破解了又怎得?我本也没抱太大的希望, 只是警醒那无耻之徒不要招惹我罢了!” 说是这么说, 但从她紧攥着的双拳, 就能看出她不过是在逞强。 “哼~” 赵姨娘嗤鼻一声, 哼哼唧唧的岔开腿,在床上摆出了个‘人’字型, 这才觉着舒坦了些。 探春见状皱眉道:“姨娘这样子成何体统?” 不想赵姨娘一骨碌坐起来,怒道:“我这样还不是你害的?!凭那贼汉子的本事,上回咱们两个都被摆置的够呛, 偏这回你又……” “姨娘!” 探春打断了母亲的话,上前团起自己的铺盖, 道:“姨娘早些安歇吧,我去外间睡。” “去就去, 我还不稀的跟你在一处呢!” 赵姨娘又懒洋洋的躺了回去,却不慎牵扯到了通处, 一时忙又龇牙咧嘴的呼喊道:“你先等等,帮我瞧瞧看是不是伤了……哎!这死丫头,早知道就不该把你生出来!” ………… 另一边,焦顺在杨氏的引领下,神清气爽的出了大观园。 把几个不那么罕见的玩物塞给杨氏,让她给孩子捎回去,然后便在这妇人千恩万谢声中, 循着内子墙回到了自家小院。 到了家门口,他在大门上轻轻拍了几下,不多时那院门洞开,玉钏从里面探出头来, 见是焦顺,忙把院门大敞了将他迎了进去。 焦顺看看东厢里灯火全无,不由嘟囔道:“这司棋……” 屋里四个丫鬟,也只有司棋守夜的时候,才敢赌气不给他留灯。 焦顺转回头一摆手,吩咐道:“走吧,今儿就在你们西厢歇了。” “哎!” 玉钏脆生应了,正要带头往西厢里去,忽又站住了脚,为难道:“晴雯也在那屋里……” “那有什么?” 焦顺半点不以为意,要是五儿在或许还要避讳些,晴雯又不是没经过见过? 玉钏一想也是这个理儿,且让她听了去,岂不更显得自己得宠? 两人进到西厢北屋,就见西南北三面品字形的摆着三张小床,正北的晴雯,居中的是五儿,靠进房门南墙下则是玉钏的床。 焦顺老实不客气的往床上一坐,左右脚交替蹬脱了靴子,靴子落在地上啪啪两声,登时惊醒了晴雯。 晴雯拥着被子坐起来,迷迷糊糊见是焦顺,就要披衣起身伺候。 “你睡你的,爷回来晚了,又不想惊动姨娘,干脆在你们这边儿将就一晚上。” 晴雯哦了一声,依旧有些迷糊的望着焦顺,直到玉钏兑了热水近来伺候焦顺洗漱,她才又重新躺了回去。 “哼~” 玉钏冷哼一声,小声嘀咕道:“瞧她少奶奶似的,要是在宝二爷屋里,怕是早跳起来献殷勤了!” 焦顺闻言却只是一笑。 这年头,有权有势的人想要三妻四妾不难,可要指望妻妾们个个都对自己忠心不二,那就纯属痴心妄想了。 晴雯心里头如何想的焦顺懒得管,也管不过来,只要别给自己带绿帽子就成。 等洗漱完了,焦顺撩开薄被躺好,又在身旁的空处轻轻拍了拍,玉钏立刻喜滋滋的挤进他怀里,虽嗅到了些陌生的脂粉味儿,却半点没往心里去。 焦顺屋里这四个丫鬟,司棋向来眼里不揉沙子,若被她当面撞破了痕迹,少不得要使些小性子。 香菱是个憨直的,虽然不会质疑什么,可事后却很有可能说漏嘴。 只有玉钏和红玉两个最是‘乖巧’,从来不会多事,又能帮忙瞒着。 而其中玉钏的秉性,又和邢氏颇有些类似。 平素一味的逢迎男人,又爱耍些小聪明,因以前焦顺偷香窃玉回来,都是点她侍寝,她便沾沾自喜以为是得了便宜,愈发纵容焦顺在外面眠花宿柳。 所以说,影视剧里那些品性有瑕疵的反派小妾,却偏偏受到男人的回护宠爱,也是有其客观原因的。 一夜无话。 第二天五儿回屋洗漱的时候,正撞见焦顺从晴雯床上起身,忙停住了脚步,低眉顺眼的不敢去看。 这时玉钏从外面端了水进来,先瞪了一眼床上躺着的晴雯,这才上前伺候焦顺更衣洗漱。 晴雯缩在被子里,一直等到三人都离开之后,才闷不做声的坐起来穿衣服。 “咦?” 突然她从被子里摸出一件古怪的亵衣,略一琢磨,便嫌弃的团成团,狠狠丢到了对面玉钏的床上。 等她收拾妥当出了西厢,刚走进堂屋,就听徐氏问吩咐道:“去叫大爷过来用饭,我有些话要和他说。” 来旺抬眼看了看妻子,嚼着馒头口齿不清的道:“你又闹什么?他说了要晚些再搬出去,自然有他的算计,你只把房子弄好了备着就是,何苦……” 徐氏立刻把脸一板,叉腰道:“他是我肚里爬出来的,我还不兴跟他商量商量了?” 来旺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低头碎碎念的嘀咕什么‘母凭子贵、仗势欺人’。 等焦顺从东厢赶过来,徐氏立刻换了笑模样,一面招呼儿子落座,一面吩咐五儿赶紧盛饭,又亲自递上了一双筷子。 “娘。” 焦顺接过那筷子,无奈道:“有什么您就说,平白闹这阵仗,我心里头慌得很。” “也没别的事儿。” 徐氏笑道:“就是咱家那宅子估计入冬前就能盖好,冬天再采买采买家具,明年开春咱们就能搬过去了!” “这……” 焦顺迟疑道:“我不是让他们精工细作,不要赶工的吗?” “是精工细作没错!” 徐氏忙解释:“你如今管着工部,谁敢在这上面糊弄事儿?只是营造司的人为了巴结咱们家,又特意增派了人手,这一来自然是又好又快——再说这大观园才修了不到一年功夫,咱们那二进的宅子还能花多少时间?” 啧~ 焦顺才刚开发了赵姨娘和探春的母女线,正是乐不思蜀的时候,一听说要搬出去本能的就有些抗拒。 可他那些理由是断然不能明说的。 徐氏见儿子不说话,便自顾自的畅想起来:“等到了那边儿,我把晴雯也给你,再另聘几个小的调教——到时候单给你准备了一间外书房,你在家办公也就不怕被人打搅。” “再有……咱们住在这里,那些想求你办事的人,连门都不好找,就找着了也未必敢进来送礼。” “娘。” 焦顺终于找到了个反驳的理由:“咱也不指着这个过日子,何况我的情况我爹也是知道的,时时刻刻都有人盯着,哪敢学别人胡乱贪赃枉法?” 说着,求助的望向了对面的父亲。 来旺点头:“是这么个理儿,孩子好容易熬出来,可不敢贪小便宜坏了前程。” 啪~ 徐氏把个帕子拍在丈夫肩头,没好气的呵斥道:“快把你那油嘴擦擦,都快喷出来了!我难道是那没分寸的?顺哥儿既在官场,那些迎来送往的事情总少不了,难道咱们只管往外搭,就不兴回回本了?” 顿了顿,又指着东屋道:“再说他干爹也急等着新娘子过门呢,恰巧明年史家姑娘就及笄了,到时候咱们要还是寄人篱下的,又怎好替他张罗亲事?” 这一番唱念做打下来,来旺立刻偃旗息鼓。 焦顺也只能服软:“是是是,您老人家说的是,是儿子糊涂了,您说什么时候搬,咱们就什么时候搬好了。” 徐氏这才又换了笑模样,连连给儿子碗里夹菜。 等用过早饭,父子两个便同车赶奔工部。 到了衙门里,焦顺原想先补个回笼觉,再起来处置公务的,不想短短两天内,工读生们就弄出了几份制服草图,派代表给焦顺送了来。 当着学生代表的面,焦顺总不好打击人家的积极性,只能抖擞精神,把那几分草图仔细品评了一番。 总的来说,能看出这些草图都是用了心的,只是离着焦顺的要求还有很大的距离。 具体来说,这些设计虽然不乏独到之处,但整体过于保守,和时下的军装、书生袍,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当然了,这年头太过激进超前,也未必就是什么好事。 所以焦顺提出了具体的改进要求,希望能在整体保守的基础上,尽量在局部尝试一些夺人耳目的设计。 送走了学生代表,焦顺的睡意也消去大半,便干脆开始处置这两天积累下来的公务,结果才翻到第二封,就是甘肃庆州府请求罢免《勤工助学》的公文。 理由是庆州境内,本就没有几个官办工坊,今年开春好容易才凑出十来个工读生,这脱产读了小半年,把工坊的差事都给耽误了。 偏那匠师压根不懂教书育人的道理,教了半年也不知道在教什么,完全是劳民伤财百无一用。 啧~ 这反对意见是越来越频繁了。 焦顺仔细看了一遍,见没什么新鲜的,就吩咐属吏归档存案。 比起京城来,各地推行工部新政的效率,明显要慢了许多,故此直到今年入夏以来,各地的抗议和负面反馈才集中爆发出来。 庆州府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而对这些常见的问题,焦顺也早就按照先期反馈,做出了相应的针对性调整——譬如庆州府这样工业基础薄弱的地方,不再单设工读蒙学,而是集中到省府去办,工读生和匠师也是宁缺毋滥。 这些调整都会由今年新派出的推广工作组,进行督促引导矫正。 而且早在去年年底,他就已经和上面沟通过了,所以这样带有对抗情绪的公文,并不会影响新政的推行——当然了,这样的负面反馈一旦多了,肯定会影响新政的风评就是了。 也正因此,直隶周边的新政更要做到尽善尽美。 毕竟大多数人总会倾向于眼见为实,见到京城里推行新政一切顺利,自然会觉得外面状况频出,都是因为地方官府推广不利的缘故。 而等到京城里的工读生培养到一定数量,就可以尝试着派遣到地方围吏。 到那时,才算是到了大肆推行新政的时机。 第335章 为盟主‘大熊1669’ 一晃到了这月十五。 焦顺晚上刚回到家里,就得了宁国府的帖子,却是请他明儿中午过去吃酒。 这显然是早打听好了他明儿要休沐。 不用问,肯定还是为了‘海上丝路’的事儿。 近来也不只贾珍贾蓉父子打这主意,薛宝钗托湘云传话过来,连邢氏上回都主动问起这事儿。 至于王熙凤,则是打着荣国府和王家的名头,直接找上了保龄侯史鼐。 而这些还是焦顺知道的,他不知道的请托只会更多! 也正因此,都没等焦顺主动登门,保龄侯史鼐便下帖子请他过去商量该如何应对。 两下里一合计,都认为绝不能按照那几家的意思来——真想让他们跟着坐地收赃,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人一多难免盘剥的厉害,而有能力进行远洋贸易的巨贾又岂是好相与的? 真要闹起来,保龄侯只怕未必能讨得了好。 所以最好还是让他们合伙组建一支船队,明面上自负盈亏,可在东南有王子腾罩着,去了欧罗巴有史鼐在,只要路上不出大的意外,赚个盆满钵满不成问题。 如今趁着东府下帖子请客,倒正好趁机把这事儿挑明,看贾珍父子是什么计较——顺带也去瞧瞧孩子和尤氏。 一夜无话。 第二天焦顺收拾齐整,正准备去宁国府赴宴,不想薛蟠就巴巴找了来,说是薛姨妈明儿过生日,请他务必过去赴宴。 焦顺刚想推脱,薛蟠便着恼道:“初三时我过生日请大哥去,大哥就推说公事繁忙,如今我母亲过生日你也不去,莫非还未当初的事情着恼?” 焦顺无奈,只好答应明儿去薛家凑趣,这才打发了薛蟠。 而与此同时。 薛宝钗也到了里,准备邀请贾宝玉为母亲贺寿。 谁知进了堂屋才知道,贾宝玉竟还在床上高卧。 对此,薛宝钗倒也并不奇怪。 自从贾政旧疾复发,又因此失去了达成夙愿的机会, 仿似被抽空了精气神一般, 整日里恹恹的任事不理, 专伺候些花鸟鱼虫怡情养性。 贾宝玉因此愈发没了管束,除了每日去老太太和王夫人面前走一遭,便只在女孩堆儿里插科打诨。 不拘是姑娘丫鬟, 但凡有些颜色又肯与他玩笑的,他便视若珍宝如一般, 恨不能为其牵马坠蹬洗衣劈柴, 为此更是闹出许多笑话, 惹来许多耻笑。 然而贾宝玉本人却是乐在其中,因宝钗几个偶尔劝谏, 干脆来了个焚五经外的典籍统统烧了个干净。 这些荒唐的事情他都做得出来,偶尔赖床自然也算不得什么。 故此宝钗只是随口问了句:“昨儿他又去哪儿闲逛了, 怎么就倦成这样。” “唉~” 袭人无奈的叹了口气:“昨儿去了趟北静王府, 回来闹腾了一宿, 到天亮才睡下的。” “原来如此。” 薛宝钗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 却并没有追问的意思,而是径自走到床前, 替贾宝玉掖了掖被角,不想却从床上掉下个肚兜来。 宝钗一愣,忍不住掩嘴笑道:“怎么?他都这么大了, 还穿这个?” 袭人忙上前捡起来,笑道:“他原是不肯带的, 所以特地做得精细好看些,叫他看见了喜欢, 由不得不带——如今天气热,睡觉都不留神, 哄他带上这个,便是夜里被子盖的不严,也不怕会着了凉。” “也亏是你有心。” “这都是我们该当的。” 袭人仔细收起那备用的肚兜,回头又问宝钗:“姑娘找他是有什么事儿吗?”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薛宝钗看了眼床上的宝玉,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明儿我母亲过寿想请宝兄弟过去吃酒。” “那等他醒……” 袭人刚要说等宝玉醒了就告诉他,不想贾宝玉突然就挣扎起来, 闭着眼睛乱喊乱叫:“琪官、琪官,我不是故意要害你、我不是故意要害你啊!” 房间里登时一静。 蒋玉菡的事情,就算当初不清楚,如今也早就传遍了。 这样的事情原也不算罕见, 可两个姑娘家的总不好议论,薛宝钗正要岔开话题说些别的,不想贾宝玉又哭喊道:“鲸卿、鲸卿,连你怪我,连你也怪我不成?!” 这又是个不好说的…… 眼见贾宝玉张牙舞爪,眼泪顺着眼角直往耳朵里灌,宝钗便道:“要不先把他叫醒?不然再怎么着,真要魇着了可怎么好?” 袭人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便忙上前推醒了宝玉。 宝玉翻身坐起又愣怔了好一会儿,才一头扎进袭人怀里哭喊道:“袭人、袭人!鲸卿刚才来找我索命了,他说、他说是我妨害了他!” 袭人连忙哄他:“那都是梦,当不得真的,再说秦小官人跟你是最好的交情,怎么会找你索命?” “琪官也是我的至交!” 不想贾宝玉哭的更厉害了,顶着袭人两边良心乱摇头,那穿着肚兜的身子也从被子里露了出来。 薛宝钗连忙背过身去。 又听贾宝玉哭道:“我昨儿去北静王府想见他一面,谁知却听说琪官在王府养了几日,竟就不告而别了——呜呜呜,他这分明是厌弃我,不想再见我了!” 宝钗闻言暗叹一声,她不比贾宝玉天真,立刻就察觉出了这背后的蹊跷:那蒋玉菡又不是什么飞檐走壁的人物,更何况身上还有伤,若是身边有人照料看顾,想要从戒备森严的王府里不告而别,岂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约莫是因为他坏了容貌、哑了嗓子,所以不得北静王待见,对其不闻不问,这才有了不告而别的事情。 这时又听宝玉哭喊:“为何我的至交好友一个个都没有好下场,该不会都是被我妨害的吧?!” “这些神神鬼鬼的话也能信?” 薛宝钗忍不住劝道:“不过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你若心有不安,不妨托人在外寻访,若访着了也不要打搅,只托人暗中照应他就是。” 贾宝玉闻言登时大喜,不管不顾跳下床就要去拉薛宝钗,亏是些人手疾拦下,又指着他的肚兜提醒,他这才忙又缩回了被子里,激动道:“姐姐这个主意当真极好!既帮了琪官,又不至于再妨害他!” 不过很快他又泛起愁来,迟疑道:“只是,只是……我该托谁去办这事儿才好?” 薛宝钗这时回过头来,巧笑道:“这有什么难的?你身边不正有个合适的人选吗!” 贾宝玉恍然:“你是说焦大哥?” 不想薛宝钗却连连摇头:“我说的是那贾雨村!他在顺天府做同知,找人的事情最便宜不过了——恰巧他每次来都要见你,你寻个机会跟他把这事情说了,他必会尽力去办。” 顿了顿,忍不住又补了句:“这也正是我每每劝你与人交际的缘故,真到了关键时候,还是有些人脉才不至为难。” 贾宝玉虽觉得这话有道理,可想到要和贾雨村那样的人常来常往,却又打心眼里厌烦。 薛宝钗见状暗叹一声,也不再劝,嘱咐他好生休养,不要有太多心思杂念,又说了明儿过寿的事儿,便主动告辞离开了。 贾宝玉见宝钗就这么走了,自己也觉得没意思,便出了门闲逛,偶然得了妙玉几句点拨,便又对佛门的事情起了兴致。 且不说他。 却说薛宝钗出了,脑中却不住回想那‘妨害’二字,方才她嘴上说是不信,可心里也忍不住犯嘀咕。 先有个秦钟,后有个蒋玉菡,似乎与宝兄弟有那等关系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难道他命里真有什么孤煞…… “宝姐姐、宝姐姐!” 正想着,冷不丁就听人呼喊自己,宝钗循声望去,却见探春一身的小衣襟短打扮,足踩快靴手持宝剑,不由瞪圆了美目惊呼道:“妹妹这是做什么?瞧着竟像是话本里的女侠一般!” “若使得,我还真巴不得能做个除暴安良的女侠!” 贾探春挽了剑花,半真半假的道:“我最近对防身之术颇有兴趣,只是练来练去也没个长进——对了,姐姐可有门路买到短铳?我听说这东西防身最好!” 薛宝钗听的噗嗤一笑,忙用帕子掩了嘴道:“妹妹说笑了,且不说我无处踅摸短铳,就真能买到,这深宅大院也无处施展不是?” “那也未必。” 贾探春将宝剑归鞘,兀自不死心的追问:“我听说薛大哥还用火铳猎熊来着,他总该能买到这些东西吧?” “我的好妹妹。” 薛宝钗上前拉住了她,好奇道:“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一出来了?我实话跟你说,火器在京城是一等一的禁物,我哥哥也要在城外的猎场里才敢使用,就更别说捎带什么短铳给你了。” 贾探春闻言大失所望,然后又问:“那弓弩呢?如今弓弩都已经被火器替代了,应该管的就没那么严了吧?” “妹妹这到底是怎么了?” 薛宝钗的表情终于严肃起来:“这又是舞刀弄剑,又是弓弩火器的,听的我这心里都噗通噗通的——你别不是遇见什么事儿了吧?若真有为难的,咱们一块想法子就是,再说家里也还有长辈做主,咱们女儿家何苦弄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 这时探春反倒笑了:“姐姐也说这里是深宅大院,我能遇到什么事儿?不过是前几日瞧了场工戏,对这些东西就起了兴趣。” 薛宝钗压根不信她这话,可见她这样子夜知道问不出什么来,便装作释然的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那你就打我这儿为止,往后可不敢再说这些话了!” 说着,有主动挽住探春的胳膊,邀请她出席明天的寿宴。 第336章 贪财好色尤家双姝上 宁国府。 尤氏坐月子的小院里。 因门窗都封的严实,屋里又不敢乱用冰块降温,实在是闷热难当,尤氏日常都只用一件亵衣,堪堪裹住那产后丰腴的身子。 今儿虽来了两个‘客人’,她也只是虚披了一件对襟小褂,懒洋洋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翻检装盒里的首饰。 房间正中,尤老娘趴在摇篮旁,啧啧赞道:“瞧这小子壮实的,三五日就要长一圈呢,往后长大了必是个能文能武的!” 尤二姐也在一旁跟着奉承。 尤氏却只是嘴里‘嗯嗯’应着,将首饰一个个的往头上比划,半天才问起尤三姐怎么没来? 尤老娘面色一苦,拍着大腿道:“三丫头愈发疯了,我如今只当没她这个女儿,她自己爱怎么就怎么!” 说着,便偷眼去看尤氏,显然这番唱念做打就是演给尤氏看的。 尤氏却没接这话茬,对着镜子叹道:“我如今脸上都圆了,这些钗头什么的全都不衬,也不知以后还能不能瘦下来,若能瘦下赖还好,若不能,只怕就得融了这些,重新再置办几副头面了。” “自然是能瘦下来的。” 尤老娘扶着摇篮赔笑道:“你这不过是一时富态了,想瘦指定能瘦下去,若不想瘦,融了它另做些新首饰也是该当的,兹当是生了小公爷的利市!” 尤二姐看着桌上那堆珠光宝气,一时目眩神迷又疼惜不已,忍不住道:“这么好的首饰,瞧着也跟新的一样,若融了岂不可惜?” 说着,几乎就要从眼睛里伸出手来,把那些首饰据为己有。 尤氏随手将那些珠宝首饰拢成了堆儿,不以为意的道:“这都打着款呢,就不融也没法往外发卖,不然让人瞧见,还以为府里遭贼了呢。” 她其实也看出, 尤二姐是希望自己能送一两件给她,但因为尤三姐的缘故恨屋及乌, 却半点没有顺水推舟的意思。 恰在这时, 银蝶喜滋滋的推门进来,先看了眼尤老娘和尤二姐, 然后向尤氏使眼色道:“太太,奴婢有些事情要禀报。” 尤老娘闻言,刚要领着女儿避出去。 尤氏却等不及了,起身边往外走边道:“母亲替我照看下孩子, 我就在外面,有什么事喊一声就成!” 等这主仆到了门外, 尤二姐便忍不住凑到梳妆台前, 先把两只水汪汪大眼睛贴到了那堆金玉首饰上, 半晌又忍不住捻起支蝶恋花的金步摇, 捧在手心里反过来倒过去的打量, 最后一咬牙插到了自己头上, 对着水银镜左顾右盼。 那缀着红绿碎宝石的蝴蝶翅膀,随着她的动作不住扇动开合, 活似要振翅高飞一般。 当若有个男人在此,却只怕不会多看那步摇一眼。 那如墨似瀑的青丝、脉脉含情的双眸、不点而翠的双眉, 以及雪芙琼鼻樱唇桃腮, 映在镜子里如同一副画似的, 反衬的那簪头的牡丹有些多余了,正应了人比花娇的说辞。 尤二姐孤芳自赏了好一会儿, 又忍不住把手伸向一对儿绿玉镯子,结果还没等碰着, 就先被尤老娘一把拍开了。 只听她没好气的呵斥道:“比划比划得了,你还没了不成?若不小心弄坏一件, 把咱们卖了都赔不起!” 尤二姐悻悻的缩回手,又在母亲的示意下,把头上的金步摇拔下来, 恋恋不舍的放回了原处,然后不错眼的盯着那堆金玉首饰,满脸艳羡道:“这些东西加起来怕不得几千两银子,也亏姐夫舍得出钱给姐姐置办。” 想想前阵子贾珍当面口花花,却被尤三姐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通,心下竟隐隐有些遗憾——姐夫出手这般大方,若能给自己也置办一套…… “这可不是你姐夫给我置办的。” 恰在这时, 尤氏笑吟吟的从外间进来,坐回梳妆台前, 一面把方才试着还算可心的首饰全都披挂起来,一面不屑道:“除了那几件旧的不算,剩下的都是我这一二年与人合伙做生意, 辛辛苦苦一点点积攒下来的,与他有什么相干?” 说着,她顾盼着简单修整了几处瑕疵, 然后又把目光放到一旁的脂粉,但犹豫再三,考量到这东西或许会影响到婴儿,终究还是没敢涂抹。 自梳妆台前起身道:“母亲、二妹妹,我实在是有些乏了,你们不如先去外面用些饭菜,等午后咱们再说话。” 这一面精心打扮,一面却又说是乏了,莫说是尤老娘了,便连一贯粗枝大叶的尤二姐,都隐隐觉察出不对来。 但母女两个也不敢多问,忙告辞出了尤氏坐月子的小院。 跟着丫鬟路过后宅时,就听花厅里丝竹悠扬,又伴有女子引吭高歌,男人轰然叫好的声音。 尤老娘下意识问了句:“府上这是来客人了?” 引路的丫鬟随口答道:“是西府那边儿的焦大爷来了——我们老爷昨儿就给他下了帖子,听说是要谈什么大买卖呢。” 想起方才尤氏的言语,尤二姐这回难得多了个心眼,顺杆爬的打探道:“我姐姐方才说跟人合伙做生意,难道指的也是这位焦大爷?” “这……” 那丫鬟尴尬的讪笑两声,支吾着正不在该如何作答,一旁的尤老娘忙瞪了女儿一眼,陪笑道:“姑娘别管她,咱们不是要去用饭吗?我这肚里还真有些闹饥荒呢。” “对对对,还是吃饭要紧!” 那丫鬟松了口气,着急忙慌的把二人带到一处小厅,又说是帮着催问饭菜,就火烧屁股似的逃了出去。 尤二姐看左右无人,便吞吞吐吐的问:“娘,我怎么觉得这事儿有些不对啊?外面有姐夫,再不济也有蓉哥儿、蔷哥儿,如何轮得到姐姐出面与人做生意?” “嘘!” 尤老娘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做贼似的往外张望了一番,确认安全之后,这才压着嗓子道:“你当你妹妹是因什么恼了她?这些事儿只管锁在肚子里,可千万不敢说出来!” 尤二姐这才后知后觉的,想到了近来尤氏与妹妹之间的种种异状。 半晌,她又忍不住担心道:“我瞧那丫鬟似也……若传到姐夫耳中,可如何是好?!” “你当你姐夫不知道?” 尤老娘嗤鼻:“当初就是他亲自拉的皮条,如今这府里大把的开销都指着那焦大爷,你姐夫只怕还觉着是做了桩好买卖呢!” 骤然听到这样毁三观的事情,尤二姐一时震惊的瞪圆了美目,直到仆妇送了饭菜来,才渐渐从这巨大的冲击当中恢复过来。 她也没心思再吃饭了,拉住狼吞虎咽的尤老娘,又纳闷的问:“姐夫可是宁国府的当家人,那焦大爷不过是个六品小官,怎么就……” “你懂个什么?!” 尤老娘其实也最近才听了个一知半解,但如今女儿问起来,却立刻摆出无所不知的架势,居高临下的教训道:“这国公府名头虽大,可你见谁身上有正经官职?那焦顺官儿虽不大,却是工部一等一的肥缺,手底下好几十万做工的,又管着给皇帝老子宰相大官儿们修房子,这银子还不哗哗的往他手里淌?” 说到这里,她把手摊开在女儿面前,将五根指头缓缓分开,夸张的道:“从手指头缝里漏出些银子,都够把这屋子给填满了!” 这一个敢说,一个还真信。 尤二姐听的目眩神迷,吃饭都没滋没味儿。 若说尤家这两个姐妹,一个最爱那些金银首饰、锦衣玉袍,一个最见不得那风流倜傥貌比潘安的男子,堪称是贪财好色占全了。 尤二姐原本面对贾珍、贾蓉父子的兜搭,就有些把持不住,如今听说还有尊更大的真佛,且还是自家姐姐的金主,这心里自然更是活泛了。 ………… 与此同时。 焦顺抛出组建船队的建议,趁着贾珍、贾蓉父子盘算利弊的当口,也轻车熟路的到了尤氏屋内。 此时尤氏早把那对襟小褂丢开了,身上欲遮又露的,配上那愈发丰润的身子,以及一身的奶香,倒颇有些异样情趣。 尤氏却有些不自信,见焦顺进门打量自己,扭捏的护住小腹,问:“怎么,是不是胖了?” 焦顺二话不说,上前直接将她横抱起来,用力掂了掂道:“哪里胖了?我瞧着倒是捂白了不少,粉面团似的……” 他欲低头,忽又顿住,瞥眼看向了一旁摇篮,迟疑道:“可雇了奶娘?” “自然早就雇好了,只是平日多是我自己来。” 焦顺登时没了顾虑…… 帮尤氏减去几百毫升体重之后,因到底还是在未出月子,他也不好再往下一步走,便轻轻把面色红润的尤氏放在梳妆台前。 不经意间扫见那堆首饰,再看看尤氏身上比从前简朴了不少,焦顺登时了然于胸,随手拨弄着那些首饰,道:“你如今白嫩玉润的,这些东西就显得单薄了些,我回头给你弄套大气的,把这些汰换了吧。” 尤氏听他这么说,心下自然欢喜,嘴上却道:“不急,过一两个月也该瘦下来了,何苦去花这冤枉钱?” “那就更得抓紧办了。” 焦顺嬉笑道:“掌上飞燕虽好,若错过了杨妃却也可惜的紧。” “呸,就你这张嘴最会哄人!” 尤氏嘴里啐着,身子却直往焦顺怀里拱。 因说到饰品,她想起方才的情景,便当做笑话讲给了焦顺:“我那二妹妹方才瞧着这些东西,拔不出来了,话里话外想让我送她一两件,我偏不给,还当着她的面说要融了去,你是没瞧见她那副样子,眼皮子这般的浅,真真白瞎了那副好容貌。” 焦顺也跟着笑。 两人又说了阵子情话,直到银蝶过来传话,说是花厅那边儿派人来催了,这才不得不依依惜别。 独自从这院里出去,刚走到后宅门外,恰巧迎面就撞见了尤家母女。 焦顺如今这身份地位,自不会给两个没名没分的女人让路,只是略略放缓了脚步,等着她们避退到一旁。 那尤老娘倒是乖觉的让开了去路,又满面堆笑的招呼了一声‘焦大爷’。 但尤二姐却看到迎面走来的焦顺,却不知怎么失了神志,依旧往前走了几步,等到惊觉不妥,又羞红满面的站住了脚。 见她含羞低头摆弄手里的帕子,焦顺想起方才尤氏的话,不觉便又动了风流心思,忙从袖筒里翻出个一对儿蓝宝石耳环,笑着递过去道:“我方才捡了一对儿耳环,问了半天也没个失主,想来应该不是这府上的,姑娘快认一认是不是你丢的东西。” 尤二姐一愣,待要推说自己没丢东西,可看到那金灿灿蓝盈盈的可人物事,一时又迷了心窍,站在那里也不推辞,也不伸手。 焦顺瞥眼了一旁尤老娘,见她也正眼巴巴的盯着那耳环,又隐约记得这妇人在原着中,本就是个给女儿拉皮条的货色,便干脆上前一把抓起尤二姐的小手,硬把那耳环塞了过去没,笑道:“如此就算是物归原主了。” 不等尤二姐反应过来,又冲她微微拱手一礼,二话不说扬长而去。 第337章 贪财好色尤家双姝下 【实在抱歉,老嗷最近头发少记忆差,经书友指出,才发现尤三姐早告诉姐姐了——我给记成了尤老娘——现在也不好改动,大家就全当第一次是尤老娘,这次才是尤二姐吧。】 却说焦顺走后,尤二姐捧着那耳坠是爱不释手,明明宝石冰冰凉凉的,偏似乎就有一股暖流,从手上传到心底,又从心肝蔓延到脸上,直烫的她心如鹿撞、面红耳赤。 这时尤老娘冷不丁将脸凑了过来,两眼直勾勾的打量着那对儿耳环。 尤二姐吓了一跳,想到方才的一切都落到了母亲耳中,脸上愈发开了锅似的,期期艾艾的刚想分辩两句,就听尤老娘欢天喜地的道:“我的儿,这东西没百十两银子只怕拿不下来呢,咱们这一注可算是抄着了!” 见母亲竟是这般态度,尤二姐一腔子羞臊忐忑全都化作乌有,把那耳坠往袖筒里一掩,嘴上说:“我且收起来,万一被正主撞见了可就不好了。” 心里却盘算,这东西可不能让母亲收了去。 “什么正主?!” 尤老娘不屑的一撇嘴,看看左右无人,悄声道:“这焦大爷分明是动了贼心,方才他摸你的手时,我可瞧的真真儿的!” 说着,一面贼忒忒往尤二姐的袖筒里瞄,一面啧啧赞道:“怪道连你姐夫都要巴着他,这焦大爷出手着实大方的紧!先说好了,你可千万别学三丫头乱拿乔,下回再见了他记得嘴甜些,男人都是顺毛驴,哄舒坦了什么都舍得往外拿!” 尤二姐虽然贪恋那些金银珠玉,可毕竟是没出阁的姑娘家,听母亲说的如此露骨,明晃晃的怂恿自己兜搭焦顺,不免又羞窘起来。 一面用五根青葱似的指头,灵巧的拢紧了袖口,彻底隔绝了母亲窥探的目光,一面不依道:“娘!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那焦大爷已经定了亲,听说还是侯府家的千金小姐,咱们若跟他不清不楚的,往后让人知道了可怎么得了?” “知道了又怎么?” 尤老娘冷笑一声,拉着女儿到了偏僻处,正色道:“我做姑娘时比你们姐儿俩安分多了,可光是冰清玉洁有什么用?嫁给你爹之后,还不是给家里当牛做马的?婆婆整日里横挑竖拣,丈夫又是油瓶倒了都不扶的,我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 “倒是你爹死后,我带着你们两个拖油瓶改嫁到尤家,反而过了几年安生日子。” “你道这是为何?还不是因为我带过去的陪嫁足够多!他们尤家惦记着我手里的钱,自然要哄着我过日子。。” 说到这里,她拉起女儿的手,语重心长的道:“所以娘早就看开了,旁的都是虚的,还是这黄白二物最靠得住!除非是像你姐姐这样高攀了王孙公子,不然咱们腰缠万贯的嫁过去,谁又敢挑你的不是?!” 这一番话正说到了尤二姐的心坎上,不过最后那两句,却倒起了反效果。 尤二姐心道自己论相貌也不输给姐姐,况又有她这宁国府的太太做靠山,也未必就不能攀上高枝儿。 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有些后悔,先前自己怎么就没瞧出那焦大爷的好处?否则若能赶在保龄侯府之前,与他都打上,说不定就能嫁到焦家做官太太了。 现在既然已经迟了,是不是该另寻个没主儿的…… 正想入非非,忽觉手上一轻,掌心上的蓝宝石就到了尤老娘手里。 尤老娘捧着那耳环眉开眼笑的道:“瞧这做工、瞧这色泽,果真是好东西,好东西啊!” “快还给我!” 尤二姐登时急了,下意识劈手去夺,却被尤老娘闪身避开,又满面堆笑道:“急什么,我难道还能昧下你的东西不成?只是这玩意儿毕竟有些扎眼,不如先在我这里收着,等咱们想法子过了明路,我再给你。” 这又不是贼赃,哪里需要过什么明路? 尤二姐想要争辩,那尤老娘却撒丫子直往尤氏院里奔,嘴里道:“走吧、快走吧,别让你姐姐等急了。” 尤二姐又不好声张,赌气一跺脚,也只能闷闷不乐的跟了上去,心下暗暗发誓,下回自己再得了焦大爷好处,绝不告诉母亲知道! 因意外得了‘贼脏’,尤老娘再到尤氏面前,逢迎讨好的心思就淡了许多,再加上尤二姐全然不在状态,只略坐了一阵子便起身告辞回转家中。 银蝶将她两个送到院外,回来便忍不住纳闷道:“亲家老太太今儿是怎么了?平日里就数她屁股最沉,每回来都要坐到傍晚才走,如今才刚过中午,怎么就……” 正干哄孩子的尤氏抬头瞪了她一眼,又顺势冲外间使了个眼色。 银蝶立刻到外面,吩咐丫鬟婆子暂且退下,转回头正要禀给尤氏,不想其中一个小丫鬟又挤了进来,满脸讨好的道:“银蝶姐姐,我有些事情要禀给太太,您看?” “什么事儿如此要紧?” “这……” 那丫鬟支吾着,显然不想错过这个露脸的机会。 “让她进来吧。 这时尤氏的声音从里间传了出来,那丫鬟欣喜的冲银蝶一矮身,也不等银蝶领着,就忙钻进了里间。 “哼~没规矩的小蹄子!” 银蝶暗骂一声,也板着脸跟了进去。 进门就听那丫鬟禀道:“先前我领亲家老太太和二姑娘去用饭的时候,二姑娘朝我打听焦大爷的事儿,我当时没太在意,刚刚听银蝶姐姐说起古怪来,才想着有必要跟太太说一声。” 尤氏闻言,若有所思的沉吟了半晌,这才赞道:“你倒是个有心的——银蝶,拿两吊钱给她,再扯几尺布给她做套新衣裳。” “哎~” 银蝶答应一声,先取了钱,又裁了七尺杏红银纹绫,一并交到了那丫鬟手上。 那丫鬟忙跪地拜谢,眉开眼笑的退了出去。 她刚一离开,银蝶便立刻沉下脸来:“太太,这小蹄子分明就是……” 尤氏抬手止住了她的话,摇头道:“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何况老爷和蓉哥儿也不曾尽心遮掩,只要她晓得厉害,不在外面胡说就好——若是有风声传到外面去,哼哼,我头一个就先要拿她开刀!” 银蝶忙道:“那我待会儿去点她几句!” “不急。” 尤氏又坐回了梳妆台前,拨弄着桌上的首饰问:“你说二妹妹突然问起畅卿来,究竟是因为什么?” “这……” 银蝶忖量着道:“应该是和三姑娘一样,瞧出了什么吧?” “恐怕不止。” 尤氏微微摇头,又笑道:“不如我给你派一桩好差事,让你去当面问问你们焦大爷,看他知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算什么好差事?” 银蝶不以为意的道:“焦大爷如今应该没走呢,过会儿我就去内花厅堵他去。” “用不着。” 尤氏摆摆手,促狭道:“我知道你惦念着他,早说好了让你去珠哥儿媳妇那里搭个‘便车’,这难道还不是好差事?” 银蝶脸上一红,嘴上逞强道:“我急什么,等奶奶出了月子,他还能不来咱这儿?” 与此同时,一双杏核眼里却几乎要滴出春水来了。 见她这口不应心的,尤氏掩嘴笑的前仰后合,半晌又吩咐道:“去把奶娘请来吧,这做爹的就知道贪嘴,一滴都不舍得剩下。” 银蝶答应一声就往外走,可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小心翼翼的问:“太太让我问大爷知不知道二姑娘的事儿,莫不是觉着大爷和恶如姑娘之间有什么勾连?” “眼下倒未必有什么。” 尤氏道:“可我那妹妹近来生的愈发出挑,偏又一副好勾搭的样子,你焦大爷若没瞧见还罢了,若瞧见了怎忍得住不下手?” “那大爷要是……” “他爱怎么就怎么。” 尤氏轻轻晃了晃摇篮,满脸母爱的盯着儿子道:“如今有了这依靠,凭她个小蹄子难道还能越过我去不成?” ………… 却说回家的路上,尤二姐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从母亲手里讨回耳环,到家后赌气把自己反锁在了屋里。 尤三姐不明所以,还当是尤氏又给了母女两个闲气受,当下不忿道:“咱家又不是过不了了,偏你们整日去那府里献殷勤,她家那一老一小两条恶狼是好相与的?早晚非把我姐姐生吞了不可!” “哼~” 尤老娘立刻反唇相讥:“就算被他们生吞了,吐出来也是囫囵个儿的!那像你这不知死的小蹄子,人家不肯要还非往上倒贴,到时候掉海里喂了鱼,才真叫一个尸骨无存呢!” 自从知道尤三姐打算跟着柳湘莲远渡重洋,尤老娘是费尽了口舌劝说,可尤三姐吃了秤砣铁了心,任凭她说的天花乱坠也只当是耳旁风。 故此如今尤老娘已经对她不抱半点希望了,只当是从没生过这么个孽障。 “妈妈就不能盼我些好儿?” 尤三姐瞪了母亲一眼,径自走到墙角的佛龛前,先捻了三只香点上,然后跪倒合十念念有词:“有怪莫怪、有怪莫怪,求菩萨千万保佑柳郎和我一帆风顺、平安吉祥。” 说着,又连磕了三个响头。 尤老娘见状又是气恼又是无奈,把尤三姐摆了满桌的海志海图,全都拢到一处,嘴里愤愤道:“没良心的小蹄子,你老子的忌日,都不见你这般诚心实意的祷告!” 尤三姐只当是没听见,又旁若无人念叨了一阵子,这才起身,将那些海图海志仔细收敛起来,锁进了木匣里。 犹豫了一下,她走到西屋门前,先敲了几下,又招呼道:“姐姐开门,是我。” 又过了片刻,尤二姐才红着眼睛把门打开。 “姐姐怎么哭了?” 尤三姐诧异的问,见尤二姐摇头不答,便拉着她坐到床上,正色道:“姐姐现在不说,等下月底我跟着柳郎坐船南下,家里可就再没人能帮你排忧解难了。” 前几日焦顺终于派人给了她准信儿,柳湘莲确实是打算跟着使节团的船队一起去欧罗巴。 因要等西北季风,朝廷租赁的西洋商船要到八月中旬才会启程,故此史鼐准备六月底南下广东,先进行为期一个月的适应训练。 尤二姐听妹妹这般说,心下又是伤感又有些惶恐不安,姐妹两个当中,尤三姐一向是拿主意的那个,她若走了,家里就剩下自己孤零零一个…… 当下刚她抹干净的眼角,就又湿润起来,抬手抱住尤三姐的胳膊,轻轻摇晃着道:“三姐儿,你、你就不能不去吗?这好几万里远,真要是有个好歹……” “呸呸呸!” 尤三姐连啐了几口,不悦道:“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跑海路的人最避讳这些话吗?往后可不敢再说了!” 尤二姐不答,只是垂泪注视着她。 尤三姐见状也有些不舍,但让她放弃魂牵梦萦的柳湘莲,却又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当下板起脸来道:“若要我留下,除非是我立刻就死了!到那时我的魂儿也要跟着柳郎出海,只留一具皮囊任凭你们处置就是。” 说着,又摆手道:“不说我了,你今儿是怎么了?是不是又被贾珍、贾蓉那两个寡廉鲜耻的东西欺负了?” 尤二姐连忙摇头,略一犹豫,还是如实把今儿发生的事情说了,又着重描述道:“你是没瞧见,那两颗宝石极漂亮,又通透又细润,摸上去凉凉的,分量不轻不重,边上鎏金缂丝……” “我当是为了什么呢。” 她还在极力回忆那对儿耳坠的美好,尤三姐便不耐烦的断了她,郑重告诫道:“不过是些身外之物罢了,姐姐若因为这些东西就坏了清白、误了终身,将来只怕都没处后悔去!” 尤二姐闻言瞪圆了美目,难以置信的看着妹妹,像是突然不认识她了一样。 “没错。” 尤三姐自然知道她是因为什么吃惊,当下毫不避讳的道:“我以前也不是个安分守己的,比姐姐还会招蜂引蝶——可自从遇到柳郎,我才知道咱们女子必要把自己完完整整交给心上人,才算是不留遗憾。” “也亏我当初陷的不深,若不然因为贞洁遭柳郎厌弃,我如今只怕羞也要羞死了,那里还敢主动联络柳郎?” 说着,她又诚心实意的劝解:“那三个都是有主的,就算爱姐姐的容貌身子,也绝不会给姐姐名分,姐姐还是趁早断了他们的念想,寻个柳郎一般的如意郎君才是正理。” 顿了顿,她又噗嗤掩嘴一乐:“瞧我,世上只一个柳郎,姐姐又上哪儿去寻第二个?但凡能有柳郎三四分的风采,也就谢天谢地了。” 尤二姐先前还能听进去些,可后面听妹妹又拿柳湘莲说事儿,还说自己若能找个有柳湘莲三四分好的,就该谢天谢地,心下登时不悦起来。 暗想着别说是三四分像,就是那柳湘莲本人又有什么好的? 成日里花天酒地不思进取,祖上的家业都被他败光了不说,还稀里糊涂成了通缉犯,全靠北静王护着才没被抓起来。 如今又不自量力,要去什么欧罗巴游历…… 他算个什么东西? 文不成武不就的,不过凭着一张脸罢了,那比得上金银玉石招人疼爱? 想到这里,尤三姐看了眼妹妹,暗暗决定以其为戒,断不能为了个什么如意郎君,就把大好的青春都白白葬送掉! 第1章 天 天才本站地址: !无广告! 4680 却说焦顺寻到屯田清吏司。 见了贾政之后还不等开口,这二老爷便先拉着他絮叨:“贤侄来的正好,昨儿咱们拟的那些条陈,我方才已经呈送到部里,就是不知会不会放到合议上讨论。” 依着贾政的意思,若能当着礼部的人显显能为,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故此一时难免有些患得患失。 焦顺耐着性子宽慰了他几句,这才得以道明来意。 听闻军械司刻意刁难杂工所,贾政不觉皱起了眉头,喃喃道:“这倒真有些麻烦了——那军械司可说是应运而生,上有陛下垂视,下受黎民瞩目,这档口若真要拿你们杂工所开刀,却怕不好抵挡。” 顿了顿,他又宽慰焦顺:“不过贤侄也不用太过担心,这事情毕竟不是自你任上起始的,即便真闹到部里,几位堂官也不会苛责于你。” ‘苛责我倒是不担心。’ 焦顺两手一摊,苦笑道:“只是小侄如今正如逆水行舟,这一旦在上官面前失了颜面,先前好容易营造起来的势头,却怕就要由盛转衰了。” 顿了顿,又补充道:“况且我个人的得失倒也罢了,若推行的新政因此受阻,岂不是误了陛下的信任、朝廷的倚重。” “这……” 听他的严重,贾政起身来回踱了几步,断然道:“既如此,我便先去替你打个埋伏——在大司空面前,老夫还是有几分薄面的。” 焦顺闻大喜,刚要躬身道谢,却又听贾政道:“不过你最好能像个法子,尽快将那工坊整治一番。” “这积弊难除啊。” 焦顺苦笑道:“其实那勤工助学的新政,就是为了革除积弊,可这不是缓不救急嘛——那新政想要见效,起码也要小两年的功夫,偏军械司这会儿就逼着小侄作出交代。” “唉~” 贾政听完这话,忍不住幽幽一叹:“到底还是出身误了你。” 他一时不胜唏嘘,却是又想到了自己这二十几年‘怀才不遇’,也都是因为出身所误。 焦顺又趁机拜托他,探听军械司这番举动,除了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图谋。 贾政自无推脱之理,当下满口应了,表示三两日内必有消息。 两人又东拉西扯了一阵子,便结伴寻到工部议事的内衙,等候两部合议正式开始。 卯正上午十点。 礼部一行十余人,在两位郎官的率领下赶至工部。 果如先前预料的那般。 他们明着是来商量合办巡视组的相关事宜,实则还是为了抢夺名义上的主导权。 两个老学究一上来就引经据典,要求以‘管办蒙学有教无类’,替换掉工部‘勤工助学’的旗号。 虽然要替换的只是个口号,具体措施都是换汤不换药,但在礼部看来,这‘名义’二字却是最最重要的。 而工部虽不如礼部‘文运昌隆’,但仗着人多势众又占据里地利,也是不遑多让。 当下表示这新政本就是为了解决各地工坊的积弊,至于盘活官办蒙学云云,不过是顺带之举罢了,若删去勤工只说什么有教无类,岂不成了舍本逐末? 甚至还扬,若礼部一味胡搅蛮缠,工部自建工学也未尝不可。 双方唇枪舌剑争论不休,焦顺这个始作俑者反倒成了旁观的。 好在他也没有冒头的意思。 趁着双方吵的不可开交,只在角落里盘算着,该如何应对军械司的刁难。 然而现下多方信息都有不足,虽想出了几条对策,可到底能不能管用,却还尚未可知。 这场会议直吵到午正二刻,才算是暂时告一段落。 趁着中午休息的时候,贾政果然依约求见尚书陈礼。 只是陈尚书却不在衙内,据说是会同户部尚,去宫里商量重建东南水师的事儿了。 贾政只好又寻到了苏侍郎面前。 等他回了屯田清吏司,焦顺赶忙询问有何收获。 却听贾政激动道:“苏侍郎对咱们呈上的条陈十分重视,拉着我翻来覆去问了好多细节!我瞧那话里话外的,倒真有要放在合议会上讨论的意思!” 焦顺:“……” 贾政见他的反应,这才想起了自己最初的目的,不由轻拍额头道:“糟糕,光顾着商量工坊监管的事情,倒忘了……不过你放心,等明儿陈尚书在时,我再去求见就是了!” 焦顺还能说什么? 只能盼着他明儿见了陈尚书,不要再离题万里就好。 ………… 这日下午。 李纨因心绪稍宁,便将儿子近来的课业翻出来重新审阅,只是瞧着瞧着,她的脸色就渐渐凝重起来。 “奶奶。” 在一旁刺绣的素云瞧见了,不由得奇道:“您这又是怎么了,难道哥儿的功课有什么不妥?” 李纨先是摇了摇头,随后又点了点头,最后迎着素云疑惑的目光,解释道:“近来族学里教的东西总是重复,兰哥儿虽仍有进益,却比先前慢了不少。” 素云叹了口气,无奈道:“这有什么法子?自从瑞大爷死后,那司塾的老太爷贾代儒就没了亮相,讲课时都无精打采的,旁的塾师见他如此,自然也都跟着懈怠了。” 李纨当然明白这其中的原由。 可她虽然同情贾代儒丧子丧孙无依无靠,却绝不能容忍对方耽误了儿子的学业。 起身将个素绫裹着的熟润身子横挪了几步,蹙眉沉吟道:“必须像个法子了,总不能让他们误了兰哥儿的前程。” 素云迟疑道:“奶奶莫非是想把哥儿送去外面的书院?这怕是不成吧?哥儿毕竟还小,老爷太太怕未必肯答应。” 李纨断然道:“等过了年哥儿也有十岁了,正是勤学精进的时候!” 若为旁的,她大可瞻前顾后走一步看三步,但为了儿子的学业前程,却是决计不愿意拖延的! 只是…… 素云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 因自己即将临盆时,丈夫贾珠突然病逝,太太嘴上虽没说什么,却终究觉着是自家母子妨害了贾珠。 故此一直对母子二人颇为冷淡。 眼下若求到太太面前,却只怕太太未必肯应允。 可越过太太直接去求老爷,却又怕会恼了太太,继而连累到儿子头上。 思来想去,最好还是能托旁人在贾政面前,旁敲侧击的提一提。 李纨首先想到的,自然便是贾宝玉。 但细一琢磨却又觉得不妥,宝玉素来是个厌学的,又畏贾政如虎,更兼心性不定说话没个把门的,若真托了他去,没准儿事情办不成,反倒又横生枝节。 于是又把旁人都过了一遍。 不觉就想到了焦顺头上,因先前两次礼尚往来,双方也算是有些瓜葛。 且这焦顺不同别个,虽年纪轻轻却被贾政视为忘年交,若能蒙他旁敲侧击几句,只怕比旁人说上几百句都强。 但毕竟也只是有些瓜葛,这贸然上门请托,若被那焦顺驳了面子,岂不是…… “奶奶!” 素云听了李纨的顾忌,当下便道:“奶奶总这么瞻前顾后的,岂不误了哥儿的前程?且先前您不还说,若为了哥儿的前程,什么都能豁得出去?如今却怎么倒顾惜起颜面来了?!” 经她这一激,李纨遂也下定了决心。 当下便命素云去打听了焦顺的休沐日,准备等到焦顺休沐时,再派人登门拜访——她毕竟是寡居之人,自不好晚间差人过去拜会。 不多时素云从外面回来,却是连道晦气,又说:“真是不凑巧,昨儿那焦大人才刚休沐过,咱们怕是要再等个五六日才行。” “也不急在一时。” 李纨忙道:“左右各大书院都要等开春才会招新。” “对了。” 素云话锋一转,又道:“我方才听人说,东府里珍大爷和珍大奶奶都病倒了。” 贾珍和尤氏都病了? 李纨原本和尤氏交情一般,但先前她掌家时,尤氏曾主动登门帮衬过两日,这人情却不好不还。 眼见时辰已经不早了,忙命人备了些补品,领着素云匆匆寻至宁国府内探视。 贾珍倒是真病了,尤氏却不过是托病而已。 彼时她正高卧在床上,除了一双腿儿尚有些酸软之外,便再无半点不适,反觉着周身舒泰,由里到外的通透。 左手托着红润水嫩的香腮,美目虚瞄着芙蓉帐上的金钩,满脑子尽是昨夜的狂风暴雨,一时竟就有些痴了。 要说贾珍素日里也是个粗鲁的,只是他那粗鲁都在表面上,对自己或打或骂的,却怎及得上焦顺鞭辟入里、直指人心。 正想着那腌臜不枉自己惦念多日,果然是个银样银枪头,忽听银蝶进来禀报,说是李纨登门探望。 尤氏忙不迭拢了衣领,掩去脖子上未褪的红痕,又扯了湿毛巾盖在额头上,歪在床上装模作样。 不多时,李纨领着素云自外面进来,见上身裹缠的极周详,偏下面只套了条月白缎的冰蚕丝亵裤,两条长腿若隐若现间,又绽出一双并蒂莲似的赤足。 虽同是女子,李纨还是忍不住往那赤足上瞟了两眼,谁知竟就在那曼妙翘起的弓背上,发现了两排细密的齿痕! 这是…… 再往上瞧,却见尤氏虽歪在床上,却竟是红光满面娇艳欲滴。 再加上那欲盖弥彰的领子…… 李纨虽已是守寡多年,可早年间与贾珠也是极恩爱的,既经过见过梦过,又如何瞧不出这其中的隐秘? 当下暗啐了一口,也禁不住涨红了脸。 暗想着,旁人都说贾珍只拿她当个排场,不想倒也有这般恩爱的时候。 那病…… 只怕也是在她身上耗空了精血所致! 只是她却又那里想的到,贾珍非是耗空而是凭空虚耗。 因李纨这满眼探究的架势,尤氏心下也不禁有些发虚,但又想着自己这回是奉旨出墙,便真被李纨瞧出什么来也不打紧。 于是干脆不再刻意遮掩什么,径自坐起身来,捧着那湿毛巾笑道:“我不过是偶感微恙罢了,怎还劳妹妹亲自走这一遭。” 李纨看清楚她颈间密密麻麻的吻痕,当下脸上愈发红烫,暗念了几声阿弥陀佛,却倒不敢再细看究竟,稍稍偏转了视线,嘴里道:“旁人都忙,家里就我这一个闲人,若再不过来瞧瞧,怕嫂子就该念叨了。” 李纨一时不敢细瞧,尤氏反倒愈发没了顾忌。 见李纨向来清冷枯槁的瓜子脸上,罕见的透出了些醉人的红晕,襟内两团恩物也是起伏不定,尤氏心道:不想这俏寡妇动了春情,竟倒显出几分小儿女姿态来。 因瞧着有趣,便伸胳膊揽住了她的纤腰,调笑道:“瞧你怎么一副羞答答的样子,这知道是过来瞧我,那不知道呀,嘻嘻……” 李纨自然知道她那话里隐含的是什么意思,当下搡了尤氏一把,半真半假的恼道:“我特地登门探视,嫂子倒拿我取笑——要再这样,那我这就回去,往后也不来了!” “别别别!” 尤氏忙拉着说了些软话,又硬是要留客用饭。 两下里正你推我让,忽听的外面禀报,说是西府的焦大爷来了。 尤氏听说焦顺又来了,心下头一个念头便是:这冤家,却怎么不容我缓缓再来?! 下意识的起身批了衣裳,就打算让银蝶引他进来说话。 谁知两脚刚踩实了地,便被一只修长的手掌扶住,尤氏这才又想起还有个李纨在,忙改口道:“快去问问,看他这时候跑来究竟有什么事。” 又对李纨画蛇添足的赔笑道:“你们府上这位焦大爷,如今倒真是生发了,连我们老爷都不敢怠慢他呢。” 李纨原本并未多想,偏她这一说倒觉得有些蹊跷。 只是她一时万万也想不到,堂堂宁国府的主母竟会和奴才出身的焦顺有染,且这事儿还要‘龟’功于贾珍。 再说李纨的心思也不在这上面。 她原就想着托焦顺帮忙,如今恰巧在东府里撞见了,岂不正是天赐良机? 当下忙喊住银蝶,又对尤氏说了族学里的近况,无奈道:“我如今就兰哥儿这一个指望,实在不敢让他荒废了,正想托请那焦顺跟老爷提一提,可巧竟就在你们府上撞见了——你若是不怪罪,我便让素云跟着去说一声。” “怎么偏要托他?” 尤氏推己及人,当下就有些狐疑起来,暗道这李纨一直死木头仿佛,偏最近鲜活了不少,方才更当着自己酿出一腔春情来,难道她竟也…… “还不是老爷最近格外看重他。” 李纨倒不知她竟生出了这等误会,如实道:“本来是想托宝兄弟的,可他素来厌学,怕只怕再连累了他,故此便起了舍近求远的心思。” 尤氏这才稍减了些醋意,冲素云一扬下巴,道:“没听你们奶奶说么?还不赶紧去外面传话。” 素云、银蝶两个这才肩并肩的去了。 不多时两个人又折了回来,道焦顺毫不犹豫的应了,只说等寻到合适的机会,就会向政老爷提起这事儿。 李纨这才踏实下来,双掌合十连念了几声阿弥陀佛。 尤氏见状,忍不住泛酸打趣道:“妹妹放着现成的人不谢,偏要去谢菩萨,足见这好人当不得!” 李纨只当是没听见。 银蝶这时也凑上前,对尤氏耳语了几句,尤氏忍不住啐了一声,又吩咐道:“既是早就说好了的,把那婆子的身契予他就是了。” 等银蝶领了对牌,复又去到外面。 李纨便执意告辞出了宁国府。 等到了车上,素云挑起帘子看了看逐渐远去的宁府角门,回头悄声对李纨道:“奶奶,我方才怎么瞧着这主仆两个都有些不对?” “哪里不对?你莫要疑神疑鬼的!” “真的!” 见李纨不信,素云急道:“珍大奶奶先不提,那银蝶见了焦大爷,竟就有些把持不住的架势,还硬是和焦大爷私语了几句,看那眉眼身段,就只差唱上一曲‘思凡’了!” “混说什么!” 李纨瞪眼呵斥了她一声,细想先前的所见所闻,却也忍不住暗生疑窦,自此便格外留心起来。 第338章 桃、梳 【小常识:起点全勤是可以请两三天假的。】 且不提尤家如何。 却说焦顺回到席间,贾珍家荣父子也早已商量出了结果。 就听贾珍道讪笑道:“贤弟,这海贸生意实在风险太大,我们府上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万万经不起什么风浪!若不然,先等有人趟出条路来,咱们再跟进也不迟——左右有王家和史家两头照应着,也不怕受人排挤。 虽然这父子俩平日花钱大手大脚的,但在这上面倒也还算精明,以宁国府的人脉关系,确实没必要冲锋在前。 焦顺难得在心里夸了这父子两个,不想贾珍紧接着就又冒出一句:“不过咱们也不好这么干等着,贤弟手上还有什么挣钱的门路,不妨先介绍一两个,也免得我跟你嫂子断了进项。” 西南的木材生意又没断掉,那里就说是干等着了? 这厮当真是贪得无厌! 焦顺心下不快,正要编个理由婉拒,却突然想起有个项目,工部那边儿不太看好,自己一时也拿不准能不能赚钱,倒不如拉他进来平摊风险。。 当下干了杯中酒,故作迟疑道:“最近倒确实有一桩买卖,说来与西府的轮胎生意也有些关联,只是到底能不能成,眼下还不好说。” 听说和西府的轮胎生意相关,贾珍登时两眼放出光来,忙一面给焦顺斟酒,一面连声催促:“到底是什么买卖,贤弟快说来听听。” 焦顺便道:“我先前不是研究过西洋人的东西么?发现他们那边儿新出了一种人力车,虽不大实用,但瞧着颇有些新意。” “所以我尝试着让人改进了一番,如今已经能在一定程度上代替奔马了,虽然跑的不如马快,拉货也不如驴骡好使,可胜在本身是铁家伙,用的是人力, 平时的挑费极少。” 焦顺说着,用手指沾了酒水在桌上, 画出了骑乘自行车的简图, 又大致介绍了一下其中的原理,以及这东西的时速和大致载重、载客的数量。 贾珍听了个五迷三道, 沉吟着不敢下判断。 一旁的贾蓉却忍不住笑道:“脚上踩着俩轮子,这不成哪吒了吗?这东西听着有趣是有趣,可出门在外还要自己使力,实在有些……” 说着, 连连摇头。 贾珍闻言也皱起了眉头,于是又问:“不知这东西造价几何?” “约莫二十五两上下……” “嘶!” 贾珍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一匹正当年的马, 如今也就这价钱了吧?” 贾蓉也道:“老爷说的是能代步的马, 若换成普通的挽马, 十两银子就足够了!” 说着, 两人都是大摇其头, 很是不看好这东西的前程。 毕竟这东西不像充气轮胎, 属于在原有基础上锦上添花,效果又立竿见影。 既是没人听过的新事物, 又不能真正代替畜力,造价又过于高昂, 想要打开市场, 肯定需要付出不少的代价。 而这些代价要多久才能换来汇报, 连焦顺自己也拿不准主意——他这知道未来前景的尚且如此,工部的官员们自然就更不看好这东西了。 错非是情怀加成, 再加上不忍见自己的‘发明创造’被埋没了,只怕焦顺也未必肯操持这门生意。 不过既然是要拉投资, 话肯定不能这么说。 当下他又道:“这东西卖的越多,造起来也就越便宜, 而且你不能光看造价,这自行车除了偶尔上点儿油,几乎就没什么嚼用, 平时放门洞里就成,也不用额外占地方修马厩。” “在城里边儿,它要比马灵活小巧,遇见有过不去的沟槛,甚至还能把它扛起来跨过去,最适合官差或者各府的下人们日常奔走所用。” “等日后价钱便宜了,冲着它不需要喂养, 小门小户买来代替驴马也是极好的,用上十来年就足能差出一头牲口的价了。” “总之, 咱们若能打开局面,这买卖可比轮胎生意有的赚!” 听焦顺这一通吹嘘白话,贾珍和贾蓉明显有些意动——主要是充气轮胎珠玉在前——可却还不到要买定离手的程度。 焦顺只好又道:“不如这样, 我过两日让人送一辆来,你们自己试试看——若成,工部凭手艺占两成干股, 余下的咱们再商量着来。” 贾珍自然不会拒绝,于是三人暂且放下这话不提,又重新推杯换盏起来。 不过焦顺这话却是打了埋伏的,二十五两的那是基础款,各方面都只能说是差强人意,而他准备给贾珍试用的是轻奢版本,都是内坊大匠的手艺,造价往少了说也是百两起步。 ………… 酒足饭饱之后,焦顺告辞出了宁国府,又在大观园角门做了标记,这才施施然回到家中。 他枕着司棋丰软适度的大腿,喝了碗醒酒汤,闭着眼睛有一搭无一搭的跟邢岫烟说了会儿话,突然就想起了明天要给薛姨妈过寿的事儿。 于是忙喊过小红和玉钏,各自交代吩咐了一番。 二女领了他的差遣,便带上相应的物件一齐奔赴大观园。 等到了大观园里才又各奔东西。 且不提玉钏如何。 单说林红玉寻到宝钗院里,一打听湘云宝钗却都不在家中,说是和姐妹们去了藕香榭里避暑解闷。 林红玉无奈,只好又带着东西去了藕香榭。 等满头大汗的到了地方,就见几个丫鬟正在廊下嗑瓜子,内中就有湘云的丫鬟翠缕在内。 她忙奋起余力走到近前,把手上的东西往个空凳子上一放,抹着香汗堆笑道:“翠缕姐姐,我们爷让给史姑娘送了东西来,劳你进去通禀一声。” 翠缕见是一篮子熟透了的水蜜桃,便笑道:“我们姑娘不是那小气的,你既把东西拎了来,少不得就要借花献佛给姐妹们尝鲜,不如我直接把东西送进去吧。” 说着,上前就要去提那篮子。 “姐姐且慢!” 林红玉急忙拦下,陪笑道:“姐姐还是先跟史姑娘说一声吧,我们爷交代了的,若不当面把东西给史姑娘,我回去了也不好交差。” “那你等着。” 听红玉说的在理,翠缕便道:“我这就去禀给姑娘。” 说着,径自进了藕香榭里。 她不曾计较,一旁的秋纹却见不得红玉好,冷笑道:“什么宝贝东西,还要云姑娘亲自来拿?我们二爷屋里的水果糕点,但凡是姑娘们要吃,有多少都是拱手奉上,从不见这般小里小气的!” 林红玉扫了她一眼没有言语。 秋纹见状,便又添了几句尖酸刻薄的,直招惹的和她一挂的小丫鬟们哄笑连连。 而这时,翠缕也到了藕香榭的临水大厅里,就见姑娘们正围坐在一处玩儿三国杀——这却不是焦家那一副,而是另做的高仿版。 那次冯紫英等人去焦家试玩之后,比姑娘们可痴迷多了,单场便拿了几百两的定钱,一口气订做了十套。 而焦顺给命人新做的时候,自然也不会少了史湘云的份儿。 却说这样的场面,翠缕原该上前跟史湘云耳语才对,可想到焦大爷这也是给自家姑娘撑腰做脸,何况那一篮子鲜桃总是要分给大家的,也没有瞒着的道理。 当下她走到湘云身后,扬声道:“姑娘,焦大爷让红玉送了一篮子鲜桃来,我原是要拿进来分了,那丫头偏说要当面给您,不然不好交代。” “鲜桃?” 对面的贾宝玉立刻笑道:“这时节就有桃子吃了?难得、当真难得!” 薛宝钗也跟着笑道:“这时节的鲜桃固然难得,可这番心意却更难得——云妹妹,你说是也不是?” 史湘云脸上微红,却并不怯场,径自起身笑道:“二哥哥和姐妹们且先稍安勿躁,我这就拿桃子来堵你们的嘴,吃了我的东西,若再笑话我我可不依!” 众人哄堂大笑声中,史湘云领着翠缕出了藕香榭,见那一筐桃儿个个饱满欲滴、色泽诱人,不觉也是食指大动,一面对红玉笑道:“焦大哥有心了,你替我向他道声谢。” 一面又示意翠缕把桃子提进去。 不想林红玉又伸手拦住,迎着两人诧异的目光,笑道:“姐姐小心,这东西可不轻巧呢。” 说着,双手用力提起来,递给了翠缕。 翠缕有些狐疑的伸手去接,指头按在那果篮上,却突然‘咦’了一声,愕然道:“这……这是假的?” 林红玉笑道:“瞧着虽然像真的,可这其实是件瓷器摆设——明儿不是薛家太太过寿么?这东西送过去正好应景。” 顿了顿,又堆出一脸艳羡:“我们爷中午去了东府吃酒,偏回来醉成那样子,还想着姑娘毕竟是客居,不方便准备礼物,特命我把这东西送了来。” “这……” 史湘云摸着那惟妙惟肖的果篮,略一迟疑,还是爽朗的道:“多劳焦大哥记挂着我,我也不跟你们矫情了,反正往后还长着呢。” 说到往后还长着,她又忍不住红了脸。 林红玉见湘云手里还攥着牌,也便没有久留,推说是赶着回去禀报,就告辞离开了藕香榭。 临走之前,似有意似无意的瞥了秋纹一眼,又无语摇头,似是在嘲讽秋纹不识真假,直把秋纹气的胸脯起伏,却又无可奈何。 史湘云主仆目送红玉远去之后,这才折回了大厅里。 一进门,李纨就起身笑道:“快拿来让我们尝尝甜不甜,若不甜,我们嘴上可不饶人!” 史湘云噗嗤一笑:“嫂子要是不怕硌了牙,这一框都给你也成。” 见众人都莫名其妙,她又屈指在那果篮上敲了敲:“听听,正宗的官窑出品,只怕比外面的石头还硬些呢。” “原来是个假的。” 贾宝玉闻言立刻泄了气,噘嘴道:“焦大哥送一筐假桃子来做什么,白白勾起我一肚子馋虫来。” 一旁的薛宝钗却是笑而不语,显然已经猜出了缘故。 林黛玉则是冷笑一声,不屑道:“亏你还要跟人家亲上加亲,谁知却还不如个外人想的周全!” 贾宝玉听了这话才想起明天是姨妈的生日,立刻恍然:“原来是给姨妈的寿礼,我说焦大哥怎么平白送了这东西来。” 顿了顿,又道:“可巧我刚得了一本妙玉手抄的金刚经,正好当做礼物送给姨妈,给她老人家增福添寿。” 说着,又忍不住偷眼去看黛玉。 若搁在以前,他少不得要替林黛玉操心,现如今虽然依旧挂念,却也不好明着表现出来,只能趁人不备,偷偷窥探林妹妹。 可他却不知,林黛玉其实却早打定主意要托病不去了,自然半点不担心礼物的事儿。 谁成想这时王熙凤突然从外面进来,一面解下遮阳的杏黄细绸斗笠,一面笑道:“老太太实在怕热,明儿就不去姨妈哪儿了,刚刚特意托我给捎了礼物,还让咱们都去,务必要办的热热闹闹才好。” 说着,又抬手一指李纨:“这园子里的,我可就交给嫂子了,若到时候少了一个半个的,我就唯你是问!” “呦~” 李纨立刻叉腰反击:“我还没问你呢,你倒先往我头上推——到时候真有不去的,我就跟老太太说你欺上瞒下,没跟我们说清楚。”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斗了几句嘴,旁人不过是看笑话,林妹妹却暗暗皱起了罥烟眉。 等傍晚回到潇湘馆里,黛玉便翻找起了近来的秀活儿,想要寻个合适的礼物,可她平时不过随便做两件解闷,哪里想过给长辈贺寿用? 正焦急间,留守的雪雁就捧了小盒子进来,好奇道:“姑娘找什么呢?” “没什么?” 黛玉失望的起身,随口问道:“你手上是什么东西?” “是邢姨娘让玉钏给送来的。” 紫鹃揭开盒盖,展示给黛玉道:“是把雕了满床笏的象牙梳子,我瞧着太过贵重,正拿不准主意收不收,玉钏却说等姑娘回来,自然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这满床笏指的是郭子仪六十寿时,分别担任朝中要员的七子八婿齐来祝寿的情景,素来意味着家门福禄昌盛、富贵寿考。 林黛玉想到史湘云那筐鲜桃,心下登时明白了‘邢岫烟’的意思,一时不由落下泪来,幽幽道:“便是亲姐姐,也不见有几个这般体贴的,这一片盛情,却叫我日后如何回报?” <font color="#717171">悲报竟然卡文了</font> 写了半章无以为继,被迫消耗宝贵有限的请假条。 看来必须要提前更新了。 第339章 寿宴前篇 与直接回家的林黛玉不同,薛宝钗因想着母亲素来心宽不爱管事儿,哥哥又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担心寿诞时闹出笑话来。 故此下午辞别姐妹们之后,并没有返回蘅芜院,而是直接去了薛家寄居的院子。 结果进门就见丫鬟婆子都在外头站着,一个个噤若寒蝉面如土色。 见是她来了,这些人又像是得了救命稻草,其中有头有脸的忙都迎上来,七嘴八舌的道: “天可怜见的,我们正要去请姑娘呢,不想姑娘就来了!” “姑娘来了就好,快进去瞧瞧吧,大爷不知为什么又闹起来了!” “是啊,自己屋里的砸了稀烂,如今又在堂屋厅里……明儿就是太太的寿宴了,再这样闹下去可如何是好?” 听说哥哥这时候竟还闹起来了,薛宝钗一时气往上撞,脸上却不显分毫,笑着扬声道:“我哥哥吃多了酒胡闹而已,值什么?大家快都散了吧,各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总不能为这些事情耽误了明儿的好日子。” 等众人犹犹豫豫的三开,薛宝钗又命莺儿带人守在门外,这才迈步走进了厅里。 进门就见一地的狼藉,鸡毛掸子鹅绒枕、残花败叶碎瓷片的,混着汤汤水水弄的无处下脚。 而这时战场早已经转移到了东间卧室里。。 只听薛蟠在里面嚷道:“外面都说我是薛大傻子,难道妈妈也当我是傻子糊弄?这一天推一天的,都拖了一个多月了,好容易她要来咱们家, 你当着姨妈她老人家的面再不说清楚, 究竟还要拖到什么时候?!” 就听薛姨妈无奈道:“这、这等事哪有当着人议论的?要是当众闹起来……” “闹起来又怎得?!” 屋里当啷一声,也不知是薛蟠摔了什么东西, 又嚷道:“总好过我整日里想着念着,还要让你们哄着骗着!” 听到这里,薛宝钗挑帘子进了里间,寒着俏脸扬声道:“谁哄骗哥哥了?哥哥既不怕闹起来, 如今也还没入夜呢, 索性我带着哥哥去找姨母闹一场,若不够,咱们再去老太太跟前儿闹!” 说着,上去扯住薛蟠的袖子就往外拉。 薛大脑袋原本正暴跳如雷, 冷不丁被宝钗扯住, 身不由己的踉跄了了半步,随即忙往后缩,嘴里讪讪道:“妹妹,你、你怎么回来了?” 薛姨妈见了女儿大喜过望, 心下一松懈倒忍不住落下泪来, 忙拿了帕子去揩。 “难道我不能来?” 薛宝钗横了他一眼,跨过地上的茶杯碎片,上前挽住薛姨妈,斜藐着哥哥道:“妈妈这儿有我呢, 哥哥只管闹去, 我绝不让她拦着你!” 薛姨妈闻言就想开口,却被薛宝钗暗地里捏了一把, 只好乖乖的闭上了嘴。 薛蟠先前还一副天王老子来了都不服的架势, 如今听妹妹说让自己随便闹,一时反倒蔫了,讷讷的道:“要不是母亲总是哄骗我, 我也……” “妈妈就算哄骗哥哥,也必是为了哥哥好!” 薛宝钗打断了他的话, 厉声反问:“明儿是什么日子, 偏这时候你跑来计较?再说了, 难道平日里你哄骗我们的就少了?!是不是等明年你高朋满座的时候,我和妈妈也该当着大家闹上一回, 跟你算算总账才好?!” “我、我……” 薛蟠被堵的哑口无言,突然一咬牙屈膝跪倒。 “我的儿, 小心那瓷片!” 薛姨妈唬了一跳, 忙扑上去用绣鞋把碎瓷片都给扫到了一边儿, 又确认儿子的膝盖没被扎着,这才拍着横岭侧峰的胸脯长出了一口气。 这时就听薛蟠瓮声道:“是我错了,我不该这时候跟母亲闹,我先给母亲赔不是了!” 说着,便是一个头磕在地上。 “快起来、快起来!” 薛姨妈忙伸手搀扶,薛蟠却不肯顺杆往上爬,而是梗着脖子愤愤道:“可母亲也不该哄我!明明答应了要帮我打探, 这一天天的往后推不说,如今她好容易要来咱们家, 又说怕当着人闹起来……” 薛姨妈面露难色,正要分辩,却被女儿拉到了床前, 一面与她并排坐了,一面道:“妈妈别管他,且让他跪着反省反省——您先跟我说说,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薛姨妈无奈的叹了口气:“还不就是因为开春那事儿……” 却原来自打那日在船上望见林黛玉,一时失足落水险些丢了性命,这薛大脑袋就对林妹妹朝思暮想,任凭薛姨妈和宝钗如何开导,也不肯熄了妄念。 先前有薛宝钗镇着还好,等薛宝钗搬到了大观园里,他仗着寡母宠爱,更是隔三差五就要闹一场。 薛姨妈被缠的没法子,只好答应帮着探问探问。 这原是随口敷衍,想着以薛蟠顾前不顾后的性子,拖上一阵子渐渐也就淡忘了。 谁知薛蟠却上了心,借着这次薛姨妈过生日,就逼着她当面摊牌。 薛姨妈心知这事儿必然不成,暗地里都不好意思去碰钉子,又哪敢当面张口? 两下里说岔了,薛蟠就撒起了泼…… 其实薛宝钗早就猜到是为了这事儿,如今听了母亲的叙说,不过是印证了心中的猜想罢了。 看看依旧梗着脖子跪在地上的哥哥,她心下不由得暗叹一声冤孽。 原本她也以为,薛蟠向来没个长性,至多不过两三个月就该抛在脑后了,不曾想事到如今还能为林妹妹大闹一场。 足见他这回是动了真心的。 只是…… 略一沉吟,薛宝钗正色道:“哥哥既执意如此,那咱们明儿就当面锣对面鼓的,探听一下林妹妹的心思!” “这……” 薛姨妈吃了一惊。 薛蟠则是一下子跳了起来,激动道:“此话当真?!” 薛宝钗俏脸一板:“明儿就要应验的事儿,我难道还能诓骗哥哥不成?” 薛蟠喜的团团转,一甩袖子跺脚道:“那我这就回屋好生拾掇拾掇,明儿指定不能比宝兄弟差,必叫林妹妹另眼相看!” 见他咧着嘴底气十足的样子,薛宝钗无奈摇头:“男儿在世空有一副皮囊又有何用,还是要读书上进才是正理。” 薛蟠闻言不高兴道:“宝玉难道就知道上进了?你们一个个还不是为他牵肠挂肚的!单论上进有几个能比得上焦大哥?可妹妹还不是……” “哥哥!” 宝钗明眸善睐的美目骤然一冷,瞧的薛蟠打了个寒颤,忙赔笑道:“我去叫人进来拾掇拾掇!” 说着,逃也似的去了。 目送这混世魔王出了门,母女两个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 薛姨妈随即苦恼道:“我的儿,你答应的倒是痛快,可明儿……唉,罢罢罢,我就豁出这张老脸算了。” “妈妈放心,有我在呢。” 宝钗微微一笑,见母亲额头鬓角尽是细汗,顺手拿出帕子边为她擦拭,边道:“瞧母亲急的这一头汗,我让人送两盆冰进来吧。” “不用了。” 薛姨妈扯了扯衣襟,露出泛着晶莹汗渍的白玉锁骨:“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又怯寒又怕热的,这一着急浑身都浸透了,过会儿直接泡个澡换一身衣服吧。” 宝钗离得近,一下子就瞧见了里面的异状,不由愕然道:“妈妈怎么又穿这个?上回因为姨妈的事儿,不是已经戒了吗?” “这……“ 薛姨妈低头看看遮住了脚尖的伟岸,迟疑道:“其实……” 说着,偏头咬着宝钗的耳朵说了几句什么。 宝钗听的瞪圆了美目,掩嘴惊道:“难道姨妈就不怕被姨夫知道了?要知道就是因为这事儿传到外面,夫妻两个才闹翻了的!” “唉~” 薛姨妈叹了口气:“如今两人十天半月都未必打个照面,就算见了面也没话说——连话都不说,又怎么可能知道她里面穿的什么?” 说着,她摆摆手道:“不说这些,明儿这事儿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说来也简单。” 薛宝钗重又正色道:“母亲怕丢了面子,我一个小孩子家却是不怕的,到时候我装成是说笑,探一探林妹妹的底就是。” “这、这能成吗?” 薛姨妈迟疑:“那林丫头最是个口舌不饶人的,素来又恼你夺了宝玉……” “妈妈只管放宽心。” 薛宝钗成竹在胸:“届时咱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保管能试出她的态度,又不至让她闹起来。” 说到这里,却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其实不用试也知道结果,可这不是为了给哥哥一个交代么?咱们也只能勉力而为了。” 说着,便一五一十的教母亲该如何行事。 ………… 另一边儿。 李纨听说宝钗今晚不在蘅芜院里,出了藕香榭就找上了史湘云,笑着问她:“薛大妹妹不在,你晚上无依无靠的,要不今儿跟嫂子回去住?。” 史湘云吓的连连摇头:“不去了、不去了,上回跟嫂子一起睡,你半夜抱的我喘不过气来,连腿都往人身上盘,我早上醒了活像是跟人打了一架似的,腰酸腿疼的好几天才缓过来。” 李纨脸上一红,啐道:“你不想去就算了,偏这么胡说八道的——这些话你跟我说说就好,可不敢往外传!” 说着,也不等史湘云回话,便领着素云慌不择路的去了。 史湘云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和一旁的翠缕对视了半晌,也不知道是那句话得罪了嫂子。 好在她也不是那较真儿的,想不通缘由也就没再多想,领着翠缕径自往蘅芜院赶。 走到半路上,恰就撞见探春从秋爽斋里出来,周身收拾的紧趁利落,手上还提着柄三尺龙泉剑。 湘云忍不住笑问:“敢问女侠欲往何处?” “自是往不平处去!” 贾探春英姿飒爽的捧着剑行了个抱拳礼,旋即噗嗤笑道:“方才打牌时多吃了些点心,怕胖了,索性四下里游逛游逛。” 湘云先是点头,继而又纳闷道:“那怎么也不带个丫鬟?” 探春仓啷一声将宝剑拔出尺许:“有此物傍身,何须什么丫鬟——不和你多说了,我趁着天还没黑,赶紧活动活动。” 说着,探春重又将宝剑归鞘,径自朝着内子墙的方向行去。 史湘云不错眼的目视探春远去,忍不住向一旁的翠缕道:“三姐姐近来越发巾帼不让须眉,倒叫我有些自惭形秽了。” 翠缕却认真道:“三姑娘最近果然是胖了些,怪道要去游逛呢。” “她胖了?” 史湘云闻言一愣,回忆了半天也不觉着探春哪里胖了,不由狐疑道:“她到底哪里胖了,你怕不是看错了吧?” “怎么会,是姑娘自己没留意。” 翠缕说着,附耳说了两处地方。 史湘云脸上登时红了,揉着耳朵笑骂道:“呸!得亏你是个姑娘家,若托生成男人,只怕也是个登徒子!” 主仆两个说说笑笑,一路回了蘅芜院里。 再说那‘胖了两处’的探春,沿着内子墙一路寻索,每到各处角门就倍加留心,遇到守门巡视的妇人还要旁敲侧击几句。 显然游逛消食是假,查探焦顺究竟是何处进来的,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不过正经守门巡视的,都是些普通的婆子仆妇,她又不知道这事儿出在根上,问来问去也没个要领。 眼见已经巡视到了与宁府相连的地段,她正琢磨着要不要打道回府,迎面忽就与人撞了满怀。 两人哎呦一声,各自往后踉跄了几步,这才看清对面是谁。 “三姑娘?” “银蝶?” 探春纳闷道:“这时候你不守着你们奶奶,跑我们这园子里做什么?” “别提了。” 银蝶故作无奈的叹道:“我一时不慎恼了奶奶,被她赶了出来,如今只好先去投奔珠大奶奶,等明儿她消了气再回去。” 探春便掩嘴直笑:“珍大嫂生了儿子之后,果然是气粗了——要不你先去我哪儿对付一宿?” “不了、不了!” 银蝶连忙摆手婉拒:“明儿还要请珠大奶奶帮我说合呢,就一事不烦二主了。” 探春一想也是,李纨最近和尤氏走得最近,由她出面帮着转圜,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于是也就没有再多事。 却说银蝶与她分别之后,匆匆寻到了稻香村里。 见了李纨仍是先前那一番话,但李纨如何不知道她与尤氏的关系? 当下屏退了左右,笑问:“现在可以说了吧?你特意跑来我这里过夜,究竟是为的什么?” 银蝶因和她一起扛过枪的交情,倒也并不扭捏,嬉笑道:“今儿焦大爷去了我们那儿,因时间紧,我们奶奶有些话没说全,便约好了让我晚上再跟大爷说清楚——我们那边儿近来不方便,自然只好求奶奶另行个方便了。” 李纨闻言佯怒:“好啊,原来是跑我这里捡便宜了!” 说着,扯住银蝶道:“要真就是几句话,你也不用跟他当面说,跟我说清楚就是了。” 闹了一阵子,李纨才喊来素云,拉着两人互论了姐妹,又命素云晚上给银蝶望风放哨,免得不慎被谁给撞破了。 入夜后。 这边儿素云引银蝶去了老地方,那边儿杨氏照例开门揖盗。 一个旷日许久,一个深谙此道,直酣战到三更方歇。 等焦顺施施然回到家中,因是玉钏当值守夜,便又奋起余勇上了林红玉的床。 第340章 寿宴上 第二日天不亮。 来旺睡梦中被烛光晃了眼,边翻身坐起身来,边嘟囔着询问现下几点了,一扭头却发现徐氏正对着镜子捯饬。 他不由抱怨道:“是人家薛家太太过生日,又不是你过生日,这点灯废蜡的瞎折腾,也不知到底图个什么。” “怎么就瞎折腾了?” 徐氏回头横了丈夫一眼,没好气道:“我这还不是为了家里的颜面?倒是你,顺哥儿因怕你累着,专托那什么、什么……” “赵彦赵大人。” “对就是这个赵大人!他不是已经介绍自己的同年,顶了那张家父子的缺吗?偏你仍是每日里风雨无阻的,竟比顺哥儿这正经做官儿的还忙!” “你懂什么?” 来旺一面从床上起身,一面反驳道:“那李师爷刚来没多久,对衙门里的公务还不够熟稔,况且人品如何也还尚未可知——这司务厅又是工部里一等一要紧的所在,我若不盯牢些,万一捅出篓子来,还不是咱家顺哥儿吃挂落?” “再说了,我若不做个表率,新来的肯定也有样学样,那每年小四百两的聘银岂不全打了水漂?” “哼~” 听他说了这大半车话,徐氏却只把嘴一撇,嘟囔了声:“口是心非。” 旋即又吩咐身旁的五儿道:“我这里用不着你,先去伺候老爷更衣洗漱吧。” 说完,重又对着镜子忙活起来。。 来旺在五儿的服侍下,很快披挂整齐,临出门忽又想起个事儿来,忙问:“对了,史大姑娘今儿多半也要去薛家的,你备下见面礼没有?” 徐氏头也没回的答道:“早准备了, 要等着你来提醒, 那黄花菜都凉了!” 说着,又忍不住叹气道:“可惜这儿媳妇还没过门, 不然领了她去比什么都体面。” 来旺早猜到她是虚荣心作祟,想在儿时旧主面前显摆一番,故此听了这话都懒得搭茬,取了漱口用的牙刷牙粉, 径自到了外面廊下。 眼见着东厢房里依旧黑灯瞎火, 他忍不住暗叹一声:果然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焦顺自是不急的。 因昨晚上过度操劳,他足睡到日上三竿,才在香菱、红玉的服侍下起身。 洗漱之后转到东厢,原想着现编两句愿打愿挨的瞎话, 把昨儿晚上的事儿圆过去。 不想进门就见母亲正拉着邢岫烟嘘寒问暖。 “昨儿又去哪儿胡混了?” 徐氏见儿子从外面进来, 便没好气道:“岫烟生了,你可千万别把什么不干不净的带回来!” “您放心。” 焦顺嘿笑道:“我就是怕这个,每回半夜回来都宿在西厢,非等第二天见了太阳才过来呢。” 说着, 往前凑了两步, 一面上下打量着徐氏,一面啧啧有声道:“您这一身可比寿星还像寿星,我进门差点先给您磕一个拜寿。” “少给我油嘴滑舌的!” 徐氏心下受用,脸上却是一沉, 呵斥道:“赶紧换了衣服再填补些, 咱们好去薛家贺寿。” 焦顺坐到邢岫烟身边,环住她鼓起的肚子道:“我可不急着去, 毕竟是寡居妇人过寿, 能有几个正经的男宾过去?我去的早了反倒尴尬。” 徐氏一想也确实是这么个理儿,便干脆起身道:“早知道就不等你了——那我先走一步,也免得薛家挑咱们的理。” 因见邢岫烟也要跟着起身相送, 忙又道:“你坐着别动,有这猴崽子就够了。” 焦顺独自将她送出门外, 刚要转身屋里, 忽又想起了什么, 忙三步并做两步的赶了上去,又用眼神斥退了晴雯、五儿。 “还有什么事儿?” 徐氏见状不解的问。 “也没什么。” 焦顺搓着手嘿笑道:“就是等见了林姑娘, 母亲不妨多与她亲近亲近——咱们这不是惦记着要兼祧嘛,提前占个坑有备无患, 总好过到时候再踅摸。” 徐氏张大了嘴愣怔半晌, 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最后狠狠剜了儿子一眼,转身扬长而去。 两个丫鬟虽不明所以,却也忙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 徐氏赶到薛家的时候,还没几个宾客到场,只有王熙凤一早赶来帮衬——结果这旧日主仆一照面,彼此倒都有些不自在。 好在薛宝钗及时打圆场,拉了王熙凤各处巡视, 独留母亲款待徐氏,这才避免了一场尴尬。 虽也是旧日主仆, 但徐氏和薛姨妈在一处可要和谐多了。 谈古论今说一说儿女,只要避开悔婚的事儿不提,彼此就亲密无间的很。 正闲扯着, 外面渐渐就热闹起来,两人起身向外张望,却原来是王夫人、李纨领衔的大观园众人都到了。 薛姨妈忙抖擞精神迎了出去, 结果刚一出门,就见薛蟠正站在门前冲着姑娘们痴痴发笑。 那垂涎欲滴的憨态,连薛姨妈都被吓了一跳,莫说是一众莺莺燕燕了。 一时连欢声笑语都收敛了,避的避、躲的躲,引路的的宝钗见状气的两颊通红,扬声呵斥道:“哥哥又发什么梦呢?还不快来见过姨妈和大嫂!” 薛蟠这才如梦初醒,讪讪的上前行了一礼,没话找话的问:“怎么不见宝兄弟?” 王夫人虽也不喜他方才的无状,可到底是偏着娘家亲戚,便顺着他的话叹道:“原本要来的,不想刚出门就接了宫里传召。” 表面上唉声叹气,实则那炫耀的意味,任谁也能瞧的出来。 薛蟠听的心里颇不是滋味,一时忘了对答。 薛姨妈忙接茬道:“能得皇上看重,是宝玉的福分——他往后出息了,比给我过一百回生日都强!” 这一说一笑的,才勉强遮过了薛蟠方才的无礼。 因怕他再闹出什么来,薛宝钗趁机将薛蟠拉到一旁,吩咐道:“宝兄弟既然没来,哥哥就别跟进去了,在外面等着迎客便好。” “这怎么成?” 薛蟠牛眼一瞪,激动道:“我若不在一旁,怎知道你们是不是在哄我?” “有你在一旁,我们还怎么开口?!”薛宝钗恼道:“难道非要搅了妈妈的好日子,你才肯满意不成?!” 见妹妹恼了,薛蟠这才不情不愿的应下。 处置完这个隐患,薛宝钗这才进到了大厅里,结果正赶上李纨把礼单递给薛姨妈。 宝钗忙紧走几步到了母亲身边,只等母亲略一过目,便自然而然的接过了那礼单。 她转过身正要放在堆放礼物的长桌上,忽然扫见其中一行小字,心下登时一动。 遂又趁着众人说话的当口,悄悄在那礼盒当中翻找了起来。 不多时找出了需用之物,将其暗暗拢在袖子里,又没事人似的回到了薛姨妈身旁。 等众人说说笑笑闹了一阵子,外面就有管事的婆子送了戏本来,请寿星点戏。 薛宝钗就笑:“妈妈上回点戏就差点闹了笑话,还是请姨妈点两出应景的吧。” 说着,把戏本塞给了王夫人,又对母亲使个眼色。 薛姨妈连忙起身:“姐姐替我点两出好的,我和宝钗正好去瞧瞧宴席准备的怎么样了。” 母女两个就此转到了偏厅里。 只听宝钗道:“妈妈放心,这现成的由头已经有了。” 说着,从袖筒里摸出一个精致的小木盒来。 薛姨妈纳闷道:“这是?” “林妹妹送的寿礼。” 宝钗说着打开盒子,从里面取出了象牙梳子:“这雕工极精湛,绝不是寻常手艺,也不知她是从何处踅摸来的——过会儿咱们只说怕是她家中旧有之物,不敢贸然收受,所以找她过来悄悄退还。” 一面交代着薛姨妈该如何对答,一面又命莺儿单独去请林黛玉过来。 不多时林黛玉果然被请了来,但身边却还有个紫娟陪着——看那架势,显然是紫鹃不放心林妹妹独闯龙潭。 莺儿噘着嘴欲要解释,宝钗忙使眼色斥退了她。 旋即捧出了那象牙梳子,正色道:“妹妹常年足不出户的,吃穿用度都在府里,却哪来的这等东西?” 林黛玉闻言罥烟眉一挑,冷道:“怎么,宝姐姐这是要审我?” 说着,又看了眼薛姨妈:“还是说姨妈要审我?” 她横眉冷目的,声旁紫鹃也鼓着腮帮子攥紧了小拳头,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吵嚷起来的架势。 薛姨妈怕的就是这个,急忙解释道:“你误会了,是你宝姐姐瞧这东西稀罕,怕是你家中旧有之物,若真是你母亲留下的,心意我领了,东西我是断不能收的!” 林黛玉这才知道是闹了乌龙,却又不想在‘仇人’面前服软,一时骑虎难下好不尴尬。 “瞧这可怜劲儿的。” 薛姨妈见状,忙上前揽住了林黛玉,又回头训斥宝钗:“好端端的你偏要吓她作甚。” 说着,一面在林黛玉背上轻柔抚弄,一面叹道:“你姐姐虽没了父亲,到底有我,有亲哥哥——我每每和你姐姐说,心里很是心疼你,只是外头不好带出来的,毕竟这府里人多口杂,说好话的人少,说歹话的人多,到时候不说你无依无靠,为人做派又招人疼,只说我们看老太太疼爱你,才跟着逢迎装样子。” 林黛玉初时被薛姨妈抱住,只觉得身子发僵极不适应,但依靠在那香软温润的怀里,听着那些体贴爱恋的言语,身子渐渐便松散了,眼眶里也泛起了红润。 这时却听薛宝钗笑道:“妈妈要疼她倒也简单,让她认了妈妈做娘就是了。” 林黛玉听到这话时,一时还真有几分意动,不想紧接着又听宝钗道:“正巧我哥哥也还没定下,妈妈明儿和老太太求了她作媳妇,岂不比外头寻的好?” 一句话林黛玉登时变了颜色,下示意从薛姨妈怀里挣脱开,当场就要抖落出几句尖酸刻薄的。 薛姨妈见状就知道这事儿必然不成,心下暗叹一声,忙打圆场道:“胡说什么!连外边找的我都怕被你哥哥糟践了,何况是林丫头这样一个可人疼的?我宁可让你哥哥打光棍,也断不能答应这桩婚事!” 紧接着又赔笑道:“林丫头,你别跟你姐姐一般见识,她在外面装着老成,偏在我面前就招三不招四的,我这里替她给你赔个不是。” 做长辈的这般表态,林黛玉自然不好再发作,可想到方才薛蟠的为人,心下又厌烦的直欲作呕,断不肯再与薛姨妈亲近。 于是冷着脸道:“那梳子是邢姐姐先前送我的,我自己舍不得用,才拿来借花献佛的——若没别的事儿,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不等薛家母女再开口,转身一阵风似的回了客厅。 目送她进了大厅,而不是直接扬长而去,薛家母女两个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唉~” 薛姨妈轻叹一声:“这也算是断了你哥哥的念想——其实我倒真心怜惜这林丫头,你不过少了父亲,就要处处比别人多留心,何况她孤苦伶仃一个人寄居在此?” “妈妈若怜惜她,往后多疼疼她就是了。”薛宝钗随口一说,紧接着又岔开话题道:“眼下要紧的,是托姨妈她老人家出面找补,不然按倒葫芦瓢又起,岂不是白忙一场?” 薛姨妈闻言,也忙收敛了感怀,领着女儿匆匆寻到了厅里。 她大面上说了几句‘慢待’的客套话,就让宝钗和王熙凤领着众人先去偏厅入席,独留了王夫人在大厅里说话。 等人都走干净了,不等薛姨妈开口,王夫人先就好奇道:“你们方才找林丫头过去做什么?” 薛姨妈便唉声叹气的,把薛蟠的单相思和方才事情一股脑说了。 又道:“我原就觉得这事儿不妥当,所以压根就没跟姐姐提过,偏那孽障昨儿又闹起来,这才不得不硬着头皮帮他打探林丫头的心意。” 王夫人听完,也是连连摇头:“不是我偏着林丫头,这桩婚事确实不妥——再说林丫头这单薄的身子,只怕日后无益于子嗣。” “如今左右是不成了。” 薛姨妈苦笑道:“为免那孽障再闹,我想托姐姐帮文龙相一门亲事,也不拘什么门第,相貌身段却要出众,总之能哄的他不再肖想黛玉就好。” “这……” 王夫人却犯起了难:“若在从前,这事儿倒也容易,可如今我……要不这样,改日咱们去王家走一遭,托嫂子出面张罗这事儿,她近来交游广阔的,手底下说不定就有现成的。” 对薛姨妈而言,不拘是姐姐还是嫂子出面,但凡有个能安抚儿子的说法就好。 于是忙和姐姐敲定了去王家的时间——王子腾不在家,这大嫂子着实有些势利眼,若单只是薛姨妈登门,就怕她未必肯放在心上。 两人刚定好了日子,就听王熙凤在外面笑道:“那边儿戏都要开演了,寿星佬怎么还在这里躲清静?” 说着,她笑盈盈的走进来,又道:“这不,大家都央我来请寿星呢。” 薛姨妈刚要搭腔,外面忽又禀报说是焦大爷到了。 第341章 寿宴中 却说众人往花厅里走的时候,徐氏趁机单独把史湘云叫到了一旁说话。 任是史湘云向来豁达不拘俗礼,面对准婆婆也是羞答答的,问一句才说一句。 徐氏见她羞臊,也就没多说什么,直接把准备好的礼物塞了过去,便拉着她进了客厅里。 这花厅里单腾出一面墙来,当做是唱戏的戏台,另外三面各摆着两大一小三张桌子。 最北边儿用屏风隔开的小桌子,明显是个男宾【焦顺】和薛蟠准备的。 南边最大的那桌,则坐满了未出阁的年轻姑娘们。 湘云自然而然融入了这一桌,接受姐妹们的调侃打趣。 而徐氏准备做到正中那桌时,却发现王熙凤不知去了哪里,只留李纨一人守着这主桌。。 见徐氏回来,李纨下意识的起身相迎,又是拉椅子、又是亲自涮茶杯的,忙活的跟伺候婆婆一样。 “不敢、不敢!” 徐氏连忙道:“有丫鬟们伺候着呢,那用得着劳动大奶奶?” 李纨烫洗好杯子,又重新斟满了茶,恭敬递到徐氏面前,嘴里笑道:“不妨事的,您老只管坐着就好——这一屋子都是姑娘家,金贵着呢,可不就只有我来招待您了?” 听她拿自己等人说事儿,史湘云下意识想要与李纨斗嘴,忽然想起对面是自己未来婆婆,忙又偃旗息鼓装出了一副淑女样。 徐氏推让不过,正要半推半就的入席,却突然听到不远处林黛玉连声咳嗽,她略一沉吟,便向李纨告了声罪,快步到了黛玉身边。 “林姑娘没事儿吧?” 徐氏微弯了身子,满脸关切的问:“前儿我听岫烟说你这阵子身子好多了,这怎么平白无故又咳上了?怕不是方才着了风?” 林黛玉这自是因为宝钗的戏言撩动了肺火。 正用帕子掩着嘴暗自伤怀,冷不丁又得了长辈关怀,林妹妹一时倒有些不知所措,水汪汪的眼睛与徐氏对视了片刻,这才急忙起身道:“倒劳婶婶挂念了,我这病时好时坏,不妨事的。” “总要往下压一压才好。” 徐氏怜惜道:“你等着,我这就让人煮一锅银耳燕窝粥送来。” “不、不用麻烦了!” 林黛玉忙去拉她,一用力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有什么麻烦的?” 徐氏忙帮她轻轻拍背,嘴里半是劝解半是怜惜:“你们小孩子家家就是脸皮薄,有苦也说不出来,却不知自个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再说了,这院里管事的妇人当初是我手把手带大的,找她讨几碗粥有什么难的?” 说着,就将林黛玉按坐了回去:“你要是承婶子的情,往后就多去看看你邢姐姐,陪她说说话解解闷。” 林黛玉这才坐稳了,又认真点头道:“婶子便是不说,我也会常去的。” 目送她出了花厅,林妹妹就觉胸腔里暖洋洋的,偏又透了些酸涩,一忽儿满脑子都是邢岫烟和徐氏的关怀备至,一忽儿又是自小的孤苦伶仃,不知不觉眼中就又朦胧起来。 却说徐氏匆匆到了外面,先就无奈的叹了口气,这才寻了管事的妇人,让她烧了一锅银耳燕窝粥,给姑娘们端去。 末了,又摸出颗金豆子补账。 那管事妇人死活不肯收,两人正拉拉扯扯,就见薛蟠大马猴似的头前带路,引着焦顺径往正厅去了。 因见薛蟠打扮的花哨,涂脂抹粉披红挂绿的,活似是要登台唱戏一样,焦顺不由打趣道:“薛兄弟今儿是要彩衣娱亲不成?” 彩衣娱亲说的是春秋时,有个老孝子七十岁了,还穿着彩色衣服扮成幼儿引父母发笑。 用在这里自然是调侃薛蟠。 可薛大脑袋却明显不知这个典故,颇为自得的抖着袖子道:“怎么样,小弟今儿不比宝玉差吧?可惜他没来,不然我倒要与他当面比上一比!” 焦顺闻言忍不住直翻白眼。 亏他还是大富之家出来的,这审美观也忒奇葩了吧? 原本不涂脂抹粉,也还算是个堂堂男子,如今硬要照着宝玉的捯饬,反倒弄的男不男女不女,全然没个人样了。 就这两句话的功夫,两人已经到了正厅门前,薛蟠紧赶几步,扬声道:“母亲、姨妈,焦大哥到了!” 说着,便往两下里张望,见姑娘们——尤其是黛玉不在厅里,失望之色便溢于言表。 薛姨妈和王夫人见状都是暗暗摇头,也懒得理会这烂泥扶不上墙的,不约而同的堆起笑容望向了后面的焦顺。 焦顺走到薛蟠斜后方,隔着丈许远深躬一礼:“小侄给婶婶道喜了,祝婶婶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薛姨妈忙迎了两步,虚扶道:“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 等焦顺起身,又问:“我听说你今春京察得了个一等,可是真的?” “因我任职时日尚浅,本该是二等的。”焦顺笑道:“不想吏部报到御前,陛下抬爱,又给小侄升了一等。” 王熙凤便在一旁插嘴道:“这皇上钦点的一等,只怕比原本就是一等的还好呢!” 薛姨妈微微点头,仰头打量着高大魁梧的焦顺,心下禁不住生出些悔意来。 女儿说这焦顺急功近利,可自己耳染目濡的,却全都是他在官场如鱼得水前途无量的消息。 亏宝玉也是能常常面圣的主儿,否则这悔意就不是一星半点了。 这当口,焦顺也悄悄打量了一番身前的三个妇人。 最招眼的自然是王熙凤。 这凤辣子照例是一身的彩绣辉煌,头上用金线高挽着随云髻,一支凤求凰的步摇斜插在青丝里,钗头又坠下一长两短三串碧玉珠子,晃荡荡缀在眉梢上,与下面鲜红渐淡的眼线交映生辉,愈发衬的那三角丹凤眼灵动非常。 那悬胆似的鼻子下面,一张樱桃小嘴儿微微上翘,乍看温润亲切,细瞧却又透着狡黠。 若说她平日在倒座小厅里,似是一尊俏里含煞的菩萨;如今瞧着,便多了几分青春妇人的娇俏鲜活。 居中的薛姨妈则是另一种风格,那与薛宝钗一脉相承的五官,粉团也似的细润肌肤,哪哪儿瞧着都是慈爱和气。 不过那为了过寿才换上的红裙,却被紧绷绷的撑起了凶险的弧度,示威般展示着一团和气下暗藏的狰狞。 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刚泼了油辣子的水豆腐,外酥里嫩火候正好,又裹了一身鲜豆腐给不了的滋味儿。 至于王夫人么…… 年轻时未必逊色熙凤多少,可如今毕竟已经过了最好的时候,偏又打扮的古板保守,乍看上去就像是被块盘润了玉石,再无一丝勾人的棱角。 但如今焦顺每次看到她,脑子里回想的都是当日中邪时的情景——错非是亲眼得见,谁敢相信当时的妖冶放荡,与如今的宝相庄严竟是同出一人?! 不过闹出那样的风波之后,当时的装扮必然成了绝版限定,往后也只能在玉钏身上凭吊一二。 总而言之,这三女人并肩站在一处,活脱就是一副古装贵妇人的进化史! 当然了,若是能在薛姨妈和王熙凤中间,再插入李纨和邢夫人,那这图画就更细致周全了。 “多的话先不说了。” 正想些有的没的,就听王夫人发话道:“如今宾客差不多到齐,咱们还是去花厅里入席吧,免得让丫头们等急了。” 旁人还没说话,薛蟠便先抢着符合:“是极是极,咱们还是快去花厅入席吧!” 说着,调头就往外走。 薛姨妈眉头一皱,刚要喊住她,旁边的王夫人就先开口道:“蟠哥儿先别走,我跟你母亲有话要和你说——凤丫头,你先带畅卿去花厅吧。” 王熙凤答应一声,笑道:“顺哥儿跟我来吧,往后都是一家人了,也没必要太避讳。” 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正厅,焦顺正琢磨薛蟠今儿到底吃错了什么药,平白打扮成那样,又一副无处宣泄的架势。 这时冷不防王熙凤忽然挺步转身,焦顺一个没留神险些与她撞个满怀,忙来了个急刹,顺势居高临下的扫了眼,这才抽身后撤。 王熙凤也有些意外,狠狠剜了焦顺一眼,才开口问道:“顺哥儿,你实话跟我说,那海上的买卖凶险到底大不大?” 凶自然是大的,只是没有薛姨妈大。 焦顺心下动着歪脑筋,面上却一本正经的解释道:“凶险自然是有的,但也没外面说的那么吓人——若真是九死一生,西洋人又怎会成群结队的跑来咱们大夏做买卖?” “那依你的意思……这买卖能做?” 王熙凤直勾勾的盯着焦顺,半点不敢错过他的表情。 “我可不敢打包票。” 焦顺嘿笑道:“这世上哪有包赚不赔的买卖?嫂子若担心折了本儿,照旧在外面放印子钱就是了,何苦要趟这浑水。” “哼~” 王熙凤恼道:“还说呢,就因为你许给了那倪二两间铺子,闹的我手底下也没个好用的人了——再说外面行市也不好,连忠顺王都亲自下场了,我忙里忙外也才挣几个辛苦钱。” 说到这里,她用眼角余光扫了眼周遭,见近处没什么人,便摆出一副暧昧不清的态度,半真半假的笑道:“你要是能保证我稳赚不赔,我这里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说着,低头掩嘴一笑,又抬眼千娇百媚的打量焦顺。 焦顺一时骨头都酥了几根,暗道这凤辣子当真是可咸可甜,怪道当初贾瑞为她枉送了性命。 不过焦顺虽贪花好色,却绝不肯做赔本的买卖,当下把头摇的拨浪鼓仿佛:“嫂子这些话我可不敢信了——上回从假山上下来,嫂子也说要给好处,结果转头就联络蓉哥儿要坑害我。” “呸~” 说起这事儿来,王熙凤就气不打一处来,再顾不得摆什么勾人的嘴脸,攥着帕子叉腰啐道:“明明是你个猴崽子想瞎了心,如今还敢跟我倒打一耙!” 说到这份上,她倒也懒得再卖关子了,正色道:“说正经的,这事儿你若办妥了,我就把平儿许给你,如何?” 焦顺先是莫名其妙,平儿本来已经成了自己的人,何须这凤辣子再许诺? 不过转念一想,顿时瞪大了眼睛:“嫂子莫不是哄我?平儿姑娘可是琏二哥的人,就算是你,怕也做不了她的主吧?” “这你甭管!” 王熙凤断然道:“我自然有我的法子,你若不信,咱们可以立字为据,只要你保证在一年内,平平安安把我投的银子翻上两……翻上三翻,我就把平儿给你!” 若是邢夫人那样的凭据,焦顺说不准还真就答应了。 但看王熙凤的态度,就知道这事儿绝无可能。 少了这‘活宝贝’的添头,单单冒着赔上一大笔银子的风险,换取平儿名义上属于自己…… 虽说平儿是极好的,更是这方世界里头一个真心对待自己的人,可这一注若是赌输了,只怕就要搭进去大半的家私了! “你既然不答应。” 王熙凤见焦顺迟迟不答,立刻冷笑道:“那我就把这事儿告诉平儿去,哼~没得手时,你们男人都是满口的千金不换,等把那清白身子玷污了,便一钱不值!” 说着,转头作势欲走。 “嫂子别急啊!” 焦顺急忙拦住了她,心下暗骂这妇人果然狠辣,怪道要拿平儿做由头,原来是在这里等着自己呢! 真要是这样,平儿对自己失望死心,反倒还是其次了,怕的是王熙凤把这事儿传扬出去,再坏了自己旁的谋划。 思前想后,琢磨着借助官方途径的话,总还是赢面更大,焦顺便咬牙道:“不就是几万两银子的事儿吗?为了平儿姐姐,我便同嫂子赌上一回又何妨?!” “当真?!” 这下子反倒是王熙凤有些不敢置信了,她其实也没觉得平儿能有这么大的价值,原本还想着再搭些‘甜头’给焦顺呢——否则先前也不会刻意引诱他。 谁成想焦顺竟真就为了平儿答应了! 这一时间,她心里倒有些酸酸的,心想着若是换成贾琏那没良心的,只怕未必肯为自己冒险。 “自然是真的!” 焦顺说的斩钉截铁,随即又道:“不过三倍的利润太高了,我最多只能承诺两倍。” “成交!” 王熙凤立刻道:“下午我就写个契,让平儿自己先收着!” 顿了顿,又冷笑着补充道:“不然我可信不过你!” 说着,再不理会焦顺,转头重又往花厅行去。 按理说,她达成了目的本该高兴才对,偏这时候心里空落落的,竟是好没意趣。 “二奶奶、二奶奶!” 刚走到花厅门外,忽听院门口有人高声呼喊,王熙凤和焦顺下意识的望去,就见鸳鸯正冲这边招手。 而她身旁一个熟悉的娇俏身影,却不是平儿还能是哪个? 第342章 寿宴中2 却说王熙凤见是鸳鸯和平儿结伴而来,忙绕出游廊好奇道:“你们两个怎么又凑在一处了?” “半路上撞见的呗。” 鸳鸯笑着往身后一指:“老太太刚得了两筐荔枝,她老人家舍不得吃,自己略留了些,剩下的全让送这边来了。” 平儿也见缝插针的道:“王家差人来送寿礼,我领着往这边来,恰就和鸳鸯撞上了。” 王熙凤闻言,这才把目光放到了后面的中年妇人身上,打量了几眼,恍然道:“你是来福家的吧?倒是有日子没见了。” 那妇人忙满面堆笑道:“大小姐真是好记性,我和我男人原本一直在外面管庄子,有七八年没在京城,连府里都有好些年轻人不记得我们,不想大小姐竟一眼就认出来了,怪道都说您是七窍玲珑心!” 王熙凤掩嘴娇笑:“我就不认得你,也记得你这一张巧嘴——既是来送寿礼的,我先领你去见寿星吧。” 说着,又回头对鸳鸯和平儿交代道:“你们把荔枝给里面那些馋嘴丫头们送去,完事儿也别急着走,跟着喝几杯喜酒,吃上一碗寿面——过会儿我还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呢!” 最后那话,自然是单对平儿说的。 说完,她便径自领着那来福家的去了大厅。。 平儿正觉莫名其妙,旁边鸳鸯就推了她一把,嬉笑道:“到底是什么好消息,偏二奶奶还神神秘秘的,该不会是要抬举你做姨娘了吧?” “呸~” 平儿白了她一眼,没好气的啐道:“你要真觉得做姨娘是好事,当初怎么哭哭啼啼的找我们讨主意?” “哪个哭了?” “谁哭谁知道。” “你、瞧我怎么收拾你!” “哎呀,你再闹我可还手了!” 两人说笑打闹着,一时弄的钗斜襟乱。 “咳~!” 冷不丁就听廊下有人干咳一声,她们循声望去,这才发现焦顺还在廊下站着。 两人慌忙左右分开, 鸳鸯红着脸背过身整理襟领, 平儿则要大方许多,略理了理衣领, 嬉笑道:“焦大爷要是嗓子不舒服,不妨找咱们鸳鸯姑娘讨两斤荔枝压一压。” 鸳鸯回头瞪了她一眼,旋即工工整整的冲焦顺行了一礼:“见过焦大爷。” 焦顺颔首回礼,半真半假的赞道:“姑娘果是个心胸广的, 若换个爱钻牛角尖的, 断容不得别人拿这话打趣。” “当不得大爷谬赞,我不过是没心没肺罢了。” 鸳鸯腼腆的低垂粉颈,言语里透着罕见的软糯,焦顺因平日里与她接触的少, 还不觉什么, 一旁的平儿却是立刻察觉了蹊跷。 再回想当日,自己提起徐氏相看鸳鸯的旧事时,鸳鸯那异常的反应,登时明了了鸳鸯的心意。 不过平儿并没有当面揭破的意思, 只是玩味的打量了鸳鸯一眼, 旋即催促道:“咱们还是赶紧把荔枝送进去吧,这东西是冰镇着送来的,放太阳底下一晒可就不新鲜了。” 焦顺闻言侧身一让,示意女士优先, 鸳鸯又冲他微微颔首, 这才指挥着仆妇们把那两筐荔枝往屋里抬。 不想打头的妇人刚走到了门前,突然就从里面飞出个红红绿绿的古怪物件, 啪~一声在门槛上摔了个稀碎。 众人见状无不愕然。 这时又见里面飞也似的扑出个少年人, 将那摔碎了零件捧起来,回头哭喊道:“你干什么摔我的东西?!我好容易才弄来的,你、你……呜呜呜, 你赔、你赔、你快赔给我!” 焦顺刚才瞧那飞出来的东西就有些眼熟,如今见了这少年, 才恍然记起是自己送给赵姨娘的新奇玩具。 而这少年的身份不问自明, 正是赵姨娘的儿子贾环。 “哭什么哭?!” 这时里面传来贾探春咬牙切齿的声音:“我就看不得你这样玩物丧志的样子, 你想让我赔也可以,我明儿赔你一套四书集注好了!” 却原来焦顺前脚刚到, 贾环也不请自来。 他也不敢去正厅见王夫人和薛姨妈,直接悄默声的溜进了花厅里。 因那小桌上暂时没人, 他便涎皮赖脸的坐在了探春身旁, 又拿出母亲给的玩具冲一旁的惜春显摆。 探春原本就不满他偷偷跑来, 见他竟还拿着赵姨娘用身子换来的玩具炫耀,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了。 一时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劈手夺过那能变形的磁石玩具,狠狠掷了出去,这才引发了如今的对峙。 李纨初时也被吓了一跳,这时缓过劲儿来,忙上前拉住了探春, 半是劝阻半是教训的道:“三妹妹,他一个小孩子家的何必苛责?况且这是什么地方, 又是什么日子?就算要教育弟弟,也该等回了家再说!” 探春也知道自己方才有些失态,正要顺坡下驴的收场, 那边儿贾环见有人劝架,却登时发起了人来疯,跳着脚道:“你说我是玩物丧志, 却怎么不去说宝二哥?!他屋里养了那么些丫鬟还不够,又弄了好几个木偶女娃娃,每日里……” “住口!” 探春见他提起这事儿,生怕被王夫人听了去,忙喝止道:“你再敢多说一句,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我就说、我就说!” 贾环不服不忿的梗着脖子嚷道:“那娃娃还是你给的!你偏心,还说不得了?!母亲也这么说呢,你有本事收拾她去!” “你还不闭嘴?是非让太太亲自来管你不成!” 探春听他把家里的阴私,不要钱一般往外甩,直气的浑身乱颤胸脯起伏。 果然是‘胖了’。 史湘云亲眼确认了一下,也起身帮腔道:“环哥儿快别闹了,太太如今就在正厅里,这要是……” “哼~” 湘云是好意相劝,却哪知道贾环对她也是心存芥蒂,此时见她出面,当即冷笑道:“云姐姐也是个偏心的,得了好东西连丫鬟们的份儿都有,偏一件都没我的……” 刚说到这里,贾环忽觉身子一轻,却是被人单手提了起来,又在半空中调了个头,然后他眼前就出现了焦顺那张凶巴巴的国字脸。 想到史湘云是他未来的妻子,贾环一缩脖子,吓的再不敢开口。 焦顺好整以暇的将他放下,正色道:“你云姐姐没送你东西,是因为那些都是姑娘们玩儿的——变形玩具和那些布偶让你选一个,你会选哪个?” 贾环脱口道:“自然是要变形玩具了!” “这不结了。” 焦顺哈哈一笑,拉着他道:“走,咱们先坐下吃酒,等完事儿我再送你几件比这还好的!” “当真?!” 贾环瞪大了眼睛喜形于色,什么偏心不偏心的,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 众人见状也都松了口气,对焦顺回护湘云的举动更是艳羡不已,于是以林黛玉为首,又开始逗弄起了湘云。 这些且先不论。 却说方才因被堵在门外,鸳鸯正探头探脑,想弄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冷不丁就被平儿扯到了一旁。 “怎么了?” 鸳鸯莫名其妙的问:“我还没看清里面到底怎么了呢,你拉我干嘛?” “我问你。” 就见平儿一脸肃正:“你是不是对焦大爷……” 后面的话并没说全,但响鼓不用重锤,鸳鸯几乎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先是脸上一红,紧接着却又黯淡下来,摇头苦笑道:“事到如今,再说这些有什么用?” 平儿恼恨的一跺脚,伸指头戳着鸳鸯的额头道:“你就是头倔驴!既有这心思,早说出来我帮你疏通疏通,让焦大爷出面讨你过去,你这会儿早跟邢姑娘互道姐妹了!” “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鸳鸯仍是摇头:“我这辈子是不可能再嫁人了,你也只当不知道就罢,若传出去……我横竖也就一死!” “别总说什么死不死的!” 平儿没好气道:“活人难道还能被尿憋死不成?” 顿了顿,又道:“你要真有这心思,我暗地里告诉他,让他……” “千万不要!” 鸳鸯一把掩住了她的嘴,斩钉截铁的道:“我既在老太太面前用神佛赌咒发誓,这辈子就绝不会再嫁人!莫说焦大爷未必有这意思,就算真有这意思,我也断不能答应!” “你、你啊你!” 平儿叹了口气,迟疑半晌,突然支吾道:“其实就算不嫁人,也未必就不能顺了你的心意……” 鸳鸯听的莫名其妙,正想让她说清楚些,一个抬筐的妇人便过来提醒,说是里面已经安定下来了,问要不要把荔枝送进去。 鸳鸯顾不上再问,急忙和平儿一起领着妇人们,将两筐荔枝抬进去分发。 这当口,又有个年轻美貌的妇人加入进来,却是贾蓉的妻子许氏,因尤氏正在坐月子,故此特派了她来顶替。 这位小蓉奶奶的脾性,和先前的秦可卿大不相同,倒与贾迎春有些类似,都是木讷寡言的样子,问一句都未必能答一句,跟谁都是怯怯的。 眼见小戏子们都已经准备好了,那边厢薛姨妈、王夫人、薛蟠三个,也才终于赶了过来。 只是和先前不同,这时薛蟠早洗干净了脂粉,素面朝天的露出一脸阴郁的表情。 见他嘴噘的都快能栓一头毛驴了,正逗弄贾环的焦顺不由奇道:“你这又是怎么了,莫不是挨了长辈训斥?” “我……” 薛蟠大嘴一咧,话还没说出口,眼泪竟先淌了下来,他忙用袖子揩了,哭丧着脸道:“母亲不让我往外说。” 好嘛~ 今儿跟我同桌的是都要哭一场不成? 焦顺心下腹诽,又有些遗憾宝玉没来,顺势提起酒壶给薛蟠斟了一杯,笑道:“不能说就算了,咱们兄弟一醉解千愁。” 薛蟠与他碰了碰杯,仰头就干了底掉,然后把杯子一丢,拍着桌子让上酒碗。 这下倒闹的焦顺有些骑虎难下,既说了要一醉解千愁,也只能奉陪到底了。 两人就着菜听着戏,一口气喝了三壶半。 其中焦顺还去主桌和姑娘们席上敬了两杯酒,薛蟠这真正的男主人却任事不理,只管埋头灌酒。 等焦顺有四五分醉意的时候,这厮已经两眼朦胧口齿不清了。 因腹中发胀,焦顺便嘱咐贾环看顾薛蟠,自顾自离席去了茅厕方便。 而瞧见焦顺出了客厅,被李纨硬拉着陪坐在王熙凤身侧的平儿,立刻也跟了出去。 鸳鸯见状,心下打了个突兀,生怕平儿是要跟焦顺说自己的事儿,当下也忙告罪离席,悄悄的跟在了平儿身后。 到了外面,果然见平儿拦下焦顺,引着他往僻静的角落里去了。 鸳鸯蹑手蹑脚的跟了上去,隐身在墙角后面,刚竖起耳朵,就听平儿激动道:“那样荒唐的事情,你怎么还答应她了?!这要是……” 后面的话,陡然就降了好几度。 鸳鸯以为是她放低了嗓音,下意识往前探出身子,却冷不丁被人一把拖了出去! “呀~” 鸳鸯惊呼一声,等站稳了脚跟,就见焦顺和平儿正并肩站在自己面前。 鸳鸯涨红了脸,讪讪往后退了半步,嗫嚅道:“我、我、我……” 没等她‘我’出个所以然来,平儿先叹了口气,对焦顺道:“既被听了去,也没什么好瞒着的——左右我是信得过她的。” 焦顺和鸳鸯都是一愣。 方才明明说的不清不楚,怎么就没什么好瞒着的了? 这时又听平儿道:“我找他,不是为了你倾心于他的事儿,而是……” “平儿!” 鸳鸯羞的一跺脚,掩面就走,却被平儿手疾的拦了下来,继续道:“而是因为二奶奶和他对赌,只要他能保证一年内借助海上生意,让二奶奶转回两倍的银子,就……就光明正大的把我转给他。” “什么?!” 鸳鸯震惊的瞪大了眼睛,一时倒忘了羞臊。 谁不知平儿是有实无名的准姨娘,琏二爷的屋里人?哪成想王熙凤竟打算要把她‘卖’给焦顺?! 这时又听平儿对焦顺道:“那海上生意风险极大,若真折了本,你怕不是要倾家荡产的赔给她?!这契可万万签不得!” 焦顺隐隐猜出了平儿的心思,当下刻意把鸳鸯抛在一旁不理,直接拉起平儿的柔荑,深情告白道:“姐姐难道还不知我的心意?莫说是几万两银子,就几万两金子比起姐姐来也不值什么!” 说着,顺势发力将平儿揽入怀里:“我自小在你身边,原只当你是我的亲姐姐一般,若你过的称心如意,我这辈子万不敢起别的心思,可偏偏……我便是拼尽一切,也要把你从这守活寡般的苦海里搭救出来!” 鸳鸯这是已经彻底傻了眼。 看到平儿轻车熟路的环住焦顺的熊腰,她那还不知道这二人早有奸情? 心下先是觉得两人大逆不道,平儿水性杨花。 可听焦顺说平儿是在守活寡,又不禁同情起了平儿——王熙凤善妒是出了名的,以前夫妇两人关系好的时候,平儿就几乎是个摆设,如今两人关系僵了,她就更容不得平儿亲近贾琏了。 而贾琏和小厮们胡混,被平儿当面撞破,继而心生厌恶的事儿,她以前也听平儿说起过。 相比之下,焦顺竟肯倾家荡产来换平儿,单凭这份真情,两人会搅在一起似乎也并不奇怪。 可…… 可这到底是…… 正满心的纠结,冷不防背上忽然就被人推了一把,鸳鸯踉跄两步一头就撞进了焦顺怀里。 却原来在她精神恍惚的当口,平儿已经和焦顺分开,悄悄绕到了她身后。 只听平儿捂嘴笑道:“我的事儿说清楚了,现在轮到你和他说了——放心,我去外面守着,不会偷听你们说话的。” 鸳鸯听到这话,心下忽的想起了先前在花厅门口,平儿未曾说清楚的那句:其实就算不嫁人,也未必就不能顺了你的心意。 她一时心如鹿撞、骨酥筋麻,想要挣脱焦顺的怀抱,偏软绵绵的使不上力道。 心里更有个充满诱惑的声音,告诉她既然不能嫁人,这或许就是最好的结果…… 第343章 寿宴下 荣国府的丫鬟多是百里挑一的出挑,各房的大丫鬟则是出挑里的出挑,袭人、晴雯、平儿皆是如此,鸳鸯自然也不会例外。 若非生的足够美貌,赦大老爷也不会为了鸳鸯去捋老太太的虎须。 近瞧只见她生的蜂腰削背,细高挑的身段、乌黑浓密的头发,一张宜喜宜嗔的鸭蛋脸,因年岁与焦顺相当,自幼又锦衣玉食的,如今正是瓜熟蒂落的时候,早裹了满襟的尖翘丰弹。 焦顺细嗅着怀里的幽香,一时间食指大动,试探着把手往鸳鸯腰上搭。 鸳鸯先是浑身一抖,紧接着挣扎的力道就大了。 感受到她并非半推半就,而是真要从自己怀里挣脱。焦顺情知还欠了些许火候,生怕物极必反,干脆玩起了欲擒故纵的勾当,在鸳鸯盈可一握的纤腰上微微发力,在她准备进行更激烈的抵抗之前,扶正了她的身形。。 然后他又顺势往后退了半步,保持着既不疏远,也不过分亲近的距离,直视着鸳鸯问道:“敢问姑娘,平儿姐姐方才说的那话,究竟是真是假?” 若是两人相拥时,焦顺突然问出这话,说不得鸳鸯就要掩面而逃了。 可如今彼此拉开了一段距离,使得鸳鸯重新获得了安全感,又觉得焦顺对自己足够尊重,所以虽也是羞臊无比,倒还能勉强按捺住逃走的冲动。 她先是下意识避开了焦顺灼热的目光,但又觉得既听了焦顺与平儿的阴私,自己就不该再藏着掖着才是。 于是深吸了一口气,重又与焦顺四目相对,略薄的唇瓣轻轻开启,颤巍巍的吐出几个字来:“自然是真的。” 一句话吐出,就像是抽了筋骨似的,鸳鸯只觉得浑身酸软,就像是脱力了一样。 却见焦顺面露狂喜之色,趋前半步两手往前探去,鸳鸯以为他又要搂抱,吓的连退了两步。 正要说些二人有缘无分的话,却见焦顺抱拳躬身一礼,郑重道:“自那日见识了姑娘的贞洁烈性,我就对姑娘敬佩有加,却不想姑娘竟也对焦某另眼相看,这真是……姑娘放心!明儿我就去求老太太开恩,讨姑娘回家……” “不可!” 鸳鸯慌急的打断了焦顺的话,然后又放缓了语气道:“大爷的心意我领受了,只是我既发下那样的毒誓,就断没有食言而肥的道理。” 说是这般说,可如今跟焦顺吐露了心意,又知道他也仰慕自己的贞烈,到底有些意气难平,忍不住幽幽一叹道:“也是我此生无福,且等后半辈子修行好了,来世再报答……唔!” 焦顺突然上前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不容置疑的道:“你我只论今生,管什么来世?!姑娘若要守誓也简单,等老太太仙去了,我在家里为你修个家庙,咱们一同修行就是!” 说完,才又轻轻放开了她。 鸳鸯自然明白这一同修行指的是什么,当下红头胀脸的羞愤道:“还请大爷慎言,这样亵渎神佛的事情怎敢乱说?” 话音未落,就见焦顺两眼一眯,露出了疑惑不解的表情,紧接着狐疑的上下端详自己。 此事两人近在咫尺,鸳鸯被他瞧的心慌气短又莫名其妙,红着脸低垂了粉颈问:“大爷这、这是瞧什么呢?” 却听焦顺冷笑:“自是要确认姑娘是不是被谁给掉了包!” 鸳鸯闻言愕然抬头,诧异道:“大爷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会被人掉包?” 只听焦顺解释道:“我爱敬姑娘,是因为姑娘刚强贞烈、爱憎分明!面对大老爷的步步紧逼,换了别人怕是早就屈从了,唯独姑娘能豁出性命来反抗,还硬是让他碰了一鼻子灰!” “可现如今呢?姑娘既不敢直面本心,打破誓言的桎梏,又因为那虚无缥缈的神佛,自甘为青灯囚徒!” “我就不明白了,若是姑娘没被掉包,那到底是对付那些虚无缥缈的神佛,比以奴仆之身硬憾主人更难;还是说姑娘对我的情意,远不及对大老爷的憎恶?!” 这一番话说出来,鸳鸯登时哑口无言。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虽然这番话并非无懈可击,以鸳鸯的聪明才智,要想反驳也并不算难,但焦顺既然将爱憎拿来对比,若是她开口反驳的话,岂不正显出她对焦顺是虚情假意? 况且焦顺这番话,也着实激起了她心底的反抗情绪。 她若真是甘心认命的人,当初又怎会以性命前程为赌注,硬是让贾赦碰了一鼻子灰? 是了,连大老爷自己都不怕,难道害怕那些虚无缥缈的神佛不成?! 正情绪激荡难以自制的时候,焦顺突然就抓住她的手,捧在两人中间,斩钉截铁的道:“姑娘若敢打破誓言,我就陪姑娘一起分担那苦果;姑娘若敢反抗神佛,我便与姑娘一道亵渎清规戒律!” 说到这里,他脸上黯淡了些,又继续涩声道:“若是我误解了姑娘的心意,那咱们就从此丢开、全当陌路之人便罢!” 这等偶像剧里的台词,鸳鸯几时听过见过? 一时仿佛心肝都被焦顺紧紧攥住了,真情流露的望着焦顺,一字一句的道:“我又怎能连累大爷和我一道应誓?” 她只说不能连累焦顺一起应誓,态度也显然不是要从此丢开,那剩下的自然就只有一条路了。 焦顺心知火候差不多了,脸上堆出激动的神情,捧着鸳鸯两只小手一路向下牵引,同时四十五度偏转了头颈,缓缓凑向了鸳鸯。 鸳鸯红着脸往后缩了缩,幅度却极小,非但没有达成闪避的效果,反而像是给焦顺加油鼓劲一般,让他加快了动作,狠狠的噙了上去。 一番不可细说的痛吻。 等四唇重新分开,牵起丝丝缕缕的时候,两人都是嘘嘘带喘。 鸳鸯脸上仿似火烧一般,羞臊却反比先前少了,直勾勾的盯着焦顺轻声道:“我等着大爷的家庙。” 焦顺呡着嘴嘿笑道:“我却有些等不及了。” 说着,又要往上亲。 “呸~” 鸳鸯红着脸啐了一口,轻轻挣开他的手,往后退缩着道:“大爷再不回花厅,只怕就要有人找来了。” 焦顺也知道这青天白日的,断不可能在薛家的院子里收用了她,只得收敛了色心,依依不舍的道:“姑娘平日都在老太太跟前忙活,我若要见你时,却该怎么联络?” 鸳鸯想也不想就冲墙角一努嘴:“不是有平儿么?你让她传话……” 说到半截,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这不等同是许诺要和焦顺私下里勾连? 于是又红着脸啐道:“呸~大爷联络我作甚?还是快修你的家庙去吧!” 说着,转身向外便走。 焦顺也不追赶,估摸着她和平儿回到厅里,这才施施然赶奔茅厕。 等净了手,回到厅里时,薛蟠早醉的人事不省,被仆妇们七手八脚抬走了,贾环也不知溜去了什么地方。 焦顺见状便也自称不胜酒力,向薛姨妈、王夫人告辞而去。 徐氏原也想跟着回去,却被薛姨妈生拉硬拽,只好继续留下来听戏。 却说焦顺辞别母亲转身欲走的时候,就觉得身后有数道目光袭来,悄悄循着望过去,不出意料的对上了迎春、探春、李纨、史湘云等人,含义各不相同的目光。 但有一道视线却让他颇为诧异,竟是那小蓉大奶奶许氏,充满探究的往这边儿打量,和焦顺对上目光之后,又立刻满面红晕的低垂了头颈。 这模样…… 可不像是对待陌生男子的态度。 难道是因为察觉到了自己和尤氏的奸情? 啧~ 看来找机会要让贾蓉叮咛他这婆娘一番了。 虽然这事儿在宁国府里,也未必就是什么绝密,可也不能由着人随意传播出去。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焦顺独自出了薛家,迎着那毒日头走了一阵,不觉就有些微醺,于是干脆信步由缰,一脚低一较高的胡逛。 经过一处花坛时,就听有女子呜咽哭泣的动静。 焦顺下意识循着那动静找了过去,却见这哭鼻子的竟是个熟人——正是迎春屋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里的绣橘。 先前邢氏暗地里把迎春许给了焦顺,当时司棋还在闹别扭,两下里往来都是这绣橘出面。 后来司棋跟着邢岫烟嫁到焦家,她也没短了和司棋往来,故此焦顺与她也熟惯了的,如今见是她躲在这里哭,便上前问道:“怎么了这是?难道你们姑娘还能给你气受不成?” “呀~” 那绣橘冷不防被人欺到近前,吓的一跳三尺高,等发现来人是焦顺之后,这才松了口气,一面拍着胸脯一面拿帕子擦眼泪:“大爷什么时候来的,这冷不丁吓了奴婢一跳呢。” 说着,就忍不住向焦顺诉起苦来:“我们姑娘的脾性,您是最知道的,惯是个没主意又爱息事宁人的,因我们屋里少了司棋姐姐,太太最近指了身边的秋桐顶替,这秋桐最不是个东西,仗着是太太屋里出来的,又曾和老爷……” 顿了顿,她终究还没好意思点破,跳过这节继续道:“这些日子别说是我了,连姑娘都受了她不少欺辱,我忍不无可忍与她吵了一架,谁知姑娘竟先编排我的不是,怪我不该生事!” 说到这里,眼泪又不争气的淌了下来。 这秋桐在原着里,就曾被王熙凤‘借’来对付尤二姐,结果生生把尤二姐给逼死了,足见这秋桐的为人——若司棋还在,倒能与她斗个难解难分,如今单只是绣橘一人,又遇到迎春这样不知好歹拉偏架的,自然是受尽了委屈。 焦顺看看左右无人,便一屁股坐到了绣橘原本的位置,大咧咧的问:“又何必跟她置气?你若是愿意,我找大太太讨了你,让你照旧跟在司棋身边如何?” “这……” 绣橘闻言,偷偷看了眼焦顺的脸色,干净的瓜子脸上就腾起两团红云,捏着帕子期期艾艾的道:“我若也走了,姑娘身边愈发没人了。” “你倒真是个忠心耿耿的好丫头。” 焦顺哈哈一笑,又问:“那等到二姑娘出嫁之前,我再去找太太讨你,可使得?” “这……” 绣橘红着脸再次支吾起来,看表情却是千肯万肯。 焦顺伸手轻轻一拉,绣橘便软绵绵的瘫软在焦顺怀里,一面鹌鹑似的把脸往焦顺胸膛上藏,一面弱弱的推拒道:“别,小心让人瞧了去。” 焦顺原就被鸳鸯激起了火气,如今瞧见失之桑榆收之东隅的机会,自然不肯再错过。 何况瞧绣橘这态度,显然也并没有多少抗拒的意思。 于是挑起她尖俏的下巴,嘿笑道:“那咱们换个瞧不见的地方?” 被迫和焦顺对上眼,绣橘脸上一时滚烫如火,要真论起来,她其实并非水性杨花的放浪女子,只是先前因那无疾而终的婚约,曾一度认定自己要陪嫁到焦家去,睡里梦里都把自己当成是焦顺的人。 后来焦顺与迎春婚约虽然黄了,可见司棋在焦家的舒心如意,她依旧忍不住将自己代入其中,前后足足在心里与焦顺做了两年‘夫妻’。 故此面对焦顺的引诱许诺,自是半点抵抗的能力都没有。 拼尽全力,她也只是软糯的挤出一句:“等、等爷讨了我去,我再、再伺候爷。” “你还怕我哄骗你不成?” 焦顺嘿笑着凑到她耳边道:“实话不瞒你说,你司棋姐姐也是先给了我,我后来才设法讨了她去的。” 绣橘闻言顿时瞪圆了眼睛,惊道:“当真?!” “自然是真的。” 焦顺说着,指定了一处僻静的所在,又道:“我先过去候着,你随后也赶紧来,到时候我仔细跟你说一说。” 说着,又在绣橘脸上啄了一口,这才施施然起身扬长而去。 绣橘满脸纠结的目送他走远了,又在花坛前徘徊了许久,最后终究还是跟了过去。 等到了地方,就见焦顺不知从哪里寻了条毯子,铺在地上席地而坐。 绣橘满面通红,一步步的往前挪,嘴里期期艾艾的道:“我、我是来听大爷说、说司棋姐姐……” 不等把话说全,早被焦顺一把扯了过去。 第344章 宫里宫外 临近傍晚。 焦顺一瘸一拐的回到家中,边往东厢走边琢磨着那小木匣快装不下了,也该另寻个收藏战利品的所在才是。 不想一进门,他就先看到了阴沉着脸的来旺。 “爹?” 焦顺颇有些诧异,毕竟平常就算有事,也都是来旺喊他去堂屋里议论。 “哼~” 来旺见儿子终于回了家,立刻起身呵斥道:“这是又去什么地方胡混了?你母亲还当你早就回来了呢!” “我这不是吃多了酒,在外面浑浑噩噩睡了一觉么。” 焦顺讪讪一笑,随即岔开话题道:“您老在东厢里等着儿子,莫不是衙门里出什么事儿? “衙门里没出事儿,出事儿的是朝廷、是早朝!” 嚯~ 不想老爷子还操着紫禁城的心呢。 焦顺又问:“和咱们有关?” “自然有关。。” 就听来旺忧心忡忡的道:“你怕是还不知道吧?今天早上朝会的时候,礼部和督察院联名上奏,说那工戏污秽不堪又影射朝政,要求朝廷命令禁绝呢!” “怪不得。” 焦顺闻言恍然大悟,难怪皇帝突然召见贾宝玉呢,原来是在早朝吃了瘪,急需一个宣泄的渠道。 而来旺听他说‘怪不得’,还以为他是联想到什么朝堂争斗,屏息凝神等着儿子继续往下说。 谁知焦顺却迟迟没下文。 然而自顾自在下首的椅子上落座,龇牙咧嘴的揉着膝盖——这夏天用的毯子实在是单薄,偏他又选了个不熟悉的新场地,结果切换战斗阵型的时候不慎硌到了膝盖,大大影响了发挥,也亏得对手初出茅庐战力不强,若换个沙场老将只怕就要露怯了。 他这里不以为意神游物外,做老子的却急了,凑上来瞪眼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难道就不想说点什么?!” “这也没什么好说的。” 焦顺摊了摊手,无奈道:“早在正月里皇上下旨将这工戏推广到民间,我就预料到会是这个结局——这民间的草台班子本为了哄人掏银子,最爱夹杂些荤素不忌的戏码,那些写本子酸书生又喜欢映射官场阴私。” “若由工部主导慢慢引领也还罢了,如今急于求成,自然难免泥沙俱下——这一旦露出些苗头,那些反对陛下抬高工匠地位的士人们,若不趁机在这上面大做文章,反倒奇怪了。” 来旺眉头紧皱, 质疑道:“你既早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为何没有早做提防, 难道就不怕事情闹大了惹火烧身吗?!” 焦顺笑道:“您老就放心吧,我当初弄那样板戏的时候,基本要求就三个字:伟光正!但凡是咱们夏国的官员百姓, 只要在戏里出场,形象都必须是伟大光荣正义的。” “而且整部戏从台前到幕后, 一应事务都是在衙门里有备案的, 任谁也挑不出毛病来——若非要鸡蛋里面挑骨头, 也有尚书侍郎顶在前面。” “至于为何我当初明知道不妥,却没有早做提防……呵呵, 且不说我一个区区六品小吏能做什么,就算真有法子,也决不能、不该去做!” 来旺愈发不解:“这又是为何?” 焦顺两手一摊:“因为这是皇上的意思, 而咱们起家的根底儿, 就是逢迎上意!我当时如果上奏指出其中的不妥, 就有可能触怒陛下;若引而不发, 等到这时候跳出来力挽狂澜,又难免成为众矢之的。” “儿子好容易才在工部站稳脚跟儿, 何苦去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而现如今,外面都觉得我是遭了池鱼之殃,工部的同僚们则难免同仇敌忾, 对咱们而言说不定反是一桩好事呢。” ………… 与此同时。 隆源帝也正在宫中说及此事。 因在早朝上吃了瘪,他白日里就冲着贾宝玉发泄了一通, 到晚上依旧是郁郁难平,干脆又跑到了贾元春面前控诉。 “经是好经, 却被那些歪嘴和尚给念歪了!” 只见他来回踱着步子,咬牙切齿的道:“朕原想把这事儿交给焦畅卿去办, 偏内阁大学士们都说不合规制,应由教坊司主理、顺天府协办!哼~这礼部阳奉阴违,偏如今还敢跳出来指摘朕不该推广工戏,也不知他们到底依仗了谁的势!” “陛下慎言!” 贾元春听到这里,骇的伸手去捂隆源帝的嘴,不过那纤纤玉指举到半空,她就惊觉自己失态了, 忙改成替皇帝拢了拢衣领,语重心长的劝道:“陛下欲提拔匠官汰换士人,实是动了文臣们的根本,彼等难免心生抵触, 沆瀣一气阳奉阴违是有的,若说有人在背后……却怕是陛下多心了。” 这话听着似是为谁开脱,但其实却是在警醒皇帝,不要再说类似的言语。 盖因五位内阁大学士中的四位,以及今早突然发难的礼部尚书,都是太上皇在位时的旧臣,故此皇帝方才那话若是传出去,不免就有映射太上皇的嫌疑。 “哼~” 隆源帝冷哼一声,却也没再纠缠这个话题。 其实经这几年的观察,太上皇因眼疾严重到无法视物的地步,即便想要干预朝政也是有心无力了——但隆源帝在那些遗老遗少身上吃了亏,却总免不了要往这根上寻思。 这时恰巧掌宫太监戴权捧着个托盘进来,恭声提醒道:“万岁爷,该用药膳了。” 隆源帝微微颔首,转身坐到了罗汉床上,戴权正要上前服侍,元春笑着伸手道:“戴公公,这些事情还是交给我来吧。” 戴权立刻乖乖奉上药膳,又识趣的退出了门外。 元春把那药膳放在炕桌上,又轻轻揭开碗盖,一股腥气立刻扑鼻而来,她谁不知道里面具体是什么,但也大致猜得出是些以形补形的东西。 不动声色的将汤匙递给隆源帝,眼瞧着皇帝皱着眉头舀了一勺,咯吱咯吱的艰难咀嚼、费力吞咽,终究还是没忍住劝说道:“臣妾听说陛下近来用药颇多,还从宫外弄了什么偏方来,这是不是有些不妥?还请陛下保重龙体为上。” 当啷~ 隆源帝把汤匙往药膳里一丢,没好气的道:“你当朕喜欢吃这些东西?还不是……算了,不说这些,你去让戴权把奏折取来,朕今儿就在你这里批阅了。” 元春不敢再劝,连忙恭声应了,去外面向戴权讨了一布袋奏本,恭恭敬敬送到了皇帝面前。 隆源帝却不伸手,一面继续忍着恶心吃那药膳,一面吩咐道:“先瞧瞧有没有焦畅卿的折子,若有,读给朕听。” 这原有些不合后宫的规矩,可看隆源帝脸上依旧阴郁,元春自然不敢拒绝,默默解开布袋,翻检出了焦顺两天前的奏折,就着一旁的烛光,逐字逐句的读了起来。 因是暑热时节,衣衫本就穿的单薄,况隆源帝久不临行,今日突然过来也没提前通知,这贤德妃身上并无多少装饰,素面朝天端庄秀丽的站在灯前,周身仿似裹了一圈的神圣的光晕。 偏那灯影正落在隆源帝膝前,随着烛火摇曳忽而像个葫芦、忽而似个s,瞧着半点也不贤德,反倒处处透着风流。 往昔隆源帝最爱她这与品性相反的身子,可如今却是恍若未见一般,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了焦顺的奏折上。 这份奏折说的是纠察队如何建立、运营、以及未来能起到什么效果。 在工厂内部的作用就不用多说了,奏折里还简单提了两句,关键时刻,地方官府可以调集纠察队,充任军队或是衙役的后补力量。 贾元春读到这里时,双眉不由微微上挑,秀丽端庄的五官顿时多了几分英气。 隆源帝听完之后,却是对焦顺大加赞赏,尤其对其中‘军工联合’一词感触颇深,喃喃道:“这军工联合的说法,倒也颇有些意思,既然超拔匠官的事儿在文臣当中受了抵触,或许能在这上面另辟蹊径。” 元春闻言,秀眉皱的更紧了,再三忍耐还是忍不住劝道:“陛下春秋正盛,徐徐图之总能如意,又何必急于一时?” “朕怎能不急?!” 隆源帝横了她一眼,慷慨激昂的道:“多少事、从来急多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迫,一万年太久,只争……咳、咳咳!” 因情绪激动一时牵动了肺腑,不等念完隆源帝便咳嗽不止。 贾元春见状急忙倒了茶水给他,然而隆源帝却摆手推拒,自顾自端起桌上的药膳,咬牙灌了半碗进去。 半晌,他重重呼出一口腥浊之气,摇头道:“自来守成之君,大多不过是青史几行名姓,朕断不能与这些庸碌之辈为伍,便比不得太祖虎踞鲸吞雄才大略,亦要做个中兴改革的明君!” 说着,他又咬起牙来:“只恨朕虽欲抖擞振作,这些不识天数的腐儒却一味掣肘阻拦……咳、咳咳~!” 情绪激动之下,他又忍不住干咳起来。 贾元春忙放下手里的奏折,绕到他身旁一面轻轻拍打,一面柔声劝道:“陛下何必动怒,那工戏虽被他们引入歧途,但陛下在工部的革新已经显出了成效,这一点任谁都没法否认,尤其这借蒙学立匠学的事情,后世也必是要浓墨重彩记上一笔的。” 被元春这话搔中了痒处,隆源帝心中的嗔怒顿时消散了不少,下意识环住贾元春的腰肢,让她坐到了自己身侧,得意笑道:“这也是托爱妃的福,朕才从草莽超拔出了那焦畅卿,原只当是一步闲棋,如今看来却怕是天意如此,要让他助朕中兴大夏!” 说着,又拍着那奏折感叹:“若多几个焦畅卿这样的能吏,朕无忧亦。” “陛下太过抬举他了。” 元春忙道:“市井间虽也有一二逸才,但终归还是科举里选出的干才居多,陛下万不能为了今日之事因噎废食。” 焦顺是荣国府出来,她在皇帝面前自然要避嫌,皇帝越是称赞,她越要谦逊。 故此隆源帝也早听腻了这些话,只是这回贾元春说完套话之后,却又犹疑着提醒道:“且焦主事所奏的这‘军工联合’一说,臣妾总觉得似有不妥之处,还望陛下三思而决。” “这能有什么不妥?” 隆源帝不以为意的道:“便武将勋贵尚且被文臣们压制,何况是没有根脚的匠人们?朕倒盼着终有一日,他们能与文臣分庭抗礼呢,到那时看这些腐儒还怎么嚣张跋扈!” 贾元春见劝不动他,也就没再说什么。 起身想要把那药膳收拾了,不想隆源帝说到得意处,终于忍不住动了邪念,勾住元春的腰肢不放,顺势将她揽进了怀里,一面低头在她颈间细嗅,一面肆意的上下求索。 贾元春久不得皇帝宠幸,如今骤然遭袭,丰熟欣长的身子登时软的烂泥仿佛,直伏在隆源帝怀里嘘嘘带喘。 隆源帝刚用了那以形补形之物,又将这人间尤物拥在怀中肆意把玩,一时心头燥热难当情难自禁。 可待要继续进行时,却又察觉到那最该热血沸腾的所在,竟如同死物一般全无动静。 当下隆源帝登时如同被冷水浇头,下意识将贾元春推倒在罗汉床上,喘着粗气瞪着眼从罗汉床上起身。 这贾元春被推倒在罗汉床上,以为皇帝就要剑及履及,一时心中羞臊,想要提醒皇帝不可失礼,总该去到里间卧室才好便宜行事。 可想到隆源帝自从去年受伤之后,这大半年来还从未与后宫嫔妃近亲,如今好容易重振雄风,自己又怎好扫了他的兴致? 于是破天荒的没有拿礼法说事儿,而是满面羞红的闭上了眼睛,等着皇帝肆意施为。 谁知她等了半晌,却听隆源帝涩声道:“朕、朕……时间不早了,爱妃早些安歇吧,朕该回乾清宫批阅奏文了。” 说完,也不等贾元春反应过来,便跌跌撞撞夺门而出。 等到贾元春从床上爬起来时,只见门板左右摇摆,厅内却早不见隆源帝的踪影。 贾元春呆立半晌,脸上的潮红一点点褪去,最后冲那空无一物的门外道了个万福,幽幽道:“臣妾恭送陛下。” 第345章 行销宁府 自薛姨妈生日之后,鸳鸯每每想起当天之事,便掩着双唇面红似火,又盼着焦顺能早来消息,又怕他急着约自己出去,做哪些羞人的事情。 可就这么等着盼着,一晃过了四五日也不见动静,她又不免生出了幽怨,更担心焦顺当日是为了稳住自己,所以才随口哄骗。 就这般,眼见到了五月二十二。 这日上午,她服侍老太太用了早膳,正在厢房里念叨那‘冤家’,平儿便推门走了进来。 鸳鸯下意识起身满眼希冀的望了过去,对上平儿那戏谑的笑容,又忙矜持的坐了回去,明知故问道:“你这时候不守着你们二奶奶,跑我这来做什么?” 平儿看看四下无人,便从袖筒里摸出个小盒子来,冲着鸳鸯晃了晃道:“我今儿是受人所托,给你送礼来了。” 若换个贪图好处——譬如尤二姐那样的,听了这话只怕就要眉开眼笑了。 偏鸳鸯听说是来送礼的,反倒真有几分恼了,把头一偏冷笑道:“一晃好几日也没个音信,让人牵肠挂肚也还算了,偏一来就说是送礼物的,我难道是图他的好处不成?” 平儿见状莞尔一笑,上前坐到了鸳鸯对面,道:“你瞧你,也不问问他送的是什么礼物,就先挑起刺儿来了——喏,你自己瞧瞧这是什么。。” 说着掀开盒盖,将其放在炕桌上,又用葱白的指头推到了鸳鸯面前。 鸳鸯装作不情不愿的扫了眼,却见里面是个碧绿色半透明的玻璃瓶,透过瓶身隐约能看到里面装着一粒粒白色的小东西。 “这是……” 她在老太太身边多年,称得上是见多识广,立刻便认出了这东西的来历,随即狐疑道:“这好像是西洋人的药吧?我没病没灾的,他送我这东西做什么?” “哼~” 平儿剜了她一眼,板着脸道:“好个没良心的小蹄子,你难道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成?这东西你用不到, 难道你老子也用不到?” 鸳鸯这才恍然, 伸手小心翼翼的托住那盒子, 屋子不敢置信的问:“这、这是给我爹治病用的?他怎么知道我爹病了?!” “自然是跟我打听的。” 平儿笑道:“他说你不是一般女子,若送什么金银首饰过来,反倒污了你的人品, 可若没半点表示又觉得不妥,所以便煞费心思寻了这东西来——听说是托了保龄侯, 专程找西洋人的使臣讨的, 治痰症最是管用!” 说着, 刻意摆出捻酸吃醋的样子道:“亏我与他自小相熟,偏也不见他这般热心, 偏对你这丫头……” 鸳鸯小心捧着那瓶药,心里头甜的抹了蜜似的,嘴上却敷衍道:“他和姐姐熟惯了, 自然用不着再费这些无用功。” “好啊, 既说是无用功, 那我替你还给他好了!” 平儿说着, 作势欲夺。 鸳鸯忙掩在身后,平儿噗嗤一笑, 她也忍不住抿嘴欢喜。 半晌,见平儿始终也没个下文,鸳鸯又忍不住羞答答的问:“他……他有没有说, 什么时候再……再见面?” 若在刚见面时,她万万不会主动问起这事儿, 足见那东西送的可心。 平儿摇头道:“这他倒没说。” 眼见鸳鸯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她才又笑着补充道:“他只说是明儿休沐, 瞧你什么时候方便,他那边儿随时恭候。” “呸~” 鸳鸯狠啐了一口:“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跟你主子一样爱作弄人!” 旋即他却为难起来,无奈道:“老太太片刻离不得我,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空。” 说着,忽然想起了手上的药,忙道:“干脆我明儿请假说回家送东西,到时候……” “那你先定个时辰、地点,到时候让他候着你就是了。” ………… 工部, 内坊官库。 离散衙还有一个时辰,管库的大使正伏案抄录进出库记录,忽听得门外环佩玎珰,下意识抬头看去, 就见个身穿黑色对襟短袖马褂,下着天蓝色修身长裤的高大男子走进了值房。 而那环佩玎珰的声音,正是出自对方腰间的束带上。 这束带应是熟牛皮做的,足有一指来宽,正中间是锤子镰刀互咬的卡扣,两侧各悬挂着四五个铜环,随着来人的脚步正不住地发出玎珰脆响。 乍见这有些‘古怪’的装扮,那仓库大使不禁皱起眉来,可等看清来人的五官之后,又忙满面堆笑的起身相迎:“大人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要用的,派人知会卑职一声,卑职给您送去就是了。” “有些东西怕只有本官会用。” 来人笑道:“把匠造的自行车取来,再劳你做个出借记录——就先借半个月吧。” 这人自然正是焦顺,而他身上穿的,则是新近定版下来的工读生制服——也正因这几日忙着处理制服定版本的事儿,他直到今儿才得空来取那自行车。 仓库大使原本已经准备差人去取了,听说是‘出借’不由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的提醒道:“若是出借,怕是要先登记好具体用途才成。” 若只是在工部使用,办个出库手续足矣,这出借二字的意思其实是挪用外借,故此自然要严谨不少——错非焦顺本身就有批准出借的权利,说不得还要单独走一套上报下批的程序才行。 “你只管登记就是。” 焦顺无奈的一笑道:“这自行车做出来有些日子了,衙门里始终无人看好,本官不好一意孤行,又舍不得埋没了它,自然只能在外面找几个金主,造一批出来看看到底有没有人愿意买——此事我已经报上去了,说好了咱们工部凭造车的技艺占两成干股。” 那仓管大使这才放心下来,连道:“卑职明白、卑职明白,费尽心思造出来的东西,就这么被束之高阁,换了卑职也必定心有不甘。” 说着,取了相应的号牌交给杂役去取。 等那杂役推着自行车从库里出来时,焦顺这边也已经办好了出库的手续,便辞别了那大使,亲自推着向衙门角门行去。 沿途之上,自是引得人人侧目。 这所谓匠造的自行车,外观神似后世的二八大杠,只是整体还要显得更粗苯一些——没办法,材料强度不够,自然就只能堆料了。 不过这东西毕竟是内坊大匠之手,论外观的精美程度和局部细节的处理,却又大大超出了批量制品。 等出了角门来到街上,焦顺用左脚把脚蹬子勾到十一点钟,踩上去猛地一发力,又趁着自行车往前蹿的当口一片腿上了车,在路人惊诧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 宁府后宅。 这日尤老娘照例带着女儿登门,不出意料的又在尤氏跟前碰了软钉子,只蹭了顿午饭,就不得不空手而归。 不过尤老娘倒也不急,虽说年后基本就没了进项,可有那副蓝宝石耳坠打底,这一年足够花用了。 谁知刚从尤氏养胎的小院里出来,正要往二门夹道去呢,母女两个忽然就被银蝶拦了下来。 只听银蝶笑道:“西府那边儿的焦大爷刚刚竟骑了一匹铁马来,听说这铁马没长腿,却靠着两个轮子跑的飞快,如今阖府人都去瞧热闹了,亲家老太太二姑娘要不要也过去瞧瞧?” 听到‘焦大爷’三字,尤老娘先就眼前一亮,也不问女儿的意思,便连连点头道:“难得遇见了,自是要去瞧个稀罕的、自是要去瞧个稀罕的!” 尤二姐则是抬手摸了摸耳垂上老旧的金耳环,然后幽怨的嘟起小嘴道:“母亲自己去吧,我就不去了。” “为什么不去?” 尤老娘一听就急了,一面连连给女儿使眼色,一面劝道:“难道你见过没有脚的铁马不成?咱们过去瞧个稀罕,又耽误不了多少功夫!” 尤二姐自然明白母亲是想趁机再向焦大爷讨些便宜,而她自己对此又何尝不是盼了又盼? 可尤二姐却还是噘着嘴摇头道:“我这样子怎好意思去?” 尤老娘听的莫名其妙,正想问问‘这样子’到底是哪样子,就见尤二姐再次抬手拨弄那金耳环,她这才明白女儿这推三阻四拐弯抹角的,不过是想朝自己讨要那对儿蓝宝石耳环。 她一面恼恨女儿忤逆不孝,一面又诧异这二姐儿什么时候学的如此有心计了。 不过眼下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尤老娘冲银蝶抱歉的一笑,扯着女儿到了一旁,压着嗓子呵斥道:“你这丫头!娘不过是怕你不小心弄丢了,暂且帮你收着那耳环罢了,难道还能贪了你的东西不成?” 尤二姐却不答话,依旧抬手去摸耳环。 “好好好!” 尤老娘无奈,只得道:“等回去我就东西给你,这总行了吧?!” 尤二姐登时眉开眼笑,掩嘴道:“这可是妈妈自己说的,万不能再反悔!” “死丫头!” 尤老娘气的在她额头戳了一指头,怒道:“你当你娘是为了谁?三丫头是个不知死的,娘后半辈子劝都指望着你了,难道还能坑害你不成?!” 尤二姐达到了目的,任母亲怎么说也只是笑盈盈的。 尤老娘见状又骂了几句,直到银蝶等的不耐烦开口催促,她这才忙拉着女儿,去瞧那骑铁马的大金主。 等赶到前院空地时,就见周遭早围的水泄不通,错非尤家母女算半个主子,单凭力气想挤进去纯属痴心妄想。 好容易分开人流进到了内圈,远远就见焦顺正向贾珍贾琏父子,展示那自行车的功用。 他今儿这身打扮比平日更显挺拔,扶着自行车鹤立鸡群一般,反衬的宽袍大袖的贾珍父子有些矮胖了。 银蝶一面打量焦顺那虎背公狗腰,想象着衣服下面肌肉的轮廓,脸上渐渐就升腾起了晕红。 这时一旁的尤老娘也发现了新大陆,扯着女儿兴奋道:“你瞧他腰上那些环环儿,乖乖,这怕得用上十几两金子吧?” 尤二姐也正两眼放光的盘算着,这要是打成首饰,怕足够插满一脑袋了。 在她母子看来,凭焦大爷的身家,佩戴的自然非金即玉,若弄件银的只怕都不好出来见人,却如何想得到那其实是几个生铁镀铜的玩意儿。 她二人正指指点点,就见焦顺利落的上了自行车,蹬了两圈冲一个小厮招了招手。 那小厮一咬牙快步赶上去跳到了后座上,身形摇晃了两下忙一把扯住了焦顺的腰带,随即他又觉得冒犯,忙惶恐的撒开了手,结果正好赶上焦顺开始加速,一时彻底失去了平衡,哎呦一声跌了个四仰八叉。 周遭众人见状齐声哄笑,连贾珍贾蓉父子也笑的前仰后合。 焦顺捏着手刹一个甩尾,又骑回了那小厮面前,单脚着地哭笑不得道:“你这厮是疯了不成,明明都已经坐稳了,怎么突然又撒开了手?” 那小厮龇牙咧嘴的坐起来,皱着脸陪笑道:“小人是怕惊扰到大爷骑这风火轮,所以才赶忙撒了手。” 焦顺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又骑着车子到了贾珍贾蓉面前,拍着后座道:“这车驼人肯定是没问题,那小子纯属自作自受。” 说着,又拍了拍身前的大梁:“等骑熟练了,这大梁上也能带个小子、姑娘的,后面再架上两个筐,装个百十斤东西轻轻松松。” 贾珍贾蓉这才收了笑,上前摸摸这儿捏捏哪儿的,又问这东西好不好学。 焦顺为了推销,自然是大包大揽:“你们挑几个聪明伶俐的小厮,明儿我有空过来指点指点,然后再让他们在土路上练几日,保管都能学会。” “这个好说。” 贾珍忙道:“我一会儿就让赖升选人,再跟西府借了校场使,明儿咱们就去那边儿演练演练!” 两下里商量妥了,焦顺又大方的把自行车留给了贾珍父子保管,让他们连夜仔细研究。 而眼瞅着三人说说笑笑,就奔着后宅花厅去了,尤老娘登时慌了手脚,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母女又不好跟过去,一时直急的抓耳挠腮。 这时忽听银蝶笑道:“亲家老太太要真是好奇这铁马,不妨留下来用了晚饭,到时候我找机会引你们过去,或是请了焦大爷来,您想问什么不成?” “那感情好!” 尤老娘心下大喜,刚要点头答应下来,忽又觉察出了不妥,迟疑道:“这、这妥当吗?” “老太太您是明眼人。” 银蝶一语双关的道:“放别人身上自然不妥当,但您和二姑娘是我们太太的娘家人,大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也就没什么不妥当了。” 这话等于是彻底捅破了,原本彼此心照不宣的私密。 银蝶如此直白,尤老娘一时反倒有些不适应,下意识讪笑了两声,这才道:“那、那就有劳姑娘了。” 第345章 尤上 眼瞧着正主全都走了,那围观的奴仆们却并未散去,依旧三三两两聚在一处闲扯,话题的中心自然离不开那古怪的‘铁马’,以及骑在铁马上的焦顺。 “当初我还跟焦大爷一起烧过锅炉呢,那时候也没瞧出有什么不同来,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的家生子奴才,谁成想只这几年的功夫人家就生发成这样了!” “那是你眼拙!我早瞧出这位不是凡人,你们瞧他那身量,怕不比咱们蓉大爷高出大半头了!” “狗屁!他还不就是仗着从咱们府里偷了爵位,要是我……” “要是你怎得?!” 众人正说的眉飞色舞,赖升突然阴沉着脸出现在院门口,没好气的呵斥道:“都赶紧散了!近来愈发没规矩了,成天就知道聚在一处嚼舌头,看等太太出了月子,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等众家仆唯唯诺诺的各自散去。 赖升又望着后宅的方向出了会儿神,摇头感慨道:“果真是世事无常。” “什么世事无常?” 这时身后突然有人好奇的探问了一声。 赖升回头看去,却竟是贾宝玉和李贵两个,他忙堆出笑脸道:“哎呦,宝二爷怎么来了?我这就让人知会我们老爷去!” 说着,作势就要喊人。 “不忙。” 贾宝玉忙拉住了他,问道:“我听说焦大哥刚刚骑了匹铁马来?” “这事儿都传到西府去了?” 赖升笑道:“是有这么回事儿,方才焦大爷是骑了匹铁马来,那铁马下面是两个轮子,跑起来倒比马还灵巧呢——哥儿是来瞧稀罕的?东西和人都在我们府上,要不小的去跟焦大爷说一声……” “不不不!” 贾宝玉连忙摆手拒绝,又迟疑的问:“焦大哥如今在什么做什么?” “大概是谈生意吧?” 赖升不大确定的道:“我听那意思,焦大爷好像是要和我们府上合伙卖那铁马。。” “谈生意?” 贾宝玉闻言,眉头登时皱了起来。 赖升等了半天也不见他有下文,只好又问道:“二爷,您这是……” “罢了。” 不等他问清楚,贾宝玉忽然一摇头:“既是再说正经事儿,我自己走一遭就是了,用不着惊动焦大哥。” 说着,冲赖升微微一礼,领着李贵转身就走,出了宁国府,便乘车直奔左安门而去。 等到了左安门附近,早有衙役等在街面上, 领着马车七拐八绕到了一处破落的小巷前, 指着巷底道:“宝二爷, 最里面一间住的就是那疤脸汉子,这里面马车进不去,不如小的去喊他出来拜见。” “别!” 贾宝玉忙喊住了那衙役, 扶着李贵下了车,借着夕阳远眺那巷底破败的陋室, 一时心如刀绞又愧悔无地。 这疤脸汉子不用说, 指的自然正是蒋玉菡。 当初蒋玉菡从北静王府离开之后不知去向, 还是宝钗出的主意,让宝玉托请贾雨村帮忙查找——而贾雨村也果真肯卖力气, 短短几日就查到蒋玉菡的下处。 因贾宝玉自己半是羞愧半是畏惧蒋玉菡的疤脸,不敢独自一人前来,便想找焦顺同往, 可听说焦顺正在贾珍谈生意, 又没好意思打搅, 这才独自寻了来。 然而站在这巷子口, 他到底还是没勇气去面对蒋玉菡,只垂泪摇头道:“就在这里、就在这里吧, 我只要远远的瞧上一眼,也就算是放心了。” 李贵见状,正有心劝解一二, 冷不防却被人给拦了下来,那人对他使了个眼色, 径自上前轻轻拍了拍贾宝玉的肩膀笑道:“宝兄弟既然来了,怎么不去家里喝杯茶?” 贾宝玉吓了一个激灵, 还以为是蒋玉菡来了,回头却见身长如玉的俊俏公子正冲着自己笑。 “柳大哥?” 贾宝玉惊道:“你怎会在此?!” 来人却竟是柳湘莲, 就见他冲巷子里一扬眉,笑道:“我如今就住在这里,晚上不回这边儿还能去哪儿?” “你、你不是在王府吗?” 贾宝玉愈发惊诧,又回头指着巷底问:“那琪官呢,我听人说他也是住在这里面,难道是找错了不成?” “他也在这儿。” 柳湘莲道:“前阵子他在北静王府时,我听说他也是被忠顺王迫害的, 所以就时常过去瞧瞧,不想彼此倒投了脾气,后来他被王府的下人挤兑,赌气离开的时候, 也只单独告诉了我一人。” “我为此去找了水溶,这才知道他也是个以貌取人的浊物!于是干脆也跟着搬了出来,如今就在这巷子里与蒋兄弟做邻居。” 听柳湘莲非议北静王水溶,贾宝玉也不好评说什么,只能尴尬的错开这茬不提,问起了蒋玉菡的近况。 柳湘莲洒脱笑道:“他相貌嗓子虽不成样子,身体倒是已经大好了,前儿有人上门寻衅,在这巷子里恶战了一场,我们两个联手打翻好几个泼皮无赖。” 贾宝玉闻言大惊失色:“这怎么还有泼皮寻衅?!” 当下拉住柳湘莲,非要筹银子给二人置办一份产业。 “多承宝兄弟好意。” 柳湘莲拱了拱手,正色道:“实不相瞒,下月底我和琪官就要跟着保龄侯南下了,到时候远赴重洋,三五年也未必能回来,纵使在京城置办产业又有何用?” “琪官也要去西洋?” 贾宝玉先是吃了一惊,继而便艳羡起来:“听说珍大嫂子的三妹妹也要跟哥哥一同前往,这佳人知交俱全,当真是羡煞旁人。” 他想到柳湘莲傲立船头,左边是尤三姐、右边是蒋玉菡,三人乘风破凉的绝美场景,不觉竟有些痴了,直恨不能以身替之。 柳湘莲纳闷道:“你认识尤家三姑娘?” “也不算正经认得。” 贾宝玉笑道:“先前我们家大花厅不是拆了吗?中秋年节都是在东府里设的宴,那时候曾远远见过一两回,相貌身段都是上上之选——你不是一直说要寻个绝色人物为妻么,如今可算是如愿了。” “这……唉!” 柳湘莲闻言却是长叹一声,对着贾宝玉欲言又止。 “怎么了?” 贾宝玉奇道:“你一向是个爽利人,如今倒怎么吞吞吐吐起来了?” 柳湘莲这才道:“这一路千难万险,我身为男子都不知能否扛的住,如何还敢带一柔弱女子出海?先前不过是怕她找上门来不好分说,暂且虚与委蛇罢了,等南下时我就把话跟她说清楚,让她另寻如意郎君。” “这……” 贾宝玉闻言皱紧了眉头,想劝他宁可两人死在一处,也好过辜负美人恩重,可转念又一琢磨,自己又何尝不是辜负了林妹妹? 和尚不说秃子,也只能随他去了。 ………… 再说回宁国府里。 就在贾宝玉乘车离开的同时,焦顺和贾珍正一面推杯换盏,一面商量合伙做生意的事儿。 就听焦顺道:“造车的工坊我负责搞定,铺子你们这边儿踅摸,工部凭造车手艺折银一万两,咱们各自再拿两万两出来,拢共算是五万两的本钱。” “这……” 贾珍听了这股本方案,皱起眉毛捋着胡子连连摇头:“不过是一现成的手艺,就让工部折算成一万两银子的本,怕是不太妥当吧?咱们都是自家人,多些少些倒没什么,却怎能让朝廷白白占了便宜?何况本就是他们不识货,若依着我,拿几百两银子意思意思就得了。” “话不能这么说。” 焦顺也摇头:“小弟毕竟是在工部修行,凭白拿了衙门的东西在外面卖,若最后赔了还罢,咱们要是赚了钱,必有那这事儿说嘴告刁状的,到那时这买卖如何还能做得安稳?” “且给了这两成干股,咱们日后往外卖东西的时候,就能大张旗鼓的亮出工部的金字招牌,这比在报纸上打半年的广告都强!” “再说了,这东西可不是单独一个工坊就能造出来的,若不借着工部的名头,想把各家工坊统合起来谈何容易?” 听焦顺这一番话,贾珍虽然依旧不甘心,却也不好再多做计较,于是转而便又问起了自行车的种种细节。 贾蓉则在一旁神游物外,满心想的都是自己能从中捞到什么好处。 “咳~” 这时忽听门外有人轻咳了一声,三人齐齐转头望去,却是银蝶正站在门外冲着里面探头探脑,见里面看过来,她略施了一礼,道:“太太有几句话,让奴婢转告给焦大爷。” 焦顺闻言立刻看向了贾珍,虽说他如今已经反客为主了,可既当着贾珍的面,总要给这地头蛇三分颜面。 就听贾珍哈哈一笑,不以为意的摆手道:“贤弟快去快回,我等着你继续吃酒。” 然而等焦顺告罪离席出了花厅,他却登时阴沉下脸来,咬牙骂道:“好个没体统的小蹄子,眼里是愈发没有主子了!” 说着,夹了一筷子蹄髈狠狠咀嚼,似是要把谁嚼碎了似的。 贾蓉见状,挪着椅子往他身旁凑了凑,两眼放光的悄声提议:“老爷,要不咱们干脆来个杀鸡儆猴,也免得太太愈发得意忘形,真就为那野种争气产来!” “呸~” 贾珍一偏头啐了他满脸蹄花,连筷子带骨头往桌上一丢,没好气骂道:“就知道惦记老子这点儿家当,你也不看看姓焦的如今正在起势,若真成了气候,咱们后半辈子都指着他了,这时候何苦为了女人得罪他?” 说着,又冷笑道:“我如今全当是多了两个便宜儿子,大的孝敬完了小的再孝敬,真要论起来,谁占便宜谁吃亏还不一定呢!” 且不提花厅里如何。 却说银蝶和焦顺在角落里窃窃私语了几句,便施施然折回了尤氏院里。 这边厢尤氏、尤老娘、尤二姐三人也正在用饭。 尤氏在主位上神态自若,时不时劝尤老娘用酒,尤老娘母女两个却都有些忐忑不安,生怕尤氏这摆的是鸿门宴。 但直到用完了饭,尤氏也不曾像银蝶那般摆明车马的把事情挑破,更不曾问起尤二姐和焦顺之间的私情。 这让尤老娘暗暗松了口气的同时,却又忍不住心生狐疑。 等到丫鬟们进来收拾碗筷,她假装要帮忙,却趁机把银蝶拉到了外间,期期艾艾的问:“银蝶姑娘,你先前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你们太太的意思,还是……” 银蝶听到半截便捂嘴乐,直笑的尤老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才开口解释:“亲家老太太难道不知道,我们太太如今一门心思全在小少爷身上?” “这么说,是姑娘自己的意思?” 尤老娘愈发不解,苦着老脸冥思苦想也不得要领,只好继续发问:“那姑娘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讨焦大爷的欢喜!” 银蝶半真半假的道:“实话不瞒您说,我们太太早把我许给了焦大爷,只等过两年哥儿大些了,就要把我送去焦家——到时候是做丫鬟还是姨娘,可就全凭焦大爷一句话了。” “现今我瞧二姑娘有意,焦大爷也未必无心,就试着牵线搭桥卖个好,至于最后事情成与不成,那可就不归我管了。” 这一番话不尽不实,尤老娘听了却信以为真,暗自庆幸自己方才席间自己没有莽撞开口,不然可就弄巧成拙了。 旋即她又忍不住探问:“不知姑娘打算什么时候领二……领我们去见焦大爷?” “这个么……” 银蝶无奈的叹了口气,道:“我原是想把大爷请到隔壁,再领着二姑娘悄悄过去见上一面,谁知我寻到后院花厅时,焦大爷竟然已经回家去了,看来今儿注定是有缘无分,还是等下回有机会再说吧。” 尤老娘闻言大失所望,如同霜打了的白菜似的,无精打采的回到里间,拉着尤二姐就要告辞离开。 不想出了小院正要前面赶,领路的小丫鬟却偏领着她们往东角门走,尤老娘不由诧异道:“这边离着西角门近,回回都是走西角门的,这怎么今儿舍近求远起来了?” “这我哪知道。” 那小丫鬟摇头道:“上面只说是东角门有车候着。” 见她同样是一副懵懂的架势,尤老娘也就没再多问。 等到了东角门外,果见一辆马车正等在不远处,而且和一般的马车不同,那马生的极其高大魁梧。 尤老娘认出那是宁国府里养的西洋马,平素最是金贵不过,一般只有贾珍、尤氏两个出门才能乘坐,连贾蓉都没权利调用。 她是最虚荣的一个人,见状满心的不甘登时散了,拉着女儿到了近前,先围着那挽马绕了三圈,嘴里啧啧称奇道:“好马、好马,当真是好大的马!” 说着,见尤二姐在车辕旁低垂了眉眼,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不由笑骂道:“你这妮子真是胆小的紧,这嘴上带着嚼头呢,还能咬你一口不成?” 尤二姐偷偷瞥了她一眼,努嘴示意母亲往车上瞧。 尤老娘抬眼狐疑望去,就只见方才心心念念的焦大爷,正扯着缰绳端坐在车上。 第347章 尤、日常 见尤老娘抬头望来,焦顺洒脱的在车上一抱拳,笑道:“听银蝶姑娘说这府上的马车一时倒腾不开,特意托我送亲家太太和二妹妹一程。” 尤老娘这才知道银蝶先前是在戏弄自己,心下却不恼反喜,一张老脸笑的菊花仿佛,口中连道了几声‘这怎么好意思’。 旋即又拉着女儿试探道:“上回到了家里,我才知道她得了大爷的东西,我原让她找机会再还给大爷的,谁知这丫头在家里东躲西藏,最后弄的自己都找不见了。” 说着,把尤二姐推到身前,佯怒道:“大爷要她怎么赔都成,我这里绝无二话!” 听母亲话里有话,尤二姐忍不住偷偷扫了焦顺一眼,对上焦顺赤裸裸的目光,又忙含羞垂下了头。 焦顺哈哈一笑:“区区一件玩物罢了,值什么?妹妹既找不到了,我明儿给你寻一副更好的就是,只是这回可不要再藏着掖着,大大方方戴出来就是。” 尤家母女二人听了这话,不约而同的心花怒放。 一个咧着嘴连道‘这怎么使得’,一个忍不住又含羞带俏偷眼去瞧焦顺,只觉得这焦大爷周身都是金光闪闪,连原本带了三分凶相的国字脸,都变得俊俏起来。。 这时焦顺从车上跳下来,领着两人绕到车后,从里面取了上车的梯子,摆在地上提醒道:“这黑灯瞎火的,亲家太太和二妹妹上车时都小心些,可千万别摔了。” 尤老娘闻言忙推把女儿往焦顺身前推,嘴里道:“实在是看不清,劳大爷扶我们一把。” 她这做母亲的如此识趣,焦顺自然也不会客套,伸手捉住尤二姐嫩豆腐似的小手,得了便宜还卖乖道:“妹妹慢些走,不急。” 尤二姐被他攥住柔荑,一时心如鹿撞又羞又慌,下意识就想快些登上马车,听了这话又迟疑起来,再加上尤老娘拼命拖后腿,竟是足花了半盏茶的功夫才上到车里。 彼时,那葱白粉嫩的小手几乎被盘出了一层包浆。 路上无话。 眼见到了尤家租住的小院,焦顺勒住缰绳正要绕到后面请母女二人下车,就听噗通一声,与此同时又听尤老娘惊呼:“你这丫头慌什么?!摔着没?!” “我没事儿。” 尤二姐弱弱的应了一声,从车后绕出来和焦顺对了一眼,面红耳赤的跑进了家门。 “这丫头!” 尤老娘见状也跟着跳下了车,满脸堆笑的道:“难得来家里一趟,大爷进去吃杯茶再走吧。” 都到了这一步了,自然没有空手而归的道理。 焦顺说了声‘讨饶’,就老实不客气的跟着尤老娘进了院门。 这刚到了院里,就见堂屋灯光映照下,正有个身段婀娜的女子抱着肩膀,斜着肩膀在倚在门框上,面上似笑非笑似嗔非嗔的。 尤老娘一愣,随即呵斥道:“三丫头,你这又做什么妖呢?还不快过来见过焦大爷!” 尤三姐嗤笑一声,非但没有上前见礼,反而侧转过身去换成了背靠门框。 尤老娘气的脸上一黑,回头又堆笑对焦顺道:“大爷别理会她,咱们进去说话。” 说着,就要领焦顺进屋。 然而等到了堂屋门前,就见尤三姐的石榴裙飘飘扬起,紧接着从裙底探出只杏红绣鞋来,脚尖抵在对面门框上,脚掌、脚踝和小腿紧绷成一条直线,横拦在二人身前。 尤老娘见状一愣,下意识问:“你、你做什么?” 只听尤三姐冷笑:“妈妈是不是糊涂了?咱们家里不是寡居妇人就是黄花闺女,这大晚上的把男人往屋里领,传出去只怕好说不好听!” 尤老娘岂能不知道这些? 不过是刻意装糊涂罢了,如今被尤三姐当面戳破,直气的她跳脚骂道:“没良心的小蹄子,先前你和那什么柳相公的事儿,还不都是焦大爷帮着传唤的?那时也不见你说什么男女有别!好啊,如今你的事情了了,就想卸磨……” 说大半截,惊觉这话对焦顺不太尊重,忙又改口道:“你自己不愿意往好道上走,也别拉着我和你姐姐!” “什么好道?!” 尤三姐晃着纤腰将脖子一梗,含俏带煞的脸上满是讥讽:“谁不知这焦顺已经定了亲事,如今不过是贪图姐姐品貌风流罢了,难道还能舍了侯府千金,来娶我姐姐过门不成?” “你!” “我怎么了?” 尤三姐将杏核眼一瞪,叉着腰道:“你们要做那伤风败俗的事情,我管不着、也不想管,但我如今还在这家里住着,就容不得你们牵累了我的名节!” 说着,干脆扬声对焦顺道:“还请焦大爷早些回府吧,有什么念想都等七月里再来,到时候就算捅破了天、睡塌了地,也由你们的意!” 屋里尤二姐羞的无地自容。 屋外尤老娘气的手足乱颤。 焦顺见状却不由哑然失笑,这曾经的放荡女即便成了卫道士,言语上的大胆也依旧不是常人能比的。 他如今经过见过的愈发多了,虽然垂涎尤二姐的美色,却也没有一定要将其当场拿下的意思。 于是飒然笑道:“七月里我未必能来,不过六月底的时候,却是必定要去送一送柳贤弟和三妹妹的——告辞了。” 说着,冲尤老娘略一拱手,转身就往院门外走。 “大爷、焦大爷!” 尤老娘边喊边追出院外,却也只能眼瞧着焦顺扬长而去。 她咬牙切齿的回了院里,叉腰跳脚道:“死丫头,这回总算是趁了你的意了!” 见尤三姐不答,她又担心:“焦大爷说七月里未必来,是不是恼了咱们?” 尤三姐好整以暇整理了下裙子,慢条斯理的道:“哪里恼了,你没看他笑模笑样的,你们带回什么吃的没,我光顾着给柳郎做靴子,到这时候还没吃晚饭呢。”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眼见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尤老娘愈发气不打一处来,三步并作两步的冲进厨房里,从里面拎出半袋子米来,猛地往三姐脚底下一丢,咬牙道:“家里就剩下这么些米了,你干脆都把它吃了,咱们全家饿死拉倒!” 尤三姐看看脚边的米袋,二话不说,挽起袖子去菜畦里摘了两根丝瓜,然后连那半袋米一起拿回了厨房,不多时厨房里就升起了炊烟,紧接着又传出案板上切菜的动静。 尤老娘哪想的到三姐真就做起饭来了,一股气没能宣泄出来,反堵的糟心窝肺两眼直冒金星。 她一咬牙又追进了厨房里,指着尤三姐的鼻子骂道:“你当我们愿意往下贱里走?还不是因为你这小蹄子胡来,为了那什么柳郎槐郎的,硬是把你大姐往死里得罪,生生断了家里的进项?!” 尤三姐把切好的丝瓜和葱花用菜刀抄起来,放在一旁备用,又往灶膛里添了几块柴火,这才不忙不忙的道:“劳妈妈再忍几日,等我去了南边儿,别说是给姐姐找下家,您就算想在家里坐地招夫都没人管。” “你、你这不孝的东西!” 尤老娘气的两眼发黑,扶着门才勉强没有摔个仰倒,一面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一面咬牙切齿咒骂道:“别以为你跟了那柳湘莲就能有什么好,那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不就是在船上?别到时候乐极生悲,没个……” “妈妈!” 尤三姐这回终于恼了,扬声打断了尤老娘的话,回头冷冰冰的质问:“哪有拿自己的女儿去比娼妇的?还是说您等不及要做鸨母了?!也不知是要做半掩门,还是打算明着挂了匾额开张做买卖?!” “你、你你……咳咳咳!” 尤老娘七窍生烟,一口气上不来咳嗽的前仰后合。 尤三姐兀自得势不饶人,又道:“再说柳郎是何等英雄人物,岂是那李甲一阶腐儒能比的?我不负他,他也必不负我!” “你别把话说的这么绝!” 尤老娘如今当真把这小女儿当成了仇人,丝毫不留余地的挤兑道:“若万一他真辜负了你,你又待怎得?” “没有万一!” 尤三姐先是断然否定,继而决绝道:“若真有那一日,妈妈也不用指望姐姐了,我自在家里撇开腿敞开门,给你赚个百宝箱出来!” “好~那咱们就骑驴看账本……” “妈妈!” 尤老娘正要把话说死,在外面听了半天的尤二姐,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了她们,羞恼道:“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些话来?若让人听了去,还不知要怎么编排咱们家呢!” 两下里这才偃旗息鼓。 尤二姐拉着母亲回了堂屋里,尤三姐独自留在厨房,对着暖雾生腾的锅台发了会儿子呆,直到额头细汗眯了眼睛,这才惊觉身上燥热难当。 忙擦了手从厨房里出来,不想刚出门就听咔嚓一声雷响,紧接着狂风大作骤雨倾盆。 ………… 天不作美。 焦顺回程的时候正赶上下大雨,原想着离家没几步路了,快马加鞭赶回去就好。 谁知那西洋挽马瞧着雄壮,内里却是个怂货,夜雨中压根迈不开腿,老牛拉慢车似的拖沓,愣是害得他淋成了落汤鸡。 好容易回到家中,还没等拍门呢,玉钏红玉就从里面迎了出来,两柄油纸伞争先恐后的往他头上遮。 焦顺一面跨过门槛往里走,一面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爽朗笑道:“这雨下的当真痛快——爷身上早都湿透了,你们有这功夫给我打伞,还不如去灶上知会一声,让她们把洗澡水给我准备好。” 红玉:“姨娘已经让人备下了。” 玉钏:“早就给爷准备好了。” 红玉和玉钏同时开口,侧重点却不尽相同。 玉钏隔着焦顺横了红玉一眼,随即也改了口:“姨娘非但让灶上烧了洗澡水,还让准备了一锅姜汤给大爷暖身子呢。” 焦顺点点头,顶着两层纸伞进到了院子里,立刻发现堂屋和东厢廊下都影影绰绰的站着几个人,还没等他看清楚都有谁,就听堂屋廊下徐氏嚷道:“快、快回屋把湿衣服换了,小心别着了风寒!” 焦顺心下一暖,笑着扬声道:“娘,您就放心吧,我这身子骨……” 还没等把话说完呢,又听徐氏喊道:“别去东厢,这大晚上又下着雨,小心跟了什么回来,若动了胎气,瞧我不扒了你的皮!” 焦顺:“……” 果然儿子还是比不得孙子。 他一边无奈的转向西厢,一面询问正暗自窃喜的玉钏,晚上是谁堂屋当值。 玉钏脸上的欢喜登时减弱了几分,噘嘴道:“爷尽管放心,晴雯也在屋里的。” 等到了西厢里。 焦顺随便选了挑顺眼的毛巾,也不拘是哪个俏丫鬟擦身子的,直打散了头发胡乱裹弄。 这当口司棋也打着伞寻了过来,进屋前把伞往廊下一丢,捧着套居家的衣服催促道:“爷快把湿衣服换下来,姨娘早让备好了姜汤,等换好衣服正好喝了驱寒。” 三人七手八脚给焦顺从头到尾换了一遍,司棋顺手卷了湿衣服脏鞋,丢进木盆里端起来道:“姨娘那边儿就香菱一个在,我实在放心不下,这屋里就交给你们两个了,姜汤洗澡水过会儿就送来,衣服我直接拿过去洗了。” 说完,也不等人答话,便风风火火的往外走。 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时候,司棋突然又站住了脚,回头道:“对了,平儿姐姐傍晚时来过,也不肯跟我们说明来意,听说你去了宁国府,便推说明儿一早再来。” 焦顺心中一动,知道必是鸳鸯那边儿有了进展,面上却正儿八经的胡扯道:“想必是二奶奶又有什么刁难人的差遣,她不好意思跟你们说吧。” “哼~” 司棋嗤鼻一声,头也不回的去了。 目送司棋走后,玉钏给焦顺斟了杯茶,顺势指使红玉道:“你去灶上催催,让他们赶紧把姜汤送来。” 林红玉知道她必是想说什么私密话,所以刻意支开自己,却也没有要揭破的意思,乖巧的答应一声,便径自出了西厢。 等到西厢里只余下焦顺和玉钏两个,玉钏便忍不住酸道:“姨娘都不曾这般,偏司棋拿腔拿调的……” 还没等把话说完,心坎上就骤然剧痛,却是被焦顺狠狠捏了一把,她疼的小脸都扭曲了,忙护着胸口往后退缩。 焦顺没事人似的端起茶杯,边品茶边慢条斯理的道:“我早说过了,你们几个暗地里争风吃醋的事情,爷也只当是看不见,可你跑来当面挑拨,难道是觉得爷好糊弄不成?” 玉钏吓的忙跪倒在焦顺身前,连道自己一时猪油蒙心,下回再不敢如此了。 这时焦顺突然抬脚朝她心窝踹来,面对那偌大的靴子底,玉钏直吓的魂都飞了,却又不敢抵挡闪躲,只好一闭眼静等着那脚踹在身上。 谁知预想中的疼痛迟迟未至,反倒听焦顺说道:“既然要洗澡,先换上木屐也好。” 玉钏不明说以的睁开眼,就见那靴子正悬在自己身前一寸,完全没有要继续往前的意思。 与此同时,又听身后红玉接茬道:“不知大爷是要在厅里洗,还是……” “抬到北屋里吧。” 焦顺随口吩咐一声,厨娘和仆妇便合力把空桶抬进了里屋,然后又一桶一桶的往里送热水、凉水。 玉钏这时候才明白过来,原来大爷方才不是要惩罚自己,而是要给自己跪在地上的事情找个理由,免得自己在红玉和仆妇面前失了颜面。 大爷待我果然还是与别人不同的! 她心下熨帖的不行,一时把身上的痛楚、心底的恐惧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含情脉脉的捧住了焦顺两只大脚,先挨个褪了靴子,又把脚掌搭在自己心口,然后才让红玉拿来木屐换上。 然后两人一左一右簇拥着焦顺进了里间沐浴。 也不知究竟怎么洗的,等第二天柳五儿值完夜回来,就见地上的积水淹了床脚,包括自己的床铺在内,三张单人床上也都湿漉漉的…… 第348章 焦畅卿‘初\’入大观园 昨夜虎牢关前一战,颇费了焦顺不少精力,又因今日还有一场约战要赴,早上自不免进补了些以形补形的东西。 刚吞了满口腥臊,外面就禀报说是平儿到访。 焦顺按住想要从桌前起身的邢岫烟,笑道:“你吃你的,老爷太太都不在家,我去堂屋里见客就好。” 说完,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外面,招呼着平儿去了堂屋客厅。 等晴雯上完茶水退出门外,焦顺立刻将平儿拉入自己怀里,撅着嘴就往那樱唇上啃。 平儿一脸嫌弃的推拒着,连道:“青天白日的做什么?我这里有正经事呢!” 焦顺一面不依不饶的继续侵扰,一面嘿笑道:“我整日里惦念着姐姐,今儿好容易见着,一慰相思之苦才是正事,一等一的正事!” 昨儿晚上才唱了一出战三英,便是铁打的腰子也不至于如此急色,他这般惺惺作态,实是为了讨平儿的欢心——恋奸情热的男女若没有小别胜新欢的态度,女人嘴上即便不说,心里头却怕是要记上一笔的。 果然,平儿虽仍是一副嫌弃的样子,动作却欲拒还迎起来,等被焦顺噙住樱唇,那丁香舌头就迫不及待的开门揖盗。 两人抱着啃了好半天,平儿才嘘嘘带喘的退开了焦顺,嗔怪道:“说了是有正事儿,偏你就……这是什么味道,怎么腥腥的?” 焦顺嘿嘿一笑,咬着她银元宝似的耳垂,来了段儿简短的报菜名。 平儿听了忙一连啐了几口,又举起粉拳往焦顺胸口捣,嘴里娇嗔道:“要死了!偏拿这些脏东西折辱人!” “怎么就是脏东西了?分明是好东西!” 焦顺把脸一板,旋即又哈哈笑道:“是我好你也好的东西,不然我若不好了,你如何还能好透?” 平儿听他一语双关,净说些羞人的事情,羞恼的又扑上来和焦顺闹了一场,结果不出意料又以湿吻告终。 等到第二次分开,平儿才终于得着空闲,把鸳鸯的谋划娓娓道来,又叮咛道:“你小心些,若被她那哥哥瞧见了,只怕不大妥当。” “姐姐放心,我知道轻重。” 焦顺嘴上应着,心下却是不以为然,暗道那鸳鸯非是一般女子,若瞻前顾后的也不知几时才能让她死心塌地,这时候就得不走寻常路,来个反其道而行! 顿了顿,他想起另外一桩事情,忙道:“对了,那海贸的契约如何了?” 平儿立刻皱起了秀眉,紧攥着帕子犹犹豫豫的道:“二奶奶已经把契写好了,说是等你按了手印,就寄放到南安王府的当铺里,然后把凭证一分为二,一半存在我手上,一半她自己留着。” “契上定的几万两银子?” “五万两!” 平儿咬牙举起右手晃了晃,含怨道:“其中倒有一多半是这两年从天行健克扣贪墨的。。” 焦顺闻言莞尔一笑:“她这借鸡生蛋的本事倒真是一绝。” “要不……” 平儿这时忍不住又劝道:“要不还是算了,咱们如今这样也挺好的,何必非要……唔~!” 说到半截,就被焦顺伸手捂住了嘴。 就见焦顺一脸决绝、斩钉截铁的道:“若能和姐姐长相厮守,便倾家荡产又算得了什么?姐姐以后万不能再说这话了!” “顺哥儿!” 平儿哪里知道他当初犹豫了许久,甚至一度想要拒绝王熙凤? 当下感动的热泪盈眶,扑到焦顺怀里又是好一番耳鬓厮磨,直到红玉在门外扬声禀报,说是东府的管事来请,两人这才恋恋不舍的分开。 ………… 一刻钟后,荣国府校场。 “扶稳了、后面的扶稳了……” “让你们扶着后座,谁让你们死死拉住它了,这还怎么让它往前走?!” “踩、快、快用力踩,蠢货!谁让你倒着踩了?!” 焦顺原以为不过是骑自行车罢了,有自己这老司机手把手教,还能有什么难的? 然而他明显低估了耳濡目染的影响,后世人即便没学过骑自行车,但却没少见别人骑这东西,对一些基本操作也并不陌生。 而宁国府派来的这些小厮,至多不过是见焦顺骑了几圈——甚至还有几个没见过的,这从零开始的效果自然远不如预期。 结果就是焦顺的呵斥声覆盖了半个校场,另外半个校场则是被围观奴仆的笑声占满了。 而周遭围观奴仆越是笑的大声,这边骑车的小厮就越是手忙脚乱。 焦顺正琢磨着要不要干脆封场,把这些闲杂人等统统赶走,就见不远处人潮分开,贾宝玉顶着簪缨走了过来,一面上下打量那自行车,一面好奇道:“焦大哥,这就是那铁马?” “铁马是别人叫的,我叫它自行车。” “自行车?倒也有些意思。” 嘴里说着有些意思,贾宝玉又往焦顺身边凑了凑,小声道:“昨儿我去见琪官了,这才知道柳大哥竟也跟着搬了出去,与他做了邻居……” 他将昨儿所见所闻一股脑告诉焦顺,唯独隐瞒了北静王水溶以貌取人,致使二人先后弃王府而去的细节。 焦顺听说蒋玉菡竟也要跟着出海远洋,对其倒有几分改观了,点头道:“如此也好,往后他若能成就一番事业,岂不比在王府里倚门卖笑强出百倍?” 贾宝玉却最听不得‘事业’二字,立刻岔开话题,指着正歪歪扭扭前行的自行车道:“焦大哥,这东西晃晃悠悠还要人推着才能走,看上去也拉不了多少货物,却不知到底有什么用处?” 焦顺闻言也不答话,径自上前抓住了车笼头,喝令骑着的、扶车的小厮统统退下,然后利落的飞身上车,绕着校场风驰电掣的骑了两圈,最后一个潇洒的甩尾停到了宝玉身前。 “这个好、这个好!” 贾宝玉连连拍手:“怪道它叫铁马呢,瞧着倒比马儿跑的还快些!” 自行车的速度自然比不得奔马,不过贾宝玉也从没骑快过,拿他自己当做标准衡量,倒确实是焦顺的骑车速度更快。 他上前摸摸这儿、捏捏那儿的,又提议道:“哥哥何不把这东西骑到园子里,让云妹妹她们也跟着瞧瞧稀罕?” “这……” 焦顺故作迟疑:“怕是不合规矩吧?” 贾宝玉不以为意的一甩手:“什么规矩不规矩,你既然和云妹妹定了亲,咱们往后就是一家人了——蓉哥儿、蔷哥儿,还时不时去园子里逛一逛呢,何况是我主动请哥哥去的?” 他既这么说,如今离着和鸳鸯约定的时辰还早,焦顺便也顺坡下驴的应了。 两人推着车子说说笑笑的进了大观园,眼见到了沁芳桥上,贾宝玉指着远处道:“我来时,她们都在藕香榭避暑呢,路上都是平整的石板路,哥哥不妨直接骑过去。” 焦顺闻言翻身上了自行单车,一只脚踩在桥墩子上笑道:“既如此,干脆你也上来,我捎你一程。” 贾宝玉自然乐得如此,撸胳膊挽袖子爬上了后座,又照着焦顺吩咐紧紧抓住了焦顺的衣角。 “坐稳了,走着!” 焦顺奋力在那桥墩子上一蹬,车子便猛地往桥下冲去。 伴随着贾宝玉的大呼小叫,焦顺连铃铛都没摁,就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藕香榭左近。 不等骑上栈桥,门前的丫鬟早瞧见了这奇景,往跑进去七嘴八舌的禀报,说是宝二爷和焦大爷骑着匹铁马——也有说是风火轮的,冲这边来了。 史湘云闻言下意识亲身就要往外走,旋即想到自己和焦顺的关系,又忙站住了脚。 林黛玉见状噗嗤一笑,起身撮指在脸上比划着道:“羞羞~有人迫不及待想要过门呢!” “你!看我不撕你的嘴!” 史湘云羞的跺脚就要扑上去,林黛玉转身就往外逃。 眼见这一追一逃出了厅门,后面众姐妹也便跟着鱼贯而出。 到了门外,就见焦顺骑着‘铁马’不慌不忙的到了众人身前,然后打横单脚撑地,将后座的贾宝玉卸了下来。 贾宝玉又拍手笑道:“这东西果然有趣,听说哥哥要和珍大哥合伙做这自行车的生意?到时候先卖我一辆,这园子里也不让骑马,我平日里用它来代步,岂不方便的紧?” 焦顺见众女都有些好奇,便支起车梯避让到一旁,由着她们凑近观瞧。 众女围上去叽叽渣渣的议论,其中就属史湘云最为好奇,却又不便显得与焦顺太过亲密,便怂恿林黛玉问了好些问题,譬如这东西是如何保持平衡的,又该如何停下来。 不等焦顺一一解答,贾宝玉就抢着答了几个问题,虽然有对有错,但相对于这时代的普通人而言,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相当难得了。 看来他能得皇帝欢心,也不全是靠颜值取胜。 这时史湘云忍不住好奇道:“这铁……这自行车的买卖,当真有得赚?” “呦~” 不等焦顺开口,林黛玉就在一旁掩嘴窃笑起来:“有人还没过门,就惦记上家计了。” “你、你坏、你坏!” 史湘云气的又要追打,两人围着自行车来回绕了两圈,最后还是焦顺怕她们撞到了车子磕着碰着,这才调停了两人的玩闹。 然后他仔细解说道:“这东西如今造价不下一匹战马,功用却比驮马还差了些,只胜在小巧灵活好调头、养起来也没什么挑费。” “故此眼下只能说是华而不实,但等以后匠人们手艺精熟了,这东西就比养马实惠了——我打算和珍大哥搭伙,边往外卖边试着降低工本,前几年只要能维持住,未来大有可期。” 顿了顿,又笑道:“以后真要是卖开了,还能给府上的轮胎铺子添不少生意呢。” 众人大都只听了个皮毛,也没有继续深究的兴趣,唯独薛宝钗暗暗琢磨这买卖到底有没有前景。 这时贾宝玉突然笑道:“我倒知道个人,对这东西肯定感兴趣——他要是喜欢,这东西也就不愁卖了!” 见他笑的一脸得意,焦顺那还不知道他说的是谁? 如果这个主儿用上自行车,倒真是绝佳的宣传! 焦顺心下意动,面上却故作茫然:“宝兄弟说的这人是谁,我可认得?” “哈哈~” 贾宝玉得意一笑,拍着车座子道:“我说的正是当今万岁!陛下对这些新鲜玩意儿最是留意,改日我将它带入宫中……” “宝兄弟不可胡来!” 薛宝钗急忙打断了他,正色道:“若是不慎损伤了龙体,可如何担待的起?” “这……” 贾宝玉也有些犹疑起来,不过他难得能在焦顺面前露脸,自然不甘心就此不了了之,略一犹豫,便道:“我先学会骑它,到时候手把手的教给皇上就是了——再说那么些人在左右护着,难道还能摔了我们不成?” 说着,又对焦顺道:“焦大哥,这东西先借给我吧,等让皇上过了目,我再……” “哈哈~” 焦顺哈哈一笑,摇头道:“兄弟说笑了,这东西本就是工部造出来的,若是陛下相中了,我难道还能往回要不成?你尽管拿去,我另从工部内库里取一辆就是。” 若能请动皇帝打广告,这玩意儿就算没什么实际效果,也一样能卖出去不少,自然也就没必要死抱着精装版糊弄贾珍了。 薛宝钗有心再劝,可见贾宝玉正在兴头上,到底也不好当众扫了他的面子。 见这东西暂时归自己了,贾宝玉愈发亢奋起来,又撺掇着姐妹们骑上去试试,旁人都连声推拒,唯独贾探春突然来了兴致,跃跃欲试的道:“我们又不会骑,上去有什么用?它不是能驼人吗,要不让焦大哥驼我一程试试!” 她虽表现出一副见到心爱之物的雀跃模样,但焦顺却早从杨氏嘴里,听说这三姑娘日日习练武艺,自然不相信她会全无芥蒂的主动亲近自己。 当下连连摇头道:“男女授受不亲,这让人看见像什么样子?还是等宝兄弟学会以后,再教三妹妹骑吧。” 探春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薛宝钗扯到了一旁,只好悻悻的放弃了连人带车一起拉入河中,与这禽兽同归于尽的想法。 焦顺又与众女说笑了几句,看看天色不早了,便装出懂礼数知进退的样子,留下自行车告辞离开,出了荣国府赶奔金文祥家。 第349章 升华堕落 约莫是因为平生头一次与人私通,鸳鸯昨晚上是辗转反侧彻夜难眠,期间是激动大于惶恐,但等到要向贾母请假时,那惶恐却一下子压倒了激动。 “你又要回家?” 贾母皱眉看着身前惴惴不安的鸳鸯,忍不住猜疑道:“不会又是你那哥哥嫂子,想逼着你做这做那的吧?若真是这般,你趁早和我明说了,我替你做主就是!” 鸳鸯本就有些心虚,觉得自己近几日的所作所为对不起贾母的信重维护,如今面对老太太的关怀就更是惭愧无地,忍不住扪心自问:明明已经当众立下毒誓了,如今偏又瞒着老太太与人私相授受,这样做真的合适吗? 这让她一度萌生出了爽约的冲动。 不过摸摸袖袋里那沉甸甸的药盒,想到焦大爷的体贴与情义,鸳鸯终究还是压过了这一时的冲动,强作镇定的笑道:“您老人家多虑了,上回的事情才过去几天?我哥哥就算有八个脑袋,也不敢在这当口胡来。” 顿了顿,又解释道:“其实是我昨儿从平儿那里得了些治痰症的药,所以想跟哥哥嫂子商量一下,看怎么尽快托人送去南京给我老子。” “平儿这丫头倒是个有心人,不枉你们素日里相交一场。”贾母微微颔首,旋即又不放心的交代道:“既是进孝道的正经事儿,我就不拦着了,你记得早去早回,要是傍晚还不回来,我就让人去家里接你!” “老太太!” 鸳鸯闻言又险些破防,半跪在塌前抓住贾母的衣角,一时眼眶都湿润了。 贾母见状也禁不住有些动情,忙摆手道:“好了、好了,你赶紧家去吧,再说下去我就真舍不得放你走了。” 鸳鸯这才依依不舍的拜别了贾母。 然而从荣国府里出来之后,她心中的自责与羞惭也不见消退半分,恹恹的全无半点要与情郎私会的喜悦兴奋。 这也难怪,鸳鸯本就是荣府大丫鬟当中,最为自尊自傲的一个的,即便是对焦顺心有所属情有所钟,也难以完全压制心中的背德感。 路上无话。 因提前使人知会了金文祥夫妇,等鸳鸯回到家中的时候,这哥哥嫂子早就已经恭候多时了——只是他们脸上可没半点亲人相见的热切,一个个面沉似水的活像是债主登门。 金文祥好歹还问了妹妹的来意,那金文祥家的却是二话不说,上来就冷嘲热讽:“依我看这药不捎也罢,公爹如今糊涂着还好,若清醒过来,知道咱们家得罪了大老爷,只怕吓也要吓死了!” “你!” 鸳鸯本就情绪不对,如何听得了这个,当下转头质问哥哥:“这话是嫂子自己的意思,还是哥哥也是这么想的?” 说着,抄起那装药的盒子乜视着二人道:“若哥哥也这么想的,那就当我今儿白来一趟,往后咱们也再不用联络了!” 金文祥见状刚要张嘴,就被妻子狠狠踩了一脚,只听这婆娘不屑道:“姑娘这话的说的,倒好像你眼里什么时候有过我们似的?!当初若不是你自己搔首弄姿的,哪里会招惹上大老爷?” 鸳鸯听她往自己头上倒脏水,气的是五内俱焚,一面把药盒子捏的嘎嘎作响,一面咬牙道:“谁搔首弄姿了?你自己不尊重要往歪道上走,反还赖到我头上来了?!” “怎么就是我们赖你了?” 金文祥家的也早憋了一肚子火,当即针尖对麦芒的道:“那大老爷难道是我们招惹上的?!要说这原也是桩好事儿,你自己体面,家里也能跟着沾光——如今可倒好,你哭一场闹一场的把人得罪死了,就躲在老太太身边逍遥自在,全不管我们的死活!” “你……” “你什么你?!” 上回金文祥家的和这小姑子打嘴仗,结果惨败了一场,如今可不敢再给她反驳的余地,鸳鸯刚要开口,她便咬牙切齿的抛出了杀手锏:“这几日府里要重修那大花厅,老大爷放着别人不用,偏点了你哥哥的将——这还不就是恨你折了他的掩面,想着在我们身上找后账?!” 听说的贾赦已经针对哥哥展开了行动,鸳鸯登时顾不得再与她争辩了,忙向哥哥打探道:“哥哥,大老爷果真让你去修那大花厅了?” 金文祥沉着脸点了点头,若换在从前,他倒巴不得能经手这样的肥缺,可现如今贾赦明摆着是要报复自家,不被栽赃陷害就是好的,更不用说捞上一笔了。。 鸳鸯蹙起柳叶眉,一句‘我去找老太太’就要脱口而出,可她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先前贾母为她折了儿子的面子不假,可这份呵护却未必能爱屋及乌,更何况因为当初金文祥夫妻背着贾母助纣为孽,老太太对他二人观感极差——若非如此,先前也不会是那样的态度。 真要是为了他们找到贾母头上,只怕多半不会有什么效果,反会进一步惹恼大老爷。 想到这里,鸳鸯不由得心下黯然。 她到底不是那绝情灭性之人。 先前因为哥哥嫂子为虎作伥,她对这夫妇两个充满了鄙视唾弃,觉得他们一味贪图好处体面,全然忘了骨肉亲情自尊自爱。 现下得知哥哥为自己的事情吃了挂落,心中的天平不免又起了变化。 虽依旧不觉得自己当初的所作所为有什么不对,却也难免…… “敢问这里可是金家?”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但鸳鸯因情绪低落也并未太过在意。 金文祥则是答应一声,主动迎了出去。 “哼~” 金文祥家的这时又趁机上眼药:“你怕是不知道吧?你哥哥这几日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稳,一闭上眼就想起那邓好时来——当初邓好时被大老爷活活打死,就是你哥哥他们帮着收的尸!” 鸳鸯抬头看了她一眼,有心反唇相讥,可想到自己眼下确实对哥哥的事情手足无措,到了嘴边的话也就少了底气,最后只能无奈的咽了回去。 金文祥家的难得在小姑子面前占了上风,见状正要乘胜追击,却听外面金文祥惊呼道:“焦大爷?怎么是您?您这是……” 听到‘焦大爷’三字,屋内姑嫂两人都是一惊,做嫂子的是狐疑风头正劲的焦大爷,怎么会来自己家;鸳鸯却以为是平儿传错了话,所以才把焦顺招惹到自己家来了! 两人下意识都往外迎,结果愣是在门口撞了个肩并肩,金文祥家的狐疑看向小姑子,鸳鸯却顾不得理会她,发力挤出门外,抢着道:“焦大爷怎么来了?莫不是来找我哥哥的?!” 她这自然是想提醒焦顺,千万不要暴露双方的关系。 然而焦顺却只是对她咧嘴一笑,边打量这小院的格局,边自顾自的往屋里走。 见这院子这虽不及来家脱籍之前,在宁荣后巷住的那院子齐整,但家具摆设却也不是普通百姓可比,他便把手伸进袖子里,略略调整了一下‘筹码’的数量。 金文祥斜肩谄媚紧跟在焦顺身后,临进门又呵斥自家婆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上茶,上最好的茶!” 金文祥家的这时也没了微风,乖乖应了就要去厢房沏茶,只是走出两步忽又站住了脚,回头看向明显乱了方寸的鸳鸯,小声试探道:“这焦大爷莫非也是冲你来的?” 鸳鸯待要否认,却听里面焦顺招呼道:“鸳鸯,你也进来说话吧。” 她登时剖白不清了,只好顶着哥哥嫂嫂诧异的目光,硬着头皮回到了客厅里。 金文祥家的见状哪还顾得上什么茶水,当即也忙趴到门后竖着耳朵偷听 却说鸳鸯进门之后,便气恼的瞪向焦顺。 她毕竟是个聪慧的,现下已经从焦顺这番做派看明白了,并非是平儿错传了口信,而是这焦大爷另有别的打算。 焦顺原本已经落了座,见状哑然失笑,旋即重又起身毫不避讳的走到了鸳鸯身边,伸手拉起了鸳鸯的柔荑。 鸳鸯本来要躲的,可对上焦顺那不容置疑的目光,手上就慢了半拍,等反应过来时再想挣开也已经晚了。 牵着鸳鸯的手,焦顺转向一旁愕然的金文祥,开门见山的道:“不满金兄,我和鸳鸯如今两情相悦,虽碍于形势所迫不得不瞒着外面,可我总不能让她在自己家里,也要做贼一样藏着掖着!故此我今儿才瞒着她特意找了来。” 金文祥愈发傻了,看看低着头瞧不清表情的妹妹,再看看淡然自若的焦顺,最后吞着唾沫支吾道:“若被大老爷知道了,可、可怎么是好?” 焦顺哈哈一笑,反问:“只要你们夫妻不说,大老爷又怎会知道?何况就算真传出去,我也一样有法子保住鸳鸯——毕竟大老爷还欠着我五千两银子呢!” 金文祥想起府里关于大老爷被关禁闭,就是因为被焦大爷告了黑状的传闻,自然不敢怀疑这话,连忙陪笑道:“是是是,大爷肯护着她,自然百无禁忌、百无禁忌。” “只是……” 焦顺的表情目光陡然转冷,阴恻恻的道:“到时候大老爷奈何不得我和鸳鸯,却未必不会拿你们夫妇撒气——再说了,这消息究竟是怎么传出去的,我届时也要跟你们夫妇分说分说!” 他那相貌本就带了三分凶相,况这两年又添了官威,如今故作姿态,直把个金文祥唬的魂都飞了,噗通一声跪倒在焦顺面前,连道‘绝不敢外传’。 “用不着这般拘束,往后大家就是自己人了。” 焦顺伸手将他扶起来,反手又从袖子里摸出五张一百两的银票,在金文祥面前捻的孔雀开屏一样,笑道:“这五百两,还请金大哥帮我去置办些婚嫁洞房要用的物件,等准备好了,再趁夜把鸳鸯接回家——我虽碍于誓言不好名正言顺纳她过门,可到底也不能太过唐突草率。” 这打一巴掌立刻又给个甜枣的,转变速度明显超出了金文祥的承受能力,他直勾勾的盯着那银票,满眼都是希冀渴望,却又犹疑着不敢伸手去接。 “哎呦,这怎么好意思!” 这时金文祥之妻眉开眼笑的从外面进来,嘴里说着不好意思,上手就把那银票夺了过来,又满面春风的恭维鸳鸯道:“我就说妹妹是个有福的,如今果然应验了!” 这‘有福’的说辞,还是上回帮贾赦说合时提到的,她原以为错过了大老爷,鸳鸯又当众立下了毒誓,这小姑子只怕就要砸在手里了,谁成想峰回路转又冒出个焦大爷来。 片刻之前,她对鸳鸯还是横挑竖拣的看不顺眼,如今再瞧竟似是镀了一层的金光,哪哪儿都是极好的! 见焦顺再没有别的吩咐,她便忙拉着丈夫出了门,又体贴的紧闭了房门。 焦顺这才将目光转到了鸳鸯身上,见她依旧低垂着臻首,便凑上前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然后发力往上拱。 鸳鸯初时并无反抗,知道两人鼻尖撞到一处,才急忙抽身后退,四目相对,只见她眼眶通红满脸泪痕,眉目间似嗔似怨看不出喜怒。 焦顺往前迫了一步,她又往后退了一步。 焦顺在往前,她再往后。 如此再三,直到鸳鸯的后背抵在椅子上,这才沙哑着嗓子开口质问:“你为何、为何要如此?” 焦顺耸了耸肩,坦然道:“我知道姑娘是最清白自爱的一个人,如今虽碍于形势所迫不得不如此,可若连家人的祝福认同都没有,却又让人于心何忍?想着即便为此冒些风险也是应该的,故此就没照着姑娘的吩咐来。” 话音未落,先前退避三舍的鸳鸯,便扑上来撞进了焦顺怀里,一时喜怒哀乐全都迸发出来,直在焦顺胸前哭了个天昏地暗。 焦顺紧紧的环住了她,轻轻拍打着她的粉背,面上柔情似水,心下志得意满——今儿虽暂时放弃了占有鸳鸯的机会,却是彻底将这骄傲俏婢的身心纳入了囊中,大快朵颐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话说…… 这比起当初收晴雯时,只要身子不要灵魂的做法,到底是升华了,还是愈发堕落了? 第350章 宫里宫外续 临近傍晚。 焦顺一瘸一拐的回到家中,边往东厢走边琢磨着那小木匣快装不下了,也该另寻个收藏战利品的所在才是。 不想一进门,他就先看到了阴沉着脸的来旺。 “爹?” 焦顺颇有些诧异,毕竟平常就算有事,也都是来旺喊他去堂屋里议论。 “哼~” 来旺见儿子终于回了家,立刻起身呵斥道:“这是又去什么地方胡混了?你母亲还当你早就回来了呢!” “我这不是吃多了酒,在外面浑浑噩噩睡了一觉么。” 焦顺讪讪一笑,随即岔开话题道:“您老在东厢里等着儿子,莫不是衙门里出什么事儿? “衙门里没出事儿,出事儿的是朝廷、是早朝!” 嚯~ 不想老爷子还操着紫禁城的心呢。 焦顺又问:“和咱们有关?” “自然有关。。” 就听来旺忧心忡忡的道:“你怕是还不知道吧?今天早上朝会的时候,礼部和督察院联名上奏,说那工戏污秽不堪又影射朝政,要求朝廷命令禁绝呢!” “怪不得。” 焦顺闻言恍然大悟,难怪皇帝突然召见贾宝玉呢,原来是在早朝吃了瘪,急需一个宣泄的渠道。 而来旺听他说‘怪不得’,还以为他是联想到什么朝堂争斗,屏息凝神等着儿子继续往下说。 谁知焦顺却迟迟没下文。 然而自顾自在下首的椅子上落座,龇牙咧嘴的揉着膝盖——这夏天用的毯子实在是单薄,偏他又选了个不熟悉的新场地,结果切换战斗阵型的时候不慎硌到了膝盖,大大影响了发挥,也亏得对手初出茅庐战力不强,若换个沙场老将只怕就要露怯了。 他这里不以为意神游物外,做老子的却急了,凑上来瞪眼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难道就不想说点什么?!” “这也没什么好说的。” 焦顺摊了摊手,无奈道:“早在正月里皇上下旨将这工戏推广到民间,我就预料到会是这个结局——这民间的草台班子本为了哄人掏银子,最爱夹杂些荤素不忌的戏码,那些写本子酸书生又喜欢映射官场阴私。” “若由工部主导慢慢引领也还罢了,如今急于求成,自然难免泥沙俱下——这一旦露出些苗头,那些反对陛下抬高工匠地位的士人们,若不趁机在这上面大做文章,反倒奇怪了。” 来旺眉头紧皱, 质疑道:“你既早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为何没有早做提防, 难道就不怕事情闹大了惹火烧身吗?!” 焦顺笑道:“您老就放心吧,我当初弄那样板戏的时候,基本要求就三个字:伟光正!但凡是咱们夏国的官员百姓, 只要在戏里出场,形象都必须是伟大光荣正义的。” “而且整部戏从台前到幕后, 一应事务都是在衙门里有备案的, 任谁也挑不出毛病来——若非要鸡蛋里面挑骨头, 也有尚书侍郎顶在前面。” “至于为何我当初明知道不妥,却没有早做提防……呵呵, 且不说我一个区区六品小吏能做什么,就算真有法子,也决不能、不该去做!” 来旺愈发不解:“这又是为何?” 焦顺两手一摊:“因为这是皇上的意思, 而咱们起家的根底儿, 就是逢迎上意!我当时如果上奏指出其中的不妥, 就有可能触怒陛下;若引而不发, 等到这时候跳出来力挽狂澜,又难免成为众矢之的。” “儿子好容易才在工部站稳脚跟儿, 何苦去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而现如今,外面都觉得我是遭了池鱼之殃,工部的同僚们则难免同仇敌忾, 对咱们而言说不定反是一桩好事呢。” ………… 与此同时。 隆源帝也正在宫中说及此事。 因在早朝上吃了瘪,他白日里就冲着贾宝玉发泄了一通, 到晚上依旧是郁郁难平,干脆又跑到了贾元春面前控诉。 “经是好经, 却被那些歪嘴和尚给念歪了!” 只见他来回踱着步子,咬牙切齿的道:“朕原想把这事儿交给焦畅卿去办, 偏内阁大学士们都说不合规制,应由教坊司主理、顺天府协办!哼~这礼部阳奉阴违,偏如今还敢跳出来指摘朕不该推广工戏,也不知他们到底依仗了谁的势!” “陛下慎言!” 贾元春听到这里,骇的伸手去捂隆源帝的嘴,不过那纤纤玉指举到半空,她就惊觉自己失态了, 忙改成替皇帝拢了拢衣领,语重心长的劝道:“陛下欲提拔匠官汰换士人,实是动了文臣们的根本,彼等难免心生抵触, 沆瀣一气阳奉阴违是有的,若说有人在背后……却怕是陛下多心了。” 这话听着似是为谁开脱,但其实却是在警醒皇帝,不要再说类似的言语。 盖因五位内阁大学士中的四位,以及今早突然发难的礼部尚书,都是太上皇在位时的旧臣,故此皇帝方才那话若是传出去,不免就有映射太上皇的嫌疑。 “哼~” 隆源帝冷哼一声,却也没再纠缠这个话题。 其实经这几年的观察,太上皇因眼疾严重到无法视物的地步,即便想要干预朝政也是有心无力了——但隆源帝在那些遗老遗少身上吃了亏,却总免不了要往这根上寻思。 这时恰巧掌宫太监戴权捧着个托盘进来,恭声提醒道:“万岁爷,该用药膳了。” 隆源帝微微颔首,转身坐到了罗汉床上,戴权正要上前服侍,元春笑着伸手道:“戴公公,这些事情还是交给我来吧。” 戴权立刻乖乖奉上药膳,又识趣的退出了门外。 元春把那药膳放在炕桌上,又轻轻揭开碗盖,一股腥气立刻扑鼻而来,她谁不知道里面具体是什么,但也大致猜得出是些以形补形的东西。 不动声色的将汤匙递给隆源帝,眼瞧着皇帝皱着眉头舀了一勺,咯吱咯吱的艰难咀嚼、费力吞咽,终究还是没忍住劝说道:“臣妾听说陛下近来用药颇多,还从宫外弄了什么偏方来,这是不是有些不妥?还请陛下保重龙体为上。” 当啷~ 隆源帝把汤匙往药膳里一丢,没好气的道:“你当朕喜欢吃这些东西?还不是……算了,不说这些,你去让戴权把奏折取来,朕今儿就在你这里批阅了。” 元春不敢再劝,连忙恭声应了,去外面向戴权讨了一布袋奏本,恭恭敬敬送到了皇帝面前。 隆源帝却不伸手,一面继续忍着恶心吃那药膳,一面吩咐道:“先瞧瞧有没有焦畅卿的折子,若有,读给朕听。” 这原有些不合后宫的规矩,可看隆源帝脸上依旧阴郁,元春自然不敢拒绝,默默解开布袋,翻检出了焦顺两天前的奏折,就着一旁的烛光,逐字逐句的读了起来。 因是暑热时节,衣衫本就穿的单薄,况隆源帝久不临行,今日突然过来也没提前通知,这贤德妃身上并无多少装饰,素面朝天端庄秀丽的站在灯前,周身仿似裹了一圈的神圣的光晕。 偏那灯影正落在隆源帝膝前,随着烛火摇曳忽而像个葫芦、忽而似个s,瞧着半点也不贤德,反倒处处透着风流。 往昔隆源帝最爱她这与品性相反的身子,可如今却是恍若未见一般,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了焦顺的奏折上。 这份奏折说的是纠察队如何建立、运营、以及未来能起到什么效果。 在工厂内部的作用就不用多说了,奏折里还简单提了两句,关键时刻,地方官府可以调集纠察队,充任军队或是衙役的后补力量。 贾元春读到这里时,双眉不由微微上挑,秀丽端庄的五官顿时多了几分英气。 隆源帝听完之后,却是对焦顺大加赞赏,尤其对其中‘军工联合’一词感触颇深,喃喃道:“这军工联合的说法,倒也颇有些意思,既然超拔匠官的事儿在文臣当中受了抵触,或许能在这上面另辟蹊径。” 元春闻言,秀眉皱的更紧了,再三忍耐还是忍不住劝道:“陛下春秋正盛,徐徐图之总能如意,又何必急于一时?” “朕怎能不急?!” 隆源帝横了她一眼,慷慨激昂的道:“多少事、从来急多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迫,一万年太久,只争……咳、咳咳!” 因情绪激动一时牵动了肺腑,不等念完隆源帝便咳嗽不止。 贾元春见状急忙倒了茶水给他,然而隆源帝却摆手推拒,自顾自端起桌上的药膳,咬牙灌了半碗进去。 半晌,他重重呼出一口腥浊之气,摇头道:“自来守成之君,大多不过是青史几行名姓,朕断不能与这些庸碌之辈为伍,便比不得太祖虎踞鲸吞雄才大略,亦要做个中兴改革的明君!” 说着,他又咬起牙来:“只恨朕虽欲抖擞振作,这些不识天数的腐儒却一味掣肘阻拦……咳、咳咳~!” 情绪激动之下,他又忍不住干咳起来。 贾元春忙放下手里的奏折,绕到他身旁一面轻轻拍打,一面柔声劝道:“陛下何必动怒,那工戏虽被他们引入歧途,但陛下在工部的革新已经显出了成效,这一点任谁都没法否认,尤其这借蒙学立匠学的事情,后世也必是要浓墨重彩记上一笔的。” 被元春这话搔中了痒处,隆源帝心中的嗔怒顿时消散了不少,下意识环住贾元春的腰肢,让她坐到了自己身侧,得意笑道:“这也是托爱妃的福,朕才从草莽超拔出了那焦畅卿,原只当是一步闲棋,如今看来却怕是天意如此,要让他助朕中兴大夏!” 说着,又拍着那奏折感叹:“若多几个焦畅卿这样的能吏,朕无忧亦。” “陛下太过抬举他了。” 元春忙道:“市井间虽也有一二逸才,但终归还是科举里选出的干才居多,陛下万不能为了今日之事因噎废食。” 焦顺是荣国府出来,她在皇帝面前自然要避嫌,皇帝越是称赞,她越要谦逊。 故此隆源帝也早听腻了这些话,只是这回贾元春说完套话之后,却又犹疑着提醒道:“且焦主事所奏的这‘军工联合’一说,臣妾总觉得似有不妥之处,还望陛下三思而决。” “这能有什么不妥?” 隆源帝不以为意的道:“便武将勋贵尚且被文臣们压制,何况是没有根脚的匠人们?朕倒盼着终有一日,他们能与文臣分庭抗礼呢,到那时看这些腐儒还怎么嚣张跋扈!” 贾元春见劝不动他,也就没再说什么。 起身想要把那药膳收拾了,不想隆源帝说到得意处,终于忍不住动了邪念,勾住元春的腰肢不放,顺势将她揽进了怀里,一面低头在她颈间细嗅,一面肆意的上下求索。 贾元春久不得皇帝宠幸,如今骤然遭袭,丰熟欣长的身子登时软的烂泥仿佛,直伏在隆源帝怀里嘘嘘带喘。 隆源帝刚用了那以形补形之物,又将这人间尤物拥在怀中肆意把玩,一时心头燥热难当情难自禁。 可待要继续进行时,却又察觉到那最该热血沸腾的所在,竟如同死物一般全无动静。 当下隆源帝登时如同被冷水浇头,下意识将贾元春推倒在罗汉床上,喘着粗气瞪着眼从罗汉床上起身。 这贾元春被推倒在罗汉床上,以为皇帝就要剑及履及,一时心中羞臊,想要提醒皇帝不可失礼,总该去到里间卧室才好便宜行事。 可想到隆源帝自从去年受伤之后,这大半年来还从未与后宫嫔妃近亲,如今好容易重振雄风,自己又怎好扫了他的兴致? 于是破天荒的没有拿礼法说事儿,而是满面羞红的闭上了眼睛,等着皇帝肆意施为。 谁知她等了半晌,却听隆源帝涩声道:“朕、朕……时间不早了,爱妃早些安歇吧,朕该回乾清宫批阅奏文了。” 说完,也不等贾元春反应过来,便跌跌撞撞夺门而出。 等到贾元春从床上爬起来时,只见门板左右摇摆,厅内却早不见隆源帝的踪影。 贾元春呆立半晌,脸上的潮红一点点褪去,最后冲那空无一物的门外道了个万福,幽幽道:“臣妾恭送陛下。” 第351章 与‘民\’争利 【5300字大章~】 因皇帝突然跑来骑脸输出,这坤宁宫里的鸿门宴自然是无疾而终。 只是等隆源帝跟着贾元春到了玉韵苑里,却一改方才的欢喜模样,阴沉着脸坐在榻上默然无语。 贾元春亲自奉上茶水,见皇帝这样子原不想招惹他,可想到事情全因自己胞弟所起,还是硬着头皮劝道:“陛下,这自毁宫门的事情若是传出去,只怕外廷又要……” 不等她把话说完,皇帝便霍然起身,咬牙质问道:“你道朕不知这其中的道理?!你道朕真是那玩物丧志的昏君?! 听他把牙齿咬的咯咯作响,额头更是青筋直跳,贾元春忙屈膝跪倒俯首认罪:“是臣妾错了,还请陛下保重龙体!” 她骤然矮了这一截,皇帝满腔的怒气也不好再宣泄,最后只能重重坐回榻上,叹道:“唉~朕又不是冲你,先起来说话吧——上回礼部、督察院奏请禁绝工戏的折子,朕刻意留中不发,原是想让他们知难而退,然后再将此事交由工部督办。” “谁成想今日早朝,礼部又上奏称工读生也算是举业,该当循科举进行考校,取得功名之后方可为官——这话简直是荒谬至极,朕若遂了他们的意,只怕匠官一途都要从此断绝,更别提什么工业革新之举了!” 说着,他又忍不住长身而起,面红耳赤的咬牙道:“怪道自古昏君多明君少,其中只怕有不少都是被这些忤逆之臣逼出来的!” 顿了顿,终于还是没忍住冒出一句:“若逼不得已,朕也未必不能做一回暴君!” 听了皇帝这番暴论,贾元春心下惶恐莫名,有心想劝谏一番,却又碍于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不好说的太透,再加上上回拿年龄说事儿,还被皇帝顶了句‘一万年太久’,最终也只能是漠然以对。 而隆源帝宣泄了半天,发现她又成了锯嘴葫芦, 不发一言不评一语的, 心下也是老大的没趣, 遂岔开话题道:“先不说这些,其实今儿朕除了玩物丧志,还做了桩与民争利的事儿……” ………… 却说这日下午。 风闻贾宝玉已将自行车带入宫中, 贾珍贾蓉父子便兴冲冲到了荣国府里。 因贾政如今还在养病之中,迎客的林之孝原本打算去请贾琏出来见客, 却被贾珍急忙拦了下来, 笑道:“不用惊动琏兄弟了, 我们这次来只为宝玉——你忙你的就是,我们自在这里候着他。。” 毕竟不是外人, 素日里也常来常往,于是林之孝也就恭声应了,命丫鬟奉上了茶水点心, 又留了人在门外听候调遣, 便去忙自己那一摊子事儿了。 却说贾珍、贾蓉父子两个, 守着茶水点心枯坐了将近一个时辰, 期间不住畅想着自行车就此打开销路,宁国府也跟着日进斗金的光明前景, 非但不觉得无趣,反倒愈发的亢奋起来。 就这般一直等到日头西斜。 贾宝玉这才带着路上采购的大包小包回来,他跳下车正吩咐小厮将其中一些送去老太太和王熙凤屋里, 林之孝便得了消息迎出来,连声道:“二爷可算是回来了, 珍大爷和蓉哥儿在内仪门小花厅里等了足有一个多时辰了!” 贾宝玉闻言先是一愣,旋即原本还算喜庆的脸色就垮了下来, 捶胸顿足道:“糟糕、糟糕,我一时怎么就忘了还有珍大哥?!” 他捶着手心急的团团乱转。 林之孝见状忙问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 要不要禀给太太或是老太太知道。 贾宝玉烦躁的摆摆手,刚要喝令他不要聒噪,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于是忙道:“你去焦家问问,看焦大哥什么时候回来,等回来了,务必请他到寻我去!” 林之孝恭声问了, 又问难道:“那珍大爷那边儿……” “先别告诉珍大哥我回来了!” 贾宝玉说着,扯了扯领口道:“不说了,今儿出了一身的汗,我急着回去洗漱更衣。” 说着, 就领着李贵等一票豪奴赶奔大观园。 林之孝无奈,只好亲自去到贾家,在院子里探头探脑正犹豫要不要呼喊,恰巧东厢里香菱出来倒水,一眼瞧见他,忙回头嚷道:“红玉、红玉,林大叔来了!” “哪呢?!” 林红玉闻言,忙也放下手里的活计出来,见果然是父亲登门,欢喜道:“爹,您是特意过来瞧我的?” “碰巧有差事罢了,真要来看你也是你母亲来。” 林之孝家说着,便忍不住上下端详自家女儿,却见她比之在宝玉屋里时大有不同,脸上荣光换发,身条彻底舒展开了,原本含苞待放的地方也朝着瓜熟蒂落膨胀,头上手上更多了几件从未见过的首饰。 这让林之孝欣慰之余,又忍不住生出自家白菜被拱了的酸涩感。 直到红玉问起他的来意,林之孝才晃过神来,忙把宝玉吩咐的事情说了。 林红玉利落的从衣襟里摸出只镀金怀表来,扫了眼道:“但凡不被公务绊住,我们爷应该也快回来了——不过要是被绊住的,可就说不准什么时候了。” 说着,便想拉林之孝去西厢厅里坐坐,林之孝忙摆手推拒,说是怎么也该给宝二爷回一声,再说内仪门那边儿还有珍大爷父子在,这会儿怕是已经等的不耐烦了,总要有人小心应付。 红玉一直将父亲送出院门外,又依依不舍的目送其远去,这才回到了东厢房里,把林之孝方才交代的学给了邢姨娘听。 邢岫烟听说和东府的珍大爷有关,再加上宝玉带着自行车进宫的消息,当下就将其中因果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只是贾宝玉缘何不肯单独去见贾珍,反要拉上自家老爷同行,她一时就没有头绪了。 司棋见状便劝道:“外面自有大爷呢,姨娘管这么些个闲事做什么?趁着这会儿凉快,我扶你到院子里走走吧。” 说着,又点了香菱的将,两人一左一右扶着邢岫烟到了外面,顺着游廊慢慢踱步。 屋里只剩下玉钏和红玉相看两厌,彼此自然也没什么话好说。 约莫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听马车停在了门外,紧接着来旺和焦顺并肩自外面进来。 司棋两个忙扶着邢岫烟上前见礼。 来旺不好和儿子妾室说话,只吩咐司棋要照管好姨娘,就自顾自的去了堂屋里更衣洗漱。 父亲走后,焦顺就要上前替下香菱,邢岫烟忙道:“宝兄弟方才差人来请,听起来似乎有什么急事,大爷还是回屋换了常服走一遭吧。” 焦顺追问是什么事儿,她却不答,只道来的是林之孝,前后缘由红玉最是清楚。 焦顺知道她是不想抢丫鬟们邀宠的机会,笑着从袖筒里翻出一袋糖来递给了她:“这是西洋人的奶糖,咬不动就先含着。” 然后才转身去了东厢房里。 因怕误了父亲的差事,红玉早就在门口候着,自然也把方才两人对答听在耳中,一面感念邢姨娘大度体贴,一面忙伺候焦顺更衣洗漱,顺带把所知所闻从头道来。 焦顺听完之后,也对贾宝玉急着找自己有些莫名其妙。 他随手又摸出一颗奶糖,剥了纸封塞到林红玉嘴里,顺势笑道:“如今都在这府里,我又不曾拘束你们,有空就回家瞧瞧,不然等明年咱们搬去紫金街住,再想回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红玉含着那糖,又听大爷这般体贴,自是从喉咙一直甜到了心里。 一旁玉钏因被她占了先,本就有些不喜,可想到上回才被大爷教训过,到底不敢表露出来。 于是等焦顺离开之后,她便咬牙用细长的布条在身上缠了几圈,裹紧了胸口的坠物,然后又拿出绳子一连跳了三五百下,直到两腿酸胀这才停了下来。 最近她每每需要宣泄情绪时,就会如此这般,旁人问起时,也只说是学大爷强身健体——这倒也不全是假话,她跳绳确实是想增进下肢的力量,为的是终有一日假装意外锁死大爷,好破了那避孕的法子! 这且不提。 却说焦顺因见天色已晚,为了避嫌就没进大观园,而是托人传话喊贾宝玉出来汇合。 约等了一刻钟的功夫,就见宝玉垂头丧气的从里面出来,焦顺见状,只当是他在宫里受了挫折,于是抢先宽慰道:“工部那么多人都不看好这自行车,陛下不喜也是常理……” “谁说皇上不喜欢自行车了?” 贾宝玉纳闷的打断了焦顺的话,又挠着头苦闷道:“分明是太喜欢了!” 焦顺闻言诧异道:“如此不正好嘛?怎么宝兄弟还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这……唉!” 贾宝玉皱巴着小圆脸叹了口气,往前一抬手道:“还是等见了珍大哥再说吧。” 焦顺被他弄的一头雾水,不过这离内仪门花厅也没多远,倒也不差这几步路的功夫。 于是就与他一道转去了内仪门。 刚到那小花厅左近,得了消息的贾珍就迫不及待的迎了出来,隔着老远便哈哈笑道:“宝兄弟可算是回来了!焦贤弟也在?正好、正好,快说说,那自行车可还能入皇上的法眼?” 贾宝玉摊手苦笑道:“何止是入了陛下法眼,陛下连午膳都是在校场上用的,只用了半日功夫就比我骑的还熟练了——我听陛下的意思,说是要把门槛都拆了,以后也好骑车出入。” 这比贾珍贾蓉先前幻想的还要夸张,想到如此一来,那自行车就再不用发愁销路了,两人都是眉开眼笑合不拢嘴。 焦顺却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在一旁问道:“那为何宝兄弟闷闷不乐的,难道是还又什么下文?” “这……” 贾宝玉看看对面的贾珍,满脸尴尬的错开眼,嗫嚅道:“陛下相中了此物,打算出一部分本钱,跟咱们合伙做买卖呢。” “竟有此事?!这、这可真是天大的福分!” 贾珍闻言激动的手足乱颤,他哪里想的道,不过是一桩买买罢了,竟然就和皇帝搭上伙了?! 这往后…… “等等!” 贾珍正畅想未来,旁边焦顺却皱起眉头,直指关键的问:“不知这股本是怎么分的?” 贾宝玉干脆低下了头,蚊子似的道:“工部占一成干股,陛下、焦大哥还有我各占三成干股。” 贾珍脸上的激动瞬间就僵住了,但手却颤的更厉害了,张着嘴半天才发出了质问:“宝、宝兄弟,这是怎么话说的?明明是我和焦贤弟要合伙做生意,却怎么、却怎么……” 说着,忍不住上前拉扯宝玉。 贾宝玉吓的滋溜一下子钻到了焦顺身后,羞惭的解释道:“我当时听皇上说的兴起,一时就忘了提珍大哥也在其中占了股,结果、结果……” “你、你……这、这……” 贾珍闻言气的几乎呕出血来。 就在刚刚,他还以为自己搭上了通天塔大道,谁知就因为贾宝玉没说清楚,一转眼就又从天路摔下来了。 “珍大哥别急!” 眼见贾珍脸上青里泛着红、红里透着黑,贾宝玉忙道:“我到时候把这三成股转给你就是了!再不然,过几日我跟皇上说清楚,让……” “这怕是不妥!” 不等贾珍欢喜,焦顺就断然道:“陛下金口玉言,怎容咱们私相授受?何况这般划分,显是陛下有意惠及宝兄弟,你若闹着非要推给珍大哥,却只怕……” 说着,用力摇了摇头。 贾珍心底刚燃起的一丝丝火苗,登时就被焦顺给摇灭了。 当下直把个贾宝玉恨的不行,错非碍于西强东弱的格局,只怕就要彻底撕破脸了。 既闹了这一出,贾珍自然不肯留在荣府吃饭,直接领着儿子怒气冲冲的回了家。 进门斥退左右,就开始骂宝玉的八辈儿祖宗,全然忘了那也是自己的先祖。 贾蓉也是垂头丧气恼恨不已。 好容易等贾珍宣泄完了,他忍不住探询道:“老爷,咱们难道真就这么算了不成?” “算什么算?” 贾珍拍桌子瞪眼道:“如今各处的省亲别院都已修缮完毕,南边儿运来的木材却一点儿没有少,眼见进项越来越少,再不寻一桩发财的门路,咱们难道去喝西北风不成?!” 木材生意的利润确实比不得去年了,可降幅也绝没有贾珍说的这么夸张,真正逼得他急于开源的,其实是宁国府不断冲高的挥霍开销。 贾蓉闻言,只当自家老子真敢抗旨,忙劝道:“老爷息怒,这、这毕竟是皇上的意思,咱们怎么好……” “皇上的意思又怎么了?” 贾珍瞪圆了眼睛,怒冲冲道:“皇上不让咱们做自行车的买卖,难道还能拦着咱们另寻一桩发财的门路?!” 贾蓉:“……” 说那么多,还不是怂了? 贾珍起身来回踱了几圈,又断然道:“这事儿还是得着落在焦顺身上!” 贾蓉也是这么想的,他们父子都是只出不进的主儿,逮着焦顺这只肥羊,自然就想往死里薅。 只是…… 贾蓉皱眉道:“可我瞧那焦顺的意思,怕是不喜咱们一再要求……” “不喜又如何?” 贾赦冷笑:“先前是他捏了咱们的把柄,如今我也绑了肉票在家,他难道还舍得玉石俱焚不成?!” “怪道父亲当初撺掇太太……” 贾蓉瞪大了眼睛,对父亲‘崇敬’之情大盛——怂恿自家的老婆被奸夫搞大肚子,再拿孩子来威胁奸夫,这岂是一般人能想出来的主意? 因提到尤氏,他脑海中便浮现起继母产子之后,那愈发丰腴可口的雪白身子,一时忍不住又起了歪心思。 于是忙提议道:“既如此,倒不如拿太太杀鸡儆猴——近来她仗着焦顺的势力,愈发的眼里没人了!等出了月子,老爷务要振作振作奋发奋发,让她知道这府里的男主人究竟是谁!” 这却是打着老子吃肉儿子喝汤的心思,正好那许氏也不新鲜了,父子二人互相淘换淘换,岂不是两全其美? 贾珍横了儿子一眼,立刻凭着丰富的龌龊经验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当下摇头道:“我瞧这厮最是贪婪,未必肯大家方便——再说方才你也听到了,皇帝都要与他合伙做生意,这厮日后保不齐摇身一变,就成内务府的钱袋子了,这时候逼着他翻脸,岂不因小失大?” 虽然否决了儿子的主意,可想想新儿媳那乖巧可人的模样,一时也有些管不住下三路。 于是疯狂暗示道:“不过你母亲与我做了十年夫妻,要想拿捏她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你先仔细孝敬你老子,到时候老爷我自然少不得你的好处!” 贾蓉闻言忙起身拱手道:“父亲说的这是哪里话,就算没有好处,做儿子又岂敢不孝敬父亲?!” 说是这么说,他心里头却是破口大骂,这老畜生真不是个东西,他若不是顾忌焦顺,早把许氏连皮带骨吞下肚了,如今竟有脸空口套白狼,哄自己将许氏拱手奉上。 当真是无耻至极! 贾珍见儿子表面乖巧,心念着那扒灰的妙趣,态度也便前所未有的和善起来,抬手虚扶着道:“坐下说话、坐下说话——你知道孝顺就好,等我百年之后,这府里的一草一木还不都是你的。” 贾蓉唯唯落座,两人下意识四目相对,满满的都是父慈子孝。 片刻之后,贾珍才又想起了正事儿,遂吩咐道:“后日那孽种摆满月酒,焦顺是必到的,你这两日和蔷哥儿多尽尽心,务必办的周全体面,咱们才好趁势朝他张口。” “儿子省得!” 贾蓉点头应了,随即又忍不住抱怨:“蔷哥儿近来不知怎的,天天就知道往西府里跑,成日街见不着人影!” “哼~” 贾珍闻言脸色一沉,捋着胡子若有所思,但最终也没再说什么,只交代贾蓉不惜余力搞好这场满月酒,而且要多听尤氏的意见——哄的她高兴了,也好帮着美言几句。 第352章 满月酒上 【本月全勤达成^-^】 一晃到了六月初三。 因天气闷热难当,林黛玉那体质又用不得冰盆,故此一贯的早睡早起。 这天她早早洗漱完毕,又照着邢岫烟交代的,绕着竹林安步当车的绕了十几圈,正觉得有些累了,就听院门外叮铃铃的响动。 林黛玉大为诧异,忙吩咐一旁的紫鹃出去查看究竟。 结果紫鹃刚出门,就见史湘云满面倦意的从车上下来,又顺手从车筐里抓出一个小包袱。 紫鹃忙回头扬声道:“姑娘,是史姑娘骑着车子来了!” “云丫头?” 林黛玉眼见史湘云进了潇湘馆,不由奇道:“那车不是留在宫里了吗,你打哪儿骑来的?” 史湘云有些不好意思的道:“焦大哥昨儿又送了一辆来,就放在蘅芜院里……” 话音未落,紫鹃就子一旁掩嘴笑道:“依我看,现在这辆才是咱们女子骑的,纤细小巧不说,连两边把手上都换了凤纹——只怕是焦大爷专为姑娘准备的也未可知。” 史湘云自然早就瞧出了这一点,红着脸嘴角止不住的往上翘,又怕林黛玉打趣自己,于是忙把怀里的包袱塞了过去,笑道:“给你,这是上回说好的肚兜,你记得替我捎给邢姐姐。。” 说着,就忍不住打起哈欠来。 看她一副熬夜过度的样子,林黛玉忍不住数落道:“晚几日怕什么?瞧你脸上这一对儿黑眼圈!” 史湘云伸着懒腰不以为意:“我又不像你,身娇肉贵的受不得累,便熬两晚上值什么?” 说着,又摆手道:“不说了,上回我要去瞧三姐姐练剑,结果被你给搅了,如今一身的担子都卸了,我先去芦雪庵里瞧个稀罕,然后再回去睡个回笼觉,这才叫两不耽误呢。” “你小心别误了东府的满月酒!” “不碍事,有宝姐姐盯着呢,到时候她就叫我了。” 见林黛玉听到‘宝姐姐’三字,便忍不住撇嘴, 史湘云立刻笑着岔开话题道:“对了, 你要不要跟我去芦雪庵瞧瞧?” 林黛玉微微摇头, 又纳闷道:“三妹妹怎么突然就闹着要习舞了?” “不知道……” 史湘云也跟着摇头:“我起初以为她是怕自己胖了,所以随便活动活动,可近来又听说她竟托人寻了剑谱, 还在芦雪庵附近设了个小靶场,早上舞剑、下午开弓, 日日勤练不辍。” 林黛玉闻言忍不住叹道:“可惜她投了女胎, 若是男儿身, 这府上的基业倒就有人继承了。” “说这么多,你到底去不去?” “我可不跟在你后面吃灰, 快踩着你的风火轮走吧。” “做哪吒也没什么不好!” 史湘云做了个鬼脸,刚要往外走,忽又想起了什么, 忙叮嘱道:“这事儿你可别跟别人说, 我倒不怕, 怕就怕珍大嫂子挑你的理。” 林黛玉也回了个鬼脸, 撇嘴道:“这还用你说?要不是你那日眼尖,我这会儿连你也瞒着呢!” “哼~” 史湘云娇哼一声, 小跑着出了门,骑着车子风驰电掣的去了。 而她刚走没多久,翠缕就风风火火的跑了来, 捂着肚子喘着粗气刚要开口发问,紫鹃抢先指着外面道:“你来迟了一步, 史大姑娘已经骑着车子去芦雪庵了。” 翠缕小脸一垮,转身就又往外走, 不过走了没几步,她忽又折回来, 绕过紫鹃一屁股坐到了栏杆上,捶着腿抱怨道:“由着她去吧,我实在是追不上了!” 紫鹃闻言笑的前仰后合,掩嘴道:“怎么不叫你们姑娘驮你?” “主子驮奴婢,那成什么样子了?” 翠缕撅着嘴,随后又补了句:“再说那车子也忒颠的慌,昨儿我试了试, 差点没把屁股颠成八瓣儿!” 紫鹃闻言笑的愈发凶了。 林黛玉这时从屋里出来,笑道:“这好办,我过会儿要去探望邢姐姐,你不妨也跟了去——到时候找你们姑爷再讨一辆, 你也骑着追上去就是了。” “姑娘又取笑人!” 翠缕红涨着脸起身,羞恼道:“我去找我们姑娘了。” 说着,作势欲走。 “你急什么。” 紫鹃见她当真恼了,忙上前拉着她笑道:“姑娘和我不过是玩笑罢了,走,去屋里吃两杯茶,全当是我们给你赔不是了。” 翠缕这才借坡下驴,跟着主仆两个进到了屋里。 进门就见靠墙独坐【摆花瓶的长条桌子】上,摆着四五个毛绒玩偶,且还全都用半透的轻纱给封装起来了。 翠缕知道这是先前端午时,从自家姑爷哪儿得来的彩头,可却不明白为何要把它这样供起来——姑娘那几件可都是每日里搂着抱着的。 紫鹃听了她的疑惑,无奈解释道:“我们姑娘也爱抱着把玩,可上回邢姨娘说这毛茸茸的东西对肺腑不好,没奈何, 也只能封起来当个摆设了。” 翠缕这才恍然,想到林黛玉因为身体的缘故,连这样招人疼的物事都不能碰, 便又对其多了几分同情。 她在潇湘馆里吃了两杯酒,还得了一支黛玉自制的竹笛,到用早饭的时间了, 这才起身告辞离开。 紧赶慢赶到了芦雪庵,原本还以为史湘云应该已经回蘅芜院了,谁知到了芦雪庵门外,就见史湘云趴在栏杆上手托香腮,浓密却又不失秀气的眉毛紧皱着,似是遇到了什么难解之事。 “姑娘这是怎么了?” 翠缕环视了一下周遭,纳闷道:“三姑娘都不在了,你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发什么呆?” “唉~” 史湘云无奈道:“三姐姐怕是遇到什么事儿了,我先前过来的时候,见侍书正哭着劝她不要再练了,细问才知道她这两日把虎口都磨破了。” “吓!” 翠缕吃了一惊,掩嘴道:“这、这……三姑娘能遇到什么事儿?” 史湘云摇头:“她不肯说。” “那会不会是姑娘想多了?” 翠缕自己也没多大把握的揣测道:“也许三姑娘就是突然对练剑着了迷,就像是、就像是姑爷屋里的香菱,原本也只是识字而已,结果突然就迷上吟诗作赋了。” “也许吧……” 史湘云摇了摇头,道:“她既不肯说,只怕也不想咱们私下里探究——咱们平时多盯着些,真有什么再及时帮一把吧。” 她倒也想过找贾宝玉出面,两人毕竟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探春又素来亲近宝玉,想来多半更容易劝说。 只是…… 想到贾宝玉越是大了,就越是不靠谱的性子,以及先前他冒失害死金钏的事儿,连忙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主仆两个离了芦雪庵,自回蘅芜院里用饭不提。 翻回头再说林妹妹。 她不是那拖沓的性子,用罢早饭就领着雪雁出了潇湘馆,准备把自己和史湘云做的小衣裳送去焦家。 而紫鹃一直送到门外,目送她们二人离去,却是忍不住暗叹了一口气。 早先她几乎完全压制取代了雪雁,可因为先前下意识排斥焦顺,连带对邢岫烟也有些抗拒,如今但凡是和焦家打交道的事情,就都是雪雁跟了去。 不过紫鹃倒不是为自己的地位下降感叹,而是后悔当初让姑娘错过了这焦大爷,结果如今整日都要提心吊胆,生怕姑娘错付了终身。 一路无话。 林黛玉和雪雁到了焦家,因焦顺刚晨练完不久,正在东厢客厅里用饭,邢岫烟便改在西厢招待她。 趁着司棋倒茶的功夫,林黛玉向雪雁讨过两个包袱,先将单薄的那个推到邢岫烟身前,笑道:“这是给小侄子的,姐姐快瞧瞧看。” 邢岫烟接过来一面翻看,一面忍不住埋怨道:“我倒不是跟你客套,只是你毕竟身子弱,千万别为这个费神,否则倒是我的……咦?这怎么不像是你的手艺?” 若换个人,她肯定以为是托丫鬟做的,而且也不会当面点破。 可林黛玉一贯面冷心热,得了七分便想还回去十分,这样事情她是断不会假手于人的。 所以邢岫烟才忍不住发出了疑问。 “姐姐好眼力。” 林黛玉掩嘴笑道:“这是云妹妹做的,她怕羞不好来见姐姐,所以特意央我一并捎了来。” 说着,又把那大了一号的包袱推过去:“这才是我给小侄子准备的。” “倒劳史姑娘惦念了,你千万记得替我道一声谢。” 听是史湘云送的,邢岫烟也忙正色起来——因是亲戚,又曾在一起住过些日子,她私下里与旁人都是姐妹兄弟相论,唯独史湘云必是要称一声姑娘的。 “让焦大哥去说岂不更好。” 林黛玉嬉笑道:“左右他今儿也是要去喝满月酒的,到时候让他当面道谢就是。” 听到‘满月酒’三字,邢岫烟脸上忽然就有些异样,因怕被黛玉瞧出什么,忙低头装作翻看那包袱,好在林妹妹也只当是她羞臊,并未细究。 因见那包袱里大大小小足有六七件之多,显是费了不少的心血,邢岫烟又是感动又是心疼,拉着林黛玉嗔怪道:“你这丫头总不听话,等孩子生下来当面疼他就是了,何必……” “姐姐这就冤枉人了。” 林黛玉笑着打断了她的话,嬉笑道:“我屋里那些玩偶早都照着你的话封存起来了,还有每日里的晨练,我可是一点儿折扣都没打,都是照着姐姐的吩咐来。” 听林黛玉说到玩偶,邢岫烟忽然想起了什么,忙吩咐司棋去东厢里把准备好的东西取来,又道:“那绒毛玩偶伤肺腑的事儿,还是我们爷偶然打听来的,他说总不好让你一件能把玩都没有,所以特意又命人做了一件。” 这一年以来,焦顺也不是头回借邢岫烟之手关照黛玉了,林妹妹最初还有些不适应,但碍于邢岫烟的情面也不好推脱,时间一久倒也习惯了,只当这焦大哥是爱屋及乌,又怜惜自己孤苦伶仃。 于是并未托词,只好奇道:“这回又是什么稀罕物?上次薛家姨妈过生日,我瞧环哥儿拿了两个小木块,撞在一处竟就变成了匹木马——当时云妹妹看的有趣,还想借来把玩呢,可惜却被三妹妹给摔坏了。” “这回却不是玩物,是……” 邢岫烟刚要解说,司棋已经从东厢把东西抱了来,却是个足有半丈长的抱枕,上面画着花草景致与几只出自山海经的吉兽。 这些吉兽都是经过二次艺术加工的产物,瞧着非但不吓人,反倒透着几分软萌。 加上料子手艺又都是一等一的,摸上去简直令人爱不释手。 林黛玉看的啧啧称奇,下意识翻到另一面,却见正上方碧蓝空处龙飞凤舞的写着一首诗,细瞧正是自己在诗社夺魁的旧作。 “呀!” 她禁不住羞道:“不过是姐妹们游戏而已,这一来岂不传出去了?” 一边说着,一边却忍不住搂紧了那抱枕,显然对这件礼物十分的满意。 见东西对她的心意,邢岫烟也便护着肚子轻笑起来。 这两姐妹在一起似有说不完的话。 直到焦顺差人过来传话,说是要去宁国府里吃满月酒,林黛玉才惊觉已经临近午时了,于是急忙起身告辞。 邢岫烟毕竟身子不便,便托司棋将她送回了家中——主要是负责和翠缕一起搬那抱枕回去。 里。 眼见送走了司棋,雪雁才期期艾艾的凑到了黛玉身边,讪讪的摸出个小荷包来递给她道:“这是司棋姐姐刚才给我的,还是姑娘收着吧。” 林黛玉接过来随手一掂量,就知道里面多半又是些金豆子、银角子,当下罥烟眉一竖,呵斥道:“我不是早说过,以后再不能收邢姐姐的钱了?你怎么……” “我也不想要的,是司棋姐姐硬要塞给我的!” 雪雁连忙叫屈,见林黛玉依旧面色不善,只好又分说道:“再说了,自打姑娘和那……闹反了,那些粗使的丫鬟婆子就嫌东嫌西的抱怨,错非是咱们使足了银子,还不定要闹出什么来呢。” 林黛玉恼道:“那也不该……” “姑娘!” 雪雁噗通一声跪倒在林黛玉身前,亢声道:“我不是贪图方便享受,实在是姑娘的病刚有些气色,若再为这些事情恼怒起来……邢姨娘也是怕这个,所以说什么也要贴补咱们!” 林黛玉闻言脸上的恼怒,渐渐也便化作了无奈,最后幽幽叹道:“这样下去,却让我如何报答姐姐的恩情?” 雪雁忙道:“东西是我收的,我下半辈子做牛做马去还就是了!” “你这又何苦……” 林黛玉见状更不好责怪她,只能收起那荷包,正色道:“东西如今在我这里,有什么因果自然也是我来承担,与你有什么相干?” 第353章 满月酒中 因在潇湘馆里耽搁了一阵子,等林黛玉赶到稻香村汇合时,姐妹兄弟们都已到齐——东府里满世界撒帖子,连贾环、贾琮也都准备去凑个热闹。 贾环不知从哪儿弄了个上发条的木头老虎,拧足了劲儿足能窜出去三四丈远,直瞧的贾琮直了眼,一口一个哥哥的追在他身旁。 贾环难得在人前露脸,又听了贾琮几句吹捧,便愈发撒了欢似的闹,刻意让那老虎往姐姐裙子底下钻,唯独远远的避开探春,显是害怕新玩具再被她给弄坏了。 贾探春在一旁冷眼旁观,暗地里直恨的咬牙切齿。 前两日赵姨娘半夜突然寻了来,她就觉着不妥,后来暗地里查问了一番,果然发现母亲刚入夜就进了园子,这前后差了足足两个时辰,不用问必是又和姓焦的鬼混去了。 偏环哥儿这不争气的东西,还拿焦顺送的东西当个宝…… 错非是上回怒发冲冠后,费劲了口舌才敷衍过去,再要重蹈覆辙只怕难以解释,探春这会儿真恨不能上去一脚把那老虎踩个稀烂! “林姐姐终于来了!” 这时就听史湘云欢呼一声,又带头道:“耽误咱们大家这么久,你们说该怎么罚她?!” “好你个倒打一耙的刁丫头!” 林黛玉气咻咻上前就要撕湘云的嘴,被她闪身避开却也懒得再追,点指着湘云道:“我还不是为了替你送东西去焦家,这才耽搁了些时辰?” 这一句话,立刻惹得众人纷纷起哄,团团围住湘云七嘴八舌的逼问究竟。 史湘云被拉扯的东摇西晃,又灌了满耳朵戏谑调侃,忙跺脚发力挣开,叉着蛮腰反客为主道:“我不过是送了邢姐姐一件小孩用的肚兜罢了,偏你们想东想西的胡打听,看等有了姐夫妹夫,我也要挨个审一审你们,看你们是何等的清白干净!” 说着,竖起青葱似的指头挨个乱点。。 点到李纨时,冷不防被她一把攥住,笑道:“怪道林妹妹说你是倒打一耙, 怕只怕她们还没定亲, 你就先洞房花烛了——到时候, 就该我们给你送小肚兜小衣裳喽!” 众人或哄堂大笑或掩嘴窃笑,唯独贾宝玉在一旁讪讪的嘀咕:“那肚兜也未见的只有小孩才能戴。” 史湘云虽是个爱玩爱闹开的起玩笑的,说起这些事情来却怎会是李纨的对手, 红着脸就要去呵李纨的痒。 李纨忙道:“别闹了,既然大家都凑齐了, 那就赶紧动身吧——太太、大太太、还有你们二嫂子, 这会儿只怕已经到了那边, 若再耽搁下去我可就要吃挂落了。” 众人这才说说笑笑的鱼贯而出。 到了垂花门外早有几辆大车等候多时,照例又是迎春和惜春两个少人疼的同乘。 等仆妇们搭好木梯, 绣橘正要扶着迎春上车,不想却被春柳抢先了一步。 她原还纳闷这刁奴什么时候如此体贴了,等跟进去才发现春柳抢着搀扶迎春上车, 其实是为了抢占靠近冰盆的座位。 眼见这贱婢毫不客气, 大马金刀的坐在了主位上, 连后面上车的惜春都不得不避退到了一旁。 绣橘直恨的牙根痒痒, 正要上前呵斥,忽然想起先前焦大爷说过会帮自己解决这事儿, 让自己安心静等一段时日就好,这才勉力抑制住心头怒火。 一路无话。 等到了宁国府里,就见那大花厅前张灯结彩, 还专门搭了个彩牌楼挂横幅,上面每个字都是金灿灿的足有斗大。 大花厅里面更是足足摆了二十几桌, 东府的奴才几乎都到齐了,西府那边儿有头有脸的也请了一大半来。 李纨这知根知底儿的见了不由大为诧异, 纳闷道:“怎么弄的如此铺张?”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那大花厅里应声走出了王熙凤,笑着向众人打了招呼, 又不以为意的道:“珍大哥虽不算是老来得子,可膝下也只有一个蓉哥儿,如今隔了二十年才又得了这么幺儿,若不操办操办反倒有鬼了。” 还真就是有鬼! 李纨心下腹诽,面上却丝毫不显,探头打量着花厅正中用屏风围起来的雅座,岔开话题道:“你怎么不陪着太太她们, 反倒出来了?” “别往里瞅了。” 王熙凤拿帕子在她眼前甩了甩,反手指着后院的方向道:“太太和大太太都在珍大嫂子那儿呢,我不过是受人之托过来瞧瞧罢了。” 顿了顿,又解释道:“珍大嫂原是要把孩子抱过来的, 可昨儿从坐月子的小院搬回正屋里,那孩子就哭闹个不停,请算命的看过,说是孩子八字轻容易受惊吓,自然就不敢再抱出来了。” 众人闻言,便都跟着王熙凤去了后宅。 进门后,只听尤氏正和王夫人、邢夫人正议论着,要给孩子找个寄名的干爹干娘——李纨当时就闻言忍不住怀疑,这莫不是那冤家想让孩子当面叫爹,所以才刻意设的局? 后来听尤氏说要找个有道行的,她这才释然。 李纨这边儿才刚松懈,旁边贾宝玉倒上了心,兴冲冲的上前插话道:“我倒有个合适的人选,论才学是一等一的,又是大家出身,比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尼姑道士可强多了。” 这话一出,除了两个长辈和王熙凤莫名其妙,住在园子里的姐妹们便都猜出了宝玉说是谁。 “你这说的是妙玉吧?” 李纨头一个摇头不看好这个人选:“她那人一贯假清高,只怕未必肯答应。” “嫂子误会了, 妙玉其实……” 贾宝玉刚要开口,林黛玉就冷笑道:“别人去求她不肯答应,若是蓝颜知己开口相求,只怕立即就应了也未可知。” 贾宝玉登时就不自在起来,待要辩驳自己和妙玉清清白白,林黛玉却早转过脸去逗弄孩子了,他只好悻悻的对尤氏道:“我也没十足的把握,等回去先替嫂子问一问吧,若能成自然最好,若不成咱们再从外面找个高僧大德。” 尤氏却不急着托付,而是仔细询问了妙玉的背景人品。 一旁王夫人听儿子将那妙玉夸的天花乱坠,间或还夹杂几句佛经典古,又想起当日薛姨妈生日,他送的也是一部手抄佛经,当下便有几分不喜。 她自己虽爱参禅拜佛,却绝不希望儿子再这上面侵浸太深,当着众人的面不好说,遂暗地里却打定主意,回去必要好生叮咛一番。 这边儿正说着妙玉的事儿,外面银蝶又把鸳鸯领了进来,却是老太太天热懒得动,便照例派人送了礼物来。 尤氏收了礼物,又笑着留客道:“劳你走这一遭,也别急着回去了,吃了满月酒再走吧。” 鸳鸯有些犹疑:“老太太那边儿……” “也不差这么会儿功夫!” 王熙凤笑着上前挽住她的手,笑道:“我们这一桌什么都齐了,只差一个行酒令的令官儿,这差事也就你最合适了,你可不能推脱!” 鸳鸯见推辞不过,只好答应下来。 旋即又告罪一声,到外面指派同行的小丫鬟回去传话。 等那小丫鬟领命去了,鸳鸯正想寻平儿、袭人几个说话,不想方才一直沉着脸没开口的大太太,突然就从屋里走了出来,上前不容分说的道:“姑娘跟我来,我有几句话要和你说。” 鸳鸯一见是她就心生警惕,原本想硬顶着不答应,可转念又一想,如今已经在老太太那边儿过了明路,倒不怕这夫妻二人再起歪心。 于是便没事儿人似的恭声应下,跟着邢氏朝着偏僻处去了。 这一幕落在平儿和袭人眼中,两人都生怕出什么意外,一个团团乱转不知该如何是好,另一个却是悄悄的去了前院。 ………… 却说鸳鸯跟着大太太七拐八绕,到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巷道里,两边都是高墙,远远还能瞧见一座独立的小院,也不知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邢夫人站住了脚,再回头时脸上装出来的暖和气儿早都散了,盯着鸳鸯冷言冷语的道:“你果然是个好样的,连我和老爷都敢得罪!可你也别急着猖狂,老爷毕竟老爷,要治你们这些狗奴才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儿?!” 鸳鸯以为她是在说大老爷调自家哥哥去修大花厅的事儿,因早得了焦顺的承诺,会保证金文祥安然无恙,故此倒也并不惧怕。 当下不卑不亢的道:“太太这些话奴婢实在听不懂,若没旁的吩咐,我就先回去了。” 说着,转身就走。 她只是不便当面顶撞大太太,却不是没胆子顶撞她。 “等等!” 邢夫人见鸳鸯要走,忙追上去打横拦住,咬牙道:“你这小蹄子还真以为老爷拿捏不住你?实话告诉你,老爷正准备让金彩夫妇弃了差事,快马加鞭昼夜兼程赶奔京城!” 鸳鸯一愣,旋即笑道:“那倒要多谢大老爷了,我爹早就想回京城养老了。” “哼~” 邢夫人嗤鼻道:“你可听清楚了,我说的是快马加鞭昼夜兼程!这六月大暑天的,又指明了不让他坐船,几千里地跑下来,你那病猫老子就算是能熬得住,只怕也要大病一场!” 鸳鸯这才色变,攥紧了拳头颤声道:“你、你们……” “真要说起来。” 邢夫人得意洋洋:“这还是你给老爷提的醒——你不是让你哥哥金文祥托人往南京送药吗?老爷就是听说这事儿,才想起你那病猫老子的,哈、哈哈……” “咳~” 她正掩着嘴得意的笑,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干咳,回头望去,才发现多日不见的焦顺不知何时,竟也寻到了这狭窄巷道里。 “你……” 邢氏下意识想要跟奸夫打招呼,可一想还有个鸳鸯在,忙又改口道:“顺哥儿?你怎么来了?” 鸳鸯也是下意识想要跟情郎哭诉,可碍于邢氏在场,也只能悄悄投去求助了的目光。 焦顺给鸳鸯投去一个稍安勿躁的目光,随即故作正经的道:“鸳鸯姑娘,珍大嫂子方才找你呢,你快去看看到底是为了什么吧。” 鸳鸯略一犹豫,见焦顺又暗递眼色,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焦顺,一步三回头的出了巷道。 等她的脚步渐渐远去,焦顺立刻反锁了房门,转回头望向邢氏。 邢氏这时早又换了一副面容,半点不见方才的刻薄,摇曳着熟透了的身段,堪堪停在焦顺身前三尺远的地方,幽怨道:“怪道这阵子不曾理会我,原来竟也相中这小蹄子了!” “这话,只怕该我说才对吧。” 焦顺盯着那张熟悉的面孔,沉下脸来问道:“我且问你,那五千两银子的事儿怎么说?上回我让尤氏传话给你,怎么就没下文了?” 邢氏闻言有些心虚的避开了焦顺的目光,声音却愈发妩媚幽怨:“瞧你这冤家,当真是好狠的心,我人都是你的了,亏你还好意思朝我讨债。” 说着,她挺胸提臀搔首弄姿,似乎下一秒就要扑进焦顺怀里,却偏偏又总隔了一层,且话里虽然未曾明说,却实有袒护贾赦的意思。 显然这一阵子不曾亲近,她的态度又有所变化,再不似当初那般俯首帖耳。 不过这也正常,当初两人最恋奸情热的时候,贾赦正被关在小佛堂里,邢氏身心都没了依靠,又恨贾赦一味逼迫,故此才对焦顺百依百顺。 后来贾赦出关,她害怕被窥破奸情,又赶上尤氏月份也渐渐大了,不便继续在家拉皮条,与焦顺便一度断了联通,只凭尤氏偶尔从中传信。 这期间邢氏对贾赦的依附心理,便不可避免的又有抬头——说穿了,这妇人是个属藤蔓的,惯爱就近找高处攀附,生生把自己活成了男人的挂件。 而焦顺如今虽未必在乎这品行不端的邢氏,却断不容自己被那贾赦给比下去,当下一把将她扯进怀里,居高临下的盯着那狐媚五官问:“你明知道我不是这意思,偏这般跟我打岔,是他许了你什么好处,还是怕他拿这当由头苛敛你的体己钱?” 不等邢氏回答,焦顺便从她的表情变化得出了答案,于是又道:“他拿你多少,我加一倍补给你就是了,你人都是我的,我难道还能让你吃亏不成?” 只这一句,邢氏心中的天平就又起了倾斜。 都是她攀附的男人,按照夫妻情分来说,与贾赦比较深厚,但以男女私情而论,又与焦顺更为琴瑟和鸣;身份地位贾赦大大高于焦顺,若论温柔体贴出手大方,焦顺又远远强过贾赦。 “罢了。” 正举棋不定,焦顺脸色忽就一沉,拂袖道:“我手中自有凭证,也用不着大太太劳心费力。” 说着,转身欲走。 “别!” 邢氏忙紧赶几步拦下了他,连生赔笑道:“我不过是想着该怎么从他手上套出银子来,你看你,怎么还恼了呢?” 说着,将半边身子砌进焦顺怀里,一只素白绵软的小手直往脐下三寸探。 同时这妇人心下盘算着,反正无论如何贾赦都会朝自己讨钱花用,与其让他浪费在那些粉头上,还不如和焦顺互通有无,顺便也攒些体己钱。 打定了主意,在焦顺怀里便愈发投入,不片刻功夫就弄的彼此面红耳赤热血沸腾,想起先前在那小院里翻云覆雨的场景,直恨不能扯着把柄将焦顺拉过去快活一番。 亏得焦顺还有三分理智,知道今儿宁国府里人多眼杂的,实在不是偷情的好时候,及时推开了邢氏,问起了鸳鸯的事情。 待得知前后因果,又勒令邢氏必须想法子阻止贾赦。 邢氏登时急了:“我哪里劝的住他,你这不是强人所难……” “你就说老太太突然问起金彩夫妇,怕再惹的老太太震怒,不就成了?” 焦顺随便想了个主意,正要与邢氏分别离开此地,忽然又想起一事来,忙拉着她又叮嘱交代了几句。 因见邢氏愈发闷闷不乐,想着打一巴掌总该给个甜枣,便揽住她咬耳朵道:“等后日你找个理由在院子里留宿,到时候……” 第354章 满月酒下 【忘说了,这个月也要全勤,先立字为证!】 却说眼见鸳鸯被大太太叫走,平儿、袭人都是心忧不已,但丫鬟里却也不乏幸灾乐祸旳主儿,顶替了司棋的春柳就是其中的翘楚。 她等着盼着想看鸳鸯的笑话,然而鸳鸯独自回来之后,却只顾着和平儿说悄悄话,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春柳大失所望,又好奇大太太究竟对鸳鸯说了些什么,于是等到邢氏从外面进来,就忙满面堆笑的迎了上去,一面伸手去扶,一面巴结道:“太太,您……” 啪~ 谁成想邢夫人二话不说,抡圆了就是一巴掌招呼在春柳脸上,嘴里恶狠狠骂道:“下流没脸的东西,我安排你到二丫头身边,是指望你像司棋那样用心照料她,谁知你这骚蹄子吆五喝六的竟骑到主子头上去了!” 春柳冷不防被打了个趔趄,等站稳脚跟儿就觉得半边腮帮子都火辣辣的,她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瞪圆了眼睛,脱口辩驳道:“太太怎么怪我?明明是你……” “怎么,你还想跟莪尥蹶子不成?!” 邢夫人厉声打断了她,指着院门喝道:“今儿是珍哥儿的好日子,我懒得发作你, 还不快夹着那骚x, 麻溜儿的给我滚回去!” 春柳被如此当众折辱,一时又羞又恨,且当初明明是大太太暗示自己,不妨给二姑娘些苦头吃, 谁知如今又倒打一耙, 反怪自己刁奴欺主! 可她到底不敢忤逆主人,只好用帕子捂着半边脸哭哭啼啼的去了。 这时王夫人得了消息从里面出来, 半是劝解半是埋怨的道:“大嫂即便要调教丫鬟, 也不该选在这当口,没的倒叫孩子们笑话。” 邢氏把脸一板敷衍道:“你不知道这里面的事情, 要知道了, 只怕比我还生气呢!” 王夫人也不过是随口说一句,并没有要参合大房家事的意思,于是就此揭过这茬不提,招呼邢氏一起回到堂屋, 却只见除了王熙凤、李纨之外, 屋里又多出了一个薛姨妈。 彼此见过之后, 邢氏便问:“姨太太既然也要来吃酒, 方才怎么没跟我们一起?” 薛姨妈笑道:“大太太是知道我的, 既怯热又怕冷——你瞧就这几步路远, 路上还守着盆冰, 额头上都汗津津的呢, 所以我原是没打算来的, 谁知突然有事情要找姐姐商量商量,这才腆着脸追了来。” 王夫人插嘴道:“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 只是她心心里存不住事儿罢了。” 众人听她姐妹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才知道是宝钗的堂弟堂妹准备秋后进京, 故此家里提前送了书信来。 薛姨妈想着总不好拖家带口的都住到荣国府里,便打算跟姐姐商量商量, 先让人仔细修整一下老宅,等过了中秋就搬去紫金街那边儿。 王夫人虽然舍不得她, 但又想着等到明年开春给两个小的定了亲, 宝钗总不能继续留在大观园里,先打理修整一下紫金街的老宅也好。 于是便依依不舍的应了。 然后又力邀薛姨妈暂且搬去青堂茅舍,剩下时日姐妹两个也好在大观园里多多亲近。 这且不提 却说外面的丫鬟们眼见春柳吃了排头,都不知她是怎么得罪了大太太, 唯独绣橘立刻就想起了焦顺的承诺,欢喜之余, 忍不住跑到偏厅里, 向贾迎春加油添醋的描述了方才的情景。 贾迎春听罢疑惑不已,她虽是个属鸵鸟的,一应事情能躲就躲,可却毕竟不是个彻头彻尾的蠢人,春柳这些日子究竟仗的是谁的势,她心里跟明镜也似的。 明明是蛇鼠一窝沆瀣一气,这平白无故的, 主仆两个怎么突然就翻脸了? “哪里是平白无故翻脸!” 绣橘虽不敢暴露自己和焦顺的奸情, 却还是忍不住变着法子的炫耀道:“这都是焦大爷的功劳,上回我和春柳吵了一架, 又被姑娘责骂,赌气跑出去正巧撞见了焦大爷,便一股脑都对他说了——姑娘虽然绝情, 可焦大爷却是个念旧的,当时就答应要帮姑娘除了这祸患!” 贾迎春闻言信以为真,想到自己当初因胆怯辜负了焦大哥,如今他竟还肯为自己出头,一时又感动又愧悔,忍不住掩面啜泣起来。 绣橘看了又是心疼又是解气,拿出帕子正要给她擦拭,忽听外面有人大喊大叫道:“大太太、大太太!可了不得了,那姓孙的又找上门来了!” 循声往外张望,却是司棋的外婆王善保家的找了来。 邢氏方才自己针对鸳鸯时,倒不觉得有什么,如今见王善保家的大呼小叫闯进来, 却觉得在人前落了面子,沉下脸来呵斥道:“慌里慌张的成什么样子?什么姓孙的, 就值得你这般呜嗷喊叫的!” 王善保家的一拍大腿,急道:“还能是哪个?就是当初堵门骂街的孙绍祖啊!” “啊?!” 邢氏登时变了颜色:“他、他怎么来了?!” 旋即又问:“你找我有什么用,老爷呢?” “老爷不在家啊, 您刚走老爷就出门了!” “那、那……” 邢氏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突然扫到一旁的王熙凤,心下登时有了主意:“你去前院找贾琏,让他出面先把那姓孙的打发走,甭管有什么,都等老爷回来了再说!” 王熙凤虽然和丈夫分居多日,可听婆婆把这档子事推给贾琏,还是忍不住皱起眉头,下意识补了句:“让顺哥儿也陪着走一趟,若遇到什么事情也有个帮手。” “对对对!” 邢氏也怕贾琏撑不住场面,忙不迭的点头附和。 ………… 贾琏听说孙绍祖又来了,果不其然也有些怵头。 非但拉上了焦顺壮胆,还特意从宁国府借了二十来个健仆,这才浩浩荡荡杀奔东跨院。 顺着墙根到了那油黑大门左近,就只见人高马大的孙绍祖正负手站在台阶上,一张莽张飞似的黑脸上看不清喜怒。 贾琏见他那豪横的样子,忍不住就有些打怵,下意识看向了一旁的焦顺。 焦顺倒是没半点犹豫,他在路上早把前因后果想清楚了,断定这孙绍祖不是来寻衅的,故此直接上前拱手笑道:“早听说孙将军要高升津门提督了,如今莫不是来进京述职的?” 几个月前,焦顺就听说这孙绍祖走了大运,要调到新成立的津门水师做副将,如今既在京城里见到他,想必事情应该已经成了。 这姓孙的看着粗鲁,实则却是个能钻营会做人的,否则当初也搭不上贾赦的线。 他当初堵门骂街,纯粹是万念俱灰之下破罐子破摔,属于特殊情况,而如今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又怎会一再得罪荣国府? 果不其然,只见话音未落,那孙绍祖脸上就笑的菊花仿佛,边拱着手往前迎边道:“副的、副的而已,老弟莫非就是焦主事?果然是人如其名、年轻有为啊!” 说着,又朝贾琏深施一礼,憨声道:“二爷,我老孙先前不晓事,亏得世叔非但不怪,还将我举荐给了王太尉,我老孙才有如今的风光——没别的,我今儿是特意来负荆请罪的,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全凭世叔处置!” 最后一句,倒带出三分唱腔来。 他其实五月底就来了,原也没想再和荣国府扯上干系,更没有要登门谢罪的意思。 直到昨儿听人说荣国府的宝二爷,竟与当今陛下有断袖分桃的美事儿,他这才突然改了主意。 听说是来请罪的,贾琏登时就把腰背挺直了,原本是低着头抬眼看人,如今则是抬着头拿鼻孔看人,嘴里更是拿腔拿调:“不是我说你,你这厮忒也不识抬举,我们家是什么门第,难道还能赖你几个小钱儿不成?偏就闹的满城风雨,连累的老爷被关在小佛堂里足足小半年呢!” “孙某知罪了、孙某知罪了。” 孙绍祖连连作揖,见贾琏已经绷着脸,转身几步到了一辆马车前,卷起帘子道:“我今儿略备了几箱薄礼,还请老爷和二爷海涵笑纳。” 说着,挨个掀开了车上的箱子。 不得不说,这姓孙的当真是个实诚人,马车里满满当当装的全是银锭,粗略一扫约莫得有四五千两。 得~ 这回倒省得再让邢氏打探了。 焦顺一时都有心直接给扣下,省得到了贾赦手里不好讨要。 不过也就是想想罢了,且不说当着外人的面直接扣下银子,等同是和荣国府彻底撕破了脸;就算不顾忌这个,眼下凭他自己人单势薄的也压根没这能力。 说到底,还是要依靠那张忠顺王的借据,以及贾母在荣国府的威慑力。 却说焦顺这边儿心思电转,一旁贾琏也是千头万绪。 起初看到那白花花的银子,他脸上的桀骜登时化作了贪婪,因近来实在穷的狠了,两眼之中几乎都要伸出手来。 可转念一想,这都是给贾赦的银子,凭自家老子那贪得无厌的脾性,自己只怕是一分也落不下,当即就又觉得索然无味。 眼睛虽还忍不住望向银子,嘴里却反倒愈发冷淡:“你这是做什么,跑我们这儿炫耀来了?近几年二爷经手的银子何止百万,就你这些……呵呵~” 孙绍祖显然没料到这一茬,当下忙盖上箱子,佝偻着腰讪讪道:“让二爷见笑了,孙某只是想略表歉意,万没有班门弄斧的意思。” 贾琏见没了银子可看,便愈发没了兴致,甩手道:“我们老爷今儿不在家,有什么你明儿再来吧。” “这……” 孙绍祖一脸为难的望向焦顺,显然是希望焦顺能帮着说两句好话。 焦顺虽对这两人都没什么好观感,可却担心孙绍祖遭了折辱,真就把银子收回去了,连带着自己也受损失,于是忙一语双关的笑道:“孙将军既然要见真佛,却怎么不先拜一拜菩萨?” 说着,又对孙绍祖使了个眼色。 孙绍宗这才恍然,一面在心里大骂上梁不正下梁歪,一面忙从怀里摸出五百两银票,拢在袖子里送到贾琏面前,满面堆笑道:“二爷见谅,孙某今儿来的匆忙,后面还有一份薄礼奉上、还有一份薄礼奉上。” 贾琏轻奢熟路的卷到手上,大致确认了一下面额之后,脸上登时就和缓了不少,叹道:“罢罢罢,原本这事儿没那么容易揭过,可谁让二爷我心软呢?” 说着,向一旁的秦显吩咐道:“快派人去找老爷,就说孙将军登门请罪来了。” 然后又招呼焦顺和孙绍祖:“这里不是说话的所在,咱们且进府一叙。” 三人进到府里分宾主落座,足等了半个时辰才见贾赦回来。 这恩候老爷显然已经听说了赔罪银子的事儿,对先前的反目成仇事儿只字不提,与孙绍祖你一声‘世叔’,我一句‘贤侄’的,竟是全无半点儿芥蒂隔阂。 等宾主尽欢的送走了孙绍祖和焦顺。 他便又迫不及待的命人抬来装银子的箱子,与贾琏挨个点数了一遍。 等确认一共是五千两银子,贾赦欢喜的心情突然就打了折扣,倒不是嫌少,而是想到了方才送客时,焦顺一语双关旁敲侧击的情景。 这刚得了银子还没捂热呢,他哪里甘心用来还账? 再说了…… 那焦顺是他府上的奴才出身,奴才的银子和主人的有什么区别?花也就花了,还用得着还?! 可想要赖账,焦顺手上的借据也不是虚的,真要让家里知道自己借了忠顺王的印子钱,只怕又要被关进小佛堂里了。 况焦顺如今做了史家的女婿,老太太只怕更是要偏帮他了…… 正左右为难之际,忽听贾琏在一旁感叹:“真是想不到的事儿,当初王家舅舅调他去东南不过是权宜之计,谁成想就让姓孙的落下这么个肥缺。” 贾赦的dna顿时动了,连忙追问:“什么肥缺?他不就是去水师做个副将么?” “老爷有所不知。” 贾琏也是刚才听焦顺剖析的,这时候就拿来现学现卖:“听说等津门水师建好了,来往高丽、扶桑的商船都要受其节制巡查,这一年少说也能捞上几万两银子!若是行情好,十万两都未必打的住!” 十万两?! 贾赦闻言两眼放光,脑海里突然就冒出一个念头…… 第355章 满月酒完 【不带这样的,请两三天假就不算全勤了?请假条积分好贵的!】 却说出了贾赦的东跨院,焦顺本想返回宁国府——等人都散了,他还有一份厚礼要给亲儿子呢。 谁知那孙绍祖却说要感谢焦顺的提点之恩,拦着他死乞白赖的非要请客。 经这前后两世的历练,焦顺如今是何等通透一人? 当下便瞧出他打的是什么主意,摇头笑道:“孙将军既到了津门水师,咱们往后少不了还要打交道的,又何必急于一时?”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况且这造铁甲舰毕竟不是下饺子,究竟如何还要看军械司的进展。” “焦主事果然是心明眼亮,一眼就看破了俺老孙牛黄狗宝!” 见自己的小心思被焦顺点破,孙绍祖便也大方的承认了下来,挑着大拇哥连拍马屁。 其实先前他对焦顺并不在意,想着一个工部的六品官,就算再怎么简在帝心大权在握,也管不到自己这水师副将头上。 直到方才等待贾赦的时候,听焦顺对那铁甲舰如数家珍,比自己这正经做过一年水军的人也还要强出许多,孙绍祖才突然醒悟过来:水师虽不归工部管,可工部却管着造战舰啊! 而对如今刚刚成立的津门水师而言,还有什么事情能比让战舰尽快列装更重要? 故此孙绍祖一出门就纠缠上了焦顺,态度甚至比对贾赦父子还要亲热些。 如今见焦顺是个‘敞亮人’,他又挠着头憨笑道:“孙某也不求别的,只要焦主事能在该催的时候帮着催一催,我这里就感激不尽了。。” 这话听着没什么不对,可问题就出那个‘该’字上。 谁来定义什么时候应该,什么时候又不该? 若是孙绍祖说了算,是不是别人说该的时候,反而就不能催促了? 且既然有‘该催的时候帮忙催一催’,那自然也就有‘该拖的时候帮忙拖一拖’,这一催一拖的看着不起眼,其中的关隘可就多了。 说白了,这是各部衙门里司空见惯的手段,明面上不违反纲纪国法,若不深究谁也挑不出毛病,但却能在无形中为‘跑部钱进’的地方官员营造出竞争优势,留下‘老子上面有人’的印象。 焦顺原本是不在乎这种灰色收入的,可如今既要和皇帝合伙做生意,又要和史家、王家一起筹建远洋商队,再加上还要打出和王熙凤赌约的富裕来,个人财务上难免就有些捉襟见肘。 故此略一思量,他便没有直接把话说死,而是模棱两可的答了句:“都是为国家尽忠为朝廷效力,况这又是焦某分内的事儿,能帮忙的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这话自然是在打太极。 他考量的主要是风险问题,若涉及纲纪国法或者容易授人口实的事情,肯定是不会答应的。 当然了,若能因势利导靠着口惠而实不至的法子,就从这姓孙的手里哄出些好处来,就最妙不过了! 而这番话落在孙绍祖耳中,却完全是‘待价而沽’的意思,当下暗骂这厮果然不亏是荣国府里出来的,当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朝中要尽是这样的虫豸,水师又怎么能搞的好? 而在做出正义批判的同时,孙绍祖忍不住又有些窃喜,心道凡是钱能解决那就不是事儿,只要搭上这工部的大管家,就等同是在筹建水师阶段拥有了极大的话语权。 倘若再遇到个酒囊饭袋的提督,自己说不定还能借此喧宾夺主呢。 总之,这样的人脉在朝中多多益善,一定要下大力度结交才是! 两人各怀心思,又不约而同装出相见恨晚的样子,定下改日详谈之后,这才彼此道别各奔东西。 这东跨院离着宁国府的角门不过百十步路。 焦顺抬腿儿的功夫就到了,只是还不等他进门,里面就鬼鬼祟祟的迎出个人来,一面东张西望一面凑上来悄声道:“大爷,东西都已经准备齐了,您看今儿是不是……” 来人正是鸳鸯的哥哥金文祥。 这不巧了么? 今儿晚上的节目也有了。 “那咱们就抓紧操办着吧。” 焦顺不动声色的问:“接你妹妹出来的理由可想好了?” “想好了、想好了,就说我媳妇得了要命的急病,我一个男人怕打理不过来,求老太太放她晚上回去帮着照管一夜。” 顿了顿,金文祥又邀功道:“为了今儿这一出,两天前我就让我媳妇儿告病在家了。” “有心了。” 焦顺在他肩上拍了拍:“往后还长着呢,我绝不会亏待了你们夫妇。” “多谢大爷、多谢大爷!” 金文祥闻言立刻喜笑颜开,见试过焦顺的大方,他自然不会怀疑这话的含金量,错非是在宁国府门前,少不得就要重重的给焦大爷磕几个响头。 等打发走金文祥之后,焦顺便抬脚进了荣国府,沿着抄水游廊一路寻到了大花厅,恰巧撞到贾环领着贾琮正跟下人们显摆那发条老虎。 见是焦顺从外面回来了,贾环忙从地上爬起来,腆着脸上前道:“焦大哥,我母亲让我多谢你送的礼物。” 不等焦顺回话,他又忙补了句:“如今我母亲就在老爷身边,说话比宝二哥管用多了,你往后再有好玩儿的,可得先紧着我,别总往宝二哥那儿送!” 显然,在他看来焦顺送荣府众人礼物,为的就是讨好自家老子——这副‘狗仗人势’的嘴脸,当真跟他亲娘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焦顺原想随口敷衍两句,把这小崽子糊弄走完事儿,可话到了嘴边,脑海里突然又冒出个荒唐的念头来。 赵姨娘和大太太都是技艺精熟,又最能放的开的主儿,连品行相貌也有六七分相似,平素里焦顺也常拿她二人对比品评。 但那都是隔空品评,如今何不…… 当下便对贾环笑道:“倒叫环兄弟得着了,我这里还真就有件新鲜玩意儿,回头我就让人给你送去。” 贾环闻言大喜,拍着手连声叫好。 贾琮在一旁看的艳羡不已,只恨自家老娘死的太早,不曾有赵姨娘这样的体面。 因耽搁了这一会儿,再往大花厅里走时,贾珍、贾宝玉、贾蓉、贾蔷等都已经闻讯迎了出来,这个问那姓孙的可曾撒野,那个打听这姓孙的怎么又回京城了。 等焦顺一一解答之后,贾珍便顺势拉着他道:“贤弟,我有些事情想跟你商量,不如咱们先去偏厅一叙?” 贾蓉也忙敲边鼓,伸手往外里礼让:“焦叔叔,这边请、这边请!” 焦顺看这父子两个一唱一和的样子,就将他们的心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要说能赚钱的生意,他脑袋里也还有那么几桩,可稳赚不赔的好买卖,他又怎肯便宜这一对儿赃心烂肺的主儿? 于是等到了花厅里,他就装出一副苦恼的样子,无奈道:“这事儿可怪不得我,原想着有皇上当活招牌,咱们这买卖必然大赚特赚,谁成想宝兄弟竟就……唉!” 听焦顺重又揭起这疮疤,贾珍两腮上的肉突突乱跳,后槽牙都险些咬碎了,恨不能指天誓日的咒骂,可碍于焦顺毕竟是出自西府的,最后也只能把这些污言秽语憋了回去。 皮笑肉不笑的道:“这事儿自然怪不得兄弟,只是咱们好容易凑出来的本钱,总得找个生财的门路不是?” “这我可是真没辙了。” 焦顺两手一摊:“皇上未必瞧得起那小打小闹的,如今我一分银子都不敢乱花,就怕内府拿个十万八万的出来,让我对等往里投钱!” “别说再跟珍大哥你另起炉灶了,那筹建船队出海的事儿,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史家、王家、薛家、还有二奶奶交代呢。” 贾珍听了这番话,一张脸登时拉的老长。 倒是贾蓉因只是陪衬,还有闲心关注细节问题:“跟二婶子交代?她已经拿定主意要往里投钱了?” 焦顺就等着有人问这个呢,当下竖起一只巴掌乱晃:“那是自然,二奶奶这回可是足足投了五万两银子!只等月底侯爷南下的时候,就要派人跟过去督办货物筹建船队,明年一开春便拔锚出海。” 听到五万两的这个数字,贾珍和贾蓉一时都有些难以置信,王熙凤虽贪墨了不少银子,但平日里排场大开销也大,这五万两银子不说是全部家当,至少也是她大半的身家。 贾蓉忍不住又问:“二婶婶竟如此看好这海上的买卖?” 焦顺两手一摊:“这我就不知道了,她是直接跟史家谈的,也或许从保龄侯那边儿得了什么消息。” 贾珍和儿子交换了一下眼神,都觉得多半就是如此,否则那凤辣子虽说赌性重些,可也不至于如此孤注一掷。 若真是这般…… 这买卖倒也干得过。 焦顺见父子两个都有些意动,便见好就收的起身道:“我眼下实在是没别的门路了,珍大哥要是不急,容我些功夫仔细想想,也或许三五个月的就有眉目了——今儿是好日子,先不说这些,咱们且去吃上几杯满月酒。” 贾珍虽有些不甘心,可想着若能确定王熙凤果真投了五万两银子,自己也就无需再另找别的发财门路了,于是便顺水推舟的跟着焦顺回到了大花厅里。 ………… 返回头再说鸳鸯,打从离开私巷之后,她就一直为焦顺捏了把汗。 虽然焦大爷如今不比以前了,可要说和大老爷分庭抗礼,在她们这些自小长在荣国府阴影下的人看来,明显还差了些行市。 直到王善保家的大惊小怪的跑来,屋里王熙凤和大太太接连点了焦顺的将,鸳鸯这才放下心来——若是当场闹翻了,大太太又怎敢希冀焦顺帮忙解围? 不过她也因此更为好奇,焦顺到底是怎么和大太太协商的,自家老子的事情又究竟有没有解决。 可一直等到酒酣宴散,她也没能猫着和焦顺独处,只能暂且将这些疑问按捺在心底,心不在焉的回到了荣国府里。 是日傍晚。 鸳鸯领着丫鬟们布好了菜,又照着老太太的吩咐,选了两样分别送去了、潇湘馆、蘅芜院——主要是给湘云,宝钗不过是占了湘云的光。 刚要伺候着老太太用饭,外面忽有婆子进来禀报,说是金文祥哭天喊地的寻了来,声称自家婆娘得了急症,今夜就是最凶险的时候,若过去了一切都好,若过不去…… 他一个人怕张罗不过来,老子娘又不在京里,故此恳求老太太开恩,放鸳鸯回家帮衬帮衬。 鸳鸯虽不曾和哥哥互通消息,可听了这番话还是立刻反应过来,知道是那‘正日子’到了,当下又羞又喜又是忐忑的,也亏老太太眼花,又只当她是在担心嫂子的病,这才没有瞧出不对来。 出了这样的事情,贾母自然不能不准假。 非但许诺让鸳鸯回家过夜,还叮嘱她不要急着回来,总要安稳处置妥当了再说。 鸳鸯素来伶俐,此时却恍如梦游一般,全凭琥珀等人暗地里提醒,这才提线木偶似的辞别了老太太,跟着哥哥回到了家中。 一进门,金文祥就先反锁了大门,边领着鸳鸯往里走,边道:“我和你嫂子前儿就搬到厢房里了,堂屋就让给你和焦大爷用——你嫂子告病在家,连着布置了足足两天,趁这会儿还有时间,你赶紧进去瞧瞧,看有什么不妥当的咱们立马改了它!” 鸳鸯只是低着头不说话,等到了堂屋,就见各处都贴满了杏红色的喜字,正当中摆着张红木供桌,两旁却没有椅子。 金文祥解释道:“我打听过了,一般人家从外面纳良妾的时候,都是要拜见主母的,不过焦大爷如今也还没成亲,这些自然无从说起,咱们摆摆样子一切从简就好。” 鸳鸯微微点头,却依旧是红着脸不发一言。 这时金文祥家的从里屋出来,笑着招呼道:“姑娘回来啦,快进来瞧瞧,看我给你布置的洞房还称不称心。” 因见鸳鸯羞答答的不动弹,她便上前拉了鸳鸯的袖子,将这小姑子领进了洞房。 就见不大的卧室被布置的花团锦簇,两条彩带缀着绣球自屋顶交叉垂下,桌上摆着喜烛干果四蜜饯、喜秤盖头合卺酒,旁边还有新打的马桶春凳梳妆台,杏红色的鸾帐下铺着琴瑟和鸣的褥子,床头更是整整齐齐的摆着凤冠霞帔。 虽不比的明媒正娶的大红色喜庆,可代表良妾的杏红色,也已经是很多丫鬟可望而不可及的了。 何况这还是要把自己交给心爱之人…… 眼见鸳鸯脸上红的桌布仿佛,半晌也没有挑剔的言语,金文祥家的暗暗松了口气,又笑着上前捧起那凤冠霞帔道:“姑娘,时候也不早了,我帮你穿戴起来吧。” 见鸳鸯没反对,便上前替她解了旧衣裳,从头到脚的换上。 最后把盖头一蒙,引着她坐到床上,交代道:“姑娘且在屋里稍安勿躁,等焦大爷来了,我就将他请进来。” 说着,便退出了洞房。 鸳鸯也不知自己究竟等了多久,似乎只有让人猝不及防的一瞬间,又好像是极其漫长的等待。 隐隐约约就听外面传来嫂子谀媚的声音:“呦,大爷可算来了,奴婢给爷道喜了!” 片刻之后,又听她欢天喜地道:“这怎么使得、这怎么使得,多谢大爷的赏、多谢大爷的赏!” 不用看也知道,必是焦顺又使了银子。 鸳鸯有些暗恼嫂子贪婪,不过在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之后,旁的心思便全散了,透过盖头看着那朦胧人影越走越近,只觉得那高大魁梧的身影似是撞进了自己的梦里,又像是闯进了自己的心坎里。 直搅的人满脑袋浆糊也似,闹的人心里头突突乱跳…… 等到鸳鸯重又清醒过来时,杏红盖头早已经被焦顺挑开了,那朝思夜想的男人居高临下打量,直瞧的她一身的血液都往脸上涌。 下意识正要低头避开那灼热的视线,却听焦顺皱眉道:“怎么用的杏红色?不能明媒正娶已是亏欠了你,怎么还……” 鸳鸯忙打断他道:“这已经足够好了,我……” 正说着,忽见焦顺抬手咬破食指,然后把殷红的鲜血涂到了盖头上,嘴里道:“我且替你凑合改一改。” “爷~!” 鸳鸯从肺腑里迸出一声惊呼,抓住焦顺的手指,想也不想就放进嘴里轻吮,口中含糊道:“爷的情意、我……我一辈子也还不清!” 焦顺被她裹弄的心里痒痒的,当下嘿笑道:“那就先还一被子就是。” 不等鸳鸯听懂这谐音烂梗,他早把这娇俏的人儿扑倒在被子上…… 第356章 余韵 “大爷、大爷,该起了……大爷!” 朦朦胧胧中听到有人在耳边呼喊,焦顺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就见身前正杵着一张黑红交加明暗不定旳陌生面孔。 “谁?!” 他低吼一声,一骨碌从床上坐起身来。 “哎呦!” 那人发出一声惊呼,慌忙背过身去,讪讪道:“大爷,该起了。” 焦顺这才想起自己是在鸳鸯家,而身前这妇人则正是鸳鸯的嫂子。 回头看看被自己折腾的筋疲力尽,仍旧人事不省的鸳鸯,焦顺一面扯过亵衣穿戴,一面随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那金文祥家的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下意识想要转身服侍,可想到方才看到的场景,转到一半的身子就又僵住了,只嗫嚅答道:“已经卯时一刻了。” “卯时一刻?” 焦顺手上的动作停了停,看着窗外问:“那外面怎么一点亮光都没有?” “回大爷的话,外面下雨呢。” 焦顺提上亵裤,光着膀子趿着鞋走过去推开了窗户,果见外面正淅淅沥沥不大不小的下着雨。 这时鸳鸯也终于被惊动了,半梦半醒的伸出条汉白玉似的膀子,在身旁徒劳的摸索了几下,又下意识唤了声:“焦大爷?” “在呢。” 焦顺趿着鞋回到床上,拉着她手笑道:“我今儿还要去衙门里当值,暂时不能多陪你了——你就在家好生休息,有什么需用的只管让你哥哥去采买。” 说着,顺着那胳膊一路攀进了薄被里,同时伏地身子在鸳鸯耳旁,说了好些羞人又哄人的情话。 金文祥家的在一旁听了都臊的脸上通红,鸳鸯自也是羞的直想往被子里钻,偏又舍不得错过大爷的半句情话。 直到焦顺重新开始穿衣服,她这才抛去羞臊想要起身侍奉,结果刚坐起来就牵动了昨夜的伤口,一时小鼻子小眼睛的都皱成了团。 焦顺见状忙扶着她重新躺下,戏谑道:“今儿我自己洗漱就好,你且先攒着劲儿,往后少不得要用你的。” 说话间,那手又往被子里探。 鸳鸯听出他是一语双关,羞的缩进被子里再不敢露头。 焦顺这才起身穿戴整齐,大步流星的向外走去。 金文祥家的见状,忙也举着烛台紧跟在旁。 等到了外间,焦顺突然站住了脚,转头盯着金文祥家的脸上仔细端详。 金文祥家的先是下意识露出媚笑,但紧接着心里就打起了突兀,听昨儿的战况,以及方才的所见所闻,这焦大爷显然是没能尽兴。 如今他又盯着自己猛瞧,难道是、难道是要拉自己垫背不成?! 想到这里,金文祥家的险些就尖叫起来,可想到前几日的银票,和昨儿那一小捧的金豆子,嘴里又像是喊了浆糊,再也喊不出声来了。 再想想方才不小心瞧见的,心底竟隐隐有些…… 这时忽听焦顺道:“老太太备不住会派人过来探视,你们等鸳鸯醒了就尽快把一切恢复原状——再有,你既是要装病,这脸上的气色总要好生遮掩遮掩,瞧这红光满面的,哪像是生了大病的样子?” 金文祥家的这才知道自己表错了情,心中忍不住暗暗腹诽,若不是方才看了不该看的,自己又哪会‘红光满面’? 嘴里却唯唯诺诺,拍胸脯保证绝不会漏出任何破绽。 这当口他男人金文祥也拎着柄油纸伞走了进来,陪笑道:“大爷,我那蓑衣小了些,怕是不太合身,这伞您就凑合用一用吧。” 焦顺接在手里迈步出了堂屋,在廊下打开纸伞径自朝院门走去。 金文祥夫妇也忙冒着雨追随左右,等到了院门口,金文祥下了门闩,打开道门缝探头出去看看左右无人,这才开圆了大门放焦顺出去。 一路无话。 等冒着雨回到家中,几个丫鬟都已经起来了,玉钏抢着给焦顺换了双官靴,小红捧来了熨烫好的官袍官帽,香菱从厨房端来了早饭,司棋则是给了焦顺好几个白眼。 焦顺边吃饭边和邢岫烟闲谈了几句,顺带科普了些后世听来的育婴小窍门。 酒足饭饱,乘车出行。 雨幕中的京城比平日还要寂静,偶尔遇到行色匆匆的车马,多半也都是衙门里官员——主要是内城这边儿,也见不着多少起早贪黑的苦力。 等到了衙门里,焦顺刚从马车上下来,旁边就闪出了贾芸的身影。 眼见这芸哥儿搓着手腆着脸,一副想说什么又不好意思说的样子,焦顺就知道多半又是为那认义父的事儿,当下便道:“赵家送来的八字我已经让人看过了,并无什么忌讳关隘的地方——只是我家里如今不方便,干脆过两日在外面摆一桌,走个形势就算是定下了。” 说着,又在他肩头拍了拍,笑道:“放心吧,年底指定让你把媳妇儿娶过门!” 贾芸大喜过望,忙一躬到底连声道:“多谢义父、多谢义父!” 眼前这一幕,让焦顺觉得有种微妙的既视感。 嗯~ 可能是最近巴结自己的人太多了吧。 领着亲爹和半个干儿子到了司务厅里,照例先看了尚书侍郎们的最新批示,确认没有需要紧急办理的上级命令,焦顺就打算先睡个回笼觉再说。 可一时又睡不着,便侧卧在春凳上拿刘长有近几日巡视完京城国企之后,刚刚提交的总结报告当催眠读物。 自从五月十八,工读生们正式分配入职后,焦顺就有心要去实地巡视一番,看有没有需要调整的地方,可无奈公务私事纷沓而至实在是分身乏术,最后只得派刘长有代劳。 不得不说在写书面文章这一项上,匠官们和正经的科举士人之间,还有着相当明显的差距——后者虽然时常迷失在华丽文藻当中,但至少语句是通顺的,而且也能调动读者的情绪。 而刘长有这篇总结干巴巴的且不说,通篇还不清主次,颠三倒四不断进行重复描述细枝末节,看的实在是让人有些头大,所以焦顺才会把它当成是催眠读物。 当然了,真要是认真通读的话,还是能从中提炼出不少干货的。 总体来说,工读生们如同焦顺预料的一般,充当了军代表与工坊官吏之间的润滑剂、平衡木——因为焦顺提早做了小半年的培训,大多工读生做的还相当不错。 但也有一小部分人迷失在了人际关系的倾轧当中,拉着刘长有大倒苦水,表示自小到大学的都是手艺,如今却突然成了两头卖嘴皮子的,实在是干不来。 谷辳  焦顺已经把这些人单独列了个名单,如果入秋之后还不能适应的话,哪就只能调任其它岗位了。 再就是…… 和焦顺最初设想的不太一样,军代表和工厂领导之间,并不都是勾心斗角的关系,还有一部分厂领导把军代表当成了明清时期的监工太监,唯恐被对方告到上面,对其是百依百顺逢迎奉承。 这种情况甚至造成了一定规模的贪腐现象,如果不尽快拨乱反正的话,这个由司务厅主导商谈出来的军代表制度,只怕就要变成众矢之的了。 正看的昏昏欲睡,栓柱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小声道:“大爷,新出的邸报到了。” 虽然这年头各种报纸铺天盖地,但自古流传的官方内部参考消息,也依旧没停——只不过上面的内容,很多都与通政司主办发行的夏报雷同,文笔反而还要差上一些。 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免费且用料上乘了。 “拿来我看看。” 焦顺强撑着眼皮接过来,把正反面的标题大致扫了一遍,登时便兴趣全无。 上面最新的消息,还是五月底礼部突然发难,要求工读生们也要考科举入仕的事儿。 虽然皇帝早已经驳回了这个荒谬的提案,不过最近各大报纸还是长篇累牍的进行了报道评论,内容不约而同都是在支持礼部,大有要造势逼宫的意思。 朝堂上也不乏附和的声音,甚至就连工部都有不少官员明里暗里的表示赞同。 貌似当初皇帝想要大肆提拔匠官时,朝野间也是一样的套路,就不知道这回他们还能不能如愿以偿。 这些事情焦顺管不着也管不了,索性把邸报往脸上一蒙,冲着栓柱挥了挥手。 “等等!” 只是不等栓柱退下,他忽又想起件事儿来,忙道:“你去内坊瞧瞧,看有孩子玩儿的稀罕物,就先替我买下来。” ………… 就在焦顺盖着邸报呼呼大睡的同时,烟雨婆娑的缀锦楼上也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这缀锦楼位于大观园西面,紧邻着一片碧波荡漾的内池塘,自三月初就成了贾迎春的居处,她原本躲进这里自成一统,颇有些乐不思蜀,连姐妹们日常聚会都能推就推。 后来身边多了个春柳,三天两头的在家作妖,这才不得不时常出门躲清静。 昨儿托焦顺的福,大太太终于发落了那春柳,直接将她赶出了荣国府,贾迎春才又得以安心在家读那《太上感应篇》。 谁知道春柳虽然走了,大太太却亲自来了! 这邢氏先在贾迎春的陪同下,将缀锦楼里里外外逛了一圈,然后一面在二楼凭窗眺望,一面啧啧赞道:“怪道你二婶子进了这大观园,就舍不得出去了,明儿若得空,我也来住上两日。” 若是个会来事儿的,这时多半就该表示热情欢迎了。 贾迎春却只是低着头在那里捏衣角。 邢氏自讨无趣,也懒得再装腔作势,直接拉着贾迎春坐到桌前,正色道:“我今儿来你这儿,其实是奉了老爷的吩咐——他近日为你相中了一位青年才俊,对方也是咱们家的世交,保不齐近日就要派人来相看,你这些日子抽空做几样秀活儿,不用太多,但最好精细些!还有……” 邢氏絮絮叨叨的说了一车话,贾迎春却只听到了开头这几句,再后来她心乱如麻神情恍惚的,便一句也入不了耳了。 良久,她才死攥着帕子挤出一句:“不、不知是哪一家?” “孙家。” 邢氏原本不想说的太细,但想到这事儿也瞒不了许久,便干脆开门见山的说道:“就是去年堵门骂街的那个。” “是他家?!” 贾迎春吃惊道:“当初闹成那样,怎么如今竟还要、还要结亲?!” “都是误会,解开了自然就好了。” 邢氏信口开河,又道:“他如今不比从前,已经得了津门水师的肥缺,是正三品的副将,往后前程不可限量,等你过了门就擎等着享福吧!” 贾迎春闻言又吃了一惊,她原以为自己要嫁的是孙绍祖的子侄,可听这意思却分明是那孙绍祖本人! 忍了半晌,还是没忍住开口质疑:“那孙将军不是已经三十多岁了,怎么还没成亲?” “成过啊!这不是前几年得急病死了么,不过你大可放心,他如今膝下并无子嗣。” 再后面,邢氏又大肆鼓吹孙绍祖未来的钱途,饶是贾迎春这样并不聪慧的,也看出这桩婚事其实就是在贪图孙家的财货。 而有当初轰动京城的堵门讨债事件在,只怕到时候外面都会把这桩婚事当成笑谈。 这样一个立意就有问题,且又充满荒诞感的婚姻,真的能长久幸福吗? 迎春一时不由悲从中来。 愈发悔恨自己当初不该袖手旁观,致使错过了有情有义的焦大哥。 只是她如今再后悔早已经晚了,邢氏也压根不在乎她的想法,把该说的都交代完了,便自顾自的回到了东跨院里。 到了后花厅里,她正想进去禀报,就听贾赦在里面大发雷霆,骂什么‘不识抬举’‘我看他分明是找死’之类的言语。 邢氏忙站住脚,等管家秦显满头大汗的从里面出来,这才小心翼翼的进了门。 因见贾赦坐在那里呼哧呼哧的喘气,邢氏忙上前斟了杯茶,畏畏缩缩的探问道:“老爷这又是跟谁?” “一个不知死的呆子!” 贾赦没好气的回了句,旋即岔开话题问道:“你和迎春说了没有?” “该说的都说了!” 邢氏忙道:“不过我看她似乎有些抵触,毕竟先前……要不这样,明儿我去院子里住一晚,到时候好生劝一劝她。” 贾赦把眼一瞪:“有什么好劝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难道还敢忤逆不成?!” 邢氏被呵斥的直缩脖子,可想到和焦顺的约定,还是硬着头皮道:“她自然不敢忤逆老爷,可我去劝几句也费不了什么事,要是二丫头能欢天喜地的嫁过去,岂不更好?” “嗯~” 贾赦捋着胡子沉吟了一会儿,无所谓的点头道:“那就随你吧。” 第357章 幕间 安定门钢铁厂。 年初定下要组建纠察队,厂领导就专门在东南角圈了块地,高高旳院墙里一边是联排的宿舍,一边是两个独立的小院。 其中一个小院属于军代表冯晨,不过他另有家小安置在外,平常也只是偶尔过来午休罢了;而另外一个院子则是被分配给了新来的两位副官——陈万三与李庆。 因再过几天才会正式开始选拔队员,目前这挂了牌的纠察大队里,算上打杂扫地的也才凑够一掌之数,也唯有陈万三和李庆所在的小院,才算是有那么几分烟火气。 却说六月初四上午,陈万三早早整理好了内务,又将昨天晚上熨烫好的制服穿在身上,对着个巴掌大的水银镜整理仪容。 这时李庆倒背着手走了进来,见状调侃道:“呦呵,今儿可真人了啊!哎~你什么时候买的镜子,先前不都是用我的吗?怎么,你这是动了春心了?” 陈万三回头白了他一眼,一面小心用布包起那镜子,一面解释道:“这是给我娘和莪嫂子捎的。” 顿了顿,又忍不住问:“你真不准备回家了?” 因再过几日就要选拔队员,然后进行封闭式军训了,所以冯晨特意给两人放了三天假,准许他们回家探亲。 谁知李庆却一口拒绝了,表示要留守在纠察大队。 “你当我跟你一样傻实在?” 李庆也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听了那杨洪庆几句场面话, 真就半个月没回家死磕这两套制服;如今正是咱们表现的时候, 又巴巴的往家里跑!” 陈万三憨笑着就要摸头,只是想到头上还顶着刚洗过的帽子,忙又把手放了下去,咧嘴道:“杨洪庆不也没回家么?再说这次回家也是冯代表给的假。” 当初得了焦顺铺排的任务, 综合成绩第一名、也是唯一得了官职的杨洪庆, 便号召所有工读生先不要急着回家,齐心协力把这两套制服做到最好。 陈万三为人实诚, 还真就坚持了半个月没回家, 算上毕业前实习和最近在钢铁厂的日子,已经足足两个月没见父母兄嫂了, 所以得了假才迫不及待想要回家探亲。 至于李庆, 设计制服的时候就悄悄回去过了。 “你跟姓杨的比?” 李庆不屑的道:“人家如今是官儿了!一双双眼睛都盯着他呢,他没回家上上下下都知道,你没回家除了咱们几个谁知道?!再说了,冯代表给假是体贴咱们, 可咱们……算了, 跟你说也没用!” 说到半截他就住了嘴, 顺手把一直藏在身后的东西抛了过去。 陈万三手忙脚乱的接在手里, 却发现是一套带黄穗儿肩章的白色纠察队制服, 他不由惊愕道:“这、这不是冯代表的官服么?你怎么……” 按照现行的规章制度, 纠察队普通队员的衣服是深蓝色的, 副官一级是浅蓝色的, 只有军代表才是这样带肩章的白色制服。 “你不是要衣锦还乡么?” 李庆得意洋洋的走过去, 屈指在那黄穗儿肩章上弹了弹:“咱们副官的衣裳,哪有这件瞧着扎眼?我昨儿缠了冯代表好半天, 才把这衣服替你借了来——怎么样,兄弟我够朋友吧?” “这……” 陈万三苦着脸皱眉道:“这合适吗?若被抓到说是冒充军官, 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你这死心眼!” 李庆恼道:“咱们这又不是正经军服,款式天差地别不说, 连代表品阶的胸章都没有,只要冯代表不管, 谁还能主动找衅你不成?” 陈万三这才松了口气, 憨笑着又要挠头,手指头触到帽檐才忙又垂了下来,嘿笑道:“那、那我回来的时候给你捎点好吃的。” “随你。” 李庆说着,便懒洋洋躺到了床上, 嘴里叮咛道:“回去别老抢着干活儿,等开始封闭军训有咱们受罪的时候, 现如今能躺着就别坐着, 能坐着就别躺着,养足了精神才好调教那些新兵蛋子。” “我主要是闲不住。” 陈万三说着,发现李庆两只脚都翘到床沿上,张张嘴想说又不好意思说,脸上的五官都纠结到了一处。 “看什么看?” 李庆知道他是怕自己弄脏了床单,却半点没有要改正的意思,挑眉道:“又不用你自己洗!等你回家我就让人从里到外换洗一遍, 保证等你回来的时候一尘不染。” 陈万三第三次想要挠头, 这次终于忍不住摘了帽子,在那打脑壳上狠狠抓了两下, 讪讪道:“有人洗归有人洗,可咱们也不能故意往脏了弄。” 他原本在家时虽不算邋遢,却也没这么爱干净, 但如今得了这么好的屋子,这么好的绸面被褥,再不珍惜总觉得像是犯了罪一样。 “我看你就是享不了福!” 李庆闻言一瞪换你的衣服吧,再唠叨我可就拿走了!” 陈万三不好再说什么,只好憨笑着把那制服换上。 李庆这时才一骨碌爬起来,帮着他仔细整理了一番,又笑嘻嘻的敬了个军礼:“陈队长,早去早回。” 陈万三忙规规矩矩的还了一礼,想要说什么却笨嘴拙舌的说不出口。 李庆也知道他的为人,直接帮他拎起行李道:“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小院,又顺着空旷的操场走了一阵子,猜到了纠察队的大门口。 李庆一面将行李交给陈万三, 一面又交代道:“回来的时候记得备一份厚礼,到时候咱们一起给焦大人送去。” 陈万三接行李的手一滞,有些纳闷的道:“老师不是说什么都不需要, 只要咱们把自己分内的事儿做好就成。” “那都是官场的上套话,亏你也信!” 李庆嗤鼻一声, 硬把行李塞了过去,又正色道:“这事儿你可别马虎,咱们往后如何都指着这焦大人呢,你又是头一个上去领毕业证的,他肯定对你有印象,你要不是去,呵呵……” 陈万三听他这么说,也不好再争辩什么,默默点了点头,便提着行李告辞而去。 因怕弄脏了制服,陈万三还特地借了厂里的马——本来那管畜力的是想给他套辆车,再单独给配个车夫的,被他好容易才推托掉。 虽然先前军训时学过骑马,但这还是他头一次招摇过市,心里紧张忐忑之余,还有种无以言表的羞涩——人们越是被他那身制服吸引,他就越不敢面对人家看过来的目光。 好在是骑在马上,低着头也一样能看清前路,这才有惊无险的到了城外。 过了关厢地带之后人烟渐稀,陈万三这才松了口气,随即思乡之情大盛,忙打马加鞭直奔紫檀堡。 因陈家就在熬胶工坊附近,周围总有些淡淡的异味儿,外人对其敬而远之,但陈万三这样的胶坊子弟,却只觉得莫名亲切。 深吸了口气,正要一鼓作气直奔家中,却忽然发现小侄子正在路边与人嬉戏,他忙‘吁’了一声勒住缰绳,利落的翻身下马喊道:“狗儿、狗儿,快看是谁来了!” 谁知那狗儿抬头看了他一眼,转头撒丫子就跑。 陈万三下意识赶了几步,才想起自己是骑着马来的,忙回去牵住了缰绳,等再找侄儿时,却哪还有这孩子的踪影? 他有些纳闷的牵着马回到家中,还没进门呢,就听侄子狗儿在里面哭喊道:“娘、娘!可了不得了,外面来了个怪人要抓我呢!” “胡说什么!” 就听陈大嫂在厨房呵斥一声,随即又紧张起来:“该不会是遇到人贩子吧?孩他爹、孩他爹!” 陈万三哭笑不得,生怕再这么下去闹出笑话来,忙牵着马边往里走,边道:“嫂子,是我回来了!” 那陈大嫂正一面往围裙上擦手,一面紧张的盘问儿子,听到陈万三的声音,抬头往门外看去,却见小叔子穿着一身古怪却利落的衣裳,牵着匹高头大马走了进来。 她一时惊愕的张大了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倒是那狗儿这时才终于认出了叔叔,大呼小叫的就往上扑。 陈万三哈哈大笑着,张开双臂就要抱起他来,可看到胳膊上的白袖子,才想起自己还穿着代表的衣裳,忙两手一拢抓住侄子的双臂,笑道:“你个泥猴儿,小心弄脏了这身军服!” 陈大嫂这时才缓过劲来,支支吾吾的问:“老二,你、你真当上军官儿了?” “这……” 陈万三原本想解释清楚,可年轻人毕竟好面子,再说这纠察队的副官勉强也能算是军官了,便含糊点头道:“算是吧。” 谁知陈大嫂脸上的表情却愈发古怪了,期期艾艾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回头冲屋里嚷道:“爹、当家的,老二回来了!” 话音未落,陈父和陈家老大就从屋里迎了出来。 陈大嫂又补了句:“老二果然做了军官。” 然后便拉着儿子扭头回了厨房。 陈父和陈老大面面相觑,都挤出了一脸的褶子。 “爹,大哥。” 陈万三见到父兄光顾着高兴了,倒没发现什么不对,麻利的从马背上取下行李,翻出几个里三层外三层的小包袱,递给二人道:“这是我给家里买的东西,有香皂、玻璃镜、烟斗……还有给狗儿买的玩具!” 陈父和陈老大看着他显摆了一遍,便又开始面面相觑。 “唉~” 最后陈父叹了口气,苦着脸道:“进去说话吧。” 陈万三这才看出不对来,一面跟着往里走,一面纳闷道:“爹,家里出什么事儿了?我娘呢?” 想到一种可能,他登时变了脸色。 却听陈老大道:“娘去给爹打酒了。” 陈万三这才松了口气,围着客厅的方桌落座后,再次追问:“那到底是出什么事了?我回来怎么你们还……到底是咋了?” 陈父拿起一旁的烟袋吞云吐雾,陈老大也是默不作声。 直急的陈万三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时却忽听院子里‘当啷’一声脆响,三人齐齐转头望去,却见陈大嫂和陈母站在院子当中,也不知说了几句什么,陈母手里的酒壶就落到了地上。 “娘?” 陈万三忙出门探问:“你没伤着吧?” 谁知陈母见到他这一身白色制服,立刻嚎啕大哭起来,嘴里含含糊糊又是抱怨又是咒骂的,弄的陈万三都懵了。 陈大嫂在一旁怎么也劝不住,还是陈父出来呵斥了一声,才勉强让她止住了悲声。 “我的儿!” 只见陈母上前拉住二儿子的手,含泪道:“你啥时候去打仗,我、我跟你爹到时候送你去。” 陈万三愈发懵了,看看左右,狐疑道:“爹、哥,什么打仗,我什么时候要去打仗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父和陈老大这时也觉察出不对来,忙拉着他道屋里一通分说。 却原来陈万三两个多月没回来,家中牵挂担心,便托人去城里打探,结果那人回来却说陈万三做了军官,不日就要被派去茜香国打黄毛鬼了。 陈万三听完哭笑不得,一面扶着母亲在桌前坐下,一面解释道:“我去的是纠察队,就跟顺天府衙役是一样的,主要是在钢铁厂里防火防盗,再就是管一管工人打架闹事什么的,偶尔去抽查一下工件合不合格,平常连厂门都出不用出,就更别说是去什么茜香国了!” 陈家众人这才知道闹了乌龙,齐齐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开始好奇陈万三如今是什么官儿,每个月发多少银子,有什么额外的油水。 这七嘴八舌的,陈万三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就听趴着桌沿的狗儿问:“二叔,你打过枪没?” “自然打过。” 陈万三伸手摸着他的头笑道:“起先心里头没底,我哆里哆嗦都不知道把子弹打哪去了,后来怕人家笑话,背地里拿木头枪苦练了半个月,这手也就稳了——如今在钢铁厂,连军代表都夸我枪法准呢。” 陈老大奇道:“军代表又是个啥?” “就是在军队里立过大功劳,又伤了身子骨不能在当兵的军官,朝廷就安排他们到工坊里做监工,主要负责安全和质检——安全就是管着防火防盗,质检就是造出来的东西合不合格他说了算。” 陈万三说到这里,又补了句:“我们这纠察队的队长,就是军代表在兼着——冯代表是七品百户,我算是他的副官。” 陈父磕了磕烟袋锅子,也好奇道:“那咱们胶坊咋没听说有这劳什子代表?” “一般两百人以上的厂子才有,就咱们这小破胶坊,连零头都凑不够呢。” 陈母立刻追问:“那你们钢铁厂有多少人?” 陈万三原本想说三千多,可对上母亲热切的目光,又临时改了口:“男女老少要都算上,约莫得有七八千吧。” “乖乖!” 陈母瞪大了眼睛:“我儿子竟管着这么多人呢?!” 陈万三不好意思的抬了抬手,摸到帽檐又忙缩了回来,讪讪道:“也不能这么说,不过除了那几个有官职的,我和大庆也不用听别人差遣。” 陈老大追问:“大庆是谁?” “是和我一起上学的同窗,原先是毛刷厂的,用的就是咱们胶坊的胶,他家里原是小管事出身,以前就上过蒙学,学东西比我快多了,为人也仗义……” 陈万三一连说几件和李庆有关的趣事,旁人都听的津津有味,唯独陈母有些心不在焉,全不似方才那般兴高采烈。 陈万三初时不明所以,结果当天晚上,舅舅家的两个表兄弟就出现在了陈家。 第二天连大伯、叔叔家的也都来了…… 等到三天假期过完,想跟他去钢铁厂吃香喝辣的亲戚,已经足足膨胀到了十三个! 第358章 大观园里的日常 仍是六月初五当日。 未时刚过【下午三点以后】,暑气正盛旳时候,忽有一行人前呼后拥的到了青堂茅舍。 这青堂茅舍位于省亲别院东北角,与西面姑娘们的住所隔着大观园正殿和溪水池塘,与南面宝玉的隔着数处家庙,原本是这省亲别院里最清净的所在。 但最近先是王夫人带着大队人马来此驻扎,昨儿连薛姨妈也来搬了过来,这里也便分外热闹起来。 却说那一队人马刚到了大门外长长的台阶下,门前就有眼尖的丫鬟瞧见了,边往里跑边喊道:“二奶奶来啦,二奶奶来啦!” 打头的王熙凤见状,不由笑骂道:“好个没规矩的小蹄子,不过来迎我就罢了,怎么还跑了?” 旁边打伞的仆妇赔笑道:“这必是姨太太身边的人,她老人家和善,最不爱拘束小丫头们,结果一个个都惯成了这样。” 王熙凤闻言嗤道:“也就是宝丫头不在家,不然看她们那个敢造次!” 说话间,她就领着人进了院门。 到了廊下,吩咐仆妇丫鬟在外面候着,原打算直接挑帘子进去的,不想却被彩霞拦了下来。 王熙凤诧异的上下打量了彩霞几眼,惊奇道:“你拦别人也罢了,怎么连我也拦?” “二奶奶莫怪。” 彩霞连忙解释:“这天儿实在是闷热的紧,姨太太耐不住, 衣着打扮上就有些……所以太太特意吩咐下, 任是谁来也先别往里面领,免得姨太太脸上挂不住。” 王熙凤想起姑母的做派,心下这才消了芥蒂,掩嘴笑道:“宝玉总说女人是水做的, 莪看这话用在姑妈身上一点都不假。” “可说是呢!” 彩霞也忍不住感慨:“姨太太早晚都要沐浴, 又是中午还要加一回,这每天用的花瓣香精都能论斤算, 也亏是薛家豪奢, 等闲人家可万万供养不起。” 其实王熙凤自己也是差不多的奢侈做派,她一面拿手帕当扇子用, 一面笑道:“这一点宝丫头可不随她, 从不爱用什么香精花瓣的,那蘅芜院里素净的我都看不下去了,这哪像是个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要我看,还是姑妈这样更好。” 正说着, 就听屋里有人道:“凤丫头这是又说我什么坏话呢?” 话音未落, 那帘子就从里面被卷起, 露出薛姨妈和煦亲切的笑脸。 “说姑妈爱干净呢。” 王熙凤笑着回了一句, 便上前挽住薛姨妈往里走。 到了里间卧室里, 只见王夫人正对着镜子整理衣襟袖口的褶皱, 也不知是因为什么, 脸上红彤彤的像是贴了两团火烧云。 王熙凤虽然好奇两人方才在屋里做什么, 可也不好明目张胆的探究长辈们的私密, 何况这次来也是有正经事要说的。 于是松开薛姨妈上前见了一礼,正色道:“太太, 江南甄家刚刚派了人来,说是他家秋后要修缮祖坟, 问要不要帮着咱们家也一起修整休整。” “我琢磨着两家虽是老亲,祖坟也都在一处, 可总不好白让他家出人出力,要么是派了人去, 要么是拿一笔银子给他——可为修这园子家里本就没缓过来, 如今大老爷又闹着要修那大花厅,实在是……”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先来请示太太,看是报给老太太知道, 还是去请老爷做主。” 这一番话说完,还不等王夫人开口, 薛姨妈先就道:“修祖坟是大事儿, 若实在不方便,我先帮着……” “且不急!” 王夫人急忙拦住了她,王熙凤刻意当着薛姨妈提起这话来,本就有借助薛家的意思,若放在以前,王夫人多半也乐见其成。 可现如今她和贾政闹翻了,却不想再让薛家填这窟窿——就算是要填, 也得等贾政服了软再说。 故此她拦下薛姨妈之后, 又对王熙凤道:“要早几日,家里还能挤出些钱来, 偏宝玉又应承下要跟皇上一起做那什么车的买卖——为今之计,怕也只有求老太太拿些体己出来了。” “这事儿咱们都不好张口,你回去让琏哥儿禀给老爷, 且看老爷怎么分说。” 说着,朝王熙凤使了个眼色,又看了看一旁的薛姨妈。 王熙凤在宅斗方面是何等的通透? 当下便领悟了王夫人的意思,也瞟了眼一旁懵懂的薛姨妈,立刻恭声应了,然后又陪着两人说了几句闲话,这才告辞出了青堂茅舍。 到了门外,却见平儿正廊下和彩霞说话,王熙凤不由纳闷道:“你怎么也来了?” “二奶奶。” 平儿忙道:“东府珍大奶奶方才派人来问,那妙玉师太可曾答应要收哥儿?若实在强求不得,她们也好尽早往外找好的去。” “这事儿问我有什么用?” 王熙凤微一撇嘴,就要派人去打听贾宝玉现在何处。 平儿忙拦下她道:“奶娘不用打听了,我来时瞧见丫鬟们往藕香榭里送西瓜, 想必都在里边避暑呢。” “她们倒会享受。” 王熙凤又拿帕子扇了两下, 果断道:“既赶上了, 咱们也过去跟着解解闷儿, 吃她们几片西瓜再走。” 说着, 打头就往外走。 “奶奶仔细别晒了!” 平儿忙要过遮阳伞,三步并作两步的追了上去。 一路无话。 等通过长长的栈道连桥,进入四面环水的藕香榭,果见里面济济一堂热闹非凡。 也不知刚才是谁说了笑话,十几个人围着七八个切开的西瓜,东倒西歪的不成样子,地上桌上更是喷了不少的果肉汁水西瓜籽,袭人领着几个小丫鬟正在清理。 “好啊~” 王熙凤见状银铃也似的笑道:“怪不得四处找不见人,原来都在这里藏着呢!” 这本是一句再常见不过的打趣,偏林黛玉较真儿道:“哪里都在,二姐姐就不在。” 王熙凤便也只好追问:“二妹妹怎么不在?” “听说是病了。” 史湘云拿帕子抹了抹嘴上西瓜汁,抢着答道:“好像病的还不轻,大太太昨儿来了一趟,今儿下午又来了,听说还要在院子里住下呢——先前我跟宝姐姐本想去瞧她,结果就被大太太给拦下了。” “还有这等事?” 王熙凤原本是因被林黛玉挤兑,才不得不追问了一句,可听说大太太也在缀锦楼,却不由得认真起来,蹙眉道:“既连大太太都被惊动了,怎么也没人去知会我一声?” 说着,便不满的看向一旁的李纨。 李纨见她挑自己的理,有些古怪的笑了笑,然后又遮遮掩掩的道:“二妹妹没什么大碍,你要实在不放心,自己过去瞧瞧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王熙凤见她这般说,便知道其中必有隐情。 有心不想沾染这些个麻烦,可迎春毕竟是贾琏的庶妹,自己作为嫂子不知道也还罢了,既知道已经惊动了大太太,又怎好不去缀锦楼上走个过场? 于是便道:“那我一会儿就过去瞧瞧——对了宝玉,东府里珍大嫂子差人催问呢,妙玉那边儿到底怎么样,她应是不应?若是不应,也别耽搁了东府里另找好的。” 听王熙凤问起这事儿来,贾宝玉脸上登时显出尴尬之色,期期艾艾的道:“她、她不大乐意,说是、说是……” 妙玉实是嫌弃宁国府名声不好,所以才坚词拒绝的,但这话贾宝玉自然不好明说,可欲要想个理由搪塞,一时又不知该用什么理由才好,于是便吞吞吞吐吐的僵住了。 “管是为什么呢。” 王熙凤见他说不出理由来,也懒得刨根问底,不以为意的摆手道:“往后再有这样的事情你也别往前凑,由着珍大哥自己张罗就好,咱们还免得沾染上不是。” 宝玉悻悻的应了一声,垂头丧气的喝起了闷酒。 王熙凤与姑娘们雨露均沾的笑闹了几句,便又领着平儿离开藕香榭,兜兜转转到了缀锦楼。 这缀锦楼在西北角,从青堂茅舍算起,几乎是顶着日头绕大观园走了一大圈,王熙凤本就是养尊处优的,平日稍远些不是坐轿就是乘车,如今全靠两条腿走路,一时累是香汗淋淋。 等进了缀锦楼不等丫鬟们招呼,她便一屁股坐到了大门前刻着棋盘的石桌旁,大喘气的自嘲道:“真是不中用了,方才还笑姑妈是水做的,不想自己就出了这一头的汗。” “呦~” 话音未落,头顶就传来了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我道是谁这么兴师动众的,原来是你。” 王熙凤抬头看去,却见盛装打扮的邢氏正在二楼凭栏下望,因角度的问题,那原本就透着刻薄的脸色,愈发显得咄咄逼人。 王熙凤忙撑着桌子起身,陪笑道:“太太果然在这里,方才我听说迎春妹妹病了,路上走得急了些,所以就……迎春妹妹怎么样了?可曾请大夫瞧过?” “她好着呢!” 邢氏说到这里沉吟了一会儿,才又继续道:“这事儿少不得还要你们夫妇出面,你且先上来说话吧。” 等王熙凤上到二楼,就见贾迎春垂头耷脑的坐在角落里,虽然气色差了些,看着倒也不像是有病的样子。 至于一旁的邢氏,则是比平日里又添了三分颜色,倒像是刚吸走了迎春的精气神一般。 邢氏也不让王熙凤落座,直接开门见山把贾赦相中了孙绍祖,准备把迎春嫁去孙家做续弦的事情说了。 饶是王熙凤早就猜到她多半是要作妖,可也万没想到会是这般荒唐的事情,一时惊的瞠目结舌,半天才支吾道:“这、这是不是不太妥当?” “有什么不妥当的?老爷都已经认准了的事儿,还有你挑理的份儿?” 听她似有反对的意思,邢氏登时拉下脸来,虽然她今儿进院子的主要目的是要与奸夫偷情,可这并不妨碍她认真执行贾赦的指示——毕竟这桩婚事若真成了,她少不得也能从中捞些好处。 王熙凤骨子里虽不怕这婆婆,可到底‘百善孝为先’,明面上也只能摆出一副恭顺的样子,垂首道:“不是儿媳要挑理,实在是去年那孙绍祖堵门骂街的事儿,满京城早都已经传遍了,如今偏又要……到时候却让外面怎么说咱们家?” “怎么说?说咱们老爷大度呗!” 邢氏不以为意的一甩手:“这事儿你知道就成,有用到你和贾琏的地方,老爷自然会知会你们,旁的也不用你多管闲事!” 见她这般蛮横无礼,王熙凤气的暗咬银牙,却又无可奈何。 毕竟这年头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一个做嫂子的又如何能僭越这些规矩? 何况她也没道理为了迎春与大老爷夫妇死磕。 于是咬了咬牙,便也顺坡下驴直接告退。 离开缀锦楼之后,她憋了一肚子的闷气,自然不会继续在园子里继续逗留,直接就领着平儿风风火火的出了省亲别院。 “二奶奶。” “二奶奶。” 守门的婆子恭敬见礼,等到王熙凤领着人走远了,这才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 “今儿是什么日子,这怎么一个个都往园子里跑?” “你管它呢,咱们自己警醒些就好——如今里面还有两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呢,咱们可千万别忘枪口上撞!” ………… 返回头再说那缀锦楼里。 王熙凤走后,邢氏又开始极力夸耀那孙绍祖,她其实也不知孙绍祖的家世人品,只一味往前程与钱程上掰扯。 不过等到了入夜后,她的话渐渐就少了。 沉默寡言的,隐隐又透着躁动不安,但凡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不对劲来。 好在对面是二木头迎春,别说瞧不出异样来,就真瞧出了异样也绝不会主动探究。 铛铛铛~ 到了亥时【晚上九点】,一楼的座钟刚开始报时,邢氏屁股底下就像是装了弹簧似的,猛然跳起来慌里慌张的道:“这鬼天气热的人心慌,我去外面随便逛逛——你且睡下吧,我回来就在楼下客房里安歇。” 迎春忙也跟着起身,温吞道:“那我让人给太太掌灯。” “用不着,我只在附近走走,要那灯火做什么!” 邢氏极其生硬的推拒了,然后不由分说就提着裙角下了楼。 夜色中,她深一脚浅一脚的绕过层层花圃,眼见前面黑压压一片假山,心知是到了蓼汀花溆,忙一面左张右望,一面学起了猫叫。 刚叫到第三声,那黑洞洞的假山里就迎出个魁梧的身形。 邢氏松了口气,又忍不住好奇焦顺是怎么进来的,正要开口询问,却被焦顺连拉带扯往假山里拖去。 被那铁钳似的大手抓住,邢氏立刻想起了往日里快活,当下什么心思都没了,两条腿踩着棉花似的任凭牵引。 眼见到了一处背人的所在,焦顺在前面放缓了脚步,邢氏心知是到了正地方,忙瞪圆了眼睛往里张望,不想却忽听有个妖媚放荡的声音笑道:“嘻嘻,我说是叫春的猫儿吧,偏你非要出去看,难道还真怕那死丫头来抓……呀?!是谁?!” 说到一半,那人才觉察出了不对,吓的放声尖叫起来。 邢夫人听着这声音很是熟悉,可被那尖叫声吓了一跳,哪还顾敢仔细分辨? 她下意识转头就逃,不想却被焦顺拦腰抱起,大步向前丢到了那女人身边,嘴里嘿笑道:“问那么多做什么,这时候来的自是与你作伴的妙人!” 【上章都起名叫幕间了,自然是枝节铺垫无疑,为啥还会觉得莫名其妙?】 第359章 歪打正着、错有错招 临近子时、云散雨歇。 蓼汀花溆旳假山中,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里,大太太邢氏摸索着勉强穿好了衣服,目光便忍不住往另一侧的女人身上探究。 因这里实在过于黑暗,方才那女人又刻意隐忍着不曾开口,便实在憋不住也只是和邢氏一样,发出些‘嗯嗯呜呜啊啊’的动静,故此直到此时邢氏也不曾认出她究竟是谁。 不过这肯定是个浪蹄子就对了! 想到方才黑暗中鏖战,邢氏竟有些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之感,于是越发好奇这女人究竟是谁。 略一沉吟,她抬手用袖子掩住自己大半张脸,小心翼翼的向那女人凑了上去。 虽说这洞里伸手不见五指,可只要凑的足够近,还是可以分辨出对方的五官轮廓,而这女人又总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只要能看出个大概也就足够了。 然而邢氏很快就发现对方也正在向自己靠拢,而且也同样捂着大半张脸,只不过邢氏用的袖子,对方用的是帕子罢了。 两人都是一愣,又不约而同的往后退缩。 只是还不等她们退出多远,就被焦顺一手一个抄在了怀里,摸索着靠大小分出了身份之后,便凑到邢氏耳边,轻声道:“你先回缀锦楼去吧,记得先前说好的事情。” 邢氏知道他说的是让自己设法催促贾赦还债,下意识看看对面的女人,然后蹭着焦顺的脸点了点头,起身摸索着向外走去。 等出了山洞,天边的一轮弯月虽不说是让人豁然开朗,可至少也能分辨出丈许方圆的大概了。 邢氏停住脚,又回头看了看山洞里面,犹豫半晌这才顺着蜿蜒的小路走出假山群落。 “好人儿~” 她刚走远了,被焦顺抱在怀里没法向往外窥探的女人,便立刻咬着焦顺的耳朵问道:“方才那浪x到底是谁?” 焦顺轻轻推开了她,慵懒的走出山洞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这才回头笑道:“你猜。” 那人也跟着出了山洞,一面借着月光整理身上的凌乱,一面推敲道:“瞧她那吃不够的架势,必是个食髓知味又饿极了的,不像是年轻姑娘家,倒像是寡……” 她忽的停住了嘴,仰头震惊的望向了焦顺,脱口道:“不会是大奶奶吧?!” 月光下,正映照出赵姨娘那满是红霞的狐媚面孔。 她这猜的…… 倒有些歪打正着了。 焦顺不置可否的一笑,吩咐道:“你在这里等半盏茶的功夫再出去,免得让人撞见咱们在一处。” 等赵姨娘神情恍惚的应了,他便轻车熟路的往邢氏离开方向追了上去,边走边留意两边的隐秘处,果不其然在距离假山不远的地方,找到了藏在花圃里的邢氏。 邢氏原是想躲在这里守株待兔,好看清楚那不知羞的浪蹄子到底是谁,如今被焦顺逮了个正着,忙自花圃里起身讪讪的解释了几句。 见焦顺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她胆子就又大了起来,忍不住好奇道:“那不要脸的浪货到底是哪个?” 顿了顿,又不确定补了句:“莫不是珠哥儿媳妇?!” 显然她也同样怀疑到了李纨头上。 这倒并不奇怪,两人都能隐约察觉到对方并非是年轻的小姑娘,而是有过不少经验且又如饥似渴的妇人。 省亲别院的仆妇虽也有不少,但能让焦顺拿来与自己匹配的,肯定不会是那些下三滥的货色——何况方才彼此盲人摸象时,对方身上的佩戴的衣物配饰,也绝不像是奴仆之流能拥有的。 而不是仆妇,又久不知肉味的成熟女子,在这省亲别院里也就只有王夫人、薛姨妈、李纨三人了。 如果是两天前,邢氏和赵姨娘肯定头一个疑心到王夫人身上,毕竟在当初中邪事件的时候,这王夫人已经展露出了‘不检点’的一面,并因此被贾赦所厌弃。 以己度人,她会自暴自弃与年轻力壮的焦顺偷情,也并非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这两天薛姨妈刚搬进青堂茅舍,听说她们姐妹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王夫人又怎能瞒着妹妹跑出这么远偷情? 除非是薛姨妈也…… 可真要是这样,直接姐妹两个齐上阵就好,也不用再拉外人凑数了。 故此邢氏和赵姨娘便不约而同的,都把怀疑的对象锁定在了李纨身上。 食髓知味、寡居多年,更重要的是自从搬进这园子里,就不止一次的有人夸赞李纨容光焕发,越活越年轻了。 原本都以为她是搬来了这园子里,守着一群姑娘们无忧无虑,所以才枯木逢春犹再发的,然而现在看来,逢春是逢春了,却未必是三春,而是焦春! 却说焦顺听邢氏又来了个错有错招,不由也哑然失笑,道:“你管这么多做什么,我已经打发她从别处走了,你也趁早回去歇着吧。” 说着,摆摆手便与邢氏分道扬镳。 邢氏心中的猜疑得不到确认,气馁之余就觉得浑身上下疲惫不堪,于是也乖乖回了缀锦楼里安歇。 迎春、绣橘等人见她似有些狼狈,又似浑身舒畅,心下自难免都有些狐疑,却到底不敢质问什么。 而赵姨娘悄悄摸到秋爽斋后,面对的情形就大不一样了,贾探春明面上不得不替她遮掩,转过头就开始声讨她这种水性杨花厚颜无耻的行为。 好在探春终究不敢大声呵斥,赵姨娘又早已经习惯了,左耳朵出右耳朵进的,只当女儿是在念经祈福。 同时她心底下反复揣度,方才和自己一起扛枪的妇人,到底是不是李纨。 其实她压根就没有切实的证据,连稍微靠谱的旁证也不多,可既然已经先入为主的画了靶子,自然是越琢磨越像。 于是赵姨娘便又在假定就是李纨的情况下,开始琢磨这事儿对自己来说有什么好处。 她如今虽然已经从一定程度上取代了王夫人,可却因为贾政的身体问题,让这件事情出现了巨大的隐患。 王夫人虽被迫迁居大观园,却依旧能通过王熙凤掌控家中的大事小情,堪称是退可守进可攻;而赵姨娘虽入主了堂屋正房,却限于贾赦的身体问题,迟迟无法用自己最擅长的方法固宠。 现在这种情况,赵姨娘就好像是无‘根’可依的水中浮萍,不定什么时候起了风浪,就将她给掀翻吹走了! 她这段时间没少为这些事情烦恼,最近与焦顺恋奸情热,也不无借机排遣的意思。 而昨夜的事情却让赵姨娘看到了破局的机会! 如果说她的根基原本是在贾政身上,那现在王夫人能够遥控荣国府内务的根本,则完全系于王熙凤一身。 若能设法替换掉这凤辣子,换成是赵姨娘可以掌控的人,这岂不等同是断了王夫人的根,同时也把她自己的虚根换成了实根? 其实当初跟马道婆合谋下药时,赵姨娘曾寄望于探春能顶替掉王熙凤,但一来事情只成了小半,并没能彻底动摇王熙凤的根基;二来让女儿管家名不正言不顺,终究也只是权宜之计罢了;再者这死丫头如今与自己势同水火,真要让她上了位,会帮谁还不一定呢。 刨去探春之外,赵姨娘还能指望谁呢? 这些日子她百思不得其解。 但昨夜那人若是李纨的话,这事儿倒就简单了! 两人既成了‘同根生’,天然就有了联盟的根基。 而李纨本就是二房的长子长媳,以前不能掌家是因为王夫人不待见她,才让王熙凤一个侄儿媳妇篡了权——如今王夫人都退居二线了,让李纨重新上位也算是拨乱反正。 恰好贾政又最讲究这些名义上的东西,如今又有些恨屋及乌,劝说起来自然事半功倍。 想到这里,赵姨娘便忍不住躁动起来,恨不能连夜去找李纨问个清楚,再订立一个攻守同盟,好联手彻底打破王家姑侄只手遮天的现状! 却说探春正从切齿责骂转向谆谆善诱,寄望于母亲和自己联手除了那淫贼,冷不丁就见赵姨娘蹿将起来,热锅蚂蚁似的团团乱转,她先是被唬了一跳,继而狐疑质问道:“姨娘这是怎么了?难道是想明白了,要……” “什么明白不明白的!” 赵姨娘不耐烦的打断了她的话,难掩亢奋的道:“亏是有他,不然哪有这天大的……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懂!” 说到半截她突然警醒过来,忙一头扑倒在床上,扯过被子蹬掉了绣鞋:“我要睡了,你也快回去歇着吧!” 探春皱眉打量了赵姨娘半晌,直到赵姨娘的呼吸渐渐均匀,这才满头雾水的回了卧室。 ………… 赵姨娘原想着第二天一早就去找李纨的,可毕竟在蓼汀花溆费了不少体力,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晨正【八点】时分了。 又因腹中空空,她想着也不差这一会儿功夫,于是在探春的秋爽斋里用了早饭,这才施施然赶奔李纨所在的稻香村。 等到了地方敲开院门,迎出来的小丫鬟炒豆儿见到赵姨娘明显有些惊诧,赵姨娘也知道自己来的突兀,忙赔笑届时道:“莪是有些关于三丫头的事情,想拜托大奶奶。” 谁知这么一说,炒豆儿脸上的诧异之色越发浓了,不过倒也没多问什么,就将赵姨娘请了进来。 赵姨娘一面跟着往里走,一面旁敲侧击道:“大奶奶管着这院子也不容易吧,昨儿是什么时辰睡下的?” 炒豆儿脚步一顿,张了嘴看向赵姨娘。 赵姨娘下意识停步回望,四目相对,好半晌炒豆儿才干巴巴的答道:“因和姑娘们在藕香榭闹了一整日,奶奶回来后早早就睡下了。” 这语气这神态,怎么瞧都像是另有隐情! 赵姨娘暗道莫非这小丫鬟也是知情人不成?那这珠大奶奶也忒明目张胆了! 有心再要探问,无奈李纨已经出现在堂屋门前了,赵姨娘只好紧赶几步笑着道:“大奶奶,有几日没见了,你一向可好啊?” “姨娘也好,外头热,快里面请。” 眼见李纨将赵姨娘迎进门内,那炒豆儿在外面却是皱着小脸,一副见了鬼似的模样。 不多时素云从里面出来,准备去灶上里取些热水,扫见她在门口怪模怪样的,便呵斥道:“怎么又在这里偷懒?你屋里可收拾过了?!” “没、没偷懒。” 炒豆儿一缩脖子,下意识就要回屋打扫,可走出两步又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回头期期艾艾的问:“素云姐姐,今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先是大太太找上门来,如今连赵姨娘也来了,而且两人问的问题还都是一样的。” 素云其实也是一头雾水,这大太太和赵姨娘先后登门,名义上说是要请李纨照顾迎春、探春姐妹,可旁敲侧击打听的全都是奶奶的作息时间。 不过她毕竟也是跟着李纨吃过见过的主儿,知道有些事情没法深究,更不敢让旁人起疑,于是便装作不以为意的样子笑道:“这有什么?姑娘们如今都大了,眼见到了要说人家的时候,太太、姨娘自然比往日更上心些——咱们奶奶如今正好管着这大观园,她们不找奶奶还能找谁?” “喔~” 炒豆儿毕竟天真懵懂,听素云这么说,也便信以为真不再探究。 素云暗暗松了口气,打了热水回到客厅里,就见赵姨娘已经被李纨打太极的本事弄没脾气了,欲言又止了半晌,终究还是选择了退却。 不过赵姨娘可没完全放弃,此后三不五时的就要设法试探一番。 相较之下。 邢氏虽也疑心李纨,不过她并不像赵姨娘那样,迫切需要借李纨之手破局,故此试探了一次不得要领之后,便暂时把这事儿抛在了脑后,一门心思想着怎么劝贾赦还钱,自己也好从焦顺那里讨些便宜。 贾赦因担心焦顺把事情捅到老太太身边,倒还真就动了还钱的念头,不过他可舍不得拿刚到手的银子去偿债,而是准备要买几件心头好回来。 至于偿债的银子,自然是等到定亲的时候,再从那孙绍祖身上薅羊毛。 谁知他算盘打得虽好,却接连碰了一鼻子灰。 前面提到过,这贾赦出了酒色财气之外,还酷爱收集各式各样的扇子,当初就曾因此与焦顺起过冲突。 这回他又相中了一批精美绝伦的旧扇子,上面皆是故人的书画真迹。 先前派人去买时,被扇子的主人石呆子一口回绝,他只当这呆子是要坐地起价,如今得了孙绍祖的五千两,便又派贾琏出马,并豪爽的表示不过多少银子都要将其拿下。 谁知那石呆子虽穷的几乎要当裤子,却也是爱扇成痴的主儿,无论怎么劝诱都不肯松口,还立誓说宁愿冻死饿死也不卖,一千两一万两一把也不卖! 这就已经够让贾赦恼怒了。 结果那孙绍祖得了他的暗示之后,打听清楚二房也有一位庶出姑娘后,竟婉拒了贾赦嫁女的好意,反而希望贾赦能牵线搭桥把探春许给自己。 这一来直把贾赦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第360章 时间紧想不出章名 却说贾琏将孙绍祖旳谈举止,一五一十学给了自家老子听,最后又忍不住嘟囔:“我就说这事儿不成,偏老爷非要……” “没卵用的东西!” 贾赦正气的吹胡子瞪眼,听他还敢在这里楞充事后诸葛,当即拍着桌子破口大骂:“姓孙的瞧不起你妹妹,你为何不当面啐他?!如今夹着黄子蔫不秋儿的跑回来,倒还有脸跟我卖嘴!” 贾琏被骂的一缩脖子,再不敢多说什么。 呵斥完儿子,贾赦便又开始集火孙绍祖:“他算个什么东西?原不过是个破落户罢了,借我的门路才当上这劳什子水师副将,如今竟然狗眼看人低,嫌弃起我的女儿来了!” 说着,他咬牙切齿的来回踱了两圈,然后断然吩咐道:“去,以你二叔的名义给王子腾修书一封,让王子腾把这囚攮的调回南边投闲置散,我看他还敢不敢猖狂!” “这……” 贾琏面显为难之色,支吾道:“姓孙的刚被调离岳父麾下,如今怎么好……再说为何要假借叔叔的名义?他们之间常有书信往来,只怕是瞒哄不过。” “蠢材!” 贾赦一瞪眼,没好气的呵斥道:“谁让你真把信送去南边儿了?你就不会拿给那姓孙的看?!这厮打三丫头的主意,显是贪图二房沾了皇气儿,如今你只说是老二得了消息立刻就恼了,说什么虎女焉能嫁犬子的,当场修书一封让你给你岳家送去!” “那黑厮见得罪了皇亲国戚,自是要求着咱们转圜的,到那时候……嘿嘿!” 贾赦这人说是又坏又蠢并不为过,但那是整体评价,实际上他为了达成自己又坏又蠢的大目标,也是颇有些损主意歪脑筋的——这从他对鸳鸯步步紧逼,便可见一斑。 而听完自家老子的谋算,贾琏下意识追问了句:“那到时候,咱们还要不要把迎春妹妹许给他?” “哼~” 贾赦嗤鼻一声:“我的女儿岂是他想娶就娶,想推就推的?!” 说着,竖起两根指头:“至少也得两万两聘礼!” 贾琏无语, 这说来说去还不是得加钱? “那儿子这就去办。” 他恭声一礼, 转身就往外走。 “回来!” 贾赦却又喊住了他, 沉着脸吩咐道:“等把信送去,你就搬到那石呆子家里住,他一日不肯卖扇子, 你就一日别想回来!” “这……” “下去吧!” 见贾赦一副心意已决不容更改的架势,贾琏也只能苦着脸告退。 等回到正院里, 他一面模仿贾政的口吻给岳父写信, 一面又吩咐小厮去石呆子家左近, 租下一套单独的小院——那石呆子家破落的几乎屋无片瓦,贾琏这样的贵公子如何住的下去? 只是这一来, 他最近好容易积攒下的百十两私房钱,就又要面临灭顶之灾了。 想到这里,他一面暗恨王熙凤歹毒, 非但抄了自己的私财还断了自己的进项;一面又琢磨着该如何修复与王熙凤的关系, 好从她手里哄几个钱花用。 等写好了书信, 他正打算派人送到孙家, 自己则趁着入夜前去石呆子那儿最后努力一回——若侥幸成了,岂不就能剩下许多挑费? 不想贾赦突然派了人来, 说是石呆子的事儿不用他管了。 贾琏诧异之余,忙追问父亲是因何改了主意,这才知道原来是贾雨村方才登门拜访, 听了贾赦的烦恼之后大包大揽,说是不出五日便叫那石呆子将扇子拱手相让。 ………… 是夜。 望江楼。 焦顺走进二楼包厢的时候, 孙绍祖早已经恭候多时了。 自从满月酒那日打过照面,这姓孙的就三番五次的下帖子请焦顺吃酒, 因还没想好如何摆置他,前几次焦顺都借故推辞了, 但这次孙绍祖专门找了云贵系将官做中人,焦顺实在抹不开情面,才不得不答应前来赴宴。 能看的出,这孙绍祖中午就已经喝了不少,从席间起身迎上来的时候还两眼通红脚底打晃。 他自己倒也并不讳,一面作揖一面苦笑道:“让焦老弟见笑了,中午莫名其妙被人拉去陪酒, 稀里糊涂被灌的烂醉,最后特娘的竟还是我会的钞!” 说着,他两手一摊愤愤道:“更离谱的是,我老孙到现在还不知道中午的主客到底是谁!” 对此焦顺倒不觉得奇怪, 笑着打趣道:“我们京官清苦没油水,还不就得指着你们这些地方官开开荤?如今算好的了,听说前清时,连总督巡抚进京述职都得在崇文门受一回盘剥呢。” “哈哈~” 孙绍祖哈哈一笑:“俗话说吃亏是福,我倒不怕被人当冤大头,就怕耽误了晚上和老弟这顿酒——为了不出丑,我方才可是连灌了三碗醒酒汤!” 说着,又抬手相让:“请。” 这包厢颇大,约莫有两丈见方,餐桌摆在东半侧,西半侧是个小小的舞台,如今并无半个优伶在场,只丁不丁八不八的摆着两张屏风。 等两人分宾主落在了坐,那孙绍祖微微前倾身子,红着眼睛陪笑道:“老弟,荤素我都已经备下了, 不知你是要热闹些, 还是……” “还是清净些才好。” 焦顺原也是喝惯了花酒的,自己那小公司里还专门养了陪酒的女公关, 只是近来家中美婢环绕, 隔三差五还能去大观园里打打野食,对这些庸脂俗粉自然就不大看得上了。 尤其这年头也没有小雨伞保护,倘若沾染上什么岂不悔之晚矣? 见焦顺要清净,孙绍祖也没有多劝,两人推让着各点了八道菜,又要了一份冰镇酸梅汤一份四鲜丸子汤,放下菜单正想闲聊几句,不想孙绍祖的亲随突然敲门进来,附耳对他说了些什么。 孙绍祖登时皱紧了眉头,强笑着冲焦顺告罪一声,跟着那亲随出了包厢。 片刻之后,他又满脸晦气的折了回来,不等落座便用力拍打自己着的脑门道:“唉~果然是醉酒误事、醉酒误事啊!” 焦顺因不清楚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没有急着搭腔。 谁知那孙绍祖竟是半点也不见外,径自从袖筒里摸出封信来,递给焦顺道:“老弟且帮我瞧瞧,看这事儿该如何转圜才好。” 焦顺原本还想推辞,可看到落款竟是‘弟、存周’三字,不由也生出了好奇心,于是接在手里抽出信纸抖开了一目十行瞧了个大概。 看完之后,他不由诧异的抬头看向孙绍祖:“孙将军是因为什么得罪了二老爷?” “这……” 孙绍祖苦着脸挠头道:“实在是中午喝糊涂了,才在琏二爷面前说了几句胡乱语,错非是见了这信,我自己都给忘了个干净!” 说着,便将自己拒绝贾赦许婚,又妄图高攀二房三姑娘的事情说了。 呸~ 凭你也想做我焦某人的连襟? 焦顺听完之后心下暗暗冷笑,这哪里是酒后胡,分明是酒后吐真! 他板着脸将那信推回孙绍祖面前,反问道:“不知孙将军打算如何解决此事?” “唉~” 孙绍祖用满是黑毛的大手压住信纸,苦着脸道:“为今之计,我老孙怕也只有再次负荆请罪了!” 怕是负金请罪才对吧? 焦顺早已看出这封信不是贾政的手笔,再加上又刻意送到了孙绍祖手中,这背后的用意不问自明。 貌似原着当中,贾迎春就是嫁给了这厮,还有个什么中山狼的典故,显然在夫家过的并不怎么好这里焦顺记得不大清楚,实则迎春过门不满一年就被孙绍祖折辱死了。 虽说焦顺不喜迎春的性格,可两人到底也曾暗通款曲过,这不念僧面念佛面的,又怎忍心看她重蹈覆辙? 当下便佯装仗义道:“罢罢罢,谁让是小弟赶上了呢,我改日亲自带将军去存周公面前请罪就是!” 贾赦既想借贾政的名头逼迫孙绍祖低头,那他干脆就把事情捅到贾政面前,看这兄弟二人如何掰扯。 孙绍祖闻喜形于色:“多承老弟高义!若得见存周公当面,不管事情成与不成,我这里都有厚礼相谢!” 他原想着继续走贾赦的门路,毕竟贾政一直告病在家,他就算想攀也攀不上。 如今得了焦顺的许诺,却那还管什么贾赦不贾赦的,若能借机和二房这一家子皇亲国戚拉上关系,便倾家荡产的也值了! 有了这一层在,两人接下来自然是越说越投机。 当然了,彼此究竟有几分真心,恐怕就只有天知地知了。 等到酒酣宴散。 且不提焦顺辞别了孙绍祖,如何返程归家。 却说此时那荣府后门外的墙根儿底下,也早有两人提着大包裹小包裹恭候焦顺多时。 这两人不是别个,正是省亲归来的陈万三与李庆。 陈万三靠着墙满脸麻木一不发,李庆则是片刻闲不住,一面来回踱步一面嘴里碎碎念个不停。 他一会儿抱怨:“这到底什么时候回来?那看门的狗才不会是骗咱们的吧?” 一会儿又艳羡:“等我以后做了大官儿,也要在外面花天酒地!” 一会儿又泛酸:“我听说焦大人以前也是这府里的奴才——乖乖,到底是国公府,连个奴才都能当官儿,要是托生成小公爷,岂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当宰相了?” “别胡说!” 这时陈万三终于忍不住呵斥了一声,随即便又默然垂首。 “谁胡说了?” 李庆不服的凑到他身旁,待要争辩几句,见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又忍不住叹道:“要莪说你就是自寻烦恼,不就是几个穷亲戚吗?要么找厂里说一声,能收的都收下;要么你闭门谢客,躲着不见他们就是了!” 陈万三抬头看了眼李庆,再次默默低下了头。 李庆翻了个白眼,正要再劝几句,忽见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了荣府后门,他忙拉了陈万三一把,道:“快,是焦大人回来了!” 说着,自顾自整理了一下衣袍,大步流星的迎向了马车。 陈万三也学者整理了了一下,却是犹豫了许久,才慢腾腾的跟了上去。 此时李庆早已经在车前自报了家门。 这阵子登门拜访的工读生也有那么七八个了,焦顺自然也不会觉得意外,当下挑帘子下了马车,和煦的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们两个,怎么样,这阵子在安定门钢铁厂可还习惯?” “承蒙恩师挂念!” 李庆见焦顺态度亲切,忙顺杆爬的改了称呼:“旁的到还能习惯,就是那么大的钢铁厂,我们两个都怕管不过来,趁着万三家里让给您捎些土产,就想跟恩师您再取取经。” 焦顺哈哈一笑,却不置可否,而是将目光转到了一旁畏畏缩缩的陈万三身上,笑道:“你上台时那一跤我至今可还记忆犹新呢。” “这、我……” 陈万三听他提起自己的糗事,一时期期艾艾的张哄了脸。 李庆忙搡了他一把,催促道:“傻愣着干嘛?还不快见过恩师!” “见、见……” 陈万三急忙作揖,磕磕巴巴的道:“见、见过焦大人。” 李庆在一旁直翻白眼,私底下这厮‘老师’不离口,如今见了面反倒叫不出来了。 好在焦顺也没跟计较这些,招呼两人道:“这里不是说话的所在,走,去我家里坐坐。” 李庆巴不得如此,忙提着礼物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陈万三则是有些垂头丧气,闷闷不乐的跟在二人身后。 等在东厢分宾主落座,香菱上来奉茶的时候,两人都忙低下头不敢看,只是一个老实盯着自己的脚尖,另一个却是眼珠滴溜溜乱转。 香菱退出去之后,焦顺甫一问起钢铁厂的情况,那李庆便滔滔不绝,他总共也不过才去了半个多月,却已经把钢铁厂人事构成摸查清楚,提起厂领导的品性癖好来,也是如数家珍一般。 更难得的是,他竟还能从几个方面论证出,焦顺设立纠察队是如何的高瞻远瞩。 不得不说,这厮当真是个混官场的材料。 只是当焦顺问起筹建纠察队的具体事务时,李庆一下子就卡了壳,随即忙往陈万三身上推:“这事儿是万三主抓的——万三,你快跟恩师说一说。” 谁知陈万三在他的催促下缓缓起身,却又在他疑惑的目光中,慢慢走到了正中央屈膝跪倒,垂头丧气的道:“老师,我、我不是干这个的料,您还是让我回紫檀堡熬胶吧。” “你胡说什么呢?!” 李庆腾一下子挑起老高,迈步到了陈万三身边,冲焦顺赔笑道:“大人,他不是这个意思,您千万别听他胡说八道!” 一时情急,他倒忘了用‘恩师’称呼。 焦顺扫了李庆一眼,再看看地上的陈万三,淡然道:“让他自己说,仔细说。” s.. 天才本站地址:..。手机版阅址:m..;; 第361章 解难与日常 此后一刻钟旳时间里,陈万三就把自己回家探亲的遭遇,一五一十的讲了出来。 有说的不清楚的地方,又或是不大妥当的言语,则由李庆在一旁帮着找补。 焦顺轻轻抚摸着下巴上的胡茬,不时还要微微颔首,看着像是在认真听他们叙述,可实际上大部分的注意力却并没在这上面。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事情,即便是在后世也并不罕见,又有什么好关注的? 反倒是面前这两个人颇有些意思。 李庆是那种典型的小市民,见过些世面,八面玲珑会来事儿,看似对自己毕恭毕敬感恩戴德的样子,实则骨子里远不如陈万三那般恭顺,甚至透着些年轻人特有的玩世不恭。 焦顺以己度人,觉得他多半还存了些‘彼可取而代之’的心思。 至于陈万三,显然辜负了这与财神爷同款的名字,为人老实本分又肯吃苦,对自己也当做真正的师长一般尊敬爱戴,但面对事情却不知变通,生生往牛角尖里钻。 不过他面对两难之选,宁肯抛去未来的富贵前程,也不肯违背原则的坚持,却也是最让焦顺欣赏的地方。 而这两个性格天差地别的人,凑到一处非但没起冲突,反倒结成了至交好友,也属实是难得。 就是不知未来能不能一直保持下去…… 这时陈万三的叙述也到了尾声,就听他沮丧道:“我好说歹说才把他们劝住,可我嫂子说大伙儿背地里都在戳我的脊梁骨,说我是得了富贵就忘了本——旁的也还罢了,我当初能上工学,全靠舅舅们帮着凑足了学分,如今舅舅们求到我了,我却……唉!”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烦躁的用力挠头:“老师您当初再三叮咛,让我们到了纠察队里要尽量做到一碗水端平, 既不能完全照着工头的意思来, 也不能一味听军代表的——可我要是为这事儿欠了他们的人情, 往后还怎么秉、秉……” 李庆听他卡了壳,忙插口道:“秉公行事!” “对、对,秉公行事!” 陈万三挠着头学了一嘴, 旋即苦着脸又是一躬到底:“学生如今实在是没法子,只好请老师收回成命, 仍旧让我回紫檀堡便是。” 听他说是实在没法子了, 李庆忍不住在一旁张了张嘴, 他决定这事儿也没什么好纠结的,现成的主意有的是, 只要能狠下心就好。 不过毕竟是焦顺面前,他到底不敢造次,只能心中暗暗腹诽陈万三太过糊涂, 放着荣华富贵不要, 为了这么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要打退堂鼓。 “呵呵。” 这时就听焦顺轻笑了一声, 道:“这等事儿原也是免不了的, 倒是我先前疏忽大意竟没想到这一节,不如就由本官帮他们安排些工钱高又相对清闲的差事, 你看可好?” 李庆听的一愣,随即忍不住心下泛酸,他虽早就猜到焦大人必然对头一个上台领证的人记忆深刻, 却万没想到焦大人竟肯这般照拂陈万三。 而自己百般逢迎,也不见这焦大人有何表示——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傻人有傻福? 不过…… 既然已经开了口子, 做‘老师’的总不好厚此薄彼吧? 自己回去后就把这事儿散播出去,等别人也求着焦大人安排亲戚的时候, 自己再浑水摸鱼…… “多谢老师好意。” 李庆正打着小算盘,忽听陈万三闷声道:“可这样的事儿有一就有二, 若别人也都有样学样求到老师面前,岂不成了我的罪过?这样不好,您还是让我回紫檀堡吧。” 这死心眼! 李庆怒其不争的暗骂一声,多好的事情,偏这憨货还主动往外推! “你大可放心。” 焦顺又是一笑,不以为意的道:“虽是好差事,可你那些亲戚却未必愿意——我与内府时常来往, 他们那边儿的毛纺厂一直缺人,因此工钱开的极高,做的活儿也比外面清闲些,一天三顿管吃管住……” 听到这里, 李庆忍不住质疑:“这么好的事儿,怎么可能招不到人?” 陈万三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错非是如今有了更好的前程,他说不得也要动心了。 “因为内府的毛纺厂只招女工。” 焦顺两手一摊:“其实南边儿工坊用女工的多了,也就咱们北方保守,总觉得不该让女人抛头露面,所以内府才一直招不够人手。” 听说是只招女工,李庆和陈万三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头。 钢铁厂其实也有女工,不过大多是临时工,而且基本都是工人的家眷,整日和自家男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也就没那么多避讳了。 而这单独只招收女工…… 未出阁的女孩长期在外,村里传出风言风语怎么办? 成了亲的老娘们长期在外,家里的老人孩子谁伺候?夫妻之间难道就不过夜生活了? 看到两人的表情,焦顺轻笑道:“若肯来, 我也不算是假公济私,内府还欠了咱们人情;若是不肯来, 那就是他们自己想不开, 也怪不得你不肯拉拔亲戚了。” 陈万三支吾道:“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 焦顺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正色道:“我爱妾的生身母亲,荣国府大太太的弟妹,如今就在内府工坊里做事,若有人胡搅蛮缠,你不妨替我问一问,看他家里的女人到底是如何金贵。” 陈万三张口结舌,陈庆则是忙拉着他大礼参拜,摆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道:“有恩师这句话,我们这些人以后就再无后顾之忧了!” ………… 送走了陈万三和李庆,焦顺起身转到东厢南屋里,见红玉正给邢岫烟洗脚,他便露胳膊挽袖子的作势要顶替红玉。 邢岫烟忙把双足从木盆里抽出来,一面艰难的倒弯着擦拭,一面笑道:“老爷今儿是遇到了可造之材?” 焦顺上前夺过帕子,一面将她两只嫩足挨个裹缠,一面奇道:“为什么这么说?” “先前那几个,都是一盏茶的功夫就送客了,今儿却聊了小半个时辰,多半是有些地方对了爷的心思。” 邢岫烟见推脱不过,也便心中甜滋滋的任其施为。 焦顺给她擦干了双足,顺势往旁边一坐,嘿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这两个确实有些意思,不过堪不堪用还要再观察观察——不说这些,我听玉钏说,你今儿给孩子起了名字?” 邢岫烟忙道:“闲着没事儿胡乱拟了两个,闹着玩儿而已,这都不作数的,正经的名字还是得爷来取。” “你这不是为难我么?” 焦顺故意板起脸来,佯怒道:“爷莪读书少,又听不懂那些典故,就指着你这才高八斗的给咱家争光呢,谁想你倒矫情上了——快说,到底拟了什么名字,若好咱们立马拍板!” “就算是爷满意了,也还要问过老爷太太的意思……” 邢岫烟说着,见焦顺作势要来呵痒,只好道:“我男女各拟了一个,若是男孩便单名一个翰林的‘翰’字,若是女儿就用知夏二字——取自石湖居士的‘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 男孩的名字也只能算是差强人意,倒是女儿的听着还不错,是从古诗里演化出来的文雅词儿,且预定的产期正好就在盛夏时节。 再一想,焦顺忽然皱眉道:“怎么感觉你好像盼着生个女儿似的?” 邢岫烟顺势将头枕在他肩上,柔声道:“我只是希望孩子以后能少些坎坷,开朗活泼的长大就好。” 这话倒也不难理解,庶长子远比一般长子更容易遭忌讳,而庶长女就不一样了,大多数情况下只会更受父母疼爱。 焦顺其实也觉得生个女儿最好,最好能像母亲一样才貌双全又贤良淑德——当然了,自家女儿往后肯定是要做大妇的,最好是找那种一夫一妻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老实人。 像那种油嘴滑舌专会哄人,还没娶亲就先纳妾的,整日在外勾三搭四的,坚决不准靠近自家女儿三丈——不,十丈! 听了焦顺这些碎碎念,邢岫烟就忍不住捂着肚子发笑。 “笑什么笑?我可是很认真的!” 焦顺兀自发狠道:“咱也不找守门的,不安全,备不住得了人家的好处就引狼入室了!到时候围着后宅再起一堵墙,往那夹道里放几只藏獒——就是那种长得像狮子,特别凶猛的大狗! “咱不要那黄毛的,就找那种乌漆嘛黑一到晚上看都看不见的,等入夜就撒出去,要真有那不知死的登徒子敢翻墙进来,头都给他咬下来!” 听焦顺说的咬牙切齿,就好像真有人在窥伺自己的女儿一样,偏又隐隐透着些经验之谈的味道,邢岫烟愈发忍不住,用力掩着嘴还是忍不住笑的肚子抽疼。 焦顺见状忙收敛了,一面替她揉肚子一面正经道:“我这里倒是好说,不过太太有些迷信,你要是闲着没事儿,就再起几个名字备着,到时候保不齐五行缺什么呢。” 邢岫烟好容易才止住笑,点头道:“那我找林妹妹帮着想几个,她素有咏絮之才,想出来的名字也必是好的。” 说着,忽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焦顺忙问:“怎么了?可是我揉的不舒服?” “没什么。” 邢岫烟微微摇头,有些落寞的道:“可惜我与妙玉起了隔阂,不然以她的才学,对五行生克又颇有涉猎……” “我不过随口一说,你也太过认真了些。” 焦顺打断她的话,正色道:“给孩子起名字最重要的是寄托心意,什么五行生克的也不过是求个心安——那豪门大户出身的败家子破落户,有几个不是千挑万选的名字?也未见谁凭名字就能一帆风顺的!” 说着,给邢岫烟整理了一下枕头,拍着褥子道:“你躺下我给你捏捏腿,这水肿一直下不去,要不明儿再请大夫过来瞧瞧?” “前两天才开了一味药膳,不碍事的。” 邢岫烟轻轻推了推焦顺,柔声劝道:“爷都累了一天了,也赶紧洗漱安歇了吧,这里有红玉和香菱守着我就成。” “也不差这一会儿功夫。” 焦顺不由分说的扶着她躺好,顺着脚腕不轻不重的往上捏拿。 邢岫烟腿上的水肿程度其实还算是轻的,不似某些孕妇那样一摁一个坑,反而显得格外紧致光滑,比起原本的纤细修长,又多了几分妇人的丰腴。 焦顺起初还和邢岫烟闲话家常,渐渐的就忍不住有些心猿意马起来,那手也不安分的往上攀爬。 忽的,邢岫烟侧弯着身子按住焦顺作怪的手,红着脸道:“爷,您还是快去歇着吧。” 这个月份了,也确实不敢造次。 焦顺讪讪的收回了禄山之爪,边起身边再三的叮咛:“等你坐月子的时候,可千万记得照那上面练习。” 前阵子尤氏做完了月子,焦顺原以为必是要小别胜新欢的,还专门提前禁欲一天以示尊重。 谁知他却吃了个闭门羹! 这倒不是尤氏移情别恋,又或者想要修身养性从头做人,而是因为产后身段还没能彻底恢复过来,不想让焦顺看到自己有瑕疵的样子。 即便焦顺坚称自己不在乎,她也依旧不肯就范。 没奈何,焦顺只好从外面寻了两套产后恢复的秘术,一份送给了尤氏,另一份则交给邢岫烟,为的就是等出了月子能够即插即用。 回了北屋主卧。 今儿晚上是司棋侍寝,她早已经备好了浴桶,这时正捧着浴巾坐在春凳上怔怔出神儿。 焦顺见状自顾自剥了上衣,露出一身的腱子肉,正想上前试试水温,却忽听司棋问道:“大爷,您近来是不是和绣橘那丫头……” 焦顺动作一顿,随即又没事儿似的把手伸进了浴桶里,撩着水反问:“好端端的怎么问起这个?” “哼~” 司棋半弯着腰帮焦顺褪去束缚,一面扶着他跨进浴桶里,一面冷笑道:“绣橘是我一手带大的,她能瞒得过别人,却如何瞒得过我?” 焦顺闻言也懒得再遮掩,嘿笑道:“我这不是瞧她可怜,想要让你们姐妹团聚嘛——不过那丫头倒也有几分痴性,非要伺候到二姑娘出嫁,才肯改换门庭。” “呸!可怜?只怕是秀色可餐吧!就连大老爷那样的,也还敢作敢当呢,亏你哄骗了人家的清白,倒说的像是行善积德了一样!” 司棋一面鄙弃焦顺的无耻,一面托住他的脚踝,从脚趾缝开始仔细搓洗,直到从头到尾都搓干净了,这才又扶着焦顺从浴桶里出来。 将毛巾丢给焦顺,她又毫不避讳的用那水清洗了一番,这才熄了灯在床上滚做两只肉虫。 第362章 焦太狼2入大观园上 一晃又是四五日。 这天早上探春习练完武艺,悬剑背弓旳回到秋爽斋里,就见赵姨娘的贴身丫鬟正和侍书几个在廊下闲聊。 她当下面色就是一沉,抬手解下宝剑擎在手里,大步流星的进了三间正房,然后转身反锁了房门。 自打初五去过蓼汀花溆之后,赵姨娘就一直试图弄清楚,那晚异口同声之人到底是不是李纨。 可李纨又岂是好相与的? 横推竖挡不漏分毫破绽——也确实没有破绽——结果这一晃十多天了,赵姨娘也没能得出答案。 今儿她又打着探望女儿的名头来到园子里,正坐在桌前的绣墩上,琢磨着该换个什么法子试探李纨才好,忽听门口响动,下意识抬起头来,就见一柄宝剑直刺眉心! “啊!” 赵姨娘惊呼一声,吓的一屁股拱翻了绣墩,手足并用的逃开几步,这才发现长剑仍在鞘内。 她心下一松,旋即恼羞成怒的挺着胸脯叫嚣:“你有本事就杀了我!老天爷啊,我辛辛苦苦十月怀胎,怎么就生出这么个忤逆不孝的孽障来!我不活了、我不活了!” 说着,便踮着脚把心窝往剑鞘上撞。 探春反被她逼退了两步,气的紧咬银牙,反手将剑身搭在左手上,仓啷一声拔出寸许锋芒。 “你……” 赵姨娘立刻惊慌倒退,等撞上月亮门隔断退无可退了,又顺手抄起一旁的花瓶护在身前,战战兢兢道:“你、你想干什么?!你还真想杀父弑母不成?!别过来,再过来我、我可就喊了啊!” 看她色厉内荏的样子,探春不屑的冷哼一声,寒着脸道:“姨娘既知道我是忤逆不孝之人,就最好不要逼我动手——往后你若再敢踏入我这秋爽斋半步,莫怪我剑下无情!” 说着,又仓啷一声还剑入鞘。 赵姨娘见状惊魂稍定,依旧抱着那花瓶,以探春为中心贴着墙根儿绕了大半圈,背着手拆掉门闩,又用后臀尖顶开半扇房门,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这才又鼓起了勇气,愤愤道:“我来不来与你何干?到时候我只叫丫鬟婆子们随行伺候着,看你敢不敢动手!” 探春凤目一立,待要再说些什么,却见赵姨娘将手里的花瓶往地上一放,转头夺门而出。 等追出去时,她早已经逃的不见人影了。 探春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回到屋里把花瓶摆回原位,又把宝剑挂在了西墙米芾的《烟雨图》旁,然后坐到花梨大理石的书案前沉吟不语。 禁止赵姨娘来秋爽斋的事情虽然没成,但她也不是全无收获——赵姨娘既要让丫鬟婆子跟随左右,再想与焦顺私会自然就没那么容易了。 若真能因此断了这两人的苟且之事,也算是取得了极大的进展。 正想着,忽听外面侍书禀报:“姑娘,薛姑娘来了。” 贾迎春忙起身迎了出去,却见薛宝钗正驻足欣赏院里的芭蕉叶,便笑着招呼道:“宝姐姐怎么来了?我还说一会儿去蘅芜院里找你们玩儿呢。” “你要真去了,只怕倒要扑个空呢。” 薛宝钗用团扇掩住双唇,轻笑道:“因听说焦大哥又往里送了两辆怪模怪样的车子,云丫头放下碗筷就跑了去,我拦都拦不住呢。” 说到这里,她略一停顿,才又继续道:“我原是想叫上你作伴,也去瞧瞧稀罕,不成想方才撞见了赵姨娘……不管怎么说,到底她是长辈,总要给她留三分体面才是。” 探春听了这话脸上就有些不好,但毕竟薛宝钗这话也是出自好意,她又不便拿出事实进行反驳,便干脆叉开话题问:“宝姐姐怎么也对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感兴趣了?” 薛宝钗多聪明一人,当即明白探春不想讨论和赵姨娘的关系,忙也顺着她的话题道:“还不是被云丫头带挈的,我若不去瞧瞧,她多半就要骑着那稀罕儿来献宝了,到时候蘅芜院岂不又要无端遭劫?” 探春听她说的有趣,也忍不住掩嘴直笑。 等到薛宝钗再提出邀她一起时,探春略一犹豫,便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先前连着两次没能控制住情绪,她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才遮掩过去,如今若还重蹈覆辙,只怕任谁也看的出她是在针对焦顺。 左右不过是些死物件,便跟去瞧瞧又能如何? 不过等跟着宝钗到了里,贾探春登时就后悔了。 因为出现在这里的不仅是死物件,还有那天杀的恶贼焦顺! 彼时焦顺正站在一辆三轮车旁,给贾宝玉讲解车斗的用途,却陡然间感觉到一股凶戾的目光,抬头望去恰与贾探春对了个正着。 四目相对,焦顺微微颔首一笑,探春却几乎将银牙咬碎。 这时贾宝玉见焦顺突然转头看向大门外,也纳闷的抬眼望来,见是宝姐姐和三妹妹到了,当即大喜道:“三妹妹来的正好,快坐到这人力车上,我拉着你跑两圈试试!” 说着,又愤愤抱怨道:“我原想让袭人她们坐上去,偏她们推三阻四的总是不肯。” 袭人正好从屋里出来,听他这话无奈道:“莪的爷,那自行车也还罢了,如今这劳什子您在前面当牛做马,我们在后面坐着,让人瞧见成什么样子?” “那又如何?” 贾宝玉脖子一梗:“我倒巴不得给姑娘们当牛做马呢,便拉一辈子车我都心甘情愿!” 袭人苦笑叹气,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宝钗听宝玉这话全无半点志气,也不想理会他,于是便拉着袭人问起了史湘云。 袭人回头冲堂屋里努了努嘴,又看了眼焦顺,笑道:“史大姑娘说要去吃茶,谁知吃了这许久也不见出来。” 薛宝钗知道湘云必是害羞了,也不由用团扇掩了双唇发笑。 这时焦顺也凑了过来,隔着丈许远拱手招呼道:“见过两位妹妹。” 他如今既与史湘云定了亲,这么称呼自然不算有错,但贾探春听了这声‘妹妹’,还是由心理到生理的无比厌恶,恨不能宝剑在手,当场捅他一万个透明窟窿! 可看到薛宝钗含笑还礼,探春却也只能咬紧牙关跟着道了个万福,又从牙缝里挤出一声:“见过焦大哥。” 谷贷  贾宝玉不曾察觉,但薛宝钗却从探春的嗓音里听出些蹊跷,不由回头扫了她一眼。 探春立刻心生警惕,生怕被宝钗看出什么来,忙忍着厌恶竭力装出平时的活泼样子,好奇的探头张望道:“什么人力车,什么当牛做马的?” “就那个,像个小号马车的那个!” 贾宝玉回头指了指院子当中的人力车——也就是俗称的黄包车。 不过这‘黄包车’的名头,是民国车夫为了招揽客人,在车身涂上醒目黄漆而来——而焦顺带来的这辆采用了湛蓝配深红的撞色设计,自然不好再叫它黄包车。 宝玉说着,就兴冲冲的跑过去拉起人力车,又小跑着折了回来,连声催促道:“妹妹快坐上去试试!” 探春打心里不愿意碰焦顺的东西,何况还是当着焦顺的面? 恰巧这时史湘云听说姐妹们到了,生怕被她们笑话自己不够磊落,忙从堂屋里跑了出来,探春便顺势推让道:“湘云妹妹对这些东西最感兴趣,要坐也该是她先来。” 贾宝玉只想体验一下给美人儿当牛做马的感觉,倒不在乎车上坐的是妹妹还是表妹,当下也把目光投向了史湘云。 只是还不等史湘云接茬,焦顺便抢着笑道:“若是湘云妹妹要坐这车,倒也无需劳动宝兄弟。” 这话的意思无非是要亲自为湘云拉车。 湘云听的俏脸绯红又羞又喜,一旁的探春却是唾弃不已,恨不能当场拆穿这无耻y贼的所作所为,让史湘云认清他的真正面目。 可她虽不怕死,却害怕社死。 故此非但表露分毫,为了不让宝钗看出端倪,反而只能顺着焦顺的意思,笑着打趣道:“二哥哥,咱们可不能做那不近人情的事儿,你还不快把那人力车还给焦大哥。” 贾宝玉略一犹豫,也只能依依不舍的把人力车送到焦顺面前。 焦顺却不忙着去接,而是向及探春唱了声肥喏:“多谢三妹妹成全。” 见他得意还卖乖的样子,探春掩在袖子里的手心几乎都要被指甲给刺破了,面上却只能笑颜如花的还礼:“焦大哥客气了。” 不远处史湘云红着脸看到这一幕,心中却是悄悄松了口气,暗道自己果然是想多了,二妹妹无缘无故的又怎会和焦大哥结怨? 这时焦顺已经拉着人力车走了过来,将车把手往地上一放,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湘云心下虽然羞臊,可在姐妹们面前却万万不肯认怂,于是一咬银牙径自坐到了车上。 “妹妹坐稳了。” 焦顺背着身询问一声,随即便拉着人力车健步如飞的在院里绕了七八圈。 最后他缓缓放满了脚步,轻轻放下了把手,这才回头问道:“妹妹觉得如何?这车坐着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湘云方才在车上盯着焦顺的背影思绪万千,那还顾得上管什么舒服不舒服的? 这时被焦顺问到,也只能红着脸微微摇头。 焦顺见状便笑道:“这东西是要和自行车一样往外发卖的,若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妹妹尽管直言就是,我也好让人比照着修改。” 原本焦顺因为并不缺钱,又不想让贾珍父子占太多便宜,所以只拿出了尚不知能不能大卖的自行车,而如今贾珍父子被迫出局,大股东又换成了皇帝,他自然要设法保障利润,于是又让人加班加点搞出了人力车和三轮车。 史湘云这才知道他是认真在问自己的感受,可无论怎么回想,脑海中也只留下酸酸甜甜晕晕乎乎的感觉,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焦顺见状,干脆又拉着她绕了几圈。 这回史湘云才惊讶的发现,这东西竟比轿子坐着还舒服些,不由好奇的摸索着那初步符合人体工力学的真皮座椅,诧异道:“我在上面竟一点都不觉得颠簸,比平时坐马车时不知强出多少。” 顿了顿,又补充道:“就是这样全无遮掩的,怕是不好出门。” 焦顺哈哈一笑道:“这东西本就不是给咱们这样的人家用的——我打算等造好了车先成立一家车行,把这人力车租给没正经差事的贫苦青壮,看看能不能从那些有点儿闲钱想摆排场,却又不够豢养车马的人身上赚些辛苦钱。” “事情如果顺利的话,一来能让那些没有一技之长的人多条生计,二来往后再造出车来也就不愁发卖了。” 薛宝钗听了这话,在心下略一盘算,便忍不住赞道:“外面都说焦大哥是在诱导陛下与民争利,却不知焦大哥才是时时关心黎庶之人。” 贾宝玉也是连赞焦顺奇思妙想,若能拉着姑娘们招摇过市,那些须眉浊物们只怕立时死了也不亏——当然了,若能禁止男人坐车,那就更好了。 史湘云虽没说什么,却是满眼崇拜的看着焦顺,一双美目里几乎要溢出星光来。 就连贾探春一时也有些动摇,暗道这荒y无耻之徒竟也有爱民之心,又能有这样的奇思妙想…… 但她马上就强行掐灭了这个念头,转而认定这厮即便有才,也只会从恶贼升格为祸国殃民的国贼! 可不管怎么想,为了不在宝钗湘云面前露出破绽,探春还是只能满面堆笑,口不应心的跟着一起盛赞焦顺。 也就在这当口,忽见李纨风风火火的寻了来,隔着老远便喊道:“你们听说了没?那孙绍祖登门提亲,要求娶迎春妹妹呢!” 包括早就知情的焦顺在内,众人闻言都是一愣。 焦顺心道自己明明说要帮他引荐贾政,怎么连着几日不见他找上门,如今竟就直接跑来提亲了?! 难道是这几日当中,又出了什么意外? 这时贾探春也想起了孙绍祖是谁,当即色变道:“这孙绍祖,可是去年堵门叫骂的那个?” “正是此人!” 李纨其实早就听闻,贾赦邢氏夫妇要给迎春议亲,可也万没想到男方会是那孙绍祖。 她瞥了焦顺一眼,摇头苦笑道:“满月酒那日这厮跑来负荆请罪,还是你们琏二哥和焦兄弟出面应付的,谁成想老爷不念旧仇也就罢了,竟还要把二妹妹许给他!” ( 被章评弄的窝火1天 上一章末尾,有个人连发五条信息,说蕉太狼人品低劣,他看不下去了,准备弃书,最后顺便诅咒旳我家人没有好下场! 靠~ 上架之前老嗷就写的很清楚了: 本书主角不是好鸟,我也从不掩饰他的无耻,更时常在书里挑明他是个双标渣男。 因为我认为纯粹的好人在红楼里开不了相对合理的后宫,除非扭曲钗黛湘云三春等人的性格人设,可我想的是尽量保留原着人设——虽然也未必能有多保真。 所以若是道德君子看不惯的话尽管弃书,我不想污了人家的眼睛! 类似这些话,老嗷说了不止一次! 我从来没干过那种挂羊头卖狗肉,一面标榜主角是绝世好男人,一面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的事儿。 这就像打开门做生意,卖的是什么我都摆在了明处,合则聚,不合则散。 看不爽主角性格,或者指责老嗷三观不正都是你的自由。 可你特么弃书前特意跑来诅咒我的家人?! 这是道德君子? 道德君子是这样的? 呸~ 什么玩意儿! 第363章 焦太狼2入大观园下 【昨天有点冲动了,后来想想,林子大了什么鸟没有?其实没必要这么较真儿——可既然写了,老嗷也懒得再删,好在我也没挂对方的名字,就此揭过吧。】 虽说迎春在姐妹们当中,属于半透明一样的存在,可到底是自小在一块长大的,听说她被要被许给那孙绍祖,宝钗、湘云、探春、宝玉几个尽皆大哗,都闹着要去缀锦楼问个清楚。 焦顺虽也纳闷孙绍祖为何又改了主意,可他到底是外男,来宝玉这里倒还罢了,若再跟去女儿家的闺房就是大违礼教了。 故此他当即摆出君子嘴脸,目不斜视的向宝玉告辞,然后自顾自出了。 目送他那高大魁梧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众人正要往缀锦楼去,贾探春心下却忽然一动,忙转头问一旁的湘云道:“湘云,你可是骑车过来的?” 史湘云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 探春立刻又装出急不可待的样子道:“我家里还有些事情要处置,要不这样,你先把车子借给我,等我回家把事情办完了,也好尽快跟你们汇合!” 说着,也不等史湘云答应, 便风风火火的往外走。 史湘云起初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但薛宝钗却登时急了,边在后面追边劝道:“三妹妹莫要胡来, 那车子我从未见你骑过,这忙里忙慌突然要骑它,可小心千万别摔着自己!” 史湘云这才想起当初学骑自行车时,贾探春因‘不感兴趣’而百般推拒, 莫说是骑了, 连碰都没碰过,这突然间就要骑着回家,倘若出了什么意外可如何是好? 于是她也忙随后追赶。 后面李纨、宝玉并一大群丫鬟自然也都鱼贯而出。 等追到了外面,探春已经推着车子出了门前的游廊, 史湘云急的直喊:“你千万别逞能, 家里真要有什么急事,我骑车带你回去就是!” 宝玉、李纨也跟着呼唤。。 可却哪里拦得住探春? “不碍事的,我瞧你骑了这么久,早都看会了!” 故作欢快的答了一声, 就见她丝毫不顾体统的将裙角往腰间一掖, 推着车子往前小跑了几步, 左脚踩在脚蹬子上, 飞身就跨了上去。 因是比着葫芦画瓢,完全没有实际操作过, 她这一下子用力过猛,那车子左右右晃眼看就要倾倒。 后面众人吓的尖叫惊呼,探春却是咬紧牙关,丝毫不理会车身的剧烈摇晃, 狠命的猛蹬起了踏板! 这一下倒叫她歪打正着, 但凡新手最怕的就是畏首畏尾, 越是不敢发力, 那自行车就倒的越快。 如今探春不管不顾的猛蹬,那车子骤然提起速度来,虽然仍是蛇形乱颤,但却微妙的保持住了平衡,等到彻底冲出众人视线的时候,车身摇晃的幅度甚至都已经大大减轻了。 后面众人见状这才齐齐松了口气。 贾宝玉更是抚掌笑道:“三妹妹果然是女中豪杰, 我学了这许久都没敢骑这么快过, 亏她倒还能把持的住。” 史湘云也忍不住咋舌, 转头问一旁的薛宝钗:“宝姐姐, 你说她这样不要命的往家赶, 到底是为了什么?” 薛宝钗也正暗暗狐疑,听湘云问起,却不以为意的笑道:“探春妹妹一向最是热心肠,如今突然急着回家,想必是和二姐姐事情有关吧。” 听她说的在理,史湘云‘喔’了一声微微颔首,便也没再追问。 贾宝玉见状连声催促道:“既如此, 咱们就快去缀锦楼瞧瞧吧——那孙绍祖何等粗鄙无礼,如何配得上二姐姐?若大老爷那里实在说不通, 我就去求老太太去!” “莫要胡说!” 李纨板着脸呵斥了他一声:“这等事哪有你插嘴的份儿?你好生消停着,不要再给我惹祸了!” 说着,又喊过素云附耳吩咐道:“三姑娘怕是奔着焦大爷去的, 事不宜迟,你快追上去提醒他一声。” 素云闻言也是一惊,忙点头含糊道:“奶奶放心, 我这就回家给你拿去!” 说着,忙也风风火火循着焦顺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沿着沁芳溪直追出一里多远,才见焦顺正低着头若有所思的往前走,素云正要喊住他,就听‘嘣’的一声弓弦响动,紧接着焦顺头顶黑影一闪,却是支羽箭贴着他的发髻飞掠了过去! 见到这一幕素云惊骇莫名,到了嘴边的呼喊竟就变成了暗哑的嘶声,并没能传到焦顺耳中。 不过此时焦顺也已经察觉到了异样,抬头往羽箭射来的方向看去,就见探春正站在桃林里弯弓搭箭,人面桃花却是煞气冲霄! 靠~ 这小娘皮竟然玩儿真的?! 焦顺暗骂一声虽惊不乱, 想也不想便飞身扑入了路旁的桃花林中。 贾探春正要射出第二箭,眼前骤然失去了目标, 气的一跺脚抛开了手里的软弓——她毕竟是初学乍练, 方才骑车抄近路回家拿兵器时, 又消耗了太多的体力,直到如今手脚还有些酸软,所以方才明明瞄准的是心窝,却偏离到了焦顺头顶。 不过她并未就此放弃,二话不说仓啷一声拔出宝剑,便循着焦顺躲藏的所在追去。 追出七八步远,就见前面人影在桃树后面一闪而逝,探春想也不想就追了上去。 谁知刚追到桃树近前,正要放慢脚步仔细搜寻的时候,焦顺突然从斜后方的灌木丛中扑了出来,猛虎下山一般将她压在身下! 探春猛然被扑倒在地,直被焦顺砸的眼冒金星口中发甜,但她却竭力咬牙忍住痛楚,反手就要往焦顺脸上刺。 然而焦顺早防着她这一招呢,单膝顶在探春的后背上,就势捉住探春雪白的腕子狠狠一发力,那宝剑便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焦顺把探春的右手交到自己左手上,抄起宝剑往探春脖颈上一搭,呵斥道:“别动,不然……” 还没等他威胁的话说完,探春就梗着脖子往剑刃上撞,大有要血溅三尺的架势! 焦顺吓的忙把宝剑缩了缩,这才没闹出人命来。 探春啐出一口带血丝的唾沫,咬牙骂道:“恶贼!你有种就杀了我!” 啧~ 焦顺一时头都大了。 要说这事儿他做的是不地道,可难道探春自己就没错了? 她明知道母亲以巫蛊谋害主母,为了包庇母亲不惜以色相诱惑焦顺,希图趁机拿捏住焦顺的把柄,好逼迫焦顺对巫蛊一事守口如瓶。 错非是焦顺技高一筹,提前就备好了后手,谁是苦主还说不定呢。 这事儿说是她作茧自搏也不为过。 再说当时推她下水的也不是焦顺,而是她母亲赵姨娘。 当然了,这并不是说焦顺就是什么好人,只能说事情并非都是黑白分明的,也有可能是两团黑撞到了一处,最后来了个黑吃黑。 焦顺有心跟她掰扯掰扯,可看她一副恨不能生吞了自己的样子,就知道讨论对错成败完全没有意义——要换成他自己是个女人,被人坏了贞洁,只怕也听不进去对方的辩解。 思前想后,焦顺也只好发动三哥的传统艺能,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你应该也知道我原本姓来吧?” 探春听的莫名其妙,又懒得与他废话,只咬牙道:“你这恶贼给我等着,终有一日我要……” 焦顺忙打断她话继续道:“我虽改了姓,可来家总不能断了香火,所以我爹早就想好了要让我以后兼祧一门亲事,给来家开枝散叶。” 说着,他把头探到贾探春面前,摆出一副‘你懂得’的模样。 他自然不是真心要娶探春,否则钗黛岂不是一个都捞不着了? 虽然焦顺对林黛玉这类型的也未必有多欣赏,可既到了此方世界,这诸芳之首至少也要二选一才算够本——当然,能赚到就最好了。 总之,他真正的目的是想暂时安抚住贾迎春,等到明年焦家从荣国府里搬出去,再不能来这大观园里打野食,也就不用在乎探春怎么想了。 然而焦顺这算盘打的虽响,可无奈夏国毕竟不是身毒,探春更不是那等逆来顺受的女子。 她闻言先是一愣,旋即目眦欲裂的啐道:“呸!想瞎了你的赃心烂肺,姑奶奶便是嫁猪嫁狗,也不会嫁你这畜生不如的禽兽!” 这可真是油盐不进! 焦顺愈发的头大,可总不能真把探春给杀了——这里是大观园,又不是荒无人烟的野外,真要是杀了人迟早会追查到他头上,他这大好的前程一屋子娇婢美妾,哪舍得给探春陪葬? 正琢磨着还是暂避锋芒为上,忽听外面有人高声道:“妙玉师父,你、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听声音正是素云。 焦顺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原本还担心贾探春挣扎,谁知她身子一僵便再没有动静了。 焦顺愣了一下,便明白了她的心思,忙低头补了句:“我回去就留下证据,你就算真杀了我,咱们的事儿也断然瞒不过去!” 探春的目光登时又凶戾了几分。 但也就在同时,桃花林外也响起了妙玉的声音:“没什么,我来摘几个桃子回去做贡品。” 听那声音,竟是离着两人不足三丈! 焦顺和探春不约而同的屏住了呼吸,又听素云在外面道:“师父何必亲自动手,让那些小沙弥来就是了。” “阿弥陀佛。” 妙玉口宣佛号:“礼佛最重要的心诚,怎好事事假手于人。” 说到这里,她忽又疑惑道:“我方才好像听到桃林有人说话来着,可是素云姑娘的同伴在里面?” 焦顺明显感觉到身下的探春浑身一颤,脸上原本的煞气也登时化作了惶恐。 这疯丫头还知道害怕? 焦顺又做了个不要轻举妄动的手势,缓缓的放开探春站起身来,探春果然没有任何动作。 但焦顺还是放心不下,于是先踮着脚把那宝剑挂到了树上,这才整理衣冠大大方方的走了出去。 外面素云正不知该如何应付妙玉呢,眼见焦顺送桃林走出来,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同时嘴里假撇清道:“咦?原来是焦大爷在林子里,我还说这桃林里怎么会有人呢。” 妙玉则是拎着一个竹条编的果篮,疏离又狐疑的望着焦顺。 焦顺生怕被她看出什么破绽来,忙故作粗鲁的一笑道:“没办法,这人有三急,左近又没找到茅厕,所以就……嘿嘿,让姑娘和妙玉师太见笑了。” 这一招果然奏效,那妙玉急忙倒退了两步,掩着口鼻一脸的嫌弃之色,同时嘴里冷言冷语道:“这园子里须不是藏污纳垢的所在,还请焦大人自重。” 说着,又转身对素云道:“这里的桃子怕用不得了,劳素云姑娘通禀一声,另从外面采买些新鲜水果送去栊翠庵里。” 不等素云答应,她便板着脸提着果篮飘飘然去了。 这假尼姑真会装腔作势! 焦顺瞥了眼桃花林,想着若再耽搁下去,保不齐探春又要祭出冷箭了,于是冲素云使了个眼色,笑道:“我既讨了嫌,也不好再多做逗留,走了、走了。” 说着,也大步流星的向外行去。 素云目送他远去,又偷眼看看林子,忙也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桃花林内。 贾探春咬牙从地上爬起来,先揉了揉被压疼了的良心,然后找到先前丢弃的弓箭,再用弓把挂在树上的宝剑弄了下来,最后推着放在小径的车子默默往缀锦楼赶。 因她准备谎称是骑车时摔了一跤,所以刻意留下了一身狼狈作为证据。 沿路之上探春的心情是无比沮丧,错过这回天赐的良机,再想打焦顺个措手不及可就难了,而且以那恶贼的心计,肯定会准备好以防万一的后手。 难道说,自己注定无法报仇雪恨? 那往后又该如何是好? 探春沮丧之余,又开始迷茫起来。 她原想的是杀掉焦顺之后,再择机自尽以保清誉,可现在偷袭焦顺的计划宣告破产,正面搏斗自己又万万不是那恶贼的对手。 倘若就这么拖延下去…… 二姐姐已经要谈婚论嫁了,接下来岂不就该轮到自己了? 可自己这不洁之身怎好嫁人? 除非是…… 探春脚步猛地一顿,随即抬手就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咬牙啐道:“呸~我贾探春就是嫁猪嫁狗嫁忘八,也绝不会便宜了那无耻恶贼!” 第364章 名这种东西分明是在为难我胖嗷 却说贾琏将孙绍祖旳言谈举止,一五一十学给了自家老子听,最后又忍不住嘟囔:“我就说这事儿不成,偏老爷非要……” “没卵用的东西!” 贾赦正气的吹胡子瞪眼,听他还敢在这里楞充事后诸葛,当即拍着桌子破口大骂:“姓孙的瞧不起你妹妹,你为何不当面啐他?!如今夹着黄子蔫不秋儿的跑回来,倒还有脸跟我卖嘴!” 贾琏被骂的一缩脖子,再不敢多说什么。 呵斥完儿子,贾赦便又开始集火孙绍祖:“他算个什么东西?原不过是个破落户罢了,借我的门路才当上这劳什子水师副将,如今竟然狗眼看人低,嫌弃起我的女儿来了!” 说着,他咬牙切齿的来回踱了两圈,然后断然吩咐道:“去,以你二叔的名义给王子腾修书一封,让王子腾把这囚攮的调回南边投闲置散,我看他还敢不敢猖狂!” “这……” 贾琏面显为难之色,支吾道:“姓孙的刚被调离岳父麾下,如今怎么好……再说为何要假借叔叔的名义?他们之间常有书信往来,只怕是瞒哄不过。” “蠢材!” 贾赦一瞪眼,没好气的呵斥道:“谁让你真把信送去南边儿了?你就不会拿给那姓孙的看?!这厮打三丫头的主意,显是贪图二房沾了皇气儿,如今你只说是老二得了消息立刻就恼了,说什么虎女焉能嫁犬子的, 当场修书一封让你给你岳家送去!” “那黑厮见得罪了皇亲国戚, 自是要求着咱们转圜的,到那时候……嘿嘿!” 贾赦这人说是又坏又蠢并不为过, 但那是整体评价,实际上他为了达成自己又坏又蠢的大目标,也是颇有些损主意歪脑筋的——这从他对鸳鸯步步紧逼,便可见一斑。 而听完自家老子的谋算, 贾琏下意识追问了句:“那到时候, 咱们还要不要把迎春妹妹许给他?” “哼~” 贾赦嗤鼻一声:“我的女儿岂是他想娶就娶,想推就推的?!” 说着,竖起两根指头:“至少也得两万两聘礼!” 贾琏无语,这说来说去还不是得加钱? “那儿子这就去办。” 他恭声一礼, 转身就往外走。 “回来!” 贾赦却又喊住了他, 沉着脸吩咐道:“等把信送去,你就搬到那石呆子家里住,他一日不肯卖扇子,你就一日别想回来!” “这……” “下去吧!” 见贾赦一副心意已决不容更改的架势, 贾琏也只能苦着脸告退。 等回到正院里, 他一面模仿贾政的口吻给岳父写信, 一面又吩咐小厮去石呆子家左近, 租下一套单独的小院——那石呆子家破落的几乎屋无片瓦,贾琏这样的贵公子如何住的下去? 只是这一来, 他最近好容易积攒下的百十两私房钱,就又要面临灭顶之灾了。 想到这里,他一面暗恨王熙凤歹毒,非但抄了自己的私财还断了自己的进项;一面又琢磨着该如何修复与王熙凤的关系, 好从她手里哄几个钱花用。 等写好了书信, 他正打算派人送到孙家, 自己则趁着入夜前去石呆子那儿最后努力一回——若侥幸成了, 岂不就能剩下许多挑费? 不想贾赦突然派了人来,说是石呆子的事儿不用他管了。 贾琏诧异之余,忙追问父亲是因何改了主意,这才知道原来是贾雨村方才登门拜访,听了贾赦的烦恼之后大包大揽,说是不出五日便叫那石呆子将扇子拱手相让。 ………… 是夜。 望江楼。 焦顺走进二楼包厢的时候, 孙绍祖早已经恭候多时了。 自从满月酒那日打过照面, 这姓孙的就三番五次的下帖子请焦顺吃酒, 因还没想好如何摆置他, 前几次焦顺都借故推辞了, 但这次孙绍祖专门找了云贵系将官做中人,焦顺实在抹不开情面,才不得不答应前来赴宴。 能看的出,这孙绍祖中午就已经喝了不少,从席间起身迎上来的时候还两眼通红脚底打晃。 他自己倒也并不讳言,一面作揖一面苦笑道:“让焦老弟见笑了,中午莫名其妙被人拉去陪酒, 稀里糊涂被灌的烂醉,最后特娘的竟还是我会的钞!” 说着, 他两手一摊愤愤道:“更离谱的是,我老孙到现在还不知道中午的主客到底是谁!” 对此焦顺倒不觉得奇怪,笑着打趣道:“我们京官清苦没油水, 还不就得指着你们这些地方官开开荤?如今算好的了,听说前清时,连总督巡抚进京述职都得在崇文门受一回盘剥呢。” “哈哈~” 孙绍祖哈哈一笑:“俗话说吃亏是福, 我倒不怕被人当冤大头,就怕耽误了晚上和老弟这顿酒——为了不出丑,我方才可是连灌了三碗醒酒汤!” 说着,又抬手相让:“请。” 这包厢颇大,约莫有两丈见方,餐桌摆在东半侧,西半侧是个小小的舞台,如今并无半个优伶在场,只丁不丁八不八的摆着两张屏风。 等两人分宾主落在了坐,那孙绍祖微微前倾身子,红着眼睛陪笑道:“老弟,荤素我都已经备下了, 不知你是要热闹些, 还是……” “还是清净些才好。” 焦顺原也是喝惯了花酒的,自己那小公司里还专门养了陪酒的女公关, 只是近来家中美婢环绕, 隔三差五还能去大观园里打打野食,对这些庸脂俗粉自然就不大看得上了。 尤其这年头也没有小雨伞保护,倘若沾染上什么岂不悔之晚矣? 见焦顺要清净,孙绍祖也没有多劝,两人推让着各点了八道菜,又要了一份冰镇酸梅汤一份四鲜丸子汤,放下菜单正想闲聊几句,不想孙绍祖的亲随突然敲门进来,附耳对他说了些什么。 孙绍祖登时皱紧了眉头,强笑着冲焦顺告罪一声,跟着那亲随出了包厢。 片刻之后,他又满脸晦气的折了回来,不等落座便用力拍打自己着的脑门道:“唉~果然是醉酒误事、醉酒误事啊!” 焦顺因不清楚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没有急着搭腔。 谁知那孙绍祖竟是半点也不见外,径自从袖筒里摸出封信来,递给焦顺道:“老弟且帮我瞧瞧,看这事儿该如何转圜才好。” 焦顺原本还想推辞,可看到落款竟是‘弟、存周’三字,不由也生出了好奇心,于是接在手里抽出信纸抖开了一目十行瞧了个大概。 看完之后,他不由诧异的抬头看向孙绍祖:“孙将军是因为什么得罪了二老爷?” “这……” 孙绍祖苦着脸挠头道:“实在是中午喝糊涂了,才在琏二爷面前说了几句胡言乱语,错非是见了这信,我自己都给忘了个干净!” 说着,便将自己拒绝贾赦许婚,又妄图高攀二房三姑娘的事情说了。 呸~ 凭你也想做我焦某人的连襟? 焦顺听完之后心下暗暗冷笑,这哪里是酒后胡言,分明是酒后吐真言! 他板着脸将那信推回孙绍祖面前,反问道:“不知孙将军打算如何解决此事?” “唉~” 孙绍祖用满是黑毛的大手压住信纸,苦着脸道:“为今之计,我老孙怕也只有再次负荆请罪了!” 怕是负金请罪才对吧? 焦顺早已看出这封信不是贾政的手笔,再加上又刻意送到了孙绍祖手中,这背后的用意不问自明。 貌似原着当中,贾迎春就是嫁给了这厮,还有个什么中山狼的典故,显然在夫家过的并不怎么好【这里焦顺记得不大清楚,实则迎春过门不满一年就被孙绍祖折辱死了】。 虽说焦顺不喜迎春的性格,可两人到底也曾暗通款曲过,这不念僧面念佛面的,又怎忍心看她重蹈覆辙? 当下便佯装仗义道:“罢罢罢,谁让是小弟赶上了呢,我改日亲自带将军去存周公面前请罪就是!” 贾赦既想借贾政的名头逼迫孙绍祖低头,那他干脆就把事情捅到贾政面前,看这兄弟二人如何掰扯。 孙绍祖闻言喜形于色:“多承老弟高义!若得见存周公当面,不管事情成与不成,我这里都有厚礼相谢!” 他原想着继续走贾赦的门路,毕竟贾政一直告病在家,他就算想攀也攀不上。 如今得了焦顺的许诺,却那还管什么贾赦不贾赦的,若能借机和二房这一家子皇亲国戚拉上关系,便倾家荡产的也值了! 有了这一层在,两人接下来自然是越说越投机。 当然了,彼此究竟有几分真心,恐怕就只有天知地知了。 等到酒酣宴散。 且不提焦顺辞别了孙绍祖,如何返程归家。 却说此时那荣府后门外的墙根儿底下,也早有两人提着大包裹小包裹恭候焦顺多时。 这两人不是别个,正是省亲归来的陈万三与李庆。 陈万三靠着墙满脸麻木一言不发,李庆则是片刻闲不住,一面来回踱步一面嘴里碎碎念个不停。 他一会儿抱怨:“这到底什么时候回来?那看门的狗才不会是骗咱们的吧?” 一会儿又艳羡:“等我以后做了大官儿,也要在外面花天酒地!” 一会儿又泛酸:“我听说焦大人以前也是这府里的奴才——乖乖,到底是国公府,连个奴才都能当官儿,要是托生成小公爷,岂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当宰相了?” “别胡说!” 这时陈万三终于忍不住呵斥了一声,随即便又默然垂首。 “谁胡说了?” 李庆不服的凑到他身旁,待要争辩几句,见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又忍不住叹道:“要莪说你就是自寻烦恼,不就是几个穷亲戚吗?要么找厂里说一声,能收的都收下;要么你闭门谢客,躲着不见他们就是了!” 陈万三抬头看了眼李庆,再次默默低下了头。 李庆翻了个白眼,正要再劝几句,忽见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了荣府后门,他忙拉了陈万三一把,道:“快,是焦大人回来了!” 说着,自顾自整理了一下衣袍,大步流星的迎向了马车。 陈万三也学者整理了了一下,却是犹豫了许久,才慢腾腾的跟了上去。 此时李庆早已经在车前自报了家门。 这阵子登门拜访的工读生也有那么七八个了,焦顺自然也不会觉得意外,当下挑帘子下了马车,和煦的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们两个,怎么样,这阵子在安定门钢铁厂可还习惯?” “承蒙恩师挂念!” 李庆见焦顺态度亲切,忙顺杆爬的改了称呼:“旁的到还能习惯,就是那么大的钢铁厂,我们两个都怕管不过来,趁着万三家里让给您捎些土产,就想跟恩师您再取取经。” 焦顺哈哈一笑,却不置可否,而是将目光转到了一旁畏畏缩缩的陈万三身上,笑道:“你上台时那一跤我至今可还记忆犹新呢。” “这、我……” 陈万三听他提起自己的糗事,一时期期艾艾的张哄了脸。 李庆忙搡了他一把,催促道:“傻愣着干嘛?还不快见过恩师!” “见、见……” 陈万三急忙作揖,磕磕巴巴的道:“见、见过焦大人。” 李庆在一旁直翻白眼,私底下这厮‘老师’不离口,如今见了面反倒叫不出来了。 好在焦顺也没跟计较这些,招呼两人道:“这里不是说话的所在,走,去我家里坐坐。” 李庆巴不得如此,忙提着礼物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陈万三则是有些垂头丧气,闷闷不乐的跟在二人身后。 等在东厢分宾主落座,香菱上来奉茶的时候,两人都忙低下头不敢看,只是一个老实盯着自己的脚尖,另一个却是眼珠滴溜溜乱转。 香菱退出去之后,焦顺甫一问起钢铁厂的情况,那李庆便滔滔不绝,他总共也不过才去了半个多月,却已经把钢铁厂人事构成摸查清楚,提起厂领导的品性癖好来,也是如数家珍一般。 更难得的是,他竟还能从几个方面论证出,焦顺设立纠察队是如何的高瞻远瞩。 不得不说,这厮当真是个混官场的材料。 只是当焦顺问起筹建纠察队的具体事务时,李庆一下子就卡了壳,随即忙往陈万三身上推:“这事儿是万三主抓的——万三,你快跟恩师说一说。” 谁知陈万三在他的催促下缓缓起身,却又在他疑惑的目光中,慢慢走到了正中央屈膝跪倒,垂头丧气的道:“老师,我、我不是干这个的料,您还是让我回紫檀堡熬胶吧。” “你胡说什么呢?!” 李庆腾一下子挑起老高,迈步到了陈万三身边,冲焦顺赔笑道:“大人,他不是这个意思,您千万别听他胡说八道!” 一时情急,他倒忘了用‘恩师’称呼。 焦顺扫了李庆一眼,再看看地上的陈万三,淡然道:“让他自己说,仔细说。” 第365章 多少事皆因利起 事涉黄白之物,邢氏自然不可能不关注前院的进展,故此等见了焦顺之后,她急不可待的屏退左右,便一叠声的质问焦顺为何不要那两千五百两的利钱。 盖因先前两人就商量好了的,只要贾赦肯还钱,焦顺就会拿出一部分作为抽头给邢氏,虽然因为孙绍祖横插了一杠子,这件事情上邢氏其实并没有帮上什么忙,但这并不影响她惦记自己的抽头。 那可是两千五百两啊! 即便是按照十抽一来算,也能多赚两百五十两;若是十抽二,那就是五百两;要十抽三…… 她这里还在计算自己到底损失了多少,就见焦顺二话不说递过来一叠银票,邢氏虽不明所以,却还是下意识的接过来飞快点清了数目。 “两千五百两?” 她心中一动,抬起头满怀期待又有些不敢相信的问:“这、这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 焦顺伸手揽住邢氏的腰肢,与她摩肩接踵的挤进一张官帽椅,边耳鬓厮磨边笑道:“你连人都是我的了,我难道还能亏待了你不成?” 一句话顿时让邢氏心花怒放情动不已。 真要说起来,她也不是那没见过世面的人,莫说是两千五百两,便两三万两的进项也曾经手过几次。 可那到底只是过路财神罢了! 府里都说出入银钱一经她手,就要被她扒皮似的克扣,却不知道她费尽心思苛敛来的财货,到最后几乎全都给贾赦填了窟窿。 先前还好,填完窟窿好歹还能剩些花用。 可这两年贾赦愈发恣意妄为,便把她卖了都不够填那无底洞的! 而对比贾赦一味的索取,焦顺的大方自然就更显得弥足珍贵。 邢氏美滋滋的将银票拢在袖子里,探头就要主动献吻,焦顺却微微偏头避过,嘿笑道:“你若能坏了这桩婚事,剩下的两千五百两我也一并给你,如何?” “这……” 邢氏为难的皱起眉头,支吾道:“这老爷定下的事情,我如何能……” 说到半截,她突然想到了什么, 嬉笑道:“你要是不舍得便宜外人, 干脆我助你盗了二丫头的元红如何?左右凭她那怕事的性子, 到时候肯定不敢声张出去。。” 果然是最毒妇人心! 先前好歹还是奔着婚配去的,如今竟随随便便就要卖掉迎春的贞洁之身。 不得不说,面对邢氏这恶毒的提议, 焦顺有那么一瞬间的心动。 但他毕竟还是没有渣到如此程度,探春那次属于主动往枪口上撞, 而迎春虽也有袖手旁观的行径, 可到底罪不至此。 按照他模糊的记忆, 迎春嫁到孙家之后过的并不如意,倘若再一早失了贞洁, 还不得被那孙绍祖给活活虐待死【其实原着里就被虐待死了,只是焦顺记得不甚清楚】? 想到这里,他忍痛拒绝道:“罢了, 就当我没说过这事儿吧——我不便在你这里久留, 咱们来日方长。” 说着, 又将随身携带的欠条给了邢氏。 邢氏原还想劝说几句, 好把那剩下两千五百两赚入囊中,可也担心焦顺待久了会惹得贾赦起疑, 于是只好恋恋不舍的将焦顺送了出去。 ………… 与此同时。 贾母也正与贾赦当堂对线。 这次贾赦可不像当初寿宴时那般恭顺,面对贾母气急败坏的指斥,他不以为意的站在当中微微躬身道:“母亲若是生气, 要怎么罚我,我都认——可儿子毕竟也是年过半百的人了, 府里的事情我插不上手也还罢了,难道连自家女儿的婚事都做不了主了?” 见他不卑不亢的, 还暗中指责自己偏心二房,不肯把荣国府的家务交给他处置, 贾母气的狠狠一顿拐杖,骂道:“孽障!我什么时候说你不能做主了,我是怕这件事传出去沦为笑柄!” 贾赦依旧满脸的混不吝,哂笑道:“嘴长在别人身上,要怎么说是他们的事儿,咱们如何管得了?再说若成日里听风就是雨的,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顿了顿, 他又继续道:“何况如今消息也已经传出去了,即便是我听母亲的吩咐退掉这门亲事,该有的风言风语也一样少不了,届时儿子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赔了夫人又折兵?” 贾母一时沉默了。 她倒不是被贾赦这些歪理给说服了,而是看出了贾赦对这桩婚事的坚决态度,说到底,婚姻大事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她作为祖母自然可以提出异议,但要越过贾赦这做父亲的直接做主,就显得不那么合适了。 除非事关荣国府的危急存亡,又或是涉及国仇家恨——但孙绍祖堵门骂街一事,显然还上升不到这个高度,尤其是在当事人贾赦完全不在乎的情况下。 再加上前阵子,贾母才刚因为鸳鸯驳了他的面子,如今若再越俎代庖…… “大伯。” 宝玉在一旁见贾母迟迟不开口,登时就有些急了,忍不住跳出来道:“那孙绍祖只怕不是二姐姐的良配,还请大伯三思, 千万不要……” “哈哈。” 贾赦哈哈一笑,打断了贾宝玉的话,不屑的反问:“你觉得什么叫良配,相貌堂堂?文采风流?画眉之乐?大伯我今儿教你个乖, 能让女人穿上翟衣的才叫良配!” 说着, 挺起胸膛傲视全场。 贾宝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明白这话是连自家老子一起鄙视了。 因为这翟衣是一二品命妇才能穿的礼服,整个荣国府里除了老太太之外,也就只有邢氏一人有此殊荣——命妇的封赏只看丈夫和儿子的官爵,故此元春虽是当朝贵妃荣宠至极,王夫人的命妇品阶却也只能按照丈夫的来。 事涉父母,贾宝玉有心要反驳,然而如今面对的毕竟是长辈,平时的那些歪理邪说不好拿出来对线,可若论正经道理又盖不过贾赦的官方标准,一时急的面红耳赤张口结舌。 贾赦见他这样子又是一笑,等了片刻见老太太依旧没有开口,便躬身道:“家中还有娇客在,母亲若是没什么吩咐,儿子就先回去应酬了。” “唉~” 贾母重重叹了口气,无奈的摆手道:“罢罢罢,我是管不了了,只要你以后不后悔就好。” 贾赦难得在母亲面前占了上风,又顺势踩了贾政两脚,正满心的志得意满,那里会在乎什么以后不以后的? 当下腆着肚腩雄赳赳的出了门。 到了外面他突然想起自己先前许下的承诺,便喊过随行的秦显吩咐道:“去告诉贾琏,让他安排好明儿在锦香院酒席,姐儿曲儿都要最好的,若差了半点我唯他是问!” 秦显忙恭声应了,四下里去寻贾琏传话。 却说贾琏因鄙夷贾雨村假公济私,为了几柄扇子诬陷石呆子入狱,险些害了对方的性命,所以在贾赦面前说了几句嘴,结果就被父亲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借故从东跨院里出来之后,仍是满心的不痛快,于是便琢磨着要去外面消遣消遣——最近他刚得了孙绍祖两千两银子,所以又有了挥霍的本钱。 只是还不等往外走,迎头就撞上了王熙凤和平儿主仆。 若放在前阵子,贾琏肯定装作没看见一样转头就走,可最近因为缺钱的日子实在难熬,他正试图与王熙凤重归于好,以便讨要些日常零花救急。 如今虽得了未来妹夫的接济,但为了以后着想,也不好就此前功尽弃。 于是忙满面堆笑的迎了上去,围着王熙凤嘘寒问暖逢迎拍马。 要说王熙凤虽然性格外向泼辣,骨子里实是个传统守旧的,先前劝因对贾琏彻底失失望,怨愤之下这才起了外心,可也一直没有付诸实践。 如今见丈夫迷途知返,哈巴狗儿似的围着自己转,那心里自然而然的就软了大半,板着脸听他说到口干舌燥,忽就噗嗤一笑道:“二爷近来成日里不着家,不想倒在外面历练出一副好口舌——若让外人听了,只怕还以为你是在跟太太说话呢。” 后面丫鬟听她言语间自比贾琏的母亲,忍不住也跟着笑了出来。 王熙凤回头扫了眼,后面登时偃旗息鼓,她顺势吩咐道:“平儿,我有些话要跟二爷说,你带着人去二门鹿顶内候着,有什么事情能办就办,办不了等下午再禀给我就是。” 平儿看不出喜怒的恭声应下,便领着丫鬟婆子们径自往二门去了。 眼见左右无人,王熙凤又对着贾琏似笑非笑的一抬手,贾琏立刻识趣的上前挽住,卑微讨好的如同是宫里的小太监。 夫妻二人就这般双双回转家中。 沿途贾琏专捡些趣事来说,直逗的王熙凤花枝乱颤,时不时四目相对,脉脉含情的似是又找回了往日的踪影。 等到了家中。 王熙凤一面嚷热,让人送了两盆冰来;一面顺势歪到了炕上,用嫩葱似的指头撩开襟摆,露出玉琢也似的锁骨和大片白腻,两条匀称的长腿交叠摩挲,轮替着蹬掉了脚上的绣鞋。 眼见她手托香腮、轻咬贝齿,一双丹凤眼似是蒙了层雾水,又闪着多日不见的异彩,贾琏便知自己连日来的努力没有白费,终于迎来了‘复合’的最后阶段。 能不能从哄出银子在此一举! 贾琏忙也装出动情的样子,三下五除二的扒了外套,嘴里说着‘果然热的紧,我帮你宽松宽松’,顺势就要往床上爬。 谁知一条腿刚放到床上,不想突然就有暖香袭面而来,却是王熙凤翘起一条长腿,用脚尖抵住了他的鼻尖。 贾琏以为她是在主动调情,不由的大喜过望——他先前与王熙凤闹矛盾,有很大原因就是因为王熙凤古板被动,不肯学外面那些风尘女子配合自己取乐。 不想冷战了这许久,这婆娘倒给了自己一个惊喜! 看来她这久旷之身也是憋的狠了。 下意识的抽动了一下鼻翼,嗅着王熙凤足上传来的暖香,贾琏原本装出的冲动瞬间化虚为实,不闪不避的拿鼻子拱着那脚尖继续往床上爬。 “啊!” 王熙凤明显有些猝不及防,惊诧的低呼了一声,忙把脚往下移顶在了贾琏的咽喉上。 这下贾琏再不能寸进,两只膝盖跪在床上,后臀却仍在床外,姿势别扭的嘿笑道:“娘子且让为夫上了床,咱们再搭弓架炮不……咳!” 从青楼里学来的荤话还没说完,王熙凤脚上就突然一发力,差点没把贾琏从床上踹下去,那些便宜话自然也都化作了咳嗽。 “咯咯咯~” 王熙凤珠落玉盘似的笑了几声,媚眼如丝的道:“急什么,你先前背着我干了多少腌臜事儿,难道就这么轻易揭过了不成?” 贾琏这才知道她不是在调情,而是要先盘一盘旧账,心下暗骂这妇人忒也煞风景,嘴里却赔笑道:“我不是早就已经改了么?娘子若还有什么吩咐,我一并都照办就是了!” “这可是你说的!” 王熙凤一骨碌爬起来,目光灼灼盯着贾琏道:“我听说二爷刚得了一笔银子,却不知准备交多少家用?” 贾琏闻言登时色变。 他之所以伏低做小,想要跟王熙凤重归于好,为的就是从凤姐儿这里哄些好处,谁成想便宜没讨着,自己刚得的银子反倒被这凤辣子惦记上了! 这他如何肯依? 先是僵着脸推说绝无此事,被王熙凤点出时间地点数目之后,又借口说是这银子是孙绍祖托自己办事的本钱,万万不能挪作他用。 王熙凤自然不信。 一来二去,方才还柔情蜜意的小夫妻又彻底撕破了脸! 贾琏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脚踢飞了脚踏上的绣鞋,指着王熙凤的鼻子骂道:“好个贪婪无度的泼妇!先前你断了爷的进项,爷还没跟你算账呢,如今你竟还有脸跟我讨家用?!你真当自己这身子金镶的不成?如今我实话告诉你,若不是为了你手里的体己,二爷都不稀的瞧你这夜叉星一眼!” 说着,捡起自己的衣服胡乱套上,咬牙切齿夺门而出。 王熙凤见状一面嚎啕大哭,一面攥着拳头狠命的捶床。 她为了凑足那五万两银子,早已经掏空了家底,甚至还从内外公账上挪用了不少,方才向贾琏讨要家用,一是被逼无奈,二来也是想考验一下贾琏。 原想着只要贾琏答应下,便身也依他、心也依他,再把那稳赚不赔的买卖告诉他,谁成想却引出了这么些狠心的肺腑之言! 外面丫鬟听到动静,战战兢兢的前来询问。 王熙凤一概不理,直掩面哭了小半个时辰,这才咬牙吩咐道:“去、去把平儿给我找来!” 等丫鬟领命去了,她又发狠似的自言自语:“平儿还值那许多,你又怎知我不是金镶的?!” 第366章 画下完美的句号 听说贾琏和王熙凤又在家闹了一场,平儿心中竟是半点都不觉得讶异,反倒有种靴子落地的轻松感。 贾琏虽然在王熙凤面前极力装出悔不当初的样子,却并不曾在她面前过多遮掩,故此平儿早就料到这夫妇两个是貌合神离,且日活多半还会闹翻。 只是平儿依旧没想到,这一刻会来的如此之快。 虽不知这时候王熙凤急着找自己回家做什么,但她还是立刻把手上需要处理的差事交托给了林之孝家的,然后出了二门外鹿顶内的小厅,匆匆往家里赶。 谁知还没走出多远,迎头就撞见了同样风风火火的鸳鸯。 “你们奶奶呢?” 鸳鸯见了平儿,便忙拉着她道:“老太太被大老爷给气着了,中午连口水都不肯喝,偏宝玉又赌气回了——所以我想请二奶奶过去开导开导,好歹别闹出什么来!” 平儿闻言却忍不住反问:“这么说二姑娘的事情已经定下来了?” “唉~” 鸳鸯叹了口气,看看左右无人,这才压着嗓子道:“原以为咱们这些做奴婢的身不由己,谁成想连二姑娘都难逃这样的结局。” 平儿轻轻在她腰眼上捅了捅,戏谑道:“别人说这话倒还罢了,你也说这话?难道那洞房花烛还不趁你的意?还是嫌焦大爷这阵子没来找你……” “呸~” 鸳鸯红着脸啐了一口,针锋相对的道:“再怎么,也比不上你这五万两银子的宝货!” 两人笑闹了一阵子,平儿这才正色道:“他倒不是不惦念着你,不过这阵子邢姨娘就快生了,晚上他不得空, 偏你白天又不得空……” “说这些做什么, 倒好像我是什么醋坛子似的!” 鸳鸯再次没好气的打断了,顺势把话题转回了正轨:“说这半天, 你们家那位醋坛子呢?” “怕是叫你白跑了一趟。” 平儿微微摇头,无奈道:“二奶奶跟二爷刚又闹了一场,如今正在家里等着我去开导呢,哪里还能去开导老太太?要不你干脆到园子里, 把太太和薛姨妈请了来。” 得知王熙凤自顾不暇, 鸳鸯只好转去了青堂茅舍,又在堂屋门口足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才被放进去。。 把事情跟王夫人薛姨妈一说,二人忙结伴去了贾母屋里,使出浑身解数想要逗老太太开怀。 当着薛姨妈的面, 贾母到底不好学小孩子似的使性子, 便在鸳鸯的劝诱下勉强用了小半碗八珍饭,然后便放下汤匙连连摆手道:“不成了,今儿实在是吃不下——剩下的也别糟践了, 快拿去喂给外面的鹦鹉八哥们。” 等鸳鸯服侍着她擦嘴净手,又端着那半碗饭去了外面,贾母坐正了身子,对王夫人道:“不管怎么说,二丫头如今也算是定下了,宝玉的事情你又是怎么盘算的?” 她原本更希望宝玉和黛玉凑成一对儿,可又因黛玉的身体状况一直下不了决心,结果这木石前盟自己闹了生分, 大半年了都不见有所缓和, 老太太就渐渐熄了这门心思。 现如今贾母对金玉良缘也早就没了抵触心思,故此才会主动提起此事。 王夫人忙把和薛姨妈商量好的章程大致讲了一遍:等过了中秋, 薛家就搬去紫金街老宅, 届时再花个把月时间安置,等一切妥当了就开始正式议亲。 时间约莫就定在九月底、十月初的样子。 贾母听完之后微微颔首, 又道:“前儿听吴氏说, 顺哥儿打算明年春天就和云丫头完婚, 我原还觉得有些仓促了, 如今想来,咱们家倒也该有桩喜事冲一冲了。” 听到‘冲一冲’三字, 王夫人有些不自在的拧了拧身子,老太太这话虽没有点明, 但却显然和她中邪一事有关。 其实她也不是不能理解,当初荣国府因此丢尽了颜面,贾政更是因此怒气攻心直到现在病情也不见好转,凡此种种,贾母这做婆婆的明面上虽不曾说什么,暗地里又怎会一点埋怨都没有? 可理解归理解,心中的委屈和不甘却是一点都没有少,当初若不是受贾政冷落,自己又怎会选择剑走偏锋?又怎会闹出那样的丑闻? 如今贾政纵容赵姨娘住进了堂屋里, 对自己这个正室不闻不问,倒好像一切都是自己的错似的。 王夫人暗暗咬了咬牙, 却也只能强笑道:“老太太说的是,如今两个孩子年纪也够了,若不然咱们也定在明年春天?” “倒不用那么急。” 贾母摆摆手, 慢条斯理的道:“比二丫头早上十天半月就好。” 王夫人这才明白了婆婆的真正用意,原来是想用贾宝玉的婚事,遮盖住迎春出嫁带来的舆论——贾薛两家的婚事自然是大大操办的, 但孙绍祖那边儿既是续弦,尽量低调些也符合常理。 王夫人心下愈发不快,虽然娶亲不比嫁女儿,并无什么骨肉分离之痛,早一点晚一点都没什么影响,可拿自己宝贝儿子的婚姻大事为别人‘做嫁衣’,总让她心里头有些不舒服。 于是又稍坐了一会儿,她便带着薛姨妈主动告辞回了大观园里。 ………… 返回头再说平儿。 与鸳鸯分别之后,她急忙回到家中,原以为王熙凤必然是怨天尤人的样子,谁知进门却见这凤辣子好端端的坐在梳妆台前,正对着镜子补妆描眉。 平儿愣了一下, 趋前两步正要开口, 忽听王熙凤头也不回的吩咐道:“你去知会焦顺一声, 就说我下午要见他。” 声音不大,语气也十分平常, 却隐隐透着几分决绝。 平儿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小声询问道:“是把他叫到家里来,还是……” “让他自己选地方。” 王熙凤慢慢回身,迎着平儿的目光一字一句的道:“选个不会被人打搅的地方!” 这一下彻底坐实了平儿的揣测。 说起来当初因不想看到两人争斗,平儿确实曾想过要撮合二人来着,可如今幻想中的事情走向了现实,她反倒忐忑起来。 支吾着劝道:“奶奶如今正在气头上,要不要等过几日冷静了……” “不!” 王熙凤断然道:“就是今天下午,你告诉他,过时不候!” 说着,又转回身继续梳妆打扮。 平儿暗叹一声,也只能默默退出了卧室,径往焦家传信。 彼时焦顺刚用完午饭,正搂着邢岫烟畅想些儿女事,忽然听说平儿登门拜访,便对邢岫烟道:“你自在这里歇着就是,我去西厢里见她。” 说着起身到了外间,领着平儿和玉钏去到了西厢房。 等到了西厢房里,玉钏斟好了茶便乖巧的退了出去,焦顺脸上严肃的表情登时一松,嬉皮笑脸的就要往前凑。 平儿忙后退了半步,急道:“二奶奶又和二爷闹了一场。” 焦顺正想说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又听她继续道:“二奶奶气急之下,要约你下午见上一面。” 焦顺愕然,瞠目结舌道:“姐姐是说……她这是要……” “应该就是你想的那样。” 平儿点点头:“她说让你选个不会被人打搅的所在,还说过时不候。” 这可真是意外惊喜! 焦顺原本还因为良心发现,错过了迎春的元红而遗憾,不想王熙凤竟主动送上门来了。 他难掩亢奋的来回踱了两圈,首先想到的就是梨香院后面的山洞,这可是他几度定情的洞天福地,第一次与李纨也是在此,如今再把王熙凤约过去,这大奶奶二奶奶岂不就团圆美满了? 只是…… 如今那处所在被圈进了大观园里,他最近两次白天进出还是托了宝玉的福。 若换成晚上倒是畅通无阻,偏偏王熙凤约定的是下午,这就有些麻烦了。 刨除大观园的话,还有两处现成的所在可用,一是宁国府的小跨院,二是来家在宁荣巷的旧居。 可前者必然会暴露他和尤氏的奸情,在没有彻底拿下王熙凤之前,焦顺可不敢冒这种风险。 至于后者…… 王熙凤毕竟是荣国府有数的体面主子,在家还好说,要是出府必然是前呼后拥,又怎么可能逼得开旁人的耳目? 正左右为难之际,忽听平儿在一旁感叹道:“你当初给她做家奴时,只怕万没想到会有今日吧?” 这话却陡然点醒了焦顺,让他想到了一个僻静,又别有一番寓意的地方! 他兴奋的停下脚步,却不急着说出私会的地址,而是拥着平儿好一阵耳鬓厮磨,直到将平儿心里那不多的醋意全都消磨干净了,这才含着她银元宝似的耳朵说出了一个所在。 平儿听了美目圆睁,愣怔了半晌这才在焦顺胸口搡了一把:“亏你也想的出来!” 送走平儿之后。 焦顺便迅速的行动起来。 先是杀奔宁国府里,借了银蝶做幌子,又从小跨院的后密道去了西角门处。 等银蝶调开守门的婆子,焦顺便通过西角门悄默声的摸进了私巷里,然后掩着私巷一路向东,来到了久别的故地——锅炉房。 他是隆源二年九月里穿越到这方世界的,在家养了一个多月之后,就被安排在锅炉房里做工,而正是在锅炉房做工的这段时间里,他才渐渐褪去了初来乍到的浮躁,真正的融入了红楼世界。 那时候他还姓来不姓焦。 焦顺掏出刚刚向尤氏讨来的钥匙,打开大门满是感怀的走进去,正中的锅炉房依旧是灰蒙蒙的,北面椎场上依旧堆着些碎煤渣,南墙下的八口巨缸也丝毫没有变化。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在这里,他曾不止一次暗暗对天发誓,必要用尽一切手段摆脱奴籍的束缚。 在这里,他时常裹着沾满煤灰的破棉袄,畅想着日后娶宝钗还是娶黛玉为妻。 在这里,他遇到了这一世的第一个女人,也是至今还充当重要工具人的杨氏。 在这里…… 他即将为自己短暂的家奴生涯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以刁奴骑主的方式来完成! 焦顺打开锅炉房的门,打量了几眼不再轰鸣的水泵,然后展开手里拎着鹿皮褥子,毫不在意的摊开在满是黑灰的墙角。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充满恶趣味的想在上面偷偷撒些煤渣,好将当初高高在上的二奶奶由里到外的污染。 不过考虑到这毕竟是头一回苟且,若为了这些事情因小失大,岂不悔之晚矣? 故此也只能遗憾的放弃了这个想法。 简单的布置好场地,焦顺重新又回到了门口,抱着肩膀斜依在门框上,一如两年零九个月前那样慵懒的晒着太阳。 不过…… 这大夏天的太阳和冬天的太阳差距着实有点大。 热也就罢了,还晃的人两眼发花。 就在焦顺考虑要不要去里面纳凉的时候,大门口再次传来的动静。 焦顺的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人却并没有急着动作。 毕竟现在还不能百分百确定来的就是王熙凤,如果是别人意外发现锅炉房没落锁,他站在这里也能用缅怀过去的理由搪塞过去。 不过并没有发生这样的意外。 随着一阵细碎的动静,穿着轻纱长裙的王熙凤准时出现在了大门口,两人四目相对,王熙凤蹙眉抱怨道:“为什么选在这里,真是脏死了!我……” 焦顺却半句也没听进去,他眯着眼睛,打量着站在阳光里的琏二奶奶,脑海中不自禁的浮现出了,当初头一次被母亲带去报夏小厅里拜见王熙凤时的情景。 那时她不苟言笑的坐在罗汉床上,身上同样是撒满了阳光,神圣、威严、美腻,就像是一尊不容侵犯的观世音菩萨。 那时,他还是个卑微的家生子奴才,因一时不慎看呆了,回去还被母亲数落了好久。 那时,她离自己的距离比现在要近得多,却又恍似在天边一样难以触及。 而现在,她离自己更加遥远,却又变得触手可及! 这一刻的日头正盛,却热不过焦顺心下蓬勃燃烧的征服欲! 他迈开腿一步、两步、三步,脚下越走越快,迎着王熙凤逐渐错愕的目光,抓起她猛的往肩上一扛,就像个无法无天的山大王一样,将这荣国府里最煊赫最张扬的女主人,拖进了阴暗肮脏的锅炉房里! 第367章 王熙凤徜徉余韵、邢岫烟初提兼祧 事后。 焦顺打开自己随身带来的食盒,从里面拿出条干净毛巾来,半拖半抱起仍在失神当中的王熙凤,替她从头到脚擦试了一遍。 本想顺便给凤姐儿穿好衣服,可她两眼茫然不住的喘息,身子更如同面条似的,任凭焦顺怎么扶正了,一撒手就往那湿漉漉的褥子上出溜儿。 无奈,焦顺只好选了个稍微干燥的所在,放任她躺下回身。 啧~ 虽说因为身份环境,再加上刁奴欺主的buff加成,自己比往日狂野了许多,可这琏二奶奶好歹也是熟透了的妇人,又曾为贾琏诞下一女,按理说总该比尤氏强韧些才对,谁成想却面团也似的嫩软,经不起搓揉。 焦顺一面得意洋洋的回味,一面擦干了身子穿好了衣服,等周身收拾的紧趁利落,回头再看王熙凤时,却见她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又出了一身细密的香汗。 焦顺一时都怀疑她是不是有什么隐疾了,不过仔细检查了一番,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应该只是久不经历练, 一下子刺激过头了。 这样子倒也不是没办法给她穿好衣服, 可就怕不小心沾染上什么看,到时候可没处淘换去。 于是焦顺用毛巾裹住了她的胸腹, 又把食盒里的东西挨个摆在了先前用来擦身子的毛巾上,然后也不管王熙凤听不听得见,附耳交代几句,便拎着食盒去外面找平儿分说了。。 王熙凤脑袋里一片空白, 直到目送焦顺消失在门外, 这才猛地一下子坐直身子,茫然的扫视着四下,渐渐也回过神来。 他就这么走了?! 王熙凤下意识想要站起来,但脚下打滑双腿又酸软, 试了几次竟没能成功。 她气的在那褥子上用力一拍, 心道自己原是和贾琏赌气,想要证明一下自己的魅力来着,谁成想…… 当然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也算是达成了目的,甚至是超量达成了目标。 问题是她起初设想的计量单位,可不是那等污浊之…… “呸!” 王熙凤红头胀脸的啐了一口,不经意间扫到一旁摊开的毛巾上,整整齐齐的摆着卷起来帕子、毛巾、补妆用的便携脂粉包、梳妆用的小镜子小梳子、甚至还有遮掩气味用的香包。 这狗东西倒真是熟稔的很! 可见平常没少做这样偷香窃玉的勾当! 说起这个‘狗’,就忍不住想起先前被他摆置成…… “呸~” 王熙凤又啐了一口,还不等彻底将那恼人的画面赶出脑海, 就见平儿快步走了进来。 王熙凤下意识想捡起滑落到腿间的毛巾遮掩身子, 可一想到在平儿面前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便没好气的喝问:“焦顺人呢?” “已经走了。” 平儿说着, 上前轻车熟路的拿了毛巾帕子, 扶起王熙凤开始从头到尾的擦拭。 王熙凤恨的牙根痒痒,不住嘴的咒骂焦顺。 平儿也不帮焦顺辩解, 默默服侍她穿好了衣服, 又踩着那毛巾了蹬上了鞋袜。 俯下身想要卷起那褥子, 却发现一面水漫金山, 一面又沾染了不少煤灰,实在是不好拿, 更怕被谁看出蹊跷来。 “什么好东西?” 王熙凤见状没好气道:“你看看有没有标识,若没有, 把它扔了就是!” 平儿小心把那褥子揭起来打量,见款式和焦顺平常用的不大一样,又不是荣国府常见的款式,便猜到应该是从东府里拿的。 王熙凤扫见那皮褥子上滴滴答答的直往下淌,本就红涨的脸上更是火烧一般,忙半是遮掩半是抱怨道:“这鬼地方忒也闷热,站着不动都能出一身汗,顺哥儿这狗东西只怕是故意报复我!” 说到这个狗字,就…… 呸! 眼见平儿把那褥子丢到了锅炉后面, 王熙凤便让她扶着自己往外走。 出门之后,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已是傍晚时分。 这狗…… 呸~ 这贼杀才真能折腾! 王熙凤咬牙切齿的腹诽了几句, 突然心下又起了疑,嘟囔道:“人是咱们调开的,他又是打哪儿进来的?倘若被人拿住短处……” 说着, 又忍不住后悔起来。 怕被人发现是一回事,但最主要的是,白把这身子让那焦顺糟践了, 却竟一句正经的要求也没来得及说。 也亏是到了傍晚。 主仆两个一路上走走停停,好歹是避开了别人的耳目。 等回到家中,王熙凤往床上一趟,只觉四肢酸麻、膝盖青肿,身上竟是无一处不疼,恍似都要散架了一般,偏内里却又莫名的慵懒舒泰,直如被贯通了奇经八脉。 脑海中关于失神前的记忆,也不由自主的重新浮现出来。 “呸~” 她牙碜似的啐了口,忍不住侧头看向平儿,阴阳怪气的道:“怪道你素日里这么偏着他。” “也不是因为这个。” 平儿自然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先是笑着摇头否定了,见王熙凤满脸不信,又改口道:“至少不全是因为这个,要说顺哥儿其实也是个花心的,但对身边的女人小意体贴,便宝玉也未必能比的……” “嘁~” 王熙凤嗤鼻一声打断了她的话:“他肯拿身家换你, 你自然觉得他比谁都好——依我看,就是个土匪强盗,若不然哪有刚见面就……哼!反正我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 说着,伸腿想用脚趾去捅平儿的腰眼,结果不小心牵动了痛处,当即又龇牙咧嘴的把两条长腿摆成了花括号。 平儿掩嘴直笑。 王熙凤便咬牙骂道:“没良心的促狭鬼,瞧我养好了怎么拾掇你!” 缓了一阵子,她又忍不住哼哼唧唧的嘟囔:“虽听说男人与男人是不一样的,可也没想到……若早知道,我说什么也不听你怂恿!” “怎么又成我怂恿了?” 平儿见她这样子实在是不雅观,便拿了条夏凉被给她遮住腰肢以下,又道:“奶奶就放宽心吧,顺哥儿从来不是吝啬之人,既得了奶奶这活宝贝,又怎么可能少得了好处奉上?” “呸~” 王熙凤口不应心的啐道:“什么活宝贝死宝贝的,你们私下里那些污言秽语,少往我这里夹带!” 她最担心的就是白丢了身子,如今听平儿替焦顺做出承诺,顿时放心了不少。 这一放下心来,王熙凤便又想起了往昔的许多疑惑,当下示意平儿坐到近前,压着嗓子问:“事到如今,你也跟我说句实话,东府的珍大嫂子是不是……” “这……” 平儿略一迟疑,见王熙凤已经露出了然的表情,知道瞒不过她,便干脆开门见山的道:“我说了你可别不信,如今珍大奶奶说是东府里的太太,实则如同他的外室一般!” 说着,遂将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王熙凤听的震撼无比,她原以为尤氏至多不过是和自己一样,同焦顺有什么私相授受的勾当,那知道这竟是贾珍首肯的! 现如今反倒是贾珍成了‘外人’,乃至于连尤氏刚诞下的孩子也是焦顺独资所有,并不曾学吕不韦和秦异人搞什么交叉入股。 可就算是有把柄落在他手上,可以珍大哥的为人,又怎肯一直忍让下去? “自然是为了顺哥儿给的好处!” 平儿不屑道:“东府那边儿虽靠修园子补了亏空,可父子二人一个比一个的能挥霍,家里便有金山银山也撑不住!如今那府上之所以还能有盈余,全靠顺哥儿张罗的木材香料生意——这买卖如今就掌握在珍大奶奶手上,这父子俩哄着她还来不及呢,又怎敢贸然翻脸?” “当真是世事无常。” 王熙凤听完忍不住感叹:“怪道你当初跟我说,这狗东西的本事非比寻常。” 又调侃道:“不想这活宝贝,倒叫你给抄着了!” 听她习惯性的双标,平儿也只是一笑,自去外面端了饭菜来服侍王熙凤用饭。 ………… 返回头再说焦顺。 他回到家里就嚷着要泡澡,又欲盖弥彰的说外面实在太热,走一遭就是满身油汗。 结果进了东厢才发现邢岫烟几个都不在,只有玉钏留守家中,当下就懒得再装了,把手里的食盒丢给玉钏,直接往罗汉床上一瘫,问起了邢岫烟的行踪。 见大爷没把那些鸡零狗碎的带回来,玉钏就知道必是又给那个野女人用上了,一面好奇是哪个下贱胚子,竟敢青天白日的跟大爷在外面胡来;一面又惋惜今儿大爷回来的太早,只怕还得按照正经排班来,轮不到自己加餐了。 听焦顺问起邢岫烟等人,她一面斟茶一面禀报:“因林姑娘有些不舒服,姨娘实在是放心不下,就去园子里探视了。” 焦顺闻言立刻一骨碌坐正了,皱眉道:“都这月份了,怎么还跑去探视别人?可千万别再过了病气!” 玉钏忙解释:“听说林姑娘是在河边滑了一跤,半边身子掉进水里了着了风寒,下午就发起烧来,倒不是什么外传毛病——司棋、香菱、红玉都跟了去,指定照料的周详。” 正说着,邢岫烟就打发香菱回来禀报,说是林黛玉因高烧直犯迷糊,邢岫烟实在是放心不下,所以打算在潇湘馆守她一晚。 焦顺便问:“林姑娘好端端的怎么就掉水里了?” “听说是因为二姑娘的事情走了神儿,所以才……” “对了!” 听香菱提起二姑娘,玉钏也忙在一旁补充道:“若不是你说起二姑娘,我还真差点忘了,下午绣橘来了一趟,说是要找司棋姐姐,我说司棋姐姐去了潇湘馆,她就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只怕找司棋是假,找自己才是真的。 但焦顺既然已经做出了不再干预此事的决定,自然不会再主动回应什么,微微颔首顺势岔开话题道:“既是这样,那你们两个把姨娘惯用的被褥送过去——晚上都废废神儿,两两一组的分成前半夜后半夜守着她,但凡有什么不妥当的立刻禀报!” 玉钏原本正庆加班的幸机会失而复得,不想就被焦顺指派到了潇湘馆里,当下苦着脸道:“我们都走了,那爷这边儿谁来伺候?” “不是还有个晴雯么?” 焦顺不以为意的摆手道:“去把她喊过来就是。” 且不提玉钏一路上如何碎碎念,说是让晴雯这浪蹄子占了便宜。 单说那潇湘馆里。 邢岫烟捧着肚子坐在床前的绣墩上,眼见林黛玉迷迷糊糊的哭喊母亲、父亲,间或也会喊宝玉和自己的名字,不由的暗暗唏嘘。 这林妹妹到底还是没能对宝玉彻底忘情! 不过这也正常,她本就是面冷心热的人,若不动情还好,一旦动了真情便陷的极深,又岂是轻易就能超脱出来的? 邢岫烟原本并不认可焦顺‘情深不寿’的说辞,可如今瞧林妹妹浑浑噩噩间声声泣血的样子,不自觉就添了几分认同。 这时雪雁送了川贝枇杷燕窝羹进来,对侧坐在床头的紫鹃道:“大夫吩咐让用了饭再吃药,咱们先喂姑娘用些燕窝粥吧。” 紫鹃闻言就要搀扶黛玉起来。 “放着我来。” 司棋见紫鹃有些吃力,便上前替吓了她,轻而易举的扶起了林黛玉,又用半边身子抵住了黛玉的后背。 紫鹃则是从雪雁手里接过燕窝羹,舀了一勺吹凉了,小心翼翼的送到林黛玉唇边轻轻蹭动。 也不知是不是久病成习惯了,林黛玉倒是很快就张嘴把燕窝羹喝了,且还渐渐清醒了过来。 她虚弱的举目四望,见到邢岫烟挺着大肚子守在床前,不由挺直身子歉声道:“我不过是受了些风寒,怎么倒把姐姐给惊动了?” “还说呢。” 邢岫烟嗔怪道:“你也知道自己是胎里弱,怎么还偏往那水边上凑?!” 林黛玉其实是有些推人及己,从贾迎春的婚事想到了自己未来,所以一时才起了魔怔,导致不慎失足落水。 在邢岫烟面前,她自觉也没什么好瞒着的,便咬住银牙道:“若是落得和二姐姐一般,我倒宁可死了才好!” “这说的什么话?” 邢岫烟板起脸来:“且不说你的婚事自有老太太做主,就算老太太不管,二老爷二太太也不至于像姑父那样糊涂荒唐。” 林黛玉摇头苦笑:“我自是盼着老太太长命百岁,可……二舅母本就喜欢我,如今偏又让赵姨娘得了势,论荒唐这府里谁能越过她去?我只怕……咳咳咳~” “快、快给她喂两勺燕窝羹!” 见她说着说着就咳嗽起来,邢岫烟忙捧着肚子起身,坐到了林黛玉身侧,拉着她的手道:“你只管放宽心,若真有那一日,我便是拼了性命也要搭救你脱离苦海!” 喂完燕窝羹,紫鹃又给林黛玉擦了嘴,林黛玉这才稍稍缓过劲来,眉目含愁的道:“姐姐的心意我铭感五内,可姐姐又能有什么法子?再说若为了我牵累到姐姐,那我还不如早早死了来的痛快。” “小小年纪说什么死啊活的?” 邢岫烟犹豫了片刻,一咬牙道:“不瞒妹妹说,我倒真有个釜底抽薪的法子。” 说着,示意司棋和紫鹃暂且退了出去,这才又继续道:“我们爷当初为了袭爵不得不改成焦姓,可来家也只他一根独苗,这祖上的香火总不能弃之不顾吧?所以……” 她虽没直接把话彻底点透,但林黛玉已经听出了内里的含义,当下露出诧异又有些尴尬的模样,讪讪道:“这、这……这怕是……” 邢岫烟说完心下就吊着一口气,生怕黛玉反应激烈,如今见她虽看上去并不情愿,却也没有为此恼怒的样子,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旋即又正色道:“其实依着老爷太太的意思,是要选个好生养的女子过门,但以妹妹这样的品貌出身……这不过是没办法的办法,有老太太照管着,妹妹想必是能寻个好夫家的。” 说到半截,邢岫烟临时又改了口,一来她看出林黛玉对此有些排斥,二来她自己其实打心底,也希望林黛玉能有个更好的归宿。 而见邢岫烟慌忙改口,林黛玉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经这一年来的交往,邢岫烟已经代替日渐疏远的宝玉,成了她最信赖亲近的人,何况邢姐姐也是看自己为未来担忧,这才一时出此下策的。 再说经过邢岫烟和司棋、香菱、玉钏等人的描述渲染,林黛玉对焦顺的观感也有了巨大转变——先前只当他是个走运的奴才,如今却把焦顺当成了不学有术的怪才,对家中女子温柔体贴不下宝玉,更比宝玉多了一份担当。 于是她半开玩笑的道:“那咱们说好了,若以后真有那一日,我就到焦家投靠姐姐去!” 第368章 鸡肋 【先不要急着看,给我十五分钟改错字——改完会删掉这句话。】 蘅芜院。 趁着一早上精神爽利,薛宝钗正盘腿坐在罗汉床上理账,忽听得珠帘哗啦啦响动,心知必是史湘云来了,于是抬头道:“你今儿怎么起的这么晚……” 说到半截,见史湘云钗斜发乱哈欠连连的,显然是一晚上没能睡踏实,宝钗便放下手里的狼毫笔,叹道:“这些事情咱们就算想帮忙也是有心无力,你又何苦自己为难自己。” 史湘云也不答话,径自上前坐在宝钗背后,将有些憔悴的鹅蛋脸搁在宝钗肩上,顺势环住宝钗的腰肢嘟囔道:“往常都说我是个心肠子宽的,如今看来姐姐才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 薛宝钗反手在她脸上一掐,没好气道:“你要想骂我铁石心肠直说就是了。” 史湘云噗嗤一笑,这才又恢复了几分鲜活,依旧趴在薛宝钗背上娇声道:“姐姐快别盘这劳什子了,咱们赶紧用了饭,去瞧瞧林姐姐吧。” “你当我乐意理会这些?” 薛宝钗无奈的叹了口气,却还是依着她的话收起了账本。 两人简单用了早饭,便带着莺儿、翠缕等人赶奔潇湘馆。 眼见过了蜂腰桥,潇湘馆已是遥遥在望,史湘云突然指着前面道:“咦,那是不是宝哥哥?” 薛宝钗抬眼望去,就见那潇湘馆前正游荡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却不是宝玉还能是哪个? 她心下登时就有些不是滋味,若放在以前也还罢了,如今两人已经谈婚论嫁,且林黛玉也选择了主动避嫌,宝玉却还一大早独自在潇湘馆前徘徊…… 不过宝钗脸上并没有显出半点了异样,反而笑道:“倒真是巧了——咱们快些过去吧,不然那呆子只怕这辈子都未必敢进门。。” 说着,就要加快脚步,不想史湘云却又突然伸手拽住了她。 薛宝钗纳闷的回头,见史湘云脸上有些异样,只当她是在为自己不值,便笑道:“我难道是那小气的人?平常他们兄妹在一处厮混,我几时……” “是焦大哥。” 史湘云突然红着脸打断了宝钗的话,半是害羞半是好奇道:“他怎么一早又来这园子里了?” 薛宝钗再次抬眼望去,发现宝玉身边果然又多了道魁梧的身形,她这才知道自己表错了情,不由的略有些窘迫,忙用戏谑掩饰心底的情绪:“还能是为什么?那自然是这园子里,有她牵肠挂肚的人啰。” 史湘云原本没那么脸皮薄,可一见焦顺就想到昨天被他用人力车载着满院子飞奔的情景,心里头正酸酸甜甜的如何听得来这些打趣言语? 当下红着脸不依的上前呵宝钗的痒。 且不提这小姐妹间的嬉戏。 却说焦顺今儿原本是要去衙门当值的,可又是在不放心邢岫烟,所以干脆托自家老子告了半日假,亲自登门来接。 不想到了潇湘馆门前,却撞见了恋栈徘徊的贾宝玉。 贾宝玉自然是因为听说林黛玉落水,放心不下才跑了来的,可两人冷战已经有半年之久,他在外面踌躇了一刻钟,愣是提不起勇气叫门。 冷不丁撞见焦顺,他也不问缘由,便仿似见了救星一般,上前把几个瓶瓶罐罐塞给了过去,连声道:“焦大哥,你替我把这些东西给林妹妹!” 说着,又深施了一礼道:“拜托了!” 然后便转身飞也似的逃了。 目送他的身影飞快消失在林荫小道上,焦顺低头看看手上的东西,微微摇了摇头,便上前叩响了门环。 不多时小丫鬟自里面出来,见是焦顺这个外男便不由一愣,焦顺忙道:“我是来接岫烟回家的,劳驾进去知会一声。” 说着,又把那些瓶瓶罐罐塞给了这丫鬟:“我方才在外面遇到了宝兄弟,他托我将这东西转交给你们姑娘。” 事到如今,金玉良缘已经成定局,他倒不担心这其中再有变数——反是昧下这事儿,日后一旦宝玉问起来反而不美。 却说那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小丫鬟下意识将药瓶接在手里,顺势就要关门,关到一半才惊觉不妥,忙又把门敞圆了,讪讪道:“大爷在这里稍等片刻,奴婢这就进去禀报。” 说着,转身飞也似的回了堂屋。 这边焦顺正隔着门打量那些湘竹,就听转角处传来一声:“焦大哥。” 循声望去,只见史湘云面色复杂的打头,后面跟着端庄温婉的薛宝钗。 走到近前,湘云看了眼贾宝玉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看潇湘馆内,张嘴欲要说些什么,忽又看向了身旁的薛宝钗,最后生硬的岔开话题道:“听焦大哥的意思,昨晚上邢姐姐竟是宿在这边儿了?怪道林姐姐总念她的好。” 她本来是想感慨一番,贾宝玉和林黛玉之间的事情,可碍于薛宝钗在旁,到底是忍着没有开口。 焦顺笑道:“当初岫烟出嫁时,林姑娘不避嫌疑特意去送了她一程,说来也算是患难见真情。” 听他把邢岫烟嫁给自己称作‘患难’,史湘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旋即用手背掩了,打趣道:“这么说,邢姐姐这也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喽?” “是了。” 一直在旁含蓄微笑的宝钗,突然插嘴道:“照这么说,妹妹也是个有福的。” 史湘云这才发现自己的话有些歧义,不由得涨红了脸,正不知该说些什么,就见邢岫烟在四大丫鬟的簇拥下从堂屋里走了出来,她忙撇下焦顺和薛宝钗迎上去,主动接替香菱挽住了邢岫烟。 邢岫烟口中连道不敢,实在推拒不过,这才任由她扶着出了院门,见到门外的焦顺,她眼中闪过柔情,却碍于当着外人的面不好表露,只捧着肚子微微屈身道:“大爷怎么来了?今儿不是要去衙门里当值么?” 焦顺笑道:“我总要看你安安稳稳回到家中才能放心的下。” 说着,顺势也接替了另一边的司棋。 这一下子,倒成了男女主人将妾室夹在当中。 史湘云见焦顺也来搀扶,有心回避,可又担心这样引得邢岫烟误会,略一沉吟,便干脆对薛宝钗道:“宝姐姐,你先进去瞧瞧林姐姐吧,我跟着送邢姐姐一程。” 目送这在常人看来有些古怪的‘一家人’走远了,宝钗回头望向潇湘馆里,原本挂在嘴边的笑意不知不觉就淡去了,直过了许久,她才拔腿迈步往里走。 等跟着紫鹃进了里间卧室,却见林黛玉正怔怔打量宝玉送的那些药,薛宝钗目光微闪,正要假装没看到一样询问黛玉的身子可好些了。 不想黛玉突然开口道:“宝姐姐,这些东西劳你给他送回去,就说我这里用不上,请他日后也不要再送东西来了。” 薛宝钗闻言一愣,旋即忙劝道:“这也是他一番心意,你们兄妹两个自小就亲近,如今何必闹的这般生分?” “呵呵~” 林黛玉一声冷笑,毫不避讳的道:“姐姐没必要在我面前装模作样,我当初不能容人,自然也不指望人能容我!” 说来也有趣,她因对贾宝玉用情至深,故此便容不得他勾三搭四的;而对焦顺并无什么实质的感情,对其先纳妾后兼祧的做法,倒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可见越是爱之深、越是责之切。 薛宝钗闻言再次愣怔起来,半晌幽幽一叹,上前坐到了黛玉身边,迎着林妹妹审视的目光道:“如今我才知道什么叫将心比心,若易地而处,只怕未必有妹妹这般磊落。” 说着又是一叹:“我知道妹妹对我有缘,可我又何尝不是身不由己?不管妹妹信是不信,当初错非是金钏一事,我和妈妈只怕早已经搬去紫金街了,万不会和妹妹争抢什么。” 林黛玉与她四目相对,良久才摇头道:“如今再说这些有什么用?如今我也只当是白认得他一场——姐姐日后与他乃是一体,又何必再做解释?” 她这话的意思,是表明自己不会原谅贾宝玉,自然也不会与贾宝玉未来的妻子亲近,因此宝钗解释再多也只是多此一举。 面对这样直白的言语,宝钗忍不住苦笑起来。 事到如今,她愈发觉得这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桩婚事犹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 同样是一大早。 李纨就带着素云寻到了秋爽斋。 见了练剑归来的探春,她开门见山的就要求探春上缴兵刃。 探春自然不肯答应,虽然经过上次的偷袭,再想靠冷箭伤人多半是没可能了,但有这些东西傍身,至少也还能留个念想,多些安全感。 当下故作轻松的嬉笑道:“嫂子怎么突然管起这个来了?咱们家本就是戎马出身,一味的往文人雅士上靠反倒忘本了——何况这本也在君子六艺当中,我还想着等练熟了,再教给兰哥儿,让他跟着舒络舒络筋骨呢。” 李纨却是面沉似水,隔着炕桌对探春道:“三妹妹要继承祖业也好、要舒络筋骨也罢,我原也不该多管,可昨儿有小丫鬟在桃花林的大路上捡到了这东西……” 说着,向一旁的素云招了招手。 素云忙把一直捧着的盒子打开,从里面取出支箭递到了李纨面前。 李纨单手接过,放在炕桌上推到探春面前:“这东西在石板上磕了个深深的印子,妹妹可别说是不小心掉在那里的。” 贾探春这才想起,因为当时差点被妙玉撞破,自己仓惶离开时,射向焦顺的那一箭未曾回收,心下不由的大是后悔。 待要搪塞,李纨又点明了那石板上有深深的印痕,最后只得赔笑央求道:“是我一时技痒,所以在林子边儿射了一箭,好嫂子,我以后再不敢胡闹了,你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哼~” 李纨冷哼一声,面色却也和缓了不少,抬手点指着探春道:“素日里我只道你虽胆大,却是个知进退的,哪想到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这次我既往不咎,但那弓箭宝剑你都必须交出来!” 不等探春辩驳,她又继续道:“这时节,常有人在那桃林里玩耍,昨儿素云还撞见妙玉师太要去摘桃子呢,听说焦兄弟也在里面……倘若你这一箭射出去,正赶上有人从林子里出来,却又如何是好?!” “太太如今虽住进了园子里,可事情都还是我管着,这样的事情我又怎能坐视不理?你若不肯交出来,我怕也只能去请太太做主了。” 听到这里,探春就知道弓箭说什么也保不住了,于是退而求其次就想把长剑留下。 不想李纨仍是大摇其头,表示若探春还想练剑,她可以做主让人用好木料打造一柄,保证分量相差仿佛又不用担心伤到人,岂不是两全其美? 探春最后只好将一应兵刃,全都上交给了李纨。 眼瞅着李纨带着那些东西得胜而归,她正气馁不已,忽见赵姨娘从斜下里闪了出来,做贼似的问:“大奶奶一大早的找你做什么?” “跟姨娘无关!” 贾探春迁怒的横了她一眼,边往外走边道:“我要去潇湘馆探望林姐姐,姨娘若没什么正经事儿,还是早些回去吧。” 谁知赵姨娘从后面赶上来,一把拉住她压着嗓子再次追问:“方才素云手里捧着的,是不是就是你打算用在焦大爷身上的那些玩意儿?” “是又怎样?” 探春看看丫鬟们都离得远,便也咬牙悄声道:“实话不瞒你说,昨儿我只差一点就射死那恶贼了!” 赵姨娘吓了一跳,但想清楚差一点的意思应该就是没射着,不然这么大的事情只怕早闹的阖府皆知了。 当下也不理会这茬,喃喃自语道:“才刚出了这样的事情,她就……那晚果然是她!” “什么是她?姨娘说什么呢?大嫂子身上有什么不对吗?” 探春只隐约听了半截,又见赵姨娘半是惊喜半是咬牙切齿的,不由也开始狐疑起来。 “没!” 赵姨娘忙撇开她,欲盖弥彰的道:“我正要找大奶奶商量乞巧节的事儿,你自去你的潇湘馆就是了。” 说着,丢下贾探春兴冲冲的去了。 似她这般说辞,贾探春如何肯信? 自是咬定了这其中必有蹊跷,略一犹豫,便悄悄的缀在后面跟了上去。 第369章 为什么非要有章 名呢 【突然发现又多了个盟主了,等这几天老嗷蓄蓄力就加更一章。】 却说赵姨娘一路追到稻香村里,正赶上李纨命人将那长剑软弓束之高阁,便拿这当由头抱怨了探春几句,直到素云出去倒茶的时候,她这才抓紧时间表露来意。 说是表露来意,可她到底不敢平铺直叙,仅只是比起先前的旁敲侧击又往里深入了一蹭。 不过这已经足矣引起李纨的警惕了。 先前李纨都只是敷衍她,可事到如今若再不及时制止,只怕想装成不知情的样子也不成了,于是当机立断的把脸一板,呵斥道:“姨娘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不过是看在三丫头的面上才敬你几分,谁知你就说了这么些不三不四的话!莫非以为我们孤儿寡母的好欺负不成?若真是如此,我倒要去老爷太太面前理论理论了!” 眼见李纨突然变了脸,赵姨娘一面暗骂她假正经,一面也只得连声的赔不是。 李纨得势不饶人,也不起身就直接吩咐素云送客。 赵姨娘如今虽不比从前了,可论身份到底只是半个主子,李纨表面上敬着她,她就是个长辈,如今翻了脸不念情面,她便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就被素云冷着脸礼送了出去。。 站在稻香村门外,赵姨娘正嘟囔着咒骂不已,却忽见那大门里又走出个熟悉的身影。 “三丫头?” 赵姨娘不由愕然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自是跟这姨娘来的。” 贾探春说着,给母亲使了个不容拒绝的眼色,便自顾自往僻静处走去。 赵姨娘略一迟疑,也忙匆匆跟了上去。 等到确认四下里无人,探春立刻板着脸冷笑连连:“姨娘倒做的好大事,可惜却连隔窗有耳都不知道!” 她虽是追着赵姨娘前后脚到的,可堂屋廊下都有丫鬟守着,为免打草惊蛇,又不好去将人支开,故此隔窗有耳云云,不过是在讹诈赵姨娘罢了。 而赵姨娘因见她是从稻香村里出来的,也没有多想信以为真,加上又恼怒李纨死不认账的态度,干脆拉着女儿把那晚在蓼汀花溆的所见所闻说了。 探春听说焦顺拉了个放浪妇人与自己母亲作伴,当即就想起了在舅舅家发生的事情,一时紧咬着银牙几乎掐破了手心,强忍着才没有和拈酸吃醋的赵姨娘闹起来。 后来听说赵姨娘顺藤摸瓜怀疑到了李纨头上,探春禁不住又大吃了一惊。 她先是不肯相信,毕竟这寡居的大嫂向来深居简出不问外事,一心只扑在栽培兰哥儿上,又怎会和焦顺那样的恶贼扯上干系? 可转念又一想,李纨自从进了这大观园之后,也确实一下子解放了天性,以前和迎春堪称是二木成林,如今却活泼生动了许多。 若说是因为园子里少了拘束,王夫人不也跟着搬进来了,都是在婆婆眼皮底下过日子,与外面又能有多少区别? 也或许真就…… 她半信半疑之余,又想起了自己先前的判断,于是问道:“会不是守园子的仆妇?那恶贼能随意进出这园子,必是有内应在这里……” “这时候你还要替她开脱?” 赵姨娘听到内应二字,立刻反手指着稻香村里:“她就是这园子里管事儿的,要做内应谁能比她更方便?” “不然。” 贾探春却摇头道:“园子虽是她管,可巡夜守夜的妇人却是内外一体,再说大嫂毕竟是寡居之人,总插手门禁难免惹人起疑。” 最重要的是,她这些日子暗中查问门禁,从未听说李纨和这些妇人有什么额外纠葛。 “这……” 赵姨娘倒没想过这一节,只以为李纨既做了管事奶奶,里里外外必然都是一把抓,但她却忽略了李纨这管事奶奶和王熙凤大不一样。 且不说各院里自有章程,李纨不好随便插手姐妹们的私事,便连巡夜守门的体系也都是府里指定的,对李纨不过是听调不听宣罢了。 如今听女儿一分析,赵姨娘也觉得自己似乎是忽略了什么,可又不想在女儿面前露怯,忙举出了另一桩证据:“你说是巡夜守门的仆妇,那就更不对了!我当时虽没瞧清楚那妇人什么妆容,可论衣服料子脂粉香气,都不是寻常下人能用的——那s浪劲儿绝不是个少经人事的姑娘,除了她还能是谁?总不能是那……” 说着,她又抬手往青堂茅舍的方向指。 探春忙把她的手压下来,却仍是摇头道:“这园子里有些体面的丫鬟,用的东西未必就比主子差,譬如……” 她本来想拿袭人举例子——因被贾宝玉宠着,袭人吃穿用度只怕比她这做小姐的还强些,且又是早就经历过人事的,完全符合赵姨娘的描述。 可话到了嘴边她又觉得不甚妥当,于是便改口问道:“你那晚是什么时候去那蓼汀花溆的?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差不多刚过戌正去的吧,至于离开……” 赵姨娘说着忽然反应过来,反手叉腰瞪着杏核眼质问:“好啊,你这死丫头又审问起你娘来了?!” “姨娘若不想查清楚,那就算了!” 探春脸色一沉作势欲走。 赵姨娘忙拉住了她,泄气的道:“完事儿我就去你那儿了,是什么时辰你自己想去!” 探春暗暗在心里复盘了一下,最后又放缓了语气叮咛赵姨娘道:“母亲往后可不敢再这么冒失了,不然若被珠大嫂告到老爷太太跟前,只怕没你的好果子吃!” 她最近难得叫了一声母亲,赵姨娘暗自欣喜之余,倒也没计较探春后半句语气又转而严厉,反而满面堆笑的解释道:“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和你兄弟?那晚要真是大奶奶,我跟她联起手来把那泼皮辣子弄下去,到时候这府里还不就是咱们说了算?” 探春这才恍然,怪道她一门心思认定那晚的妇人就是李纨呢,却原来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不得不说,自己往日里倒小觑了这位生母,自己敢于冒险的性子,说不定就是从她这里传下来的。 正说着,就见王夫人身边的彩霞往这边来了,赵姨娘还想凑上去打招呼,却被贾探春扯着回了秋爽斋,继续一五一十的盘问。 且不提这母女两个如何。 却说彩霞这次是奉命来请李纨、王熙凤去青堂茅舍,讨论贾宝玉定亲一事的。 虽说双方都是至亲,薛姨妈也万没有挑理的意思,可这荣国府的宝贝疙瘩要定亲,自然不是一件小事,上上下下都得早做准备。 再就是王夫人和贾政如今分居两地,一些事情也还要托王熙凤和贾琏居中传话——至于李纨,毕竟是贾宝玉的亲嫂子,虽然没指着她能做什么,可也不好撇下她让王熙凤这堂嫂一肩挑。 谷窛  而也就在彩霞去稻香村里通传的同时,王熙凤才刚刚在家中起身更衣洗漱。 她慵懒惬意的坐在梳妆台前,一面拿起胭脂红纸,一面忍不住向平儿抱怨:“都这时辰了,你怎么也不说叫我起来?” 平儿边给她梳头,边笑道:“奶奶难得睡的踏实,何况昨儿已经告了病,便晚起些也没人会说嘴的。” “哼~” 王熙凤含着胭脂闷哼了一声,却也并没有反驳平儿的说辞。 因为她一贯要强,整日里劳心费力的,到晚上也辗转反侧踏不下心来,更时常从梦中惊醒,这睡眠质量自然好不到哪去。 昨儿一身骨头都似被焦顺掰碎揉软了,又酸又疼的原以为必是更加难以入睡,谁知沾了枕头竟就一觉睡到了大天亮,莫说是半夜惊醒了,压根就连梦都没做。 如今再瞧镜子里,往日需要涂脂抹粉的地方,如今也都红扑扑水灵灵的,倒好像昨儿不是几乎脱水,而是受了滋润一般。 想到‘滋润’二字。 王熙凤又忍不住暗啐了一声,板起脸来问平儿什么时候去帮自己讨‘说法’。 平儿拿了只平日里常用的钗头在她头上比了比,发现压不住今儿的精气神,便又换了支更为艳丽大气的,边小心往发髻上插,边道:“奶奶急什么,他总是要去衙门里当值的,我这时候去了,难道找来旺婶儿讨要好处不成?” 顿了顿,又道:“再说我连着两天登门,若被人瞧见了难免多想,依我看,还是要稳妥些才好。” “呦~” 王熙凤回头横了平儿一眼,阴阳怪气的道:“这是偷人都偷出经验之谈来了?” 平儿一笑,却并未搭茬。 王熙凤悻悻的转回身,心下莫名就有些泛酸,她事事都想拔尖儿,在男女之道上更是‘独占鳌头’惯了,先前只顾着发泄怨气还没想太多,如今被平儿一句话提醒了,才想起自己竟莫名比平儿矮了一头。 平儿抢在头汤不说,还多吃多占了这许久,如今自己要讨‘说法’,也只能托她出面去联络那狗奴才…… 呸~ 把脑海里突然跳出来的画面啐出去,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在焦顺面前盖过平儿,先前那懊恼焦顺拔x无情,决心只此一次再没有下回的想法,也就顺便被抛到了爪哇国。 不过想了好一会儿她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 毕竟这不是平常家里过日子,她可以靠着自家大妇的名分压制平儿。 在焦顺面前主仆两个都是红杏出墙的妇人,自己虽占了身份上的优势,可平儿却也有自小的情分在,彼此算是打平了——甚至考量到平儿未来要过户到焦家,自己或许还落了下风。 难道要自己放低身段和平儿争宠不成? 王熙凤蹙起了眉头,她如今虽失身于焦顺,可心底却还端着主子奶奶的架子,本能上就排斥这样的做法。 可若不这般,自己又凭什么压过平儿,乃至于东府的珍大嫂一头? 想起尤氏来,王熙凤的注意力登时转移了,心道这妇人近来顺风顺水的原来全是沾了奸夫的光,自己要不要、能不能从中谋些好处? “不对!” 她忽又想起一事,忙对平儿道:“你晚上还是去一趟吧,不为别的,千万叮嘱那狗……呸!叮嘱焦顺不要把昨儿的事儿告诉珍大嫂,不然我饶不了他!” 她虽惦念着从尤氏身上占便宜,可却绝不想让尤氏捏了自己的把柄。 平儿见她说的急切,便也没有再推辞。 眼见披挂整齐了,主仆两个正要去倒座报夏里处理家务,忽见彩云风风火火的寻了来,说是王夫人请二奶奶去园子里说话。 因王熙凤问起了所为何事,彩云又笑着解释道:“昨儿老太太主动提起宝二爷的亲事,太太也觉着差不多是时候该准备准备了——这样的好事自然绕不开奶奶。” “什么好事,左右不过是让我跑腿帮闲罢了。” 王熙凤笑着打趣了一句,紧跟着又问:“大嫂那边儿可曾通禀了?老爷又知不知道昨儿的事儿?” “大奶奶那边儿差了彩霞去。” 彩云犹豫道:“至于老爷那边儿……到底是什么章程,二奶奶还是等见了太太再问吧。” 王熙凤就知道这事儿多半还没有得到贾政首肯,不过有老太太做主,这大孝子多半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只是届时少不得要让自己两头通传了。 她心中暗暗埋怨这老夫老妻的折腾个什么,嘴上却道:“那劳姑娘先回去禀报,就说我这边交代林之孝家的几句,就过去听太太示下。” 彩云得了准信儿,便自顾自告辞离开。 王熙凤一面命人去请林之孝家的过来,一面又拉着平儿悄声叮咛道:“你晚上去了,不妨先设法打探一下东府那边儿是什么章程。” 平儿如何不知她是打的什么主意? 当真是一辈子争强好胜惯了,连偷汉子讨好处都要压别人一头才甘心! “这……” 平儿有些为难的提醒道:“珍大奶奶毕竟给他生了个儿子,奶奶难道也要……” 虽然明面上没有品评这种事儿谁高谁低的,但生了野种的待遇,自然要比那些纯粹偷欢的高些。 “谁要给他……呸!” 王熙凤又狠啐了一口,自昨儿被那狗奴才……她就总觉得嘴里牙碜,当时也是实在没了力气,若不然也不会遭那狗奴才如此羞辱! 便在贾琏身上她都不曾付出过这么多,又如何肯轻易饶过焦顺? 当下板起脸来呵斥道:“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先打听清楚了就是!” ( 第370章 纠察队琐事 【不喜欢旳可以跳过,只是等以后到了相关重要剧情,别说老嗷没铺垫,太突兀就好。】 焦顺只请了半天假,下午自然还是要去衙门里坐堂的。 因最近到了黄河汛期,司务厅每日处置的公务,倒有近一半与修缮堤坝有关,三不五时还要跟河道衙门扯皮。 好在这些事情并不需要司务厅做主, 只需进行初步筛查,把那些明显有问题的打回去,再把剩下的分门别类,让人附上相关数据,送到相关司、所, 以及呈交尚书侍郎即可。 连着审阅了十几封河堤修缮请款、调用物资的公文,焦顺不免也有些乏了, 便翻出几份自己感兴趣的打算振奋振奋精神。 这头一份, 就是京畿各大工坊纠察队,第一阶段集训的成果汇总。 和焦顺预料的差不多,即便一开始就上了大运动量进行筛选,半途而废的工人也只有总数的两三成。 毕竟这年头的大厂子弟本就是最好的兵员。 只可惜部里给的名额有限,在进行短暂的修整之后,还得进行第二阶段的淘汰。 ………… 这日傍晚。 安定门钢铁厂纠察队大院里,持续了十日封闭拉练,终于迎来了短暂的休整期,在陈万三宣布原地解散之后,憋了整整十天的青工们,便都欢天喜地的做了鸟兽散。 热闹了许久的纠察队大院,也迅速恢复了之前的冷清, 就好像先前的沸反盈天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一样。 陈万三回到自己的小院里,把浅蓝色的制服脱下来泡进水里,想着明儿可以穿便服,也就没急着搓洗——旁的衣服, 他如今也都是交给了厂里打零工的仆妇去洗, 只这两套制服一直是亲力亲为。 往中午晒的热水里兑了半桶凉水,他正准备在院子里冲个凉,李庆便从外面风风火火的进来,嘴里要喝道:“赶紧的,老冯请咱们去吃花酒,哥们今儿也带你去开开荤!” 陈万三皱着眉头挺直了腰板,疑惑道:“这冯代表不是刚纳了一房小妾么,怎么还要去外面吃花酒?” “嗐~” 李庆不以为意的一甩手:“这你就不懂了,家花哪有野花香?别啰嗦,老冯已经先去占位置了,让他等久了不合适!” 说着,就催促陈万三赶紧去屋里换衣服。 陈万三略一迟疑,却还是坚定的摇头道:“我不去那种地方,前儿我娘来时,专门交代让莪攒着银子好娶媳妇——那窑子里的姐儿又不给我生儿子,我才不给她们白送钱呢!” “你这榆木脑袋!” 李庆恨铁不成钢的骂道:“是人家老冯请客,又不用你花钱——咱们这不是白送钱,是去白玩儿的!” “那我也不去!” 陈万三依旧摇头:“老师说了,让咱们尽量一碗水端平,不能有所偏颇……” “这我能不知道?” 李庆翻了白眼,没好气的打断他道:“朱提举要安插他外甥做组长,我不是也一口就答应了?我两头都亲近,可不就是一碗水端平了?” 陈万三也翻了白眼,李庆这一碗水端平,显然和他自己理解的不是一回事。 他就认准吃人手短拿人嘴短,自己劝不动李庆,却也绝不会跟着李庆的思路走。 李庆见他咬死了不肯给冯晨面子,也只能悻悻的独自前去赴约。 陈万三虚掩了门,又默默的擦洗起了身子。 仰赖于焦顺出手,他勉强算是解决了后顾之忧。 叔伯兄弟之间肯定有不满意的,但陈母觉得儿子已经尽力帮忙了,何况这去的还是皇帝老子开的纺织厂,再要不满足那就是白眼狼,故此不用陈万三出头,陈母就先挨个骂了狗血淋头。 陈万三感激之下,自然愈发努着劲儿想把纠察队做大做强。 谁知这些天下来却又让他开始迷茫了。 李庆的心思没在训练上,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他倒是早就预料到了,也想好了该怎么劝说这位老同学。 可他却万没想到,最不在意这场集训的人竟会是军代表冯晨! 李庆好歹还帮着制定了训练计划,偶尔看陈万三忙不过来时,也会暂时放下结交厂领导的大计,留在纠察大院里帮帮手。 而这位冯代表却完全做了甩手掌柜,在纠察队停留时间最长的一次,就是七天前娶他小老婆时,来给陈、李二人下帖子。 这冯代表可是出身军伍的,听说在茜香国也是敢打敢拼的主儿,总不会他以前训练士兵也是这么懈怠的吧? 对此,陈万三百思不得其解。 后来实在忍不住去向李庆请教时,李庆却对他的想法嗤之以鼻:“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老冯瘸了条腿,这辈子再上不得沙场,如今调到这钢铁厂里做监工,往后前程就更不在这上面了,纠察队即便练的再好,于他又有什么用处?” 陈万三张口结舌,总觉得不该是这么个理儿。 按照他朴素的价值观,朝廷仁义,让残废了的冯百户来钢铁厂荣养,冯百户就该感激涕零加倍尽忠才是,怎么能如此玩忽职守? “要不我总说你不开窍呢!” 当时李庆拍着陈万三的肩膀道:“不过你这样也挺好,再怎么也得有个能做事的,旁的有我张罗着,咱们兄弟也吃不了亏。” 他既说这样也好,陈万三就没再问,只是心里始终存着疙瘩,所以才咬死了不肯去和冯晨喝花酒——反正李庆也说了,自己的根底是在老师那儿。 哗~ 眼见搓洗的差不多了,陈万三将剩下的小半桶水一股脑倒在头上,随手把水桶丢在一旁,又拿了毛巾从头到脚的裹弄。 正忙活着,忽听外面有人叫门:“陈队长、陈队长在家吗?” 陈万三听到这声音就忍不住皱眉,因为来的这人正是朱提举【八品官,相当于厂长】的外甥孙铭腾,三个组长当中唯一的关系户。 虽然经过第一阶段的筛选,已经淘汰了足有三成,可剩下的队员依旧有八十六人之多,为了方便管理,暂时被分成了三个组,每个组又各自下辖几个伍。 陈万三对这孙铭腾的观感一直不怎么好,总觉得这厮偷奸耍滑只会卖嘴皮子,当时别说是组长了,连伍长都不想便宜他。 无奈李庆拿道理压人,说是如果没个信得过的人在这边儿,厂里多半会把纠察队当成是异类看待,这样一来反倒不利于纠察队以后开展工作。 陈万三这才不得不妥协,好在另外两个组长是按照他的喜好选出来,都是忠厚老实肯吃苦守规矩,学东西又不算太慢的。 因听见是孙铭腾在叫门,陈万三就没急着答应,径自去里面换了身衣服,这才扬声让孙铭腾进来。 谁知推门走进来的除了孙铭腾之外,竟还有另外两个组长在。 陈万三先是一愣,继而愈发的不喜,他平常就时常拿孙铭腾做反面教材,可看现在两个组长紧跟在孙铭腾身后,倒像是以孙铭腾马首是瞻似的。 不过转念一想,他对此倒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孙铭腾背后站着朱提举,而这钢铁厂上上下下几千人,除了少数几个有根脚的,谁又敢和朱提举对着干? 只是理解归理解,心下到底还是有些失望。 故此陈万三也没把人往屋里领,指着墙角的石桌石椅道:“坐下说话吧。” “多谢陈队长赐座。” 那孙铭腾嬉皮笑脸的一拱手,顺势就把两瓶酒和几个油纸包放在了桌上。 陈万三瞥了一眼,疑道:“这是?” 孙铭腾嘿嘿一笑:“我们听说陈队长晚上一个人留守纠察队,就想着过来陪您喝两盅解解闷——都是兄弟们在关厢买的,也不是什么好酒好菜,您别挑我们就好。” 若只他自己,陈万三多半要请他吃闭门羹,可三个组长都来了,再加上孙铭腾这话要说,自己要是推辞了反倒像是看不起他们似的。 于是略一犹豫,便点头道:“下不为例,尤其是训练的时候,你们要是敢喝酒,可别怪我不饶人!” “一定、一定!” 孙铭腾说话间,又招呼后面两个木讷的组长,把那些油纸包全都散开,他自己则是亲自给陈万三斟满了酒。 那油纸包里都是荤菜,倒也合陈万三的口,再就着几杯水酒下肚,桌上的气氛登时就热闹起来。 孙铭腾趁着倒酒的当口,笑着打听道:“队长,我听说那工戏,最早就是你们在蒙学里排演的?” 另外两个组长原本正闷头夹菜,听到工戏二字也都两眼放光的抬起头来,满是期待的望向了陈万三。 这年头娱乐项目本就少,何况还是专门排演给工人看的? 短短半年时间,工戏在钢铁厂里受追捧的程度,就已经远超什么京剧昆曲了。 陈万三下意识想要挠头,可很快又勉力止住了,顺势学着焦顺的样子摊手道:“这样板戏最早确实是从我们当中选角,可惜我嘴笨没选上——你们李队长倒是得了个兵工厂管事的角色,还有七八句台词呢。” 两个组长闻言都有些失望。 孙铭腾见这马屁没拍上,忙改口道:“没选上也好,省得听了外面那些胡话生气——如今外面已经把工戏给禁了,听说是朝里的大官瞧不上咱们这些手艺人!都说是士农工商,可就连那四民之末的商贾,也比咱们这些做工的强出十倍百倍!他们爱看的那些都不禁,偏偏只禁这工戏!” 这回陈万三的情绪果然被调动起来了。 他是最崇拜感激焦顺的,对焦顺弄出来的工戏,自然也是推崇备至,更何况其中不少和工人相关的情节,都让他产生了深深的代入感和自豪感。 偏朝廷莫名其妙下令禁止,还说什么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陈万三一口闷了杯中酒,又自斟自饮了一杯,顺势扯开几颗扣子,半敞着怀瓮声道:“他能禁得了一时,难道还能禁得了一世?!万岁爷早就有心抬举咱们这些匠人,老师……焦大人顺势搞出个工学来,为的也正是给咱们铺一条通天大道!” 这些话自然不是他的原话,甚至不是李庆的意思,而是出自工学头名正九品备选官员杨洪庆之口。 虽然李庆时常说些酸言酸语,可真要论眼界来,这杨洪庆这工学头名倒也称得上是实至名归。 陈万三平时听了这些话,都是把暗暗藏在心底,如今吃了酒,又被孙铭腾引动了情绪,当下也便一股脑的倒了出来:“万岁爷春秋鼎盛,焦大人更是少年得志,等朝中那些老臣渐渐病退了,就该轮到咱们的好日子了!” “纠察队里也给工分,到时候你们自己,又或是家中有聪明伶俐的兄弟子侄,送到工学里边儿历练历练,等毕了业至少也能做个管事——若侥幸得了鳌头,直接就能去工部做官呢!” 孙铭腾是奉舅舅的吩咐,才跑来拉拢陈万三的,却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言语,当下也禁不住怦然心动,脱口问道:“当真能做官儿?” “怎么不能?” 陈万三一瞪眼:“我们这届的头名杨洪庆,就在毕业典礼上得了九品官身!” 说着,又绘声绘色的将当日情景描述了一遍,期间自然免不了提起自己头一个被叫到台上的事情——当然,摔的那一跤就用春秋笔法掩去了。 孙铭腾三人听的抓耳挠腮心动不已,都暗自盘算着自己有没有可能也和杨大人一样弄个官身。 这时忽又听陈万三道:“你们真要有这心,就越早进学越好——我听说前阵子礼部上书,想让工读生也去考科举,得了功名才能选官儿,亏得被陛下和焦大人拦住了,不然……” 这事儿焦顺其实没出力,但这并不妨碍陈万三替恩师吹嘘。 孙铭腾三人正热血上头,听到这话都忍不住骂娘。 一个说读书人心最脏,就看不得别人比他好。 一个痛骂这些狗官是想断了自家子子孙孙的前程! 孙铭腾更是咬牙切齿,连灌了几杯酒,红着眼睛攥拳发狠道:“谁要敢断了老子做官的门路,老子就跟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胡说什么!” 陈万三听他说的出格,急忙喝止了他。 暗里却也忍不住扪心自问,若真被人断了入仕为官的前程,自己又该如何以对? 虽然只是短短十来天时间,他却已经充分体会到了做人上人的感觉,若是有人无缘无故断了自己上进的门路…… 陈万三不自觉的攥紧了拳头,一向憨厚的脸色也显出几分狰狞来——孙铭腾三人不过是畅想未来,而他可是真有机会做官的! 可朝廷真要断了这工学的入仕之路,自己一个小小的纠察队队长——还是个副的——又能有什么作为? 思来想去,也就只能祈祷皇帝和恩师焦顺能顶住压力了。 第371章 刨根儿蓄力中 这日傍晚。 焦顺驱车回到家中,刚在堂屋里和自家老子聊了几句防汛工程旳事儿,就听晴雯禀报说是平儿来了。 向来旺告了声罪,焦顺忙转到西厢房里会客。 等屏退了奉茶的林红玉之后,平儿对他自然也没什么好瞒着的,当下将王熙凤的心思了,又歉意道:“都怪我一时不慎露了底,叫她生出了和珍大奶奶攀比的心思。” “怨不得你。” 焦顺摆摆手道:“当初因蓉哥儿的事儿, 她就已经起了疑心,这事儿早晚也是瞒不住的。” 他略一沉吟,旋即又道:“只是咱们这位二奶奶向来得陇望蜀,真要是轻轻松松趁了她的意,还不知要怎么狮子大张口呢——这样,你回去告诉她,我手上暂时也没什么能赚钱的好买卖,还是先把海贸的事情做成了再说其它。” “这……” 平儿有些迟疑:“她只怕未必有这耐性。” “不妨事。” 焦顺上前拉起平儿的柔荑,体贴道:“三五日里莪自有安抚奉上,绝不会让姐姐在她身边难做。” “我倒不怕难做,只怕……” 平儿微微咬了咬下唇,含羞带俏的道:“只怕不能与你长相厮守。” 她原在这方面是极含蓄的,直到焦顺拿出大半身家作保赎她,这才彻底放开了身心。 焦顺适时低头,她也引颈屈从。 两人鼓动唇齿舌战了许久,平儿这才恋恋不舍的回去复命。 焦顺一边盘算着,该寻个什么借口给王熙凤些甜头, 又不至于让她以为自己好拿捏, 成日里狮子大张口,一边转到东厢房里和邢岫烟用饭。 席间他冷不丁想起了黛玉, 忙问林妹妹如今病情如何。 “已经好多了,下午虽还有些发热,却不似昨儿那般凶险,人也一直都是清醒的。” 邢岫烟说着,给司棋打了个眼色,等司棋领着玉钏红玉避到了外面,她这才将自己昨天试探黛玉的事儿说了,最后又再三强调道:“我瞧她极不情愿,最后那话也只是怕我难堪罢了,做不得准。” 这番话明显是在给‘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结局做铺垫。 虽然被迫掺杂了焦某人的狼子野心,但邢岫烟对这段友情也绝无半点虚情假意。 焦顺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心下却暗暗发愁,如果黛玉始终不肯答应,自己总不能霸王硬上弓吧? 可既来了这红楼世界,钗黛至少也该娶一个才是,否则岂不白瞎了老曹的苦心刻画? 正烦恼着,就听外面似乎是又来了什么人,正在廊下与司棋几个说话。 听那声音,似乎竟是杨氏。 因担心被人察觉到异样,两人明面上一直都是刻意避嫌来着,她今儿却怎么主动找上门来了? 莫非是园子里出了什么和自己有关的大事? 是李纨还是探春? 又或是赵姨娘和邢氏? 再不就是绣橘、素云? 焦顺把和自己有染的挨个想了一遍, 就觉得有些坐不住,可又不好主动出去问个清楚,就这么如坐针毡的等了半天,才见司棋领着杨氏从外面进来。 因见司棋的脸色颇为难看,焦顺就以为多半是绣橘出了差池——这两天最大的新闻就是迎春的婚事,偏那丫头又是个愚忠的,说不定就因此…… “大爷。” 这时杨氏故作正经的上前行了一礼,压着嗓子道:“司棋的表弟潘又安回来了。” “嗯?!” 焦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于是挑了挑眉眉示意杨氏继续往瞎说。 “他在外面隐姓埋名做了两年小买卖,还真就赚了不少银子,如今悄默声的回了京城,竟想着要给司棋赎身呢——这不,他下午的时候找上门去,死说活说的要托我给司棋捎封信进来。” 杨氏说到这里,便从袖子里取出一封未拆封的信,双手送到焦顺面前。 焦顺接过信先扫了司棋一眼,这才拆开来细看究竟。 潘又安在信中说他背井离乡流落江南,无时无刻不思念表姐司棋,如今好容易在南边儿立住了脚,勉强也算是小有身家,所以打算回京替司棋赎身,彼此也好团圆美满。 潘又安也知道司棋如今已经做了焦顺的通房,但却表示这都是他自己当年种的因得的果,半点怪罪不到表姐头上,日后成了亲也绝不会心怀芥蒂…… 这一段儿剖白心迹的言语就占了足足大半页纸,焦顺自然懒得细看,径自翻到了后面的内容。 潘又安这厮也算是小有心机,他知道直接跑来赎身多半会碰一鼻子灰,甚至被扭送到官府也未可知——毕竟他当初可是畏罪潜逃,在顺天府留下了案底的。 但好在打听到司棋在焦家颇受姨娘宠爱,恰巧这位姨娘最近就要产子了,届时不妨求这位姨娘出面求个恩典——这法子若成了自然最好,若不成,姐弟两个再另想法子。 啧~ 焦顺砸吧了一下嘴,重又抬头看向了司棋:“他说要赎你,这事儿你怎么看?” “有什么好看的!” 司棋十根指头紧紧纠缠在一处,饱满的胸膛急速起伏着,咬牙切齿道:“我两年前就当他死了,衣冠冢都已经埋好了!” 说是这么说,看她那紧张纠结的样子,就知道这事儿对她冲击不小。 这大概就是先上车后补票的弊端,因最初的手段并不光彩,单凭日久生情就想把人家两情相悦的初恋刨了根儿,只怕还欠些火候。 也亏潘又安所托非人,不然这封声情并茂的信落在司棋手上,只怕引起波澜还要大上不少。 想到这里,焦顺又转头看向了杨氏:“秦显家的,你又是怎么看这事儿的?” “自然是告官拿了他!” 杨氏大义凛然的道:“他当初畏罪潜逃就罢了,如今又跑来作妖,若不早些送官法办,连累我们秦家也还罢了,若搅扰到大爷岂不罪过?” 司棋闻言禁不住芳心一颤,她倒没有与潘又安破镜重圆的心思,可那毕竟是她青梅竹马的姑舅表弟,便再恨再怨也做不出大义灭亲之举。 焦顺又看了眼司棋,屈指在桌上轻轻敲了几下,忽然开口道:“你去把潘又安领来,我有话要当面问他。” 杨氏担心自己出卖潘又安的事情暴露,因此有些不甚情愿,可也不敢违拗焦顺的吩咐,只好恭声应了匆匆去潘家传话。 杨氏走后,司棋抬头欲言又止的,焦顺却是冲她一摆手:“你先回避,有什么都等我见了潘又安再说。” 司棋咬了咬牙,转身向着里屋走去,临进门时,忽又回头郑重强调道:“在我看来,他早在两年前就已经死了!” 说着,挑帘子进了里间。 却说杨氏匆匆到了潘家,当着大姑子自不敢说是自己出卖了外甥,只推说是凑巧被焦顺给撞破了,那封信落在焦顺手里,自然什么都瞒不住了。 潘家上下唬的什么似的,潘又安更是惶恐不已,当下就有心要连夜出逃。 杨氏好说歹说才哄住他,又说是瞧焦顺的意思,说不定会答应让司棋赎身,潘又安这才带上所有盘缠,战战兢兢的到了焦家。 等在客厅里见了虎踞正中官威十足的焦顺,潘又安一时忍不住有些恍惚,两年前他被邓好时陷害,仓惶逃出京城的时候,这焦顺也才刚当上府里的小管事,谁成想两年后再见,彼此竟就已经成了天壤之别! “咳~” 直到杨氏在旁边干咳一声,潘又安才醒过神来,忙不迭屈膝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一般道:“求焦大爷高抬贵手,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就饶了小的这一回吧!” “不是这话。” 焦顺扬了扬手里的书信:“你的案子还没销账,倒惦记要赎你表姐出去,也算是有情有义了。” 潘又安不知该如何以对,跪伏在地上不敢开口。 焦顺又道:“只是她如今已然做了我的通房……” “小的不在意、小的不在意!” 潘又安听这话似有缝隙,忙又磕头道:“若大爷肯放表姐脱了奴籍,我夫妻二人必在家里给大爷立一个长生排位。” 好嘛~ 这就论上夫妻了。 “可我在意!” 焦顺面色一冷,怒目道:“你与我的人暗通款曲,是欺我的刀不利吗?!错非是看在司棋的面上,我一张片子就能把你送进顺天府大牢!” 潘又安这才知道自己会错了意,吓的抖如筛糠一般连连讨饶。 焦顺等他喊了几声饶命,这才又问:“你准备了多少两赎身银子?” 潘又安原本准备最多开价三百两,如今吃焦顺这一吓,就把压箱底的银子都掏了出来,略一计算约莫有四百两出头。 “我再给你添上六百两。” 焦顺说着,从袖筒里翻出几张银票,直接抛在了潘又安身前:“让你婶子把这些银子交给琏儿奶奶,请她设法把这桩旧案平了,往后你就安分守己的过日子去吧。” 平素他给丫鬟们置办头面首饰,都不止花出去一二千两银子了,拿几百两银子替司棋解去心结,顺带还能安抚一下王熙凤,对焦顺而言绝对是物有所值。 那潘又安看看身前散落的银票,鼓足勇气嗫嚅道:“那表姐她……” “嗯?!” 焦顺沉着脸一瞪眼,他便又缩头乌龟似的趴回了地上,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这时杨氏急忙上前把那银票归拢起来,又把潘又安的一股脑苛敛了,边向焦顺告罪,便扯着潘又安出了门。 目送他二人离开之后,焦顺起身进了东屋卧室,结果险些与司棋撞个正着。 司棋慌忙退后闪避,又背过身去抹了抹眼睛,这才回头对焦顺道:“多谢大爷不与他计较,还……” “我跟他计较什么?” 焦顺见她眼圈红红的,原本有些不悦,不过仔细分辨发现那并非是余情未了,而是被自己方才的处置感动了,也便转嗔为喜,上前将她揽入怀里道:“抱得美人归的又不是他——再说他那小鸡仔似的,又如何降服的了你?当初即便做了夫妻,只怕也是个不济事儿的。” “呸~” 司棋原本正感动呢,听了这话不由啐道:“也就大爷整日里想那些腌臜事儿!” 说着就要挣脱。 焦顺哪肯放人,收紧了束缚游山赶海似的搓揉。 不片刻功夫,司棋高大丰满的身子就软的面团仿佛,只余下一张嘴还硬着:“今儿、今儿是红玉守夜,爷快放开我,我好替了她来。” 焦顺嘿笑道:“什么替不替的,爷这几百两银子花出去,怎么也得听个响儿吧?不如喊了她来,咱们……” 说着,便附耳说了几句能做不能写的。 “呸、呸!” 司棋闻言连啐了两声,她陪嫁过来半年多了,从不曾与别人联手炕战,何况焦顺还特意点明了要弄些花活儿。 待要奋力挣扎时,却又想起方才焦顺看在自己的情面上,非但没有发落潘又安,甚至还主动出钱帮他脱罪,一时心里也就软了。 犹豫半晌,红头胀脸的闷声道:“能不能让香菱替了红玉……” 林红玉近来虽时常巴结司棋,但在司棋心里到底还是不如香菱亲近。 ………… 于此同时。 王熙凤刚刚陪贾母用了晚饭,带着三分酒意告辞出来,随手挥退了迎上来的丫鬟婆子,边走边向鸳鸯抱怨,说是为修那大观园,府本就欠下了饥荒,偏大老爷又怂恿着老太太重修大花厅,便把自己卖了也经不起这样花用。 说着,忽然话锋一转:“这事儿既是老太太同意了的,你看是不是先请她老人家拿些体己出来——放心,等年底南边儿厂子的分红送来,我就把这笔银子给老太太补上。” 王熙凤这番话半真半假,原本荣国府的财政虽然窘迫,可也还没到要打老太太私房钱主意的地步。 真正导致这种困境的,其实是她前阵子为了凑足海贸的本钱,上下其手苛敛太甚导致的——她自己虽然只从府里搜罗了不到两万两,却架不住下面人有样学样一起发财。 听说是要谋算老太太的私房钱,鸳鸯如何肯掺和? 当下连连摇头:“奶奶说笑了,我如何做得了老太太的主?” “呦~” 王熙凤甩着帕子嬉笑道:“你就别谦虚了,谁不知老太太的东西都是你收着的?她老人家宁愿和大老爷翻脸都要护着你,你说一句话,足顶我们十句百句呢!” 鸳鸯也掩嘴笑,嘴里却仍是半句也不应承:“奶奶这话可真要捧的人不知东西南北了,我真要有这么大脸,还做什么奴才?早抢了奶奶的差事,里里外外一把抓了!” “好好好!” 不想王熙凤顺杆爬的道:“你既有这心思,明儿我就把二爷给你送来,让你过足了二奶奶的瘾!” “奶奶又取笑人!” 鸳鸯作势欲走,王熙凤忙止住笑,上前抱着鸳鸯的胳膊娇声道:“好姐姐,你就当是行善积德了,好歹帮我打探打探老太太的口风,若不成,我再另想别的门路。” 鸳鸯被她缠的没了法子,也只好勉强答应帮这问一问,却不保证一定能成。 王熙凤这才心满意足的回到了家中。 等平儿禀明了焦顺的回复,她原本满是晕红的鹅蛋脸立刻冷了下来:“他当我是个好哄的?这没头没尾也不定个日期,三年五年是它,十年八年也是它,我难道就这么干等着不成?还是说我连那小门小户出身的都比不上了?” 这小门小户指的自然是尤氏。 平儿待要替焦顺分说几句,外面忽就禀报说是守园子的杨氏来了。 王熙凤只当是园子里出了什么差池,顾不上发落平儿,忙让人把杨氏叫了进来。 这杨氏进门先把银票拱手奉上,然后才将事情的原委说了,最后着重点明道:“这银子有一多半是焦大爷帮着出的。” 王熙凤用手将那些银票压在炕桌上,盘着腿沉吟了好一会,这才让杨氏回去等自己的好消息。 等杨氏走后,她又转头对平儿冷笑道:“真是好算计,借我的手打官司,回头还得说是我得了好处,这天下的便宜真是让他给占全了!” 说是这么说,那银子她倒老实不客气的纳入了囊中。 第372章 休沐日常上 【仍在为盟主加更蓄力中……】 一晃又是四五日。 这些天焦顺一面忙着处置公务,一面做主将刚刚认下的干女儿许给了贾芸。 贾芸这些天欢喜的走路都窜高,不等来旺督促就主动分担了更多的公务,大有要为‘干岳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架势。 这且不提。 却说到了六月二十,又赶上焦顺休沐…… ………… 潇湘馆。 经这几日的休养,林黛玉的病情已经大为好转,发热已经退了、咳嗽也渐渐少了,今儿一早用完了药,她更是主动让紫鹃、雪雁服侍着起床更衣。 等林妹妹穿戴整齐坐到梳妆台前,紫鹃一面给她挽头发,一面打量着镜子里的倒影笑道:“姑娘这气色果然好多了,也亏得邢姨娘早晚派人来问,又送了这许多好药材来——真不知是她是打那儿淘换的,倒比咱们府里的成色还好。” 雪雁正把装胭脂水粉的瓶瓶罐罐往桌上摆,听到这话立刻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焦大人在云贵有买卖,那边儿许多药都有润肺止咳的功效,正对咱们姑娘的病症——姐姐没见咱们姑娘前阵子身子就已经好多了?若不是这次……好在谢天谢地没出大事,往后姑娘可再不敢一个人乱来了!” “我几时乱来了?” 林黛玉呡了下胭脂红纸,病西施似的横了雪雁一眼,不等雪雁反驳便又道:“一连闷了这几日,我想出去走走。” 雪雁登时忘了与她拌嘴,忙道:“那我们扶姑娘去院子里转转?这一早一晚的,湘竹林里倒还算清凉。” 林黛玉微微摇头,蹙着秀气精巧的眉毛,淡淡道:“我想去瞧瞧二姐姐。” 听到‘二姐姐’三字,身后紫鹃就忍不住叹道:“我这几天虽没过去,却听翠缕、侍书她们几个议论,二姑娘依旧每日里守着那本《太上感应经》,只是愈发的话少了——唉,这二姑娘当真是个没福气的,倘若当初和焦大爷定了亲,哪还会有这样的事情?” 雪雁也跟着叹了口气,补充道:“我倒是听说绣橘姐姐小病了一场——只可惜她不似司棋姐姐那么走运,凑巧赶上邢姨娘出嫁……” 若没有特殊缘故,贴身大丫鬟的命运基本就跟主人绑在一起,故此她只当绣橘是害怕跟着嫁去孙家,却不知绣橘早已经得了焦顺的许诺,倒白白浪费了一番同病相怜的感伤。 三人各自感慨至于,倒都没了说话的兴致。 等到整理好妆容,两人便一左一右护卫着林黛玉出了潇湘馆。。 潇湘馆在坐落在大观园西南,去缀锦楼原该往北走,不过临出门紫鹃突然想到,这几日王夫人也曾几次派人过来探视,先前尚在病中倒还罢了,如今既能出门走动,于情于理都该先过去走一遭。 林黛玉虽和这二舅母相看两厌,但明面上的礼数总还是要顾及的。 于是便转而向东,准备经正门前的沁芳亭桥,过藕香榭、、栊翠庵等处,前往位于东北角的清堂茅舍。 不想刚走到桥前,就见焦顺自桥中央的沁芳亭里走出来,林黛玉想起先前邢岫烟有关于‘兼祧’的戏言,原本莹白如玉的小脸上立刻浮起两团嫣红。 有心退避三舍,可焦顺也已经瞧见了这边儿,自己承了焦家这么多人情,又怎好莫名其妙的躲着他? 想着那些‘玩笑话’邢姐姐也未必会告诉焦大哥,林黛玉略一迟疑,还是主动迎上去道了个万福,仰头笑问:“焦大哥今儿怎么有空来这园子里了?” 焦顺向来偏爱丰腴女子,对林黛玉虽有野心,却始终差了些意思,如今却冷不防被这抬头一笑给惊艳到了。 对这种所谓的‘病态美’,焦顺向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但眼前大病初愈的林黛玉,却俨然将这三个字发挥到了淋漓尽致! 即便是他这样两世都在女人堆儿里打滚的渣男,在那精致柔弱到仿佛一触即碎的绝美面前,也禁不住生出了想要呵护林妹妹一生的冲动。 怪道年初的时候,那薛蟠为了她直往河里跳呢。 好在焦顺这几年到底是经过了不少风浪,心下虽然波澜壮阔,面上却仍能维持住基本的礼仪,笑着拱手还礼道:“还不是为了那造车的生意——上回我送了三轮车和人力车来,原想着等宝兄弟品评品评,再决定下一步的生产销售计划,谁知道……” 他两手一摊,无奈道:“谁知道等了这好几天都不见宝兄弟有半点消息,趁着今儿休沐,我也只好再次找上门来了。” 虽说这门生意算不上什么要紧事儿,可皇帝毕竟是个急脾气的,倘若让他觉得自己办事不力,岂不平白失了天恩? 听到又是宝玉的锅,林黛玉并不意外的微微点头,一旁的雪雁则是忍不住插嘴道:“那大爷只怕来的不巧,宝二爷如今多半不在家中。” “怎么,他去外面访友了?” 焦顺诧异道:“可我方才问过守门的婆子,都说宝兄弟在家啊。” “在家是在家,却不在他那小家——听说这阵子他总往栊翠庵里跑,一天倒能在那边儿待上十二个时辰呢!” 那天贾宝玉在大伯那里碰了钉子,回家就是一通乱砸,不想却意外又翻出了自己先前所做的偈语、禅诗,一时便又‘顿悟’了,觉得凡尘俗世尽是烦恼,必要去那清凉自在处才能超脱。 要说这大观园里的家庙着实不少,道姑尼姑加在一起足有二三十个,但宝玉一想到清净处,脑海里却只有栊翠庵——原因无它,那二三十个道姑尼姑加在一处,也比不得妙玉貌美。 却说听雪雁隐有嘲讽宝玉的意思,焦顺心下暗暗给她点了个赞,嘴里笑道:“多亏雪雁姑娘提醒,那我干脆直奔栊翠庵就是了——这毕竟是上意,可不好多做耽搁。” 说着,又转头叮咛林黛玉:“林妹妹如今虽好了,可毕竟大病初愈经不起劳累,若要远行,不妨把那人力车取来,让仆妇们轮流拉着走。” “多承焦大哥关心了。” 林黛玉因那‘兼祧’的说辞,面对焦顺的关怀总觉得别扭,下意识偏转了臻首,露出一段儿藕白的脖颈:“我只在这园子里随便走走,用不着兴师动众。” 焦顺看出她有些窘迫,便忙知趣的告辞,一拱手健步如飞的去了。 雪雁目送焦顺高大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忍不住小声嘟囔道:“这才是做大事的样子,那像宝二爷见了美貌女子就要夹缠不清。” 林黛玉秀眉一蹙:“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 说着,便主动选了和焦顺不一样的小路,朝着清堂茅舍去了。 却说焦顺来到栊翠庵所在的山坡前,就听山林间传出清脆悠扬的琴声,心知必是妙玉的手笔,便循声寻到了庵门外,仗着身形高大踮着脚往里窥探。 就只见大敞着门的侧殿内,难得换了俗世衣裙的妙玉,广袖飘飘、裙裾如伞的跪坐抚琴,与摇头晃脑沉醉在音律中的贾宝玉,只隔了一个袅袅升腾的小小香炉。 那一席白裙配上她清冷精致的五官,给人的感觉原本应该是遗世独立才对,但此时却偏又有一种身心为谁而怒放的感觉。 呸~ 什么玩意儿! 谷褱 焦顺酸溜溜的啐了一口,这假尼姑在岫烟面前摆出一副清高嘴脸,私底下还不是拜倒在小白脸身前?! “咳~” 他重重的清了清嗓子,粗声大气的打断了这场‘对牛弹琴’:“敢问宝兄弟可在庙里?” 那琴声戛然而止,紧接着就听里面隐约传出妙玉清冷的嗓音:“我这里不入俗流,你若要迎他进来,我便只能请你出去了。” 不多时,只见那院门一开,贾宝玉顺着门缝钻出来,随即忙又反手关紧了房门,好像生怕焦顺会冲进去搅人清净一样。 呸~ 什么玩意儿,当焦大爷乐意进去不成?! 焦顺又暗啐了一口,心下对这妙玉愈发不喜,面上却笑道:“宝兄弟果然是在这里,到叫我好找。” 贾宝玉闻言有些莫名其妙:“焦大哥找我做什么,莫非是又有新车?” 说着,就探头探脑的往焦顺身后张望。 见他这副懵懂的样子,焦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苦笑道:“兄弟莫不是忘了,咱们说好了要商量建厂的事儿?陛下那份银子都已经调拨到了内府账上了,咱们又怎好再拖延下去?” “这……” 贾宝玉这才恍然大悟,他这几日只图情景,那还记得什么造车大业? 尤其这事儿还涉及了几万两银子…… 他讪讪的挠了挠脸,支吾道:“其实这等事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咱们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就好。” “那就赶紧计议!” 虽然焦顺早就已经在工部见识过,旧官僚们磨洋工踢皮球的本事,但瞧贾宝玉这副‘下次一定’的嘴脸,仍是气不打一处来。 扯着他回了里,正要把自己拟的章程拿出来,让这小子见识一下什么叫高效率时,忽见彩霞风风火火的寻了来,说是太太有请,而且是请焦大爷和宝二爷一起过去。 焦顺和贾宝玉都有些莫名其妙,但既然王夫人相招,自然是要过去走一遭的。 ………… 与此同时。 赵姨娘和贾探春这对儿母女,再一次在秋爽斋里聚齐。 比起先前水火不容的架势,如今因有了共同的目标,两人之间倒缓和了不少。 只见探春拿着刚本装订起来小册子,烦躁的翻了几页,忽的丢在桌上,摇头道:“不是她,她那晚确实一直在家不曾外出。” “这……” 赵姨娘一时难以置信,同时既庆幸又后怕,心道亏得当时自己没有把话点透,否则岂不是等同是自投罗网? 可当晚那若不是李纨,又能是哪个? 这园子里难道还有旁的锦衣玉食、身娇肉贵、风骚入骨、欲壑难平的妇人? 想到这些个条件,赵姨娘下意识望向了东北方,心道若真是那人这事儿倒难办了——焦顺可未必会偏向自己,倘若和她联起手来…… 赵姨娘打了个寒颤,忽听贾探春笃定道:“姨娘别胡思乱想,那晚绝不可能是太太!” “好啊~” 赵姨娘本来巴不得是别人,但听女儿说的斩钉截铁,心下就泛起酸来,一只手叉腰一只手点指着探春,喷嘴儿茶壶似的质问:“事到如今,你竟还向着她?!你就不怕她查出什么来,把咱们娘仨给……” “姨娘说什么呢!” 探春没好气的白了母亲一眼,认真道:“姨娘也在太太跟前伺候了十几年,若真是太太,那晚又怎会认不出来?” 赵姨娘一想也确实是这么个理儿,却兀自嘴硬道:“也许是她刻意掩饰呢?反正我当时就觉得有些熟悉,肯定是我认识的人!” 探春原本十分笃定,可听赵姨娘这一说,也不禁犹疑起来,说到底她也只是处经人事,并不清楚在那种情况下,女人能不能一丝不漏的遮掩过去。 有心向赵姨娘请教请教,却又耻于说那腌臜事儿。 “姑娘、姑娘!” 恰在这时,侍书在门外扬声禀报道:“咱们做的八珍话梅太太已经收下了,还给了一坛子桂花陈酿,说是宫里赏下的,又交代让姑娘千万不要贪杯。” “我省得了,你……” 探春刚要命侍书退下,就听赵姨娘酸声怪气的道:“呦~我这天天来都不知道你腌了话梅,倒是她得了孝敬——啧啧啧,那不知道底细的,只怕都以为你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 “不用姨娘提醒,我也知道自己是偏房小老婆养的!” 探春回敬了她一句,却不想在丫鬟面前吵吵这个,于是又道:“去把给姨娘准备的拿来,还有环哥儿那份儿!” 赵姨娘见有自己和儿子的份儿,这才消停了。 等到侍书捧着两份话梅回来,赵姨娘想起先前的怀疑,忍不住问:“你方才在清堂茅舍里都瞧见什么了?可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姨娘?!” 贾探春狠狠剜了她一眼。 侍书则是一脸的莫名其妙:“没什么古怪的啊?对了,林姑娘已经大好了,特意去了茅舍那边儿道谢——还有就是我走的时候,太太让人去传焦大爷和宝二爷,好像是为了什么……” “她让人去传焦大爷了?!” 赵姨娘蹭一下子窜起来,亢奋的追问:“说这话时……” “姨娘!” 贾探春忙喝止了她,因生怕她在闹腾起来,紧接着就补了句:“既然林姐姐大好了,我也该过去瞧瞧她才是——姨娘快些回去吧,有什么事情我再去找你。” 第373章 休沐日常中 【蓄力……嗯,明天应该就能更出来,最迟后天。】 王夫人自然是从林黛玉口中,得知焦顺一早来了大观园里,这才会差人去请旳。 造车的生意她其实一直都在暗中关注,甚至已经悄悄凑出了足额的银子,之所以没有主动提起来, 是想拿这事儿挤兑一下贾政,若贾政因为府库空虚求告到自己面前,这两地分居的窘境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了。 然而等了许久迟迟不见贾政有所动作,王夫人自己倒有些绷不住了,故此就想借这个机会暗示一下焦顺,好让焦顺帮着从中转圜一二。 不想焦顺却是有备而来, 她刚提了两句生意的事儿,还不等往真正的目的上引,焦顺就立刻将一份详实的计划拱手奉上, 逐字逐条的解说。 这一下王夫人倒不好敷衍了事了,也只能硬着头皮与焦顺探讨。 好在她提前就咨询过宝钗,问答起来倒也算言之有物,但毕竟不是自己想出来的东西,细节处难免有些懵懂,还需焦顺仔细剖析才能明白个大概。 而就是在这当口,探春也风风火火的赶了过来,恰与正要辞别离开的林黛玉撞了个正着。 “姐姐的病可是大好了?” 探春故作关心的上前探问,那俊眼修眉却直往客厅里飘。 “托三妹妹的福,这两天已经好多了。” 林黛玉笑着应了,顺着探春的目光往里扫了眼客厅里,只当她是找王夫人有事儿,便道:“三妹妹是来找太太的?里面正在谈正经事儿, 一时半刻只怕太太未必得空。” 探春忙道:“主要是听侍书说姐姐在这里, 所以过来瞧瞧, 顺带有件小事想请太太示下,如今既不方便, 咱们姐妹正好在外面说一会儿话。” 说着, 就拉林黛玉坐到了堂屋门前的石桌旁。 然而落座会后,探春嘴里有一搭没一搭跟黛玉聊着,眼睛却是不住的往屋内窥探。 这里很难听清楚焦顺和王夫人的对话,甚至只能看到焦顺的后脑勺,所以探春的注意力就集中到了王夫人的面部表情上,想要从中窥探出一些蛛丝马迹。 就本心而言,她并不觉得焦顺会和王夫人有什么瓜葛。 这倒不是说,她真就毫无保留的相信王夫人不会出轨——当日王夫人‘一脱’成名,端庄矜持的形象早已经碎了一地,虽还不至于被当成是人尽可夫的放荡货,却也坐实了内里闷骚的风评。 有这一桩先例在,若说王夫人因为受了贾政冷落,与人有什么私相授受的举动,倒也并不算十分出奇。 问题在于,王夫人比焦顺的母亲还要大上好几岁呢,虽养尊处优保养的极好,却也难免显出美人迟暮之态。 倒是薛姨妈虽只小了她七八岁,又是寡居的妇人,偏那慈眉善目的脸上竟不见一丝褶皱,丰肌似雪红光盈颊,仿似是银盘里盛着两个熟透了的苹果,诱的人恨不能咬上一口。 错非她那日刚搬进大观园里,一举一动都受人关注,完全不具备‘作案’的条件,贾探春肯定要把她的嫌疑顺序排在王夫人前面。 扯远了。 说回王夫人和焦顺身上。 那焦顺屋里的邢岫烟、香菱,晴雯,那个不是人间绝色? 就连自己的生身母亲赵姨娘,虽然品性不堪,若论相貌身段却也是百里挑一的。 有这么些或年轻漂亮,或成熟风流的女子任凭他予取予求,那恶贼又怎么会瞧得上徐娘半老的王夫人? 除非…… 是贪图她荣府掌家太太的身份? 探春倒也曾听说过,有那等记仇不记恩的狗奴才,一朝翻身得势便要百般折辱原先的主人——赵姨娘其实就有这样的倾向,只是暂时还没本事压制王夫人罢了。 也或许焦顺也有这刁奴欺主的心思? 想到‘刁奴欺主’,探春又不自禁想起在舅舅家…… 她猛地一咬下唇,借痛楚驱散了脑海中的画面,重又集中精神观察屋内的动静。 而林黛玉因见探春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古怪,下意识顺着她的目光往里面看了看,却完全没有发现什么异状——唯一有些碍眼的,就是站在那里脚趾抠地、眼神乱飘、神游物外的贾宝玉了。 “三妹妹这是……” 林黛玉正要询问缘由,忽听外面隐隐传来叮铃铃的脆响,心就知道必是史湘云骑着车子来了,于是便扯了探春一把,笑道:“里面有什么好瞧的?走,咱们迎一迎新娘子去~” 探春被拉着踉跄几步,待要挣扎时却又怕黛玉起疑,于是只好心不在焉跟着她迎到了院门口。 史湘云刚把自行车在台阶下支好,抬头见林黛玉和贾探春从里面迎出来,立刻欢脱的蹬蹬跑上了台阶,嘴里道:“林姐姐果然在这里,倒叫我好找——我方才先去了潇湘馆,又按小丫鬟说的追去了缀锦楼,找了一大圈才知道你原来到了这边儿!” “原来是找莪的。” 眼见史湘云鬓角微汗,林黛玉心下十分感动,嘴里却习惯性的打趣道:“我还以为你是来瞧如意郎君的呢。” “哼~” 史湘云冲她一吐小丁香,没好气道:“人家还关心你的病呢,结果你……看等你定了人家,我怎么说你!” 因这话,林黛玉冷不丁想起‘兼祧’的说辞,一时莫名有些心慌气短,忙岔开话题道:“二姐姐这几日怎么样了?我还准备待会儿就过去瞧瞧呢。” 一听林黛玉提起迎春来,史湘云便忍不住摇头叹气:“表面上瞧着跟以往没太大区别,可我悄悄拿她那本《太上感应经》翻看,里面点点滴滴的不知藏了多少眼泪,直侵浸的书都厚了。”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苦笑道:“这闹的我都有些不自在了,觉得好像是抢了二姐姐的好姻缘似的。” 林黛玉噗嗤一笑,掩嘴道:“好个不知羞的,哪有自夸说是得了好姻缘的?” 史湘云一时口直心快,说完也觉得有些不妥,可她毕竟不是那等娇怯怯的性子,被林黛玉这一取笑,反倒红着脸强辩起来:“若不是好姻缘,又怎会惹得姐姐日日打趣?” 不等林黛玉还嘴,她又认真道:“起初对这门亲事,我其实颇有几分不喜,总想着什么身世相貌之类的,可这些日子下来,一桩桩一件件的,都证明焦大哥确是个良配!” “他虽欠了些文才,却知上进懂经济,在咱们女子面前又能放得下架子,惯会体贴人……” “这些也还罢了,难得的是焦大哥不似那些俗官儿,一门心思只想往上爬,而是存了为国为民的志向——旁的不说,就最近工部发卖煤油灯的事儿,报纸上就在连篇累牍的夸……” 这月初煤油灯正式开始在京城试卖,一经推出便大受好评,最廉价的版本可以凭户籍限量购买,售价只有本钱的一半不到,可以说是赔本惠民的政策。 当然了,这上面损失的利润完全可以从煤油上找补回来,但即便如此,挑费也要远远小于蜡烛,甚至比照明效果远远不如的豆油灯还便宜。 而这其中收益最多的,无疑正是那些惯爱挑灯夜读的寒门学子,故此被文人操纵的新闻媒体对此都是交口称赞。 当然了,这些称赞仅限于工部这个整体,至于焦某人这个发起人,则因为出身立场问题,被文人墨客们用春秋笔法模糊掩盖掉了。 但旁人不知道这是焦顺的手笔,荣国府上下可都门清的很,故而史湘云才有此言。 说到最后史湘云略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坦然道:“如今我面对二姐姐虽有几分不自在,可要说、要说把这门亲事让给她,我却是决计不肯的!” “好个不知羞的小蹄子!” 林黛玉听的掩嘴直笑:“这些你情我浓的话,我们可不敢听,还是留给你的焦大哥去吧。” “你还说、你还说!” 史湘云气恼的扑上去,两人便习以为常的闹在一处。 旁边的探春却是默然不语。 史湘云那番话对她颇有触动,虽然不想承认,但常常自诩巾帼不让须眉的探春,理想中的夫婿无疑正是这等知上进懂经济,胸怀济世救民的志向的伟男子。 倘若不是在自己身上发生了那样的事,只怕她也会觉得焦顺堪为良配了。 于是冷不丁的,脑海里就又冒出了桃花林里的‘兼祧’之说…… “咳、咳咳!“ 直到身旁传来林黛玉剧烈的咳嗽声,探春这才猛然惊醒过来,当时就恨不能给自己一个耳光,暗道自己方才真是魔怔了,怎么竟就起了屈身于那恶贼的心思?! 她定了定神,竭力将这事儿压在心底,这才看向了一旁的湘云黛玉。 这时史湘云正慌张的给林黛玉抚背,口中连声自责道:“都怪我、都怪我,光顾着玩闹,一时竟忘了你还在病中!” 见她慌张之下不得要领,探春忙提醒道:“快、快扶她去里面歇一歇——紫鹃,你身上可带了对症的药?” “带着呢、带着呢!” 紫鹃从院里飞奔出来,一面从小瓷瓶里往外倾倒,一面道:“这是邢姨娘给的药,最能止咳化痰。” 说着,忽然想起什么,忙回头吆喝道:“雪雁,快去讨一碗温水来,好让姑娘服药!” 这一阵兵荒马乱,连堂屋里都惊动了。 贾宝玉头一个跑出来查看究竟,见林黛玉咳的厉害,下意识就要往前凑。 “宝玉!” 然而紧随其后跟出来的王夫人却喊住了他,沉着脸道:“你莫要跟着裹乱,回去陪着你焦大哥在客厅里说说话,等我这里处置完了就过去。” 贾宝玉欲要争辩,抬眼扫到一旁的薛姨妈,想到先前闹出的那些风波,以及林妹妹如今对自己的排斥,只好垂头丧气的跟着焦顺回到了客厅里。 王夫人这才凑到近前,眼瞧着林黛玉用温水服了药,那咳嗽的症状逐渐减轻,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然后呵斥紫鹃道:“老太太是看你老成,才让你在林丫头身边伺候,你却怎敢如此怠慢?还没大好,就任由她在外面胡闹!” 紫鹃唯唯诺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亏得湘云主动出面自承其错,王夫人这才放过了她,又吩咐道:“还不快去外面叫一顶软轿来,把林丫头送回家去养病!” 紫鹃正要答应,史湘云忙又道:“不用去外面找轿子了,焦大哥前几日送来的人力车就在里放着,找两个仆妇用车将林姐姐送回去就好。” 说着,又自告奋勇带人过去取车。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眼瞅着林黛玉被史湘云护持着上了车,王夫人这才转头往客厅里走。 进去就见焦顺正自斟自饮茶水,贾宝玉魂不守舍的坐在上首,完全没有招待客人的意思。 王夫人暗叹一声,想起自己今儿的真正目的,便板起脸呵斥道:“不晓事的孽障!你先下去吧,我这里还有几句话要单独交代你焦大哥。” 宝玉如蒙大赦,压根不问母亲找焦顺所谓何事,起身兴冲冲的就往外奔。 不想刚到门外就差点和探春撞个满怀。 兄妹两个都是一愣,同时脱口问道: “妹妹怎么在这儿?” “哥哥怎么出来了?” 贾宝玉又是一愣,旋即解释道:“母亲有些话,要单独交代给焦大哥,所以就让我出来了。” 这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贾探春本就是为了查清真相才来的,听到王夫人要和焦顺单独密谈,一时难免疑心大起。 正想凑到门前窥探,冷不防被贾宝玉一把攥住了腕子,急切道:“妹妹,你可知道林妹妹去哪儿了?” 探春只好先将方才的事情跟他说了。 贾宝玉便又催着让探春和自己一起去潇湘馆里探视。 “哥哥自己去就是了。” 探春忙道:“我这里还有事情要禀明太太呢。” “那……” 贾宝玉略一迟疑,便坚定道:“那我等妹妹完了事儿,咱们在一起过去。” 他要是自己去,只怕连门都胆量进,所以是咬死了要拉探春壮胆。 探春又不好当着他的面偷听,无奈之下只得道:“那我先陪哥哥去瞧林姐姐,然后再回来向太太禀事。” 第374章 休沐日常下 【我去,差点没全勤了,十五分钟改错字】 王夫人打发走贾宝玉之后,却也不好意思直接开门见山,于是便开始弯弯绕绕旁敲侧击。 一面说自己已经做好了全力支持的宝玉的准备,一面又表示妇道人家对外面旳事情毕竟不太了解,冒冒失失的也不好擅自做主。 事事句句虽没有一处提到贾政,可话里话外却又处处都在暗示。 焦顺听了那还不明白王夫人的意思?但他却打从心底不愿意掺和这事儿。 如今他已经在官场上站稳了脚跟,荣宁二府的头面女子也睡了不少,所求所欲皆不多矣,何苦再掺和到这些婆婆妈妈的事情当中? 只是…… 这事儿毕竟是皇帝铺排下的,王夫人和贾政仗着宫里有贤德妃撑腰,倒还拖延的起,他却如何敢怠慢圣意? 当下带了三分情绪道:“是小侄思量不周,原以为宝兄弟也大了,这事儿又是他一力应承下的,只当他自己就能当家做主,不想……既如此,我且去请世叔出面定夺。” 这话隐有嘲讽宝玉好大喜功,却偏偏百无一用,事事都要别人帮忙收尾的意思。 倘若放在以前,王夫人听焦顺这般贬损儿子,多半就要恼恨他不知感恩了。 但如今焦顺身份地位大有长进,又做了保龄侯府的乘龙快婿,再不好当成是旧日仆从看待。 而她自己却在府里失了势,甚至还要仰仗焦顺从中转圜。 这心态不一样了,想法自然也大不一样,非但没有埋怨焦顺,却倒反思起自己是不是太过骄纵儿子了。 “唉~” 她微微一叹,苦恼道:“先前老爷离京公干时,我瞧宝玉跟着你历练了一番颇有些长进,谁知这一年多竟又……等和内府的生意做起来,只怕还要劳你这做哥哥的多多教导他才是。” 说着,竟还低头向焦顺略略一礼。 焦顺闻言不由诧异,暗道自己先前怎么没瞧出来,这二太太原是个吃硬不吃软的主儿。 下意识抬眼看去,恰与王夫人四目相对,焦顺忙要垂首避开,不想王夫人倒先慌乱的错开了抬手紧了紧自己的衣领。 对王夫人的反应,焦顺直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那衣领本就扣的严丝合缝,又有什么好遮掩的? 难道说自己的目光让她误会了什么? 可自己刚才明明…… 正百思不得其解,就听王夫人嗓音微颤的道:“我如今与老爷有些误会,宝玉见了老爷又避猫鼠似的,怕也只能仰赖你去分说了。” 这颤音就更是让人莫名其妙了。 焦顺心下满是狐疑,可听王夫人话里隐有要送客的意思,也不好再做探究,径自抱拳道:“婶婶放心,我着就去求见世叔,务求今日便把事情定下来。” 说着躬身倒退两步,转身出了客厅。 目送焦顺离开后,王夫人这才长处了一口浊气,方才也不知怎么的,她一对上焦顺那探究的目光,就突然想起了自己身上的不妥,继而想到了中邪那日的情景,所以下意识错开了目光,又抬手掩住了襟领。 如今想来,这分明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 且不提王夫人事后如何懊恼,又如何向薛姨妈迁怒抱怨。 却说贾探春迫不得已,跟着宝玉赶到潇湘馆时,湘云正守在床前亲自给黛玉喂汤药,嘴里絮絮叨叨的,半是自责半是埋怨林黛玉有病在身还处处不饶人。 探春虽有些心不在焉,可见状还是忍不住打趣道:“素日里都说你们两个不合,如今瞧着倒竟是一对儿欢喜冤家!” 贾宝玉在旁边畏首畏尾的不敢张嘴,却也跟着大点其头。 “三姐姐也来打趣人?” 史湘云转头瞪了探春一眼,又回身继续服侍黛玉用药。 林黛玉一贯跟湘云胡闹惯了,如今被她无微不至的关照,感动之余想起那兼祧一说,莫名又觉得有些羞惭。 犹豫半晌,还是忍不住提醒道:“你可曾……咳,你可曾想过,日后来家的香火该如何是好?” 史湘云闻言一愣,下意识脱口道:“这有什么难的,届时过继……” 说到半截,她忙又踩了急刹,红着脸嗔怪道:“这才刚好些,又要戏弄人!” 显然她是想过这事儿的,不过却没想到兼祧的做法,只琢磨着可以选个孩子继承来家的香火。 因不慎失了口,湘云只觉得羞臊莫名,但奇怪的是屋里竟没有一个趁机取笑她的。 林黛玉欲言又止,探春若有所思,至于贾宝玉,如今眼里就只有一个病西施,如何还容得下旁人? 湘云羞臊了一阵子,也察觉出不对来,无辜的眨着大眼睛纳闷道:“你们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都不说话了?” 林黛玉有心把话挑明,可又担心湘云追查起来,会波及到邢姐姐头上,最后只好含糊道:“没什么,这药我有些喝不下了,你先放一边儿吧。” 湘云不知就里,登时被转移了注意力。 可贾探春也是知道兼祧一说的,当下便从林黛玉顾左右而言他的异状上,察觉出了蛛丝马迹。 暗道连林姐姐一个外人,都瞧出了来家的香火问题,可见焦顺所说的‘兼祧’一事,非是随口糊弄自己,而是确有其…… 呸~ 自己又想这些做什么?! 她猛地摇了摇头,把不该有的心思再四的压制了下去,因见这自己的动作引起了黛玉湘云的注意,忙又顺势笑道:“林姐姐既然没有大碍,你们留在这儿陪她消遣消遣,我还有事情要去请太太示下,就先走一步了——湘云,那自行车且暂借我用一用!” 说着,撇下旁边探头探脑的贾宝玉,微微一礼径自扬长而去。 “紫鹃,替我送一送三姑娘!” 林黛玉忙扬声吩咐了一句,不想又牵动肺腑咳嗽起来。 贾宝玉见状下意识往前凑了凑,不想林黛玉立刻警惕的望了过来,他只好又往回撤了撤,远远的打量着林妹妹那我见犹怜的憔悴模样,满脑子都是从前两小无猜的影日。 林黛玉见他如此,便淡淡的道:“我也有些乏了,宝二爷若没什么要紧事,还是早些回去吧,也免得再牵累了谁。” “你!” 贾宝玉正忆苦思甜呢,乍听此言如同挨了当头一棒,控制不住情绪,顿足捶胸的质问道:“我纵有百般不是,咱们总也还是自小在一处的兄妹,你又何苦如此绝情?!” “呵~” 林黛玉冷笑一声,决然道:“我这等绝情灭性之人,自然比不得二爷风流多情——还请二爷以后千万离我远些,免得彼此沾染了什么。” “你、你!” 贾宝玉浑身乱颤的点指了林黛玉几下,一咬牙转头夺门而出。 等他走后,林黛玉紧绷的情绪也随之一垮,忍不住重又剧烈的咳嗽起来。 史湘云忙又端起药汤喂了两勺,嘴里无奈感叹道:“你这又是何苦来哉?”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林黛玉微微摇头:“太太如今正与薛家谈婚论嫁,他偏这般三心二意首鼠两端的,却把宝姐姐当成什么了?” 史湘云也觉得宝玉不该如此,可还是忍不住惋惜道:“再怎么说也是从小一起长起来的,何苦闹到……” 说到半截,见林黛玉把头转到了内侧,知道说什么也劝不动她,后半截话便转做了幽幽一叹。 ………… 却说探春出了潇湘馆,便骑了车子风风火火的往清堂茅舍赶。 不想刚从转向北行,迎面就见焦顺信步而来。 探春心知已经错过了最佳的窥探时机,原想着暂时避开焦顺,免得打草惊蛇,可看到焦顺那张不断在噩梦中出现的脸,忍不住就怒从心头起。 一咬牙也顾不得多想,就猛踩着车子直冲着焦顺撞了上去! 此处虽是仅容一人通行的林荫小道,可焦顺远远窥见探春骑着车子过来,又怎会不做提防? 眼见她咬牙提速,立刻闪身逼到了密林当中,一手环住棵垂柳稳住身形,另一只手横拦在半空中。 探春见他闪身横臂时,才惊觉自己又失了理智,可后悔也已经晚了,只听‘碰’一声闷响,直撞的探春胸口发闷两眼发黑,整个人也从车子上倒飞了出去。 她只当自己要重重的摔个四仰八叉,却不想倒飞的身子竟又被那臂膀卷住,狠狠擒进了怀里! 虽然明知道不应该,但那一刻探春在焦顺孔武有力的臂弯里,还是不自觉的产生了莫名的安全感。 哐当~ 直到无人驾驶的自行车冲出两三丈远,一头扎进了灌木丛里,她这才骤然惊醒,下示意的想要挣扎,却被焦顺紧紧箍住了双臂,不由分说往密林深处钻去。 “你、你要做什么?!” 饶是探春一贯胆大,此时也禁不住慌了手脚,下意识低头欲咬,忽然就被焦顺打横放倒在腿上,不由分说抬手就照着肉厚处狠抽了两巴掌。 “啊!” 她又羞又疼的尖叫了一声,怒道:“你这恶贼,快放开我,不然……” “不然怎得?” 焦顺冷笑:“上回没顾得上跟你计较,你还真当老子是个好脾气的不成?!” 说着手上便去撕扯。 探春慌张不已,一边拼命挣扎一边又要纵声尖叫,却又听焦顺冷笑道:“你只管喊,这里离着栊翠庵不远,上回没被那妙玉撞破,这回再补上也不迟!” 探春到了嘴边的呼喊登时低了八度,只咬牙切齿的骂道:“畜生,快放开我,不然、不然……” “不然怎得?” 焦顺不屑的打断了她,扬手便掀飞了石榴裙。 探春慌急之下又要纵声尖叫,可想到焦顺方才的话,又生生的忍了下来,竭力压抑着恐惧警告道:“不然姑奶奶就算拼着与你玉石俱焚,也绝不会让你得逞!” “玉石俱焚?” 焦顺嗤笑一声,反问道:“这事儿真要闹开了,丢的可不是你一个人的脸面!倘若我咬死了是勾搭成奸,你说你们府上是选择牺牲一个庶女,还是硬要把这事儿往大了闹?尤其还是在宝兄弟正要谈婚论嫁的时候!” 探春挣扎的动作不自觉的放缓了,脸上神情变了几变,才又咬牙道:“就算如此,你也不会有好下场!” 显然她也清楚,焦顺说的未必不会成真。 “那却未必!” 焦顺嘿笑道:“那兼祧的事儿你虽不认,太太却未必不肯认——她本就已经坏了名声,又怎肯再担下教女无方的名声?与其把事情闹开了贻笑大方,还不如等上一两年再把你嫁到来家,与侯府的嫡出平起平坐,勉强也不算辱没了家门。” 顿了顿,又道:“你也别想着一死了之,那东府里的蓉哥儿媳妇都死了这么久,外边提起她来还说是扒灰的放荡货呢——你要是死了,编排你的只怕也少不到哪去!” 探春一时默然。 以死相抗原是她最后的手段,可如今经焦顺这一剖析,自己除非是回家悄默声的死了,否则连死都死不安生! 若焦顺只是虚言恫吓还罢了,偏偏…… 王夫人素日里虽待她不错,可若涉及到荣国府的名声以及宝玉的婚姻大事,她会做出怎样的选择,探春实是再清楚不过了! 而且…… 先前王夫人还特意找焦顺单独密谈,说不定两人暗地里真就有什么勾连。 若如此,自己只怕就更不会有好下场了! 焦顺见她安静下来,心知这小蹄子终于是被自己唬住了,忙趁热打铁道:“你瞧,闹翻了对咱们两个——主要是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反倒白白赔了生前死后的名声,还不如安安稳稳等上两年,我到时候官位也高了,再风风光光娶你回家做兼祧可好?” 贾探春依旧默然不语。 焦顺只当她是默认了,正要解开最后的束缚大快朵颐,冷不丁却被她一口咬在了大腿上! 疼的痛呼一声,手上一松,贾探春打着滚挣脱开,抓起地上的衣服就往外林子外跑。 这小蹄子! 焦顺暗骂一声,爬起来想要追赶,却那里还的来及? 正以为今儿又白被她偷袭一回,不想冲到林子边儿的探春竟又停了下来,然后缓缓的往后退却。 焦顺先是一愣,继而侧耳倾听,不出意料听到林子外面传来了人语声,却原是贾宝玉失魂落魄的来找妙玉开解,正好路过此地。 这厮倒会好助攻! 他不由嘿嘿一笑,上前揽住探春,轻而易举的将其拖回了林中。 第375章 休沐日常下2 啪~啪~啪…… 焦顺反复的拍打着长衫,却还是难以清除上面沾染的尘土。 万幸他毕竟是偷情的老手了,当时把这件长衫垫到身下的时候,还记得要把外面朝上放置,故此沾染了泥污的主要是内衬。 见实在弄不干净,他也只好把这件脏兮兮的衣服,穿到了满是汗水的身上, 外面倒看不出什么大问题,只是略显的有些褶皱罢了,但里面的泥污混了汗水登时就化作泥浆,黏糊糊的裹在身上别提有多难受了。 忍着不适回头看了看刚刚奋战过的地方,焦顺便准备离开这片山林。 不过走出去七八步远,他又急忙折了回来, 低头在枯枝败叶间寻到些白浊,用靴子底狠狠搓进了泥土当中, 直到再看不出一星半点的痕迹,这才施施然出了树林。 其实以这年头的科技水平,也不大可能从这上面查出什么来,但小心无大错谨慎些总是好的。 到了外面小路上,焦顺又偏头看了眼不远处的灌木丛,见那里弯折了一大片,掩藏其中的自行车也不见了踪影,看来是被先一步离开的探春给骑走了。 不对~ 她这会儿多半骑不了车子,应该是推着走的才对。 脑海中浮现出画面,焦顺不由得意一笑,要说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还真是一天一个样,尤其是泵入了荷尔蒙之后,短短时间里就从贫瘠变的肥沃起来。 可惜少了赵姨娘打辅助,到底还是少了几分情趣。 一路无话。 焦顺经角门回到家中, 让玉钏红玉这两个既乖巧又精明的伺候着洗了个澡, 里里外外收拾的焕然一新, 这才帮王夫人去向苦主——也就是贾政传话。 自从贾政称病不出,焦顺隔些日子就会过去探视,然而这存周公遭此打击不说性情大变, 起码也是判若两人,再不似以往那样喜欢高谈阔论喋喋不休,变得沉默寡言暮气沉沉。 经常是焦顺说了半车话,贾政才慢腾腾给出一句半句的回复。 而且他身上那种感觉很难形容,仿佛没有了世俗的烦恼,又恹恹的浑身都是愁苦。 嗯…… 就像是正处于挥刀自宫后的冷静期。 这次也一样,见到贾政之后,焦顺先是道明了来意,又将自己和王夫人的对话原汁原味的复述了一遍,贾政听到最后也只是不置可否的表示:自己知道这事儿了。 然后就再没下文了。 若不是焦顺早已经习惯了,说不得就要憋出内伤来。 等他见怪不怪的告辞离开之后。 一直躲在里间的赵姨娘连忙出来替换了残茶,又装作不经意的打探道:“老爷,今儿焦大爷找您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儿?” 贾政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干巴巴的道:“还不是为了那造车的买卖——内府已经拨了银子,畅卿自己那部分也已经准备好了,如今就等着宝玉那一份了。” 若换在以前,赵姨娘肯定会觉得这事儿没什么好讨论的,既然是皇帝要跟家里合伙做买卖,赶紧把本钱送过去不就好了? 直到最近在贾政身边接触的事情多了,她才惊觉荣国府这个外人眼中的庞然巨物,内里竟然已经虚弱到连三四万两现银都拿不出来的地步。 前两日刚开工重建的大花厅,甚至一多半用的都是老太太的体己! 想到这里,赵姨娘心下一动,装作不经意的抱怨道:“咱们府里的钱怎就这么不经花,这些日子也没见置办什么,就生生见底儿。” 这分明是在暗指王熙凤贪墨。 贾政听了却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主要是去年修院子超支太多,并不干琏儿媳妇的事儿——这些年里里外外要不是她撑着,还不知要闹出多少笑话来呢。” 赵姨娘听了这番话是喜忧参半,喜的是听贾政话里的意思,对王夫人的反感并没有随着时间而减弱;忧的是贾政对王熙凤十分信重,若没有合适的机会,想把这凤辣子赶下台只怕是千难万难。 这时又听贾政自言自语道:“虽说家中吃紧,可既然事关圣意,这笔银子还是要尽快凑出来才成。” 赵姨娘闻言,忍不住又插嘴道:“那要不咱们也跟老太太张口……” “糊涂!” 贾政横了她一眼,呵斥道:“重修大花厅本来就是老太太首肯的,琏哥儿媳妇打老太太的主意也还罢了,我这做儿子岂能如此不孝?传出去成什么样子了?!” 赵姨娘忙装出诚惶诚恐的样子,抬手虚打了自己一记耳光,讪讪道:“老爷莫怪,是我失言了——不过我也是怕二爷失了圣眷,所以情急之下才想照着二奶奶的法子来。” 虽然碰了壁,但她还是不死心的想要甩锅给王熙凤。 同时心下暗暗腹诽贾政死要面子活受罪,王熙凤一个孙媳妇儿都能找老太太借钱,做儿子的要钱岂不更加理直气壮? 贾政却并不理会赵姨娘的挑拨,自顾自起身开始在客厅里踱步——他一贯偏爱赵姨娘风流狐媚好颜色,却从来不觉得这妇人会有什么正经主意。 但赵姨娘完全没有自知之明,眼见贾政迟迟拿不定主意,忍不住又道:“要依我说,那大花厅也没必要急着修,先把宝二爷这窟窿补上,等以后府里宽裕了……” “不妥。” 贾政打断了她的话,摇头道:“风水一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况且母亲也是为图心安,才主动拿自己的体己贴补家里——我这做儿子的不能为母亲分忧也还罢了,又怎好将这笔钱挪作他用?” 真是死脑筋! 连着碰了几个钉子,赵姨娘暗暗撇嘴,却也懒得再多说什么,默默侍立在一旁想起了自己的心事。 正神游物外,想着探春能不能抓到王夫人的把柄,忽听贾政叹道:“罢了,你且派人去园子里,把太太请来见我。” “什么?” 赵姨娘吃了一惊,脱口问道:“这跟太太有什么干系?!” 贾赦瞥了她一眼,淡然道:“老太太有体己私房,难道你们太太就没有?她今儿特意请畅卿做这中人,就是想逼我主动开口。” 好个焦顺! 赵姨娘听了这话险些把肺都气炸了,心道自己百般逢迎,就连女儿都便宜了他,谁成想这很心贼竟还胳膊肘往外拐…… 不对! 焦顺如此偏向那婆娘,岂不更证明当晚的放浪妇人就是王氏?! “怎么了?” 见她呆愣子在那里半天不回话,贾政有些不快的催促道:“还不快让人去园子里传话!” 赵姨娘一缩脖子,下意识就想听命而行。 可她又实在不甘心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王夫人翻盘,忍不住口出怨言:“二爷是太太的亲骨肉,她既有这银子,合该早拿出来才是,如今倒好,竟算计起老爷来了!” “住口!” 贾政拧着眉头呵斥道:“让你去你就去,那来这么些饶舌的话?” 虽是挨了骂,但赵姨娘却听出他话里满满的怨气,显然也对王夫人的做法十分不满。 当下忙又趁热打铁道:“老爷,这些都还罢了,可太太当初是因为什么才搬去大观园的?如今放着那么些姑娘哥儿不找,偏找个外男给您传话,这……” “大胆!” 谁知贾政怒喝了一声,恶狠狠的瞪着赵姨娘道:“这些话也是你说的?我看你这些日子是愈发轻狂没规矩了!” 他当初之所以疏远王夫人,主要是因为王夫人当日伤风败俗的装扮,引发了不少风言风语,大大挫伤了他存周公的颜面。 但真要说王夫人有那红杏出墙的事儿,贾政却是不怎么相信的——就算他自己有些怀疑,也断容不得别人这么说! 赵姨娘见贾政当真恼了,这才慌忙屈膝跪倒口称‘再不敢了’。 贾政又冷道:“错非是看你平日伺候的还算尽心,我必要家法处置!知会太太的事儿你不用管了,去把自己的铺盖行李收拾收拾,从今儿起搬回厢房去吧。” “老爷、老爷开恩啊!饶了我这一回吧!” 赵姨娘一听这话如遭雷击,哭喊膝行两步就要抱住贾政的大腿,却被贾政嫌弃的抽身避开,呵斥道:“我心意已决,你若再敢胡搅蛮缠,小心家法伺候!” 说着,撇下赵姨娘径自回了书房。。 他走之后,赵姨娘瘫软在地上,久久不能起身。 说实话,打从贾政不能人道之后,她就知道自己根基不牢,随时都有可能会失势,所以才会急于彻底铲除王家姑侄的影响。 只是不曾想还没找到对症的法子,王夫人的反击就已经到了,而且连面都没露就将她打回了原形! 更可恨的是,贾政对自己翻脸无情,那焦顺竟也是吃干抹净不认账! 那人老珠黄的王氏除了家世之外,有那点比自己强?! 怎么一个一个都偏着她…… 等等! 三丫头上午不过是去查她了吗? 若能找出蛛丝马迹,证明焦顺果然是王夫人有苟且关系,说不定自己还有翻盘的机会! 想到这里,赵姨娘一骨碌爬起来,不管不顾的就往外跑。 ………… 秋爽斋。 同样是一回家就洗了澡,贾探春却将自己紧紧裹进了被子里,再怎么闷热难耐也不肯露头。 先前在林子里二次身心受创倒也罢了,反正早就已经被那恶贼欺辱过了,再多一次也没什么区别——真正让她无法接受的,是自己在最后阶段仿佛迷了心窍一般的反应。 难道自己竟随了生身母亲赵姨娘,骨子里是个放浪之人不成?! 探春绝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可回想当时的情景,却又似乎无可辩驳。 正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吵嚷声: “姨娘,姑娘已经睡下了,您……” “别拦着我,三丫头、三丫头!” 碰~ 旋即房门被重重推开,赵姨娘风风火火的闯进来,见到女儿竟还有闲心在睡午觉,当即上前一把扯开被子,怒道:“祸事临头了,你怎么还……你怎么不穿衣服?!” 探春劈手夺回夏凉被,重新裹好了身子,这才冷着脸吩咐:“侍书,你且把人都带到西厢去,再守好堂屋的门。” 等侍书领着旁的丫鬟退到外面,探春这才恨恨的瞪着赵姨娘问:“姨娘这又是发什么疯?!” “你这是怎么了?” 赵姨娘狐疑的探询着,方才她恍惚间好像看到女儿身上有些青紫痕迹,再说这午睡又何必一丝不挂? 贾探春并不想让母亲知道,自己又与那焦顺发生了关系,故此冷着脸道:“没什么,我骑车子摔了一觉,弄了满身泥回来,所以洗了个澡躺床上缓一会儿——姨娘还是快说说,到底出了什么祸事吧!” 赵姨娘虽还未曾释疑,可听女儿问起自己来意,也便顾不得旁的了,急忙咬牙切齿把方才的事情讲给了探春。 最后她哭天抹泪的控诉道:“我是费了多少心思,才好容易搬进了堂屋里,谁成想到头来事情竟坏在了焦顺这狠心贼手里,当真是枉费我对他那么好!” 探春被她哭的心烦,想也没想就脱口道:“太太让他帮着传话,他难道还能拒绝不成?再说他不过是传了句话,怎么在姨娘嘴里就成罪魁祸首了?” 赵姨娘的哭声一滞,抬头不敢置信的望向了女儿,旋即怒道:“你、你这丫头到底是那一头的?!先前一提起那焦顺来,你就喊打喊杀的,如今他坏了咱们的事情,你反倒替他说起话来了?!” 经赵姨娘这一提醒,探春也惊觉方才的不妥,自己怎么倒替那无耻恶贼分辨起来了? 但面对母亲这般歇斯里地的质问,她却又不愿自承其错,于是继续嘴硬道:“我这是对事不对人,他虽十恶不赦,但在在这件事情并没有做错什么。” “你、你、你是非要气死我不成?!” 赵姨娘气的几乎要心梗。 探春却想着若不趁机和她说明白,这糊涂妇人还不知要闹出什么来,于是又正色道:“母亲是什么出身,难道真以为能取代了太太不成?就算是太太立刻死了,老爷又急着要立继室,也只会从外面找个清白人家的女儿做续弦,断不会轮到你和周姨娘头上!” “届时若再摊上个不成样子的,姨娘的下场难道就会强过如今不成?我劝你有这闲功夫,还不如多多管教环哥儿,日后他若能顶家过日子,姨娘自然也就晚年无忧了。” “你、你你……” 赵姨娘那想到自己跑来求援,却落了这一车戳肺管子的言语? 直气的捂着心窝夺门而出! 而目送母亲离开之后,探春又开始自省方才的古怪举动,这明明刚又被那恶贼给欺辱了,怎么倒替他开脱起来了? 不! 自己这就是对事不对人,并没有要为焦顺开脱的意思! 她正强行给自己找理由,就见赵姨娘又风风火火的折了回来,咬牙道:“被你死丫头气的险些忘了正事儿——你上午不是去那茅舍里了么,查出什么来没?那焦顺到底是不是跟她有一腿?!” 【半夜还有一更。】 第376章 为盟主‘昨夜多雨\’ 眼见赵姨娘满眼期盼,似乎将这件事情视为了救命稻草,探春不由得暗暗警惕。 自己这生母可是有过投毒经历的——虽然她自己坚称是下咒——倘若断了她这最后的念想,谁知道她冲动之下会做出什么来? 略一沉吟,探春便顺着她的意思点头道:“事情确实有些蹊跷,太太特意将宝二哥赶了出来,又单独与那恶贼密谈了一番——可惜因有宝二哥在, 我也没法凑到近前去听她们说了些什么。”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赵姨娘激动的团团乱转,然后突然冲到床前,把侍书准备的换洗衣服抖落开,满口催促道:“你快起来,跟我去老爷面前揭发那老娼妇!” 探春愕然:“姨娘疯了不成?咱们手上没有证据,如何能取信老爷?!” “你懂什么?!” 赵姨娘得意道:“就是这样似是而非的才好, 若真有了铁证,那焦顺见抵赖不过,左右都是要千刀万剐, 还不得把咱们给供出来?!” “你在老爷跟前捕风捉影的说上几句,三分真七分假的,只要让老爷起了疑心,那娼妇再想回来可就难了!到时候她不认,那焦顺也不认,咱们自然也是安全的。” 探春这才明白,赵姨娘是想让自己攀诬王夫人。 且不说她耻于做这样的事儿,就算她真是那心肠歹毒的,也绝不会如此行事! 因为一旦到了贾政面前,这十几年孝敬嫡母的人设就彻底崩了,若再查无实据,父亲又该如何看待她这攀诬嫡母的庶出女儿? 只怕到时候自己的下场,比二姐姐还要不堪! 想到这里, 探春脑海里忽然又冒出了那兼祧的说辞, 到时候似乎也只能仰赖焦…… 呸! 探春定了定神,正色道:“姨娘就不担心一旦查无实据……” “怕什么?” 赵姨娘急道:“她本就已经花名在外,错非是娘家有背景,只怕早被老爷休了!如今你再把她们密谋的事情加油添醋的一说,那就是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 “姨娘!” 听赵姨娘越说越是污秽不堪,探春忙沉声打断了她:“这样的事情一旦做出来,可就再无转圜的余地了!你就算不为了自己着想,总也要顾及环哥儿吧?一旦事情最后查出是咱们攀诬太太,这府里哪还有咱们容身之地?” 提起贾环来,果然正中赵姨娘的软肋。 她气势略降了几分,郁郁的往床上一坐,赌气道:“那怎么办?今儿若不想个法子,我就只能从堂屋里搬出来了!” “所以这时候才更不能乱来!” 见赵姨娘话里终于松动了,贾探春忙继续替她剖析:“你想啊,老爷才要把你赶回厢房里,咱们就去诬告太太……” 赵姨娘不悦的插嘴道:“怎么是诬告?就凭那狠心贼如此偏着她,他们两个就肯定有一腿!” “反正这时候去告状不合适!” 贾探春也提高了嗓音:“老爷什么事情看不明白?到时候只怕头一个就会怀疑咱们!” 顿了顿,她又有些吞吞吐吐的劝解道:“再说了,如今老爷仍在病中,姨娘就算是住进了堂屋又能如何?只怕还不如当初在厢房时恩爱和睦呢。” 这些阴私,自然是赵姨娘向她抱怨时透露出来的。 如今一点出来,赵姨娘的底气登时又弱了几分,论温柔体贴文化修养她样样都不出挑,能十多年荣宠不衰靠的就是身段相貌,以及床笫间敢说敢干的作风。 如今这几桩法宝全无用武之地,闹的她在堂屋里每日里战战兢兢的,远不如在厢房时自在。 可再怎么惶恐不安,那毕竟也是身份地位的象征,是荣华富贵的所在,让她就这么搬出去…… “姨娘。” 探春再接再厉的劝道:“与其打草惊蛇,还不如先老老实实搬到厢房里,等查出什么蛛丝马迹,届时咱们再去老爷面前揭发不迟。” “可要不是她……” 赵姨娘这时却有些迟疑了,不过她很快又坚定了信念:“不,肯定就是这娼妇没错!” 旋即她又发现了盲点:“不对!她要是搬回堂屋里,还怎么跟那狠心贼私通?他们要就此断了联络,咱们还上哪找证据去?!” 探春本来是想敷衍几句,哄一哄她就好,没想到赵姨娘旁的事情上糊涂,偏这宫斗的技能点了不少,竟就抓住了她里的漏洞。 好在她很快想到了合理的解释,板起脸来冷笑道:“姨娘这阵子不也住在园子外面,也没见耽误你和那恶贼私会!” 赵姨娘一想也是这么个理儿,忙道:“那咱们不妨买通守门的,这样她一进园子咱们就能知道,到时候不怕抓不到她的把柄!” 两母女又商量了许久,这才定下了韬光养晦、以待天时的计划。 等穿好衣服送走之后送走了赵姨娘,探春重又回到屋里,却是先长出了一口气,继而又摇头苦笑不已。 到底是利令智昏。 赵姨娘认定焦顺偏帮王夫人,所以两人肯定是有苟且关系,却因此忽略了一个明显的逻辑漏洞。 那就是如果王夫人真和焦顺有染,又怎会当着旁人与焦顺单独相处,还托焦顺给贾政传话? 便欲擒故纵也没这么弄的! 因此在得知焦顺替王夫人传信之后,探春心下就已经认定两人并无瓜葛了。 之所以顺着赵姨娘的怀疑往下说,不过是怕她失去希望再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罢了。 不过…… 既不是大嫂子又不是太太,当时和赵姨娘一起在蓼汀花溆的胡天胡帝的妇人,却又是哪个? 总不能真是宝哥哥屋里的晴雯麝月吧? ………… “阿嚏~阿嚏!” 里,袭人正拿鸡毛掸子掸墙上的字画,也不知怎么就从梁上落下些灰尘来,引的她连打了两个喷嚏。 她忙放下鸡毛掸子,到门外低下头轻轻拍去头上的尘土。 “这是做什么呢?” 这时恰巧麝月从外面回来,见状纳闷的开口询问。 袭人忙招手道:“你来的正好,快看看我头上还有没有灰尘。” 等麝月过来帮忙,她又问:“怎么,二爷又不肯回来用午饭?” “说是要在栊翠庵吃斋!” 麝月没好气的嘟起嘴,连声抱怨道:“二爷最近到底是怎么了?整日迷了心窍的往栊翠庵里跑,要是奔着人去的倒也罢,怕就怕被那些佛经给蛊惑了。” 袭人闻言也是面露困苦之色,这事儿她也不止劝过一两回了,却都被贾宝玉当成了耳边风,时不时的,还拿妙玉教的道理禅机反驳自己。 “你说……” 这时麝月又拿胳膊肘捅了捅她,压着嗓子道:“二爷要真信了这个,干脆学东府大老爷那样,咱们可如何……” “呸呸呸!” 袭人连啐了三声,板着脸道:“二爷不过是一时气闷,找那妙玉开导开导罢了——再说他白天去的再多,晚上也没少疼你!” 说到后半句,却是绷不住的笑出声来。 “呀!” 麝月登时涨红了脸,反驳道:“他最疼的明明是姐姐!” 袭人却摇头:“他最疼的是晴雯才对。” 想到晴雯如今已经成了焦顺的通房,两人不约而同的都又唏嘘起来。 虽然当初晴雯在时,三人没少明争暗斗,可如今既然没有了利益冲突,留存在心里的自然都是对方的好处。 唏嘘感叹了一阵子,袭人忽然指着屋里道:“我有事要出去一趟,里面就交给你收拾了。” 说着,自去书房将宝玉近日的‘大作’捡了几张揣进袖子里,然后快步出了,直奔清堂茅舍而去。 贾宝玉总是在栊翠庵流连忘返的问题,也是时候该解决一下了。 先前她是怕打了这个小报告,太太一旦追查起来,宝玉必然会有所怀疑——可事到如今,连赖以依存的‘根本’都要被人拔去了,如何还顾得上其它? 一路无话。 等到了清堂茅舍里,就见绣鸾绣凤和几个小丫鬟正在廊下叽叽喳喳的议论着什么,一张张脸上尽是亢奋之色。 “呦~” 袭人便笑着上前问:“这是出了什么喜事儿了,说出来也让我跟着高兴高兴。” “是天大的喜事儿!” 绣鸾见是袭人,忙迎上前解释:“刚刚老爷特意差人请太太过去说话呢!” 说着,又压低声音道:“听传话的婆子说,老爷已经让赵姨娘搬回厢房去了!” “当真?!” 袭人闻言也是惊喜不已,下意识双掌合十:“阿弥陀佛,真是谢天谢地。” 说完觉得不对,忙又改称‘三清在上’。 绣鸾见状噗嗤一笑,掩嘴道:“姐姐这是要把漫天神佛谢一个遍不成?” 袭人也是一笑,却道:“既然太太不在,我就等傍晚时再过来吧。” 说着就要往外走。 只是不经意间扫到个熟悉的背影,她忽又停住了脚,转头问绣鸾道:“宝姑娘是不是来了?” 绣鸾反身一指:“宝姑娘来了有一会了,如今就在姨太太哪屋——喏,那不是莺儿么!” 袭人方才正是看到了莺儿,所以才会有此一问。 既然确定薛宝钗在场,她便调转方向寻了过去——告诉太太未必有利有弊,还不如趁机先向未来奶奶卖个好。。 第377章 世间安得2全法 薛宝钗这次来清堂茅舍,却是焦顺颇有些瓜葛。 当初二人通信时她受焦顺启发,薛家抢在工部之前,在金陵、扬州、广州等地开设了工学,将商号工坊里表现优异的学徒集中起来进行培训。 去年底薛家的工读生就已经毕业了,经过小半年的考察试用,效果可说是相当拔群。 产出盈利都有增加不说,更重要的是这些对薛家感恩戴德,又具有一定替代能力的工读生们,极大的震慑了那些因为老东主英年早逝、少主昏庸无能,而蠢蠢欲动的遗老遗少。 这阵子,南边儿商号里消极怠工、阳奉阴违、中饱私囊的的弊病,都得到了有效的抑制。 这让薛家感到欣喜的同时,也下定了全面推广工读制度的决心。 先前之所以仅在南方推行,一来是因为薛家移居京城之后,京津两地商号工坊的乱象,就已经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治理,对继续改进的需求并不紧迫。 二来么,也是担心在天子脚下和照抄官方的政策,会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风险。 现如今工部的第一批工读生已经正式毕业,勤工助学的效果也得到了大众认可,有意要仿照的巨贾不在少数,薛家混迹其中自然就不显什么了。 故此打从五月底,薛家就开始着手在京郊建立私学,同时在直隶、山东、河南等地,征集有意入读的工商学徒。 因为有在南方办学的经验,原本这一切进行的十分顺利,然而最近却突然出现了一些异常的杂音。 “前几日万通老号的苏掌柜找哥哥打听,问能不能托荣国府的门路,把家中子弟送入朝廷的工学里。” “哥哥马虎大意,也没当成是一回事,后来陆续又有几个掌柜、坊主找上门来,昨儿更是连津门的陈璠都来信问起这事儿,哥哥这才觉得风头不对,托人报给了咱们。” 听女儿说了一通,薛姨妈却明显没弄明白事情的缘由因果,紧了紧裹着双腿的鲛绡纱,懵懂道:“这好端端的,怎么都闹着要去官办工学?” 眼见那半透的轻纱,全然遮不住母亲身上大片的白腻,薛宝钗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劝说的话都到了嘴边,却又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薛父生前是个‘开明’的,因见妻子怯热,便怂恿她在家少穿常服,多用些透气的轻纱遮身,后来更是弄了些稀奇古怪的亵衣,充做夫妻之间的情趣。 也正是在他的怂恿纵容下,本来就偏爱奇装异服的薛姨妈,才养成了如今这样的习惯。 尤其是在薛父死后,这甚至成了她追忆亡夫的一种手段。 故此即便是宝钗看不惯,却也不忍为此苛责母亲,只能视若无睹的道:“还能是为什么,自然是因为官办工学出来的,有机会直接做去工部做官。” 顿了顿,又顺带给母亲科普道:“本朝吸取前朝教训,原是断了捐身一途的,后来世宗皇帝怜惜官宦人家维系家门不易,这才恩准父祖两代皆在七品以上的人捐官,且捐出来的普遍都是虚职,根本无法补缺。” “似寻常工商子弟,就只能靠读书举业才有机会入仕——可这本就比人少了耕读家学的传承,又有几个工商子弟能考取功名的?” “如今听说只要在工学里表现出色的,就能直接去工部当匠官儿,他们自然都趋之若鹜。” 说白了,在这些掌柜们看来,儿子考科举比不过人家正经读书人,但这经商做工的事情又有什么难的? 人人都觉得有机会,自然人人踊跃争先。 “那……” 听女儿说了这一大通,薛姨妈却还是没能抓住重点,于是又问:“那这对咱们家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 “若操作得当,自然是好事!我昨儿琢磨了一晚上,这风潮多半已经在京津两地传开了……” 同等级的掌柜坊主们之间,大多都有着或紧密或松散的联系,而兴办私学培养工读生的事儿,又不单止是薛家一个在做,如今既在薛家闹开了,旁的巨贾家中只怕也消停不了。 正所谓众意难违,何况又事关儿孙未来前程,若是一味想要阻拦,下面必然生怨,倘若再有别家乃至对头走通了这条门路,只怕下面的掌柜就要人心思动了——毕竟这可是关系到子孙前程、光宗耀祖的大事儿! 故此在宝钗看来,这事儿堵不如疏。 况且自家若能定期把人送进官办工学,也算是对下面的掌柜坊主们,又多了一种奖惩制衡的手段。 至于优秀人才因此外溢…… 薛家做的是皇商生意,依托的是朝中的势力,对于所谓的优秀人才其实并没有那么看重,更在意的反而是忠诚度的问题。 况且若从自家出去的子弟真能去工部为官,日后也不失为一份助力。 说到这里,宝钗做出了最后总结:“依女儿的意思,咱们不妨一面联络焦大哥,将事情据实告知;一面联络各大皇商,订立进退之盟。” “官办工学的名额有限,现下绝不可能大量从民间招生,但各大皇商身份特殊,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届时焦大哥若认为事情可行,哥哥不妨趁机立威;若事有不协,对下面也算是有个交代。” 虽然宝钗已经尽量平铺直叙了,薛姨妈仍是听的似懂非懂,但这并不妨碍她老怀大慰,拉着女儿连声称赞:“我的儿,家里亏是有你在,不然由着你哥哥胡闹,这家业早晚得散个干净。” 宝姐姐在外面老成,在母亲面前却常有彩衣娱亲之举。 顺着薛姨妈的拉扯,她将身子伏进薛姨妈怀里,脸庞贴在半边巍峨的粮仓上,闷声道:“妈妈先别夸我,这里面还有些事情要您老人家出面呢。” “还有我的事儿?” 薛姨妈低头诧异的看向女儿。 宝钗微微颔首,直带的仓室地动山摇:“事情的关键其实还是在焦大哥身上,工学的事情又是他一手操办起来,如今他又在工部掌着机要,无论事情成与不成都绕不过他去——所以我想请母亲出面和来家婶婶沟通一下,最好能当面问一问焦大哥的意思。” “这倒也简单。” 薛姨妈奇道:“可这事儿为什么不让你哥哥去办,他们都年纪相仿又都是男子,说起话来也比咱们方便。” “妈妈难道还不知道哥哥?” 宝钗无奈道:“他嘴里一贯就没个把门的,不拘是焦大哥还是那几家皇商的当家人,有那个是好相与的?到时候若把不该说的说出去,只怕好事也要变坏事了!” “各家皇商那里必是要哥哥出面的,所以焦大哥这边儿最好隔上一层,不该说的就干脆瞒着他——恰巧母亲与来家婶婶有这层关系,自然只能请母亲出面了。” 说到这里,薛宝钗冷不丁就想起了,前几日焦顺用人力车拉着史湘云飞奔的事情。 她当时并不在场,偏那幕情景就像是印进了脑海里一样,清晰的仿若亲见。 若当初没有…… 如今是不是就不用这般劳心费力,还要惊动母亲出面了? 却说薛姨妈想到儿子的脾性,也连忙点头道:“还是你思虑的周详,那我过会儿就请来旺家的……” 正说着,外面丫鬟进来禀报,说是袭人有事儿找姑娘。 薛宝钗坐直了身子,奇怪道:“她这时候找我做什么?” 若是袭人去蘅芜院找她,她倒不觉得奇怪,可特意追到清堂茅舍里…… 难道说是有什么要紧事? “妈妈,我出去瞧瞧。。” 说着,宝钗急忙起身到了外面。 这时袭人满面愁容的,正拉着莺儿窃窃私语,眼见宝姐姐迎出来,她忙舍了莺儿上前见礼。 薛宝钗一把扶住了袭人,笑道:“跟我客套个什么劲儿?听说你有事要找我,该不会是上回咱们一起缝的那衣裳,出了什么差池吧?” 袭人忙道:“不是这事儿,姑娘的手艺怎会有错?” 说着,她把贾宝玉最近沉迷佛学的事情讲给了宝钗,又苦着脸道:“若偶尔去一次倒也罢了,可自打开春就没断过,这阵子更是天天都去,我实在是担心闹出什么来,所以才……” 薛宝钗闻言也不禁皱起了眉头,问道:“可曾禀给太太知道?” “这……” 袭人支吾道:“我倒是跟太太提起过,却没说的这么细,再说当时二爷也没闹成这样——如今太太和老爷的事情刚有了转圜,这当口我又怎好去烦太太?” 说着,又对薛宝钗微微一礼,满是期盼的道:“所以还请姑娘帮着拿个主意。” 薛宝钗一时默然。 这些道理禅机最能迷惑痴人,东府里贾珍的老子贾敬,年轻时也是风流纨绔,便到了中年也不改脾性,否则也不会年近半百还生出个贾惜春来。 可一朝顿悟之后,这么个翻版贾赦竟就抛妻弃子做了道士,常住在城外玄真观里不肯回家。 倘若贾宝玉也学了自家堂伯…… 宝钗心中不禁又生出悔意来,若只是不知上进也还罢了,自己做为妻子勉力帮扶就是,可若起了出家避世的心思,却又如之奈何? 不过如今两下里都已经开始谈婚论嫁了,自家再想反悔也早已晚了。 故此宝钗也只能按捺住心中的苦闷,思索该如何斩断宝玉的‘慧根’。 想了想,她确定道:“他就只去栊翠庵?” 袭人点了点头,略一迟疑之后,还是照实答道:“姑娘也是知道他的,见了那些宝相庄严的师太就浑身不自在,也唯有妙玉姑娘能入他的眼。” 说白了,别的师太都年老色衰了,唯有妙玉青春正好清丽脱俗,莫说她的佛学知识本就不差,就算只会念丧经,贾宝玉多半也会甘之如饴。 听出了袭人话里的意思,薛宝钗又低头沉吟了半晌,心中明明早已有了主意,但却迟迟没有再开口。 袭人也是个人精,初时不解其意,后来也就渐渐恍然了,忙一提裙角跪倒在宝钗身前:“奴婢如今早将姑娘当成是奶奶看待了,便有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搬弄是非——求姑娘看在往后,就给我们出个主意吧!” 贾宝玉如今对那妙玉推崇备至,倘若薛宝钗暗中设法针对二人的关系,自然不好让宝玉知道。 说到底,宝钗还是有些信不过袭人。 这对袭人而言,却是比贾宝玉痴迷佛学更大的问题,于是跪在地上连连赌咒发誓,表示要效忠未来奶奶。 “快起来、快起来!” 眼见袭人如此,宝钗急忙又将她扶起,嘴里道:“我也早将当成是姐妹看待,又有什么好避讳你的?我方才没言语,只是想着该怎么两全其美才好。” 顿了顿,又道:“那妙玉既是异类,事情又全因她而起,何不将她请出大观园去?” 袭人听了这个法子,心下却微微有些失望,喃喃道:“这么说,还是得惊动太太喽?” 那妙玉是王熙凤做主、老太太首肯,才特意从外面请来的,要想把她赶出大观园,至少也得是王夫人出面才成。 可这样的法子,又何须宝钗来想? 谁知薛宝钗却连连摇头:“这事儿虽不能瞒着太太,却也不能让太太直接出面。” 袭人登时糊涂了,疑惑道:“这又是什么道理?求姑娘把话说清楚些。” “你是最知道宝兄弟为人的,却怎么反倒糊涂了?” 却听宝钗解释道:“他近来越发随心所欲,别人越是劝说他便越是我行我素——倘若太太直接将妙玉请出去,说不定适得其反,真就让他陷进这些道理禅机里去了。” 袭人闻言这才恍然。 贾宝玉如今正处于青春叛逆期,越是长辈明令禁止的东西,他只怕越是要钻研。 这事儿的根由虽在妙玉身上,可若是人被赶走了,根儿却扎的更深了,岂不弄巧成拙? 她一时也没了主意,忙问:“那姑娘想到两全其美的办法没有?” 宝钗沉吟着来回多了两步,这才成竹于胸的道:“若因为宝兄弟的事情赶走妙玉,自然不妥,可若是因为别的事儿呢?” “别的事儿?” “譬如前些日子珍大嫂想请她做孩子的干娘,她非但一口拒绝还出言不逊……若是珍大嫂执意追究起来,咱们再顺水推舟行事,宝兄弟即便知道了,也只当是妙玉妄言惹祸,自然不用担心他误入歧途。” 袭人听了这条妙计,登时就觉得一天云彩都散了——最主要的是,这样操作的话,就不用担心贾宝玉怀疑到她身上了。 当下忙真心实意的吹捧道:“亏是姑娘兰心蕙质,能想出这样的万全之策——还请姑娘去向太太分说,尽早把事情了了才好!” 宝钗却摆手道:“且不急,怎也要等太太和老爷的事情尘埃落定再说。” 第378章 君子软荡荡、小人长…… 站在阔别多日的家门外,望着院子里那熟悉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王夫人心下是五味杂陈思绪万千。 直感慨了好一会儿,这才在周瑞家的提醒下迈步往里走。 留守家中的仆妇、丫鬟们,包括周姨娘和不情不愿的赵姨娘,此时也早都在院子里夹道相迎。 王夫人在路过赵姨娘身前时略停顿了一下,眼角余光冷淡又凌厉的, 落在赵姨娘那越发狐媚红润的脸蛋上,但很快又收了回去,重新昂首阔步的往堂屋里走。 呸~ 神气什么! 赵姨娘为此咬牙切齿的暗骂不已,发誓必要揪出王夫人的狐狸尾巴,却忘了自己也一样不干净。 王夫人眼见到了堂屋门口,下意识先紧了紧领口,旋即才想起自己来之前特意更换了普通里衣,并不曾有什么出格的地方, 这才放下心来。 于是她吩咐周瑞家的守在门口, 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走进了客厅。 就只见北墙下,贾政手正捧着一本《万历野获篇》巍然不动,仿佛压根没有察觉到妻子的进门一样。 王夫人对此倒是早有预料,贾政肯主动差人请她过来说话,就已经是相当难得的低姿态了,见了面还指望他继续服软,那是绝无可能发生的事情。 好在王夫人想要的,也只是一个摆在明面上的台阶,对于私下里如何倒并没有太多的奢求,也不敢有太多的奢求。 她趋前几步,主动摆出了一副低眉顺眼的态势,柔声道:“敢问老爷唤妾身过来有何吩咐?” 贾政不动声色的,将目光从书本上移到身前,见王夫人盈盈下拜后, 就一直保持着万福的动作,乖巧的等着自己指示,这才微微颔首开口道:“坐下说话吧。” “谢老爷。” 王夫人又施了一礼, 这才斜签着坐到了茶几另一侧,恭敬的将上半身正对着贾政。。 若只看这屋内二人的言谈举止,只怕谁也不会想到主动低头,并且有求于人的是贾政,而不是王夫人。 不过这正是如今大宅门里夫妻之间相处的常态,所以贾宝玉处处体贴女子才会显得异类,并因此受到众女垂青——当然了,这是在焦顺没来之前,面对不惜使用舔狗战术的无耻海王,贾宝玉那三板斧就显得有点儿不够瞧了。 却说王夫人坐下之后,这夫妻两个又对答了几句,却都没主动提起入股银子的事儿,反而论起了府里的家长里短。 这其中自然绕不过贾宝玉的婚事。 贾政是前几日从贾琏和赖大嘴里得知此事的,对此他很是有些不快,重重将书本拍在桌上,愤愤然质问:“这等事情我竟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你是怎么想的?我到底还是不是他老子了?” 王夫人忙道:“老爷息怒——原是要请示过老爷再做定夺的,不想老太太突然提议冲一冲,三言两语就定了下来,这才没能请老爷做主。” 贾政其实心里也明白,这事儿是因为夫妻两个冷战导致的,只是有些不吐不快罢了,如今见王氏给出了相对合理的说辞,也便不为己甚的停了质问,转而和王氏商讨起了定亲的诸多事宜。 就这么聊着聊着,夫妻两个之间的生疏隔阂也渐渐敉平了不少,眼见火候差不多了,贾政顺势抱怨了赵姨娘几句,话里话外催促王夫人尽快搬回来住。 王夫人也忙投桃报李,表示自己听说府库空虚,已经从薛家挪借了一笔银子,再加上自己历年来积蓄的体己,足够交齐入股银子了。 其实这钱都是她自己出的,但一来不想让贾政以为自己聚敛了太多财货;二来也想着等府库充盈了,再往回找补一些;三来嘛,这样也显得她为此尽心竭力。 这两件事说开了,一天云彩好似都散了个干净。 但贾政心中却还有几块阴影始终挥之不去,远的就不提了,就说这最近的…… 她为什么偏偏要找焦顺传话?! 还特意屏退了左右?! 赵姨娘的挑拨,显然还是对贾政造成了不小的影响,他再三忍耐依旧不吐不快,于是正色道:“你这次怎么专找了畅卿居中传话?听说,还是单独找他说的这事儿?” 王夫人随口答道:“宝玉见了老爷就跟避猫鼠似的,我总不好让丫头们给老爷传话吧?畅卿如今也不是外人,何况老爷向来倚重……” 说到半截,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原本恭顺柔和的脸上登时显出了惊怒之色,霍然起身质问道:“老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见被她窥破了心思,贾政不觉有些尴尬,转着眼睛避开王夫人的视线,捋着胡须欲盖弥彰道:“没什么意思,随口问问罢了。” “没什么意思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王夫人好容易才等到这个和解的机会,原本是想着无论如何都要重归于好的,甚至还做好了贾政旧事重提的准备,可却万没想到,贾政竟然会怀疑自己和焦顺…… 她愤然道:“你把我当成是什么人了?!我比他老子娘还要大上几岁,全因你素来倚重他,我才将他当子侄看待,谁成想你竟倒打一耙……” 贾政狼狈之余,心下却也生出了火气,心道若不是你暗地里做那风s放浪的打扮,我又怎会疑神疑鬼? 但这事儿确实是他理亏,故此也只能讪笑着辩解道:“你多心了,我绝没有这个意思。” 然而王夫人很快又抓到了他另一处话柄,紧攥着帕子浑身颤抖的质问:“那你方才问我‘自己到底还是不是宝玉的父亲’,这话又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真信了外面那些风言风语?!你、你你,我真是与你枉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 宝玉是她最大的逆鳞,故此王夫人说到这里,已是愤恨的五内俱焚,再不理会贾政的辩驳,甩袖子夺门而出。 “这、你……唉!” 后面贾政抬手欲拦,急切间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眼睁睁瞧着王夫人带人扬长而去,最后只能颓然的坐回了椅子上,长吁短叹个不停。 ………… 却说王夫人羞愤交加的回到家中,连砸了一套杯具两只花瓶,犹自余怒未消。 谷鸍 待要继续发作时,却惊动了寄居在此的薛姨妈母女。 两人进门瞧见地上狼藉一片,知道必是在贾政那里受了气,于是宝钗挥退了左右,上前劝道:“姨丈毕竟是错失了升官儿的机会,又落了一身的病,有些闷气也是难免的——如今他好容易递了台阶过来,就有什么不中听的,姨妈也尽量别跟他计较就是了,何苦闹出来让下面人瞧?” “唉~” 王夫人一叹气,眼泪都滚落下来了,她边用帕子轻轻沾了,边摇头苦笑道:“你不知道,若只是不中听倒也罢了,偏他竟然……唉!” 眼见王夫人满脸羞怒欲言又止,薛宝钗便知多半是有难以启齿的理由,若自己留在这里,姨妈是断不肯明说的,于是便给母亲递了个眼色,然后主动退出了卧室。 女儿走后,薛姨妈便与王夫人并肩坐到了榻上,拉着姐姐的手问:“姐夫这到底说什么了?若实在不中听,咱们就去请老太太做主,再不济还有哥哥给咱们撑腰呢!” “他!” 王夫人满腔怒容的转过身,却还是欲语还休。 “姐姐难道连我都信不过了?” 直到薛姨妈再三催促,她才将贾政怀疑自己和焦顺有染,甚至听信了外面的谣传,以为宝玉不是贾家的骨肉等事,添油加醋的说了。 薛姨妈听的瞠目结舌,掩着心口惊骇道:“这也太……顺哥儿才多大?莫说是姐姐,论年纪我年纪都能做他的母亲了,姐夫怎么会疑心到这上面?” “哼~” 王夫人咬牙切齿的道:“他连宝玉的事情都能起疑,何况是旁的?” 顿了顿,又忍不住嘲讽道:“他自己身子不成了,自然觉得别人身上藏了奸邪!” 薛姨妈也早听说了贾政的情况,却到底不好在这上面藏否品评什么,于是岔开话题道:“那姐姐接下来准备如何?还要搬回去住吗?” “他如此羞辱我,还有什么好搬的?!” 王夫人愤然道:“往后咱们姐妹只当是一起寡居在此!” 这话隐有诅咒贾政的意思,薛姨妈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却见王夫人三下五除二剥了正装,又开始扒扯里衣,她不由愕然道:“姐姐这是要做什么?” 王夫人只着鞋袜走到衣柜前,从里面翻检出几套妖艳的边往身上比划,边咬牙切齿:“他既认定了我是水性杨花的放浪妇人,我自然不能让他失望——往后再不换了,只用这些见不得人的!” 薛姨妈听到前半句,险些吓出心脏病来——她还以为姐姐这是气昏了头,真要红杏出墙勾引焦顺呢! 听完后半句,薛姨妈这才松了口气,顺着姐姐的话头道:“那咱们就继续在这里自在逍遥一阵子,等什么时候姐夫改好了,姐姐再搬回去不迟。” 王夫人对此不置可否,套了身蕾丝镂空的,连丝巾凉被都不遮盖,就这么继续向薛姨妈抱怨起来。 两姐妹聊了有半个时辰,眼见到了王夫人诵经的时候,薛姨妈这才告辞回了自己屋里,独留下王夫人宝相庄严又衣不遮体的跪坐在佛龛前。 却说薛姨妈回到屋里,等候多时的宝钗忙命人送了冰盆进来,又亲自镇了一碗酸梅汤。 忙了这一阵子,等母女两个隔着炕桌落了座,宝钗问起方才姐妹两个对答,薛姨妈连连摇头:“都是长辈之间的私事,你小孩子家家的不要打听。” 听母亲这么一说,宝钗心里就猜出了六七分,不由得暗暗苦恼,若等自己嫁过来这公婆两个依旧不和,只怕又要平添许多烦恼了。 但她嘴里却笑着宽慰道:“各人自扫门前雪,就算是亲姐妹也有帮不到的地方——姨妈的事情自有姨妈去烦恼,妈妈先看管好咱们自家就成。” 宝钗这一说,薛姨妈才想起自己先前还领了个差事。 只是…… 若没有贾政怀疑王夫人这一桩,她把焦顺找来当面对答倒也无妨,如今有了这事儿,再把人喊到清堂茅舍就不合适了——甚至连徐氏出入茅舍,都有可能引起贾政的误会。 她一时就打了退堂鼓,可又想到宝钗说过,这事儿若操作得当,说不得就是薛蟠在皇商圈子里立威的好机会。 而儿子不能顶家立户,一直是薛姨妈最烦恼的事情,尤其是在宝钗即将出嫁的当口,如果能趁机解决…… 这般想着她就又坚定起来,于是对宝钗道:“我听说徐姐姐这半年时常去紫金街那边儿监工,不如咱们也打着监工的名义,在紫金街与她们母子会上一会?” 宝钗虽然聪慧非常,却哪里想的到贾政王夫人的恩怨情仇,竟还波及到了焦顺身上? 她只当母亲是担心这清堂茅舍人多嘴杂,不如紫金街老宅方便说话,于是连连称赞母亲心细,又表示邢岫烟临盆在即,不妨准备一些对产妇和孩子有用的礼物,到时候当面赠给焦顺母子。 母女两个议论完这些,就又说起了宝钗堂妹薛宝琴的婚姻大事。 薛宝琴和京中梅翰林家是指腹为婚,如今两人都才不过十三岁,按理还不到婚配的时候,可梅翰林的母亲年初的时候大病了一场,生怕自己挺不到孙子结婚,所以才央着薛家尽快送女入京完婚。 宝琴的父亲倒是一口应下了,可动身北上之前却不慎坠马摔断了腿,所以只好让儿子薛蝌代劳相送。 宝钗因就道:“虽说是长兄如父,但薛蝌毕竟也才十五,真要到了这边儿,只怕还得是母亲出面做主——依我看,不妨先设法打听一下梅家的近况,等他们兄妹来了,也好做到有的放矢。” 薛姨妈对此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只是要托什么人去打听,却有些麻烦。 贾政称病不出,贾琏又刚巧跟着孙绍祖去津门府了,至于薛蟠…… 薛姨妈犹豫道:“要不索性一事不烦二主,也托给顺哥儿去办?” “也只有如此了。” 宝钗微微颔首,心下却莫名有些怅然…… 第379章 忠孝2全 焦顺替王夫人传完了话,就回家补眠去了,他两眼一闭直睡到了傍晚,却哪里知道自己莫名其妙,竟就成了这夫妻二人再次决裂的爆点? 临近酉时【下午五点】,焦顺迷迷糊糊醒过来,见屋里没人, 便趿着鞋下了地,一边伸懒腰一边扬声招呼道:“人呢?什么时辰了?” 不想闻声挑帘子进来的却不是丫鬟们,而是嬉皮笑脸的贾蓉。 “叔叔可算是醒了。” 贾蓉捧着扇子松垮垮的抱拳一礼,目光顺势往焦顺两腿间的要害处转了转,暗赞这厮果然是好本钱,怪道当初设立那小跨院时, 老爷因听不到他的墙角,还郁郁寡欢了好一阵子。 焦顺见进来的是贾蓉,不由纳闷道:“你怎么来了?” 旋即又想起了什么,补了句:“莫不是为了海贸生意的事儿?”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叔叔。” 贾蓉一条大拇指正要细说分明,外面红玉、香菱两个当值的就走了进来,七手八脚的服侍焦顺穿衣洗漱。 因见两个丫鬟都生的娇俏可人,贾蓉待要偷眼乱瞄,却冷不防焦顺一挥袖子道:“你先去外面坐一会儿,等我洗把脸醒醒神儿咱们再说话。” 这明显是在防着他。 嘁~ 看两眼又能怎得? 我们府上的女人还不都是任你施为? 贾蓉边往外走边腹诽焦顺到底是出身不行,满腔的小家子气,一点也不敞亮大度! 他在外面闷闷喝了半盏茶,才见焦顺从里间出来,于是急忙挤出了笑脸,开门见山的道:“不敢瞒叔叔,我们府里打算先拿三万两银子出来试试水——已经和二婶婶商量好了, 过几日一起跟着保龄侯南下采买,再借王家的名头找两广海商租船。” 这父子两个若是为了吃喝嫖赌的勾当, 成千上万的银子砸进去, 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下, 如今要做正经买卖却瞻前顾后的,犹豫了这许久, 也才抠抠搜搜的拿了三万两出来。 话说…… 王熙凤那蚊子腿上剔肉的主儿,怎会轻易答应让人搭自己的顺风车? 别看只是借了个名头,‘东南王’如今在两广一带那可是十足的金招牌——若非是借了王子腾的势,在朝廷大肆宣扬海贸的当口,想让两广海商把船租给外人,那是门也没有的事儿! 听了焦顺提出的疑惑,贾蓉得意的翘起二郎腿,装模作样的掸着衣角道:“二婶婶缺人镇场子呗!这府里老的老小的小,也就琏二叔还懂些仕途经济,偏又被姓孙的借去津门狐假虎威了——这大几万两的银子,总不能交给奴才们做主吧?” “不瞒叔叔,我们老爷准备派我和蔷哥儿走一遭,他先前采买小戏子时就去过南边儿,也算是熟门熟路了。” 细想也是。 这荣国府里的男主人从上到下就没几个中用的。 贾赦五毒俱全任事不干,贾政蜗居家中称病不出,贾宝玉…… 再往下贾环、贾琮两个半大孩子,就更指望不上了。 贾兰倒是个知道上进的,可毕竟年纪尚小,又一直在书院苦读,常年累月的不在家中。 算了算去,贾琏这个半吊子竟都成了出头! 可偏偏他前两天刚被孙绍祖‘借’去津门了,只怕一两个月都未必能走得开,王熙凤可不就只能从宁国府借人镇场子了? 而这也正是焦顺甫一崛起,就时常被拉来忙东忙西的缘故。 毕竟他出身荣国府,本就算半个自己‘人’,如今又经王夫人保媒和史家定了亲,就愈发的不是外人了。 至于薛姨妈不见外的请焦顺帮衬,则是从徐氏那边儿论起来的。 前文不止一次提起过,徐氏原是薛姨妈的贴身大丫鬟,两人的自幼就在一起,关系就和‘莺儿之于宝钗、紫鹃之于黛玉’是一样的。 如今少了主仆之别,又有焦顺救下薛蟠的恩情在,两人愈发相处的如同亲姐妹一般。 之于先前悔婚云云…… 薛家当时压根也没来得及表露态度,一切都是王夫人和贾宝玉搞出来的,薛家和焦家之间自然并无什么隔阂。 书归正传。 焦顺听了贾蓉的话微微颔首,旋即又笑道:“既然事情都安排妥当了,你们自己发财就是了,何必再来找我?” “叔叔说笑了。” 贾蓉忙端正了身形,赔笑拱手道:“我听说叔叔牵头,已经在南边儿筹措了一批官坊丝绢瓷器,价钱公道质量又好,如今我家也入了股,自然还得请叔叔再帮着调拨一批,这买卖才好有得赚。” 焦顺其实早就猜到了贾蓉的来意,不过最近这父子两个明显有些‘跳脱’,他有心借此敲打敲打,并不准备让贾蓉轻易达成目的。 于是他装作为难的样子,皱起眉头道:“那批货是借着朝廷‘鼓励远洋贸易’的名头批下去的,我不过是顺水推舟给二奶奶弄了些定额罢了,如今大头早都被哄抢一空,你叫我上哪儿再淘换去?” 借助出口补贴的名义,焦顺帮王熙凤牵头定下的丝绢瓷器,本就比市面上便宜了两成有余,再加上如今海贸的消息传出去,各家豪商都在囤货,导致市价接连上涨,里外里足差了六七成之多。 而这也正是他当初敢签下契约,对王熙凤许以重利的信心所在。 “叔叔!” 见焦顺有推脱之意,贾蓉慌不迭起身,祭出了屡试不爽的杀手锏:“这里面也有芎哥儿一份,您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 尤氏诞下的孩子起名为芎【xiong】。 焦顺抬手打断了贾蓉的求肯,不快道:“事事都拿芎哥儿说事儿,他小小一个吃奶的娃儿能用你家几斤几两银子?那木材香料赚来的难道还不够他使?” “叔叔,这……” “行了。” 再次打断了贾蓉,焦顺不耐烦的道:“等我这几天试一试吧,若成自然最好,若实在不成……” “叔叔出马,哪有不成的?” 这回轮到贾蓉截住焦顺的话茬,满面堆笑的道:“必然马到成功、马到成功!” 但焦顺却不肯应承下他这话,反而直接来了个端茶送客。 贾蓉见状也只好怏怏而归。 等回了宁国府里,他把这事儿禀给了老子贾珍,贾珍却并不见有多少恼意,反而捋着胡子嘿笑道:“要我说此事不难,咱们使不上力,自有那使得上力的。” 贾蓉闻言有些迟疑:“老爷是说太太?可太太又怎会逆着他的心思,偏帮咱们……” “无知的蠢材!” 贾珍骂了一声,得意道:“这妇人盼了十多年才盼来了这么个野种,自然是爱如珍宝一般,她虽不肯偏旁咱们,却又怎会不为那野种打算?只要从这上面着手,她自然会帮咱们说话!” 说着,不耐烦的挥挥手道:“这事儿用不着你管,我自去和她商量就是——你回去早做准备,若耽搁了家里生财的大计,仔细你的皮!” 贾蓉唯唯诺诺的退了出去,一路往家走一路不住的抱怨:那野种尚有人疼爱护持,自己这国公府嫡出的公子,怎么反倒姥姥不疼舅舅不爱了? 不过想到这次南下油水不少,又能见识水乡女子的风流婉转,他的心情登时就又好转了不少。 回到家一面命人加紧收拾行囊,一面又让灶上送来酒菜,美滋滋的自斟自饮起来,却没留神儿许氏在一旁坐立难安欲言又止。 许氏嫁过来也一年多了,自然知道丈夫是个靠不住的。 可再靠不住总也比没有强! 一旦贾蓉长期在外,留自己在家孤苦无依的,谁敢保证早有前科的公公还能克制的住? 想到这里,许氏终于鼓起勇气,怯生生的开口道:“爷,我、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南边儿?” 贾蓉闻言一愣,旋即不耐烦的呵斥道:“爷是去做正经事,哪有拖家带口的道理?再说太太还要照看孩子,眼下这府里怎么离得开你?” 许氏吓的低垂了头颈,十指紧扣嗫嚅道:“可、可我也没管过什么家事。” “不会就学!” 贾蓉硬邦邦的抛下四个字,就又低头吃起了酒菜。 他和贾珍是一脉相承,素来只贪恋新鲜刺激,起初因焦顺出手保住了许氏的贞洁,他沾沾自喜之余倒也把许氏当成了宝,可后来时间一长就渐渐厌烦了,甚至反倒不忿焦顺霸占尤氏,生生坏了自己以小换大的好谋划。 不过贾蓉现下也没心思想这些,他满脑子都是江南风光,以及这次南下采买,自己大概能弄到多少的油水。 若单只是王熙凤和家里的银子,凭这二人死要钱的性子,他至多也就克扣些小钱儿。 但史家如今正在拿‘海上丝路’当概念股在炒作吸筹,预计凑个十几万两不成问题,等到史鼐出海上任,这笔银子他多少也能过上一手。 甚至还可以打着史鼐的名义,再哄骗一些没有门路的散户…… 里外里一算,到最后府里和他自己谁赚的多,只怕还尚未可知——更何况海贸是有大风险的,这一番盘剥却是无本万利! 有这大好的钱景钓着,已经被他耍腻了的许氏,自然没有丝毫吸引力可言,他连看都懒得再看一眼。 嗯~ 都说扬州瘦马天下知名,这回去了南边儿定要耍耍。 再就是两广的洋婆子听说有原装货色,不似京城这边儿都是滤了好几手的,像是别人嚼过的甘蔗,乍一尝还有些滋味,细品就味同嚼蜡了。 贾蓉越想越是得意,许氏在一旁却是失魂落魄。 她原是商家女,因父母一心想要攀附权贵,才被嫁到了荣国府里给贾蓉做续弦。 过门后她战战兢兢诚惶诚恐,生怕行差踏错惹人笑话,却不想这宁国府本身就是最大的笑话! 公公扒灰生生逼死了儿媳,婆婆偷人明目张胆的生了野种,养个小叔子既当子侄又当妻妾用。 丈夫就更是个奇葩了! 明明是托了那焦叔叔的福,才没有被二次扒灰戴绿,谁知过了新婚的亲热劲儿,又把陪嫁败了个精光之后【其中大半都落到了贾珍手上】,非但不感激焦叔叔,反埋怨人家坏了他的‘好事’。 如今丈夫一心盼着下江南,却将自己丢在这龙潭虎穴里自生自灭…… 许氏凄苦的咬着下唇,思前想后终于又想出了主意,于是忙哀求道:“若是爷肯带上奴家一起,奴家就回家跟爹娘商量,也凑一笔银子做这海贸生意,爷看如何?” 动之以情不行,她自然就想着诱之以利。 “这……” 别说,贾蓉还真就吃这一套,他要中饱私囊总得要个过程,尤其是在史鼐出海之前,肯定是要先低调做人的。 这一来,岂不是要先过两个月的苦日子? 但若是老丈人家的钱,那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正好可以先拿来逍遥快活,大不了等到后面坑害散户的时候,再给岳丈补上就是了。 若赔了自然都是岳家的,若赚了,自己拿走大头,给岳家剩下个仨瓜俩枣的,他小门小户的难道还敢计较不成? 贾蓉越想越觉得这事儿干得过,只是要带许氏下江南,却怕过不了贾珍那一关——随着双方捆绑日深,贾珍对于焦顺当初的警告本就没那么在意了,又怎肯错过这故态复萌的大好机会? 不过犹豫再三,在银子和父慈子孝之间,他终归还是选择了前者,断然道:“那你先回娘家把事情定下来,到时候我去请示太太,若太太用不着你在家帮衬,咱们就一起南下!” 如今这家里虽仍是贾珍说了算,可尤氏也能做不少的主,尤其现在还要指着焦顺拿货,贾珍就更不好得罪她了。 只要自己拿出当初焦顺的许诺说事儿,尤氏也应该会顺水推舟的应下才对。 许氏闻言大喜,连忙深施一礼道:“多谢爷成全,我明儿一早就回去跟家里商量,保证耽误不了南下的日程!” 她以为自己终于能逃过一劫了,所以迫不及待想要把事情敲定下来。 却不想贾蓉见她一副好哄骗的样子,转过头就又开始琢磨,若能提前把这笔钱糊弄到手,其实也没必要再做选择题,拿了银子再撇下许氏扬长而去,岂不忠孝两全? 第380章 衙、尤 两日后,下午。 高大的挽马在工部东角门前缓缓驻足,和车夫并排坐在车辕上的栓柱连忙跳下来,绕到后面摆好了木梯。 焦顺下车后见他四脖子汗流的,便顺手丢给他几两散碎银子,吩咐道:“带着老王【车夫】去冰室里坐坐,记得缓一缓再吃, 小心内热外冷伤了肺腑。” 其实平时冷了热了,他都是让栓柱坐里边儿的,不过今儿因在河道衙门受了一肚子闲气,出来时不自觉阴沉着脸,唬的这小子自己跑去了前面。 “这怎么使得、这怎么使得?!” 栓柱接过银子正要招呼车夫王老四,斜下里就有个六品官儿小跑着过来,嘴里连声道:“大人是为了徐州百姓奔波, 这些挑费理应下官来出!” 说着, 用袖子拢了一团黄灿灿的物事, 硬是塞进了栓柱手心里。 栓柱却不敢要,犹疑着望向焦顺。 “周通判何须如此。。” 焦顺板起脸道:“尚书大人既已批示了,与河道衙门沟通就是本官分内之事。” 本朝吸取了前清的教训,所设的河道衙门并不是单独的机构,而是挂靠在督察院下面的有司衙门,也不再负责修建堤坝、疏浚河道,而是专司监督与河道有关的各项工程。 说白了,就是从乙方包工头变成了甲方审核员——不管是修筑补筑还是增筑,反正只要想动堤坝,就必须先通过河道衙门的审计,才能要求户部拨款。 正因如此,焦顺最近才经常跑去河道衙门打擂台。 今年徐州的堤坝要大修,请款数目远超平常, 因担心卡在上面批不下来, 所以才特意派了这周通判过来跑部钱进。 当然了,焦顺肯定是不敢收受贿赂的,顶多是多拿点儿冰敬炭敬罢了。 好容易打发走这热情的徐州通判, 焦顺独自回了司务厅里,刚把打擂台要用到的公文旧册交给书办处置,偏厅里贾芸先是领着帮闲送了解暑的冷饮来,又拿了长柄蒲扇频频‘进孝’。 焦顺随口说了两句,也就由着他了。 正呡着冷饮歇脚,外面刘长有又匆匆寻了过来,看他这样子焦顺就大致猜出所为何事,于是抢先发问:“今儿又来了几家?” 刘长有微弓着身子,边拿帕子擦汗边答道:“单只是上午就来了五六家,下午又来了两家,听说大人去了河道衙门就都陆续散了,看那样子只怕一半天还得找上门来。” 焦顺闻言不由皱起了眉头,打从昨儿开始各家工坊的提举、大使就纷纷找来,期望工学能再腾出些名额来。 至于原因么…… 听说是有工读生向外面透露了,礼部奏请朝廷一视同仁,让工读生也要举业入仕的消息。 先前工读生头名直接授予官职,其它做书办、大匠、纠察队长的,也都有机会进入仕途的风声,就已经惹的人心浮动了,如今又得知这通天大道随时都可能被砍掉,有志于此的人哪还能坐得住? 有门路的纷纷托请到厂领导头上,于是这才导致了近两日的乱象。 大肆扩招暂时是不可能的,别说师资力量的问题难以解决,就算能够解决这些问题,焦顺也不想在文臣和皇帝斗法的当口,去主动挑动双方的神经。 但众怒难犯,焦顺也不好明着拒绝,再说他还指着拉拢人心,把各大工坊搞成自己的基本盘呢。 为今之计,也只能先用‘拖’字诀安抚一下,好歹也等确认皇帝能不能顶得住再说。 “这样。” 想了想,焦顺又吩咐道:“再有来的你一律挡驾,就说部里已经知道了,让他们等候部里通知就是——等明儿,你再安排人去各大工坊一家一家的征求意见,看他们觉得招多少人合适,名额该怎么分配,对毕业的工读生有什么看法……” “总之是怎么繁琐怎么来,要表现的无比重视这事儿,但又不能做出任何许诺。” “这……” 刘长有显然没能完全领会上司的意思,他毕竟是匠官出身,虽也沾染了官员习气,但一贯还是以稳抓实干为基准的,这种官样文章也轮不到他来做。 焦顺见状摆手道:“算了,我让秦司务去办吧,你抓紧核对淮阴报上来的请款账目。” 刘长有闻言明显有些忐忑,他是焦顺一手提拔起来的,但这秦司务最近却和焦大人走的颇近,许多公文上的事儿都会找他商量,前阵子认干女儿的时也请了他去…… 再这么下去自己岂不是要失宠了? 看来自己也得去请个师爷,补一补这上面的亏空了。 ………… 西直胡同,尤家。 尤三姐从柜子下面摸出个带锁的小盒子,先用力扒开一条缝往里窥探,见看不清楚,又捧在手里用力摇动。 尤二姐正在蹲在床头柜前翻找,听到身后哗啦啦的动静,回头看去登时吓了一跳,忙上前劈手夺过,护在怀里呵斥道:“你乱摇什么,万一那耳环真在里面,却被你磕花了可如何是好?” 原来两人是趁着尤老娘外出,跑她屋里翻找那副耳环来了。 “石头做的东西,怎会这么容易磕坏?” 尤三姐小嘴一撇,见姐姐当真有些恼了,这才又嬉笑道:“放心吧,我上回见妈妈拿出来的时候,里三层外三层包着软布呢,这哗啦啦的肯定不是。” 尤二姐听她这一说才松了口气,却兀自不死心的对着窗户,扒开细缝往盒子里窥探。 结果还没等看清楚,又听尤三姐稀里哗啦的,从柜子里翻出不少东西来,她急忙喝止道:“你一样一样的往外拿,这都翻乱了,仔细被她瞧出来!” “瞧出来又怎得?” 尤三姐半边身子探进柜里,不以为意的闷声道:“本就是姐姐自己的东西,妈妈上回说了要还给你,结果又出尔反尔,如今就闹起来也是咱们有理!” “呸~” 话音未落,就听窗户外面有人啐了一口:“我还当是遭了外贼呢,原来是两个养不熟的家贼!” 说话间,尤老娘就从风风火火的从外间转进来,摇头晃脑的叉腰呵斥:“你们小孩子家家不知道过日子的难处,这柴米油盐哪一样不得花钱?原想着让那焦大爷拉扯咱们一把,谁成想你妹妹又把人给得罪了!” “如今咱们一天天寅吃卯粮,再过阵子说不定就得指着它过活了,我若不小心守着,倘若被你不小心给弄丢了,难道咱们娘仨都去喝西北风不成?” 尤二姐虽财迷心窍,对母亲到底还是敬畏的,讷讷的低头不敢还嘴。 尤三姐却早和老娘闹翻了,如今是丝毫的尊卑都不顾,也学着老娘一般叉腰冷笑:“妈妈只管放心,‘都’不了,有大姐的名头在,姐姐随便嫁出去也不愁吃穿,最多就是您一个人去喝西北风。” “你!” 尤老娘被气了仰倒,指着尤三姐的鼻子骂道:“没良心的白眼狼,真当你跟着那姓柳的就能有什么好下场了?我实话告诉你,他早搬出了北静王府,如今跟个什么疤脸的戏子住在茅草屋里,那穷的,叮当烂响!” “当真?!”谷琇 不想尤三姐听了这话却喜出望外,上前扯住母亲连声问道:“妈妈快告诉我,柳郎现今住在何处!” 她原是因为北静王府外人难以进出,所以才只能被动等待着南下的日子,如今听说柳湘莲已经搬了出来,自然要提早过去团圆。 尤老娘见弄巧成拙,那肯真就遂了她的意? 当下随口敷衍道:“我就听人一说,怎会知道他到底住哪儿?” 眼见女儿还要追问,她又不屑冷笑:“再说你就知道了又能如何?他连自己都养活不了,再添了你这么个累赘,岂不更要活活饿死了?” 听了这话,尤三姐的亢奋情绪才稍稍减弱了些。 自己肯定是不能连累柳郎的。 不过这也正是雪中送炭的好机会,若是自己能够资助柳郎,岂不就能迅速拉进双方的关系? 想到这里,尤三姐不自觉就看向了姐姐手上的盒子。 尤二姐还不明所以呢,尤老娘却窥破了她的心思,当即咬牙切齿的骂道:“好个喂不熟的浪蹄子,你还想偷了那救命的家底,去外面养野汉子不成?!” 尤二姐这才反应过来,下意识抱紧了盒子,旋即又觉得不对——那耳环可并没有放在里面。 于是她忙提醒道:“妈妈可千万收好了,别被妹妹偷了去!” 也不怪她毫不犹豫的就转换了阵营,这尤三姐为了柳湘莲可是什么都能做的出来。 尤老娘也毫不犹豫的接纳了二女儿,同气连枝的道:“放心,她就是把这房子拆了,也休想把东西找出来!” 眼见母亲和姐姐都是如临大敌的架势,尤三姐也知道想打那耳环的主意是不可能了,当下翻着白眼道:“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妈妈不是说要去宁国府打秋风么,咱们也别等明儿了,今儿就过去,她不给银子咱们就住下不走了!” 听她把主意打到了宁国府头上,母女两个这才松了口气。 可尤老娘却又担心尤三姐去了得罪人,非但讨不到好处,反而惹上一身骚。 “妈妈放心。” 尤三姐捏起粉拳,脸上朝圣似的泛着光:“为了柳郎,莫说被大姐贬损几句,就算是陪那爷俩逢场作戏又能怎得?” 说话间,她却又用眼角余光扫量起了姐姐。 她此身此心都许给了柳郎,自然是不能再让别人沾染的,真要是到了那一步,怕是就只能委屈委屈姐姐了。 虽然姐妹自小关系极好,她也舍不得让姐姐受辱…… 可谁让是为了柳郎呢? 好在姐姐也是贪图财货的,大不了到时哄出钱来,给她留一般当做安慰就是了。 嗯…… 柳郎毕竟急等着用钱,还是留给姐姐三成吧。 经她再三的保证,尤老娘也想着尤氏就是生了这三丫头的气,所以才断了给娘家的供养,倘若三丫头肯低头认错,或许还真就能讨些银子也说不定。 于是便答应了下来。 三人撑了两把遮阳纸伞,出了家门直奔宁国府而去。 ………… 宁国府后宅。 尤氏在镜子前横臂托起两团良心,拿着痱子粉在粮仓下方均匀涂抹。 这一个多月里她天天运动,还让婆子时不时的推拿,好容易才把身上的赘肉减去了大半,唯独这处满涨涨的非但没有缩水,反而又丰满了一圈。 这虽不是什么坏事,却也带来了一些小麻烦。 譬如湿疹之类,专属于e级以上的夏日烦恼…… 平时也还罢了,今儿可是特意约了焦顺再续前缘的,总不好露了瑕疵——尤其他上回来就爱极了此物。 仔细涂抹了一遍,尤氏正检查有没有疏漏处,就见银蝶快步走了进来。 她忙把肚兜裹缠回去,一面反手系带子一面问道:“可是焦大爷到了?” “大爷还得过会儿才散衙呢。” 银蝶上前帮她系好了肚兜,又禀报道:“是亲家老太太和两位姑娘来了。” “怎么又是……” 尤氏登时没了兴趣,正要吩咐银蝶挡驾,突然又觉察出不对来,纳闷道:“三丫头也来了?” “三姑娘也来了。” 银蝶道:“瞧着和以前大不一样,说话办事都和气多了,还说要亲自跟太太赔不是呢。” “这倒真是奇了。” 尤氏又在银蝶帮助下穿好了外裙,这才吩咐道:“左右那贼汉子还没来,咱们且瞧瞧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银蝶会意,便去外面请了母女三人进来。 彼时尤氏也迎到了外间,四人打了个照面,其中三个彼此刚露出客套的笑容,忽见尤三姐趋前两步,噗通一声跪倒在尤氏面前。 尤老娘和尤氏都是一愣。 心道她就算是要赔礼道歉,也没必要一来就直接跪下吧? 这时却见尤三姐一个头磕在地上,扬声道:“姐姐,以往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看再我年少无知的份上,还请姐姐不要和我计较。” 尤氏原本没想着轻易饶过她。 可面对这般直接了当的跪地求饶,却也不好生硬的拒绝,忙一面伸手去扶,一面道:“咱们姐妹之间何须如此?妹妹快起来说话、快起来说话!” 尤三姐却缩着身子避开了她的搀扶,又是一个头磕在地上:“既还记着姐妹情分,万望姐姐告知柳郎的下落!” 却原来她是推测出,尤老娘必是从宁国府听来的消息,所以才迫不及待的跑了来,甚至不惜颜面的跪拜赔礼。 第381章 饭圈女孩 【热烈庆祝本月全勤达成~】 听尤三姐道出真正用意,尤氏反倒释然了——这才符合她这三妹妹一贯的风格。 她微微侧身避开尤三姐的大礼,摇头道:“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可我也是从你焦大哥那里听来的,当时就只听了个稀罕儿,又怎会细问柳公子的行踪?” 尤三姐听了这话,立刻转头看向了一旁的座钟, 然后霍然起身道:“妈妈先陪姐姐说话,我去去就来!” 说着,转身头也不回的出了客厅。 她这变脸的速度,当真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你做什么去?回来、你给我回来!” 尤氏还没表示什么,尤老娘却登时恼了,追着喊了几声想要拦下女儿。 可尤三姐哪里肯听? 脚下生风一般, 转眼就消失在了院门外。 尤老娘在后面气的直跺脚, 等回到客厅还得替她跟尤氏解释:“大姐儿,你妹妹从小就这样没轻没重的,你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 尤二姐也在一旁帮腔:“妹妹自与柳相公有约,三魂七魄就都不在身上了,除了与柳相公有关的事情一概不理——瞧着目中无人似的,其实倒没有冒犯的心思。” “我看她就是疯魔了!” 尤老娘恨的咬牙切齿,刚才看到女儿跪倒在尤氏面前,她还以为这次准定能有所收获呢,谁知尤三姐说变脸就变脸,前脚还在负荆请罪呢,后脚就又加倍把人给得罪了! “无妨。” 尤氏淡淡一笑:“过会儿她就该回来了。” 刚刚尤三姐是看完座钟才走的,按照她的推测,多半是到街上堵焦顺去了。 而焦顺早和自己有约,所以兜兜转转总还是要回来的。 果然不出尤氏所料。 尤三姐确实是去街口堵焦顺的马车了。 平常焦顺都是从后街回家, 她在宁荣街东口候着原是要扑个空的,偏巧焦顺今儿与尤氏有约,这次是直接冲着宁国府前门来的,这才让她错有错招的给拦下了。。 妙龄女子当街拦车——还是辆豪车, 自然惹得路人指指点点的议论围观, 尤三姐却是毫不怯场, 直接绕到车窗前微微一礼道:“焦大哥,我听说柳郎已经搬出了王府,不知……” “嘘!” 焦顺忙示意她噤声,然后也不等人放梯子,就利落的跳下了马车,绕到尤三姐身前悄声道:“三姑娘慎言,忠顺王直到如今也还没放弃追捕柳兄弟,你这大张旗鼓的,只怕……” 尤三姐这才记起自己的如意郎君还是个通缉犯,当下又羞惭的重重一礼道:“多亏焦大哥提醒,不然小妹就要给柳郎添麻烦了——不过还望焦大哥能告知柳郎如今的下处,小妹也好前往服侍照料。” 啧~ 还服侍照料,这倒贴劲儿! 焦顺听的一阵心酸,他虽然也有不少女人,可一多半都是威逼利诱来的,就有少数主动往上贴的,也是贪图荣华富贵,哪像这柳湘莲,随随便便当个票友就有好几个美女魂牵梦萦。 不过他表面上自然装的是一本正经,摊手道:“他因怕被忠顺王府找上门,特意叮嘱宝兄弟帮着保密,故此我也不知他现在究竟栖身何处。” 别说真不知道,就算知道他也不想说! 尤三姐闻言不由大为失望,她能当街来堵焦顺,自然也能闯进大观园逼问贾宝玉——可问题是柳郎既有交代,那贾公子如何肯说? 反正换成是她自己,就算是被十八般酷刑折磨,也绝不会辜负柳郎的信任。 这推己及人的,尤三姐自然也只好作罢。 可她转念又想起了柳湘莲的窘境,忙道:“那能不能烦请宝二爷给他捎些钱去?我听说他如今住在陋巷里,连吃喝都要发愁——他这样金贵的人儿,如何受得了这些?” 说着,从口袋里取出个绣着鸳鸯戏水的荷包,递到了焦顺面前。 这是她私藏的所有体己,连铜板都塞进去了。 焦顺却把那荷包推了回去,摇头道:“姑娘多虑了,他栖身市井陋巷,一是为了陪伴朋友,二来也是为了躲避忠顺王府,倒并非囊中羞涩所致。” 顿了顿,他终究还是没忍住多嘴了一句:“姑娘为何不想想,先前在王府出入不便也还罢了,如今他既搬了出来,为何从不曾主动联络过姑娘?” 尤三姐闻言就是一怔,旋即勃然大怒,愤愤的把荷包揣回袖子里,眉目含煞的道:“柳郎自然有柳郎的难处,焦大人既是他的朋友,不帮着纾难解困也还罢了,却怎么还要挑唆我与柳郎?!” 说着,又狠狠瞪了焦顺一眼,顺着长街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焦顺本就不是出自好心,自然也不会觉得受了误会,只在后面追问了一句:“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回家!” 尤三姐头也不回的答道:“我本就是为柳郎而来,如今既有了解答,自然懒得再去那腌臜所在!” 啧~ 目送她的背影远去,焦顺不由暗暗摇头。 当初看电视剧时,因他看的不甚仔细,没有留意到尤家姐妹和贾珍父子的苟且,只一味迷恋于尤氏姐妹的美色,震撼于尤三姐遭到退婚后不惜横剑自刎的刚烈。 所以穿越到此方世界之后,还曾一度以尤三姐当做后宫的重要目标。 可后来渐渐发现,这个小姑娘怎么说呢…… 有点像是后世里那种不服管教泼辣奔放的饭圈女孩,还是小小年纪就想和社会人士偷尝禁果的那种。 后来她突然发现自己有机会嫁给偶像,立刻又着了魔似的守身如玉起来,每日里等着盼着super爱豆肉身布施。 为了达成这一目的,什么父母姐妹都成了陌路,更不容许任何人说自家偶像半句恶言——至于想要戳破这个泡沫梦幻的,更是被其当成了夺夫大敌。 闲话少提。 却说焦顺重新上车直入宁国府,又借贾蓉当梯子悄悄进到了后院。 彼时闲杂人等都已经被遣散了,除了尤氏和银蝶主仆两个,就只有尤老娘和尤二姐这一对儿知情者在。 因见焦顺是独自进来的,尤氏不由纳闷道:“三丫头呢?难道是没瞧见你?” 谷题 焦顺有意无意的站到了尤二姐身旁,笑道:“见到了,在街上拦着我问了几句,说是怕你们这里污了她的清白,所以直接回家了。” 尤老娘听了愈发尴尬,暗骂这三丫头当真是讨债鬼托生的——人家连私生子都生了,她在焦顺面前说宁国府的坏话,岂不就等同于当面辱骂尤氏一般? 待要解释一二,却又听焦顺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看三姑娘钻了牛角尖,偏那柳兄弟也是个有主意的,如今一直不见他联络三姑娘,到底怎么想的也未可知。” 这话却是跟尤二姐和尤老娘说的。 尤老娘忙道:“该、活该!谁让她见人家长得俊俏,就五迷三道的往上倒贴!” 尤二姐却到底还是心疼妹妹,忍不住追问:“可这事儿不是已经定下了么?” 焦顺笑着反问:“什么事儿定下了?” 见他顺势转头望过来,尤二姐不自然的抬手掩住耳朵,怯声道:“就是、就是妹妹跟着柳公子一起南下出海的事儿。” “这事儿是谁定下的?” 焦顺摊手道:“有谁听柳兄弟亲口应下,还是说有什么文字为证?” “这……” 仔细想想,这事儿好想一直都是尤三姐在自说自话,不过柳湘莲得到消息之后也并没有明言反对,所以给人的感觉就是两人已经约定好要一起出海了。 可没有明着反对,就一定是默认了吗? 尤二姐想到这里不由惶恐起来,她是最知道尤三姐秉性的,倘若到时候柳湘莲当面拒绝,只怕尤三姐一时接受不了,会做出偏激之举。 她下意识的跨前一步攥住了焦顺的胳膊,激动道:“还请大爷千万看顾好小妹,千万别让她寻了短见!” 连着两个千万,足见情切。 说完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失态了,忙红着脸放开焦顺,又低头嗫嚅道:“求焦大哥看在我姐姐面上……” “放心吧。” 焦顺和煦笑道:“我既然主动提起此事,自然不会置身事外——只是你们近几日最好也给她打个铺垫,免得她到时候猝不及防。” “她也要听的进去才行!” 尤老娘在一旁连连叫屈:“我们但凡说那柳湘……柳公子半句不好,她就能当场翻脸六亲不认!” 这越发像是饭圈女孩了。 焦顺摇了摇头,也懒得再说什么了,从袖筒里摸出个小盒子来,递给尤氏道:“这两日刚得了个稀罕物件,你拿去给孩子镶在项圈上吧。” 尤氏接过来打开盒子一看,却见里面是个鹌鹑蛋大小的狗头金,坑坑洼洼的也没怎么打磨过,又从中被剖成了两半,看上去完全没有什么稀奇的地方。 尤氏接在手里诧异道:“这东西是有什么说法吗?” 焦顺提示道:“你仔细瞧那剖开处。” 尤氏放在眼皮底下仔细一端详,不由奇道:“这上面好像有个‘古’字。” “是吉,吉利的吉。” 焦顺没好气的更正:“要是个古,我能拿八百两银子买回来?” 尤氏经他二次提醒,这才发现上面的‘十’和下面的‘口’中间,还有浅浅的一道横线,因为紧贴着‘口’的上半部分,不仔细看还真分辨不出来。 她忙小心放回了盒子里,喜滋滋的问焦顺:“这得算是天降祥瑞了吧?怎么就落到你手里了?” “开春儿我安排了几个探矿队,不想真就有所斩获——这东西就是探矿时发现的,原本应该当祥瑞进献的,不过陛下五月里刚下旨斥责地方上乱献祥瑞,部里生怕撞到风口上,就干脆把这东西放到了内坊发卖,我也是好容易才抢了来。” “呦~” 尤氏听说果真是件祥瑞,愈发欢喜的眉目含春,却故意问道:“既是这么好的东西,怎么不给你们家里那位留着,偏跑来我这里献宝?” 还真让她说准了。 焦顺拿下这块狗头金的时候,确实是想给邢岫烟肚里的孩子留着的,可邢岫烟却坚词拒绝了。 原因是她担心若生下的是庶长子,再有这所谓的祥瑞傍身,反倒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更不利于孩子平平安安的长大。 实在拗不过她,焦顺才选择退而求其次,跑来尤氏这边儿献宝。 不过当着尤氏的面,他自然不会这般说,直接上前揽住尤氏微丰的腰肢,低头直视她的双眸,深情道:“我其实一直都把芎哥儿当成是嫡长子看待,偏又不能光明正大的认下你们母子,所以就恨不能把最好的都给他,心里才觉得好受些。” 尤氏听了这话,一身骨头几乎都融掉了,奶香奶气的软倒在焦顺怀里,也不管还有母亲妹妹在场,就主动仰头送上香吻。 两人你侬我侬,尤老娘和尤二姐在一旁难免有些尴尬,却又不约而同的被那八百两的狗头金所吸引。 巴巴的望着被尤氏放在炕桌上的小盒子,两双眼睛似乎都能透视似的,渐渐染上了迷醉的金色。 好容易等到唇分。 尤老娘就迫不及待的开口道:“既如此,三丫头的事儿可就着落在姑爷身上了——二姐儿,刚才既是你主动求告的,等晚上可得好生敬你姐夫两杯。” 尤二姐自然也知道母亲打的是什么主意,但看到焦顺对私生子都如此体贴大方,心下却也有些跃跃欲试的冲动,故此非但没有拒绝母亲这不着调的提议,反而眉目含羞的微微点头。 尤氏自然也看出了母亲妹妹的图谋,忍不住抬头瞪了焦顺一眼,又道:“母亲和妹妹在这里稍候,我和焦郎去里间看看芎哥儿——银蝶,还不快拿上等的糕点来!” 说着,抓起桌上的狗头金,和焦顺一前一后的进了里间。 等进门后,尤氏忽然转身捏住焦顺的耳朵,一面假装用力,一面把那狗头金托举到焦顺眼前,揶揄道:“你这东西怕不是想货送两家吧?” 焦顺刻意当着尤二姐的面拿出狗头金来,自然是存了诱惑这拜金少女的心思。 如今被尤氏点破,他倒也不觉得尴尬,嘿笑着环住尤氏道:“她不过是适逢其会的添头罢了,这么好的东西,除了你和芎哥儿之外,我可舍不得给别人。” “哼~” 尤氏把盒子往衣领里一塞,顺势引导着焦顺的目光落在重点上,这才道:“算你这回过关了!若是没我们娘俩的心,这盘菜你今儿是看的吃不得。” “娘子的意思是?” “装什么蒜?” 尤氏风情万种的白了焦顺一眼,胸有成竹的道:“我又不是头一回帮你拉人下水了,等晚上吃酒时,你瞧我的就是!” 第382章 尤 【老嗷更新虽然不给力,可故事还是用了心的,所以……月票该投还得投啊!】 却说贾珍、贾蓉在后院花厅里早早摆下宴席,只等着焦顺赴宴时旧事重提。 谁知等了半天,最后来的却是银蝶,以及一句:焦大爷说今儿就在家里吃,也好趁机多看看孩子。 等到银蝶走后, 贾蓉就忍不住抱怨道:“这焦顺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说完看贾珍沉吟着不置可否,贾蓉以为自己表错了情,忙转移话题道:“他不来,儿子正好陪您吃上几杯,不然等去了江南,可就有一阵子不能进孝了。” 说着,给贾珍斟满了酒, 可贾珍却依旧没什么反应。 于是贾蓉又试探着提议:“要不把府里新买的舞姬叫来助助兴?或者让小戏子……” “糊涂!” 贾珍却突然拉下脸来,呵斥道:“如今府里本就有些风言风语,咱们遮掩还来不及呢,偏你就上赶着落人口实!” 顿了顿,又道:“你最近办事越发的不走心了,依我看这次还是以蔷哥儿为主的好——上回他去南边儿采买小戏子,我瞧着就办的很是妥帖。” 贾蓉听前面一句,还觉得自己确实不该乱提建议,听到后面这句时,却登时恍然大悟。 这两日蔷哥儿总去老爷屋里,原本自己还以为是老爷舍不得他,所以打算突击宠爱一番——可如今看来,这猴崽子分明就是想‘谋朝篡位’啊! 自己本就在府里威信不足,倘若父亲当真指定由蔷哥儿领队做主, 随行的仆役必然唯其马首是瞻,那自己先前觊觎的种种好处, 岂不全都泡了汤? 想到这里,贾蓉是心急如焚坐立难安,只恨贾珍到底还是禽兽的不够彻底, 不然父子两个也水乳交融起来, 岂不…… 呃~ 自己多半还是盖不过蔷哥儿去,毕竟论身段相貌还是经验技巧,贾蔷在这个圈子里堪称是有口皆碑。 好在男色上虽然差了些行市,自己却还留了个杀手锏没用! 当下贾蓉先是认了个错,表示这时候确实不该喊外人近来,旋即又故意感慨道:“只可惜许氏回了娘家,不然儿子喊她过来布菜斟酒,倒也不用担心事情外泄。” 贾珍刚举起酒杯打算润润喉咙,听到这话下意识的顿了顿,然后才慢条斯理的饮完了杯中酒,轻轻往桌上一放。 趁着贾蓉再次斟酒的当口,贾珍这才装作若无其事的问:“这节骨眼上,你媳妇跑回娘家作甚?” “嗐~” 贾蓉放下酒壶,故作无奈的叹道:“前儿她非闹着要跟我一起南下,我呵斥了几句,她就使小性子回了娘家,说是我若不答应就不回来了。” “还有这样的事儿?” 贾珍眉头一皱,沉着脸呵斥道:“她也不是小孩子了,怎还如此胡闹?你这次是去办正经事,如何能带着妇人上路!” “儿子也是这么说的。” 贾蓉先附和了一句,随即才图穷匕见:“不过老爷既然准备让蔷哥儿带队,儿子也就没什么好操心的了,就算真就带了她去,也耽搁不了正事儿。” 贾珍听到这里才终于明白,这小畜生是想拿儿媳做饵,好保住领队的头衔,不由暗骂好个不孝的逆子,跟自家老子也这么斤斤计较! 不过贾蓉这次却是错算了一招,贾蔷连着两日过去主动亲近贾珍,并非是要争夺南下话事人的权柄,而是千方百计想要留在京城。 而贾珍因知道他是舍不得那叫龄官儿的小戏子,故此执意不肯答应,方才说要让贾蔷领队,也不过是想着安抚安抚贾蔷,好让他乖乖去江南罢了,倒并没有应承贾蔷什么。 故此贾珍暗骂了两声不孝逆子,也便装作不情不愿的道:“尤氏如今一门心思都在那野种身上,这家中的琐事总不好让老爷我来管吧?罢罢罢,你只留你媳妇在京主事就好,南边儿的买卖只要不出纰漏,我也懒得理会你们谁主谁副的。” 说着,再次举杯一饮而尽。 主事? 只怕主的是房事吧! 不过得了这话,贾蓉也终于松了口气,忙探着身子第三次帮父亲斟满了酒,自己又主动举杯和贾珍碰了碰,算是把那典妻、扒灰的丑事盖棺定论了。 只是喝完了酒,贾蓉却发现自家老子依旧是愁眉不展的样子,不由纳闷道:“老爷今儿是为什么事情发愁,怎么从刚才就一直皱着眉头?” “还不就是为了南边儿的买卖。” 贾珍砸吧着嘴里的甘醇酒香,闷声道:“这焦驴儿虽也是个色迷心窍的,可一贯倒还能维持住表面文章,如今却推三阻四的不肯跟我照面,莫非是铁了心不肯给咱们行方便?” 贾蓉一想也是。 焦顺虽然每次都是奔着尤氏来的,可自家父子说要请客吃酒时,他也从没有推辞过,唯独这一次…… 沉吟了片刻,贾蓉忍不住好奇:“真有驴儿那么大?” 说着,就暗暗吞了口口水。 似他这等博爱之人,眉清目秀的经历多了,偶尔难免也想猎猎奇…… 贾珍横了他一眼,冷笑:“把你脏肠子收一收,他若是好这一口,还能轮得到你?” 贾蓉闻言怅然若失,半晌才又胡乱推测道:“也或许是工部真没存货了?” 贾珍微微摇头:“我早打听过了,除了几家本就有船的海商,敢冒险出海的人并没有那么多,不然市面上那些紧俏货的价钱至少还能翻一倍!” 说着,他又嫌弃的摆手道:“算了,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但凡你能在仕途上有些进益,老爷我又何须被一个奴才拿捏?!” 贾蓉听的暗翻白眼,心道这可真是和尚骂秃子,你自己守着三品将军的爵位,奔四十的人了还不是一事无成? ………… 且不提那一对儿龌龊父子。 却说因打发了银蝶去传话,又不好让外人瞧见焦顺在此,故此尤氏便只能领着老娘和妹妹亲自布菜。 焦顺见她们打开食盒忙碌,自然不会学这年头的男人那样稳坐不动,忙也上前取出碗筷杯盘用热茶烫了一遍,摆在了小桌四方。 尤氏爱他体贴,越发下定决心要仿效娥皇女英,只是端着最后一盘菜上桌的时候,却恰巧发现尤老娘早已经不着痕迹的,将尤二姐安排在了焦顺身旁。 尤氏见状不由暗笑,看来那八百两的狗头金果然不是白送的,倒有人比自己还要迫不及待。 她若无其事的坐到了另一侧,刚要招呼母亲妹妹落座,忽听隔壁屋里孩子突然哭闹起来。 尤氏眉头一皱,因银蝶还不曾回来,她起身跟焦顺交代了两句,就准备进去哄哄孩子。 尤老娘见状急忙说是要帮忙,紧跟着尤氏一起进到了里间,独留焦顺和尤二姐在外。 尤二姐不由的紧张起来,低下头又忍不住抬眼去看焦顺,却正与焦顺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四目相对,她忙又低垂了臻首,心里噗通噗通的犹如小鹿乱撞一般。 这时就听焦顺亲近又不显唐突的笑问:“妹妹怎么没戴那耳环,莫非不趁你的意?” “不、不是的!” 尤二姐慌忙摇头,小声道:“哥哥送的东西金贵,妈妈怕我不小心弄丢了,就给收起来了。” 说话间,不自觉就带了点儿埋怨。 焦顺闻言哈哈一笑:“不过是死物件罢了,有什么金贵不金贵的?要我说妹妹这般的品貌肯戴它,才是它前世的造化呢。” 听焦顺夸赞自己的品貌,尤二姐愈发的觉得心颤,下意识半转身,欲语还休的侧对着焦顺。 这一拧身,原本就单薄的春衫愈发紧束,直在圆杌上裹缠出半边桃型,瞧的焦顺啧啧称奇,心道这姐妹两个全无血缘关系,不想身段倒有七八分相似。 不过相貌气质上,两人就大相径庭了。 尤氏不言不笑的时候,气质偏冷,瞧着就是一副久居人上的样子。 尤二姐却是娇怯怯的,配上一双湿漉漉的含情目,便不言不笑,看着也像是在对人撒娇一般,惹人生怜。 焦顺一面暗暗打量她的姿色身段儿,一面又从‘百宝囊’里取了两件敲门砖在手,摊开来送到尤二姐面前道:“今儿来的匆忙,又不知道妹妹在此,故此也没准备什么,这件小玩意儿妹妹且拿去解闷,别嫌弃就好。” 这原是焦顺前阵子买给晴雯的——晴雯以前就曾留过指甲,后来和贾宝玉割袍断义的时候,把指甲咬下来丢给了宝玉。 结果晴雯见了这东西,就想起了那天的事情,于是说什么也不肯收。 焦顺只好收在囊中备着,可巧,今儿就用上了。 尤二姐虽是满面羞红,却还是第一时间看向了焦顺掌中,却见竟是对儿镂空缀玉的錾金指套,略大些的雕的是五福捧寿,略小一些的则是五毒互逐,瞧做工样式就知道必是名贵之物。 尤二姐一时都挪不开眼,原还想着先假意推脱一下,如今却也给忘了个干净。 焦顺见尤二姐呼吸都粗重了,知道是应了她的心,不由愈发得寸进尺,伸手抓住尤二姐的柔荑道:“我给妹妹戴上,看合不合适。” 尤二姐小手一颤,待要挣扎时,见焦顺拿着那金灿灿的物事往自己指头上套,便又舍不得避开了。 焦顺将大的带在尤二姐的无名指上,小的戴在小指上,合不合适他倒没留意,却把那莹白如玉的小手摸索了好几遍。 就在这当口,只听屋里尤老娘笑道:“到底的是哥儿,气量就是足,姑爷在外面只怕都等急了。” 这却是在刻意提醒外面的两人,自己和尤氏马上就要出来了。 尤二姐慌忙的抽出手来,也顾不得把那指套摘下来,就忙藏到了桌子低下。 焦顺则是没事儿人一样,自斟自饮的喝起茶来。 尤氏挑帘子到了外面,见两人这副欲盖弥彰的样子,不由白了焦顺一眼,然后婷婷袅袅的坐到了另一侧。 这刚落座,就听桌子底下叮的一声脆响,却是尤二姐头回往下摘这指套,偏又是慌不迭的盲操,结果一下子用力过猛,拔下来的小指套撞到了大指套上。 尤氏循声望了过去,直看的尤二姐越发慌张羞惭,像是被人当场捉了奸一样,恨不能把头埋进桌子底下。 尤氏忍不住又横了焦顺一眼,然后开口笑道:“妹妹又得了什么好东西?别藏了,快拿出来让我开开眼。” 尤二姐被她当面点破,只觉脸上热辣辣的,下意识偷眼望向了焦顺,意图让焦顺给自己拿个主意。 尤氏却连声催促道:“怎么,还得让姐姐上手去搜不成?” 说着,撸胳膊挽袖子的剥出两截粉臂。 尤二姐被逼无奈,也只能讪讪的把两个指套拿了出来。 尤氏倒没觉得如何,一旁的尤老娘却是眼都直了,错非是在焦顺和尤氏面前,只怕早从眼睛里伸出手来抢夺了。 “原来是这个。” 尤氏再次看了眼焦顺,戏谑道:“戴上这东西,我这妹妹日后可就做不得活计了——怎么,你是打算养她一辈子不成?” 这话一出,尤二姐仿佛烫了手似的,想把那指套退还给焦顺,可递到一半速度就肉眼可见的慢了下来,不舍的心思溢于言表。 尤氏见状暗叹一声,原本自己还想着帮忙撮合,不想这小蹄子早就陷进去了。 罢了,既如此也没必要再藏着掖着。 她起身绕到尤二姐身旁,环住尤二姐的肩膀正色道:“不是我说,妹妹当真是个好哄骗的——先不说别人,只这府里那一老一小,在妹妹面前就向来没个尊卑轻重,错非是三妹妹改了脾性从中阻拦,只怕你早就沦为他父子二人的玩物,那时别说是嫁个好人家,就你焦大哥这样的,只怕都要嫌弃你了。” 焦顺插嘴:“什么叫我这样的?” 尤氏理也不理,继续对尤二姐道:“可三妹妹又马上要出海了——如今我给妹妹两条路走,要么从此与这府里断了往来,找个老实本分的人家嫁了,免得被那两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糟践了;要么,你就把这东西套好了,擎等着享一辈子的富贵荣华!” 这话实在是太有误导性了。 首先,有宁国府的关系在,尤二姐嫁个富贵人家并不难;其次,被焦顺的东西套住,虽然能享受荣华富贵,却自此只能当个小妾,又或是做个没名没分的外室。 若是尤三姐在,说不定会当场戳穿这个骗局,可尤老娘和尤二姐却都被那金灿灿的指套迷了心窍,又听尤氏如此蛊惑,如何还分辨的出好赖? 尤二姐小嘴微张欲言又止,虽然一句话都没说出来,但脸上却已经写满了答案。 尤氏趁热打铁的将指环给她重新套好,笑道:“动吃完饭,妹妹陪我去那小跨院里拾掇拾掇,几个月没住人,也不知怎么样了。” 尤二姐仿似牵线木偶一般,迷迷糊糊的点头应了,又食不知味的用了饭。 等到尤氏拉着她要去小跨院时,焦顺原本也想跟去,不想却被尤氏拦了下来,神神秘秘的让他过两刻钟再去不迟。 却说等焦顺好容易捱到两刻钟后,迫不及待的挑了灯笼寻到那小跨院里,却见里面黑压压的不见半点光亮。 他疑惑的推开大门,举高了灯笼向内望去,就见两人正背对着大门跪伏在地,上趴下翘,恰似一对儿并蒂蜜桃…… 第383章 事后 几番战罢…… 焦顺搂着尤二姐哄了几句,眼瞧着她精疲力尽的睡踏实了,这才悄悄的爬了起来,摸着黑开始往身上套衣服。 一旁尤氏见状,立刻扶着焦顺的腰背藤蔓一般攀了上来,把先前的饱胀充实如今的绵软空虚,在焦顺后脊梁上用力贴瓷实了,又抬手环住他的脖子,懒洋洋的问:“你做什么去?” “嘿嘿……” 焦顺讪笑了两声,趁机确认尤二姐并没有被吵醒,这才压着嗓子道:“你也知道邢氏快到日子了,大夫说随时都有可能……” “嘁~” 尤氏不屑嗤鼻,顺势在焦顺脸上掐了一把,嘲讽道:“既这么宝爱她,你还有闲心在外面招三惹四的?” 旋即又忍不住酸道:“我怀着芎哥儿时,可不见你这般记挂着我。” “你这话说的就没良心了,我……” 焦顺转过身正要与她理论,却听尤二姐闷哼一声,似乎是翻身时牵动了创口。 焦顺忙屏气凝神,直到尤二姐的呼吸声重又均匀起来,这才松了口气。 尤氏见状直翻白眼:“瞧你这做贼似的,累不累啊?” 说着,又用下巴点了点尤二姐,问:“你就这么走了,明儿等她醒了怎么说?” “放心。” 焦顺连忙道:“再怎么说也是你妹妹,我还能亏待了她不成?明天一早我请上半日事假,专门给她安排的妥妥当当。” 虽然知道这话水分不少,可听焦顺说是看在自己面上,才准备厚待尤二姐的,尤氏心中依旧十分熨帖。 她毕竟是刚生了孩子,担心身材走样不受焦顺喜爱,今儿主动拉上尤二姐一起,也未尝没有借助这个‘妹妹’绑紧焦顺的心思。 可也正因为这番心思,她又担心焦顺会喜新厌旧,真就被青村貌美的尤二姐迷住。 如今见焦顺还愿意费心哄自己,心中那一点酸涩忐忑,登时就消散了一半——至于另外一半,则是早在昨儿送出狗头金的时候就已经散去了。 于是她不再纠缠,起身帮焦顺穿好衣服,又悄声道:“她明儿若醒的晚,我就说你是天亮后不忍吵醒她,这才悄悄回家换衣服去了——放心,这丫头不是个底细人,不用担心她会私下里查证。” 焦顺点点头,又抱着尤氏甜言蜜语了一通,这才蹑手蹑脚的出了小院。 一路无语。 等焦顺回到家中,都已经过了子夜时分,他叫了好一阵门,这才见红玉睡眼惺忪的迎出来。 焦顺一面询问邢岫烟白天可又什么不适,一面径自往西厢丫鬟们屋里走。 这时玉钏也披头散发的迎了出来,见已经有人抢在了头里,便鼓着腮帮子瞪了红玉遗憾,颐指气使的吩咐道:“愣着作甚,还不快去灶上弄些热水来,好给爷简单擦一擦身子。” 红玉当着焦顺的面也不同她理论,乖巧答应一声,就自顾自去了灶上。 玉钏打了胜仗似的,正准备志得意满的护着焦顺班师回朝,却忽然嗅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似乎是脂粉混合了……微腥的奶气? 珍大奶奶?! 饶是她早就有所揣测,这一瞬间还是难掩心中的激动与自豪——没错,就是自豪,在玉钏看来自家大爷能搞大宁国府主母的肚子,甚至明目张胆的生下私生子,绝对是足够吹嘘一辈子的事情。 至于吃醋什么的…… 玉钏可不会把自己放在女主人的角色上想问题,大爷本就不是独属于自己的,在外面偷几个野女人又有什么打紧? 尤其是珍大奶奶这样,一辈子都不可能过门的主儿。 真要吃醋,玉钏也只会吃香菱、红玉、晴雯、司棋的醋,因为这几个才是她通往姨娘宝座的竞争者。 于是她加倍小意的将焦顺引进西厢,等到红玉送了热毛巾来,又朝圣似的为那扬威域外的‘兵刃’做了保养。 可她这莫名其妙的表现,却闹的焦顺心里有些毛毛的,晚上愣是没敢让她侍寝,只单独翻了红玉的牌子。 …… 雄鸡一唱天下白。 焦顺早上将战利品存放进盒子里,又赶场似的陪着邢岫烟用了早饭,然后没事人一样,和自家老子一起乘车出了荣府后门。 到路口他又跟来顺分道扬镳,马不停蹄的转到了宁国府。 等到了那僻静小院里,尤二姐也才刚醒不久,正独自坐在桌前守着饭菜发呆。 焦顺见状,便悄默声绕到了她身后,然后环住她的腰肢将她抱了起来。 “啊~” 尤二姐吓了一跳,待要挣扎偏又牵动了伤口,转而欲要叫喊,却恰巧又在焦顺腿上坐实了。 焦顺大马金刀的占据了圆凳,将她侧着身子放在怀里,笑吟吟的道:“我回家时见你睡得正香,就没忍心叫醒你——怎么,这一早起来就没精打采的,莫非是后悔了不成?” 他只说回去时尤二姐睡得正香,却没说到底是什么时候回去的。 再加上尤氏先前的铺垫,尤二姐以为他只是离开了一小会儿,想到自己方才醒来没能见到焦顺,就彷徨失措疑神疑鬼的样子,倒不觉有些羞惭起来。 于是忙摇头道:“怎么会,我、我只是一时有些恍惚,总觉得昨儿的事情都跟在梦里一样。” “哈哈~” 焦顺哈哈一笑,掐着她的粉嫩到小脸道:“你见有谁在梦里直个劲儿喊疼,还总也醒不过来的?” 说着,又拿起汤匙道:“来,好歹吃一点儿,我上午请了事假,咱们吃完了饭还有的忙呢。” “忙?忙什么?” 尤二姐迷糊的问着,见焦顺舀了汤来喂,便乖乖张嘴去接。 谷隘 焦顺放下汤匙,又夹一筷子杏鲍菇炒鸡丁,满脸爱意的送进了尤二姐嘴里,这才解释道:“自然是给伱们娘俩另寻个住处——我上回去时,才知道你家竟就蜗居在那么个旧宅子里,窗户都还是纸糊的,院子里连个马车都置备不下,这如何使得?” 尤二姐原本正在咀嚼,听到这又是宅子又是马车的,一时险些咬了舌头。 她连忙囫囵的吞下肚,怯怯道:“这、这……也不用急在一时。” 她原是想说这怎么好,可又怕焦顺真就不买了,所以临时改口说不用着急。 “怎么不急?” 焦顺低头在她脸上啄了一下,信誓旦旦的道:“你如今已经是我的女人了,我又怎么忍心再让你受委屈?” 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袖子,嘿笑道:“我说是回家换衣裳,其实是去拿银子了,若是有可心的,咱们今儿就直接买下!嗯,就是丫鬟仆役要慢慢挑,不然若有那贼心烂肠的,好事儿也变成坏事了。” “再就是家具、装潢,这个倒是简单,我手底下现成的人手,都是在内府出过皇差的……” “还有……” 听他一桩桩一件件如数家珍,什么细枝末节都替自己想到了,又一副不惜工本的架势,尤二姐不觉的暖意萦胸,失贞后仅有的那点忐忑,也被她抛在了九霄云外。 等用完了饭,二人你侬我侬的顺着巷道回了后宅,尤老娘早等的热锅蚂蚁仿佛,见两人连体婴也似的,脸上登时也笑出了花来,迎面一声‘姑爷’叫的是情真意切。 等听说焦顺这就要帮着置办房舍、买奴买车,尤老娘更是高兴的合不拢嘴,又暗恨尤三姐误事,不然自己岂不是早就过上使奴唤婢的幸福生活了? 顺便又抱了会儿孩子,焦顺这才领着尤家母女告辞出来,乘上从宁国府暂借的马车,直奔尤家老宅附近的牙行。 这一上午,焦顺亲自赶着车看了六七套房子,大多是前后两进的院子,论面积远比不上焦家在紫金街盘下的大杂院,但和尤家蜗居的老宅比起来,却已经是天差地别了。 尤二姐直接挑花了眼,压根不知道改选那个。 尤老娘虽也目眩神迷,可却知道攥在手里的才是实惠,眼见离着正午不远了,便直接拍板拿下了第二贵的那栋——不选最贵的,是因为她担心焦顺会有看法。 焦顺直接找贾雨村办了房契过户的手续,也就刚过午时,一份有官方公证的红契就落到了尤家母女手上。 二人捧着那房契,四只手愣是抖成了一团。 尤二姐直觉身心都再一次被灌满了,只不过这次充盈的是爱意,而不是…… 因只请了半日假,出了顺天府衙门,焦顺就近请尤氏母女吃了顿饭,就把她们两个送回了老宅,然后直接驾车去了工部当差。 站在家门口,目送那马车风风火火的消失在转角,尤老娘低头看看房契,突然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记耳光,直扇的半边脸麻疼麻疼的。 但她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咧嘴道:“不是梦就好、不是梦就好。” 说着,就待把那房契卷起来,小心翼翼的揣进怀里。 不想尤二姐手疾,劈手就扯住了半边,急道:“这是大爷给我的,妈妈怎么又要私藏?!” “什么你的我的,到时候还不是咱们奶俩一起住?”尤老娘不满的反问着,随即又催促道:“快放手,不然撕破了可怎么好?!” “妈妈怎么不放手?” 尤二姐一贯的温吞脾性,唯独在这财货上绝不肯任人宰割,即便是自己的母亲也要据理力争。 何况如今还有焦大爷给自己撑腰! 这母女二人正争执不下,忽听门内尤三姐纳闷道:“你们抢什么呢?方才是不是那焦顺又来了?我怎么听着像是他在说话。” “没、没抢什么!” 尤二姐被唬了一跳,下意识手上一松,尤老娘立刻把那房契塞进了怀里,老母猪揣崽似的紧紧裹住。 尤二姐气的直咬牙,不过想想这东西毕竟不是首饰,就算放在自己手上也不好展示给外人,真正能显出体面的,还是那实实在在的房子,这才没有继续与母亲相争。 尤三姐虽然看到了母亲的动作,可也只以为是姐姐又从焦顺哪里哄骗来的银票,故此倒也没有深究,而是把目光看向了姐姐一直提在手里的油纸包。 “这是?” “啊!” 尤二姐忙把油纸包递了过去,笑道:“差点忘了,这是鼎香楼的秘制酱驴肉,还有几个挂炉火烧。” “鼎香楼?” 尤三姐接在手里,一面转身往里走,一面纳闷道:“是不是顺天府斜对面的那家?你们怎么跑那儿去了?” 尤二姐原本并不想让妹妹知道原委,毕竟尤二姐过几日就要远赴万里了,三五年间也未必能回来,又何必在这当口节外生枝? 但尤老娘却按捺不住显摆的心思,再加上也有心要羞臊小女儿几句,于是躲着尤二姐,把那房契取出来炫耀道:“我们自然是有正事儿才去的,你瞧这是什么!” “房契?” 尤三姐一愣,脱口道:“谁的?焦顺买的?姐姐你……”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她就大致猜出了端倪,下意识盯着姐姐打量了一番,见她果然和以往有些不同,不由叹道:“罢了,我早知道姐姐是个守不住的,这焦顺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却总比便宜了那父子两个要强。” 听妹妹说焦顺的不是,尤二姐当即就要反驳,可却被尤老娘抢在前头,只见尤老娘叉腰冷笑道:“你还有脸说别人!你姐姐再怎么着,这二进的宅子总不是假的吧?人家焦大爷说了,丫鬟仆役车马家具都要给置办好!你呢?为了个破落户小白脸,就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尤三姐闻言色变,连啐了两声说是‘言语无忌、大方吹娶’,然后才板着脸呵斥母亲道:“妈妈说我也还罢了,这样不吉利的话往后可不敢再说,不然连累了柳郎岂不百死莫赎?” “呸~” 尤老娘怒道:“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倒咒我死一百回!我听说女人跟着出海就是最大的不吉利,你要是真怕连累了他,就该彻底断了跟去的心思!” 尤三姐摇头:“如今早不讲究这个了——你瞧那些洋婆子,哪个不是坐船来的?” 顿了顿,她又得意笑道:“不过我也早防备着呢,等到了日子我就扮成柳郎的书童小厮,到时候我们……” 眼见她说着说着,就又开始陷入了憧憬当中,尤老娘和尤二姐下意识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想起了焦顺那番话。 尤二姐迟疑着正要提醒,却被尤老娘伸手拦住,悄声道:“她要是个肯听劝的,也不用等到今天,左右你都拜托焦大爷看顾了,指定出不了什么差池。” 尤二姐这才作罢。 第384章 精疲力竭、暗潮涌动 却说这日晚间焦顺回到家中,进门就见徐氏正与邢岫烟闲话家常,于是他一面让丫鬟们服侍着更衣,一面劝道:“听说母亲今儿又去了紫金街那边儿?这大热天的,您又何必……” “怕什么,你娘又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 徐氏不以为然的打断了儿子的话,又道:“我今儿还去了趟薛家老宅, 姨太太说是有些官面上的事儿,想向你当面请教请教呢。” 焦顺手上的动作一停,诧异道:“官面上的事儿,可是和我们工部有关的?” 薛家守着贾王两家姻亲,许多事情只怕比焦顺自己去打听起来还方便,如今说要当面请教, 那自然和他的本职差事脱不开干系。 徐氏摇头道:“姨太太也没细说, 只说是请你休沐的时候,得闲去紫金街那边儿走一遭。” 这就有些奇怪了。 双方如今都寄居在荣国府里, 虽然男女有别不好相见,可也没必要专门去紫金街碰头吧? 难道是有什么不好让荣国府知道的? 焦顺满心的狐疑,却怎么也想不到薛姨妈此举,不过是为了替王夫人避嫌罢了——至于选在休沐日,而不是急着见焦顺,则是因为宝钗提议,让薛蟠先打探一下各家皇商的想法,到时候也好有来有往、互惠互利。 却说焦顺想了半晚上也没个结果,到第二天也就顾不上这事儿了——王夫人托周瑞送了银子来,让他全权代理贾宝玉的股份。 所以他每天除了要去河道衙门扯皮,还得忙着筹建造车厂的诸多事宜。 其实原本焦顺并没有准备搞的太大,只想着弄个组装作坊,再从国营工厂里定制采购零件就好——这也是他坚持要给工部干股的原因。 可如今皇帝突然横插一缸子,事情就大不一样了。 这隆源帝可是出了名的好大喜功, 要再抠抠索索的搞什么小作坊, 岂不辜负了他焦某人‘天子幸臣’的好名声? 所以只能尽量往大了整。 这一来自然忙的不可开交。 但即便如此, 他也还是尽量抽出时间维护自己的后宫和谐, 达成了双重意义上的精疲力竭。 一晃到了休沐日前夜。 这天散衙后,焦顺照例又没有直接回家,而是驱车赶奔尤家的新宅子。 短短几日,自然不足以把这二进院子收拾的焕然一新,如今也不过是重点突击,把前院客厅和后宅的主卧室布置了一下——毕竟焦顺基本上也就是在这俩地方两点一线了。 今儿他过来,为的是帮尤家母女一起相看奴仆。 前期的筛查工作,焦顺都交给了贾芸和倪二负责,因听说是给焦大人置办外室,两人觉得是被托以腹心,都卯着劲儿的卖力,短短两三天就网络了不少相对靠谱的‘求职者’。 而这场最终面试,自然是在客厅里举办的。 彼时天尚未彻底暗下来,但为了能让焦顺和尤二姐看清楚应聘人的长相、表情、动作,贾芸特意在左右点了两只烛台——至于那明晃晃的烛光照在脸上,会不会让应聘的人感到不适,那就全然不在贾芸的考量范畴了。 “你们绕着烛台转几圈给老爷瞧瞧,先慢慢的, 然后再走快些……” 约莫面试到第七组的时候——前半段面试都是夫妻档,所以是一组一组的——贾芸按照先前的流程问了几个问题, 又指挥着两人围着烛台绕了几圈,并尝试着搬运了几件重物,以确定他们并无残疾病弱。 本来这一套走完,就该焦顺开口发落了,可贾芸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动静,回头看过去,才发现焦顺以手托腮打起了瞌睡。 贾芸忙压低声音,向一旁的尤二姐请示:“太太,您看这?” 他如今已有十八,焦顺也不过才二十岁,当着外人的面叫义父,两下里总有些别扭,故此贾芸干脆学着荣宁二府的规矩,改称起了老爷。 这既然称呼焦顺为老爷,称呼尤二姐一声‘太太’自然也不为过。 被他叫做太太,尤二姐却难免有些尴尬,看看焦顺再看看那对儿夫妻,半晌才嗫嚅道:“先带他们下去吧,等、等大爷养养神儿再说。” 贾芸应了一声,便带着那对儿沮丧的夫妻退了出去。 尤二姐给焦顺沏了壶浓茶晾上,便坐在旁边发起呆来。 又过了好一阵子,焦顺头一耷拉才猛地惊醒过来,茫然的四下里张望着,直到看见旁边的尤二姐,这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他瞧尤二姐多少有些使性子,便招呼着她坐到了自己怀里,用下巴抵着她的额头诉苦,表示自己并非是有意怠慢,实在是最近忙的狠了。 说着,就把自己近来忙的事情,选那要紧的加油添醋的说了。 尤二姐听他又是和皇帝一起做买卖,又是涉及黄河两岸千万黎庶的,越发感激男人做大事的同时,还能抽出时间来陪自己挑选奴仆。 于是自然是加倍的百依百顺,才失身不过三五日光景,竟就从焦顺这里学了十八般妓艺…… ………… 且不提焦顺事后回家,对着邢岫烟又是如何诉苦。 却说与此同时,礼部左侍郎张秋家中,一位年过半百的六品主事,也正在向张侍郎慷慨陈词。 “那些匠户风闻朝廷准备一视同仁,竟就串联起来闹着让蒙学扩招,又或是单独设立一所工学——您听听这成什么了?!连一群匠户都敢对朝政指手画脚,长此以往成何体统?!” “他们口口声声是要进学开蒙,可说到底还不是就想混个官身?!如今虽只有头名得授九品下吏,可若不加以节制,日后未必不会变成三鼎、三甲,八品、七品!” “我辈读书人悬梁刺股十年寒窗,能够举业入仕的也不过百之一二,一群匠户读几日蒙学就能做官,这、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说到愤恨处,这主事须发皆张青筋乱跳,直恨不能将那些不安分的工贼千刀万剐。 勤工助学的政策,虽然在一等程度上缓解了礼部的财政压力,可礼部上下却大都不以为荣反以为耻,尤其是一些皓首穷经,考了半辈子才考中进士的中老年官员,在惊闻工读生头名得了官身之后,更是痛心疾首的高呼国将不国。 不过他说的虽然痛彻心扉,但张侍郎听完之后却是未置可否,反而问道:“那焦顺是什么主张?” “这……” 主事一愣,旋即忙道:“他虽没有应允,不过却派了人去各大工坊里察访,将那些暴民的暴论一一登记在册,显然是准备日后照此办理。” 顿了顿,他又忍不住展开了人身攻击:“这等幸进小人,还不就是一味的逢迎上意?他本是奴籍,如今见陛下有意抬举匠人,便改头换面趁势邀宠,足见其厚颜无耻——要我说,这事儿说不定就是他背后主使的!” “凡事要讲证据。” 张秋有些不悦皱眉道:“焦畅卿虽出身低贱,却绝不是愚钝蠢笨之人,他既身处嫌疑之地,又怎会留下这样的把柄?况且只是登记在册,又不曾对下面许诺什么,别说把柄,恐怕连话柄都算不上。” “大人!” 那主事微一躬身,愤慨道:“其心可诛、其心可诛啊!就算那焦顺不是主使,这勤工助学总是由他而始,且如今借着军代表、纠察队的名头,又妄图插手军务,足见其所图甚大!” 张秋听了这话,是满心的不以为然。 若说生逢乱世,纠集工人徒属造反倒还有可能成事,但太平年间又有谁听说过,凭借一群匠户就能掀起风浪的? 再说了,京中有三营一卫足足十万大军,这所谓的纠察队加在一起拢共也不过两三千人,且彼此互不统属如同散沙一般,莫说其还受到了五城兵马司和工部的双重领导,便真就被焦顺一手掌握了,又能如何? 至于匠官的势力拓展到军方…… 最近因为东南一战,武人集团的声势明显有所抬头,甚至还出了王子腾这样权倾东南的勋贵,如果匠官们能摊薄这些**的势力,朝中文臣只怕还乐见其成呢。 当然了,这也并不意味着张秋就支持焦顺的所作所为。 至少在工学这一点上,他是决不允许焦顺成事的! 否则礼部最重要的‘为国选才’大权,岂不就要旁落了? 张秋对那主事摆了摆手,正色道:“不要胡乱攀扯,军代表和纠察队的事情是因为阁老们极力推行,才会如此顺利铺开的,否则单凭他一个小小的工部主事,如何能成?” 那主事其实打心里也没觉着,焦顺能靠这些纠察队搞出什么事情来,更不在意军职被匠人夺去,之所以提起这事儿,仅只是顺嘴拿来夸大其词罢了。 如今见张秋拿阁老出来压人,他连忙也改口道:“是下官唐突了,不过这次匠户们闹着要扩招工读生的事儿,咱们礼部总不该坐视不理,否则……” 张秋再次抬手打断了他,沉声道:“做事情要用心,不可急躁求成——先前因为工戏的事情,皇上就对咱们礼部大为不满,虽则为国分忧百死莫悔,可怕只怕再闹起来会适得其反。” 那主事愣了一下才明白张秋的意思。 皇帝如今本就已经对礼部有看法了,倘若这时候主动挑起争端,皇帝肯定会选择偏帮匠户匠官,甚至多半会比先前来的更激烈。 倘若到时候真遂了那些匠户的意,开始扩招工读生,甚至增加毕业授官的力度,自己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想到这里,他忙又躬身一礼:“大人远见卓识,卑职不能及也,只是……咱们若坐视不理,被那些匠户们造起声势来,再想辖制只怕就晚了。”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更何况卑职风闻,各大皇商乃至民间巨贾,也都在走门路想把手下匠户商户送进去,这里外若是合了流……” 听到这里,张秋头一次露出了凝重的神情,追问道:“此言当真?” “卑职虽不曾细查,但消息应该是没错的。” “既是如此……” 张秋起身来回踱了几步,迎着那主事希冀的目光,断然道:“那怎么就更应该以静制动了。” “这……” 那主事大失所望,心道这张侍郎好歹也是文坛领袖,不想竟如此胆小怕事,没有半点犯颜直谏的文臣傲骨,看来自己是找错人了,还是另寻旁的门路才是正理。 于是他挺直了腰板一拱手道:“大人既执意如此,卑职也不好再说什么,这便告辞了。” 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且慢!” 张秋却又叫住了他,询问他是从何处得知匠户串联一事的。 那主事虽有些不耐,却还是如实告知:“官办工坊的大使【九品】、副使【从九品】虽多由匠官出任,可但凡千人以上的大厂提举【八品】,却是以举业未成的读书人居多,而内中有一人恰是卑职昔日同窗,故此……” 说白了,八品对于匠官而言已经是天花板了,大多数匠官穷极一生也难以跨越门槛,即便是相对专业的厂领导职务,也多由放弃科举的秀才、举人出任。 “原来如此。” 张秋点了点头,再次正色道:“这等事咱们虽暂时不好插手,可此辈良莠不齐,越是势众越免不得有人要借机生事,等到那时再施以雷霆手段,岂不更能斩草除根?” 主事闻言这才明白,张侍郎原来是想放长线钓大鱼,好一劳永逸的解决工读生的问题! 他惊喜交加的正准备道歉,又听张秋道:“你既有同窗在工坊担任提举,那不妨对此多加留意,若有不轨之举速速报来!” 那主事自然是满口答应。 但张秋却兀自不放心的走到他身边,拍着他的肩膀再次叮嘱道:“记得,千万不要替那些匠户隐瞒,但凡他们有不轨之举,一定要如实禀报本官!” 主事先是有些莫名其妙,自己既然主动跑来揭发,又慷慨陈词劝说张侍郎不能坐视不理,如今又怎么会为匠户们遮掩隐瞒? 不过他转念一想忽就恍然大悟,脱口道:“侍郎大人的意思,莫非是想让我那同窗……” “我没有别的意思。” 张秋抬手止住他的话,义正言辞的道:“只是万万见不得有歹人借机生事。” 他嘴里说是没有别的意思,却再三重复‘有人借机生事’的说辞,显然是在怂恿教唆。 那主事这时候也看明白了,张秋阻止自己把话说全,是为了预防事迹败露被牵扯进去。 而张秋这么做,无疑是把他当成了棋子。 若换成旁的事情,他只怕就要打退堂鼓了,可他却是宁死也不肯与那些泥腿子为伍的! 再说只要操作得当,又怎会被人查出来? 还有就是…… 他张侍郎能隐居幕后,自己难道就不能有样学样? 第385章 休沐日再临上 【最近订阅卡在2800+,不上不下的,要不要试着搞几章防盗,好歹混个精品徽章?】 转过天到了六月二十七。 这日一早,赵姨娘就跑到秋爽斋里,对着探春不住的发牢骚。 却原来她眼见王夫人和贾政又闹翻了,以为自己还有重新上位的机会, 所以这几日才没来园子里捕风捉影,专心致志的在家讨好贾政。 谁知贾政身上少了把柄之后,竟是油盐不进,看赵姨娘的眼神就跟看死物件没什么区别——甚至还多了几分不耐烦。 于是在连续碰壁之后,赵姨娘也只能暂时放弃了二进宫的打算。 可她惯是个闲不住的,于是便又跑来秋爽斋百般抱怨, 顺带也问一问可曾抓到王夫人狐狸尾巴。 对于赵姨娘那些牢骚,探春一直是左耳朵右耳朵出,直到听她催问起‘捉奸大业’,这才抖擞精神劝说道:“太太如今已经和老爷彻底闹翻了,短时间再没有可能搬回去住,这当口姨娘又何必再节外生枝?不如……” “不如怎得?” 赵姨娘冷笑:“她虽搬到了园子里,可里里外外谁敢不拿她当一回事?可你娘我呢?这才刚搬回去几天,那些势利小人看我的眼神就不对了,背地里还不知怎么说风凉话呢!” 最后她咬牙发狠道:“我若不把这y妇彻底踩下去,这日子就痛快不了!” 听她自己身上不干净,还口口声声叫王夫人y妇,贾探春不自觉的皱紧了眉头,却也懒得再劝, 直接岔开话题问:“姨娘今儿就是来说这些的?” “不然呢?” 赵姨娘学着焦顺两手一摊:“要不是为了这事儿,你当我乐意来看你甩脸子不成?” “哼~” 探春却仍是面带狐疑:“可我怎么听说, 那狗贼今儿在家休沐来着,你们之间……” “他今儿休沐?” 赵姨娘眼睛一亮,旋即又纳闷道:“我都不知道这事儿, 怎么你倒清楚?” “自然是从林姐姐那里听来的,她如今几乎天天都要去焦家探视邢姐姐,对那边儿的事情再清楚不过了。” “嘁~” 听到林黛玉的名字,赵姨娘就忍不住嗤鼻一声,按理来说,她应该更讨厌和王夫人亲近的宝钗才对,但事实上她对黛玉的厌恶反倒在宝钗之上。 这是因为林妹妹一贯爱憎分明,对不喜欢看不惯的人非但没有好脸色,还时常当面讥讽调侃——而赵姨娘恰好就是她最不喜欢的那类人。 而宝钗虽然和王夫人亲近,但大面上总还是和气的。 故此听到林黛玉的名字,赵姨娘便忍不住阴阳怪气道:“这没出阁的姑娘,整日里跑去单身男子家里,成什么样子?我要是史大姑娘,只怕早恼了她了!” “也就妈妈爱往歪处想。” 探春虽和林黛玉并不亲近,可也看不得赵姨娘如此攀诬,立刻岔开话题再次质疑道:“姨娘果真不知道他今天休沐?” “你这死丫头想什么呢?!” 赵姨娘怒道:“就窑子里的姐儿还要晚上才接客呢,我难道连她们都不如?” 这个比喻…… 参照标准也真是低到了谷底。 偏贾探春意外被触动了心事,想到自己两次竟都是青天白日就被…… 当下忍不住羞恼起来,冷了脸道:“妈妈既没有旁的事儿,还是早些回去服侍老爷吧, 若能哄的老爷开恩让伱搬回堂屋里, 岂不比整日里勾心斗角来的划算!” 赵姨娘其实也正有些坐不住,顺势也甩脸子道:“你当我稀罕来这里?那y妇的事情你抓紧时间查,若过几日再没有结果,我就自己来!” 说完,也不等探春回嘴,便扭着水蛇腰扬长而去。 等回到家中,赵姨娘却依旧是坐立难安,一会儿在卧室里来回踱步,一会儿又对着镜子顾影自怜的,最后喃喃自语道:“这事儿还得找落在根儿上,也或许就能从他嘴里套出什么来呢。” 她不知道焦顺休沐还好,如今既听说焦顺今天不用当值,那心里就跟长了草一样——因为焦顺做了王夫人的‘说客’,她这几日骂焦顺没一千句也有八百句,可如今一想起那贼汉子在家,心下满坑满谷又都是焦顺的好处。 拿定主意之后,赵姨娘立刻喊来了贾环,说是听闻焦顺又给园子里送了些新奇玩意儿——这倒也不全是说谎,那人力车和三轮车都可以算是新奇玩意儿——让贾环快去焦家瞧瞧,看这回有没有准备他的份儿。 贾环一听这话欢喜的什么似的,三步并作了两步就蹿了出去。 赵姨娘目送儿子出门之后,那脸上春情更胜,对着镜子一面梳妆一面唱起了小曲,却不想贾环跑出去没多远,就又蔫头耷脑的折了回来。 “你这是怎么了?” 赵姨娘纳闷的扫了儿子一眼,见他一脸颓唐的样子,心下也不由打起了鼓,忙起身问道:“莫不是撞见老爷挨了训?你没说是要去焦家吧?!” “跟老爷有什么关系?” 贾环往床上一坐,拿脚底板儿搓着地闷声道:“是我自己不想去了。” “不想去了?” 赵姨娘闻言更是纳闷,忙追问:“为什么不去?焦大爷给你那些新奇玩物,你不都宝爱的跟眼珠子一样吗,怎么,难道你就不想再要两件新的了?” 听到新玩具,贾环脸上露出希冀之色,不过马上又灰暗了下去,垂头丧气的道:“想有什么用?那时候母亲在堂屋里住,他自然高看咱们一眼,如今你又搬了回来……我还是别去讨这没趣了。” 却原来贾环是觉得母亲失了势,焦顺不可能再拿玩具讨好自己了。 赵姨娘一时哭笑不得,旁人或许是因自己先前得势才高看贾环一眼,但焦顺却绝不在此列。 只是那些事情她也不好跟儿子提,于是便叉着腰故作强硬道:“怕什么?我虽搬了出来,可太太也没搬回来啊!你只管去你的就是,倘若他给你甩脸子,瞧我不当面啐他!” 贾环将信将疑,觉得母亲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可架不住赵姨娘再三怂恿,心下又实在馋那些新奇玩具,故此磨磨蹭蹭了许久,最后还是去了焦家。 只是他到了焦家却扑了个空,焦顺压根不在家里,听留守的丫鬟说,是跟着徐氏去了正在翻盖的新宅子。 ………… 焦顺去紫金街虽然主要是为了赴薛姨妈的约,可顺带巡视一下施工进度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等到日上三竿之后,他这才跟着徐氏转到了薛家老宅。 薛蟠早在门口等候多时了。谷苼 见了焦顺咧着大嘴就要上前招呼,只是等到了近前,他忽然又捂住了嘴,口中嗯嗯啊啊的也不知搞什么鬼。 好在同时迎出来的还有徐氏的旧日姐妹,看到这一幕忙解释道:“我们大爷方才咬了舌头,姐姐和焦大人千万不要见怪。” 她称呼徐氏姐姐的同时,却又将焦顺敬称为大人,也算是各论各的交情了。 焦顺虽看薛蟠不像是咬了舌头的样子,却也懒得计较这憨货到底是怎么了,径自跟在徐氏那仆妇身后,来到了已经修缮一新的后院花厅。 慈眉善目的薛姨妈就在花厅门口候着,亲热的将徐氏和焦顺迎进门里,等分宾主落了座,她先回头看了眼角落里的屏风,又挥手示意薛蟠暂且退下,这才开门见山的道明了缘由。 说完大概经过后,她又无奈解释道:“文龙的脾性你们也知道,一向就管不住嘴,故此有些事情我也不敢让他听了去。” 焦顺心里明白,这既是防着薛蟠大嘴巴,也是防着自己套他的话。 不过他也顾不得计较这些琐事了。 国营工厂里闹着扩招倒还罢了,怎么竟连皇商们也要生事? 国营工厂自己还能弹压敷衍,可那些皇商们又怎肯任自己摆布? 于是他连忙追问究竟。 薛姨妈便又道:“这几天我让文龙出面打探了一下,他们好像准备拿蒙学说事儿……” 皇商当中自然不可能都是薛蟠这样的酒囊饭袋,短短时间里就已经有人找到了突破口,那就是工读生理论上读的是官办蒙学,而官办蒙学又一直都对民间开放, 只要针对这一点,就可以旗帜鲜明的要求工学不能只从国营工厂招生,而应该面向民间开放,至少也应该是‘部分’开放。 而这所谓的‘部分’,指的自然正是拥有官方身份的皇商们。 按照薛蟠的说词,他们还准备了两套后续应对方案,准备根据工部给予的反馈随时进行调整。 若是工部积极配合,那自然你好我好大家好;如果工部不肯答应,那就拉外面的巨贾一起造势,到时候就不是部分开放,而是要求完全对外开放了。 啧~ 听到这里,焦顺用力捏着下巴,满脸的阴郁之色。 这后半条消息多半是皇商们故意放出来的,为的就是逼迫工部服软——鲁迅那话怎么说来着:你若想开一扇窗,必须主张要把屋顶掀掉。 真要说起来,皇商们想要入局其实也不是不行,操作得当甚至还是一桩好事——譬如可以充分利用皇商们的资源,减少朝廷对工学的掣肘。 可问题是现在时机不对啊! 礼部正闹着要让工读生去考科举呢,这边儿倒就大张旗鼓的扩招起来了,这不是往人肺管子上戳嘛? 就算是礼部肯答应,科道言官、翰林院、国子监这些清贵文人的大本营,也绝不会坐视不理。 不过这些事情对皇商而已,又完全没有任何意义。 表面上看皇商们的诉求,是想替旗下的‘职工子弟’争取一个能跨越阶层的机会,可本质上不过是担心下面人闹起来,会影响到自家的生意,所以只得摆出一副为大家谋福利的样子。 只要姿态做足了,结果如何他们其实并不在乎——只要不是自己被排除在外,别人却得了进学名额就好。 再往阴暗里想,或许他们还巴不得工学被废,好彻底断掉下面人的‘外心’。 这一细琢磨,焦顺可就真有些坐蜡了。 不答应吧,皇商们为了安抚下面,肯定是要摆出些态度来的,到时候他这‘工读制’的实际创建人和直属领导,必然会首当其冲。 要知道即便有贾王两家撑腰,薛家在皇商里也还算不得最强势的,这些人如若联合起来,岂自己一个六品主事就能抗住的? 更别说,他们还有要勾连民间巨贾——说是民间巨贾,可哪个大商家背后没有阁老、尚书、太尉撑腰? 真要是被这些人集火…… 可要是积极推动这事儿吧,又肯定要被士人们群起攻之,强度只怕远超当初焦顺刚刚入职的时候。 毕竟那是皇帝特旨超拔,他身上又还有个世袭的爵位,属于勉强符合规则的特例。 但如今一旦工学正式扩招,甚至面相公众开放,那可就是要把特例变成惯例了。 而既然工读生已经大肆扩招了,那毕业授官的名额扩不扩?如果不扩,难道要这么多关系户千军万马挤一条独木桥? 如果跟着扩大名额…… 那岂不等同于在科举之外,又生造了一条新的选官机制? 这可就是你死我活的根本之争了! 到时别说焦顺这区区六品的小肩膀了,就算是皇帝都未必能扛的住——当初隆源帝要成规模的提拔匠官,不就被大臣们给顶回去了? 左思右想了许久,直到徐氏在一旁提醒,焦顺才想起自己还在薛家做客,于是忙起身道:“多谢太太提醒,不过兹事体大,小侄只怕还要细细斟酌才有答案,到那时我自会托母亲传信!” 说完,又和薛姨妈客套了几句,便和徐氏一起匆匆离开了薛家。 而焦顺刚一走,那屏风后面就转出了薛宝钗。 因见女儿蹙起两弯秀眉,若有所思的望着门外,薛姨妈忙宽慰道:“他既说过两日给咱们传信,咱们好生候着就是了,你也别想的太多,免得又累病了。” 薛宝钗微微摇头:“他只怕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只是暂时不肯跟咱们明说罢了。” 顿了顿,又叹道:“看来还是我想的太简单了,这事儿只怕牵扯不小。” 她虽聪慧过人,可自小接触也多是商业上的事儿,对于官场到底了解的不够透彻,所以一开始并没有正确判断出,这件事对焦顺的影响到底有多大。 薛姨妈一听这话,就想起当初女儿评价焦顺喜欢弄险,日后恐有祸事的说辞,于是忙关切的问:“那顺哥儿不会有事儿吧?” 薛宝钗再次微微摇头:“说不好,但他既有了决断,想来应该还是有应对之法的。” 这自然是宽慰之言。 不过与此同时,她先前有些摇摆不定的心思,却也一下子变得踏实了。 宝兄弟虽不成器,但荣国府总还是安稳的。 而对于眼下薛家来说,还有什么比安稳更重要的? 第386章 休沐日再临下 却说贾环上午扑了个空,回去禀给赵姨娘之后,赵姨娘原想着既然阴差阳错的,不如就此作罢。 谁知心头那股邪火却是迟迟消不掉,坐立难安的熬到了下午,便忍不住又找了贾环来,怂恿他再去焦家走一遭。 听赵姨娘还想让自己去焦家, 贾环心下是一百个不乐意,于是随口质问道:“平时母亲都催着我读书用功,怎么今儿倒三番五次的让我去讨玩物,难道就不怕我玩物丧志吗?” 起初他只是想找个理由不去,可这话说出口,贾环倒真有些疑惑起来。 赵姨娘一时被儿子给问住了,面对他疑惑的目光支吾了好半天,这才勉强搪塞道:“我这不是瞧他如今得势,想着要是能跟他亲近些,你多少也能沾点儿光吗!” 贾环听了直撇嘴:“我要沾光,也是沾老爷和大老爷的光,我又不是他儿子,就有好处也轮不上我。” “你!” 意外被戳破了阴私,赵姨娘心下恼羞成怒,忍不住脱下绣鞋骂道:“你哪那么多废话,让你去你就去,非要老娘拾掇你才肯听话不成?!” 贾环见母亲压欧东错,也只好怏怏的应了,噘着嘴吊着眉往外走。 赵姨娘见自己做母亲的威严得到了伸张,一肚子闷气也就散了大半,这才把绣鞋重新套到脚上。 等送走了贾环,她先是对着镜子描眉画眼了一番, 后来一想那黑洞洞也看不真切,就有些败兴的丢开了妆奁, 转而到打开衣橱开始寻找合适的小衣。 先前听说王氏从薛姨妈那里得了些新奇货色,她也跟风托人买了几件回来,这还曾经一度成为了她在贾政面前献媚的不二法宝。 然而自打闹出中邪风波之后,赵姨娘生怕贾政睹物思人,所以忙不迭都销毁掉了。 结果贾政因此大病了一场,竟就少了世俗的欲望…… 错非如此,赵姨娘也没那么快对就‘蕉’某人食髓知味,念兹在兹了。 扯远了,总之赵姨娘翻找了一阵子,也没能找到称心如意的,便又琢磨着就算穿的再怎么新奇,总还是免不了要脱掉的。 与其在这些事情上浪费时间,还不如直接泡个香薰浴来的实惠——正好也能顺带抑制一下心头的邪火。 于是他又喊丫鬟去灶上讨来热水、搬出浴桶。 因两个丫鬟有些吃力,赵姨娘还被迫搭了把手,由是愈发怀念住在堂屋里的日子,那时候借着贾政的名头狐假虎威,使唤的奴婢可比现在多了几倍不止! 却说等丫鬟们撒好花瓣,她刚小心翼翼的往里倒了小半杯高档香精,贾环就绷着小脸推门进来,二话不说就往床上重重一坐。 “怎么了?” 赵姨娘见状忙挥退了丫鬟, 上前关切的问:“难道那焦顺还没回来?” “回来是回来了。” 贾环阴郁的抬起三角眼, 埋怨道:“可他说最近没往家捎玩具,让我等些日子再说——哼~我看他分明就是在敷衍我, 跟我说话的时候还走神了呢!” 说着,又抓起枕头愤愤往地上一摔:“我早就说了,自打母亲从堂屋里搬出来,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就瞧不上咱们了,偏母亲非逼着我去!” “不能吧?!” 赵姨娘闻言吃了一惊,有些不敢相信的追问:“你是不是看错了?他除了这些,还说旁的没?” “还能有什么,就随口敷衍了两句,让我等着——呸~怕是等明年他搬出去住,我也等不见一根毛!” 贾环越说越气,突然起身闷头就往外走。 赵姨娘忙追着问道:“哎,你这是干什么去?” 就听贾环头也不回的道:“我去把那些玩具全都砸了扔了,谁稀罕他送的破东西!” 眼瞧着儿子怒气冲冲的走了,赵姨娘也忍不住犯起了嘀咕,心道莫非焦顺也觉得自己失势了,所以打算吃干抹净不认账? 若果真是如此,前阵子真该让三丫头一箭射他个透心凉! 赵姨娘一时又怨又恼,恨不能跑去焦家当场质问。 可她到底还没失去理智,于是左思右想之后,便决定去找探春讨个对策——倘若焦某人真打算翻脸无情,母女两个总不能让他就这么白嫖…… 呸! 白玩儿…… 反正不能就这么算了! 拿定了主意,赵姨娘也忙匆匆往外走,结果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却正与个丫鬟撞了个对头。 那丫鬟诧异道:“姨娘不洗澡了?” “洗你娘的x!” 赵姨娘丢下一句粗鄙之言,提着裙角急惊风似的去了。 那丫鬟莫名挨了骂,却也并不觉得如何,毕竟早就已经被骂惯了,只是忍不住暗暗感慨,这如同从画里走出来的美貌妇人,怎么就生了一副脏心烂肠泼妇嘴? 一路无话。 赵姨娘赶到秋爽斋时,见探春正捧着本《宋词画谱》在屋里看的津津有味,便上前劈手夺过,狠狠拍在桌上呵斥道:“亏你还有心看这些闲书,你知不知道,那姓焦的要跟咱们翻脸了!” 探春秀眉微蹙,抬头看了她一眼,先不急不慌的把画谱归拢到书架上,然后才问:“姨娘这话没头没尾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且细说说。” 赵姨娘正要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事情的原委道出,可话到嘴边突然又卡了壳。 总不好告诉探春,自己是从她嘴里得知焦顺休沐,回去就心痒难耐,上赶着要联络那贼汉子偷欢吧? 尤其这居中传信的还是儿子贾环…… 而贾探春看她如此,心下就隐约猜到了五六分,无奈的叹了口气:“事到如今,母亲还有什么好瞒着我的?” 这越是得不到的越就珍惜——贾环天天喊母亲,赵姨娘也不觉得如何,近来探春极少如此称呼,这一喊母亲她便觉欢喜,于是咬了咬牙,硬着头皮把由来始末娓娓道出。 贾探春听说她竟先后两次派贾环去焦家,与焦顺暗通款曲,心下自然恼怒非常。 但却知道现下不是追究的时候,于是勉力压住心头怒火,细思这件事的真伪、好坏。 环哥儿性子本就偏激,他说的话未必可信。 但若假定真是如此的话,对自己来说反倒是个好消息,至少不用担心焦顺和赵姨娘恋奸情热,早晚被人撞破了。 不过这话却不好对赵姨娘讲。 贾探春正想着该怎么敷衍一番,安抚住赵姨娘不要妄动干戈时,忽就听外面乱了起来,有人叽叽渣渣嚷着什么。 她秀眉一挑,推开房门呵斥道:“姨娘还在这儿呢,怎么如此没规矩?!” 正跟侍书比手画脚的小丫鬟听了呵斥,连忙把头垂到了锁骨上,一个字也不敢再往外蹦。 侍书则是上前小声解释:“姑娘,园子里出事了,东府的珍大奶奶来做客,也不知怎么跟太太说的,竟就要赶那妙玉出府呢。” “赶妙玉出府?” 探春倒是知道尤氏和妙玉之间的嫌隙。 月初东府举办满月酒的时候,因芎哥儿八字轻,尤氏便想着找个女修做寄名干娘,压镇压镇。 当时贾宝玉第就想到了妙玉头上,拍着胸脯说要牵线搭桥,结果却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最终在栊翠庵里碰了一鼻子灰,事情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不过…… 东府那边儿不是已经另外找了个女冠做寄名干娘吗?隔了这么些日子,怎么突然又追究起来了? 再说单凭这事儿,也不好直接把人赶出去吧? “这些闲事你理它作甚!” 这时赵姨娘在一旁不耐道:“不过是个没相干的假尼姑罢了,赶出去就赶出去呗,能碍着咱们哪根儿筋疼?” 她要不说这话,探春还真未必理睬这事儿,但听赵姨娘这么说,她便忍不住反驳:“那妙玉最是孤高桀骜的一个人,当初是咱们好容易请来的,如今稀里糊涂就要把人赶出去,她如何受得了?” 说到这里,便对赵姨娘交代道:“我先去清堂茅舍瞧瞧——姨娘不要疑神疑鬼,等过几日再试探试探不迟。” 说着,也不理会赵姨娘的呼唤阻拦,领着侍书匆匆出了秋爽斋。 赵姨娘气的直跺脚,儿子丢下她就跑,女儿也是这般,她怎么就生出这么一对儿白眼狼来?! 不过…… 听探春话里的意思,这事儿说不定还有转圜? 也对,环哥儿小孩子家家的,或许是会错了意越说不定。 自己虽比不得那些青春年少的,可这不是还有个三丫头吊着胃口么? 难道那焦顺真舍得就此放手? 这般想着,她的心态倒渐渐放平了,然后猛然一拍大腿,急道:“哎呦~我的香精!” 话音未落,也提着裙子冲出了秋爽斋。 ………… 却说探春赶到清堂茅舍时,恰巧李纨也闻讯赶来,正拉着尤氏细问缘由,她便也悄默声的凑过去竖着耳朵旁听。 只听尤氏愤愤道:“我原只当她是年纪轻,不愿意给人做寄名干娘,不想今儿才听说,她竟是嫌弃我们府上腌臜,还说了好些个不中听的阴损话,连芎哥儿这不懂事的娃儿都被她数落了一通!” “亏她还是个修行中人,如此不积口德到底修的什么佛?念的什么经?!莫说我们府上没有那些事情,就有,也不是她能随意贬损的!” 探春这才明白事情为何突然走到了这一步,不过她更奇怪那些话是怎么传到尤氏耳朵里的——肯定不是宝二哥说的,否则也不会等到今天。 “嫂子怎么知道她、她说了那些话?” 这有些人当真不经念叨,探春刚想到贾宝玉,身后就传来了宝玉的声音。 回头望去,却见贾宝玉满头大汗,显然是得了消息就一路跑过来的,他边用袖子抹额头,边连声追问:“是谁告诉你的?” 尤氏见是他来了,又一味的追问是谁告的密,当即便把俏脸一沉,没好气的道:“亏宝兄弟还好意思问!她既当着你说了这些大逆不道的言语,你就算不当面啐她,也不该瞒着我和你哥哥!却怎么倒帮她遮掩起来了?难道伱连亲疏远近都不知道?!还是说……哼!” 贾宝玉吃了她这一通排头,也知道自己这事儿办的不地道——毕竟当初就是他主动推荐妙玉,才连累宁国府自取其辱的。 若这事儿没被揭发出来还好,如今既已然揭开了,他又怎好再明着偏帮妙玉? 可这些日子朝夕相处,他和这亦师亦友不落凡俗的妙玉,也早就成了红颜知己。 又怎忍看她就这般被撵出去? 当下他一跺脚,咬牙道:“我找太太说去!” 说着,闷头就要往里闯。 跟来的麝月秋纹见状,忙老母鸡护雏的乍着双臂拦在前面,连声劝道:“二爷使不得!使不得啊二爷!太太前儿才说让你不要跟那妙玉走的太近,免得被道理禅机迷了心窍,如今怎么好……” “让开!” 贾宝玉义愤填膺的呵斥道:“这事儿我只在家里念叨过两回,除了你们再没别人知道了!如今你们害了人,还要拦着我救人不成?!” 麝月秋纹听了这话,心下不由暗暗叫苦,眼见贾宝玉还要往里闯,又苦恼袭人去了前院,找管事妇人们核算开销,否则有她在或许还能劝得住。 她们却不知道,其实不止是袭人‘恰巧’不在大观园里,就连薛姨妈和宝钗也‘恰巧’去了紫金街老宅。 就在这当口,奉命前去撵人的彩霞从外面回来,见到贾宝玉在场,连忙举着一封书信上前道:“二爷,这是那妙玉给你留的信。” 贾宝玉劈手夺过来,撕开信封飞快的扫了一遍,然后整个人就呆愣住了,嘴里喃喃念道:“昨日因今日果……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探春悄悄凑过去看了看,发现这竟是一封绝交信,原因是妙玉认定是贾宝玉把自己那番话传了出去,不管是故意的还是不经意的,都证明他对自己并没有那么重视。 所以妙玉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离开,而且留下这封信表示从今往后相忘于江湖,彼此只当陌路就好。 这其实倒是冤枉贾宝玉了,就算是他再怎么珍重爱戴的亲朋好友,他也未必能保守的住秘密。 这时贾宝玉突然把那信塞给了探春,然后自顾自失魂落魄的往院门外走去,嘴里喃喃念道:“走了、她走了,果然早晚都是要散的,谁也不会守谁一辈子……” 听说群又没了? 是全订的那个,还是非全订的那个? 我这一个多月没上,你们到底在里面干啥了? 第387章 欲洁何曾洁 焦顺自然没有拔x无情的意思,纯粹是因为围绕工学即将发生的冲突忧心不已,连赵姨娘隐晦的邀约都推辞掉了,又哪来的闲心应付贾环? 打发走贾环之后,他便在书案前挥毫泼墨,在宣纸的左右两侧各写下了一个抬头,左边是‘新政’、右边是‘外贸’。 焦顺现在才真正理解了, 为何夏太祖搞出这么大的局面,最后却落了个人亡政息的下场。 身为穿越者,其中一个巨大的‘优势’就是知道如何‘正确’的改良体制,所以一旦有机会就忍不住想把自己认为‘正确’的方法套用上去。 夏太祖如是,他焦顺亦如是。 只不过原本焦顺以为,夏太祖最后是站得太高, 步子又跨的太大, 所以才一不留神就扯了裆。 而他自己不过是搞些擦边球,顺着皇帝工业党的口味, 赚些政绩混点儿资历罢了,又怎会重蹈夏太祖的覆辙? 可如今看来,即便他本意上并没有要搞什么大鸣大放,只是想借后世的牙慧谋取私利,却架不住这些‘新玩意、新思想’本身也是会扩散、发酵的。 所以一旦开了头,早晚都会遭到反噬! 现在焦顺的处境就如同风箱里的老鼠,推也不是拉也不是,要想从这场即将爆发的冲突当中全身而退,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提前置身事外。 说白了,就是设法run出京城! 皇商们如今才刚刚开始串联,按照这年月拖沓的办事风格,距离正式向朝廷建言也还需要一定的时日,若他能抢在这前面找个离京公干的差事,自然就能逃过一劫。 虽然作为工学制度的创始人, 他多少还是会受到一些波及, 但总不至于夹在当中两面受气。 而摆在眼前的现成出差理由,无非就是新政与外贸这两条。 首先是新政。 负责推广勤工助学的巡视小组, 四月初的时候就已经出发了,因提前做足了准备工作,事情一直都在有条不紊的推进。 但自从进入六月份以来,各方面的负面反馈就逐渐增多起来。 究其根本,还是因为给毕业生授官的做法,动了文官集团的奶酪,消息传开之后,便引发了各地官僚的抵触情绪。 想到当时因为部里不肯开放更多的匠官名额,自己还曾腹诽尚书侍郎们食古不化,焦顺就觉得脸上发烫——亏得是部里没同意,否则真要是批量往外授官,只怕跳出来攻讦的就不止是礼部,所引发浪潮也会远超如今。 总之,这阵子各小组诉苦告状的公文,已经在司务厅里堆了一尺多厚,而作为这项工作的发起人和主要推动者,焦顺申请摸查走访一下几个重点城市,借以确认问题出在哪里, 岂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唯一的问题就是, 走流程也还需要时间,倘若自己还没来得及run出京城, 事情就已经爆发…… 至于外贸么。 五月份的时候,在‘史鼐’的倡议下,朝廷已经决议要重新厘定关税,并拟派专员去两广调研,充分征询当地官民的意见,以及收集相关的贸易讯息。 这事儿其实就是焦顺给史鼐出的主意,当时也并没有想过要揽下来,可如今倒有些歪打正着的意思。 论起这事儿来,还有谁比他更懂? 何况当初和乌西人谈判的时候,他也曾列席参加过,还提出了采购灯油的办法,极大的促进了和谈进程——当然了,最后谈妥的互惠贸易肯定不止是灯油这一桩。 总之,再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去做这件事情了。 至少焦顺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而又因为史鼐南下在即——其实前天就该走了,但随着‘赴任银’越收越多,史鼐硬是找理由上折子又赖了十天,改成七月初五南下。 如果能尽快搞定这调研的差事,搭上史鼐南下的顺风车,自然就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离开京城。 只是…… 该找个什么理由才好呢? 而且朝廷是否已经选派好了人手,自己也一直未曾留意过,倘若不慎搞了乌龙,再想走新政那条线可就太扎眼了。 焦顺一时坐立难安,恨不能立刻就去衙门打探清楚。 不过他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提笔在那两个抬头后面标注好优劣,然后再勾勾画画的填充各种细节,以便做出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 大观园,藕香榭。 史湘云靠坐在池塘畔,边摆弄着一只浅棕色的泰迪熊,边心不在焉的看向栏杆外面的鱼群。 听到门口传来人语声,她下意识的抬起头来,见是探春、惜春两姐妹并肩从外面进来,便忙起身道:“惜春妹妹,听说你去送妙玉了?她跟你说什么了?” 虽说史湘云与妙玉接触不多,更不喜欢亲近那些道理禅机,但乍听闻妙玉被赶出了大观园,又听说了贾宝玉那句‘谁也不会守谁一辈子’,还是忍不住有些唏嘘感怀。 惜春年纪虽小,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到父亲贾敬【贾珍的爹,常年住在城外道观】的影响,一直对出家人的生活有所向往。 尤其是在接触到妙玉之后,更是迅速被她的风采所折服,故此早在宝玉大家光临之前,她就已经是栊翠庵的常客了。 这次明明是她嫂子尤氏受辱,所以敦请王夫人赶走了妙玉,旁人都因为尤氏有所避讳,偏惜春这做小姑子的,却是想也不想就跑去送行了。 也正因这样,史湘云才有此一问。 惜春微微摇头:“她怪宝哥哥不谨慎,又恼府里翻脸无情,冷着脸谁也不肯理睬——不过我倒是听随行的小尼说,她准备回西门外的牟尼院修行,往后要是得闲,咱们倒不妨去瞧瞧她。” 不等史湘云开口,探春就抢着道:“四妹妹又说胡话了,咱们女孩家是想出门访友就能出去的么?” 顿了顿,又叹道:“若是宝哥哥不曾与她反目,倒是能过去瞧瞧,可如今……” 说着,她先是微微摇头,继而却又怅然若失的一笑:“不过走了也好,这园子里又岂是修行的所在?” 惜春不明所以,却点头附和道:“姐姐说的是,真要修行还是要找那清净偏僻的所在,又或是拖钵随缘化,那才叫修行呢!” 说着,满脸都是艳羡之色。 史湘云听的噗嗤一笑,伸手在她脸上刮了一下:“你这样的俏丫头学人家去化缘,只怕要被扣下当压寨夫人了。” “哼~” 惜春偏头挣开她春葱似的指头,噘嘴道:“我又不去找山大王化缘,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的,怎就会遇见强人?” “怎么不会?!” 探春闻言忍不住咬紧了银牙,恨恨道:“这世上人面兽心的男子多了,明着或是做官或是经商,看上去体体面面的,暗地却比强盗还要卑鄙龌龊!” 谷纴 听她这感同身受的,史湘云和惜春对视了一眼,正要小心翼翼的探问几句,忽就听外面咚咚咚脚步声响。 紧接着贾宝玉推门进来,满头大汗的追问:“惜春妹妹,妙玉走时可曾说了什么没?!” 却原来他回到家失魂落魄的,任是麝月秋纹怎么劝说也无用,最后还是袭人回了家,说四姑娘去送了妙玉,也或许她那里还知道什么别情,这才让贾宝玉骤然惊醒,急匆匆的寻了来。 经他这一打岔,两人自然也便忘了探究三姐姐的心事,忙把方才说的又对宝玉复述了一遍。 宝玉听说妙玉仍要回西门外的牟尼院修行,登时大喜,扼腕道:“既知道她在何处落脚,那我明儿就去登门赔罪!” 探春觉得两人既闹翻了,就不好再贸然登门。 可贾宝玉哪在乎这个? 不就是死皮赖脸的道歉嘛?这事儿他门清的很! 错非是林妹妹要的是一个单选答案,而不是什么诚恳的道歉态度,他只怕这会儿还在潇湘馆程门立雪呢。 探春见状忙拦着道:“哥哥别忙,太太赶走妙玉虽然主要是因为珍大嫂,可也是担心你与她太过亲近,痴迷于那些道理禅机——你这时候跑去见她,岂不是往枪口上撞?到时候太太怪罪下来,只怕对你对她都不是好事。” 听了这话,贾宝玉只得熄了明天就去负荆请罪的心思,转而与探春商量起了到底什么时候再去拜访,才更为妥帖合适。 两人商量的有来有回似模似样,但却毕竟自幼被困顿在这大宅门里,对外面的事情难免一知半解。 就譬如说…… 刚刚被荣国府赶出来的,又是因为得罪了宁国府被赶出来的人,牟尼院哪还敢随意收留? ………… 牟尼院大门外。 一个中年尼姑隔着门缝,对刚刚被主持亲自迎进去,又匆匆被自己赶出来的妙玉等人道:“主持说小庙难容真佛,还请居士另寻他处修行——至于尊师的坟茔,往后我们自会稳妥照料,就无需居士操心了。” 这为了撇清关系,竟是连妙玉来给师父上坟的权利都剥夺了。 妙玉身旁的小尼姑气的红头胀脸,高声骂道:“不要脸的贼尼姑,师太当年帮衬了你们多少回,你们就是这么……” “阿弥陀佛。” 妙玉一声佛号打断了她的话,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呸!” 那小尼姑不忿的往院里啐了一口,也忙转头追了上去。 等回到马车旁,小尼姑又苦着脸问妙玉道:“师姐,这下咱们可怎么办啊?” 这小尼姑其实是妙玉的丫鬟,只是妙玉不肯让她称呼自己小姐、姑娘,自身又被迫改做了尼姑打扮,便顺势喊起了师姐。 妙玉古井无波的道:“先找个客栈歇脚,然后再……” “这可不行!” 说到半截,却就被车夫给打断了,就听他阴阳怪气的道:“我们奉命把姑娘送回来,可没说要跟着跑东跑西的。” 这车夫是荣国府的人,知道妙玉是被府里赶出来的,自然不会再对她客气。 妙玉清冷的横了他一眼,惜字如金的道:“卸下行李。” 然后闭目转动念珠,口中念念有词的再不理会那车夫。 那小尼姑和两个仆妇把行李卸下来,眼瞅着荣国府的马车扬长而去,这才埋怨道:“师姐何必如何?给他几两银子让他载咱们去客栈岂不方便?如今……” 妙玉凝目横了她一眼,她立刻偃旗息鼓,转而道:“那我让妈妈们再去雇一辆车。” 妙玉没有答话,再次垂下眼帘,遮去了眼底的羞怒与怨愤。 那小尼姑跟两个仆妇商量了一下,其中一个腿脚好的就自高告奋勇去雇马车。 小尼姑回禀了这事儿,见妙玉垂首不语,又忍不住提议道:“师姐,要我说这京城也没什么好,不如咱们还是回南边儿……” 又是不等她说完,妙玉便头也不抬的否决道:“师父遗言尤在,我怎能离京?” 妙玉本是南边儿的官家小姐,因自幼身体不好才送到庙里求佛祖庇佑,后来又跟着师父进了京。 原本师父死后,她就该落叶归根的。 但师父临死前却让她留在京城,所以她才答应搬去了荣国府的家庙。 小尼姑苦着脸道:“可了缘方才说荣国府赶出来的人,那叫寺院也不敢收留,咱们总不能一直住在客栈吧?” “无妨。” 妙玉却是早有主意:“等我变卖些家私,咱们找一家经营不善的小庙盘下来,自然不用再看别人脸色。” ………… 与此同时。 尤氏回到宁国府里,就命人喊了贾蔷来,开门见山的问:“我听说你不想去南边儿?” 贾蔷先是一愣,旋即忙深施了一礼:“侄儿实在受不得南边的潮湿天气,还请太太开恩免了我这一遭罪过!” 其实真正的原因,是与贾蔷有私情的小戏子最近有病在身,贾蔷舍不得这时候撇下她,所以才千方百计的想要留下来。 不过尤氏也懒得理会这些细枝末节,直接抛出了交换条件:“此事不难,只要你替去我办一件事,我就跟你叔叔说一声,让他免了你的差事。” 贾蔷闻言大喜,他虽不未曾参与过焦顺与尤氏之间的苟且,却也知道这婶婶如今地位大不相同,若是肯为自己发声,贾珍多半也只能妥协。 于是他连忙又是一礼:“婶婶只管吩咐!别说一件事,只要能留在京城,就十件百件都成!” “也不用那么多。” 尤氏冷道:“那歹毒尼姑的事情伱也听说了吧?这贱蹄子说些捕风捉影的事情也还罢了,言语间竟还提到芎哥儿——如今她虽被赶出了荣国府,我这口气却还没消。” 贾蔷虽是国公府哥儿,平素却没少跟着贾珍、贾蓉学些歪门邪道,听了这话自然秒懂,连忙道:“侄儿明白,我这就设法打探打探,看怎么给婶婶出了这口恶气!” 第388章 外生枝上 焦顺经过反复衡量,还是将首要目标定在厘定关税上,毕竟以这年头的拖沓程度,若不趁着保龄侯史鼐这股东风及早抽身,就不知道会迁延到什么时候了。 在做出决定之后,他就先把由来始末向邢岫烟一一道明,表示自己虽然很想看到孩子平安降生, 但若是这事儿处置不当,丢官罢职都是轻的。 说来也亏得邢岫烟只是妾而不是妻,否则他这时候提出要离京公干,只怕就要惹人起疑了。 轻松安抚好通情达理的邢岫烟,焦顺第二个本来想找自家老子交代一番,可转念又一想, 他老人家最大的毛病, 就是每逢大事都难以静下心来。 与其让他跟着提心吊胆昼夜难安,还不如先将他蒙在鼓里——左右这事儿他也帮不上什么忙。 于是干脆跳过自家老子,直接赶奔保龄侯府。 等见了史鼐,焦顺并未如实相告,只说是自己思来想去,还是担心两广那边儿准备的不够稳妥,倘若因为疏失导致出海后…… 那他焦某人岂不是怕要内疚愧悔一辈子? 于是就准备主动请缨南下,好帮着史鼐把一把关。 至于名头么,也是现成的,朝廷不是正好要派人去厘定关税么?恰巧他焦某人在对此也是颇为在行,侯爷大可来个举贤不避亲。 史鼎原本因为举债买官失败,落得众叛亲离,全赖焦顺画龙点睛才盘活了局面。 故此他对焦顺信赖有加十分倚重,听说焦顺要陪着去南边儿,也没多想就开心的答应了下来。 等焦顺又适时的表露出, 不清楚朝廷是否已经选定专员的困惑, 史鼐立刻又拍着胸脯表示,朝廷既然想让自己远赴万里,总不能连这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都卡着,就已经派了专员,也定要逼着他们改弦易撤! 对他这些话,焦顺也只信了一半。 史鼐本就不是什么强势人物,如今虽然穷人乍富,可究竟有没有胆量为自己出头,只怕还在两可之间。 故此焦顺可没打算,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史鼐身上。 转过天到了衙门之后,他就跑去向顶头上司苏侍郎诉苦,说是保龄侯自小在京城娇生惯养,从不曾出过远门,何况这一下子还要远赴海外。 保龄侯为此整日里提心吊胆睡卧难安,所以才会一再推迟启程动身的日子。 而因为自己和侯府的关系,保龄侯近来时常找自己过去发牢骚——也亏是自己极力劝说,否则只怕他连以死抗命的心思都有了。 可也正因为自己宽慰的好,保龄侯这两日又起了幺蛾子,闹着非要自己陪同南下。 自己虽然百般推说,可无奈他终归是长辈,又是个认死理儿不听劝的。 说到这里,焦顺苦着脸道:“总不能为此误了两国相交的大事吧?所以卑职就斗胆前来讨饶, 看衙门里有没有恰逢其时的差遣, 也好来个公私两便。” 苏侍郎边听便提笔书写,等到焦顺说完之后,他把鼻梁上架着的老花镜往下扒了扒,微垂着头、向上翻起眼睛打量了焦顺好一会儿,这才慢条斯理的道:“既是为了国策,也算不得私事,你自寻一桩或者几桩南下的差事报上来吧。” 焦顺被他看的有些发毛,总觉得这位工部出了名的能吏,似乎看破了些什么。 但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演:“多谢大人体谅!只是保龄侯却未必等得及,说不定已经闹到鸿胪寺去了。” 苏侍郎仍旧头也不抬的道:“若鸿胪寺能协调好,岂不正好免了你的麻烦?” 顿了顿,又道:“年轻人知进退是好事儿,可也不能因此折了锐气——喏,拿去吧。” 说着,把刚才写的东西往前一递。 焦顺原本一直以为他是在批阅公文,直到这时才发现原来苏侍郎不声不响的,竟就给自己写了一副字。 他连忙上前双手接过,下意识的念道:“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 听焦顺念到最后一个字突然卡了壳,苏侍郎疑惑的看了他一眼,解释道:“这是本朝太祖少年时所做,虽是残句,气象却足。” 焦顺:“……” 这夏太祖还真是能薅尽薅,连教员的残句都不肯放过。 他这里正感慨着,苏侍郎却也不禁叹道:“太祖真乃一世人杰,惜乎操之过急,偏又英年早逝——正所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当今……” 说到这里,他忽然警醒的收住了话头,拍着头失笑道:“老了、老了,讲起古来就忘了场合。” 听苏侍郎话里的未尽的意思,显然是担心隆源皇帝会步夏太祖的后尘。 当然,这所谓后尘指的是‘操之过急’,但真要把话说全了,再被有心人传出去,就有诅咒皇帝早死的嫌疑了。 这且不提。 从苏侍郎赐字的举动来看,他果然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皇商们本就有意放消息给工部,苏侍郎作为工部第一政务官——尚书主抓大方向,左侍郎则是习惯了和光同尘——会提前收到些风声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不过这也愈发让焦顺有了紧迫感。 于是离开苏侍郎办公的院子,他回头就开始命人四下里散消息,将自己方才和苏侍郎的对话,删减夸大之后传遍了整个工部。 而千步廊的官衙里办什么事情都拖沓,唯独这小道消息从不隔夜,等到下午醉生梦死的保龄侯姗姗而来,鸿胪寺上上下下早都听闻,保龄侯为了抓侄女婿的壮丁,决议要在鸿胪寺里一哭二闹三上吊,不达不目的誓不罢休。 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儿,谁肯为此往死里得罪人? 于是史鼐都没怎么费口舌,这件事儿就一路绿灯的报到了内阁里。 六日后,七月初三。 眼见离着史鼐南下的日子只剩下两天,焦顺眼巴巴的终于还是把调令给盼来了! 虽然上面说的是,拟由工部、户部各派一名得力主事,前往两广一带厘定关税。 但经过前面那些铺垫,工部又有谁不知道这个名额是戴着帽子下来的? 自此,焦顺一颗心也终于放到了肚里,想着这几日提心吊胆的,该通知的人都还没通知到,譬如王熙凤、李纨、尤氏、尤二姐、平儿、鸳鸯、绣橘…… 还有谁来着? 反正总要逐个去安抚安抚才好,毕竟自己只是南下暂避一时,又不是run出去就不回来了。 ………… 也就在焦顺松懈下来,开始抓紧时间进行后宫巡礼的同时。 谷鲛 东边门钢铁厂提举朱涛的焦躁情绪,却几乎已经逼近了临界点。 最近经过司务厅官员细致的走访询问,再加上工读生出身的书办们现身说法,钢铁厂内部已经安稳了许多,串联讨要工读名额的事情也少了。 按理说如此一来,朱涛的焦虑应该大幅降低,而不是芝麻开花节节高才对,可无奈他却有个在礼部做主事的昔日同窗! 他当初之所以把消息告诉对方,也是出于文人的同仇敌忾心里,觉得一群匠户去蒙学里读几天书就能直接选官,简直是对天下学子士人最大的侮辱——即便大明朝的司礼监,那也是先断了烦恼根,才爬到读书人头上的! 所以朱涛才想借这位昔日同窗之手,给工学添点儿麻烦,最好是彻底取缔。 可他没想到的是,那名唤周隆的同窗听完由来始末,果然义愤填膺不假,但最后铲除工学的重担,却竟又落到了他朱某人肩上! 说是让朱涛就近安插几个亲信,怂恿工人把事情闹大,然后礼部就可以联合科道言官们,一起要求溯本追源铲除祸根了。 这事儿说难倒也不难,真正的问题在于,事后追究起来,只怕工学还没被取缔,自己这个直管官员就要先被问罪了。 倘若自己所做的手脚,再被上面查出来…… 那可就是掉脑袋的大罪了! 故此,虽然周隆那边儿再三催促,又搬出侍郎、尚书的名头许以重利——譬如就算他被罢了官,也会一年起复,两年超迁、四年六品不是梦之类的——朱涛却依旧迟迟没能下定决心。 他虽比周隆小了五六岁,可也已经是奔五十的人了,自然不会再像冒头小子那样冲动行事。 结果这两日,礼部那边儿竟又多了威胁的言语,一句狠过一句的,全然不顾什么同窗之情。 这让朱涛充分体会到了自作自受的滋味儿。 他当初选定这周隆,一来是因为官职对口,二来也是知道周隆为人偏激,绝不会容许匠户与自己同伍。 可万万没想到,周隆态度是坚决没错,却坚决到他朱某人头上来了,闹的他和焦顺一样骑虎难下。 但焦顺还能设法run出去,他一个八品提举哪有能耐随便调动? 再说周隆也不会眼睁睁看他置身事外。 麻烦,真是麻烦! 朱涛烦躁的在家里待不下去,干脆背着手在厂区里没头苍蝇似的乱逛。 有意无意的,他就来到了纠察队驻地附近。 听院子里热火朝天的喊着号子,他停下脚步迟疑良久,终究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表舅?!” 正监督组员们出操的孙铭腾见是舅舅来了,急忙迎上来堆笑道:“您老怎么有空过来?莫不是……” “不是找你的!” 朱涛不耐烦的一扬手,目光越过孙铭腾看向了操场上,压着嗓子问:“你们陈队长呢?” 孙铭腾:“去后勤了,说是给我们配发的胶皮棍儿送来了。” 朱涛又问:“我听说你们陈队长是司务厅焦大人的爱徒?” 这些事情孙铭腾早不止汇报过一两次了,可听朱涛问起,还是连忙答道:“陈队长自己从没说过这话,不过李队长倒是经常提起,说前阵子去焦大人家里,焦大人还特意帮他安置亲戚呢。” “嗯……” 朱涛微微颔首,又问:“依你看,这陈队长为人如何?” 李庆就不用再问了,那是老朱家的常客。 “这个么……” 孙铭腾略一犹豫,便挑着大拇哥赞道:“陈队长是个重情义的狠人,他对我们严,对自己更狠,但凡有掉队跟不上的,他都私下里陪着加练,那脚上手上的血泡水泡就没下去过!” “前几日开始淘汰人,他表面上什么都没说,回去就磨着李队长找关系给人调换好差事,还特意交代不让李队长跟人说——要不是我从林大使那儿得了消息,只怕到如今都还瞒着呢。” 朱涛听了这话,目光就有些闪烁:“这么说,他颇得人心啰?” “那感情!” 孙铭腾自己虽是个爱偷奸耍滑的,却也不得不服膺陈万三的所作所为:“弟兄们都卯这劲儿呢,打从初一开始巡查,上上下下就没有不用心的!舅舅若是不信,等月底翻翻公账就知道了,那些损公肥私的、夹带私藏的、小偷小摸的,不敢说就此绝迹,但肯定比以往少多了!” 顿了顿,又特意补了句:“甚至就连牢骚话都少了。” 工人们的牢骚话,有一多半是冲着提举、大使们来的,故此他说这话其实是想进一步表功。 然而朱涛听了,却愈发忧心忡忡:“这么说,厂里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 “自然!” 孙铭腾先脱口答了,随即才看出不对来,疑惑道:“舅舅,您这是……” “不干你的事儿!” 朱涛不耐烦的挥退了他,在纠察队门口来回纠结徘徊了足足一刻钟,直到陈万三拎着两捆胶皮棍从外面回来,他终于还是一咬牙迎了上去。 “陈队长。” 他降尊纡贵的主动堆笑道:“这些事情派下面人去就好,怎么还要亲自走一遭?” 陈万三见是提举朱涛,当下慌不迭放下手里的胶皮棍儿,抬手就要往头上摸,不过他很快就止住了慌乱,不卑不亢的道:“训练就已经很累了,近来他们又开始轮番巡逻,哪好再指使替我做事?” 果然是个古板的。 不过也就是这样的人,才能收拢住那些年轻匠户的心。 朱涛心下的天平又偏斜了几分,于是直接开门见山的提议道:“陈队长高义,恰巧我这里也正有一桩麻烦事要借重陈队长,不如咱们去你的营房里一叙?” 陈万三虽然不明所以,但既然是上峰的意思,他自然不会拒绝,于是将胶皮棍儿转给孙铭腾发放,领着朱涛回了营房里。 【ps:最近正式进入铺垫已久的工学风波剧情,也是这本书最重要的转折阶段,官场上的戏份会稍微增多一些,不过仍是在后宫主线剧情中间穿插描写、相辅相成。】 第389章 外生枝中 【v群暂时先不急着恢复,反正暂时也没啥福利可领,等过几天……】 七月初四下午,宁国府家门外。 贾蓉边往外送焦顺,边陪笑道:“本来我还担心没有蔷哥儿陪着,遇到事情没人商量呢,如今叔叔也要去,我可就有主心骨了!” 也不知是因为什么,尤氏突然给贾蔷说了情,贾珍也只好答应让他留在京城——不过相对的,尤氏今儿也替贾珍父子说了些好话。 焦顺自然知道贾蓉如此殷勤是为了什么,当下摆手道:“如今还不好说,等到了那边儿若有合适的,我自然不会先紧着你们府上。” “多谢叔叔、多谢叔叔!” 贾蓉大喜,对着焦顺连连作揖,等直起腰来却见焦顺径自坐到了车夫的位置上,他不由奇道:“叔叔今儿怎么亲自驾车?” “这临时得了差遣,家里头实在忙不过来,可不就得我亲力亲为。” 焦顺若无其事的敷衍着,其实真正的原因是有些人有些事儿,不好让车夫知道的太多。 离开宁国府之后,眼见天色已经不早了,焦顺便忙驾着车赶奔尤家老宅——这也是他离京前最后一个行程了。 前阵子和尤二姐私会都是在新宅子里,不过这几天新宅子已经开始进行修缮,乱糟糟的也住不得人,自然只能改在老宅碰头。 却说眼见离着尤家老宅不远了,前面一座酒楼门前却不知为何聚集了许多人,熙熙攘攘的充塞了街道。 焦顺放缓了车速,正要吆喝路人闪避,忽听得酒楼门口传来一阵惊呼,他下意识循声望去,却正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二楼阳台一跃而下。 “冯紫英?!” 焦顺一愣,忙勒停了马车。 只见冯紫英落地后踉跄半步,站稳后紧走几步到了拴马石前,去解那桩子上的缰绳。 与此同时,二楼阳台上几个手持棍棒的人探出头来,对着下面喝骂不止——显然冯紫英就是被他们追赶之下,才不得不跳楼脱身的。 眼见冯紫英打马扬鞭,已经冲出了自动避让的人群,焦顺忙扬声问:“丹墀兄哪里去?!” 冯紫英在马上回身见是焦顺,立刻高呼道:“畅卿,明儿我未必能去码头送行了,践行礼就托卫兄弟一并捎去!” 话音未落,酒楼里又涌出十来个手提棍棒的,见已经追之不及,那为首的横了焦顺一眼,瞧他座驾不俗身形雄壮,以为是与冯紫英相熟的勋贵子弟,便也未曾上前招惹。 等到二楼的也追出来凑齐,就带着手下横行霸道、人憎狗嫌的去了。 而等这些人去的远了,才有几个鼻青脸肿的冯府家丁,互相搀扶着走出酒楼,其中一人认出焦顺,忙瘸着条腿上前探问:“焦大爷,可曾瞧见我们家少将军?” 焦顺抬手往街口一指:“冯兄骑马往西面去了,刚才出来的那些人见追之不及,已经放弃了。” 眼见那冯府侍从松了口气,焦顺也忍不住好奇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人怎敢在大街上明目张胆的追打你们少将军?” “除了忠顺王府的人,还有谁敢如此嚣张跋扈?!” 提起这个来,那冯府家丁就气的咬牙切齿。 却原来前阵子几个神武营的军汉,因吃酒时吵到了楼上雅间的忠顺王,又和前来呵斥的豪奴起了口角,竟就被忠顺王当街扒光了好一通鞭挞。 冯唐作为神武营的统帅,对此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于是上折子参了忠顺王一本。 结果忠顺王被皇帝罚了三个月的俸禄,转头就派人来围追堵截冯紫英,想要来个父债子偿。 于是就有了方才那一幕。 焦顺听完之后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忠顺王最初的目的确实是自污不假,可这两三年下来却大有放飞自我的迹象,非但是羞辱起勋贵来变本加厉,近来连武人也成了他主动挑衅的对象。 或许是因为一时跋扈一时爽,一直跋扈一直爽吧。 不过他倒是没怎么得罪文臣,至少没得罪主政当权的那些文臣,看来多少还是留了余地的。 经这小小的插曲之后,焦顺重新上路,很快就到了尤家老宅。 把马车停在门前,被母女两个众星捧月一般迎进屋内,他下意识往里间扫了眼,随口问道:“三妹妹不在家?” “理她做什么!” 尤老娘一噘嘴,没好气的道:“一早就出门去了,说是要多拜几家菩萨给那柳湘……柳相公讨个好彩头。” 尤老娘平常对柳湘莲都是直呼其名,但因顾忌焦顺和柳湘莲有些交情,所以每次说到半截,又忙改称柳相公。 焦顺摇头一笑,径自在主位坐下,冲一旁含情脉脉的尤二姐道:“三妹妹的事儿你们尽管放心,我前儿得了桩紧急公差,也是要跟着一起南下的。” 说着,将自己要南下厘定关税的事情,浅白的给母女二人讲解了一遍。 尤二姐正是恋奸情热的时候,几日不见焦顺就已经望眼欲穿,如今听说他突然要南下两广,至少都要冬年底才能回京,立刻依依不舍的泪眼婆娑起来。 尤老娘却又是另一番景象,只见她往前探着身子,贪婪的追问:“这回南下既是要和两广的豪商打交道,那大爷岂不是又要生发了?!” 眼见她几乎要从眼里伸出只手来,焦顺哈哈一笑,毫不避讳的把尤二姐揽进怀里,在那温如凝脂的脸上啄了一口,许诺道:“等我从南边儿回来,先给妹妹从头到脚置办两套好行头,保证不比荣宁二府的差!” 尤二姐听的破涕为笑,将娇憨的身子紧紧贴在焦顺胸膛上,嘴里半真半假的道:“什么行头不行头的,我只盼着哥哥能早日平安回来。” 两人正你侬我侬,就见尤三姐风风火火的从外回来,尤二姐下意识就要起身,可想到焦顺马上就要南下了,犹豫了一下,只在焦顺腿上坐直了身子,红着脸顾左右而言他道:“妹妹,焦大哥也得了差遣,要跟着保龄侯一起南下呢。” “喔。” 尤三姐却只是兴致缺缺的应了声,就没有下文了,她如今在乎只有柳郎一人,至于随行的还有哪些陪衬,与她又有什么干系? 尤老娘听闻焦顺要去两广敲竹杠,越发满意大女儿的选择,对小女儿也更加不满起来。 如今眼见她竟对财神爷姐夫如此态度,立刻起身呵斥道:“没规矩的死丫头,亏你还知道回来!” “我原本早该回来了。” 尤三姐嫌弃的坐到远离焦顺的地方,本有意要揉一揉酸胀的双足,可想到有外男在,又强行忍了下来,随口道:“只是在紫金街那边儿遇见一桩稀罕事,所以才回来迟了。” “什么稀罕事儿?” “被大姐从荣国府赶出去的妙玉,又被人从客栈里赶出来了。” 听到这话,焦顺也起了兴趣,好奇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听说是被人给坑了,她原本典当家私,在紫金街买了一间小庙,谁知结款的时候竟就遭了贼,那卖庙的又拿着契约又纠集了一批无赖登门,把她的家底搜刮了个干净,如今她交不起房钱,可不就只能被赶出来了。” 尤三姐简短的解释了几句,又阴阳怪气的挤兑道:“时辰也不早了,我们家吃糠咽菜的也招待不起焦大人,何况就招待的起,这孤女寡母的也不敢留客,还请焦大人自便。” 焦顺本就没打算久留,闻言装作无奈的起身道:“三妹妹既不肯留客,那咱们明儿船上再见。” 说着,又拉起尤二姐好一番甜言蜜语。 从屋里出来到上车,他足用了两刻钟的功夫,这才在尤二姐恋恋不舍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离开尤家老宅之后,焦顺犹豫再三,还是没忍住去了紫金街。 妙玉因为邢岫烟的事儿,明里暗里可没少编排他,平素又是一副眼高于顶的嘴脸,仿佛别人就活该被她瞧不起一样,实在是让人火大。 如今这假尼姑落了难,他怎能不去幸灾乐祸一番? 一路无话。 到了紫金街后,仰赖于先前闹出的动静不小,焦顺很快就打听到了妙玉先前住的客栈,更得进一步得知她应该是去了那小庙存身——那些泼皮无赖虽夺走了她最后的家底,却也依约留下了小庙的地契。 只是再要打探那小庙的具体所在,客栈的人就一问三不知了。 后来还是有用餐的老客提了一嘴,说是应该在背街——这正街上有紫金寺在,压根也容不下那些小庙。 紫金街就是因为紫金寺而得名,本身又分为正街背街,正街上多是薛家这样的老牌二流勋贵,背街起初多是些平民百姓,但随着京中人口日繁,一些新贵也多选在背街上买房置产。 焦家正在翻盖的宅子就是在背街上。 等焦顺在背街的一条小巷里,寻见那不大的小庙时,两个婆子正愁眉苦脸的在院子里生火做饭——说是做饭,其实就是用树枝插了几个硬邦邦的烧饼在烤。 见焦顺探头探脑的走进来,两个婆子有些无措的站起身来,你推我我推你的,却都不敢上前搭话——显然,她们是把焦顺当成那些泼皮无赖的同伙了。 这时候一个小尼姑从正殿里走出来,看到焦顺不由一愣,脱口道:“焦大爷,您怎么来了?” 旋即她又猛然色变,抬手指着焦顺道:“你、是你?!” 焦顺先是有些莫名其妙,不过马上就反应过来,这应该是误以为先前那些事情,都是自己安排的——刚被赶出荣国府没几天,先在牟尼寺里碰壁,又遇到了这样的连环套,只怕是个人就会怀疑有人暗中主使。 焦顺忙解释道:“我家在这背街上买了宅子,今儿过来瞧翻盖的如何了,不想就听说了你们的事儿,所以才顺道过来瞧瞧。” 说着,又补了句:“自从你们姑娘被赶出来,岫烟就一直念叨着要来探望探望,只是毕竟月份大了,所以才没能成行。” 听到邢岫烟的名字,那小尼姑脸上登时缓和了不少,有些尴尬的讪笑道:“请大爷稍候,我去告诉我们姑娘去。” 说着,忙又折回了殿内,对垂着头跪坐在蒲团上的妙玉道:“师姐,焦大爷凑巧听说了咱们的事儿,特意过来探视,您看?” “凑巧?” 妙玉猛地抬起头来,清冷精致到极点的五官明显有些萎靡,眉宇间的倔强却是不减反增,只听她咬牙冷笑道:“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儿?” 显然主仆两个都想到一处去了。 小尼姑忙替焦顺解释:“焦家在这边儿买了宅子,如今正在翻盖着,焦大爷会凑巧听说咱们的事儿,倒也在情理之中。” 妙玉倒也曾听贾宝玉说起过,焦家正在翻盖宅子,等明年春天就要搬出荣国府独居。 于是她这才敛去了明显的敌意,却兀自冷笑道:“既然不是他,你只管把人打发走就是,何须报我。” “姑娘!” 小尼姑忍不住改了称呼,言辞恳切的劝道:“如今咱们落到这步田地,除了邢姑娘还能指望谁施以援手?我听说她在焦家甚是得宠,况又快要生……” 说到半截,见妙玉的目光愈发冷冽,她只好停了下来,无奈道:“就算姑娘不肯受人恩惠,那托邢姑娘给家里捎个信儿总成吧?” “哼~” 妙玉冷哼一声,傲然道:“什么这步田地那步田地,我清清白白自尊自爱,便再怎么也强过她自甘堕落!” 说到这里,她也忍不住犹豫了一下,但很快又断然道:“我就算是饿死冻死,也绝不会求助于她!” 虽然口口声声的鄙弃邢岫烟自甘堕落,但真正让她坚决不肯向邢岫烟求助的原因,其实是突如其来的落差感。 当初在姑苏时,论身份,邢岫烟是寄居妙玉家中的租客;论才华,邢岫烟是末学后进;论气质,她自认也远在邢岫烟之上。 故此即便两人十年相知相守,妙玉心中也从未将对方当成平等的存在。 后来到了荣国府,发现邢岫烟竟然给人做了小妾,她就更是瞧不上邢岫烟了。 谁成想短短几日风云突变,她非但被荣国府赶出来,还落到了身无分文的窘境——错非是还有这座空空如也的小庙存身,只怕就要露宿街头了。 这时候妙玉又如何能够接受,邢岫烟‘高高在上’的施舍?! 对她而言,这比饿死冻死还要令人难以忍受——至少在当下,她确实是这么想的。 而听妙玉说的决绝,那小尼姑哀叹一声,却也只好去外面告知焦顺,自家姑娘暂时不便见客,还请焦大爷不要见怪。 焦顺倒也并无不满。 刚才他在外面也没闲着,从两个婆子嘴里套了不少的话,得知妙玉如今除了身上的百衲衣之外,什么衣服、鞋袜、碗筷杯盘、铺盖被褥,全都被那些泼皮拿去‘抵债’了——谁让她的东西都是高档货呢? 如今这目无余子的假尼姑,堪称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虽然没能亲眼看到她狼狈落魄的样子,但有这些讯息也足够让人心情愉悦了。 只可惜自己明天就要离京了,不然到是能继续关注一下后续的发展,甚或是…… emmm~ 还是算了,这种女人必须用水磨工夫,一点点的击碎她骄傲的外壳,才能让她高傲的头颅屈伏在自己身下。 但现在自己哪还有时间? 第390章 外生枝中2 依旧是这日下午。 第391章 外生枝下 临行这天晚上,焦顺自然是要留给邢岫烟的。 自尤家老宅回来,洗漱之后两人就开始联床夜话。 平常邢岫烟更习惯倾听,然后给出相应的反馈,但这天晚上她却一反常态,滔滔不绝的说了许多。 有关于现在的、有畅想未来的,若不是焦顺怕她累着强行制止,她或许能从华灯初上一直说到大天亮。 好容易哄睡了邢岫烟,因生怕不小心碰到她的肚子,这一夜焦顺几乎没怎么睡,好在这次是乘船南下,路上有的是机会补觉。 五更鸡鸣。 焦顺小心用枕头顶替掉微酸的胳膊,尽量蹑手蹑脚的起身,却还是惊动了邢岫烟。 眼见她艰难的撑着身子想要坐起,焦顺连忙伸手搀扶,嘴里劝道:“这临出门总还要耽搁一阵子,你急着起来做什么,倘若累着了可如何是好?” 邢岫烟护着肚子笑道:“我只在旁边陪着爷,哪里就能累着了。” “那行吧。” 焦顺也知道劝不住,便招呼司棋等人进屋伺候更衣洗漱。 旁人也还罢了,玉钏是一进门就往焦顺身边凑,眼里再没有别人了,直到邢岫烟这边儿都拾掇齐整了,她还依依不舍的往焦顺身上起腻。 司棋看不过眼,劈手薅住玉钏的胳膊,直接把她扯到了一旁,呵斥道:“姨娘多少话都还来不及交代呢,你在这儿挡什么横?” 玉钏被她扯的生疼,碍于绝对武力压制,也不敢当面抱怨什么,只暗暗发誓要苦练绝技,等大爷回京之后也好一‘锁’得男,届时母凭子贵再收拾这些浪蹄子不迟! 却说焦顺扶着邢岫烟到了外面,来旺徐氏早都已经在外面候着了,连多日来精神不济甚少出门的焦大,此时也正靠着廊柱歪坐在栏杆上。 徐氏拉着邢岫烟一通宽慰,生怕她的情绪会影响到孩子。 来旺则是举着烟袋锅子直砸吧,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也大了,路上自己多保重。” 焦顺一笑:“放心吧爹,我又不跟着侯爷他们出海,只不过是去两广走一遭。” “那也远着呢!” 徐氏听到这话,立刻抢白道:“我听说那边儿瘴气多、湿气重,蛇虫鼠蚁都带毒,你去了可千万别逞能,若觉得不舒服就赶紧看大夫,再有……” 焦顺听着母亲絮叨,外面就渐渐嘈杂起来,不多时红玉引着贾芸从外面进来,后面还跟了一票精壮的荣府家丁——这次南下贾芸也要跟去,至于荣府家丁则是负责搬运行李的。 贾芸昨儿就踩好了点儿,故此见过两位太爷和焦老爷之后,就自顾自领着人开始往车上搬行李。 栓柱在外面盯着,他在里面盯着,很快就把行李分门别类的装到了车上。 一大家子熙熙攘攘的簇拥着焦顺出了家门,徐氏眼见儿子和丈夫都上了车,就忍不住落下泪来,却又怕会引得邢岫烟动了胎气,于是忙拿帕子去擦,却越擦越多怎么也遮掩不住。 这时工部指派随行南下的两个书办、五个差役也都陆续赶到,分乘荣府的四辆马车鱼贯而出,等到了荣宁街东口,又汇合了贾蓉的车架,以及送行的贾宝玉、贾蔷、薛蟠等人。 尤三姐沾姐姐的光,也混了辆马车随行在侧。 到了东直门【内城】,再与史家的队伍融在一处,就已经膨胀到了三四十辆大车。 路过东便门时,这爵爷那将军的又来了不知凡几,送行的文官倒是没见几个,五品以上的更是只有贾雨村一人,这一来是史家本就和文臣没什么联系,二来也是受了焦某人的牵连。 等浩浩荡荡足有六十几辆马车到了大通桥码头,别人都忙着下车送别,给钱的赠诗的敬酒的不一而足,唯有尤三姐俏立在车辕上,望眼欲穿的寻找柳湘莲的踪影。 好在她今儿刻意改做书童打扮,倒也并未引起太多注意。 只贾宝玉因早早打听出这是尤家的车驾,细瞧几眼便认出了尤三姐的身份,于是踌躇的止住了脚步。 薛蟠正与卫若兰说话,忽见身旁少了贾宝玉的踪迹,回头看去,却见他正盯着个书童打量,再一细瞧,那书童唇红齿白眉清目秀、肌肤泛光身材颀长,论品貌竟不下于昔日的秦钟,论身段还犹有过之。 这薛大脑袋不禁见猎心喜,上前撞了撞贾宝玉的肩膀,挤眉弄眼的道:“宝兄弟真是好眼光!可知道他是哪家的?待我去买了来,咱们兄弟晚上消遣消遣!” 说着大咧咧就要往前凑。 贾宝玉忙扯住他,恼道:“薛大哥慎言,那是珍大嫂的妹妹!” 卫若兰此时也折了回来,听到贾宝玉这话,立刻恍然道:“莫非这就是痴恋冷二郎的尤家三姐儿?今日一见果然是个美人坯子!” 说着,左右张望了几眼,纳闷道:“佳人在侧,却怎么没看到柳兄弟的人影?” “这……唉!” 贾宝玉重重叹了口气,苦着脸从袖子里摸出封书信来,抬眼看看满脸希冀的尤三姐,再低头看看这封署着柳湘莲名姓的信,只觉得像是捧了块烫手山芋一般,深悔自己不该趟这摊浑水。 “什么玩意儿?” 薛蟠把大脑袋凑到近前,看到上面写着‘柳湘莲’三字,再看看书童打扮的尤二姐,便自作聪明的笑道:“这是柳兄弟托你送的信吧?给我,我替你给她!” 说着,劈手夺过,大咧咧凑到车前道了个肥喏:“尤家妹妹,我受柳兄弟所托给你捎了信来,你快瞧瞧里面都写了什么酸词儿。” 话音未落,尤三姐已经麻利的跳下车,不由分说夺过那信就要撕开信封,可猛然想到这是柳郎给自己写的第一封信,忙又放缓了手上的动作,小心翼翼的用指甲挑了条细缝儿,从里面抽出信笺屏息凝神的逐字观瞧。 只是看着看着,她脸上的欣喜与期待就凝固住了,原本的巧笑盼兮化作了冷面寒霜。 薛蟠见状好奇的不行,正要悄悄绕到尤三姐身旁偷瞄两眼信上的内容,冷不丁就见车上又闪出个美貌少女,连声问道:“妹妹,他信上到底写了些什么?!” 却是在车里窥探的尤二姐察觉出了不对,顾不得再忌讳什么抛头露面。 她这一出现,吸引来的目光登时多了十倍不止,足见大多数人的性取向还是正常的。 只是下一秒,众人瞩目的焦点就又被尤三姐抢了回去,只听她悲鸣一声:“他安敢如此对我?!” 然后奋力搡开身前的薛蟠,跌跌撞撞却又一往无前的冲向了岸边。 “你做什么?!” 谷嵍 尤二姐见状就要下车去追,可见薛蟠巴巴的凑上来要扶,忙又把伸出去的长腿缩了回来,扬声呼喊道:“妹妹、妹妹!你快回来,有什么咱们从长计……” 不等她把‘从长计议’四个字说全,尤三姐已自岸边纵身一跃! 栈桥上,焦顺正陪着史鼐应酬,冷不丁听到噗通一声水响,紧接着周遭尽皆哗然。 下意识循声望去,只见正有个青衣小帽的身影在水里浮浮沉沉,他初时还以为是岸上人太多,把哪家的小厮给挤进河里去了。 后来听尤二姐在车上奋力呼喊,贾宝玉也在一旁顿足捶胸的大叫‘了不得’,他这才猛然反应过来,忙指挥着随行的差役去救。 好在这回是夏天,也不等重赏那五个差役就纷纷下了水——被指派跟着焦顺坐船南下的差役,自然都是精熟水性的。 好一通鸡飞狗跳。 竭力挣扎不想获救的尤三姐,终究还是被差役们捞了上来。 她灌了一肚子的水,又因奋力反抗而力竭,等上了岸就像是砧板上鱼,瘫软在地上边咳边浑身抽搐。 焦顺分开人群凑到近前正欲查看尤三姐的情况,冷不丁尤二姐就冲过来撞进了他怀里,一面八爪鱼似的往上缠,一面哭诉道:“爷,方才可吓死我了!” 啧~ 这一刻焦顺仿佛感受到了身后史鼐探究的目光。 看来路上是别想清净了。 但木已成舟,他也没有要推开尤二姐的意思,轻拍着她的后背悄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怎么突然就要跳水自尽了?” “这……那封信……” 尤二姐上半身稍稍往后仰了仰,低头见妹妹手里空空如也,显然是把信丢到了水里,便又将目光转向了跟过来的薛蟠。 薛蟠原本还腆着肚子楞充护花使者呢,见尤二姐和焦顺如此亲密,登时就泄了气,如今又见尤二姐回头看过来,忙往旁边一指道:“不是我,那信是宝兄弟捎来的!” 众人便都把目光投向了贾宝玉。 焦顺却轻咳一声,道:“先把三妹妹送回马车上,让她把水吐出来再说其它。” 他悄声问尤二姐,就是不想把尤三姐投水自尽的缘由散播出去。 毕竟用脚指头想,这事儿都和情情爱爱脱不开干系,倘若公之于众,必然会对尤三姐的名声造成进一步打击——之说以是进一步,是因为不管如何,当众跳河自尽就已经影响到她的名声了。 谁知尤二姐竟没能领悟到这一点。 不过这也从侧面证明了,她并非有意要在史鼐面前公布两人的关系,而纯粹是受了惊吓一时忘情。 焦顺一面命人就近去请大夫,一面喊来宁国府的仆妇,把尤三姐抬回了马车上——说来这尤老娘也着实是个狠心肠的,竟真就没来送行。 趁着这当口,他悄悄把贾宝玉拉到一旁细问缘由。 贾宝玉方才在岸边又是尖叫又是捶胸顿足的,此时嗓子都喊哑了,咽着唾沫涩声解释道:“柳大哥和琪官昨儿就走了,说是等半路上再和侯爷汇合,临走前给尤家姐姐留了一封信,让我今儿再交个她,我、我也不知里面究竟写了什么。” 顿了顿,又补充道:“柳大哥其实一直就不想拖累尤家姐姐,说是好男儿志在四方,拖家带口的成什么样子?” 啧~ 焦顺早就觉得柳湘莲对此不怎么积极,却也没想到他会为了躲避尤三姐,而选择提前南下。 至于那信里具体写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这时保龄侯府的家丁,奉命跑来请焦顺尽快上船,说是已经过了动身的吉时,不好再继续耽搁太久。 焦顺无奈,只好隔着车窗宽慰了尤二姐几句,又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塞了进去,让她拿去给尤三姐诊治、滋补。 饶是尽量简便,等辞别依依不舍的尤二姐,回到船上的时候也已经是一刻钟后了。 史鼐显然对方才的事情有些芥蒂,所以冷着脸不曾理会焦顺,焦顺便也识趣的没往上凑。 他倒并不是很在意史鼐的观感,一来又不是正经岳父,只是未来妻子的叔叔而已;二来等到南边儿,史鼐还有不少事情要仰赖他呢,届时自然有机会弥合关系。 倒是史湘云那边儿…… 消息传到她耳朵里,也不知道这小姑娘会怎么想。 还是先修书一封,让人快马加鞭送去荣国府里,抢在前面掩饰一番为好。 想到这里,焦顺忙腆着脸请求史鼐暂缓开船,自己跑到舱室里拿出文房四宝,抓耳挠腮花了小半个时辰,才写出一篇声情并茂的情信。 然后又用将功赎罪的名义,抓了贾宝玉的壮丁,心下这才踏实了不少。 刚告知船队可以扬帆启航了,不想忽就听岸上有人高声呼喊:“焦大人、焦主事,且慢动身、且慢动身啊!” 焦顺听着十分耳熟,循声望过去,却见司务厅的秦司务分开人群挤到船前,隔着跳板拱手的道:“大人没走就好,因有一桩公案牵扯到您——尚书大人的意思,若是您还未曾离京,不妨先延缓几日,待事情查清楚了再动身不迟。” 焦顺心下咯噔一声。 暗道莫非皇商正赶在这时候请命了?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就算皇商们向朝廷请命,也还有许多程序要走,不会一下子就牵连到自己头上。 再说了,这事儿也算不上什么公案吧? “不知究竟是什么公案?” “这个么……” 只听那秦司务道:“具体如何卑职也不太清楚,只听说是有人去大理寺出首,告发礼部官员暗中怂恿工人闹事,企图借机攀诬大人擅改祖制诱发民乱!” 70 第392章 外生枝续 有人出首揭发礼部官员阴谋陷害自己? 焦顺愣怔了好一会儿,也没能分析出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说是好事儿吧,自己眼见就能离京避祸,却突然被这事儿横插一缸子耽搁了行程。 说是坏事儿吧,这抓到了礼部的短处,又明显有利于自己——而问题的关键就在于,这件事到底能不能打破自己腹背受敌的窘境。 他有心想要追问更多的细节, 那秦司务却是一问叁不知,说是临时得了部里差遣,具体如何恐怕连部里都未必清楚,只有去大理寺才能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说着,又巴巴奉上一份公文,却是尚书陈礼签发的手谕,让焦顺以当事人的身份代表工部出面垂询此桉。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焦顺只得辞别了史鼐, 快马加鞭的赶奔大理寺。 大理寺衙门背靠什刹海而建,平日门前就车水马龙熙熙攘攘,以至于官员们的车架都要从侧门出入。 焦顺赶到的时候,这衙门口又比平日还要热闹不少,许多人叁叁两两的聚集左近,对着衙门里指指点点的。 焦顺趁着下车的功夫侧耳听了一会儿,都是在议论上午有人敲登闻鼓的事儿——至于进一步的消息,因大理寺庭审并不对外开放,市井间自然就只能捕风捉影,当不得真。 原本是要去出公差,所以他身上穿的是六品官袍,守门的衙役小吏见了自然不敢怠慢,问明来意之后, 便将他引到了西侧一处值房里。 还没等进门,就听里面吵吵嚷嚷的, 还有人大声提起他焦某人的名姓, 焦顺有心驻足听个真切。 但带路的门子也是老于世故的, 一见焦顺步履迟疑,便急忙高声呼喊:“工部司务厅主事焦大人奉命而来, 还请老爷们出来交接一下。” 值房里登时一静。 不多时走出两个阴沉着脸的中年官员, 他们面色不善的瞪了焦顺一眼,却并未开口,而是径自结伴而去。 紧接着,又有个山羊胡迎出来拱手见礼:“不想焦主事来的如此之快,下官未能远迎,赎罪赎罪。” 话音刚落,带路的门吏连忙引荐:“这位是左寺经历方大人。” 大理寺内部又分左右两寺,左寺负责参与具体刑审工作,右寺专司核准各地桉件。 而经历是正七品官职,故此刚刚才自称下官。 “不敢。” 那方经历摆手表示在上官面前不敢称大人,顺势挥退了那引路的门吏,又请焦顺入内说话。 他看上去虽然还算恭敬,可方才那二人的态度,焦顺可是尽收眼底的,于是进门落座后也懒得寒暄,直接拿出了陈尚书的手谕,表示作为当事人以及工部派来的代表,想要了解一下桉情的具体细节。 那方经历倒也敞亮, 直接从桌上拿起一份公文, 双手递给焦顺道:“这是我们寺正大人升堂讯问时的笔录,还请焦主事过目。” 焦顺接过来先看来眼画押处,结果一下子看到了叁个熟悉的名字,分别是陈万叁、李庆、以及钢铁厂提举朱涛…… ………… 时间倒回七月初叁。 这天下午朱涛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要通过陈万叁将事情透露给焦顺——毕竟焦顺才是他的顶头上司,只要能得到焦大人的庇护,礼部主事难道还能奈何得了工部的官儿? 陈万叁听完由来始末不禁义愤填膺,当时就表示要禀给恩师焦大人,也好让其早做提防。 而这也正是朱涛的目的,于是叮嘱陈万叁务必小心,不要走漏消息之后,就先行告辞离开了。 只是让朱涛没想到的是,他前脚刚走,醉醺醺的李庆就从外面回来了,因见陈万叁套上了换洗的制服,一副要连夜外出的样子,便好奇拦住询问。 陈万叁当他是性命相托的兄弟,况且两人又都是焦顺的‘弟子’,故此半点也没隐瞒,竹筒倒豆子似的复述了一遍。 说完,又准备拉李庆一同去焦家示警。 李庆踉跄着被拖出去几步,忙嚷道:“你急什么,等我去换一身干净的衣服!” 说着,甩开陈万叁进了自己的宿舍。 陈万叁在外面焦躁的等了半刻钟,也不见李庆从里面出来,不耐之下推门进去,却发现李庆丢了满床的衣服,却坐在书桌前咬牙切齿,也不知是在跟谁较劲儿。 “你到底去不去?” 陈万叁连声催促道:“再不赶紧换衣服,我可就不等你了。” “去是要去……” 李庆咬着牙转过身,额头的青筋突突直跳:“不过咱们到底该去哪儿,我现在还没拿定主意!” “这有什么好想的?” 陈万叁不解道:“恩师这会儿应该也已经散衙了,咱们当然是去荣国府找他。” “不是这意思!” 李庆狠狠的甩着胳膊,力道大的让手腕生疼,他一边龇牙咧嘴的揉捏,一边十分突兀的问道:“你可听说过,焦大人是怎么当上官儿的?” 虽然这个问题和眼下的事情风马牛不相提,但陈万叁还是老实答道:“自然是先袭了义父的爵位,然后才当上官儿的。” “哪有这么简单!” 李庆又忍不住狠狠甩手,然后握着腕子龇牙道:“我听说荣国府的老爷们为了这爵位大动干戈,要不是皇帝老子听说了袭爵的事儿,下旨让他去工部做官儿,只怕他连性命都未必保得住!” 这些事情早在工学里传遍了,只是其中有些细节未曾对未披露,故此衍生出了好些版本,反派一会儿是荣国府、一会儿是宁国府,还有说焦顺是贾家私生子的,要不然怎么会把爵位给他? 可如今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陈万叁迷惑不解,李庆却激动的手舞足蹈:“这说明什么?说明咱们这样的人想当官、想当大官儿,就得闹出点儿动静来,最好能捅到天上去,不然谁知道你是谁?又凭什么提拔重用你?!” “这……” “这回就是个好机会!” 李庆不给陈万叁开口质疑的空隙,继续指定江山道:“咱们去顺天府、去刑部、去大理寺,去督察院、去特娘的告御状!我听说皇帝老子也烦透了礼部的酸丁,咱们要是能把他们给告倒了,往后我就是李顺,你特娘就是陈顺!” 直到这时候,陈万叁才终于意识到好友正处于醉酒当中——虽然平时李庆就对那些当官儿的不服不忿,总想着我上我也行,但他清醒的时候却绝没有捅破天的勇气。 于是哭笑不得的道:“我就说让你平时少喝酒——罢了,你在家歇着,我自己去就成。” 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别走!” 李庆迈着醉八仙的步子,跌跌撞撞挡在了门前,瞪着猩红的眼睛激动道:“你怂了?你怂了?!你忘了那些读书人是怎么瞧不起咱们的?在工学里,连启蒙的童子都编歌儿笑话咱们,就更别说是那些酸丁教习了!” “焦大人好容易搞出个工戏来,想着给咱们这些人长长脸,结果又被他们说成是男盗女娼!” “工学里拢共就出了一个九品芝麻官儿,他们就想逼着咱们去考科举——特娘的,怎么不见那些酸丁来跟老子比手艺?!” “如今他门又背地里给焦大人、给工学使绊子——你想想,要真让他们得了手,咱们往后还转什么武官,被赶回家都是轻的,说不定还要抓起来问罪呢!”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分明就是要把咱们往死里整,难道他们能做得出来,就不兴咱们还手了?!” 听李庆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摆出来,陈万叁也是一肚子的阶级仇恨,可却并没有被他牵着走,而是直击要害道:“把事情禀给恩师,他自然也会……” “也会个屁!” 李庆甩着手啐了一口,不屑道:“他如今有钱有势有官儿做,那还豁得出去跟那些酸丁玩儿命?” 说着,重重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也就咱们兄弟,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才敢去搏这泼天的富贵!” 说完之后,他发现陈万叁皱起眉头一副不认同的样子,这才想起自家这兄弟是焦顺的忠实拥趸,断容不得人诽谤‘焦老师’。 于是忙又往回找补:“俗话说有事弟子服其劳,咱们这一回若成了,往后自然没人敢招惹恩师;若不成,也省得他老人家亲身犯险不是?” 陈万叁沉默了,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说这么多,你还不是想搏个富贵……” “搏富贵有错吗?有错吗?!” 李庆瞪着眼睛反问:“再说了,这事儿对恩师来说最多锦上添花,闹不好还可能吃挂落,还不如咱们搏一搏,顺带也给他老人家分忧解难!” 陈万叁再次陷入了沉思当中。 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李庆早不知什么时候睡的鼾声四起。 陈万叁给他盖上了被子,回到屋里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 陈万叁正蹲在廊下刷牙,后面李庆期期艾艾的凑了上来,讪笑道:“昨儿那酒喝着没什么,不想回来就上了头……那什么,我说的那些胡话,你可千万别当一回事。” 陈万叁不置可否,等到有条不紊的刷完了牙,这才回头问了句:“你怂了?” “不是!” 李庆抬手要点指,却觉着腕子生疼,忙又垂了下去,苦笑道:“我昨儿就喝醉了瞎吹牛,你要较真儿可就没劲了。” “不,我觉得你说的在理。” 陈万叁站起身来,毅然决然的道:“有事弟子服其劳!” “你、你!” 李庆急的摇头摆尾、忽东忽西的来回踱了几步,愤而骂道:“你特娘就是头倔驴!你道那些人是好招惹的?没听朱提举说么,前面是个什么主事,后面说不准还站着侍郎、尚书、阁老!他们哪根指头落下来,咱们还不都得粉身碎骨?!” “所以说……” 陈万叁却是半点不为所动:“就得照着你的法子,尽量把事情闹大,捅到天上去,让他们瞒不住!” “我、我!” 李庆攥着拳头直跳脚,突然抬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我特娘就是贱,没事儿喝什么酒、吹什么牛?!” 然后又咬牙道:“你要作死也别拉着我,我可不跟你一起疯……唉,你去哪儿?!” “去顺天府告状!” 却见陈万叁放下手里的牙具,二话不说转头就往外走。 “你傻啊你?!” 李庆忙追上去扯住他,骂道:“你一个人去了空口无凭的,顺天府难道还能因为你几句话,就去抓礼部的主事、侍郎、尚书?!” 陈万叁一想也是这么个理儿,于是又道:“那我找朱提举一起……” “一起你个头啊!” 李庆一巴掌拍在陈万叁脑门上,咬牙道:“你当他是你呢?人家偷偷让你传话,明显是不想把事情闹大,你这会儿过去,他怕是先就把你给卖了!” “那该怎么办?” “这个么……” 李庆来回踱了几圈,断然道:“你去跟他说,焦大人私下里要见他一面,然后让他一个人跟咱们进城,等到了城里……哼,那可就由不得他了!” 陈万叁点头:“那好,我这就去……” “回来!” 李庆没好气再次喊住他,质问道:“这不得准备准备?你知道哪个衙门能管礼部的人?你知道去哪儿告状能捅破天?!” “这……” “我今儿先去打听打听,你约他明儿一早进城!” 于是初四这日两人分头行事,李庆进城打探好消息,陈万叁也和朱涛约好了明天一早进城——听说是焦顺要私下里见他,这朱提举欢喜的什么似的,别说是白天独自进城,就是半夜裸奔着去,他大概也甘之如饴。 等到了初五这日,还是朱涛自己准备的马车,不想进城后,两人把车停在个僻静处,亮出早就准备好的绳子毛巾,就把这朱提举五花大绑起来。 然后又一路马不停蹄赶到了大理寺。 到了衙门口,陈万叁深吸了一口气跳下马车,就要上前擂响登闻鼓。 李庆忙也忙顺着车辕出熘下地,抓住他的肩膀颤声道:“你特娘可想好了,这要是……这要是……” “其实我一个人就够了。” 陈万叁反手拍了拍李庆的手,示意他其实不需要跟着走到底。 “你特娘磕碜谁呢?!” 李庆勃然大怒,越过陈万叁蹬蹬蹬上了台阶,只是离着那登闻鼓越近,他的脚步就越显得沉重,尤其是感受到门前衙役们探究的目光,就更让他难以前进了。 这时陈万叁也一步步的上了台阶,轻轻拍了拍李庆的肩膀:“去把朱提举弄下来吧,这事儿可少不了他。” 说来他们还是占了制服的光,这东西看不出来路,却明显属于官方所有,样式又光鲜,闹的衙役们都以为是哪路军将呢,不然只怕早过来赶人了。 李庆如蒙大赦,忙又飞也似的跑下了台阶,边把朱涛往外拉扯,便道:“朱提举,如今不管你认不认,他们都会知道是你走漏了消息,还不如咱们干脆一条道走到黑……” 与此同时。 台阶上,陈万叁深吸了一口气,大步上前拿起满是积灰的鼓槌,敲响了已经十余年没被人动过的登闻鼓…… 第393章 弄瓦 【这段剧情我自觉也用了心的,那些发五秒钟的……说实话让老嗷这坚定的后宫党有些动摇了,或许下本应该尽量减少后宫剧情,不然除此之外一切劳心费力的雕琢,好像全都成了无用功的废物垃圾。】 三人的堂审口供当中,陈万三和李庆的基本一致,仅只在描述李庆酒醒之后的态度上,有些许的出入——李庆坚称自己没怂。 至于钢铁厂提举朱涛么…… 他刚开始歇斯底里的要求严惩陈、李,控诉自己是被这两个歹人半路绑来的,旁的一概不知。 后来见陈、李二人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了,他又当堂变脸,坚称自己本就准备揭露此事,一来是不耻周隆为了党同伐异,无所不用其极的下作手段;二来感念皇帝殚精竭智昃食宵衣,好不容易才营造出百业兴隆的盛世景象,又怎忍让它毁在一小撮别有用心之徒的手上? 故此他才痛下决心大义灭亲! 原想着这次见了焦主事就痛陈利害,敦促其将此事上报给朝廷,谁成想那陈李两个枉做小人,不由分说就将他绑到了大理寺。 至于一开始为何不肯说明实情…… 那自然是因为稀里糊涂被绑了来,担心这其中有什么阴谋诡计,所以才选择暂时以不变应万变。 啧~ 这厮真不愧是正经科举出身,虽然只有秀才功名,颠倒黑白的本事却是学了个十足。 通过七分真三分假的描述,愣是重新把自己抬到了聪明睿智大义凛然的位置上,顺带还抹黑陈万三李庆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来大理寺报案也只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关键是那三分假虽然谁都能看出些端倪,却偏又是绝对无法验证真伪的。 感叹了一会儿,焦顺又开始从头读第二遍。 第一遍时,他主要关注的是事情的由来始末,而这第二遍的着眼点,则主要放在了对答转折间的细节上。 刚才他就隐约察觉到,虽然在笔录当中,那唐寺正提出的问题都是四平八稳,并不见有什么倾向性,但很多时候陈万三李庆的回答,却明显表现出抵触、愤慨的情绪。 期间陈万三更是几次失态,错非是被李庆及时拦下,只怕就要被认定为咆哮公堂了。 而经这第二遍仔细查证,他再次确认了这个想法。 这唐寺正在堂审时绝对表现出了倾向性! 笔录毕竟不是录像,记录的仅仅是双方的问答内容,但在这之外的神情、动作,语气等等,却都不会明确的标注出来,所以庭审的老手往往会利用这些细节,不着痕迹的诱导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如果不是李庆一直保持克制清醒,那朱涛又当堂翻供,这场庭审最后会得出怎样的定论,只怕还未必可知。 焦顺把三份口供放在茶几上,抬眼问道:“我能不能见一见他们?” “这只怕不合规矩。” 方经历赔笑道:“如今他们三人正被分别监管,连彼此都不能见面,遑论是您?错非事关工部、事关您焦主事,只怕连这份口供都不能向外透露。” “既如此……” 焦顺倒也不纠缠,闻言立刻起身道:“那就请大理寺先押后再审,等工部向朝廷提议由三法司合议此案。” “这……” 那方经历一直假笑的脸上,终于露出了错愕的表情,旋即他忙质疑道:“不过是礼部主事妄为,何须三法司会审?再说焦主事只怕也做不了这个主吧?” 顿了顿,又补充道:“莫非是因为陈、李二人妄攀大宗伯【礼部尚书敬称】的说辞?连原告朱涛都坚称绝无此事,大人难道就因为两个村汉的无知妄言,就要怀疑当朝廷大员不成?!” 说到最后一句时,质疑已经变成了质问。 且他话里直接将陈李定义为村汉妄人,只将朱涛当成了唯一的原告,足见对工人阶层的蔑视。 焦顺则是避重就轻的道:“本官能不能做主,无需方经历挂心,若此案最终不能提交三法司,又因此耽误了审问时机的话,焦某愿负全责!” 说着,飒然一拱手,径自扬长而去。 “焦主事、焦主事、焦……” 那方经历赶了几步,见实在拦不住他,也只能顿足扼腕苦恼不已。 大理寺的官员都是正经科举文官出身,在这个案子当中的立场倾向不问可知——他们目前的想法是先拖一拖,看朝中有没有大佬出手,又或是找到翻案的契机。 就算这两样都没有,那也总该找个两败俱伤的法子,断不能白白折损了文人风骨,助长那些工贼的嚣张气焰! 故此为了应对工部必然的质询,大理寺这边儿早早就准备好了一套应对方案,足以让工部的人挑不出半点毛病,又能合理合法的拖延下去。 可谁成想焦顺一言不合,竟就提出要三法司会审! 这下子事情可算是彻底闹大了,虽然刑部、督察院那边儿也都是科举文官主政,可怕只怕消息传进宫里,引来皇帝的掣肘和偏帮——当今陛下对礼部的不满,可是连那两个村汉都有所听闻的。 而这也正是焦顺的目的。 另外他还想趁着把事情闹大,尽量让自己脱离风暴的焦点。 一路无话。 焦顺快马加鞭的赶到工部衙门,将事情的由来始末禀给了陈尚书和两位侍郎,并顺势提出了希望部里敦请三法司会审的想法。 陈尚书听了就有些迟疑:“若只是礼部一个闲散主事所为,似乎……” “不然!” 右侍郎苏友霖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上司的话,沉声道:“先前工戏一事时部里无所作为,任由朝野上下恶语中伤,就已然大为不该了,如今若再坐视不理,岂不令天下百万工匠寒心?” 陈尚书捋须颔首,心中却暗骂这苏雨亭站着说话不腰疼。 朝廷难道是为了给工人当家做主,才设立的工部?分明是为了更好的管理、盘剥他们嘛! 你苏雨亭打着为民做主的幌子赚名声,可等把礼部乃至三法司全都得罪了,最后还不是自己这个做尚书的背锅? 偏陈尚书心里再怎么腹诽,也不好当面反驳。 一来为民做主是政治正确,心里在怎么鄙弃也不好明着反对;二来皇帝对他这工部尚书一直就不怎么满意,还是最近推行焦顺的新政,这才趁机稳住了屁股下面的椅子。 倘若坚决不肯为焦顺、为工学出头,一旦消息传到皇帝耳朵里,只怕身为被告的礼部尚书还没怎么着呢,他这‘苦主’就先要罢官免职了。 届时最有可能接替自己的,无疑就是右侍郎苏友霖! 碍于如此,陈尚书也只能一边腹诽一边捋须点头,同时暗暗琢磨该怎么敷衍过去才好。 “大人。” 这时焦顺拱手道:“卑职自然也知道大宗伯绝不会涉及此事,但无奈下面的工人大都妄加揣测,倘若不大张旗鼓的把事情查清楚,只怕反倒妨害了大宗伯的名声。” “故此卑职提议三法司会审,不仅是想为咱们工部讨个公道,更是不想礼部为此背上不必要的骂名,继而引起士人与工人的对立。” 陈尚书再次捋须颔首,心下却暗骂焦顺一个奴才出身,偏怎么对这些官场这些弯弯绕如此熟悉? 若他一味从工部的角度提出要求,自己作为工部尚书还好否决,可焦顺却摆出是在为礼部考量的架势,自己再要否决的话,岂不等同欲陷礼部于不义,甚至蓄意挑起士人和工人的对立? “畅卿所言极是。” 这时苏侍郎也起身拱手道:“若尚书大人依旧有所顾虑,那就由苏某具本上奏便是。” 陈尚书闻言就是一愣,他没想到苏友霖肯越过自己主动出面上奏,不过如此一来,自己倒可以少担些责任了。 他正要委婉又体面的答应下来,不想一贯喜欢做和事佬,凡事就爱骑墙的左侍郎蒋承芳也站了出来,慨然道:“蒋某愿与雨亭兄联名具奏。” 这…… 陈尚书手上不自觉用力,揪下了两根儿宝贵的胡须,他毕竟也是老于官场倾轧的,当下立刻恍然大悟,这哪里是想越过自己担责任,分明就是吹响了取而代之的冲锋号角啊! 试想,两个侍郎越过自己联署的奏折呈送上去,皇帝和阁臣们会怎么看他这个工部尚书? 没有担当,又难以服众! 当下陈尚书拍案而起,慨然道:“好、好、好!我工部上下一心,何愁百业不兴?本官这就以工部的名义,提请三法司会审此案!”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但这四个做官儿凑在一处,勾心斗角的戏码也只会多不会少。 眼见陈尚书拍板定案,焦顺心下一松,连忙趁机告罪退了出去。 从尚书当值办公的院子里出来,他正琢磨着这事儿闹大之后,礼部暂时没法针对自己和工学,是不是就可以考虑借助皇商们的声势,真正的开启扩招之路? 嗯…… 还是算了吧,好容易事情有了转圜,何必再去捅这马蜂窝?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贪图权势美色的俗人,推行新政只是为了往上爬的手段,又不是真想领导工人兄弟们翻身做主。 “老爷!” 这时斜下里突然传出嗷一嗓子,倒把魂不守舍的焦顺吓了一跳,抬眼看时,却是贾芸满头大汗的从月亮门后迎出来,比手画脚的道:“您快回去瞧瞧吧,邢姨娘要生了!” “嗯?!” 焦顺愕然:“早上不还好好的,这么突然就要生了?” “我见老爷您一时走不了了,就赶紧回家报信,谁知姨娘听了之后一高兴,竟就破了羊水……” 焦顺听到这里那还顾得上别的,前两个儿子出生时他都没在身边儿,这好容易名正言顺一回,哪能再遗憾错过? 当下快马加鞭的往家赶。 路上他旁的没想,就反复琢磨一件事:那就是到底怎么才能表现出,好像是头一回当爹的喜庆感? 可想了半天也没个要领,只能选择随机应变了。 等到了家里,院内满满当当也不知挤了多少人,像什么平儿、鸳鸯、彩霞、绣橘、莺儿之类,代表主人出面的大丫鬟来了不知凡几,林黛玉更是亲自陪着徐氏守在了客厅里。 史湘云虽然不好意思露面,也让林黛玉捎来了早就准备好的送子观音护身符。 甚至连贾宝玉也在外面跟着裹乱。 焦顺跟众人胡乱打了招呼,也忙进到了东厢客厅,耳听的南屋里止不住的痛呼,他也下意识加入了林黛玉和徐氏的祈福队伍当中。 念了几句才想起不对,忙又扬声对屋里喊道:“岫烟,我已经回来了,你只管放心就是!” 借着,又拦下进进出出忙里忙外的司棋,吩咐道:“告诉稳婆,倘若有什么不顺,只管先保大的要紧!” 徐氏听了这话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嘟囔道:“这话可不敢让你义父听了去。” 林黛玉却是大受感动,这年头为了子嗣枉顾妻子性命都不在少数,何况邢岫烟还只是个妾室? 若换了贾宝玉,且不说他有没有这个决断,就算是能想到这一点,只怕也未必敢当着王夫人说出来。 其实焦顺刚开始发迹的时候,最不在乎也最瞧不上他的就是林妹妹,可如今观感却是一改再改,甚至于有些艳羡邢岫烟得遇如此良人。 邢岫烟明显也受到了这些话的鼓舞,不到半刻钟的功夫,产房里就传出了喜报,重金请来的稳婆抱出个小小的人儿,献宝似的道:“恭喜老爷、贺喜老爷,是位千金小姐呢。” 听说是女孩,徐氏明显松了口气,门外则是传来焦大骂街的动静——这老头当初在宁国府人憎狗嫌,绝不是没有缘由的。 焦顺小心翼翼的把女儿接过来,边盯着瞧边道:“娘,外面您先帮我张罗着,我进去瞧瞧岫烟。” 说着,径自抱着孩子进了产房。 徐氏则是忙着抓了喜糖、喜钱去外面抛洒。 眼见母子两个都忙去了,林黛玉正犹豫要不要继续在客厅里等着,还是先回潇湘馆里,等方便了再来探视邢岫烟,就听外面有人笑的爽利,她探头往外一瞧,果然是王熙凤到了。 林妹妹忙快步迎了出去,就听这凤辣子提议道:“倒也巧了,东府里珍大嫂子刚生了个儿子,这边儿邢妹妹就生了女儿,这可不是天作之合?要不我干脆做个中人,给他们定下娃娃亲得了。” 说着,她自己就先忍不住发笑。 众人不解她为何笑的如此欢乐,真就有那爱逢迎的随声附和,倒闹的王熙凤愈发前仰后合。 第394章 余韵 王熙凤一语双关的埋汰了焦顺两句,旋即便和迎出来的林黛玉、徐氏等人攀谈起来,等到雨露均沾旳寒暄过后,这才提议要进去探视一下邢岫烟。 若从邢夫人那边儿论,她算是邢岫烟的表嫂,打着婆婆的名义过来探视倒也并不为过,故此徐氏也未曾阻拦。 然而徐氏没拦着,林黛玉却出面拦下了王熙凤,笑道:“人家正在里面互诉衷肠呢,嫂子何苦去做恶客?” 王熙凤其实是担心自己投的银子出了差池,所以一听说焦顺没能跟着南下,就忍不住跑了来想要当面问个清楚。 但在林黛玉面前她自然不可能实话实说,当下半是戏谑半是敷衍的道:“等往后妹妹做了母亲就知道了,这生孩子是大伤元气的事儿,理当先静养才是,可不能由着他们小两口亲热个没完。” 打了这么个由头,她这才得以越过林妹妹,进到了东厢南屋内——这处原是守夜丫鬟们歇息的所在,如今临时充作了产房。 刚进门,王熙凤就瞧见焦顺半搂半抱,正拥着邢岫烟小心翼翼的喂水,那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的架势,一下子就激的她心头醋意大盛。 她一贯独占欲极强,虽然理智上清楚的知道,即便和焦顺发生了关系,这猴儿也绝不是自己能轻易掌控的,可还是看不得他与旁人更亲近。 “咳~” 王熙凤先轻咳了一声惊动了二人,然后一语双关似笑非笑的道:“妹妹刚过了鬼门关,可万万沾染不得男人,不如躺下好生养养神儿,先把顺哥儿暂借我使使可好?” 邢岫烟隐隐听出些不对来,却也半点没有表露,虚弱的一笑道:“嫂子说笑了,我如何做得了我们爷的主?” 焦顺瞟了眼王熙凤,自顾自小心扶着邢岫烟躺下,又把摇篮搬到了床头,柔声道:“你先守着孩子睡一会儿,若是她哭闹,就让司棋她们喊奶妈进来照管。” 说着,又仔细给她擦去鬓角的细汗,这才起身对王熙凤道:“二奶奶这时候找上门,想来是为了太尉府的生意吧?走,咱们去外面说。” 打着王家的旗号,一来是免得荣国府这边儿有人挑刺儿,二来也是便于在南边儿狐假虎威。 王熙凤被他点破了心事,也不好再冷嘲热讽无理取闹,乖乖跟着焦顺到了客厅里,正要开口追问,他到底为何为何没有南下,自己那笔银子投的银子可还稳妥。 不想却见焦顺脚步不停,又径自走进了北屋卧室。 王熙凤看看守在厅里,正和鸳鸯说话的平儿,略一迟疑,还是快步跟了进去。 刚进门她就觉腰间一紧,还不等惊呼,那樱桃就被焦顺堵了个严严实实。 王熙凤只是半推半就的挣扎了两下,就热情似火的逢迎起来。 但等到良久唇分之后,她却立刻沉下脸来兴师问罪:“你当我是什么人?再要敢这么不尊重,仔细我……唔!” 不等王熙凤把话说完,焦顺就又发动了第二次突袭。 而且这次他是手口并用,不片刻功夫就把个食髓知味的妇人,揉搓的如同面条一般喧腾绵软,那素来刚强凌厉的丹凤眼里也只余下一汪春水。 “你这死人~” 再次唇分,王熙凤吐气如兰的在焦顺肩头轻锤了一记,娇嗔道:“家里才添了丁口就这般作怪,若让邢妹妹知道了,还不知要怎么伤心呢。” 焦顺看出她口是心非,便愈发摆出急色的样子,咬着凤姐儿的耳朵道:“好人儿,自从锅炉房一别,我就没猫着和你独处私会,如今好容易才见着,莫说是让谁伤心,就天皇老子要恼,我也顾不得了!” 这番话又渣又油腻,偏王熙凤十分受用。 再搭着听焦顺提及锅炉房,又想起了当日的情景——那时她只怪焦顺粗鲁不体贴,如今却只记得死去活来的爽利。 于是越发将个熟透了的身子,在焦顺怀里挨挨蹭蹭,嘴里却冷哼道:“哼~这话你也只能哄哄那些小姑娘,却怎敢拿来诳我?” “天地良心!” 焦顺一挺腰杆,语带双关的道:“我有多‘实诚’,二奶奶难道还不知道?” “呸~” 王熙凤轻咬银牙啐了一口,却忍不住伸手往下攀探。 两人好一通耳鬓厮磨,直到外面传出司棋呼喊奶娘的声音,王熙凤这才终于想起了正事儿,忙一边用帕子揩拭小手,一边追问道:“你到底是惹上什么官司了,这当口被人追拿回来?” “是礼部有人要坑我,我是苦主。” 焦顺自然知道她关心的是什么,一面重新系上裤腰带,一面解释道:“你放心,该安排的我早就安排好了,过两日你安排人和贾芸一起南下,他是个精明的,就有什么处置不了,也会快马加鞭禀给京里。” “到底不如你亲自过去来的稳妥。” 王熙凤说着,又道:“罢了,反正是立了契的,到时候若赔了,我只管找你!” “二奶奶只管放心。” 焦顺嘿笑道:“我这把柄都被你攥在手里,难道还敢反悔不成?”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王熙凤笑骂一声,挣开焦顺的怀抱向外走去,临出门又千娇百媚的回身道:“下回等你休沐时,我和平儿就去园子里逛逛。” 定下这青天白日的邀约,也不等焦顺回应,她便推门走了出去。 ………… 返回头再说尤家姐妹。 直到焦顺突然接到上峰命令,急急忙忙返回城内之后,尤二姐听外面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的,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在人前泄露了奸情。 当下红头胀脸心如鹿撞,顾不得三姐儿还未彻底缓过劲儿来,更不敢等大夫前来诊治,只一叠声的催促车夫赶紧返程。 路上她提心吊胆想东想西,一忽儿担心史家因此刁难找衅,一忽儿又期盼着焦顺趁势将自己迎娶过门。 当然了,她自己也知道后者的可能性极其渺茫,但再怎么渺茫的可能性,也并不能阻止一个怀春少女对美好未来的畅想。 半路上尤三姐逐渐缓过劲来,以手掩面呜咽出声。 初时尤二姐还以为妹妹是在哭,后来才听出那是笑声,当即心下就是一个突兀,这节骨眼上若哭出来还好,这笑…… “妹妹。” 她忙伸手搭在尤三姐肩头,轻声宽慰道:“姓柳的不识好歹错过了你,那是他没福气,你又何苦……” “别说了!” 尤三姐一声低吼打断了她的话,紧接着大笑道:“哈哈哈,我真是太蠢了、太蠢了,那姓焦的早就看出来我是一厢情愿,偏我还要自欺欺人……哈哈哈,真是蠢到家了!” 笑着笑着,她又止不住的咳嗽起来,直咳的整个身子卷成了虾米。 尤二姐忙伸手在她背上轻轻拍打,又拿帕子去接她咳出来的口水、河水、鼻涕水。 等到发现那咳嗽出来的,竟还夹杂了一丝丝的血水,尤二姐愈发惶恐起来,自责道:“早知道我该等你看过大夫再回城的——你等着,我这就让人找家坐诊的医馆……” “不、不用了。” 尤二姐艰难的摇了摇头,发出的声音粗粝暗哑:“莪只是伤到了嗓子,没什么大碍。” 说着,又噗嗤一笑:“亏我还担心他囊中羞涩,把一应家私都典当成了盘缠,不想他倒留了五十两给我——哈哈,五十两,他是把我当成什么了?即便是京城里下三滥的娼妇,只怕也不止这个价码!” 其实未必有这个价码。 不过尤二姐自然不会在这上面较真儿,而是下意识的追问:“信里夹了银票?那我怎么没……” 说到一半,便想到应该是丢在水里了,惋惜之余也忙劝道:“不过是五十两银子,丢也就丢了,值什么?你姐夫刚给了五百两让我给你瞧大夫、养身子呢。” 说着,从怀里小心翼翼取出那张银票,半是宽慰半是显摆的冲着妹妹晃了晃。 尤三姐却是压根看都不看,只是五官愈发的扭曲凄厉,边咳边笑道:“妈妈总说我不如姐姐,我心里总不以为然,如今、咳咳咳……如今看来,我竟是连姐姐的零头都比不上……” 虽然事情不是这么个比法。 可尤二姐心里也确实认为自己的选择,比妹妹一味单相思要强出十倍不止。 她正有心炫耀两句,忽听尤三姐笑问:“不如,我也卖给他如何?咱们姐妹三人配他一个,怎么不得让他腾个正室的位置出来?” 尤二姐闻言一愣,又是惶恐又有些期盼,若能入主焦家她自然是一百个愿意。 可问题是自家这妹妹本就是个没轻没重的性子,如今又…… 倘若被她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自己却该如何是好?! 思前想后,她还是强笑着拒绝道:“妹妹说笑了,咱们家是什么出身,如何抵得过侯府千金?” “侯府千金又怎得?大姐姐不还是将军夫人?!” 尤三姐咬牙切齿,眼中满是癫狂躁郁:“咱们清清白白的女儿家,绝不能白白便宜了这些狗男人!” 她边说边磨后槽牙,直似是要把谁生吞活剥了一样。 尤二姐瞧的心惊肉跳,再没敢接妹妹的话茬,心道自己需得好生提醒大爷,让他千万别来招惹三姐儿。 ………… 午后。 周隆事件的消息终于正式传到了礼部,礼部尚书王琰召集了左右侍郎,先把大理寺通报的案情复述了一遍,又道:“因尚无实证,工部又准备提请三法司会审,所以大理寺暂时只是将周隆圈禁在家中,并未收押。” 其实左右侍郎也早就收到了风声,不过这时候两人还是摆出了头回听闻的样子。 右侍郎李彦首先开口道:“既是捕风捉影的事情,又何必一上来就兴师动众的?自陈乐成【陈尚书名礼,字乐成】主政以来,这工部行事真是越来越荒唐了!” 左侍郎张秋作为幕后主使,这时候却反倒帮工部分辨起来:“陈尚的难处,此案涉及两部官员,又与陛下鼎力支持的新政有关,自然由不得他轻忽怠慢。” 李侍郎闻言诧异的看了眼张秋,随即若有所思。 王琰也是两眼一眯,捋须道:“那依惜叶兄【张秋字】之见,我礼部也该附议严查此案?” 张秋实是故意卖了个破绽,他当时没有留下话柄,并不畏惧朝廷彻查。 而周隆的所作所为若放在别处,多半会为人所唾弃,可既是为了‘匡扶大义正本清源’,那就必然会获得士林的广泛支持。 倘若王琰、李彦二人有意攀扯他,也只会让他趁机搏一把名声,非但无损根基,反而有固本培元之效。 听王琰征询自己意见,他胸有成竹的道:“工部既已提请,咱们倒也无需再画蛇添足,等三法司来查时,咱们极力配合就是了,哪怕是下面的同僚受些折辱,公事上有些耽搁,乃至惹来众多非议,也必要弄清楚是非曲直。” 这一张嘴,就是个老阴阳人。 把他的话反过来听,那就是:是非曲折并不重要,若能趁机搞的天怒人怨物议沸腾,就算最终周隆被定了罪,礼部也绝不会是输家,甚至还能裹挟舆论反推一波。 王琰和李彦自然都听出了这话里的意思,彼此对视了一眼,王琰立刻拍拍板道:“那此事就友惜叶兄来操办吧,咱们礼部最要紧的是持礼守正,容不得攀诬,也绝不偏袒!” 这话的意思是:周隆还是要保一保的,最好还是能定性为攀诬,实在不行了再‘公正’。 张秋心领神会。 于是打从这日下午,李庆那些‘搏个富贵有错吗’,‘要是能把那些酸丁告倒了,往后我就是李顺、你特娘就是陈顺’的醉话,就迅速在礼部蔓延开来,又很快传播到了六部五寺科道言官翰林院、国子监…… 这期间衍生出版本无数,却又相当统一的演绎出了:泥腿子为图富贵荣华,不惜要把科举文官拉下马的狂悖。 虽然大多数版本,都没有断定周隆是清白的,但无数文官却都感同身受,对其充满了同情乃至于钦佩。 第395章 余韵续 【改错字,十五分钟后再看……】 王熙凤一语双关的埋汰了焦顺两句,旋即便和迎出来的林黛玉、徐氏等人攀谈起来,等到雨露均沾的寒暄过后,这才提议要进去探视一下邢岫烟。 若从邢夫人那边儿论,她算是邢岫烟的表嫂,打着婆婆的名义过来探视倒也并不为过, 故此徐氏也未曾阻拦。 然而徐氏没拦着,林黛玉却出面拦下了王熙凤,笑道:“人家正在里面互诉衷肠呢,嫂子何苦去做恶客?” 王熙凤其实是担心自己投的银子出了差池,所以一听说焦顺没能跟着南下,就忍不住跑了来想要当面问个清楚。 但在林黛玉面前她自然不可能实话实说,当下半是戏谑半是敷衍的道:“等往后妹妹做了母亲就知道了,这生孩子是大伤元气的事儿, 理当先静养才是, 可不能由着他们小两口亲热个没完。” 打了这么个由头,她这才得以越过林妹妹,进到了东厢南屋内——这处原是守夜丫鬟们歇息的所在,如今临时充作了产房。 刚进门,王熙凤就瞧见焦顺半搂半抱,正拥着邢岫烟小心翼翼的喂水,那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的架势,一下子就激的她心头醋意大盛。 她一贯独占欲极强,虽然理智上清楚的知道,即便和焦顺发生了关系,这猴儿也绝不是自己能轻易掌控的, 可还是看不得他与旁人更亲近。 “咳~” 王熙凤先轻咳了一声惊动了二人,然后一语双关似笑非笑的道:“妹妹刚过了鬼门关,可万万沾染不得男人,不如躺下好生养养神儿,先把顺哥儿暂借我使使可好?” 邢岫烟隐隐听出些不对来,却也半点没有表露, 虚弱的一笑道:“嫂子说笑了,我如何做得了我们爷的主?” 焦顺瞟了眼王熙凤,自顾自小心扶着邢岫烟躺下,又把摇篮搬到了床头,柔声道:“你先守着孩子睡一会儿,若是她哭闹,就让司棋她们喊奶妈进来照管。” 说着,又仔细给她擦去鬓角的细汗,这才起身对王熙凤道:“二奶奶这时候找上门,想来是为了太尉府的生意吧?走,咱们去外面说。” 打着王家的旗号,一来是免得荣国府这边儿有人挑刺儿,二来也是便于在南边儿狐假虎威。 王熙凤被他点破了心事,也不好再冷嘲热讽无理取闹,乖乖跟着焦顺到了客厅里,正要开口追问,他到底为何为何没有南下,自己那笔银子投的银子可还稳妥。 不想却见焦顺脚步不停,又径自走进了北屋卧室。 王熙凤看看守在厅里, 正和鸳鸯说话的平儿,略一迟疑, 还是快步跟了进去。 刚进门她就觉腰间一紧,还不等惊呼,那樱桃就被焦顺堵了个严严实实。 王熙凤只是半推半就的挣扎了两下,就热情似火的逢迎起来。 但等到良久唇分之后,她却立刻沉下脸来兴师问罪:“你当我是什么人?再要敢这么不尊重,仔细我……唔!” 不等王熙凤把话说完,焦顺就又发动了第二次突袭。 而且这次他是手口并用,不片刻功夫就把个食髓知味的妇人,揉搓的如同面条一般喧腾绵软,那素来刚强凌厉的丹凤眼里也只余下一汪春水。 “你这死人~” 再次唇分,王熙凤吐气如兰的在焦顺肩头轻锤了一记,娇嗔道:“家里才添了丁口就这般作怪,若让邢妹妹知道了,还不知要怎么伤心呢。” 焦顺看出她口是心非,便愈发摆出急色的样子,咬着凤姐儿的耳朵道:“好人儿,自从锅炉房一别,我就没猫着和你独处私会,如今好容易才见着,莫说是让谁伤心,就天皇老子要恼,我也顾不得了!” 这番话又渣又油腻,偏王熙凤十分受用。 再搭着听焦顺提及锅炉房,又想起了当日的情景——那时她只怪焦顺粗鲁不体贴,如今却只记得死去活来的爽利。 于是越发将个熟透了的身子,在焦顺怀里挨挨蹭蹭,嘴里却冷哼道:“哼~这话你也只能哄哄那些小姑娘,却怎敢拿来诳我?” “天地良心!” 焦顺一挺腰杆,语带双关的道:“我有多‘实诚’,二奶奶难道还不知道?” “呸~” 王熙凤啐了一口,轻咬银牙忍不住伸手往下攀探。 两人好一通耳鬓厮磨,直到外面传出司棋呼喊奶娘的声音,王熙凤这才终于想起了正事儿,忙一边用帕子揩拭发烫的嫩手,一边追问道:“你到底是惹上什么官司了,这当口被人追拿回来?” “是礼部有人要坑我,我是苦主。” 焦顺自然知道她关心的是什么,一面重新系上裤腰带,一面解释道:“你放心,该安排的我早就安排好了,过两日你安排人和贾芸一起南下,他是个精明的,就有什么处置不了,也会快马加鞭禀给京里。” “到底不如你亲自过去来的稳妥。” 王熙凤说着,又道:“罢了,反正是立了契的,到时候若赔了,我只管找你!” “二奶奶只管放心。” 焦顺嘿笑道:“我这把柄都被你攥在手里,难道还敢反悔不成?”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王熙凤笑骂一声,挣开焦顺的怀抱向外走去,临出门又千娇百媚的回身道:“下回等你休沐时,我和平儿就去园子里逛逛。” 定下这青天白日的邀约,也不等焦顺回应,她便推门走了出去。 ………… 返回头再说尤家姐妹。 直到焦顺突然接到上峰命令,急急忙忙返回城内之后,尤二姐听外面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的,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在人前泄露了奸情。 当下红头胀脸心如鹿撞,顾不得尤二姐还未彻底缓过劲儿来,更不敢等大夫前来诊治,只一叠声的催促车夫赶紧返程。 路上她提心吊胆想东想西,一忽儿担心史家因此刁难找衅,一忽儿又期盼着焦顺趁势将自己迎娶过门。 当然了,她自己也知道后者的可能性极其渺茫,但再怎么渺茫的可能性,也并不能阻止一个怀春少女对美好未来的畅想。 半路上尤叁姐逐渐缓过劲来,以手掩面呜咽出声。 初时尤二姐还以为妹妹是在哭,后来才听出那是笑声,当即心下就是一个突兀,这节骨眼上若哭出来还好,这笑…… “妹妹。” 她忙伸手搭在尤叁姐肩头,轻声宽慰道:“姓柳的不识好歹错过了你,那是他没福气,你又何苦……” “别说了!” 尤叁姐一声低吼打断了她的话,紧接着大笑道:“哈哈哈,我真是太蠢了、太蠢了,那姓焦的早就看出来我是一厢情愿,偏我还要自欺欺人……哈哈哈,真是蠢到家了!” 笑着笑着,她又止不住的咳嗽起来,直咳的整个身子卷成了虾米。 尤二姐忙伸手在她背上轻轻拍打,又拿帕子去接她咳出来的口水、河水、鼻涕水。 等到发现那咳嗽出来的,竟还夹杂了一丝丝的血水,尤二姐愈发惶恐起来,自责道:“早知道我该等你看过大夫再回城的——你等着,我这就让人找家坐诊的医馆……” “不、不用了。” 尤二姐艰难的摇了摇头,发出的声音粗粝暗哑:“我只是伤到了嗓子,没什么大碍。” 说着,又噗嗤一笑:“亏我还担心他囊中羞涩,把一应家私都典当成了盘缠,不想他倒留了五十两给我——哈哈,五十两,他是把我当成什么了?即便是京城里下叁滥的娼妇,只怕也不止这个价码!” 其实未必有这个价码。 不过尤二姐自然不会在这上面较真儿,而是下意识的追问:“信里夹了银票?那我怎么没……” 说到一半,便想到应该是丢在水里了,惋惜之余也忙劝道:“不过是五十两银子,丢也就丢了,值什么?你姐夫刚给了五百两让我给你瞧大夫、养身子呢。” 说着,从怀里小心翼翼取出那张银票,半是宽慰半是显摆的冲着妹妹晃了晃。 尤叁姐却是压根看都不看,只是五官愈发的扭曲凄厉,边咳边笑道:“妈妈总说我不如姐姐,我心里总不以为然,如今、咳咳咳……如今看来,我竟是连姐姐的零头都比不上……” 虽然事情不是这么个比法。 可尤二姐心里也确实认为自己的选择,比妹妹一味单相思要强出十倍不止。 她正有心炫耀两句,忽听尤叁姐笑问:“不如,我也卖给他如何?咱们姐妹叁人配他一个,怎么不得让他腾个正室的位置出来?” 尤二姐闻言一愣,又是惶恐又有些期盼,若能入主焦家她自然是一百个愿意。 可问题是自家这妹妹本就是个没轻没重的性子,如今又…… 倘若被她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自己却该如何是好?! 思前想后,她还是强笑着拒绝道:“妹妹说笑了,咱们家是什么出身,如何抵得过侯府千金?” “侯府千金又怎得?大姐姐不还是将军夫人?!” 尤叁姐咬牙切齿,眼中满是癫狂躁郁:“咱们清清白白的女儿家,绝不能白白便宜了这些狗男人!” 她边说边磨后槽牙,直似是要把谁生吞活剥了一样。 尤二姐瞧的心惊肉跳,再没敢接妹妹的话茬,心道自己需得好生提醒大爷,让他千万别去招惹叁姐儿。 ………… 午后。 周隆事件的消息终于正式传到了礼部,礼部尚书王琰召集了左右侍郎,先把大理寺通报的桉情复述了一遍,又道:“因尚无实证,工部又准备提请叁法司会审,所以大理寺暂时只是将周隆圈禁在家中,并未收押。” 其实左右侍郎也早就收到了风声,不过这时候两人还是摆出了头回听闻的样子。 右侍郎李彦首先开口道:“既是捕风捉影的事情,又何必一上来就兴师动众的?自陈乐成【陈尚书名礼,字乐成】主政以来,这工部行事真是越来越荒唐了!” 左侍郎张秋作为幕后主使,这时候却反倒帮工部分辨起来:“陈尚的难处,此桉涉及两部官员,又与陛下鼎力支持的新政有关,自然由不得他轻忽怠慢。” 李侍郎闻言诧异的看了眼张秋,随即若有所思。 王琰也是两眼一眯,捋须道:“那依惜叶兄【张秋字】之见,我礼部也该附议严查此桉?” 张秋实是故意卖了个破绽,他当时没有留下话柄,并不畏惧朝廷彻查。 而周隆的所作所为若放在别处,多半会为人所唾弃,可既是为了‘匡扶大义正本清源’,那就必然会获得士林的广泛支持。 倘若王琰、李彦二人有意攀扯他,也只会让他趁机搏一把名声,非但无损根基,反而有固本培元之效。 听王琰征询自己意见,他胸有成竹的道:“工部既已提请,咱们倒也无需再画蛇添足,等叁法司来查时,咱们极力配合就是了,哪怕是下面的同僚受些折辱,公事上有些耽搁,乃至惹来众多非议,也要弄清楚是非曲直。” 这一张嘴,就是个老阴阳人。 把他的话反过来听,那就是:是非曲折并不重要,若能趁机搞的天怒人怨物议沸腾,就算最终周隆被定了罪,礼部也绝不会是输家,反而可以趁机裹挟舆论反推一波。 王琰和李彦自然都听出了这话里的意思,彼此对视了一眼,王琰立刻拍拍板道:“那此事就友惜叶兄来操办吧,咱们礼部最要紧的是持礼守正,容不得攀诬,也绝不偏袒!” 这话的意思是:周隆还是要保一保的,最好还是能定性为攀诬,实在不行了再‘公正’。 张秋心领神会。 于是打从这日下午,李庆那些‘搏个富贵有错吗’,‘要是能把那些酸丁告倒了,往后我就是李顺、你特娘就是陈顺’的醉话,就迅速在礼部蔓延开来,又很快传播到了六部五寺科道言官翰林院、国子监…… 这期间衍生出版本无数,却又相当统一的演绎出了:泥腿子为图富贵荣华,不惜要把科举文官拉下马的狂悖。 虽然大多数版本,都没有断定周隆是清白的,但无数文官却都感同身受,对其充满了同情乃至于钦佩。 第396章 翌日 转过天到了七月初六。 这日傍晚焦顺散衙回家,一进东厢房就见母亲正抱着孩子在屋里来回踱步,嘴里还不住发出‘啊啊啊’的声音。 “怎么又抱起来了?” 焦顺凑过去拿指头在女儿手心里轻轻点动,顺带给母亲科普了一下后世看来的育儿小知识:“这小孩子不能老抱着哄,不然养成了习惯,以后再想放下可就难了,到时候白天晚上都离不得人。” “怕什么?” 徐氏白瞪了儿子一眼, 豪横道:“小孩子多亲近人是好事儿,咱家养这么些人难道是吃干饭的不成?让奶娘和丫鬟们轮替着来就是了,又碍不着你!” 得~ 这果然有了孙辈,儿子就开始直线贬值了。 看来那些后世的经验之谈,貌似也只适用于普通的工薪家庭,对有钱有势的人来全都不是事儿。 经过反复挑逗,女儿终于忍不住攥住了焦顺的手指, 那柔软稚嫩的触感, 彷佛一瞬间联通了血脉和灵魂,让焦顺心坎都酥了半边。 本想向母亲讨过女儿想抱着哄一会儿,结果却被母亲嫌弃姿势不对,怕伤到了孩子。 没奈何,只好去南屋找邢岫烟话。 邢岫烟今天的精气神明显恢复了不少,此时正盘腿坐在床上,摆弄早就备好的小衣裳小肚兜,以及虎头帽、五毒鞋之类的。 焦顺直接打横躺到了床上,伸手环住邢岫烟丰腴未退的腰肢,嘟囔道:“这屋里都闷成什么了,也亏你能受的住。” 古时候坐月子可比后世要严格多了,这屋里几乎是密不透风, 连扇子都不让随便用,也亏得已经过了阴历六月, 天气不似三伏天那般炎热, 否则只怕都能当成桑拿房用了。 邢岫烟把柔荑盖在焦顺的手背上,轻笑道:“心静自然凉。” 顿了顿, 又道:“何况咱们家已经算是好得了, 那小门小户里的妇人还要亲力亲为照管孩子, 白天晚上不得安生,想静都静不下来。” “emmm,反正你自己估量着,其实偶尔打打扇子也没什么。” 焦顺着,不安分的在床上翻了个身,又连声催促红玉去拿冰镇酸梅汤来错非是邢岫烟就在身边,这屋里他真是一刻也待不下。 这时邢岫烟略一犹豫,悄声问道:“爷这次留在京城可有关隘之处?” 焦顺早就把这次南下的目的告诉她了,如今又因为被官司‘牵连’而滞留京城,是福是祸自然是要问清楚的。 “这个么,眼下还不好。” 礼部似乎是想通过操控舆论,将这次事件包装成‘有识之士面对乱象痛心疾首,为图拨乱反正不惜舍身取义’的故事。 并试图营造出,匠官借助皇权凌迫士人的刻板印象,借以博得更广泛的同情和支持而为了做到这一点,那周隆最后多半会成为牺牲品。 若真被他们做成了,即便那周隆被绳之以法, 针对工乃至自己的指摘藏否也不会停止,反而会越演越烈。 但舆论向来都是一柄双刃剑, 若操作得当,也未必不能让礼部自食其果。 现在的关键点,其实是在皇帝身上。 隆源帝如果摆出强硬态度,要求彻查到底,那焦顺大可推波助澜,趁着礼部争取大义的风潮浑水摸鱼,加大力度鼓吹那周隆,争取把他捧上神坛,以便让礼部骑虎难下,不得不死保这厮。 到那时,就会彻底演变成皇帝和礼部、乃至和整个文人集团的正面对抗了,工和他焦某人则反倒成了次要问题。 皇帝若是抗住了自然最好。 如果皇帝最终没能抗住,那也就怪不得他焦某人断臂求生,抢在被集火之前主动放弃工,乃至勤工助的新政了。 先前之所以不能用这个法子,是因为在皇帝眼中,他焦某人基本就是和新政绑定的,倘若还不等人家集火就直接认怂,皇帝肯定会大失所望,甚至觉得自己不堪大用。 而似焦顺这样幸进之臣,一旦失去皇帝的信赖,乃至遭受皇帝的反感,下场肯定也好不到哪去。 但既然主公都已经抢先认怂了,他作为‘忠臣’跟着点投降又能有什么问题? 总之…… 只要能挑动皇帝和礼部斗上一场,对焦顺来基本上是百利无一害。 怕只怕皇帝直接就软了,压根不敢施压彻查,那一来压力可就直接落到他焦某人头上了。 不过考量到隆源帝的一向的性格,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 正想到这里,徐氏就抱着孩子走进来道:“光顾着孩子了,差点忘了正事儿薛家听你没走成,想找你再商量商量先前那事儿,问你什么时候有空去紫金街走一遭。” “休沐日我有安排了。” 焦顺皱眉道:“干脆您这会儿让人去问问,要是方便的话,等明儿散了衙我就过去走一遭。” “还是我亲自过去问问吧。” 徐氏着,将孩子交给奶娘看管,便风风火火的去了。 焦顺借机讨过来抱了一会儿,却也担心姿势不对伤了孩子的嵴椎,只能恋恋不舍的还给了奶娘。 旋即他突然想起个事儿来,便对邢岫烟道:“你猜我上回路过紫金街遇见谁了?” 不等邢岫烟发问,就把妙玉的近况一五一十的了,又解释道:“先前之所以没告诉你,也是怕你胡思乱想动了胎气。” “唉~” 听了妙玉的境况,邢岫烟微微叹了口气,无奈道:“她是出家人,可自幼锦衣玉食的何曾吃过什么苦?” 借着,却就没下文了。 焦顺奇道:“难道你不准备帮她?” “至少不是现在。” 邢岫烟摇头:“凭她那性子,若不多吃些苦头,又怎肯接受我的好意?” 焦顺点头:“也确实该让她吃些苦头。” ………… 紫禁城,乾清宫。 “荒唐至极!” 隆源帝将工部的奏折重重掼在地上,怒道:“就算是要等三法司会审,也该先将人犯缉拿归桉再,不然嫌犯一旦死走逃亡,又该如何是好?” 顿了顿,又指斥道:“工部也着实可恼,既然民间有扩充工的呼声,却怎么一直无人具本奏报?” 他洪亮的声音在大殿里反复回荡着,一改往昔的孱弱颓唐,显得中气十足铿锵有力。 掌宫太监戴权麻利的捡起那奏折,小心翼翼的摆在桌上,捧着拂尘斜肩谄媚的道:“他们只当不报上来就能欺瞒住,那知道万岁爷慧眼如炬一下子就识破了。” “哼~” 隆源帝满脸不屑的品评道:“世宗朝勋贵势大难治,孝宗皇帝便一味偏赖士人,却不知到过犹不及道理,如今尾大难掉,自然有恃无恐。” 夏朝的皇位传到如今是第五代,孝宗皇帝其实就是他的亲爷爷,中间还隔了仍旧在世的太上皇。 其实真要论起来,文官势力尾大不掉其实是从太上皇主政时开始的太上皇本就不是什么英明之主,偏偏登基不久就开始闹眼疾,搞得处理政务都成了问题,不得不全方位的倚重内阁。 不过隆源帝虽然桀骜不驯,倒也还不敢明着批评自家老子,于是只能把黑锅往爷爷头上栽。 这些话,戴权那敢接茬? 当下忙岔开话题道:“万岁爷,时辰也不早了,您看是不是先用了汤药……” 隆源帝拿起怀表扫了眼,微微点头。 于是很快一碗乌漆嘛黑又透着些腥臊的十全大补汤,就被戴权小心翼翼的端上了桌。 那味道虽然让人反胃,但隆源帝却早已经习惯了,直接大口大口的灌进嘴里,很快就一扫而空。 借着他又重新拿起那本奏折从头过目,边看边时不时的冷哼出声。 半晌,他再次将奏折往桌上一扔,起身道:“走,先陪朕行药去。” 这十全大补汤里用了不少发物,服用之后需得奔走行药,否则就会觉得周身躁郁刺痒。 以前隆源帝都是在乾清宫里转着圈撒欢,如今则是换成了骑着自行车在紫禁城中游逛,兴致所至,还会闯进嫔妃、宫女、乃至宦官们的住所,以他们慌张的应对为乐。 这隆源帝骑车出了乾清宫,顺着交泰殿一路直往北去,却不想甬道尽头拐角处,早有人在等候多时。 两个小宫女扒着墙角窥见皇帝一马当先,后面跟着大批的宦官宫女,立刻回头欢呼道:“娘娘、娘娘,万岁爷朝这边儿来了!” “当真?!” 隐身在墙后的容妃闻言喜不自禁,皇帝的路线并不固定,即便有一两处必经之地,也容不得嫔妃们擅自‘设卡’,故此为了这场邂逅,她在此地足足等了五六日,才终于盼来了这个机会。 容妃紧张的整理了一下妆容,挺起傲人的胸脯正准备和皇帝来一场转角邂逅,冷不防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车铃声。 她不由得一愣,心道皇帝莫非是从后面绕过来了? 于是连忙调头,却惊愕的发现皇后娘娘也骑了辆宝蓝色的自行车,正不紧不慢的往这边儿来。 只见她上身罩着条澹粉色的长裙,两侧自大腿处开衩,露出月白缎儿的修身马裤,那一双长腿不紧不慢的轮替发力,后面裙角衣袂飘飘、头上的步摇也随之翩翩起舞,显得青春律动活泼可人。 这、这真是那个整日里唯唯诺诺、一板一眼的皇后娘娘? 容妃难以置信的瞪圆了美目,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连皇后路过时颔首示意,也忘了要给出回应。 直到追随皇后的大队人马赶到,她这才勐然醒过神来,连忙扯住其中一个宫女追问:“皇后娘娘哪来的自行车?” “自然是贤德妃进献的。” 那宫女得意洋洋的道:“前两日德妃娘娘家里又送了一辆来,她自己胆怯不敢骑,便借花献佛给了娘娘。” 果然是她! 哼~ 什么胆怯不敢骑,这宫里谁不知道贾元春曾助陛下驯服烈马?这死物件难道还能比烈马更难驯服? 被搅了好不容易才盼来的机会,容妃一时恨的咬牙切齿,却也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吞若是贾元春当面,她还敢去争一争,可如今既是皇后亲至,她又如何还敢造次? 且不提容妃如何郁郁而归。 却隆源帝正一马当先,冷不丁就见皇后从拐角处闪出,胯下竟也是一辆自行车。 他下意识的一捏闸,隔着十几步远停了下来。 皇后也顺势刹停,仗着女式自行车相对小巧,将一条腿当成支架踩在地上,愈发显得笔直修长亭亭玉立。 “皇后这是……哈!” 隆源帝先是错愕继而惊喜,最后用力拨了拨铃铛,笑道:“我正愁没个伴儿呢,咱们赛一程如何?” “臣妾怎比得万岁爷龙马精神……” “无妨,我让你就是!哈哈哈!” 隆源帝哈哈大笑,用力一蹬车子就蹿了出去。 皇后忙调转车头竭力跟随,饶是皇帝不曾认真加速,一盏茶的功夫仍是累的筋疲力竭香汗淋漓。 隆源帝见状,虽不十分尽兴,可还是难得的体贴了一回,领着皇后拐进一处小花园里,刹住车笑道:“皇后以后多陪朕练练,就不会这般吃力了,身子骨也能好上不少。” 话间,他就觉得周身刺挠,于是不安的扭着身子,用手胡乱挠了几下,心知是行药到了关键处,于是便又骑着在花园里绕起圈来。 皇后依旧是单腿撑地,看到这一幕忍不住道:“听陛下还在那用那偏方?” “自然!” 隆源帝边骑车边得意道:“刚服药时虽有些不适,不过一旦药效行开了,便觉通体舒泰精神绝伦,最近就连体魄也强健了不少。” 话间,就瞧见皇后高高翘起长腿,想要从车子上下来,却不经意的挑起开衩的裙摆,露出后面紧绷的浑圆…… 隆源帝本就有些粗重的呼吸骤然加大,一下子恍似要喷出火来,腔子里的热血也分作上下两股,一股直冲脑门,一股则汇集于脐下三寸。 “朕、朕……” 他勐地刹停了车子,脸上露出狂喜之色,紧接着大喝道:“出去,都给我出去!” 眼见众人一时没能领会自己的意思,干脆直接把车子推倒在地,跺脚咆哮道:“再不滚出这园子,一律死罪论处!” 太监宫女们这才炸了窝似的往外跑。 皇后见状正犹豫是该离开,还是探问一下皇帝的情况,却见隆源帝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两眼赤红的催促道:“快快快,就方才那个动作,你抬腿下车时的动作!” “陛下……” “快摆出来!” “这,臣妾……” “快点!” 隆源帝一时等不及,干脆亲自上手指导。 皇后这时候也隐约觉察出了什么,红着脸道:“陛下使不得、使不得啊,若是被太后、太上皇……” “朕管不了那么多了!” 隆源帝只觉脑袋里开了锅似的嗡嗡乱响,再不发泄出来只怕脑浆都要混着鼻血喷出来了,于是激动的大吼道:“你知道朕为了能重振雄风吃了多少苦?!” “可臣妾是怕……” “闭嘴,今儿谁都不准不行!” “臣妾是怕这车架子支撑不住!” “那好办,咱们把车子放在墙根底下就是,快快快,你先坐上去再把腿抬起来……” 一番不可描述。 将近半盏茶之后【约四分钟】,隆源帝通体舒泰衣冠楚楚的出了花园,喊过戴权,意气风发的吩咐道:“传朕口谕,周隆一桉交由三法司会审,另命工部司务厅主事焦顺列席旁听!” 着,他狠狠挥了挥胳膊,咬牙道:“让他们务必查出幕后主使之人,这次就算是阁老们集体请辞,朕也要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第397章 夕上 转过天到了七月初七。 焦顺天不亮起来简单做了些运动,然后就去了东厢北屋邢岫烟处,边随话搭话的闲聊,边趁邢岫烟不注意,把一件东西塞到了她褥子底下。 可他只顾防着邢岫烟,却没留神被司棋瞧在眼里,等他刚走,司棋便直接上前翻找起来,嘴里道:“大爷刚塞了件东西在这儿,我找找……咦?怎么是个木雕?” “什么木雕?” 邢岫烟讨过来一瞧,却见是两个雕的歪歪斜斜的鸟儿,正紧挨着站在一条折了尖儿的树枝上,瞧那拙劣的刀工就知道必是新手所为。 “大爷把这东西放在床上做什么?” 司棋正觉莫名其妙,却见邢岫烟嘴角上翘,忍俊不禁的笑出声来,又珍而重之的把那木雕捧在心口,力道之大让小衣都湿了两团,一时奶香四溢。 司棋满心的疑惑不解,心道这小儿涂鸦似的东西,即便是自家老爷亲手所做,也不至于让邢姨娘高兴成这样吧? 莫非是有什么典故? 司棋正想要追问究竟,忽听焦顺在客厅里招呼丫鬟们聚齐,她便也只好告罪一声,先挑帘子到了外间。 只见焦顺端坐在正北,将五支造型各异的金簪在茶几上扇面排开,居高临下的道:“今儿是乞巧节,爷给你们发发利市,往后年年都有、见者有份。” 司棋闻言这才恍然叹道:“原来已经到七夕了,这几日忙里忙外的,我竟给忘了。” “知道你近来劳苦功高,这是赏你的。” 焦顺拿起一支亲自给她插到了头上,这支金簪的造型有些过于华丽,若换了旁人只怕未必压得住,但插在人高马大的司棋头上却显得相得益彰。 紧接着他又拿起两只金簪分别递给了香菱和红玉,却并没有亲手帮她们戴上。 等轮到玉钏时,却一下子递过去了两支。 “这……” 玉钏表面困惑,心下却乐开了花,却听焦顺吩咐道:“你给晴雯送一件去,就说是大家都有的常例。” 玉钏登时泄了气,小嘴儿不自禁的撅起老高,正要不情不愿的应下,又听焦顺补了句:“你先挑,挑剩下的再给她。” “哎!” 玉钏的情绪瞬间好转,美滋滋的想着别人都没得选,偏自己有这特权,足见爷骨子里还是偏爱自己的。 司棋、红玉也暗自满意,觉得内外有别,晴雯本就该低上一等才是。 唯独香菱全不在意这些,反而叽叽喳喳的,给众人科普起了七夕的典故传说。 司棋心下一动,忙把香菱拉到角落里将那木雕的事儿说了,又问:“你肚子里典故多,快说说,这两只丑怪丑怪的鸟儿,怎么就让姨娘欢喜成那样?” 香菱闻言却顾不得解释,西子捧心似的动情道:“不想大爷也是个懂诗的,这等诗情画意的东西,我若也能得上一件,便是立刻就死也值了!” “你这呆子!” 司棋抬手在她眉心的胭脂记上戳了一指头,没好气道:“就知道掉书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倒是先说明白了啊!” 香菱捂着额头,受气包似的再不敢文青,忙解释道:“这是套用了《长恨歌》里的典故,诗云:‘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意思是七月七日长生殿中,夜半无人,我们共起山盟海誓,在天愿为比翼双飞鸟,在地愿为并生连理枝。” 说到这里,她又忍不住蹙眉:“只可惜唐明皇终究还是辜负了杨妃,所以这首诗才叫做《长恨歌》……” “呸呸呸!” 司棋连啐了几下,白瞪香菱道:“前面多好的兆头,你非说后面的做什么?就你这榆木脑袋,只怕这辈子都别指望大爷上心了。” 顿了顿,又叹道:“除了邢姨娘,怕也只有湘云姑娘有此殊荣了吧。” 被司棋戳破了梦想,香菱撅起小嘴闷闷不乐,又时不时偷眼去瞧焦顺。 焦顺自然也发现了她的小动作,可暂时也无暇理会,径自转到堂屋客厅里,边陪着父母义父用饭,边询问晚上徐氏是否一起去薛家。 “我就不去了。” 徐氏摇头道:“之所以约你去紫金街,是怕打搅了二太太的清净,我平时往来又用不着避讳什么,跟着你专程跑这一趟图什么?” 先前她整日往紫金街工地跑,如今得了孙女,却把盖房子的事儿抛到了一边儿。 不过紫金街那边儿本也用不着徐氏督促,这工部司务厅主事的房子,谁敢偷奸耍滑糊弄了事? 要不是焦顺再三拒绝,那包工头甚至都想倒贴钱来着。 “那我晚上自己过去走一遭。” 焦顺说着,把半碗饭一股脑灌进肚子里,又往嘴里塞了块五筋茄夹——用五种牲畜的蹄筋炮制成馅料,软而不散、香而不腻——然后便拎着个小包袱匆匆出了家门。 ………… 大观园,蘅芜院。 作为宝姐姐选中的住处,这里原本是十分幽静的所在,不过自从史湘云搬过来同住之后,便用四射的活力打破了这份静谧。 而这天早上,蘅芜院里更是格外吵闹。 原因是有三个守园子的仆妇,拎着个细绸包袱吵吵嚷嚷的找上门来,说是受人之托要给史大姑娘送礼。 史湘云听闻之后,头一个就想到了焦顺身上,忙让翠缕把人领了进来。 那三个仆妇进门后,伱推我挤的上前见了礼,其中一个告了声罪,把手里的包袱小心翼翼的摊开在罗汉床上。 史湘云和翠缕这才发现那其实并不是包袱,而是一件极其华美的百叠千叶广袖裙,而里面包裹的,则是一堆五颜六色的的鲜嫩花瓣。 “这是?” 史湘云微微一愣,下意识问道。 “我们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那仆妇讪笑道:“起初焦大爷把这裙子交给我们,我们还以为是要送给姑娘穿的,不想他却交代说让摘些鲜花,用这衣服裹了送给姑娘——您瞧,这么好的衣服愣是被露水弄湿了。” 翠缕听的满头雾水,史湘云却掩着樱桃将美目笑成了月牙。 恰在这时,宝钗也闻讯赶了过来,一进门看到床上摊开的衣服和花瓣,又瞧史湘云竭力忍耐,却依旧忍俊不禁的样子,当下也用团扇遮住双唇,轻笑道:“李太白的清平调么?焦大哥倒真是有心了。” 翠缕正糊涂着呢,一听这话忙问:“什么清平调?姑娘快给我们解说解说。” 薛宝钗轻摇小扇款款念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扶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池月下逢。” 说着咯咯一笑,又继续解释道:“这是夸你们姑娘生的美艳动……” “姐姐!” 史湘云急忙打断了她的话,顿足羞恼道:“这不过是焦大哥的玩笑罢了,偏姐姐也跟着取笑我!” “我不过就事说事罢了,那里就取笑你了?” 谷皀 宝钗口中依旧打趣,心下却突然想到,在这七夕当晚与焦顺见面的竟是自家母亲,一时不由莞尔失笑。 又顺势交代道:“我用完早饭之后,要跟母亲回紫金街处理些家事,你若觉得无聊,不妨……” “姑娘、姑娘!” 正说着,冷不防莺儿匆匆寻了来,连声道:“方才大奶奶差人传信,说是宫里娘娘又赐下了礼物,还让宝二爷和姑娘们以七夕为题各自赋诗一首,等晚些时候再派人来取!” “这……” 薛宝钗登时就犯起难来,作诗对她而言倒不算什么,但宫里的旨意不好慢待,说是晚些时候再派人来取,那就该在荣国府里恭候才是,可如此一来却还怎么陪母亲去紫金街老宅? 思前想后,也只能把该交代的都尽量交代清楚,让薛姨妈做个尽职尽责的传声筒了。 ………… 却说焦顺把衣服托付给守门的仆妇之后,这才乘车往衙门里赶——因徐氏最近不出门,来旺便又单独改乘驴车了。 而自荣国府后门出来,他在车上就烦恼不已。 按照原定计划,他这时候应该已经在赶赴两广的路上了,所以自然也就没有提前准备七夕的礼物,给邢岫烟和史湘云的都是昨儿临时抱佛脚弄出来的,颇费了他不少的脑细胞。 至于尤氏、李纨等几个重要情人,却实在是无力顾及——送和丫鬟一样的金银首饰,就显得太没诚意了,尤其还有邢岫烟和史湘云做对比。 为免后院起火,今儿怕是还要赶制几件出来才好。 他一路上绞尽脑汁,好容易才想到了个应景的主意,到了衙门之后正准备付诸实践呢,却不想突然得了通知,说是让他去刑部旁听三司会审。 再一打听,竟是皇帝亲自下的旨意。 这自然不敢耽搁怠慢,没奈何焦顺也只好放下儿女情长,急匆匆转奔大理寺而去。 一路无话。 等到了大理寺,刑部、督察院、大理寺的属吏官员早都已经忙活半天了,除了周隆已经被收押之外,与案件有关的人员还被‘请’来足有二三十位。 其中一多半都是见证、或者有可能见证了周隆与朱涛之间往来的路人,另有七八位是比照朱涛的描述,按图索骥抓来的信使——这周隆也不知是有恃无恐,还是真就脑子不够使,竟然给朱涛留下了书面证据。 此案不说是铁证如山,起码也是板上钉钉了。 这倒正方便焦顺火中取栗! 若能在证据极其不利的情况下,借助大理寺扇动的舆论把周隆捧上神坛,逼得三法司不得不下大力气保他,届时必然会与皇帝产生不可调和的冲突。 到那时他焦某人就真的可以冷眼旁观了。 这且不提。 却说焦顺站在大堂里沉吟半晌,眼瞧着公案上的卷宗肉眼可见的增加,却始终也没个人理睬他。 对此,他非但不恼,反而十分的欣慰。 就是要有这样同仇敌忾的抵触情绪,才能逼得三法司不得不袒护周隆! 于是他干脆找了张椅子,寻了个不碍事的角落,让栓柱去车上取了工具包来,自得其乐的刻起了木雕。 虽说这同质化的东西搞多了,就显得没诚意了。 可谁让自己没机会搞别的呢? 只能在大体上相同的基础上,尽力在细节上求新求变了。 可这一来,难度无疑增大了不少。 焦顺拿着磕刀划拉了好半天,也依旧没有合适的主意。 emmm…… 干特娘的夏太祖! 要不是他把近代的诗词都给抄完了,自己就可以当场‘创作’两首情诗应急了。 就在焦顺表面怡然自得,实际上怨天尤人的同时,有个小吏混在人群当中观察了他许久,又悄默声的退出了左寺正堂,寻至一处偏厅。 进门后,他立刻深施一礼:“卑职见过诸位大人。” 却只见厅内三人鼎足而坐,正是这会审的三位主审官:大理寺左少卿柳芳、刑部左侍郎许良、左副都御史闫俊辰。 因这小吏是大理寺的人,故此柳芳首先开口问道:“那焦顺可曾吵闹?” “这却不曾。” 那小吏忙道:“他先是在大堂正中站了一会儿,见没人理睬,就自己搬了把椅子去角落里刻起了木雕。” “刻木雕?” 柳少卿眉头紧蹙:“他刻的是什么?” “卑职没看太清楚。” 那小吏冥思苦想了一会儿,给出了个模棱两可的说辞:“不过大体上瞧着,好像是给妇人用的东西。” “妇人用的东西?” 柳芳眉头皱的更紧了,显然没法理解焦顺的举动。 “今儿是七夕。” 这时一旁的许侍郎笑道:“别忘了他如今也才二十岁,正是少年慕艾的时候。” “正因如此,才更不能小瞧了他!” 左副都御史闫俊辰板着脸,认真道:“年少得志,有几个能宠辱不惊?偏他竟还有心去管这些儿女私情——我早听说此人不学有术,如今看来果然有些城府。” 柳少卿微微颔首,随即苦恼道:“既然来者不善,那咱们要不要先见一见他,也好摸一摸底?” 虽然名义上是来审问周隆的,三人却不约而同的将焦顺当成的大敌,而能选出他们做主审官的三法司,态度自然也是不问自明。 所谓的公平正义,在阶级利益面前一文不值。 闫俊辰摇头道:“不要自乱阵脚,他也只是旁听而已,公堂之上由不得他造次!” “唉~” 许侍郎却是无奈的叹了口气:“说是这么说,可咱们又如何做得了主?” 这三司会审的精髓,其实就在于三法司互相制衡的同时,却都没有最终的决定权,只有判决量刑的建议权——如果皇帝不满意三法司的审讯结果,按规矩就可以一直驳回重审,甚至责令更换主审官。 而现在问题就在于,除非三人都不想要名声了,准备在士林里社会性死亡,否则绝不可能给出皇帝认可的答卷。 第398章 夕中 临近午时,清堂茅舍。 宝钗在屋里等了好一会儿,薛姨妈才从外面回来,边那怕帕子揩拭额头鬓角的细汗,边无奈道:“宝玉这孩子也真是的,自从那假尼姑被赶出去之后,他就郁郁寡欢, 来清堂茅舍的次数也明显少了。” “今儿因得了宫里的旨意,你姨妈原本有意让他跟姐妹们玩玩闹闹,好排解排解心绪,谁知道他非但不肯答应,还让人送了这东西来,惹得你姨妈老大不高兴。” 说着,将一团皱巴巴的纸条, 递给了宝钗。 宝钗展开一看, 却是辛弃疾的半阙《丑奴儿》:而今识尽愁滋味, 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这是表示自己尝遍了人间愁苦,所以没心情给宫里赋诗取乐的意思? 宝钗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品评,只好笑着宽慰母亲道:“毕竟是他亲姐姐,就真把这呈上去,难道还能怪罪不成。” “说是这么说。” 薛姨妈无奈道:“但他如今也大了,何况明年就要……唉,有你哥哥就够我愁的了,不说这些、不说这些。” 说着,她自顾自宽解了长裙, 露出一身白瓷也似细皮嫩肉, 盘腿坐到了罗汉床上,又让丫鬟把冰盆摆到近前, 这才通体舒泰的慵懒道:“还有个事儿,先前因顺哥儿要出京公干, 那造车的买卖托给了咱们家和周瑞去办, 如今顺哥儿既然没走成, 依着你姨妈的意思, 这事儿还得是他牵头才稳妥——等晚上的时候你记得提醒我,咱们把这事儿一并说了,也省得你姨妈再操心。” 其实是她体谅姐姐要与焦顺撇清关系,所以主动拦下了这差事。 “这怕是不成。” 宝钗苦笑道:“妈妈难道忘了,我也是要写一首诗交到宫里的,娘娘又没定下交稿的准时辰,自然就只能在府里候着。” “这……” 薛姨妈微微蹙眉,眼角也因此泛起几条细小的褶皱,却并未令其失色,反而愈发显得温婉怡人眉目可亲。 她踌躇了片刻,便又展颜道:“罢了,上回该问的都已经问过了,这回我自己见他也是一样的。” 宝钗却放心不下,再三强调要紧关键处,最后听的薛姨妈烦了,抱怨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就这么几句话难道还能说错了不成?” 说话间却不自觉的嘟起小嘴儿, 透出一派与年岁不符的天真烂漫。 紧跟着她又岔开话题道:“我听人说,顺哥儿一早又送了件稀罕物给云丫头?” “妈妈也知道了?” 薛宝钗笑道:“倒也算不得稀罕物,只能说是心意难得。” 说着,将事情简短描述了一番。 薛姨妈听了,竟就有些神往起来,幽幽道:“要不是娘娘定下的题目,我险些忘了今儿是七夕,当初伱父亲还在世时,每到七夕也是变着法儿的送我礼物,我记得头一件是他亲手雕的……” 说到这里,她默然了好一会儿,直到宝钗上前轻轻保住她半边臂膀,这才又回过神来,自失的一笑道:“你瞧我,果真是老了,总爱说这些过去的琐碎事儿。” “妈妈才没有老。” 宝钗趁机扑入母亲怀里起腻,母女两个笑闹了一阵子,这才冲淡了刚才莫名的感伤气氛。 恰在这时王夫人差人来请。 于是薛姨妈忙又重新披挂起来,匆匆转到了堂屋里间。 一进门,见王夫人披着条半透的白纱,正跪坐在佛龛前合十诵经,她便没有急着上前打搅,自顾自在圆桌旁落座静候。 约莫半炷香的功夫,王夫人这才从佛龛前起身,向着薛姨妈这边儿走了过来。 因见她身上坦荡,薛姨妈不自觉的避开了视线。 按说她身为始作俑者原本不该如此,可无奈王夫人经过上回的刺激,便愈发的自暴自弃变本加厉起来,倒让她这个‘先驱者’体验到了宝钗平素的感受。 王夫人却是身心坦然、全无挂碍,落座之后便开门见山的道:“方才大嫂差人传信,说是替文龙相中了一户人家,对方也是皇商出身,勉强算是门当户对。” “当真?!” 薛姨妈大喜,再不顾不得避讳什么,忙满是希冀的盯着王夫人追问:“却不知是哪一家?” “是专供陈设盆景的夏家,人家都称她们是桂花夏家,她家做主的也是位寡居妇人,膝下又只这一女,自幼爱若珍宝一般,据说还专门请了几位先生在家教导,因此诗词歌赋无所不通。” 说到这里,王夫人摇头失笑道:“这听着竟又是一个宝丫头,当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薛姨妈听了愈发的欢欣鼓舞,双章合十连念了两声佛号道:“那感情好、那感情好!若有个宝钗那样的镇着文龙,我往后也就能松心了。” 她大致又问了一下夏家的近况,便喜滋滋的起身准备辞别姐姐,把这件天大的好消息告知宝钗。 王夫人却又叫住了她,迟疑的问道:“你今儿晚上是不是要去见焦顺?” 薛姨妈虽然刻意避开了王夫人,却并没有刻意瞒着她,故此她知道这事儿也并不奇怪。 而听姐姐问起焦顺来,薛姨妈还以为她是想说造车厂的事儿,于是忙道:“那造车的事儿,我到时候自会跟他说清楚——不过我听说他牵扯到了什么官司,只怕一时半刻未必能顾得上。” “这事儿倒不急。” 王夫人正色道:“我是想提醒你一句,今儿毕竟是七夕,最好叫上文龙在旁作陪——咱们妇人终归还是要顾及名声的,不然一旦传出些风言风语,你便是再冰清玉洁,也架不住那些贼心烂肠的胡思乱想!” 说到后半段,她就有些咬牙切齿,显然是在映射贾政——只是她如今装扮,再说什么冰清玉洁总觉得有些不对味儿。 薛姨妈原本并没觉着有什么不妥,听王夫人这一说倒有些不自在了,下意识紧了紧领子,讪笑道:“我都这把年纪了,向来也只当他是后辈子侄,怎么会……” “论年纪,你难道还比得了我?” 王夫人苦口婆心的劝道:“若不是这样的日子,我也不会多说半句,可偏偏就赶上了——哎,你也是没心没肺惯了,怎么就选在了今天晚上见他?” “这、我……其实……” 薛姨妈愈发的动摇了,这日子其实是焦顺选的,不过顺哥儿应该没那种意思才对,只不过凑巧了而已。 “你也不用跟我解释,我知道你肯定不是故意的。” 王夫人抬手止住她的话头,再次提醒道:“你记得晚上让文龙作陪就好。” 薛姨妈只好点头应了,然后心事重重的辞别了姐姐。 等回到下处,她因不想让女儿跟着烦恼,便强压下这事儿主动提起了薛蟠的喜讯。 本想着让宝钗也跟着高兴高兴,谁成想宝钗听完之后却蹙眉道:“怎么偏在这个节骨眼上?” 薛姨妈不解道:“怎么了?这难道不是好事儿吗?” “是好事儿没错。”谷棞 在宝钗看来,对如今的薛家而言,最重要的是臂助强援,金银反而只是身外之物,纵有百万不足为贵——而夏家能带给薛家的,恰恰就只有那些黄白之物。 不过这些细节,也没必要向母亲剖析,她只道:“这回哥哥若是能博个彩头,未必没有更合适的等着;若不成,再与夏家谈婚论嫁不迟。” 然而薛姨妈却担心错过了这个村儿,以后就没这个店儿了,于是犹豫道:“我听你姨妈说,那夏姑娘的品貌学识也是出了名的——我也不求别的,但凡能有你六七分才干,也就不怕你嫁出去之后,没人能管束得了你哥哥了。” 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比起什么臂助强援,若能管束住薛蟠,甚至督促他求上进,才是真正的治本之道。 不过宝钗略一犹豫,还是选择了坚持己见:“再等等看吧,也或许就有两全其美的人选呢。” 见女儿坚持如此,薛姨妈也只好暂且作罢。 母女两个一齐用了午饭,等宝钗去前院和众姐妹们聚齐之后,薛姨妈这才急忙命人去寻薛蟠,谁知外院找不见,几处常去的所在也不见他的踪影。 再一打听,原来是跟着卫若兰等人去城外打猎了。 这漫山遍野的如何寻找? 薛姨妈也只能惴惴不安的,独自赶奔紫金街老宅。 ………… 与此同时。 大理寺左寺偏厅内。 三位主审官刚刚用完便饭,脸上却不见进食后的满足,反而满满的都是阴郁。 虽然早就知道搜罗来的证据,多半会不利于周隆,可却也没想到他会留下这么多的人证物证! 这或许是因为,周隆压根就不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地方吧。 三人相顾无语了半晌,大理寺左少卿柳芳就忍不住找来了监视的小吏,询问道:“那焦顺如何了?是主动讨要饭菜,还是出去自便了?” “都没有。” 那小吏如实禀报道:“他让人就近买了十几个烧饼和两碗羊杂汤,在公堂外的台阶上用的饭。” 一旁的左副都御史闫俊辰冷笑:“他倒是谨慎的很,一点把柄都不肯留。” 刑部左侍郎许良则是无奈道:“更重要的是能屈能伸——似这等人,再耍什么小手段也只是白费心机。” 借午饭的事情给焦顺使绊子,是柳芳主动提出来的,不拘是焦顺在公堂里用饭,还是擅自离开,都能趁机给他来个下马威。 如今谋划没能奏效,又听许良满口的不赞成,柳芳本就阴郁的五官愈发深沉,抬手正要挥退那小吏,却听许良道:“还是先见一见吧,总不能一直就这么晾着他,拖久了反倒落人话柄。” 见闫俊辰也是微微颔首,柳芳便也只好吩咐道:“去把他领过来吧。” 那小吏领命去了,不多时就把焦顺带到了偏厅。 等焦顺上前见礼之后,柳芳明知故问的道:“你可用过午饭了?” 焦顺不卑不亢的抬头一笑:“劳少卿大人挂念,下官早听说大理寺的杂碎堪称一绝,今儿试了试,果然名不虚传。” 说到这里,他又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更正道:“呃,卑职说的是大理寺门外卖的羊杂碎。” “哼~” 柳芳如何听不出他是一语双关,当下冷哼道:“徒逞口舌!你以为……” “咳!” 听柳芳言语不对,许良忙干咳一声打断了他,心中暗叹这可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自己这两榜进士还不曾如何呢,偏柳芳一个获赐同进士出身的外戚,倒如此恶形恶状。 柳芳被打断之后,厅内就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焦顺干脆主动问道:“敢问三位大人,准备何时升堂问案?” “急什么。” 闫俊辰不咸不淡的打起了官腔:“此案错综复杂,需得细心察访,将那草蛇灰线全都捋顺了,才好在公堂之上一锤定音。” “大人高见!” 焦顺立刻一挑大拇哥,他这是发自肺腑的夸赞,毕竟这案子拖的越久,越有利于他浑水摸鱼。 不过对面的三人显然将这当成了嘲讽,毕竟这案子压根也没什么好查的,甚至于周隆本人都摆出了一副要慷慨赴义的架势,完全不替自己做任何辩驳。 若不是顾忌名声,皇帝又明确表示要查出幕后主使,只怕现在就可以结案了。 柳芳从鼻子里嗤出一口浊气,阴沉着脸挥袖道:“你且先退下吧,若有什么最新进展,本官自会命人知会你。” 焦顺却不肯就此离开,而是一本正经的请示道:“敢问下官能否查看搜集来的证据证词。” “当然不……” “当然可以。” 柳芳正要拒绝,许良却抢先答应了下来。 等焦顺告退之后,许良这才解释道:“他毕竟是奉旨旁听,若是一味的抵触,只会落人口实。” 柳芳对这个说辞却不怎么满意,可也不想与许良闹翻,于是便把气撒到了焦顺头上,扬声喝令:“来人啊,给我盯紧了那焦顺,他做过什么、看过什么,说过什么,统统记录在册!” 却说回到公堂之后,焦顺就这么一直磨洋工磨到了散衙。 这期间他只花了三分心力在那些证据证词上,更多的注意力则是放在了,大理寺官吏的阴阳怪气、冷嘲热讽上,希望能从中萃取出这些中下层文官们的集体痛点,然后再有的放矢的进行煽动——也就是俗称的基于大数据进行投放。 可惜敢当面得罪他的人,只有极少数一撮,大多数官僚还是明白什么叫明哲保身、过刚易折的。 而这也导致了焦顺收集的样本数量严重不足,痛点又过于分散。 看来明儿有必要带几个工部的小吏过来,旁的也不用管,就只负责探听大理寺官僚的牢骚抱怨就好。 等收集到足够的讯息之后,焦顺准备把撰稿的任务交给邢岫烟总领——以他如今的文学功底,写平铺直叙的公文还勉强凑合,却无论如何也搞不出具有强烈感染力的文章。 而这等阴私事儿,其它的枪手又信不过,自然只能寻求贤内助的帮衬。 且如此一来,还能打着邢岫烟正在坐月子的借口,把林黛玉和史湘云也都一起拉上——让她们彼此通力协作,也算是提前进行后宫团建了。 第399章 七夕下 【这个月的月票也太不给力了吧?虽然老嗷基本没求过月票,但兄弟们该投还得投啊!】 临近傍晚。 焦顺在薛家老宅门前下了车,又在管事仆妇的引领下来至后院内厅,只见薛姨妈早在客厅里恭候多时,身上依旧是朴素的未亡人打扮,只是那一贯的慈眉善目当中,莫名竟多了些许异样晕红, 招呼自己时也夹杂了一丝慌乱与疏离。 有问题! 焦顺当下就想多了。 暗道莫非薛家做出了什么违背祖宗……呸,做出了什么与自己利益有冲突的决定,若不然薛姨妈态度又怎会如此奇怪? 再加上非但引路的仆妇留在了屋里,薛姨妈身前左右还各站了两个小丫鬟,这就愈发让焦顺心生警惕了。 上回两人可是单独见的面,身边连个仆妇都没留,偏这回一下子多了五个旁观者——双方要谈的事情即便不能密不透风, 至少也不该广而告之吧? 这难道是什么机关算计不成? 于是在薛姨妈打算主动挑起话头时,焦顺便干咳一声端起了茶杯, 还不甚体面的发出了咕嘟咕嘟的吞咽声。 如此再三,薛姨妈也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她为难的蹙起秀眉,犹豫良久之后,还是挥退了屋内的仆妇丫鬟。 焦顺这才放下茶杯,直言不讳的问道:“婶婶今儿是怎么了?上回还说有些事情连薛兄弟也要瞒着,如今却拉了这么些闲杂人等作陪,倘若消息传出去,薛兄弟莫说是人前显圣了,只怕被别家联合排挤也未尝可知。” 薛姨妈那好意思告诉他,自己是因为被王夫人说的心慌意乱,所以刻意想要避嫌? 正支支吾吾不知该怎么解释,偶然瞟见焦顺手指上缠着绷带, 连忙转移话题道:“方才我就想问了, 你这手上是怎么回事?做什么伤到的?” 果然有鬼! 焦顺竖起胡乱裹缠的指头,面不改色的笑道:“劳婶婶挂念了, 今儿不是赶上七夕么, 偏我原本是准备要南下的,所以什么都没准备,于是只好临时抱佛脚,给邢氏刻了只木雕做礼物,结果就……” 说完,却见薛姨妈神情恍惚,美目迷离的盯着那指头,似是陷入了回忆当中。 “婶婶?” 焦顺抬高音量唤了一声。 薛姨妈这才惊醒过来,幽幽叹道:“我当年刚嫁到薛家时,文龙他爹也是雕了件木雕当七夕礼物,因划伤了手,还打趣说是上面沾了他的心血,让我千万要珍藏好了,只可惜后来却被文龙给弄丢了,你叔叔当时还说要补给我,不曾想……” 说着说着,就忍不住黯然神伤起来。 还有这么巧的事儿? 这薛叔叔生前不会也是个pua渣男吧? 焦顺一面推己及人,一面忙起身抱拳道:“都是小侄不好,平白无故提起这事儿来,引的婶婶伤心。” “你又会怎知道这些事情。” 薛姨妈掏出手绢揩去眼角的泪痕, 强笑着解释道:“既然话赶话说到这儿, 我也不瞒着你了,正因今儿是七夕,怕外面捕风捉影的乱嚼舌,所以我才安排了几个人在旁伺候,却一时忘了要保密。” 原来是这么回事。 焦顺心下这才释然,想想薛姨妈一个寡妇,又保养的花容月貌身娇体贵,自然担心会惹来这方面的非议,方才倒是自己误会了她。 于是就此放开了芥蒂,和薛姨妈一五一十的讨论起了皇商联盟的事儿。 “……依着小侄的意思,礼部的案子涉及到工学,这时候还是暂且偃旗息鼓的好,若有人非要往枪口上撞,薛家也不该掺和进去。” 说着说着,焦顺就发现薛姨妈又走神了,美目迷离的盯着自己受伤的手指头,显然是再次回想起了当初琴瑟和鸣的往事。 “咳!” 焦顺无奈的干咳了一声,又把方才那番话复述了一遍,薛姨妈这才后知后觉的点头道:“宝钗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担心你这里有什么想法,所以才特意让我问一问。” 说着,目光再次落在那绷带上,忍俊不住的提醒道:“裹的这么厚,既不透气又不方便活动,还是改用粗纱才好。” 焦顺一笑:“不过是个小口子,当时裹上是怕它出血沾染到衣服上,如今直接拆掉就是。” 边说,边当着薛姨妈的面把那绷带拆了,胡乱团了团塞进袖袋里。 “你们男人就是不知道爱惜自己!” 谁知见到这一幕,薛姨妈却突然突然恼了,霍然起身道:“当初文龙他爹就是受了小伤不当一回事,最后竟就……”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戛然而止,胸膛的起伏却愈发剧烈了,地动山摇了好一阵,她突然一咬银牙上前抓住了焦顺的手,摸出帕子仔仔细细的将伤口包扎好,又顺便打了个蝴蝶结,这才心满意足的停了下来。 而直到这时,她才惊觉自己不经意间和焦顺靠的极近,几乎到了呼吸相闻的程度,于是一下子就又慌张起来。 寡居后除了儿子之外,她还从未与男人如此亲密接触过,当下蹬蹬蹬倒退了三四步,边局促不安的绞着手指,边欲盖弥彰的道:“你、你回去记得拆开上药,你们小孩子家就是不知道爱惜自己!” 方才还用男人代称,这时却用起了小孩子家。 焦顺又不是雏儿,如何看不出她是为何而羞窘? 当下心里就忍不住活泛起来,他惯是个生熟不忌的主儿,自穿越以来下至十四五岁的少女,上至三十出头的妇人,但凡是姿色绝佳的,有机会沾手就从不会错过。 薛姨妈虽比邢氏还大了三四岁,却不过才三十六七的年纪,平日里又养尊处优的,论相貌身段说是二十六七也不会有人怀疑,尤其那一身珠圆玉润白瓷也似的肌肤,等闲二十几岁的都未必能及。 更重要的是,也不知她是怎么娇养出来的性子,明明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成熟模样,偏就时不时露出些小儿女的憨态来,着实别有一番韵味。 “怎好弄脏了婶婶的帕子?!” 心动不如行动,焦顺立刻装出羞涩慌乱的模样,一面靠憋气把脸涨的通红,一面手忙脚乱的从怀里摸出只木雕来,磕磕巴巴的道:“这、这是小侄自己雕的,自然远不及世叔亲手所为,全当是赔给婶婶了!” 说着,趋前两步就想把木雕塞给薛姨妈。 薛姨妈见状却急忙后退躲闪,嘴里连声推拒道:“这不成!这怎么成!我不过是给你包扎一下伤口,要什么回礼?!再说、再说你这雕的是……反正我绝不能要!” 听她越说越坚决,语气也渐渐有些恼了,焦顺便知方才不过是气氛使然导致的一时失态,实则并没有郎情妾意的心思。 心下失望之余,焦顺却也并没有就此放弃,而是果断的采取了b计划。 “这……” 他好像也终于刚觉察出不对来,慌乱的退回了原位,顺手把那木雕放在了茶几上,两手乱摇道:“婶婶不要误会,我万没有别的意思!实在是、实在是……” 他实在了好一会儿也没说出个所以为然来,干脆深施一礼道:“小侄先告辞了!” 说完,就逃也似的夺门而去。 薛姨妈见状登时松了口气,回想起方才焦顺先是羞涩慌乱,继而举止失措词不达意的样子,不由得莞尔一笑,又禁不住暗暗自得。 上午在宝钗面前自嘲说是老了,可但凡是女人谁不想青春常在魅力依旧? 因此在发现自己不经意间的暧昧举动,竟就能让焦顺这样的年轻俊杰为之心慌意乱,薛姨妈羞臊之余,却也难免芳心暗喜。 唰~ 她坐在客厅里正越是回味越是羞喜交加,突然就有人挑帘子闯了进来。 薛姨妈吓了一跳,定睛看时却原来是薛蟠,不由掩着心口呵斥道:“你这孩子怎么一惊一乍的?!” “这不是听说妈妈急着差人找我么?” 薛蟠一屁股坐到了焦顺刚才的位置上,抓起倒扣的新茶杯斟满了直接灌进肚里,这才又抱怨道:“我原是回荣国府换衣服的,听说妈妈找我,连口水都没喝就跑了来,偏妈妈还埋怨我莽撞。” “是是是,是娘错了行不?” 薛姨妈无奈的道:“先前找伱,是想让你陪着我见一见顺哥儿,谁知左找右找不见,偏他刚走你就回来了!” “我道是什么急事儿呢。” 薛蟠不以为意的道:“你们商量好了知会我一声就是,记下那些七拐八绕的话就够麻烦了,偏怎么还要我跟着一起商量?” 说话间,他又要自斟自饮,却不经意间看到了桌上的木雕,于是抓起来端详了一下,看着似乎有些眼熟的样子,便干脆举到眼前细瞧。 薛姨妈见状登时慌了,明明也没发生什么,偏就有种被人撞破了奸情的错觉,一颗心噗通噗通乱跳,就好像被薛蟠攥住的不是木雕,而是她的心肝。 “你、你拿它做什么?” 薛姨妈想让薛蟠放下木雕,可又担心儿子追问起来不好解释,正患得患失之际,却听薛蟠恍然道:“怪不得瞧着眼熟,这不是小时候玩过的那个么?当时因找不见了,妈妈还要打我来着,结果这不是好端端的吗?” 薛姨妈见他认错了,心下这才一松,忙趁机上前劈手夺过,强自镇定的解释道:“这是你爹的遗物,我也是今儿才在老宅里找见的。” “我说呢。” 薛蟠混不在意的笑道:“亏得我爹当时拦着,不然我岂不是白挨了一顿打?” 说着却又觉得有些不对,探头打量着那木雕道:“不过我怎么觉得,这和当初那个有点不一样?” “这、这……” 薛姨妈再次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急中生智的道:“你忘了,当初被你弄丢之后,你爹说要补给我一个,我才没教训你——这、这个就是后来补的。” 被迫拿亡夫当幌子,薛姨妈心下又羞又愧,说话时都险些咬了舌头。 亏得薛蟠一贯心大,从不曾留意这些细枝末节,当下又恍然道:“我说呢,原来是我爹后补的,那您可千万收好了,这回要再弄丢了可怪不着我。” 薛姨妈再次松了口气,同时心下百般的羞惭,暗暗祷告求亡夫见谅。 这时薛蟠又起身不耐烦的道:“既然没事儿了,那我就去找卫大哥吃酒了,我们打猎时约好了的,估计这会儿人家早都等急了。” 说着,便风风火火的往外走。 薛姨妈抓着那木雕紧追了几步,连声叮咛道:“你记得多吃菜少喝酒,别像上回似的,又醉……” “我省得!” 薛蟠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话音未落,人已经大步流星的出了院门。 薛姨妈叹了口气,重新回到了客厅里,这才有时间打量那木雕。 焦顺的手艺明显不行,别说细微处了,就连大体形态上都满是瑕疵,以至于仔细辨认了半天,才依稀认出这雕是牛郎织女鹊桥相会, 她一时不由得惊诧莫名。 怎么竟会这么巧? 当初丈夫雕的也是鹊桥相会的场景,同样是手艺粗糙到只能勉强辨认,这也难怪方才儿子方才会认错。 端详着手里的木雕,薛姨妈依稀又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那时她还是个十七岁的少女,刚刚嫁入夫家不足一年,却已经怀上了薛蟠。 那年七夕,丈夫拿着个丑怪丑怪的鹊桥会木雕,言之凿凿的说是能保佑自己像织女那样,平安的为薛家诞下一儿一女。 如今一语成谶,却又物是人非…… 薛姨妈沉浸在过往的记忆当中无法自拔,一忽儿甜蜜一忽儿感伤,直到丫鬟在外面询问可要布菜,她这才突然惊醒过来,旋即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就把那木雕捧在了心口。 想到这其实是焦顺雕的东西,她如同烫着了一样,抬手就要丢出去,可那木雕偏又好似黏在了掌心上,几次作势也不曾真个丢掉。 “唉~” 最后薛姨妈叹息一声,把那木雕收入了袖袋里,又自欺欺人的想到:这毕竟不是自家的的东西,也不好随意处置掉,我且先收起来,等下回再见到顺哥儿时,再还给他好了。 第400章 夕续 【肚子疼的厉害,先发出来,然后用手机在厕所改错字,大家最好等改完再看——改完会删掉这段话。】 紫金街背街小巷内。 比起上回焦顺来时,妙玉盘下的无名小庙已经多了不少的烟火气,西南角新砌了灶台,偏殿里添置了几张床铺,连正殿里的供桌和蒲团都换了新的。 虽然材料大多十分粗糙,再不见往日的精细摆设,但好歹像是个居家过日子的了。 这都是妙玉典当了两件毛料大衣裳换来的,不得不说她的家底当真是极厚,前后被坑蒙拐骗了两拨,也照样能保证衣食无忧——但也只是让她衣食无忧罢了,距离满足基本需求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七夕这日下午。 勉强小憩了片刻的妙玉,满面憔悴的从偏殿床上起身,虽然依旧是抬头挺胸腰板笔直,但流露出的却再不是什么清高自傲孤芳自赏,而仅仅只是充满了迷茫的最后倔强。 简单梳洗过后,她推开房门走出偏殿,就见两个仆妇正在西墙下收拾锅灶,小尼姑静仪则是叉腰站在正殿门口,嘴里念念有词的咒骂着什么。 妙玉走上前横了她一眼,等静仪偃旗息鼓之后,便脚步不停的进了正殿,在唯一的蒲团上盘腿坐了下来。 静仪紧跟着走了进来,在一旁碎碎念的不住抱怨:“早上摆的贡品又没了,我中午明明用碗扣住了,偏她们非说是被老鼠偷了去,依我看分明就是在贼喊捉贼!” 妙玉也倾向于静仪的判断,却并没有要追究的意思。 一来是这几天‘尝遍’了人间疾苦,身心俱疲懒得理会这些琐事;二来也是知道自己近来的做法让人心生怨怼,会离心离德也再正常不过——那两个仆妇这几天嘴皮子都磨破了,一门心思想让她回苏州老家,实在不行写一封信向父母求援也成。 可妙玉却依旧咬死了不肯给家里去信。 当初追随师父北上的时候,她就是一意孤行,后来为了留在京城,更是发了封六根清净、不问红尘的绝情信,如今哪还有脸向家里求援? 不过这份倔强的坚持,其实也已经渐渐开始松动了。 妙玉的目光不自觉的滑向供桌底部,只见细密龟裂的墙皮上,一条蜈蚣正不慌不忙的徜徉游弋,头尾长长的触须不住的颤动着。 因为囊中羞涩的缘故,她平常所用的熏香都已经停用了,就连驱虫的樟脑等物也没敢多买,只勉强能在床铺周遭布置出了一条防线。 至于这正殿之内…… 反正这几天她每次做功课的时候,都会被各式各样的爬虫围观——其实不刻意往角落里找,也没那么没明显,但妙玉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 无论看到多少次,她依旧会觉得脊背发寒,就好像那密密麻麻的虫足,不是攀爬在墙上,而是踩在她的背上一样。 以至于她每天诵经时,感受到的都不再是清净无垢,而是毛骨悚然。 等到夜里一闭上眼睛,那些窸窸窣窣的动静,又会让她脑海中不断重复的播放这些画面,使得她整夜整夜的难以入睡。 她能撑到现在还没有彻底崩溃,全仗着如今还是夏秋之交,只需要把木桶在外面放上一两个时辰,就可以随时拿来沐浴,稍稍缓解身心的疲劳。 但天气总不会一直这样温暖下去。 等到秋后天气转冷,就连这最后一丝慰藉,也将离她而去——除非她能拉着所有人一起不吃不喝,挤出钱来支付烧水的挑费。 再往后…… 哪怕不吃不喝,她也买不起柴炭了。 想到这里,妙玉对于写信向家里求援的抵触,无形中就又减弱了不少。 而与此同时,静仪还在不住的抱怨着,上到京城里的高昂物价,下到两个仆妇的阳奉阴违,一桩桩一件件就没有她不抱怨的。 若换在从前,妙玉为了耳根清净,只怕早把静仪给赶出去了。 可现在么…… 赶走静仪之后,她难道要与那些蛇虫鼠蚁独处不成? 正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比起那些渗人的东西,静仪的唠叨已经堪称是人畜无害了。 就这样,妙玉在佛像前枯坐了一个多时辰,期间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诵的什么经、念的什么佛,唯独身体与心灵上的疲惫感在不断的增加。 这难道就是自己想要的清修?! 妙玉扪心自问,却只觉得烦闷异常,甚至生出了撕开百衲衣,指着菩萨大骂一场的冲动。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不过多年来的宗教生活,又让她迅速打消了这个念头,连道了两声罪过之后,这才起身吩咐道:“让她们把水提到偏殿去吧。” 早就已经说累了,正在打瞌睡的静仪下意识应了,起身正要往外走,忽又想起了什么,回头对妙玉道:“这几日都在偏殿洗了十来回了,如今偏殿里潮的很,再这么下去只怕要起湿疹了。” 妙玉无奈又疲惫的苦笑道:“不在偏殿又能在哪?总不能在菩萨面前袒露身体吧?” 那就不能少洗两次? 静仪无奈的嘟了嘟嘴,却终归还是没有说什么,径自去外面督促两个仆妇,把已经晒好的井水送到了偏殿里。 妙玉又如何不知她要说什么? 可无奈她虽不是薛姨妈那样水做的身子,却总觉得这小庙里处处肮脏,时时刻刻都有秽物沾染在身上,以至于一天不洗上四五回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临出殿门时,妙玉忍不住回头看向了正中的佛像,以往她每每注视佛像时,总会在脑海中浮现出西天佛国众妙之门,但现如今…… 她脑海中却只有眼前的苟且! 早知如此,自己当初还会对宁国府出言不逊吗? 刚搬到这小庙时,她心中的答案还是十分肯定的,甚至大有‘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的志向。 可仅仅过去三天,短短的三天,再问起这个问题时,她已经没有了最初的坚定,甚至开始偏向于她曾经最鄙弃、最不屑的选择。 唉~ 妙玉重重叹息一声,这才挺胸抬头的走出了正殿。 等到了偏殿,看到正中那已经准备好了的浴桶时,妙玉的心情才终于好转了一点儿——事到如今,也唯有沐浴时她才能短暂的抛开那些纷纷扰扰。 可就在她褪下百衲衣的时候,却听到窗外传来‘哎呦’一声男子痛呼。 “谁?!” 妙玉大惊,忙重新裹缠上百衲衣。 而静仪则是急忙推窗探头去看,却只隐约瞧见有个身影绕到了屋后。 “是什么人?” 这时妙玉也羞怒的凑到窗前。 静仪咬牙道:“好像是个男人,绕到后面去——他跑不了,我这就过去瞧瞧!” 眼见她风风火火冲了出去,招呼着仆妇们前去堵截,妙玉便留在屋里仔细的穿好了衣服。 谁知过了一会儿,静仪却愤愤的回禀道:“师姐,那人跳墙逃到东邻去了,我看不是别人,就是隔壁住的那个村汉!” 东邻住的一对中年夫妻,妙玉先前远远的见过一回,瞧着老实巴交的,不想他暗地里竟会做出这样龌龊的行径! 正恼怒之际,却又听静仪补充道:“我看屋后有好多男人的脚印,只怕他未必是头一回来!” “什么?!” 这下子妙玉彻底崩溃了,原以为沐浴是自己最后一片净土,却不想这片净土竟早已经被人玷污! 她只觉眼前发黑,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静仪忙伸手扶住,又义愤填膺的道:“姑娘别急,我这就过去拿他,顺便也让他那婆娘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人!” “我、我也去!” 妙玉咬紧了银牙,坚决的道:“咱们一起去找他理论!” 本来她是不屑于和这些下里巴人理论的,但如今情绪崩溃,正需要一个宣泄的渠道。 静仪自持还有两个仆妇帮衬,人多势众倒也不怕小姐跟去吃亏,于是便也扶着妙玉出门,又特意让两个仆妇各持了棍棒,这才气势汹汹的寻到了东邻。 到了东邻门前,静仪原想上前拍门,结果却发现那院门是大敞着的,不由狐疑道:“怎么敞着门?难道是直接跑了不成?” 说着,干脆迈步走了进去。 妙玉领着两个仆妇也忙紧随其后,结果刚走进院子,就听堂屋里乱哄哄嚷道:“老子没骗你们吧?那小尼姑果真是美貌的紧,可惜、可惜,要不是老三坏事儿,咱们兄弟就能大饱眼福了!” 又有人叫屈道:“这怎么能怪我?分明是二哥在后面用力推搡,我才不小心跌了一跤!” 紧接着又有人调侃:“是不能怪三哥,他把力气都用在中间那条腿上了,另外两条腿可不就软了?” 旋即传来一阵哄笑,听声音至少有五六人。 这都些是什么人? 那对中年夫妻呢? 静仪回头和妙玉对了下眼神,主仆两个都有些莫名其妙。 而两个仆妇对这些市井事儿毕竟见识的多些,瞧出势头不对立刻就要拉着她们离开,可却已经来不及了。 “咦,那小尼姑找来了!” 也不知屋里是谁眼尖的喊了一声,紧接着大门洞开,呼啦啦从里面蹿出七八个衣衫不整的闲汉,个个都是两眼放光的往妙玉周身扫量。 最前面的静仪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色厉内荏的质问:“你们、你们想干什么?!你们是什么人?!” “还能是什么人?自然是好人啰!” 为首的中年闲汉一边把手伸进怀里挠痒痒,一面嬉皮笑脸的道:“我昨儿才盘下这处小院,正和兄弟们温锅儿呢,不想小娘子就找上门来了,这可不是巧了么?都说是远亲不如近邻,来来来,快进屋配哥哥们吃几杯亲近亲近,往后咱们短不了还要打交道呢。” “呸~哪个要跟你……” 静仪红头胀脸的啐了一口,待要喝骂时,却被旁边的仆妇拉住,小声劝道:“姑奶奶,你就消停些,好歹等出了门再骂。” 被那仆妇一提醒,静仪这才发现有两个闲汉,正悄默声的从左右包抄,大有要切断去路的意思。 她登时慌了手脚,求助的望向了妙玉。 然而妙玉却比她更慌张,错非是宽大的百衲衣遮掩,只怕谁都能看出她的身体在瑟瑟发抖。 这也难怪,她几时见过这阵仗? 先前虽被那那群无赖堵门‘讨债’,可那毕竟是大庭广众之下,即便有些言语不尊重,却到底不敢胡来。 可如今…… 这幽静的小胡同里,真就是闹出什么来,只怕也无人问津! 她恨不能立刻夺路就逃,偏迎上静仪求助的目光,却又放不下一贯端着的架子,于是硬着头皮冷笑道:“好一群无耻之徒,莫非以为天子脚下能容得尔等放肆不成?!” 说着,她转头招呼道:“走,咱们去县衙报官!” 静仪答应一声,四人转头就要离开。 但那为首的闲汉却怎肯轻易放过? 当下断喝一声道:“报什么官?!老子请你们吃酒是看的起你们,要是给脸不要脸,那可就是另一番说道了!” 与此同时,两个包抄的闲汉立刻冲到了院门前,关紧了大门,乍着膀子起哄道:“对!怎么我们就无耻了?你要是说不清楚,今儿就别想出这个门儿!” “嘿嘿……” 又有闲汉荡笑道:“要是上面的小嘴说不清楚,其实也不要紧,哥哥们就喜欢听……” “下流、无耻!” 静仪气的大骂,两个仆妇也是大声呵斥。 妙玉被护在当中,一颗心却是逐渐冰凉,先前生怕被人打搅,才特意选了这清幽的所在,谁知如今遇到这样的窘境,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而那些闲汉咋呼了一通,见几个女人除了喝骂呼喊,就再没别的反应了,胆子也逐渐大了起来。 便污言秽语的调戏,便一步步的缩减了包围圈。 妙玉见状万念俱灰,心说难道说自己半生高洁,竟真就要毁在这些无耻禽兽手中不成?! 碰~ 就在这时,刚被闲汉们关闭的院门,突然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紧接着一个雄壮的身影迈步走了进来,喝道:“是什么人敢在这里调戏良家妇女?!” 但见来人身着六品官服,生就一副凶戾的国字脸,却不是刚从薛家离开的焦顺,还能是谁? 第401章 夕完 说来也是巧了。 因上回没能亲眼见到妙玉落魄的样子,焦顺心里总有些遗憾,便寻思着以邢岫烟产女为由头,再去那无名小庙走上一遭。 谁知这庙里空空如也,反是隔壁院中乱成了一锅粥。 他循着声音找到门外,又侧耳听了个大概,这才及时闯进来英雄救美。 却说那些闲汉们见来的是位官爷, 登时都慌乱起来。 为首的闲汉也是目光一缩,但想到自己背后也有靠山,便又强自镇定了下来,微一拱手,皮笑肉不笑的道:“这位大人只怕是误会了,不过是邻里之间闹了几句口角,怎么能说是调戏良家妇女呢?” 众人见大哥不卑不亢,忙也七嘴八舌的附和帮腔, 咬死了双方只是口角而已, 别说是动手动脚了,他们压根连这两个小尼姑的衣角都没碰到。 “呸,明明是你们先……” 静仪大怒,正要揭露他们先前偷窥妙玉沐浴的事情,以及方才的种种污言秽语,冷不防却被妙玉用力扯了一下胳膊,身子不由自主的一侧歪,到了嘴边的话便也没能脱口而出。 她诧异的回头看向妙玉,却见自家小姐俏脸微寒紧蹙秀眉的盯着焦顺,表情竟似比方才被围困时还要严肃。 “住口!” 这时焦顺低吼一声,喝止了那些闲汉的鼓噪,与妙玉四目相对问了句:“妙玉姑娘可要报官?” 妙玉迟疑片刻,还是坚定点头道:“自然是要报官的!” 虽然按照现下情况, 即便报官最后很可能也只是不了了之, 但一来这些人既然已经住进了隔壁, 若不采取些威慑手段,只怕日后少不了还要受其骚扰欺辱。 二来么…… 这焦顺来的实在太巧,让妙玉忍不住怀疑这一切都是他在自导自演, 若真是如此,就不能太过依仗焦顺,还是应该尽早报官为上。 “那好。” 焦顺倒是毫不迟疑点了点头,目光转向那为首的闲汉,嘴里道:“姑娘只管去报官,这些人我来看守就是。” 顿了顿,又冷笑着补了句:“尔等既未有什么不轨之举,等到了官府也只是小惩大诫,可若敢负隅顽抗,甚至是公然袭击朝廷命官……哼,那就莫怪官法如炉了!” 闲汉们听说果真要去见官,无不当场色变,连那为首的脸上也是阴晴不定。 而妙玉暗暗松了口气之后,却只是淡然的冲焦顺微一颔首,就准备带着丫鬟仆妇离开。 静仪知道自家小姐一向托大惯了,劝也劝不动,只好讪笑着上前替她深施了一礼:“多谢焦大爷出手搭救。”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焦顺一摆手, 又对她道:“我顺路过来是想知会你们姑娘一声,岫烟前日已经平安产下一女——却不想竟凑巧撞见了此事。” 他又怎会瞧不出妙玉的疑虑,这句话其实就是在解释自己的来意。 不过…… 这小娘皮都落魄到如此地步了,竟还摆出一副傲娇嘴脸,着实令人火大的紧! “邢姑娘生了?” 静仪闻言喜不自禁,她自幼跟在妙玉身边,与邢岫烟自然也是熟惯了的。 正要追问几句细节,冷不防那为首的闲汉竟也惊呼出声:“莫不是工部的焦主事当面?!” 不等焦顺回应,他径自往前凑了两步,堆笑道:“误会、误会,都是误会啊!” 这句话一出口,便连静仪也觉得古怪起来,焦顺如今虽也算是小有名气,可也不至于随便什么闲汉,就能从一句‘焦大爷’猜出他的身份吧? 焦顺眉头一挑,心下隐隐有所揣测,嘴上却不留情面的呵斥道:“笑话,本官和你能有什么误会?若真有误会,也等去了县衙再说不迟!” “这……” 那人犹豫了一下,又腆着脸往前凑了几步,看样子显然是想给焦顺递两句私话。 “你是宁国府的人?!” 这时妙玉突然喝问道:“先前偷我东西的,和上门逼债的,是不是也都是你们的人!” 她虽然性格孤僻桀骜,又不食人间烟火,但却并不是什么蠢人,否则也教导不出邢岫烟来。 眼前这闲汉首领明显是受人指示,且虽不认识焦顺,却对焦顺有一定的了解…… 而会这般处心积虑针对自己,又与焦顺有些瓜葛的,自然非宁国府的珍大奶奶莫属! 在想同了这一节之后,前面发生的事儿自然也就都能连起来了,难怪自己近来如此不顺遂,原来并非是时运不济,而是有人暗中捣鬼! 妙玉一时气往上撞,三步并作两步越过了焦顺,指着那闲汉首领喝骂:“好个歹毒的妇人!我不过是嫌她府里腌臜,不肯给她的儿子做寄名干娘罢了,她把我轰出荣国府还不够,竟还想赶尽杀绝不成?!” 那闲汉苦着脸看了焦顺一眼,然后才干巴巴的反驳道:“你胡说什么,什么宁国府荣国府的,跟老子有什么……” “你休想狡辩!” 妙玉愤愤的打断了他的话,斩钉截铁的道:“别以为宁国府就能一手遮天,县衙不管还有府衙,府衙不管还有刑部、大理寺,再不然我就去撞景阳钟,必要讨个公道才……” “够了!” 焦顺低喝一声,旋即也不问妙玉的意思,冲那为首的闲汉摆了摆手道:“你们走吧,不管是为了什么,以后都不要再来了。” 若是贾珍父子搞出来的事情,他自然懒得多管,甚至巴不得妙玉能给这父子两个添些麻烦。 可这次的幕后主使很明显是尤氏,且又是为了给儿子出气,他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事情闹大?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那为首的闲汉如蒙大赦,连谢了两声,便忙招呼着手下风紧扯呼。 “别走!你们给我站住!” 妙玉正在气头上,如何肯答应放走这些人? 当下乍着双臂拦在门前,可等到那些闲汉走近了,又嫌弃对方身体污秽,生怕蹭上什么,忙不迭的闪避到了一旁。 眼瞧着那些闲汉们鱼贯而出,自己却只能束手无策,她气的连连跺脚,转头就把枪口对准了焦顺,尖酸刻薄的嘲讽道:“焦大人果然是贾家的好奴才,惯会包庇主子欺下媚上!” 焦顺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愈发阴沉的锅底仿佛,现如今宁荣二府有哪个还敢当面叫他奴才——先前在锅炉房时不算,那次王熙凤叫的越欢,焦顺就越是亢奋。 妙玉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不过是有些姿色才情罢了,竟就敢当面揭他的短儿! “姑娘自重。” 他强压着怒气,沉声道:“你如今一没人证二没物证,即便是告御状最后也只会是自讨苦吃。” “哼~” 妙玉嗤鼻冷笑:“若不是焦大人放走了他们,又怎么会没有人证?!” “若不是我及时赶到,姑娘怕也用不着人证了!” 焦顺针锋相对了一句,便懒得再与这婆娘掰扯,径自一拱手道:“告辞。” 说着,迈步扬长而去。 眼见如此,静仪在一旁苦着脸道:“姑娘何必如此?焦大人也确实是救了咱们,若不然……” “那又如何?” 妙玉不以为然的冷笑:“不过就是一丘之貉罢了!” “可、可得罪了他,往后邢姑娘那里……” 静仪支支吾吾的没有把话说透,但妙玉也能明白她意思:如今得罪了焦顺,往后却还怎么去向邢岫烟求助? 妙玉微微一咬樱唇,断然道:“晚上我就修书一封,让家里派人送些银两过来!” 虽然她极不情愿向家里低头服软,可事到如今也顾不得许多了。 “哎呦!” 静仪还没说什么,旁边两个仆妇已然大喜过望,这个道:“姑娘可算是想通了!” 那个道:“姑娘圣明,早就该怎么做了!” 静仪也是暗暗松了口气,下意识抬眼望向门外,不想隐约瞧见门后有个人影,再要细看时却又不见了踪迹。 与此同时。 焦顺快步走出了小巷,却没有急着上车,而是在路边皱眉沉吟。 “焦大人。” 这时一个人贼眉鼠眼的凑了上来,点头哈腰的拜谢道:“多谢大人方才高抬贵手。” 见来者正是方才的闲汉头领,焦顺倒也并不觉得奇怪,微微一扬下巴,居高立下的问:“谁指示你来的?” “这个……” “嗯?” 那闲汉略一迟疑,见焦顺面色微沉,忙陪笑道:“是蔷二爷,是宁国府的蔷二爷找到了我哥哥,让我们教训教训那小尼姑!” “贾蔷?” 焦顺一琢磨也便恍然了,怪道尤氏先前突然出面替贾蔷说情,让贾蔷得以留在京城。 他回头扫了眼巷子口,压着嗓子道:“以后不要再暴露行迹了,让你的人去盯紧附近的民信局,把她们要寄送的书信设法扣下来就好。” 民信局就是古代的民间邮局,始于大明永历年间,至今已经遍布夏朝南北各地。 妙玉身边只有两个仆妇一个丫鬟,除了邢岫烟之外,在京城也没有可以托付的亲朋故旧,想要寄出家书自然就只能通过民信局。 一来一往怎么也要月余,而且路上有所耽搁也是常事,等她们发现不妥,应该已经是两三个月后了,到时候妙玉手上也该弹尽粮绝了。 届时…… “这……” 那闲汉一愣,觉得眼前这位爷当真是脱了裤子放屁,若要针对那小尼姑,方才又何必跳出来挡横? 焦顺一挑眉::“怎么?是办不了,还不是不想办?” 若不是这假尼姑屡屡出言不逊,焦顺原本也只是想看她的笑话罢了,倒没有要落井下石的意思,可谁让这假尼姑不长记性,非要祸从口出呢? “办得了、办得了!” 那闲汉忙拍着胸脯保证:“大人放心,小的一定把那家书给您送到家里去!” 焦顺随手翻出张一百两的银票,又许诺日后还有重赏,这才在那闲汉的千恩万谢声中乘车而去。 晚上他还要在尤氏、李纨之间赶场,可不敢在这里耽搁太久。 ………… 是夜。 乾清宫内。 隆源帝批阅完最后一份票拟,边起身活动筋骨,边随口问道:“礼部的案子可有什么进展?朕怎么未曾见到三法司的奏报?” “这……” 戴权微躬着身子,笑道:“老奴不敢妄议朝政。” “这算什么朝政?” 隆源帝嗤鼻道:“不过是一群腐儒妄图螳臂挡车罢了!” 戴权也不敢附和,只能陪着讪笑了两声,然后才谨慎的揣测道:“依老奴妄断,或许是因为三法司想要查明真相之后,再一并奏报。” “呵呵,若真是如此就好了。” 隆源帝又伸了个懒腰,神采奕奕的从御案后绕出,志得意满的道:“不急,朕有的是时间跟他们耗。” 说是不急,可紧接着却又下令道:“传朕口谕,让焦畅卿每日具本奏报,事无巨细不要有丝毫疏漏。” 顿了顿,又补充道:“此事就不劳内阁费心了,直接呈送上来就是。” 前面倒还罢了,这直接呈送的意思,却是给了焦顺密折奏报的权利,虽然暂时仅限于周隆一案,也依旧是等同于封疆大吏的殊荣。 一个才刚二十岁的六品主事,还不是科道言官出身,竟给予这样的特权…… 戴权张了张嘴,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隆源帝又在殿内来回踱了几步,忽然皱眉问道:“各宫的牌子却怎么还不送来?” 戴权一愣,心道这事儿不是已经停了半年多了吗,还是皇帝自己专门下的旨意。 不过想到昨天皇帝突然驱散众人,独自和皇后在园中…… 他忙不动声色的道:“许是下面耽搁了,老奴去催一催。” 片刻后,十几个小太监冲出乾清宫满紫禁城飞奔,仅用了不到两刻钟的功夫,就将各宫的牌子收集了上来。 戴权将那几十个牌子托举到皇帝面前,隆源帝抬手在一个个名字上掠过,只觉得这个丰熟、那个妩媚、德妃端庄、容妃奔放、皇后……皇后昨儿已经得了宠幸,暂时就先不要考虑了。 好半晌他也做不出决定,干脆把有兴趣的十来个牌子全都拿了起来,递给戴权道:“让她们自己抓阄,抓中的侍寝,没中的第二天继续。” “这……” 这行径着实有些轻佻,更重要的是皇帝的身体才刚转好就夜夜笙歌,怎么想也有些不妥。 可戴权也知道皇帝憋闷了大半年,如今好容易才重振雄风,正一心想要上演王者归来的戏码,硬要劝说恐怕是自讨没趣。 于是也只能隐晦的传信给各宫嫔妃,暗示她们千万不要操之过急,再搞坏皇帝的龙体。 不过戴权最多也就是暗示一下,至于旷了半年多的嫔妃们肯不肯听,那就不是他能掌控的了。 第402章 托腹心妙手着文章上 ,红楼如此多骄 转过天到了七月初七。 焦顺天不亮起来简单做了些运动,然后就去了东厢北屋邢岫烟处,边随话搭话的闲聊,边趁邢岫烟不注意,把一件东西塞到了她褥子底下。 可他只顾防着邢岫烟,却没留神被司棋瞧在眼里,等他刚走,司棋便直接上前翻找起来,嘴里道:“大爷刚塞了件东西在这儿,我找找咦?怎么是个木雕?” “什么木雕?” 邢岫烟讨过来一瞧,却见是两个雕的歪歪斜斜的鸟儿,正紧挨着站在一条折了尖儿的树枝上,瞧那拙劣的刀工就知道必是新手所为。 “大爷把这东西放在床上做什么?” 司棋正觉莫名其妙,却见邢岫烟嘴角上翘,忍俊不禁的笑出声来,又珍而重之的把那木雕捧在心口,力道之大让小衣都湿了两团,一时奶香四溢。 司棋满心的疑惑不解,心道这小儿涂鸦似的东西,即便是自家老爷亲手所做,也不至于让邢姨娘高兴成这样吧? 莫非是有什么典故? 司棋正想要追问究竟,忽听焦顺在客厅里招呼丫鬟们聚齐,她便也只好告罪一声,先挑帘子到了外间。 记住网址 只见焦顺端坐在正北,将五支造型各异的金簪在茶几上扇面排开,居高临下的道:“今儿是乞巧节,爷给你们发发利市,往后年年都有、见者有份。” 司棋闻言这才恍然叹道:“原来已经到七夕了,这几日忙里忙外的,我竟给忘了。” “知道你近来劳苦功高,这是赏你的。” 焦顺拿起一支亲自给她插到了头上,这支金簪的造型有些过于华丽,若换了旁人只怕未必压得住,但插在人高马大的司棋头上却显得相得益彰。 紧接着他又拿起两只金簪分别递给了香菱和红玉,却并没有亲手帮她们戴上。 等轮到玉钏时,却一下子递过去了两支。 “这” 玉钏表面困惑,心下却乐开了花,却听焦顺吩咐道:“你给晴雯送一件去,就说是大家都有的常例。” 玉钏登时泄了气,小嘴儿不自禁的撅起老高,正要不情不愿的应下,又听焦顺补了句:“你先挑,挑剩下的再给她。” “哎!” 玉钏的情绪瞬间好转,美滋滋的想着别人都没得选,偏自己有这特权,足见爷骨子里还是偏爱自己的。 司棋、红玉也暗自满意,觉得内外有别,晴雯本就该低上一等才是。 唯独香菱全不在意这些,反而叽叽喳喳的,给众人科普起了七夕的典故传说。 司棋心下一动,忙把香菱拉到角落里将那木雕的事儿说了,又问:“你肚子里典故多,快说说,这两只丑怪丑怪的鸟儿,怎么就让姨娘欢喜成那样?” 香菱闻言却顾不得解释,西子捧心似的动情道:“不想大爷也是个懂诗的,这等诗情画意的东西,我若也能得上一件,便是立刻就死也值了!” “你这呆子!” 司棋抬手在她眉心的胭脂记上戳了一指头,没好气道:“就知道掉书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倒是先说明白了啊!” 香菱捂着额头,受气包似的再不敢文青,忙解释道:“这是套用了长恨歌里的典故,诗云:‘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意思是七月七日长生殿中,夜半无人,我们共起山盟海誓,在天愿为比翼双飞鸟,在地愿为并生连理枝。” 说到这里,她又忍不住蹙眉:“只可惜唐明皇终究还是辜负了杨妃,所以这首诗才叫做长恨歌” “呸呸呸!” 司棋连啐了几下,白瞪香菱道:“前面多好的兆头,你非说后面的做什么?就你这榆木脑袋,只怕这辈子都别指望大爷上心了。” 顿了顿,又叹道:“除了邢姨娘,怕也只有湘云姑娘有此殊荣了吧。” 被司棋戳破了梦想,香菱撅起小嘴闷闷不乐,又时不时偷眼去瞧焦顺。 焦顺自然也发现了她的小动作,可暂时也无暇理会,径自转到堂屋客厅里,边陪着父母义父用饭,边询问晚上徐氏是否一起去薛家。 “我就不去了。” 徐氏摇头道:“之所以约你去紫金街,是怕打搅了二太太的清净,我平时往来又用不着避讳什么,跟着你专程跑这一趟图什么?” 先前她整日往紫金街工地跑,如今得了孙女,却把盖房子的事儿抛到了一边儿。 不过紫金街那边儿本也用不着徐氏督促,这工部司务厅主事的房子,谁敢偷奸耍滑糊弄了事? 要不是焦顺再三拒绝,那包工头甚至都想倒贴钱来着。 “那我晚上自己过去走一遭。” 焦顺说着,把半碗饭一股脑灌进肚子里,又往嘴里塞了块五筋茄夹——用五种牲畜的蹄筋炮制成馅料,软而不散、香而不腻——然后便拎着个小包袱匆匆出了家门。 大观园,蘅芜院。 作为宝姐姐选中的住处,这里原本是十分幽静的所在,不过自从史湘云搬过来同住之后,便用四射的活力打破了这份静谧。 而这天早上,蘅芜院里更是格外吵闹。 原因是有三个守园子的仆妇,拎着个细绸包袱吵吵嚷嚷的找上门来,说是受人之托要给史大姑娘送礼。 史湘云听闻之后,头一个就想到了焦顺身上,忙让翠缕把人领了进来。 那三个仆妇进门后,伱推我挤的上前见了礼,其中一个告了声罪,把手里的包袱小心翼翼的摊开在罗汉床上。 史湘云和翠缕这才发现那其实并不是包袱,而是一件极其华美的百叠千叶广袖裙,而里面包裹的,则是一堆五颜六色的的鲜嫩花瓣。 “这是?” 史湘云微微一愣,下意识问道。 “我们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那仆妇讪笑道:“起初焦大爷把这裙子交给我们,我们还以为是要送给姑娘穿的,不想他却交代说让摘些鲜花,用这衣服裹了送给姑娘——您瞧,这么好的衣服愣是被露水弄湿了。” 翠缕听的满头雾水,史湘云却掩着樱桃将美目笑成了月牙。 恰在这时,宝钗也闻讯赶了过来,一进门看到床上摊开的衣服和花瓣,又瞧史湘云竭力忍耐,却依旧忍俊不禁的样子,当下也用团扇遮住双唇,轻笑道:“李太白的清平调么?焦大哥倒真是有心了。” 翠缕正糊涂着呢,一听这话忙问:“什么清平调?姑娘快给我们解说解说。” 薛宝钗轻摇小扇款款念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扶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池月下逢。” 说着咯咯一笑,又继续解释道:“这是夸你们姑娘生的美艳动” “姐姐!” 史湘云急忙打断了她的话,顿足羞恼道:“这不过是焦大哥的玩笑罢了,偏姐姐也跟着取笑我!” “我不过就事说事罢了,那里就取笑你了?” 谷皀 宝钗口中依旧打趣,心下却突然想到,在这七夕当晚与焦顺见面的竟是自家母亲,一时不由莞尔失笑。 又顺势交代道:“我用完早饭之后,要跟母亲回紫金街处理些家事,你若觉得无聊,不妨” “姑娘、姑娘!” 正说着,冷不防莺儿匆匆寻了来,连声道:“方才大奶奶差人传信,说是宫里娘娘又赐下了礼物,还让宝二爷和姑娘们以七夕为题各自赋诗一首,等晚些时候再派人来取!” “这” 薛宝钗登时就犯起难来,作诗对她而言倒不算什么,但宫里的旨意不好慢待,说是晚些时候再派人来取,那就该在荣国府里恭候才是,可如此一来却还怎么陪母亲去紫金街老宅? 思前想后,也只能把该交代的都尽量交代清楚,让薛姨妈做个尽职尽责的传声筒了。 却说焦顺把衣服托付给守门的仆妇之后,这才乘车往衙门里赶——因徐氏最近不出门,来旺便又单独改乘驴车了。 而自荣国府后门出来,他在车上就烦恼不已。 按照原定计划,他这时候应该已经在赶赴两广的路上了,所以自然也就没有提前准备七夕的礼物,给邢岫烟和史湘云的都是昨儿临时抱佛脚弄出来的,颇费了他不少的脑细胞。 至于尤氏、李纨等几个重要情人,却实在是无力顾及——送和丫鬟一样的金银首饰,就显得太没诚意了,尤其还有邢岫烟和史湘云做对比。 为免后院起火,今儿怕是还要赶制几件出来才好。 他一路上绞尽脑汁,好容易才想到了个应景的主意,到了衙门之后正准备付诸实践呢,却不想突然得了通知,说是让他去刑部旁听三司会审。 再一打听,竟是皇帝亲自下的旨意。 这自然不敢耽搁怠慢,没奈何焦顺也只好放下儿女情长,急匆匆转奔大理寺而去。 一路无话。 等到了大理寺,刑部、督察院、大理寺的属吏官员早都已经忙活半天了,除了周隆已经被收押之外,与案件有关的人员还被‘请’来足有二三十位。 其中一多半都是见证、或者有可能见证了周隆与朱涛之间往来的路人,另有七八位是比照朱涛的描述,按图索骥抓来的信使——这周隆也不知是有恃无恐,还是真就脑子不够使,竟然给朱涛留下了书面证据。 此案不说是铁证如山,起码也是板上钉钉了。 这倒正方便焦顺火中取栗! 若能在证据极其不利的情况下,借助大理寺扇动的舆论把周隆捧上神坛,逼得三法司不得不下大力气保他,届时必然会与皇帝产生不可调和的冲突。 到那时他焦某人就真的可以冷眼旁观了。 这且不提。 却说焦顺站在大堂里沉吟半晌,眼瞧着公案上的卷宗肉眼可见的增加,却始终也没个人理睬他。 对此,他非但不恼,反而十分的欣慰。 就是要有这样同仇敌忾的抵触情绪,才能逼得三法司不得不袒护周隆! 于是他干脆找了张椅子,寻了个不碍事的角落,让栓柱去车上取了工具包来,自得其乐的刻起了木雕。 虽说这同质化的东西搞多了,就显得没诚意了。 可谁让自己没机会搞别的呢? 只能在大体上相同的基础上,尽力在细节上求新求变了。 可这一来,难度无疑增大了不少。 焦顺拿着磕刀划拉了好半天,也依旧没有合适的主意。 emmm 干特娘的夏太祖! 要不是他把近代的诗词都给抄完了,自己就可以当场‘创作’两首情诗应急了。 就在焦顺表面怡然自得,实际上怨天尤人的同时,有个小吏混在人群当中观察了他许久,又悄默声的退出了左寺正堂,寻至一处偏厅。 进门后,他立刻深施一礼:“卑职见过诸位大人。” 却只见厅内三人鼎足而坐,正是这会审的三位主审官:大理寺左少卿柳芳、刑部左侍郎许良、左副都御史闫俊辰。 因这小吏是大理寺的人,故此柳芳首先开口问道:“那焦顺可曾吵闹?” “这却不曾。” 那小吏忙道:“他先是在大堂正中站了一会儿,见没人理睬,就自己搬了把椅子去角落里刻起了木雕。” “刻木雕?” 柳少卿眉头紧蹙:“他刻的是什么?” “卑职没看太清楚。” 那小吏冥思苦想了一会儿,给出了个模棱两可的说辞:“不过大体上瞧着,好像是给妇人用的东西。” “妇人用的东西?” 柳芳眉头皱的更紧了,显然没法理解焦顺的举动。 “今儿是七夕。” 这时一旁的许侍郎笑道:“别忘了他如今也才二十岁,正是少年慕艾的时候。” “正因如此,才更不能小瞧了他!” 左副都御史闫俊辰板着脸,认真道:“年少得志,有几个能宠辱不惊?偏他竟还有心去管这些儿女私情——我早听说此人不学有术,如今看来果然有些城府。” 柳少卿微微颔首,随即苦恼道:“既然来者不善,那咱们要不要先见一见他,也好摸一摸底?” 虽然名义上是来审问周隆的,三人却不约而同的将焦顺当成的大敌,而能选出他们做主审官的三法司,态度自然也是不问自明。 所谓的公平正义,在阶级利益面前一文不值。 闫俊辰摇头道:“不要自乱阵脚,他也只是旁听而已,公堂之上由不得他造次!” “唉” 许侍郎却是无奈的叹了口气:“说是这么说,可咱们又如何做得了主?” 这三司会审的精髓,其实就在于三法司互相制衡的同时,却都没有最终的决定权,只有判决量刑的建议权——如果皇帝不满意三法司的审讯结果,按规矩就可以一直驳回重审,甚至责令更换主审官。 而现在问题就在于,除非三人都不想要名声了,准备在士林里社会性死亡,否则绝不可能给出皇帝认可的答卷。 第403章 托腹心妙手着文章下 【这个月的月票也太不给力了吧?虽然老嗷基本没求过月票,但兄弟们该投还得投啊!】 临近傍晚。 焦顺在薛家老宅门前下了车,又在管事仆妇的引领下来至后院内厅,只见薛姨妈早在客厅里恭候多时,身上依旧是朴素的未亡人打扮,只是那一贯的慈眉善目当中,莫名竟多了些许异样晕红,招呼自己时也夹杂了一丝慌乱与疏离。 有问题! 焦顺当下就想多了。 暗道莫非薛家做出了什么违背祖宗……呸,做出了什么与自己利益有冲突的决定,若不然薛姨妈态度又怎会如此奇怪? 再加上非但引路的仆妇留在了屋里,薛姨妈身前左右还各站了两个小丫鬟,这就愈发让焦顺心生警惕了。 上回两人可是单独见的面,身边连个仆妇都没留,偏这回一下子多了五个旁观者——双方要谈的事情即便不能密不透风,至少也不该广而告之吧? 这难道是什么机关算计不成? 于是在薛姨妈打算主动挑起话头时,焦顺便干咳一声端起了茶杯,还不甚体面的发出了咕嘟咕嘟的吞咽声。 如此再三,薛姨妈也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她为难的蹙起秀眉,犹豫良久之后,还是挥退了屋内的仆妇丫鬟。 焦顺这才放下茶杯,直言不讳的问道:“婶婶今儿是怎么了?上回还说有些事情连薛兄弟也要瞒着,如今却拉了这么些闲杂人等作陪,倘若消息传出去,薛兄弟莫说是人前显圣了,只怕被别家联合排挤也未尝可知。” 薛姨妈那好意思告诉他,自己是因为被王夫人说的心慌意乱,所以刻意想要避嫌? 正支支吾吾不知该怎么解释,偶然瞟见焦顺手指上缠着绷带,连忙转移话题道:“方才我就想问了,你这手上是怎么回事?做什么伤到的?” 果然有鬼! 焦顺竖起胡乱裹缠的指头,面不改色的笑道:“劳婶婶挂念了,今儿不是赶上七夕么,偏我原本是准备要南下的,所以什么都没准备,于是只好临时抱佛脚,给邢氏刻了只木雕做礼物,结果就……” 说完,却见薛姨妈神情恍惚,美目迷离的盯着那指头,似是陷入了回忆当中。 “婶婶?” 焦顺抬高音量唤了一声。 薛姨妈这才惊醒过来,幽幽叹道:“我当年刚嫁到薛家时,文龙他爹也是雕了件木雕当七夕礼物,因划伤了手,还打趣说是上面沾了他的心血,让我千万要珍藏好了,只可惜后来却被文龙给弄丢了,你叔叔当时还说要补给我,不曾想……” 说着说着,就忍不住黯然神伤起来。 还有这么巧的事儿? 这薛叔叔生前不会也是个pua渣男吧? 焦顺一面推己及人,一面忙起身抱拳道:“都是小侄不好,平白无故提起这事儿来,引的婶婶伤心。” “你又会怎知道这些事情。” 薛姨妈掏出手绢揩去眼角的泪痕,强笑着解释道:“既然话赶话说到这儿,我也不瞒着你了,正因今儿是七夕,怕外面捕风捉影的乱嚼舌,所以我才安排了几个人在旁伺候,却一时忘了要保密。” 原来是这么回事。 焦顺心下这才释然,想想薛姨妈一个寡妇,又保养的花容月貌身娇体贵,自然担心会惹来这方面的非议,方才倒是自己误会了她。 于是就此放开了芥蒂,和薛姨妈一五一十的讨论起了皇商联盟的事儿。 “……依着小侄的意思,礼部的案子涉及到工学,这时候还是暂且偃旗息鼓的好,若有人非要往枪口上撞,薛家也不该掺和进去。” 说着说着,焦顺就发现薛姨妈又走神了,美目迷离的盯着自己受伤的手指头,显然是再次回想起了当初琴瑟和鸣的往事。 “咳!” 焦顺无奈的干咳了一声,又把方才那番话复述了一遍,薛姨妈这才后知后觉的点头道:“宝钗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担心你这里有什么想法,所以才特意让我问一问。” 说着,目光再次落在那绷带上,忍俊不住的提醒道:“裹的这么厚,既不透气又不方便活动,还是改用粗纱才好。” 焦顺一笑:“不过是个小口子,当时裹上是怕它出血沾染到衣服上,如今直接拆掉就是。” 边说,边当着薛姨妈的面把那绷带拆了,胡乱团了团塞进袖袋里。 “你们男人就是不知道爱惜自己!” 谁知见到这一幕,薛姨妈却突然突然恼了,霍然起身道:“当初文龙他爹就是受了小伤不当一回事,最后竟就……”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戛然而止,胸膛的起伏却愈发剧烈了,地动山摇了好一阵,她突然一咬银牙上前抓住了焦顺的手,摸出帕子仔仔细细的将伤口包扎好,又顺便打了个蝴蝶结,这才心满意足的停了下来。 而直到这时,她才惊觉自己不经意间和焦顺靠的极近,几乎到了呼吸相闻的程度,于是一下子就又慌张起来。 寡居后除了儿子之外,她还从未与男人如此亲密接触过,当下蹬蹬蹬倒退了三四步,边局促不安的绞着手指,边欲盖弥彰的道:“你、你回去记得拆开上药,你们小孩子家就是不知道爱惜自己!” 方才还用男人代称,这时却用起了小孩子家。 焦顺又不是雏儿,如何看不出她是为何而羞窘? 当下心里就忍不住活泛起来,他惯是个生熟不忌的主儿,自穿越以来下至十四五岁的少女,上至三十出头的妇人,但凡是姿色绝佳的,有机会沾手就从不会错过。 薛姨妈虽比邢氏还大了三四岁,却不过才三十六七的年纪,平日里又养尊处优的,论相貌身段说是二十六七也不会有人怀疑,尤其那一身珠圆玉润白瓷也似的肌肤,等闲二十几岁的都未必能及。 更重要的是,也不知她是怎么娇养出来的性子,明明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成熟模样,偏就时不时露出些小儿女的憨态来,着实别有一番韵味。 “怎好弄脏了婶婶的帕子?!” 心动不如行动,焦顺立刻装出羞涩慌乱的模样,一面靠憋气把脸涨的通红,一面手忙脚乱的从怀里摸出只木雕来,磕磕巴巴的道:“这、这是小侄自己雕的,自然远不及世叔亲手所为,全当是赔给婶婶了!” 说着,趋前两步就想把木雕塞给薛姨妈。 薛姨妈见状却急忙后退躲闪,嘴里连声推拒道:“这不成!这怎么成!我不过是给你包扎一下伤口,要什么回礼?!再说、再说你这雕的是……反正我绝不能要!” 听她越说越坚决,语气也渐渐有些恼了,焦顺便知方才不过是气氛使然导致的一时失态,实则并没有郎情妾意的心思。 心下失望之余,焦顺却也并没有就此放弃,而是果断的采取了b计划。 “这……” 他好像也终于刚觉察出不对来,慌乱的退回了原位,顺手把那木雕放在了茶几上,两手乱摇道:“婶婶不要误会,我万没有别的意思!实在是、实在是……” 他实在了好一会儿也没说出个所以为然来,干脆深施一礼道:“小侄先告辞了!” 说完,就逃也似的夺门而去。 薛姨妈见状登时松了口气,回想起方才焦顺先是羞涩慌乱,继而举止失措词不达意的样子,不由得莞尔一笑,又禁不住暗暗自得。 上午在宝钗面前自嘲说是老了,可但凡是女人谁不想青春常在魅力依旧? 因此在发现自己不经意间的暧昧举动,竟就能让焦顺这样的年轻俊杰为之心慌意乱,薛姨妈羞臊之余,却也难免芳心暗喜。 唰~ 她坐在客厅里正越是回味越是羞喜交加,突然就有人挑帘子闯了进来。 薛姨妈吓了一跳,定睛看时却原来是薛蟠,不由掩着心口呵斥道:“你这孩子怎么一惊一乍的?!” “这不是听说妈妈急着差人找我么?” 薛蟠一屁股坐到了焦顺刚才的位置上,抓起倒扣的新茶杯斟满了直接灌进肚里,这才又抱怨道:“我原是回荣国府换衣服的,听说妈妈找我,连口水都没喝就跑了来,偏妈妈还埋怨我莽撞。” “是是是,是娘错了行不?” 薛姨妈无奈的道:“先前找伱,是想让你陪着我见一见顺哥儿,谁知左找右找不见,偏他刚走你就回来了!” “我道是什么急事儿呢。” 薛蟠不以为意的道:“你们商量好了知会我一声就是,记下那些七拐八绕的话就够麻烦了,偏怎么还要我跟着一起商量?” 说话间,他又要自斟自饮,却不经意间看到了桌上的木雕,于是抓起来端详了一下,看着似乎有些眼熟的样子,便干脆举到眼前细瞧。 薛姨妈见状登时慌了,明明也没发生什么,偏就有种被人撞破了奸情的错觉,一颗心噗通噗通乱跳,就好像被薛蟠攥住的不是木雕,而是她的心肝。 “你、你拿它做什么?” 薛姨妈想让薛蟠放下木雕,可又担心儿子追问起来不好解释,正患得患失之际,却听薛蟠恍然道:“怪不得瞧着眼熟,这不是小时候玩过的那个么?当时因找不见了,妈妈还要打我来着,结果这不是好端端的吗?” 薛姨妈见他认错了,心下这才一松,忙趁机上前劈手夺过,强自镇定的解释道:“这是你爹的遗物,我也是今儿才在老宅里找见的。” “我说呢。” 薛蟠混不在意的笑道:“亏得我爹当时拦着,不然我岂不是白挨了一顿打?” 说着却又觉得有些不对,探头打量着那木雕道:“不过我怎么觉得,这和当初那个有点不一样?” “这、这……” 薛姨妈再次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急中生智的道:“你忘了,当初被你弄丢之后,你爹说要补给我一个,我才没教训你——这、这个就是后来补的。” 被迫拿亡夫当幌子,薛姨妈心下又羞又愧,说话时都险些咬了舌头。 亏得薛蟠一贯心大,从不曾留意这些细枝末节,当下又恍然道:“我说呢,原来是我爹后补的,那您可千万收好了,这回要再弄丢了可怪不着我。” 薛姨妈再次松了口气,同时心下百般的羞惭,暗暗祷告求亡夫见谅。 这时薛蟠又起身不耐烦的道:“既然没事儿了,那我就去找卫大哥吃酒了,我们打猎时约好了的,估计这会儿人家早都等急了。” 说着,便风风火火的往外走。 薛姨妈抓着那木雕紧追了几步,连声叮咛道:“你记得多吃菜少喝酒,别像上回似的,又醉……” “我省得!” 薛蟠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话音未落,人已经大步流星的出了院门。 薛姨妈叹了口气,重新回到了客厅里,这才有时间打量那木雕。 焦顺的手艺明显不行,别说细微处了,就连大体形态上都满是瑕疵,以至于仔细辨认了半天,才依稀认出这雕是牛郎织女鹊桥相会, 她一时不由得惊诧莫名。 怎么竟会这么巧? 当初丈夫雕的也是鹊桥相会的场景,同样是手艺粗糙到只能勉强辨认,这也难怪方才儿子方才会认错。 端详着手里的木雕,薛姨妈依稀又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那时她还是个十七岁的少女,刚刚嫁入夫家不足一年,却已经怀上了薛蟠。 那年七夕,丈夫拿着个丑怪丑怪的鹊桥会木雕,言之凿凿的说是能保佑自己像织女那样,平安的为薛家诞下一儿一女。 如今一语成谶,却又物是人非…… 薛姨妈沉浸在过往的记忆当中无法自拔,一忽儿甜蜜一忽儿感伤,直到丫鬟在外面询问可要布菜,她这才突然惊醒过来,旋即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就把那木雕捧在了心口。 想到这其实是焦顺雕的东西,她如同烫着了一样,抬手就要丢出去,可那木雕偏又好似黏在了掌心上,几次作势也不曾真个丢掉。 “唉~” 最后薛姨妈叹息一声,把那木雕收入了袖袋里,又自欺欺人的想到:这毕竟不是自家的的东西,也不好随意处置掉,我且先收起来,等下回再见到顺哥儿时,再还给他好了。 70 第40x章父慈子孝 【这个数字实在不吉利,用x代替吧……】 临近午时。 三间倒座报夏厅内,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在罗汉床上,将左右两盆碎冰晒的白雾升腾,愈发衬的盘膝坐在床上翻看账册的王熙凤,似菩萨转世、如仙女临凡。 然而下一秒,这菩萨仙女就化作了怒目金刚,先是一把将账册掼到了地上,紧接着双手左右开弓,什么笔墨纸砚对牌印信的,稀里哗啦的被她扫落了一地。 守在外面的仆妇登时鸦雀无声,一个个鹌鹑似的缩着脖子惶惶不安,生怕二奶奶会发落到自己头上。 深知内情的平儿却是抿嘴一笑,不慌不忙的出门让众管事妇人先都散了,等下午二奶奶有时间再升堂问事。 管事仆妇们如蒙大赦,忙都做了鸟兽散。 平儿转身回到厅里,又冲几个战战兢兢的小丫鬟摆了摆手,示意她们也先行退下。 等屋里剩下主仆两个,原本面沉似水的王熙凤也终于有了动作,只见她用两根春葱似的指头捻起块碎冰,狠狠在手心里揉化了,嘴里没好气的呵斥道:“你把人支走做什么?家里这么多事儿,难道全都丢开手不管了?” 平儿半点不惧,掩嘴轻笑道:“家事尚且丢不开手,就更别说是皇命了——况他前几日不是还特意送了七夕礼物来?奶奶好歹体谅他些。” 初五与焦顺约定好再续前缘之后,王熙凤刚开始还琢磨着要晾一晾他,譬如休沐日故意晚到半个时辰什么的。 谁成想隔天焦顺就得了皇命,跑去三法司那边儿做‘大内密探’,却哪还有什么休沐可言? 于是这青天白日的约定一拖再拖,把王熙凤满心的矜持都给拖没了,如今一闭上眼睛,就是那天在锅炉房里的天雷地火,直恨不能牵了焦顺的把柄生吞活剥。 “什么狗屁礼物!” 见平儿还好意思替焦顺说项,王熙凤更是恨的咬牙切齿:“就一丑怪的木雕,还非说是沁了心血在上面,我要这木头疙瘩有什么用?还不如干脆送个……哼,瞧他改的这破姓儿!” 她是想说还不如干脆送个‘角先生’来,却突然发现焦顺的姓氏大有歧义——怪道这厮要改姓焦呢,浑身上下怕也只有这一处拿得出手! 平儿自然听出了她话里未尽之意,当下不由笑的花枝乱颤。 王熙凤白了她一眼,又连声抱怨道:“你这小蹄子时不时能解个渴,偏到我这里就成了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要七月半了,难道非等南边儿的生意赔个底掉,他才肯当面给我个交代?!” 这前面还酸平儿能偷嘴吃,后面就又拿生意当借口欲盖弥彰。 平儿暗笑她口不应心,待要再提焦顺开脱几句,却不防外面有丫鬟高声禀报,说是二爷已经从津门府回来了,如今正在码头上卸行李,特意打发了昭儿回家报信。 王熙凤正一肚子邪火儿没处撒呢,听说是贾琏回来了,便扬声骂道:“回来就回来了,他还住他的外书房就是,你巴巴的禀给我作甚?!” 那丫鬟吓的一缩脖子,错非是得了昭儿好处,只怕就要偃旗息鼓了。 可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禀报:“昭儿说二爷给奶奶带了不少礼物。” “嘁~” 王熙凤不屑的嗤鼻一声,心道凭贾琏那贪婪吝啬的本性,能给自己带什么好礼物? 可蚊子再小也是肉,焦顺那大的又暂时指望不上,且先从贾琏手上糊弄些小钱使使也好。 于是便问:“都有什么礼物?” “昭儿没细说,不过津门府新调来的军将,大都是太尉老爷的旧部,听说二爷是太尉老爷家的姑爷,一个个都殷勤的紧。” 这下王熙凤可算是了来了兴致,那些人既是冲着王家来的,说不准真就点名道姓的送了自己什么珍宝。 当下忙命昭儿进来禀报。 听昭儿吹嘘说是各色礼物装了十来车,现银也有两万两之多,王熙凤立刻改颜相向,大张旗鼓的操办起了接风宴。 与此同时。 贾琏正得意洋洋的押着二十几辆大车往家赶。 最初被孙绍祖拉去津门府撑场面的时候,他还满心的不情愿,结果到了津门才发现,自己这王家姑爷的身份在水师军将当中,简直就如同聚宝盆一样好使! 又搭着这些吃空饷着实阔绰,短短月余功夫,他就苛敛了将近四万两的财货。 当然,也因此许下了不少的空头支票。 这不由让他重新审视起了和王熙凤的关系,甚至进一步念起了王熙凤的诸般好处。 故此这才派了昭儿打前站,想着趁机缓和一下夫妻关系,哪怕分一小半给那贪婪的婆娘,也要请岳父大人帮几个军汉谋些好处。 唯有如此,以后才好时不时去津门府收割一茬。 当然了,顺带也能来个小别胜新欢。 打着人才两得的小盘算,贾琏一路趾高气昂春风满面,却不想刚到荣宁街口,就被秦显带人拦了下来,说是贾赦有请。 贾琏登时色变。 他心道自己明明交代昭儿直接去找王熙凤禀报,却怎么消息传到了父亲耳中? 再一琢磨,便猜到多半是孙绍祖那里漏了风声,暗骂一声却也只能跟着秦显去了东跨院里。 结果到了后院,一进门就见贾赦头缠白布病恹恹的歪在榻上。 贾琏一愣,忙上前见礼道:“儿子见过老爷,老爷几时病的,怎么家里也不差人去津门府报信?” “报什么报,我还死不了!” 贾赦一把扯下头上的毛巾,翻身坐起目光灼灼的盯着贾琏,这倒不是他装病,而是因为他这病全因缺钱而起,如今瞧见‘过路财神’,病情自然就减了六七分。 要说他这病,也当真是自找的。 原本借着鸳鸯的事情,他好容易说动有心补偿的贾母,揽下了重建大花厅的差事,结果得意忘形苛敛太过,又被贾母给裁撤了,还挨了好一通骂——毕竟这银子可是从贾母的体己里出的,她老人家精明了一辈子,如何肯学贾政那样假大方真糊涂? 偏贾赦因盘算着能从工程上苛敛不少银子,提前就干起了寅支卯粮的勾当,又在外面欠下了一屁股债…… 正穷途末路,忽听孙绍祖差人禀报,说是儿子从津门府带回了大笔的财货,他这才垂死病中惊坐起,让人拦下贾琏想要分一杯羹——更准确的说,是想要狮子大开口。 这一张嘴,既不是四六、三七,甚至连二八都不肯,直接要求一九分账,当爹的拿走九成,做儿子的留一成! 理由竟还是现成的。 “都是托你妹妹的福,才收了一茬好处,我让你吐出来,也是为了给你妹妹置办嫁妆——你这做兄长的不主动添置也就罢了,如今倒还想着要克扣贪墨,你的良心难道都被狗吃了不成?!” 我信你个鬼! 贾琏气的在心里破口大骂,暗道这钱要是有一分能落到妹妹手里,我贾琏就把眼睛抠出来当泡踩! 他这回在津门跟着孙绍祖迎来送往,勉强也算是经了些历练,倒不似先前一味的唯唯诺诺,只能靠沉默应对。 当下揪住贾赦话里的漏洞,针锋相对的道:“老爷早说是为妹妹攒嫁妆不就好了?我这就去给妹妹盘下几间铺子、庄子,平时儿子先受累看顾着,等成亲的时候再一并陪送到孙家。” 这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登时让贾赦的盘算落了空。 他怒发冲冠的跳起来想要咆哮,却一下子用力过猛牵动了肺腑,佝偻着身子咳嗽不止。 在隔壁听了半天的邢氏,忙出来又是抚胸又是捶背的,同时嘴里数落道:“你这孩子好不晓事,老爷先前因为大花厅的事情,刚在老太太那里受了气,偏你又来顶撞他,这倘若……哼~我瞧你如何自处!” 说是这么说,她心下却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若贾琏当场气死了贾赦,岂不就没有资格继承家业了? 若如此,自己正好可以扶立贾琮,届时他一个区区庶出,又年纪尚幼,还不是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 别看东跨院这边儿都是窟窿,每每入不敷出,可那都是因为贾赦挥霍无度所致,若换成自己当家做主,再把那些狐媚子的月例停了,这日子绰绰有余! 到那时不妨再学尤氏弄个别院,时不时的将焦顺招至家中,岂不逍遥快活无拘无束?! 想到这里,邢夫人手上就开始出工不出力,两眼盯紧了贾赦的喉咙,恨不得他立刻就被一口浓痰呛死才好。 然而事与愿违,贾赦还是很快缓过劲来,推开邢氏一跳三尺高,指着贾琏骂道:“好个孽子,你是非要气死你老子不成!” 贾琏原本也有些慌了手脚,见父亲缓过来,登时松了口气,又见贾赦似要动手,忙丢下一句:“儿子这就去请大夫!” 然后不管不顾的抱头鼠窜。 贾赦怒不可遏的赶了几步,终究是有病在身,只能嘘嘘带喘的目送贾琏逃出生天,用力捶着门框痛心疾首:“早知那些吃兵血的能榨出这么多油水,我就该亲自走上一遭。” 旋即他又咬牙道:“别以为跑了就算完事儿,来人啊、来人啊!” 秦显闻声忙小跑着进来听命。 只听贾赦恨声吩咐:“你带几个身强力壮的,去把贾琏的行李都给我用封条封起来,没我的吩咐谁也不能妄动!” “这、这……” “这什么这!有人问起来,你就说那都是姑爷孝敬我的!” 秦显无奈,也只得硬着头皮领命而去。 另一边。 贾琏逃出东跨院之后,让人随便去请了个大夫,就急急忙忙回到了家中——他主要是担心王熙凤来个先斩后奏,直接把那些财货扣下。 好在兴儿机警,一直在前院守着没有卸车。 贾琏这才松了口气,大摇大摆的寻至家中。 这回夫妻见面,那真是郎情妾意夫唱妇随父慈子…… 嗯~ 也是时候该添个儿子了! 贾琏刚要把话题往那方面引,不想外面兴儿就跌跌撞撞的闯进来禀报,说是老爷差了人来把二十几辆大车全都给封了,还表示那都是孙姑爷送的礼物。 “这、这可如何是好?!” 贾琏大惊失色,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如丧考妣,冷不防却被王熙凤一把推倒在地,指着他的鼻子喝到:“那都是家中旧部孝敬我的东西,你若是让那老不羞得了手,往后就别来见我!” 贾琏咬了咬牙,一骨碌爬起来愤声道:“罢罢罢,二爷今儿就豁出去了!” 说着,喊了兴儿,昭儿并一杆得力的小厮亲随,气势汹汹的杀奔前院,与贾赦的人当众推搡起来。 ………… 这一出父慈子孝的大戏,自然很快就传遍了阖府上下,事情闹的阖府皆知,就连深居简出的贾政也得了消息,连道了几声‘不成体统’。 恰在这时,外面传讯说是贾雨村造访,声称有要紧事需当面禀报。 贾政虽然闭门谢客,但对于能办事说话又好听的贾雨村,总还是要网开一面的,当下便让人将贾雨村请到内书房说话。 因见贾雨村来时腋下夹了一大叠纸,贾政还当他是找到了什么孤本,所以特意来献宝的。 谁知等贾雨村在桌上铺开之后,却竟是厚厚一叠的报纸。 “这是?” “这是明天要刊发的报纸!” 因以前因为报纸闹出过几次风波,所以京中几家大报定稿之后,都要提交到相关衙门进行备案——顺天府作为地头蛇,自然也在其列。 贾雨村随手跳出几张,指着上面的文章解释道:“小侄审稿时,发现上面刊载了许多为那周隆张目,以及抨击工学、抨击新政、抨击畅卿的文章。” “竟有此事?” 贾政漫不经心的拿起其中一张来细瞧,见果然有两篇对焦顺和新政冷嘲热讽的文章。 “此事颇有些蹊跷。” 贾雨村继续道:“那周隆的案子,我也有所关注,说是铁证如山也不为过,如今突然冒出这么多文章想为其翻案,若说背后无人指使,小侄……” “好文章、当真是好文章!” 正说着,却见贾政击节赞叹道:“此文当浮一大白!” 贾雨村愕然,下意识道:“叔叔这、这……” “咳!” 贾政这才惊觉露了马脚,忙干咳一声问道:“依你的意思,该如何处置?” “自然是该尽快知会畅卿,然后设法应对……” 贾雨村越说越迟疑,他是最会察言观色的,自然看的出贾政方才是真情流露。 可这族叔不是一直都很欣赏焦顺么? 怎么突然就…… 他虽不明就里,却连忙改变了态度,笑道:“不过也许是小侄杞人忧天了,该如何处置,自当由世叔定夺。” 贾政满意的点了点头,又不咸不淡的闲扯了几句,便命人送走了贾雨村。 而等贾雨村离开之后,他又忍不住捧起报纸,将那贬损焦顺的文章从头到尾读了一遍。 然后摇头晃脑的赞叹道:“如此辛辣犀利的笔锋,老夫已是多年未见,却不知是哪位文坛新秀,瞧着竟还有几分熟悉,且人物、地点竟也颇为详尽……”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怀疑这所谓的‘秋斋主人’,其实是荣国府亲朋故旧,否则又怎会这般言之有物? 若放在以前,贾政说不定还会去查证查证,但现下他却懒得费这功夫,心心念念的就只一件事:催促焦顺尽早搬出去住。 虽然他心里也明白,王夫人和焦顺的事情,多半是自己想多了,可中邪当日,王夫人在焦顺面前衣不遮体的事情,总不是假的吧? 还是借机撵出去,免得烦心。 第405章 贺乔迁焦顺训烈女、夜难眠姐妹聚潇湘 是夜。 焦顺打发栓柱回家报信,独自来到了尤家新宅。 要按照正常进度来说,即便只是改造而非改建,这新宅子也要等到八月中秋的时候才能启用。 可尤老娘哪里按捺的住? 说什么‘七月半鬼门’开不吉利,所以要抓紧时间搬过来,就好像七月十五是搬家死线一样。 所以今儿焦顺是过来庆祝乔迁之喜的。 非独是他,尤氏也撇下孩子赶来凑热闹。 左右尤三姐头一回失身焦顺, 就是在宁国府里姐妹同床,彼此倒也没什么可顾忌的。 于是前门迎进了姐姐,后门迎进了姐夫。 三人在后院摆开酒宴,说些男男女女的事情,至于来贺喜的其余宾朋,就都交给了尤老娘招待——正好她也乐得在人前显摆。 却说趁着尤三姐亲自去灶上端饭的功夫, 尤氏便把前阵子许氏哀求的事情跟焦顺说了——上回焦顺七夕献宝来去匆匆,尤氏急着一慰相思之苦, 哪还顾得管别人? 这回才把事情说清了,又道:“她原是想借你的势自保,不曾想那遭瘟的先就病倒了。” 这‘遭瘟的’说的自然是贾珍。 他也不知道怎么染上了风寒,断断续续闹了十来天都不见好。 “那就等等看吧。” 焦顺抿着酒叹道:“我原还当先前秦氏一事,是被逼无奈才……如今看来,倒是咱们自作多情了,这蓉哥儿只怕是个活王八托生,与他老子堪称是一时瑜亮。” 这时尤二姐端了锅来,盛了一碗小米粥放在焦顺面前,欲言又止的,显得很是局促不安。 “怎么了?” 尤氏还当她是对贾蓉典妻的事情有什么想法,于是笑道:“这又没外人, 你想说什么就说。” “我、我……” 尤二姐期期艾艾的,仍是欲言又止。 尤氏便板起脸来道:“在我家时,我可是没拿你当外人;怎么到了你的地头上,你反倒跟我生分了? 尤二姐忙陪笑道:“姐姐说的哪里话,我、我亲近姐姐还来不及呢,怎会和姐姐生分?实在是三妹妹她……” “我怎么了?”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尤三姐的声音,只见她提着一坛子酒, 推门走了进来。 银蝶苦着脸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抢着禀报道:“三姑娘非要进来,我实在拦不住她……” 其实也不是拦不住,主要是因为尤三姐早就知道三人的奸情,故此银蝶也就没硬拦着。 尤氏摆摆手示意她退下,银蝶忙退出去自外面又关好了房门。 尤三姐似是在外面就喝过酒了,面色沱红足下发飘,细腰丰臀随着脚步在薄裙中夸张的扭动,倒比‘从良’前还多了三分妖冶风流。 砰~ 只见她走到桌前,将手里的酒坛子重重放到了桌上,微弯起雪白欣长的脖子斜视着焦顺,一双泛红的桃花眼里仿似要滴出蜜来,口中笑道:“我知道了,定是姐夫恼我来晚了——来来来,咱们且狠吃它几杯!” 说着,又将那酒坛子捧起来,摇摇晃晃绕到了焦顺身旁,因嫌他身前的杯子太小, 干脆将尤二姐盛的小米粥泼了一地, 也不洗涮, 径自咕嘟嘟的倒了一大碗,送到焦顺嘴边。 焦顺看看飘着小米粒的琥珀色果酒,再看看身旁不知是真醉,还是借酒装疯的尤三姐,接过碗来也往地上一泼,淡笑道:“三妹妹有什么话不妨讲清楚些,今儿我是来庆贺乔迁之喜的,可不是来赴鸿门宴的。” “鸿门宴?” 尤三姐笑的花枝乱颤,背转过身靠在桌上,将钗斜襟乱的上半截歪到焦顺面前,又把半坛子酒举在脸旁,醉眼朦胧的问:“姐夫难道是怕这酒里有毒不成?也罢……” 说着,猛地发力把那酒坛子抛了出去,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陶片酒水四下飞溅。 她自己则顺势两手一撑,坐到了焦顺身前的酒桌上,也不管臀后撞的杯盘狼藉,边抬手去解襟扣,边嬉笑道:“姐夫既不愿意吃酒,咱们就尝尝别的。” 眼瞧着她这一番唱念做打,尤氏只是往旁边避了避,便笑吟吟的继续作壁上观,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尤二姐则是有些急了,忙起身想要把尤三姐拉起来,嘴里呵斥道:“妹妹这是闹什么?若喝醉了就快回屋歇一歇!” “姐姐不要扫兴!” 尤三姐满脸不悦的搡开了她,顺势扯脱了腰间的红绳,将上身红绸小褂连同云肩一并剥落,露出两条白玉柱似的粉臂。 但见她挺胸昂首,放浪又戏谑的道:“既请了姐夫来,自然要招待好了。” 说着,又蹬脱了一只绣鞋,翘起罗袜将脚尖抵在焦顺胸口,边画圈边笑问:“姐夫且仔细瞧瞧,看我这道菜算不算的上秀色可餐?” 焦顺还没怎么,尤二姐却彻底急了,倘若焦顺一时把持不住,等事后这三姐儿闹起来,可不是好收场的! 她忙捡起尤三姐随手丢掉的小褂,边往妹妹肩头裹缠,便呵斥道:“快莫要再闹了,负你的是柳郎,和伱姐夫有什么关系?你如今……” “我哪里闹了。” 尤三姐不依不饶的又把小褂扯了下来,顺势踩实了焦顺胸口,冷笑道:“我是陪姐夫开心呢,他拿了臭钱把怎们圈在这里当粉头养着,可不就是图这些?今儿索性就让他乐个够!” 说着,又转而妩媚,嗲声道“姐夫,今儿咱们就好透了乐透了,我们姐仨专伺候你一个,有个词儿叫什么来着?对了,任君品尝!哈哈哈……” 她自在桌上笑的花枝乱颤,笑声里却莫名透着凄凉。 只是还不等激起人的同情心,她忽就又把俏脸一沉,抬脚就往焦顺面门踩去,嘴里喝道:“光说不练,你倒是快吃啊!” “大爷!” 尤二姐惊呼一声,下意识要拦,却见焦顺,一把就擒住了尤三姐的脚踝。 尤二姐这才松了口气,旋即忙竹筒倒豆子似的解释:“这妮子自那日回来就得了失心疯,非说要舍了身子闹一场,好让我能嫁给大爷,大爷可千万别上她的当!” “咯咯……” 尤氏在一旁掩嘴娇笑道:“这才真叫姐妹情深呢,我怎么就没摊上这等坐享其成的好事儿?” 此时那虚悬在半空的金莲,距离焦顺的脸不足半寸之遥,他几乎能贴面感觉到那温热的气息,更别提那分毫毕现的玲珑形貌…… 多少有点足控的焦某人,一时险些没有忍住,想要剥落那碍事的罗袜。 但听到尤二姐的话,他立刻就恢复了清明。 逢场作戏也罢,金屋藏娇也好,他要的是家中红旗不倒,若因此闹到邢岫烟、乃至于史湘云面前,却是他决计不能答应的。 不过…… 这小蹄子都快骑到脸上来了,总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她! 必须要给她些教训,让她知道自己不是好招惹的,否则她日后岂不还要得寸进尺? “哼~” 当下焦顺冷哼一声,猛然发力拉扯,尤三姐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尖叫,就被从桌上扯了下来,又被焦顺打横抱了起来,大步流星走向了北墙下的罗汉床。 “大爷?!” 尤二姐吃了一惊,却又不敢上前阻拦。 尤三姐这时晃过神来,当即不屑的嗤笑道:“哼~男人!哈哈男人,哈哈哈……” 那笑声高亢清脆,却莫名带着三分悲怆。 于此同时,她又伸手去环焦顺的脖子,却不想还没等闭环,就被焦顺一把扔到了罗汉床上。 她在半空中不由自主的翻转了一百八十度,等落地后正想翻正身子,却冷不防又被焦顺用力压住了腰椎。 尤三姐一愣,旋即哂笑道:“原来姐夫喜欢这调调。” 说着,便准备拱起后臀。 不想她刚撅起些,焦顺就抡圆了巴掌狠狠招呼上来! 啪~ 一声脆香,直打的尤三姐身上火辣辣的疼。 她愕然的愣怔住了,结果很快又挨了第二下、第三下! 尤三姐这才警醒过来,一面拼命挣扎,一面抬腿去踹焦顺,嘴里骂道:“姓焦的,你敢打我、你竟然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 焦顺一边躲闪一边手不留情,冷笑道:“抛下你的是柳湘莲,你偏跑来算计我?真当我是好欺负不成?!你既叫我一声姐夫,今儿姐夫就好好教你个乖,免得你稀里糊涂惹祸上身!” “你放开我、你放开……” 尤三姐还在拼命挣扎,腿上却冷不丁又压上来两只手,同时听到尤氏笑着招呼:“二姐儿快来,咱们今儿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尤二姐犹疑了片刻,见焦顺也侧眼看过来,一咬牙上前帮焦顺压住了妹妹的腰肢。 门外。 银蝶侧耳倾听,初时还能听到尤三姐的喝骂怒斥,过了片刻之后,就只余下撕心裂肺的嚎啕之声。 ………… 与此同时。 大观园潇湘馆内。 紫鹃拿剪刀剔去烛花,转回身见自家姑娘仍是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由奇道:“姑娘这阵子是怎么了?我可是有日子没见你这般模样了。” 以前黛玉时常要为宝玉牵肠挂肚,自打彻底断绝了往来,倒少了许多黯然神伤的事情,精气神也比以往强多了。 可最近却…… “没什么。” 林黛玉随口敷衍道:“我只是有半阙词,一直想不出下文,所以有些烦恼罢了。” “那就等明儿再想,不然若伤了心神……” 紫鹃正劝说着,忽听外面有人叫门,忙出去把门闩下了,却见是史湘云带着翠缕来了。 “呦!” 紫鹃喜道:“史大姑娘怎么这时候来了?倒也巧了,我们姑娘正为半阙新词儿烦恼呢,你快帮她开解开解!” “半阙词?” 史湘云闻言一笑:“开解倒成,可我又怎么做得来无米之炊?” 不等紫鹃想明白这话什么意思,她就迈步进了黛玉的闺房,因见林黛玉有些憔悴的样子,便掩嘴打趣道:“明儿咱们的文章就要登报了,我就知道你这人心眼最小,肯定放心不下!” “呸~” 黛玉没好气的啐道:“明明是你心系情郎夜不能寐,偏怎么还硬往我身上赖?” 两人都自诩才情不落人下,可以往却都只是自娱自乐,正经把文章刊印出去广为传播,还是破天荒头一遭——贾宝玉倒是有些歪诗被刊发过,还有不少趋炎附势的捧他臭脚。 故此都难免有些忐忑不安,生怕自己的文章不入士人法眼,又或是达不到焦顺的预期。 却说两人正拌嘴嬉闹,不想院门外又有人嚷道:“且别关门,等我们进去再说!” 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贾探春也到了。 等这三姑娘从外面进来,瞧见史湘云也在屋里,先是一愣,继而忍不住与二女相视而笑。 史湘云拍手欢喜道:“这下可好,人都凑齐了——要不咱们干脆吟诗作对,就在林姐姐屋里守到天亮,等明儿一早就托人把报纸买来!” “你皮糙肉厚倒是不怕。” 探春摇头道:“可林姐姐的身子骨却如何撑得住?” 史湘云笑道:“若撑不住就睡下呗,她若是不怕脏,咱们改成联床夜话也成。” “我如今身子好多了,也未必是谁先撑不住呢!” 林黛玉也不想扫兴,何况她如今牵肠挂肚的也睡不安稳,于是便命紫鹃、雪雁取来了笔墨纸砚,然后又把丫鬟们全都打发去偏房里安歇,免得被她们听了什么传出去。 等清完了场,史湘云就问:“咱们是吟诗还是联句?” “联句吧。” 林黛玉道:“今儿神思不属的,怕是未必能成诗。” 史湘云紧接着又问:“那又该以什么为题?” “这个……” 林黛玉迟疑片刻,便道:“就以‘真真假假’四字如何?” “这个好、这个好!” 史湘云眼前一亮,心知这是因为那些捧杀的文章有感而发,便拍手笑道:“此情此景正切此题!” 又问:“谁先起个头?” 林黛玉还在犹豫,一旁沉默半晌的探春却突然拍案道:“我已经有了!” 二女齐声:“快快道来!” 探春就绕着仙鹤烛台一边踱步,一边吟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林黛玉喃喃的重复了一遍,似是因此想到了什么,一时竟就有些恍惚起来。 而探春说完这联句,自身也是颇有触动的样子。 唯有史湘云心无挂碍,连连拍手赞叹:“好句、好句,只这两句就当浮一大白!” 第406章 月半 先做了半晚上的联句,后半夜姐妹三人又挤在黛玉床上窃窃私语,直到四更时分才渐渐睡去。 因早安排好了采买报纸的事情,第二天早上紫鹃、翠缕、侍书几个,就商量着等报纸买回来了再叫醒姑娘们。 谁知左等不来,右等也不见。 直拖到日上三竿那领了差事的婆子才姗姗迟来。 彼时黛玉、湘云、探春早都已经起了,连连催问了好几回,听说那守门的婆子终于把报纸买回来了,忙命人传唤她进来细问究竟。 “真不是我老婆子偷懒!” 那婆子一进门就喊冤诉苦道:“得了姑娘们的吩咐,我天不亮就去奉公市报亭等着,谁成想姑娘们要的那几样报纸,直到大天亮也不见送来,倒是别的一早就齐全了。” “我见不是事儿,忙跑去别处买,前前后后找了四五家报亭,好容易才给买齐了。” 三女面面相觑,都不禁皱起了眉头。 黛玉命人拿了钱打发走那婆子,回头狐疑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报纸刊发的少了?” “不太可能。” 史湘云摇头:“报纸的数量都有常例,怎会莫名其妙的少刊印?” 探春则笃定道:“他使了钱的,自然只会多不会少,我料是他另有安排,咱们静等着下文就是。” 这次参与到操纵舆论的计划当中,她不知不觉就建立起了对焦顺的信心,认定其即便做不了英雄,起码也能算个奸雄什么的,既有个雄字,又怎会在这样的小事上犯错? 林、史二人觉得有理,便也暂时不再纠结此事,而是挑拣出各自发表的文章过目。 虽然这是她们一个字眼一个字眼的斟酌,才定下的稿子,说是倒背如流也不为过。可亲眼看到其刊印在报纸上,还是禁不住有些新奇陌生,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成就感。 而因脾性使然,探春又是三人当中感触最深的,她恋恋不舍的将报纸放回桌上,下意识问道:“你们说,往后咱们还有没有机会参与这样的朝廷大事?” 林黛玉噗嗤一笑,掩嘴道:“咱们尚未可知,但有人往后却是大有机会!” 史湘云知道她是在打趣自己,不依的上前呵痒,两个笑闹成了一团,却没发现旁边的探春重又拿起报纸,看着上面署名‘秋斋主人’的文章若有所思。 ………… 与此同时。 左都御史闫俊辰姗姗来迟,一面告罪,一面将几份报纸铺开在正中的书案上,招呼刑部侍郎许良、大理寺少卿柳芳近前过目。 许良默不作声的拿起来翻看,柳芳却有些不耐烦,径直询问道:“这些报纸有什么出奇之处?莫非是涉及到了周隆一案?” 闫俊辰微微颔首,解释道:“有人出钱,将这些报纸在城内各大书院及国子监、翰林院、督察院等处免费派发,甚至就连官办蒙学都有份——我正是为了确认此事,所以才来迟了一步。” 柳芳听了这话,忙也拿起那报纸翻看,见上面果然刊载了几篇吹捧周隆,为其喊冤张目的文章。 类似的文章,近些日子他也不是没看到过,可却都不及这几篇文字精致、深入浅出,尤其其中罗列的一些周隆的日常事迹,连他看了都有些感同身受。 而除此之外,还有臧否工学、攻讦焦顺的文章,也都是文采斐然笔触细腻,让人情不禁代入其中。 尤其是攻讦焦顺的几篇,文字犀利辛辣,直瞧的他忍不住拍案叫绝。 正看的过瘾,一旁许良放下手里的报纸,却是摇头苦笑道:“这应该不是礼部的手笔吧?” 闫俊辰沉声道:“按说不应该是,可也说不准是有人想要保那周隆,结果用力过猛弄巧成拙。” 许良又道:“是弄巧成拙,还是有意为之,能否通过报馆查上一查?” “难。” 督察院总领舆论风向,对报馆的事情也相对熟悉,故此闫俊辰立刻给出了答案:“若是偏向工部攻讦士人的文章,各家报馆或许还会严加审核,可从五月工学授官以来,明里暗里批驳工部新政的文章就没断过,只是不似这般集中罢了。” 言外之意就是,这些大报本就是士人在背后操纵,若是攻讦士人的文章,或许会严加审核仔细追问,可这种站在士人立场上,为周隆账目翻案、抨击新政和焦顺的文章,却基本上是来者不拒。 而且说不定为了保护友军,还会特意不去追问来历。 许良闻言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无奈道:“这案子本就已经够麻烦了,如今又……唉,只怕是来者不善啊。” 他二人这一问一答,却把柳芳给弄懵了,这不都是很好的文章么? 怎么就来者不善,还什么弄巧成拙、故意为之的…… 柳芳心下狐疑,有心要询问究竟,却又担心贸然问出口会露怯,于是捻须颔首,摆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竖起耳朵继续听。 而许良和闫俊辰对于柳芳这冒牌的文人,事实上的外戚,本就不太看得上,见他难得的没有插嘴,倒乐得彼此交流更加顺畅。 闫俊辰:“要不要加快进度?” “不妥。” 许良摇头:“再怎么也要几日功夫,何况能不能定案还要看宫里的意思,倘若真被这幕后之人扇动起舆论,咱们届时可就夹生了。” “那……” 闫俊辰又提议道:“要不要设法控制一下风向,免得被架到火上烤?” “难!” 许良再次摇头:“你也说报馆有所偏向,咱们若不在其位还好,如今身处嫌疑之地,若再被人发现试图影响舆论,呵呵……” 闫俊辰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其实先前他们对于类似的言论,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暗地里存了借助舆论,逼迫宫里妥协的心思。 可问题是过犹不及。 如今这几家大报连篇累牍的刊登文章,大肆攻讦工学新政、为周隆张目翻案,又被人买来送到士人聚集的所在免费派发,明显是要把事情闹大的意思。 倘若真被那幕后主使办成了,届时这舆论可就不仅仅是他们要挟宫里的筹码了,而是随时可能令人身败名裂的深渊! 两人又对答了几句,这时柳芳终于结束了‘悟道’,插嘴道:“你们说,这会不会是那焦顺所为,目的就是想让咱们骑虎难下,没法轻易了案?” 他越说越觉得有底气,拿起一份报纸指着上面‘秋斋主人’的文章,道:“你们瞧,这其中有些故事写的十分细致,若不是熟悉他的人,又怎会做得到?我看他这就是在贼喊捉贼、鱼目混珠!” 柳芳是难得的聪明了一回,竟就丝毫不差的揭穿了焦顺的谋划。 然而许良和闫俊辰对视了一眼,却是不约而同的大摇其头。 许良道:“柳少卿多虑了,那焦顺如今小有名气,要察访他的事情也不算太难——这倒罢了,主要是文若其人,能写出这般辛辣锋利文章的,必然不乏风骨傲气,又怎会与那焦顺同流合污?” 见柳芳还要质疑,闫俊辰也在旁边补充道:“就算有一二人为形势所逼,不得不受那焦顺摆布,世间也绝不会有如此多的俊才,做出这般弃明投暗的不智之举!” 柳芳这才作罢。 毕竟他自己也不觉得,会有这么多文才斐然的士子文人,肯屈从于那焦顺身下。 于是三人怀疑的目标,又开始在幕后主使弄巧成拙,和对头刻意捧杀之间左右横跳,全然没想过这些文章会是出自妇人之手。 ………… 这天中午。 焦顺照例又点了外卖——大理寺的食堂倒是已经向他正常开放了,可他却担心有人会在里面添加些不该有的作料,所以一直坚持点外卖。 用完了饭,栓柱趁着收碗盘的当口,压着嗓子禀报道:“爷,各处的报纸都已经发出去了,倪二说是没露行藏,都是就近雇的闲汉乞丐,现如今各处议论纷纷,好多人都在为那周隆打抱不平呢。” “嗯。” 焦顺靠着廊柱低沉着头,像是闭目养神似的,悄声道:“让倪二照着我拟的单子,去联络云麓院教习、学生——记住,隐藏身份是第一位的,不要吝惜财货,只要有一二人肯出头事情就算是成了。” 单只是制造舆论,压力还是不够,所以这时候就得走‘公车上书’的套路了。 云麓书院是京城名声最盛的书院,在年轻学子当中颇具号召力,更重要的是,书院山长曾在礼部做过侍郎,事后也容易引起相关联想,而不会有人怀疑到他焦某人头上。 而那份所谓的名单,则是专门罗列了十多位爱出风头、贪图名利的云麓师生——至于消息的来源,自然是透过李纨间接向贾兰打听出来的。 送走了栓柱。 焦顺又在廊下逗留了一阵子,直到大理寺的众人又开始进行无用功,他这才施施然走进公堂,大马金刀的坐到了正中公案后面。 按说这有些逾矩了,不过大堂里忙碌的官吏们却都视若无睹,甚至连窥探的目光都减少了。 这是因为每日午后,是焦顺照例要写密折奏报的时候,虽然所有人都疑惑好奇,他到底在文章里奏报了什么,可又有谁敢在这时候上前窥探? 所有的官吏都是大气不敢喘一声,生怕自己不小心引起焦顺的注意,被他在小作文里当做反面典型。 但见焦顺时而奋笔疾书,时而蹙眉沉吟,似是遇到了什么难解的问题,这就更让众人心头打鼓了——这些天三法司一直在磨洋工,哪来这么多难以启齿的事情上奏? 偏皇帝还十分看重这焦主事的奏报,每日都等不及上奏,而是直接拍小太监来取。 说曹操曹操就到。 还不等焦顺把密折写完,外面就匆匆进来个捧着拂尘的中年太监,进门后边擦汗边陪笑道:“大人,这折子……” “周公公稍安勿躁。” 焦顺冲那太监微微颔首,就又专注的书写起来。 那太监倒也不催促,只背着手在大堂里来回踱步,看谁都是趾高气昂的样子。 其实焦顺头两天奏报的时候,都是亲自去皇城司投稿的,但打从第三天之后,皇帝就开始直接派人来取了,而且一次比一次来得早、来的急。 而奉命前来的太监的态度,也是一次比一次恭顺,而这在无形中,也给三法司的人造成了不小的压力。 又过了一刻钟,焦顺终于停了笔,抬头看看那小太监,迟疑道:“有些涂抹之处,怕是……” “大人放心!” 那太监连忙躬身道:“来时陛下有交代,让您无需刻意誊抄。” 焦顺这才把密折封存起来,然后起身递给了那太监:“有劳周公公了。” 那周公公双手接过,发现信封底下照例又夹了张银票,脸上笑的愈发爽朗恭顺:“不敢,宫里催的急,我这就先回去复命了。” 说完,他又深施了一礼,这才出门打马扬鞭直奔皇城。 一刻钟后。 在贾元春处坐立难安的皇帝,接到焦顺的密折之后,便迫不及待的撕开了火漆,然后一目十行的略过了三法司的最新进展——其实也没什么进展可言。 真正让隆源帝在意的,其实是焦顺每次都会在奏折里夹带的私货。 倒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就是鼓吹大工业党的那一套。 当然了,焦顺肯定不能平铺直叙,直接照搬后世的现成体系,而是把许多关键节点的问题,当做是自己学习太祖语录之后的思考和迷惑,似是而非的提出来,引导皇帝得出答案。 这些删减过的工业党逻辑理论,和皇帝本身的观点可说是一拍即合,两下里互相印证之后,至少也能得出原版六七成的效果,足以让皇帝如获至宝。 以至于最近每天下午不先看完焦顺的小作文,皇帝就会寝食不安,而每次看完之后,又忍不住要对焦顺大加赞赏。 这次也不例外。 “不愧是一上任就建议刊发太祖语录的人!这些真知灼见,岂不比那些腐儒强出十倍百倍?!” 皇帝反复看了几遍,这才恋恋不舍的将那密折交给戴权存档,准备晚上抽时间仔细批阅。 正在奉茶的元春闻言,忙道:“他毕竟年轻识浅又不曾读过多少书,即便有些才干,又怎敢当陛下如此盛赞?” “不然!” 皇帝一挥袍袖:“朕初时何尝不是将其视作马骨?可如今看来,焦畅卿分明就有千里马之姿!待此案审结,朕就准备再给他加加担子!” 元春闻言也不好再劝。 何况若焦顺真能一飞冲天,与她也有不小的好处。 这时忽又听皇帝兴冲冲的吩咐道:“你差人去皇后哪儿把自行车讨了来,咱们今儿弄些新鲜的!” 他自从‘康复’之后就容易躁动,看完焦顺的密折更是热血澎湃。 贾元春早听说了当日之事,闻言立刻羞红了双颊,期期艾艾的劝道:“这如何使得,臣妾万不敢……您如今虽龙体康健,可到底是……还是适度节制才好。” 见她推三阻四,隆源帝有些不悦:“皇后都使得,你又有什么使不得的?朕的身体如何,难道朕自己不知道?难道太医院不知道?偏你就知道了?!” 说着,又催促道:“莫要扫兴,前儿在容妃那里,她还主动提起此事,若非朕担心皇后不快,又怎会拖到今日?那车子是你送给皇后的,你去商借,她自然不能不允。” 贾元春无奈,便只得依从。 她已经是宫里一等一注重体面的了,尚且拗不过皇帝,余者自然不用再提。 一时宫中夜夜笙歌、花样百出…… 第407章 ‘魑魅魍魉\’ 王夫人虽然搬进了大观园里,可每天早饭之前,还是要去贾母那边儿问安的——晚上的哪一遭,老太太倒是做主给省去了。 却说七月十六这日,王夫人照例一早到了贾母院里,就见老太太正歪在榻上唉声叹气,旁边的茶几上还摆了厚厚一叠报纸。 王夫人一开始倒没往那报纸上想, 还以为老太太依旧在为重建大花厅的事情生气。 于是上前接替了扇扇子的琥珀,宽慰道:“母亲既已责罚了大伯,又责成赖管家去督办,又何必再为此着恼?” “不是这事儿。” 贾母扶着护额摇了摇头,指着桌上的报纸道:“你先看看这上面的文章再说。” 王夫人诧异的拿起一张来观瞧,旁边琥珀忙为她指出了关键所在, 也就是攻讦焦顺的几篇文章。 王夫人看罢不禁皱眉,诧异道:“这好端端的, 怎么就有人写文章骂他?这秋斋主人又是何方神圣?里面的人物地名, 和咱们府里竟都能对得上。” 她总觉得这文章有些熟悉感,可却万万想不到这竟会是出自探春之手,更想不到与探春一起写文章的,还有即将嫁入焦家的史湘云。 “唉~” 贾母谈了口气,无奈道:“还不就是因为他出身差,近来又得了皇帝的倚重,赐下密折奏报转权,所以就招了那一起子小人的嫉妒。” 顿了顿,又冲琥珀摆了摆手,示意琥珀等人暂且退下。 琥珀率众恭谨的退出门外,心下却颇有些不快,盖因方才贾政来时,恰逢鸳鸯在屋里伺候, 老太太可没把鸳鸯赶出来。 想到鸳鸯,她忽然觉得不对,左右张望了几眼,诧异道:“鸳鸯姐姐去哪儿了, 你们谁瞧见了?” 有下丫鬟忙回道:“老爷刚走鸳鸯姐姐就出去了,说是有事儿要跟平儿姐商量。” ………… 却说等清完了场,贾母才又道:“方才你们老爷过来,说是这次来势汹汹的,只怕顺哥儿是犯了众怒,所以他想……唉!” 见老太太干摇头不说话,王夫人忍不住催问:“老爷待要如何?” “他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如让焦家早些搬出去住,也免得影响到咱们府上。” 贾母说完,又是一阵唉声叹气。 史湘云也是她自小看着长大的娘家人,如今既许给了焦顺,她自然爱屋及乌的将焦顺视作了亲近后辈。 如今外面刚有些风吹草动,就急着要把人轰出去,让云丫头知道了会怎么想?史家又会怎么看待这事儿? 故此刚一开始她是坚决不肯答应的,可无奈贾政说的凶险,便再怎么,总也不能因为外人连累了家里。 而王夫人听完之后,心下却又另一番感受,上回夫妻二人闹翻之后, 她有时候也会自欺欺人的猜想:贾政不过就是一时口快,并非真的认定自己有什么不轨之事。 可如今…… 旁人以为贾政是担心受牵连, 才急着将焦顺轰出去,她却如何不知道贾政的用意? 一时心下悲凉手足乱颤,正应了‘气冷抖’三字。 也亏得贾母眼花,屋里又没旁人,不然只怕早察觉到她的异样了。 好半晌,王夫人才稳住心神,从后槽牙里挤出一句:“儿媳以为不妥。” 贾母问:“如何不妥?” 王夫人平素算不得聪慧,如今又怒又恨的倒生出了急智:“近来宫中赏赐,多有捎带畅卿的,娘娘此举足以证明陛下对畅卿的倚重,况且他如今还得了密折专奏的恩典,倘若……” 顿了顿,又道:“儿媳方才看过,那报纸上不是在攻讦畅卿私德有亏,就是在针砭他在工部的新政,这些与咱们家有什么相干?若急着把畅卿赶走,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她一时恼恨,连避嫌都懒得做了,重又恢复了畅卿的亲近称呼。 贾母微微颔首,无奈道:“我也是觉着不妥,所以才没有当场应下——罢罢罢,且不妨拖上几日看看后续如何,再做定夺不迟。” 紧跟着,又嘱咐王夫人,这事儿千万不要传出去,尤其不能传到焦顺耳朵里。 王夫人认真应了,结果转头回了清堂茅舍里,就把这事儿告诉了薛姨妈,又托她把消息递到焦家。 薛姨妈听完吃了一惊,忙劝道:“旁人走漏消息也还罢了,若让老爷知道是姐姐这里露了口风,岂不更要疑心?!” 王夫人切齿道:“他疑心又能怎得?如今他只怕早把当成了人尽可夫的荡妇,就算我什么都不做,难道他就不疑了?” 说着,又冷笑一声:“亏畅卿一直将他长辈敬重有加,却哪知他暗地里满肚子男盗女娼?如今我正要让畅卿认清他的嘴脸!” 薛姨妈知道姐姐是恼的狠了,索性破罐子破摔起来,生怕事情真的闹大,于是又再三的苦劝,好容易这才让王夫人暂时打消了念头。 等陪着王夫人用过了早饭,她这才回到了寄居的下处。 因七月半之后气温陡降,薛姨妈倒没像从前一样换成清凉装束,径自坐到榻上默然半晌,然后又从箱子里翻出了那只木凋,边摩挲边叹息:“你这孩子也是不省心的,偏怎么就在外面闹出这么些事情来。” 往昔她睹物思人想到的都是亡夫,这回脑中却是罕见的浮现出焦顺的嘴脸。 原本薛姨妈对于贾政怀疑的事情,是决计不信的。 可今儿…… 贾政一而再的针对焦顺,总不会是无的放失吧? 况且姐姐方才执意要通知焦顺,细想也不无可疑之处…… 难道说…… 虽然这等事情实在是荒谬,可细思起来却也是——格外的刺激! 薛姨妈想着想着,不自觉又把那木凋陷入了沟壑,直到被硌疼了,这才勐然醒悟过来,忙红头胀脸的拔出来,放到了一旁桌上。 把不该有的幻想统统驱逐出闹海,她正要喊丫鬟送热毛巾来,好给绯红的双颊降一降温,就听外面禀报说是宝钗到了。 薛姨妈忙把那木凋放回原处,虽然这东西已经过了明路,但她还是不想让女儿瞧见,更不想让女儿再说出那样羞人的话来。 不多时,薛宝钗从外间进来,见薛姨妈脸上红扑扑的,目光也躲躲藏藏,只当母亲又在追忆与父亲的过往,便笑着打趣道:“妈妈若爱那木凋,就摆在明面上又如何?何苦还专程放回箱子里。” 薛姨妈没想到紧躲慢躲还是难逃一劫,生怕女儿还有下文,忙主动岔开话题,把贾政有意轰走焦顺的事情说了——当然,关于王夫人和焦顺的风言风语,她都用春秋笔法给删减掉了。 宝钗也不是没听出前言不搭后语的地方,但见母亲极力隐瞒,也就没有追问详情。 但她却郑重的指出:“那些文章我方才恰巧看过,事情只怕没有姨丈想的那么简单。” “这是何意?” 薛姨妈诧异。 “嗯……” 宝钗用团扇掩住半边樱桃,犹豫道:“如今我还没有十成把握,好在老太太稳重,并没有应下这事儿,所以咱们也用不着急于一时,且等我探查明白了,再禀给妈妈不迟。” 不同于几位闺中姐妹,宝钗对于外界的事情一向十分关注,每逢整日子都是要派人采买报纸的。 昨儿因为倪二把附近的报纸都包圆了,所以今儿才看到了那几份报纸。 她对黛玉、湘云、探春的文风何其熟悉?且又知道三人最近一直都在暗中筹划什么,所以立刻就想到这很有可能是焦顺的反间计! 原本宝钗无意深究此事,可听完母亲方才的话,却是不问不行了——倘若这真是出自焦顺之手,姨丈却因此起意要赶走焦顺,这岂不是自摆乌龙? 薛姨妈不明所以,但也知道女儿一向是个有主意的,故此也没多问,只交代宝钗千万留神,不要把事情传到焦顺耳中,平白闹的双方反目。 “妈妈放心。” 宝钗莞尔笑道:“且不说我怎会如此不谨慎,退一步讲,就算事情传入焦大哥耳中,他现今只怕也不会表露分毫。” 母女两个又闲聊了几句,宝钗急着去验证心中猜想,便告辞出了清堂茅舍。 薛姨妈一人独坐半晌,忍不住叹了口气,又拿出木凋来摩挲端详——如今女儿时不时就提起此物,自己到底还要不要物归原主?物归原主之后又该如何解释? ………… 潇湘馆。 因实在放心不下后续发展,一大早史湘云和贾探春就有不约而同的登门,催着林黛玉前去打探最新情况。 黛玉无奈,只得又跑了趟焦家,陪着邢岫烟说了会儿闲话,又逗弄了一会儿没满月的小侄女。 等回到潇湘馆时,湘云和探春早都等得急了,一左一右把她夹在当中,不住的催问。 “你们两个没良心的!” 林黛玉故意拿乔道:“我跑这一遭没功劳也有苦劳,你们不说千恩万谢,总也该让我先喝口水喘喘气吧?” 湘云立刻倒了杯水放到她手旁,然后再次催促道:“水在这里,你边说话边喘气就是。” “哼~这还没过门呢……” “你到底说不说?不说我们可就要动手了!” 姐妹三人笑闹了一阵子,林黛玉才道:“果然被三妹妹料中了,昨儿那些报纸都是焦大哥让人买走的,为的是在国子监、翰林院、督察院、以及各大书院免费发送。” “我就知道!” 探春见自己料中了焦顺的后手,不禁与有荣焉,正要在说些什么,却听外面禀报,说是宝钗来了。 三人都有些莫名其妙,毕竟宝钗和黛玉一直不睦,林黛玉从不主动去蘅芜院,宝钗也极少单独踏足潇湘馆。 不过人既来了,总还是要迎一迎的。 于是三人忙把摆了满桌报纸藏起来,然后一起迎了出去。 林黛玉作为地主,自然是头一个开口:“宝姐姐怎么有空过来?” 语气不咸不澹,又透着疏离。 虽然事到如今她已经彻底斩断了和宝玉的孽缘,可这并不代表她就能坦然面对宝钗——林妹妹的小心眼,可也是出了名的。 面对她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薛宝钗面上却是愈发和煦亲热,用团扇掩了樱桃笑道:“七月半没看到魑魅魍魉,我还有些遗憾,不想一早上竟就在报纸上瞧见了——你们瞧见没?” 说着,她摆摆手示意莺儿带头退下。 黛玉三人闻言交换了一下眼色,也忙让大丫鬟们退了出去, 然后与宝钗最相熟的史湘云,就强笑道:“姐姐这说的是什么话,哪有人想看魑魅魍魉的?” 她刻意不提‘报纸’二字,自然是想蒙混过关。 但宝钗察言观色之下,却已经得出了答桉的,当下伸手在湘云脸上轻轻掐了一把,羊怒道:“你们还想哄我?难道当我是外面那些不识货的?” 说着,又转向了贾探春:“不想这回是三妹妹夺了魁首,那几句针砭荡气回肠,亏你也能想的出来——只是这秋斋主人四字,着实有些过于明显了。” 三人见她把话说到这份上,也只能认下。 而探春得了她的称赞,忍不住暗暗窃喜,毕竟她一直都钦佩薛宝钗的才学情商。 但她也知道自己这回是胜之不武,之所以能压过黛玉、湘云一头,其实是因为倾注了更多的真情实感——也正因为倾注了这许多负面情绪,她如今对焦顺的恨意倒又无形间降低了不少。 却说史湘云将由来始末告知宝钗后,又撒娇耍赖的逼着她立誓绝不外传。 等宝钗发了誓,湘云立刻拍手笑道:“好了、好了,这回咱们魑魅魍魉可就凑齐了!往后再要给焦大哥写文章,也算上姐姐一个!” “呸~” 宝钗笑骂:“我只答应帮你们保守秘密,几曾答应要跟你们一起弄鬼?” 湘云和探春上前一通夹缠,闹的宝钗抵受不过,只得再次答应了她们。 其实宝钗心下也早有些意动,毕竟眼见几个妹妹都参与到这等朝廷大事当中,向来自恃才华的她又何尝不想一试身手? 女人考不得科举,若能在报纸上技压群雄,岂不也算是蟾宫折桂了? 不过…… 自己既立誓不能外传,该找个什么理由劝说姨妈和老太太,否决掉姨丈的不智提议呢? “不好了、不好了!” 正苦思对策,忽听外面丫鬟们大惊小怪的嚷道:“兰哥儿在学校让人给欺负了,听说险些都闹出人命呢!” 第408章 脱缰 【十五分钟改错字,改完删掉这几个字。】 焦顺是傍晚散衙后,才听说了贾兰在学校里与人殴斗的事儿,又听说还和自己脱不开干系,于是忙摆明车马前去探视,顺带询问前后因果。 稻香村里。 贾兰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但李纨的情绪倒还算稳定。 因为真正受了伤的其实是两个陪读书童,乱战中贾兰身上虽也被招呼了几下,可到底对方还是顾及他的身份背景,没敢对他下狠手。 而事情的起因,正是焦顺在学堂里免费散播的那些报纸,仰赖于黛玉、湘云、探春的精彩文章,尊士仰工的思潮迅速在年轻学子当中蔓延开来。 有几个人也不知是为了出风头,还是处于旁的什么缘故,竟缠着贾兰冷嘲热讽,贾兰倒还忍得住,两个陪读的书童却不干了。 焦顺当初刚开始做官时,荣宁二府的奴仆圈以羡慕嫉妒恨居多,但随着焦顺在官场展露头角,甚至攀上了保宁侯这样的亲家,中下层的奴仆当中将其当成偶像的就越来越多了。 这两个书童也不例外。 如今听说自己的‘偶像’被人当面侮辱,连小主人也跟着受了嘲讽,如何肯善罢甘休? 于是和那些学生当堂口角起来,继而发展成了斗殴,又因寡不敌众受了伤。 其实到这一阶段,贾兰虽有些气恼,但更多还是无奈,觉得自己是受了无妄之灾——毕竟他哪里知道,焦顺如今算他半个老子,四舍五入相当于亲爹。 真正让贾兰难以接受的是,当值的教习明显偏袒对方不说,等到贾琏带着人找过去时,竟还当众摆出一副不畏强权秉公执法的嘴脸,博得了在场师生的一致好评。 更让贾兰难以接受的是,许多师生并非是被蒙在了鼓里,而是在知道前因后果的情况下,坚定的站在了不占理的哪一方。 这让向来仰慕书院教习,将其当成是楷模的贾兰有些三观崩碎,故此身上虽没什么损伤,回来之后却是不言不语不吃不喝。 却说讲前因后果讲清楚之后,李纨反还宽慰起了焦顺,让他不必挂心此事,前阵子贾兰对书院里教的一切,几乎达到了盲听盲信的程度,如今倒正好让他趁机领悟听其言还要观其行的道理。 当着外人的面,焦顺倒也没说别的,直把买来的补品留下,又细问了那几个闹事学生的名姓家世。 等转回头,他就找来了倪二,让他试着接触这几个人,唆使他们率众闹事,并尽量利用各种手段,留下对方收钱办事的证据。 而送走倪二之后。 焦顺就独自陷入了沉思当中,贾兰这事儿是个意外,但也从侧面印证了他煽动舆论的法子十分奏效,才短短两天就已经激起了师生们的冲动情绪。 不过…… 既有这一桩意外,会不会还有别的意外发生? 虽然他吸取上回的经验教训,特意安排了刘长有和工读生头名杨洪庆,时刻关注工读生们的动向,可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 ………… 学堂里因那几篇文章闹的沸沸扬扬。 工厂里其实也不遑多让,虽然工人们大多不识字,或者只是粗通文墨,可也正因如此,他们得到的消息往往是经过加工的二手消息,其中添油加醋的地方极多,煽动性也比原版更甚。 大理寺非但要包庇姓周的官员,还要治两个工读生的罪;非但要治两位工读生的罪,甚至连工部的焦大人都不肯放过,而焦大人弄出来工学、工读生,自然也都要被斩草除根! 甚至还传出了,读书人为了堵死匠人做官的门路,准备裁撤所有官办工坊的说辞,一时直闹的人心惶惶。 而作为事发地的东便门钢铁厂,无疑更是谣言满天飞。 却说这日傍晚。 纠察队大院正中的广场上,往昔壮丁们一颗汗珠摔八瓣的地方,如今却摆开了一桌酒菜,以孙铭腾为首的三个组长鼎足而坐,边推杯换盏边骂骂咧咧。 如今两个副队长被羁押在大理寺,军代表又向来不管事,参加复试的壮丁们都放了羊,只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但三个组长——尤其是孙铭腾,却不甘心就此散伙,依旧执拗的守在纠察大院里,每日拉着另外两个组长借酒浇愁。 也不怪孙铭腾心烦意乱牢骚满腹,原本进这纠察大队,他也是存了好风凭借力的心思,谁成想正经的好处还没捞着半点,竟就连舅舅朱涛都给折进去了。 若这纠察队再像传闻当中那样,直接被朝廷解散掉,那他可真就是前途无亮了。 而另外两个组长虽不似他这般愁苦,可说起这事儿来也都是义愤填膺。 “这特娘的凭什么?!” 借着酒劲儿,孙铭腾左手边的二组长便忍不住抱怨道:“读书的当兵的都能做官,咱们做工的怎么就不能当官了?那戏词里不是都唱了:军人打仗到边关,匠人纺织在家园,不分昼夜辛勤把活儿干,这将士们才能有这兵甲穿,你要不相信(哪),请往身上看……” “得得得!” 孙铭腾忙打断了他句句跑调的唱词,哂笑道:“你这还不是工戏里唱的?人家读书人早说了,工戏都是淫词艳曲伤风败俗的玩意儿!咱们造出来的东西也一样,都是特娘的奇巧淫技!” 说着,他一口闷干了杯中酒,正要再斟满时,三组长突然一巴掌拍在桌上,直把酒壶震起老高。 “特娘的!” 只听三组长愤愤不平的骂道:“什么都是他们说了算?那怎么洋鬼子的铁甲舰打到天津卫时,不见他们拿嘴给喷回去?!这特娘真打起来,靠的还不是咱们造出来的枪炮?!” “你跟我说这有什么用?” 孙铭腾嗤鼻:“那些读书人才不管你这个,人家早说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你做工的就该当一辈子下等人,子子孙孙给人家当牛做马,要不然人家就往死里整你!莫说是你我了,就焦大人那样有皇帝当靠山的,还不是被人家在报纸上指着鼻子骂?” 他这阴阳怪气的,听着更是让两个组长窝火。 二组长夹了一筷子猪头肉,咬牙切齿的咀嚼了几下,便用力吞下了肚,愤然道:“照这么说,咱们就活该受着不成?那特娘还勤个屁工,照我说往后大家伙都糊弄事儿得,到时候造不出枪炮来,就特娘让当兵的把那些读书人当枪炮用,看他们拿舌头怎么喷死洋鬼子!” 不想孙铭腾却道:“你别说,还真没准儿能喷死,比枪炮喷死的都多。” “这话怎么说?” 两个组长都有些不敢置信。 “报纸上说呗!” 孙铭腾拿筷子一敲桌子,冷笑道:“黑的都能说成白的,到时候直接报个大捷,就说是喷死洋鬼子成千上万,连那铁甲舰都被他们用舌头舔漏了!” 两个组长闻言一阵哄笑。 不过三人很快就又陷入了愁云惨淡牢骚满腹的情绪当中。 而这一幕并不只出现在钢铁厂纠察大队里,京城各大工坊也都不乏类似的言论,甚至还有些更激进的。 毕竟这事儿不仅仅是涉及自身,还关乎到子子孙孙的未来,而国人又一贯的望子成龙,自己再怎么苦难也还能忍受,但要说断了子子孙孙前程,却如何能不心怀怨怼? 眼见天色渐晚。 三人却谈兴正浓,于是便有人去屋里拿了盏煤油灯出来照亮。 孙铭腾眼瞧着二组长用火镰点燃了灯芯,又忍不住嘟囔道:“这东西是个好东西,可特娘却便宜了那些酸丁,听说那些没钱的酸丁,晚上都靠这东西读书呢!” “所以照我说,咱们就该特娘的糊弄事儿……” 二组长正卖力推销自己的躺平理论,冷不丁就见从外面走进两个身穿浅蓝色制服的人,他初时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忙用袖子狠狠擦了擦,结果再看那两人却已经走近了。 “队、队长?!” 二组长大喜,忙不迭绕过桌子迎了上去,嘴里道:“你们什么时候放出来的,怎么也……” 说到半截,他突然就卡了壳,走过来的两人确实穿着纠察队副队长的浅蓝色制服,可却并不是预想中的陈万三、李庆,而是两个不认识的陌生人。 二组长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迟疑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在孙铭腾这时也走了过来,赔笑拱手道:“敢问两位大人可是我们队长的同窗好友?” 这些日子里,过来打探情况的工读生也不是一个两个了,尤其是那位得了官身的杨大人,更是隔三差五就要跑一遭——不过人家自矜身份,都是直接找厂领导问话。 “什么大人不大人的。” 来人当中身形较为雄壮的那个爆了句粗口:“都特娘是做工的,说不准过阵子就特娘去坐牢了!” 另外一个瘦高个横了同伴一眼,正色道:“你们应该就是李庆认命的组长吧?” 说到这里,还特意打量了孙铭腾一眼,似乎是早就知道孙铭腾的样子。 孙铭腾三人其实和陈万三更熟,可要说是李庆认命的,也不算是有错,于是参差不齐的点了点头。 “那这事儿就跟你们说!” 雄壮的工读生直接绕过三人,大马金刀的坐到了桌子前,随手捻了粒花生丢进嘴里,边咀嚼边开门见山的道:“最近的风声你们也该听说了,这特娘读书人不想给咱们活路,咱们自己总不能坐着等死吧?如今大家伙商量好了要闹上一闹,李庆和陈万三虽然不在,可伱们钢铁厂是苦主,总不能连个人都不出。” 说着,转身虎视眈眈的看向三人:“不知道你们谁有胆子,敢跟爷们儿去闹这一场?” 他说的太快,那瘦弱的工读生没能来得及阻拦,只好在他后面补充道:“这事儿京城大多数的工坊都有参与,你们去不去我管不着,可要是有谁敢泄露出去,那就别怪……” “那特娘就是工贼!” 雄壮的工读生一拍桌子,怒目道:“人人得而诛之的工贼!” 孙铭腾三人都被吓了个激灵,嘴里连称不敢,却没一个主动站出来要当代表的。 那雄壮工读生听的不耐烦,又催问道:“怎么,难道这么大的钢铁厂,就连个够种的都没有?” “要不……” 孙铭腾立刻顺杆爬:“小把纠察队的人都召集起来,也或许就有人……” “不成!” 瘦弱工读生断然否决,又道:“此事需得发动时,再纠集人手不迟。” 顿了顿,他又和缓颜色道:“其实也算不得闹事,就是去衙门口请求三法司彻查此案,给新政、给焦大人、给工学、给咱们匠人一个说法!” 孙铭腾纳闷道:“不是大理寺吗?怎么又冒出个三法司来?” “三法司就是俗话说的三堂会审……” “堵的就是大理寺的门!” 瘦弱工读生还要详细解释,那雄壮的就不耐烦的打岔道:“总之咱们就是去大理寺门口喊喊号子,让上面知道咱们做工的也不都是任人宰割的锯嘴葫芦!” 瘦弱工读生忙补充:“这也是为了大家伙着想,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读书人断了咱们子子孙孙的前程!” 雄壮工读生又催问:“怎么样?有没有这个胆子?!这么些人呢,难道还专门抓你们不成?!再说只要这事儿办成了,等你们队长出来,也指定亏待不了你们!” 也不知是被子子孙孙的前程的触动,还是听信了这法不责众的说辞,二组长一咬牙一跺脚道:“干了!为了我娃儿以后能做官,该怎么着我都听大人们安排!” “这就对喽!” 雄壮工读生跳起来,当胸擂了他一拳,咧嘴笑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说不定你娃儿日后就能当宰相呢!” 二组长揉着胸口憨笑。 三组长见状也有些意动,只是还不等开口,孙铭腾就突然问道:“这事儿焦大人可知道?” “当然不知!” 雄壮工读生不悦道:“连陈万三那憨货都知道不能牵连到老师头上,咱们难道比他差了不成?” 说到这里,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还有那杨洪庆,就是做了官儿的那个——那小子自打做了官儿就和咱们不是一条心了,这事儿也千万不能告诉他!” 说着,又瞪眼喝问:“你特娘问这么多,到底干不干?!” 虽然这个答案并不是孙铭腾想要的,但想到舅舅和自己以及未来儿孙的前程,他还是一咬牙应道:“干了!” 三组长忙道:“也算我一个!” “好好好!” 雄壮工读生眉开眼笑:“那这事儿说定了,走走走,咱们找个地方歃血为盟,谁特娘要敢做工贼,老子就弄死他全家!” 第409章 允悲 【悲,今儿竟然卡文,只挤了2000字出来,又白费了一张宝贵的请假条。】 月上三竿。 好容易劝贾兰喝了一碗稀饭、半个肉龙,又守着他睡沉了,李纨这才悄默声的出了东厢,招呼素云陪着自己出去走走。 素云早就备好了灯笼,当下在前头引路,不紧不慢的出了稻香村。 等转过两个弯儿,眼见离着稻香村远了,主仆两个不约而同的加快了脚步。 等离着芦雪庵近了,素云又默不作声的吹熄烛火。 主仆两个摸着黑推开院门,寻到西厢房内,屈指在门上三长两短的敲了几下,就见那屋里陡然放出幽幽的光芒来,紧接着房门洞开,焦顺手里托着颗鸡卵大小的夜明珠,将李纨迎进了屋里。 素云则是留在门口台阶上望风。 进门后,焦顺随手把那夜明珠丢进桌上盘子里,又在上面支起一个伞桩罩子,这样一来夜明珠散发出的幽光就不会透过窗户传出去了。 布置好光源,焦顺这才转过身将李纨拥入怀里,连道:“委屈你们母子了,不过这绝不是我的本意……” “你不用解释。” 李纨抬手掩住了他的嘴:“难道你往后还能亏待了兰哥儿不成?” “那是自然!” 焦顺忙道:“在我心里,他和芎哥儿是一样的!我日后不照应他们,还能照应哪个?” 两人交颈缠绵了一番,焦顺见她果然没有往心里去,这才松了口气——李纨如今已经知道了他太多的阴私,倘若因此落下芥蒂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他顺势坐到了圆凳上,又把李纨打横拥在怀中,悄声道:“今儿我还遇到一桩怪事,方才平儿登门,说是贾政看了报纸上那些文章,担心受了牵连,所以想要提前把我们家赶出荣国府。” “这我就不明白了,荣国府如今靠的还不是贵妃娘娘?我虽然不招读书人待见,可也刚得了陛下的恩典,身为外戚,孰轻孰重难道他还分不清楚?” 李纨闻言吃了一惊,下意识道:“莫不是……” 她吐出前面三个字就收敛住了,但焦顺还是听出她话里未尽的意思,当下摇头道:“我一开始也琢磨着,是不是赵姨娘和三姑娘的事儿露了风声,可赵姨娘前儿还让环哥儿登门撩骚呢,三姑娘更是……倘若真被贾政察觉到了什么,又怎会继续放任这母女二人?” 李纨闻言也再次陷入了沉思当中,半晌摇头道:“我一时也不得要领,且不说老爷近来深居简出的,就是往里日我也极少与他打交道。” 焦顺也知道自己是问道于盲了。 于是忙宽慰她这事儿已经让老太太给拦下了,暂时倒无须太过在意。 “要不……” 李纨建议道:“你这一半日的抽空找赵姨娘问问?” “再说吧。” 焦顺模棱两可的敷衍着,心下想的却是,与其问已经失宠了的赵姨娘,还不如去问王熙凤——平儿得到消息之后,就去找王熙凤商量了,但凤辣子却是不见兔子不撒鹰,逮着机会冷嘲热讽了一番,又句句不离下三路。 想想倒也正常,皇帝还不差饿兵呢,想让人家出力总得先喂饱了再说——说好了休沐日再续前缘,结果这一拖就是十来天。 可自己如今天天在大理寺陪绑,偏那凤辣子又不肯犯险晚上出来…… 唉~ 这后宫与官场真是难以平衡啊。 ………… 与此同时。 玉钏端着洗脚水回到西厢房里,见晴雯早已经睡下了,林红玉却还有一搭无一搭的整理着秀活儿,便把木盆往地上一顿,连声催促道:“天不早了,还弄那些做什么?明儿一早你还要去姨娘屋里伺候,赶紧睡下吧,我自己守着就成。” 这屋里哪有傻子? 自然都明白她打的什么主意。 红玉虽乖巧的应了,背对着二人的晴雯却是冷哼一声。 “呦,晴雯姐姐也没睡呢?” 玉钏阴阳怪气了一句,坐到凳子上剥了鞋袜,把两只嫩菱角伸进木盆里,原打算再挑衅晴雯两句,目光却陡然定了格儿,然后也不故脚上湿淋淋的,拔出来捧在手里好一番端详。 这还不算,她放下脚之后,又开始从小腿往上摸索,摸骨似的一直摸到大腿上,却是越摸越垂头丧气,最后重重在水盆里一跺脚。 林红玉刚褪去小褂,就听身后哗啦一声水响,纳闷的回头张望,就见玉钏霍霍了满地的水,正鼓着腮帮子在那儿运气呢。 红玉见状略一犹豫,还是主动问道:“姐姐这是怎么了?” “没你的事儿!” 玉钏却不领情,一面咬牙切齿一面眉头紧皱,同时两只手在腿上来回的比划。 林红玉虽看的莫名其妙,可也不好再搭茬,便合衣上床也学晴雯背着身子假寐,同时竖起耳朵不放过院门外的一点儿动静。 “唉~这可如何是好?” “怎会如此?” “真是不争气!” 而玉钏时不时的碎碎念着,偶尔还要顿足捶腿,似乎是遇到了十分为难的事情。 晴雯听的不耐,突然一骨碌爬起来,没好气的呵斥道:“有什麽事儿不能白天说,伱这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哼~” 玉钏把嘴一撇:“哪次爷半夜回来也不见姐姐睡死了,这时候装什么装?” 顿了顿,却又忍不住用力裹紧裙子,将腿部的曲线展示给晴雯,道:“你、你瞧瞧,我这腿是不是粗了?” 焦顺虽没能南下,但玉钏苦练强人索男的决心,可是一点儿都没有减少。 然而…… 这绝技还远没到实战的程度,两条腿的却明显不如原来纤细了。 这就让玉钏有些接受不能了。 她练这个原就是为了固宠抬姨娘,可若是身体都练走形了,岂不是舍本逐末? 晴雯扫了一眼,也没看出有什么区别,不由嗤鼻道:“我当是为了什么呢,粗了能怎得?细了又如何?你要是想知道,等爷回来让他给你量,他左右是摸惯了的,拿手一掐就知道粗细!” 玉钏却哪肯让焦顺发现自己瑕疵? 当下忍痛决定,先暂停一段时间练习,看看到底是自己长胖了,还是确实是受了那训练的影响。 略一犹豫,她又招呼红玉道:“小红,你要是实在睡不着,就替我守着,我先歇一歇。” 林红玉翻身坐起,有些难以置信的看向玉钏。 “看什么看?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说是这么说,玉钏却已经爬到床上,三下五除二的剥掉外衣钻进了被褥里。 初时还有些转转反侧,但她毕竟年纪小贪睡,很快就进入了梦乡,直到屋里传来哗哗的水声,玉钏才又朦朦胧胧的醒了过来。 她心知是焦顺回来了,虽然已经决定要暂时韬光养晦了,却还是忍不住竖起耳朵倾听,结果片刻之后,嘴角就露出了笑意,心道这小红果然没福气,偏赶上那最贪吃的狐狸精,今儿只怕是白忙活一场。 果不其然,这一晚上风平浪静,并没有宜将剩勇追穷寇的事情发生。 第410章 来不及起名 打从探视过贾兰之后,史湘云心下就有些不安,一夜辗转反侧,第二天天不亮就找到了宝钗屋里,拉着对镜贴花黄的宝姐姐道:“宝姐姐,你说这事儿会不会有什么闪失?” 她虽没有点明是什么事儿,但宝钗却知道必是在担心焦顺的计划。 当下笑着打趣道:“妹妹昨儿不还信心满满的吗,硬是逼着我做什么魑魅魍魉,如今怎么就慌起神儿来了?” “哎呀,好姐姐,人家是真的担心,才来问你的嘛~!” 史湘云不依的抱着宝钗的胳膊一通撒娇,直拱的宝姐姐钗斜襟乱连忙讨饶。 宝钗重新整理好衣装,正要同湘云认真探讨一下,却发现这妮子两眼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前襟。 宝钗不自在的虚掩住胸口,嗔怪道:“你又做什么妖?” 却见史湘云噗嗤一笑,捂着嘴道:“怪道总有人拿姐姐比杨妃,再这么下去只怕都要赶上姨妈她老人家了。” “呸!” 薛宝钗羞恼的侧转过身,横臂遮拦在胸前,怒道:“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再这样我可不理你了。”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吗!” 史湘云果断再次讨饶,嬉皮笑脸的哄了好几句,两姐妹这才重新提起正事儿来。 只听湘云苦恼道:“我原本应下此事,一是想帮焦大哥的忙,二来也是贪图好玩儿,可昨天听了兰哥儿的事情,我这心里就七上八下的——都说是君子动口不动手,可那些学生对上无辜受牵连的兰哥儿,尚且不惜拳脚相向,若对上焦大哥这正主儿……” “况且这事儿牵连之广,也远超我们所能预料的,万一出了什么差池,可如何是好?” “这你大可放心。” 宝钗忙宽慰道:“焦大哥既主动挑起此事,多半就已经准备好了进退之策,断不会将自己置身险地。” 这虽是她的心里话,但却也不无保留。 在宝钗看来,似这样火中取栗的事情,便再怎么计划周全只怕也难以杜绝变数——而这也正应了她当初对焦顺的评价,才干心计都是不缺的,但行事却多少有些冒失犯险。 不过这些话说出来,也只会徒增湘云的烦恼,并无半点功用。 因见湘云仍是眉头紧皱,她又笑着打趣道:“再说了,兰哥儿和焦大哥怎么比?真要让焦大哥遇见这样的场面,只怕就该轮到那几个书生抱头鼠窜了。” 史湘云脑海中浮现出焦顺越发魁梧雄壮的身子,心下的忐忑总算是减轻了不少,又和宝钗说了会儿闲话,这才回屋洗漱用饭。 而送走了湘云之后,宝钗简单喝了半碗粥,七八颗鹌鹑清裹牛肉羹,便动身去了清堂茅舍。 她昨儿告诉薛姨妈要打探究竟,如今得了消息自然是要回禀的——不过碍于已经立下了誓言,却也不好把话点的太透。 于是等见了薛姨妈,只能含糊其辞的道:“我已经查明了,可却答应了别人不好明说——总之此事远比姨丈想的要复杂,便有什么旁的缘故,最好也先忍耐忍耐,左右最迟等到年后焦家自己就会搬走,何苦在这当口节外生枝?” “唉~” 薛姨妈欲言又止,最后也只能叹道:“谁说不是呢,我再跟你姨妈商量商量吧。” 因担心女儿追问内中缘由,她又忙从匣子里取出封信来递了过去:“你二婶差人送了信来,说是过了七月半就要送你妹妹进京,我估摸着这会儿那兄妹两个都已经动身了。” “怎么来的这么急?” 宝钗诧异道:“不是说在家过完中秋才动身么?” “还不是梅家催得紧?” 薛姨妈无奈道:“说是老太太眼见精气神不济,希望你妹妹能尽快动身,一应俗礼也都尽量简便着来。” “这不成冲喜了?!” 宝钗不禁有些恼了,坐到炕桌对面,用力摇着团扇道:“常言道‘名不正、则言不顺’,如今他家不顾礼数一味的催逼,二婶婶对其百依百顺的,又怎知日后梅家不会得寸进尺?” “唉~” 薛姨妈又叹了口气,理了理宽松襟摆,苦笑道:“你二婶婶和我一样,都是没主见的妇人,如今薛家又……再加上这是你二叔生前定下的婚事,她自然只敢萧规曹随,生怕梅家悔婚。” 宝钗默默拆开那信封观瞧,见里面的内容和母亲说的并无二致,只多了托请自家帮忙采买,短时间内不易筹集的部分彩礼。 宝钗放下那封信,无奈道:“这提前一个多月,老宅那边儿赶不及工期倒还罢了,老太太的寿辰眼见就到了,咱们这时候怎好突然抽身?” “我也正为这事儿发愁呢。” 薛姨妈犹豫的提议道:“要不先让他们兄妹住进老宅,咱们等给老太太过完生日,然后再过去汇合?” “不妥。” 宝钗摇头:“若只是薛蝌和宝琴,早一日晚一日的倒也没什么,可梅家既催的这么急,到时候肯定是要登门造访的,届时家里连个长辈都没有,岂不更显得他兄妹二人窘迫困顿?” “那……” 薛姨妈心烦的拨开襟摆,为难道:“那咱们该如何是好?” 宝钗不自觉的扫了一眼,发现彼此之间还是存在着难以逾越的鸿沟,看来除非是等日后自己生儿育…… 呸~ 她暗啐了一口,扫清心中的杂念,正色道:“依女儿看来,还是跟姨妈和老太太明说了吧。” “也只能如此了。” 薛姨妈说着,双章合十道:“希望老太太开恩,能放咱们提前搬回老宅。” 主意虽是宝钗出的,但她却觉得事情多半不会这么顺利。 这时薛姨妈把信重新封装起来,起身换了便服道:“我把这信给你姨妈过目一下,待会儿说不定还要去老太太哪儿,你是跟我一起,还是……” 宝钗忙道:“我还有些事情要跟云妹妹、三妹妹她们商量,妈妈自便就是了。” 薛姨妈便自顾自拿着信去了王夫人屋里。 不过见到王夫人之后,她却没急着说自家的私事,而是将宝钗的话复述了一遍,然后叹道:“宝丫头毕竟不知道这其中的隐情,姐夫若真是个听劝的,也不会闹到如今这步田地了。” 王夫人刚做完早课,虽然天气逐渐转冷,她却依旧不肯收敛遮掩,好在薛姨妈也早习惯了姐姐这坦荡形态。 只见王夫人蹙眉沉吟道:“这些话别人去说倒还成,我若说了,只怕他愈发要疑心了……” 薛姨妈听到这里正要点头符合,忽又听王夫人断然道:“可我凭什么非要顾及他的感受?!” “姐姐!” 薛姨妈大惊,刚要劝说却被王夫人抬手止住,就见她毫无隔阂的摸着心坎道:“我昨儿被你劝住之后,也曾想过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雨过天晴,可直到方才诵经时,那心头的羞愤也不曾减弱半分,反而积在心里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说白,就是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 薛姨妈见姐姐眉宇间难掩苦涩,也不好再劝,可脸上忐忑不安却是遮掩不住。 王夫人反而宽慰她道:“我不过是秉公说几句话罢了,并不曾把事情捅给畅卿知道,他便一时起疑又能如何?” 要说王夫人这话也不是全无道理,然而她却哪里想得到,如今蕉太狼的耳目早已‘鞭’及东西二府。 ………… 与此同时。 李纨的稻香村里又迎来两位女客,却是消息终于传到了东府那边儿,故此尤氏便拉着许氏前来登门探视。 经过昨晚的开导,贾兰的状态如今已经好多了,早上也肯吃饭,见了人也知道打招呼,就是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尤氏拉着贾兰探问了几句,见他确实没受什么伤,这才放心下来,回头拉着李纨到了外间,连声抱怨道:“这么大的事儿你也不跟说言语一声,我早上听了那些狗才乱传的消息,还以为兰哥儿怎么了呢!” 说着,拍着胸脯道:“当时吓的我心头突突直跳——你还别不信,搁以前我未必能体谅你,如今有芎哥儿,才知道什么叫骨肉连心。” 顿了顿,又上下打量着李纨奇道:“孩子受了委屈,怎么你的气色反倒更好了?” 李纨虽然在实战中是个吃干抹净的猛将,穿上衣服之后却还知道什么叫礼义廉耻,当下忙打岔道:“别光说我和兰哥儿,你们府里珍大哥身子骨如何了?我听说这回病得不轻?” “好端端的提他作甚?” 尤氏露出个极端厌弃的表情,然后才压着嗓音道:“不瞒你说,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他这回得的竟是脏病——去年底因贪图新鲜,他曾在四方馆街包养过两个黄头发蓝眼睛的洋婆子,约莫就是那时候沾染上的。” 说着,又幸灾乐祸的冷笑:“我当时就说过,那洋婆子长的就像是得了白驳风一样,骚里骚气的能沾上什么好?如今我们府里处处愁云惨淡,这半年曾与他有过关系的,上到那几个偏房小妾,下到有三分姿色的粗使妇人,都提心吊胆的生怕被他牵累。” 听说贾珍染了脏病,李纨先是吃了一惊,但细想又觉得是理所当然。 再看尤氏那鄙弃的模样,不由打趣道:“这么说,你倒是侥幸逃过一劫,等日后可要好生谢一谢芎哥儿他爹才是。” “呸~我谢他个大胖小子难道还不够?” 尤氏说着,忽又正色起来:“兰哥儿虽不是他的亲骨肉,和芎哥儿也差不到哪去,何况这事儿又是因他起的,可不能由着他袖手旁观,必须让他去讨个说法!” 李纨下意识点头道:“他昨儿也是这么说的……” “好啊!” 这一下却让尤氏抓住了话柄,当下叉腰道:“我说你气色这么好呢,原来昨儿又和那杀千刀的去鬼混了!快老实交代,你们这阵子背着我都做了多少亏心事儿?!” 李纨那里肯说? 正在笑闹,就见银蝶引着个小丫鬟从外面进来,妯娌两个忙各自收敛了。 尤氏不快的问:“我这才出来一会儿,家里又怎么了?” “没怎么。” 那小丫鬟忙道:“是亲家老太太刚才派人来知会,说是上午要来咱们府上做客。” “又来了?” 尤氏闻言下意识往外走了两步,才发觉丫鬟说的是上午来做客,而不是已经到了宁国府,当下忍不住失声笑道:“我倒给忘了,如今家里也过上使奴唤婢的日子了——不急,等她们来了再禀给我就是。” 且不提尤氏和李纨。 却说这日尤老娘天不亮就起来捯饬,把女儿的头饰借来插了一脑袋。又吩咐新聘的家奴把新置办的马车刷了足足三遍,外面又裹了一层细绸子炫富,铆足了劲要在宁国府的豪奴面前挣一回体面。 不想等她押着臀伤未愈的三姐儿,喊上心疼首饰的二姐儿,雄赳赳气昂昂的出了家门,那马车却被一群书生堵在了路口,好半天也没能前进分毫。 急於显摆的尤老娘气的直跳脚,隔着车窗喝令车夫上前驱赶。 那车夫却没这胆子,惶恐的回道:“太太莫急,这些酸丁一个个脸红脖子粗,像是要跟谁拼命似的,咱还是少招惹他们的好。” 听他这么说,尤老娘忍不住挑开窗帘探头张望,果见那堵路的书生们一个个义愤填膺,还不时攥拳高呼口号,说什么要‘誓讨国贼、正本清源’。 这时又有书生从路口那户人家里,扶出个一瘸一拐的满身绷带的人。 见此情景,书生们的情绪又肉眼可见的高涨了几分。 却听那伤员嘶声道:“诸位同窗,昨儿我因一时义愤怒斥那焦顺,招惹了荣国府的贵公子,被勒令在家反省,却不想……不想昨夜竟就有人闯进我家中,将我好一通……咳咳咳!” 他剧烈的咳嗽,仿似点燃了周遭的气氛,一时‘誓讨国贼、正本清源’的呼声震天动地。 那伤员也跟着喊了两声,然后慨然道:“在下头可断、血可流,读书人的气节却是万万不能丢的!如今我准备去书院揭发此事,请山长出面做主,带领咱们讨个公道——诸君可愿与我同往?!” “同往、同往!” “若是山长不管,咱们就去礼部讨说法!” “去大理寺讨贼才是正理!” 学生簇拥着那伤员鼓噪而前,明明不远处就停着代步的马车,却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招摇过市。 而直到这时尤家的马车才得以通行。 尤老娘缩回了脖子,好奇的问两个女儿:“这朝廷又出什么大奸臣了?” 尤二姐茫然摇头,尤三姐则是冷笑道:“这朝中头一个奸佞就是皇上的叔叔忠顺王,却只怕这些酸丁没胆子去告!” 第411章 桃花劫牵连甚广 宁国府。 守门的小厮正缩在门洞里贫嘴,忽听的车轮声滚滚而来,其中一个探头扫了眼,见不远处两辆车一前一后,皆是高头大马崭新的车身,头里那辆还裹了一层细绸轿衣,便只当是来了什么贵客,忙招呼着伙伴们起身相迎。 那头一辆马车缓缓停在门前,有人自里面挑起门帘伸出条腿来,不过很快又缩了回去,连门帘也重新放了下来。 小厮们正瞧的莫名其妙,就见后面那辆马车上下来两个仆妇、两个丫鬟,小步快跑的来到近前,先摆下梯子,又用木如意挑起车帘,毕恭毕敬的从里面请出了珠光宝气的尤老娘。 那尤老娘方才一时着急险些露怯,好在露的是腿不是脸,如今也只当是什么都没发生,下了车便抬手虚扶着满头珠翠扭捏作态。 等摆足了阔太太的架势,她这才拿腔拿调的问:“你们太太可在家中?” 守门的小厮早认出是亲家太太,一面惊诧于她母女鸟枪换炮,一面忙回道:“太太一时在荣国府里绊住了,不过特意嘱咐下,等您一来就赶紧差人去禀报。” “喔~” 尤老娘如今虽有些发飘,倒还不敢挑尤氏的刺儿,只催促小厮们赶紧去传话,便自顾自领着女儿奴仆进了宁国府。 她这一走,外面小厮们登时炸了锅。 这个啧啧有声:“才一阵子没见,这尤家怎么就突然阔绰起来了?” 那个大惊小怪:“可说是呢,前阵子不还说她家的小女儿为了个作奸犯科的小白脸,在大通桥码头要死要活的嘛?” 但其中也有‘明白人’。 只听一个面相清秀的小厮不屑道:“你们知道什么?你们都没瞧见,我可是看的真真儿的,那三姑娘投河自尽的时候,二姑娘左不依、右不靠,一头就扎进了焦大爷怀里!” 说着,他一挑大拇哥,啧啧赞叹:“焦大爷如今是什么人物?工部大管家!除了管钱的户部,就属他这六品官儿当的最豪横,从指头缝里漏些好处,就够尤家一辈子吃喝不愁!” 众小厮这才恍然。 有不耻于尤家母女自甘堕落的,也有艳羡焦某人洪福齐天的。 这且不论。 却说尤老娘昂首挺胸的到了后宅,一进门却灌了满鼻子的酸醋味儿,不由掩住鼻子闷声问道:“怎么这么浓的醋味儿?难道是早上用饭的时候打翻了醋坛子?” 有丫鬟答道:“老太太说笑了,就打翻了醋坛子也没这味儿——是我们奶奶让在屋里蒸煮了些陈醋,您是来晚了,要是来得早,这屋里只怕都站不住脚。” 尤二姐纳闷道:“姐姐让煮醋做什么,也没听说起了时疫啊?” 太祖朝留下的习俗,但凡是京中流传时疫,家家户户都会在家煮醋蒸杀疫毒。 “这……” 那丫鬟欲又止,最后讪笑道:“太太说话就该回来了,您不如等太太回来再问。” 说着,便以沏茶为名忙不迭的躲了出去。 “没规矩!” 尤老娘板着脸拿腔拿调的道:“这要是在咱们家里……” “嘁~” 不等她把话说完,尤三姐就拆台道:“妈妈就知道胡吹大气,家里的规矩还不都是照着这边儿定下的?” “你!” 尤老娘两眼一瞪,本想和这不省心的理论几句,可见尤三姐想坐又不敢坐的纠结模样,便又懒得再理会她了。 倒是尤二姐不忍心的提议:“左右也不是在外人家,你去床上歪一会儿就是。” “哼~这时候来充好人了?” 尤三姐咬牙切齿怒目而视,但最后还是照着姐姐的提议,侧着身子歪在了那罗汉床上。 三人约莫等了一刻钟,尤氏才从外面回来。 尤老娘旧事重提问起了煮醋的缘由,尤氏说出实情后,又叮咛道:“倒不是要替他遮掩,只是我与她名义上毕竟是夫妻,这事儿传出去对我对咱们家都没什么好处。” 尤老娘听说贾珍竟得了脏病,还是从洋婆子身上得的,当下也忍不住连念了两声阿弥陀佛,暗自庆幸自己没把女儿推给贾珍。 几人又说了几句闲话。 尤老娘忽然想起了路口发生的事儿,于是好奇的探听道:“这朝廷里是不是又出大奸臣了?怎么我听书院的学生都嚷着要讨什么国贼?” “什么奸臣?什么国贼?” 尤氏听得莫名其妙,等细问了缘由之后,脸上又开始阴晴不定,来回在屋里踱了几圈,干脆撇下尤老娘母女,喊来管事的交代了几句,又修书一封命其送往大理寺。 ………… 与此同时。 里,李贵正风尘仆仆的向宝玉诉苦:“我这几日带人四处询问,把京城各家尼姑庵各家客栈都转遍了,也没找见妙玉师太的人影,我看八成是回苏州老家了。” 说着,又夸张的抹了把汗。 他找是找过,但要说认真去找,那是绝对没有的,甚至巴不得妙玉就此不见踪影——毕竟人是王夫人和尤氏赶出去的,他一做奴才的,何苦要跟荣宁二府的当家主母对着来? 贾宝玉却信以为真,失魂落魄的嘟囔着‘走了、走了、她也走了’,一面踉跄着来到书桌前,把这些日子写给妙玉诗词禅语,胡乱团到一处,然后猛然往空中一抛! “罢了、罢了,终究是命里无缘,琪官走了,妙玉也走了,足见无缘无份之人想留也留不住的。” 说完这句,便又摇摇晃晃,烂木头似的倒在了床上。 “这……” 李贵看看宝玉,再看看一旁的袭人。 袭人便冲他摆了摆手,悄声道:“哥哥先回去,若有什么再请你来。” 李贵就等着这话呢,闻忙躬身退了出去。 他走之后,袭人也看了看床上泥胎木塑似的,无奈的叹口气,蹲下身去捡地上的纸稿。 先前她以为只要少了妙玉这由头,宝玉的痴症自然也就不治而愈了,谁成想十多天都放不开,还写出这么些道理禅机来。 对了~ 不如抽空拿这些给宝姑娘瞧瞧,看她…… 正琢磨着,没留神眼前突然就多了两只脚,袭人吓了一跳,抬头却见是李纨的大丫鬟素云,不由拍着胸脯埋怨道:“姐姐怎么也不语一声,真真吓死人了!” 素云也是抚胸抱怨:“我才被你给吓死了呢,进门就看见二爷在床上躺着,几曾留意到你蹲在门前?” 袭人回头看了眼宝玉,见他依旧是‘死人’一个,便拉着素云到了外间,问道:“姐姐这时候过来,可是兰哥儿那边儿……” “跟我们兰哥儿无关。” 素云道:“我们奶奶听说珍大爷得是脏病,所以让我特意过来嘱咐一句,让宝二爷平素小心些,不要与珍大爷太过亲近。” “怎么会?!” 袭人看似吃一惊,心下却并不觉得奇怪。 素云又道:“也未必一定就是真,不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告诉宝二爷就是了——我还要去别处,就不跟你磨嘴皮子了。” 说着,便自顾自往外走。 袭人把她送出门外,仔细回忆了一番,这才放下心来。 宝玉虽也时不时与贾珍父子接触,可关系却算不的十分亲近,反倒是…… ………… 因害了相思病,再加上到手的银子又飞了,王熙凤这两日压根无心理事,这天上午只在三间抱夏小厅里待了半个多时辰,就遣散了各处的管事妇人,自顾自的回到了家中。 她刚在屋里恹恹的躺下,就见门帘一掀,打扮的油光水滑的贾琏从外面近来,满面堆笑的往床前凑。 王熙凤抬头斜了他一眼,淡淡的问:“怎么,那银子讨回来了?” “这……” 贾琏脸上的笑容一苦,无奈道:“你成天在老太太身边,又何必明知故问?” 却说那日父子两个斗法,也不知被谁禀给了老太太,老太太正发愁自己出的体己银子被贾赦贪了去,余下的不够翻盖大花厅呢,得了消息当下就将这笔银子充了公,只留下两成当做是贾迎春的嫁妆。 王熙凤嗤笑一声,背转过身道:“既然没有正经事儿,我就不耽误二爷高乐了。” 见她这副有好处朝前、没好处朝后的嘴脸,贾琏又羞又恼,偏又瞧见那肉葫芦似的婀娜曲线,竟不知比外面那些庸脂俗粉强出多少,一时心头无名火起,怒道:“难道没银子,我就亲近不得你了?你嫁的到底是我,还是我兜里的银子?!” 说着,解下腰带狠狠往床上一摔:“今儿二爷我哪儿也不去,就只在这里高乐了!” 话音未落,人已经合身扑上去。 王熙凤惊呼一声,待要挣扎却哪里是他对手? 再加上因为焦顺爽约,正窝了满肚子的邪火的在身,被贾琏轻车熟路的一撩拨,也禁不住有些情动起来,那挣扎也就成了半推半就。 “奶奶、奶奶!“ 可就在这当口,平儿却突然大呼小叫的闯进来,见了里面的情景也不知道回避,反而一副欲又止的样子。 贾琏被搅了久别胜新欢的好事,恼怒的挺起上身喝骂道:“你这小蹄子想死不成?!还不快给我滚出去!” “二爷。” 平儿却不肯就范,反而急道:“我有要紧的事儿要禀给奶奶,奶奶,您看是不是……” 王熙凤只当她是替焦顺‘出警’,不禁也是满腔的恼恨,心道自己虽失身于焦顺,可也不是那狗奴才的私属,更何况贾琏还是自己的丈夫? 当下虚掩了身前的白腻,也挺起身子骂道:“有什么要紧的,连这一时半刻都等不及?!我看你是皮紧欠收拾了才对!” 贾琏虽然有些介怀这‘一时半刻’的说辞,但见凤姐儿也向着自己说话,腰杆便愈发硬了,跪在王熙凤双腿左右,怒视平儿道:“小娼妇,你不妨把话讲清楚些,若是谎报军情,看我今儿怎么收拾你!” “这……” 平儿故作为难的看向了王熙凤。 “好啊!” 贾琏愈发不快,把跪姿改成了半跪,一面作势要往床下扑,一面骂道:“你这小蹄子搅了主子的好事,有什么话还要瞒着爷不成?!” 心下却琢磨:自己虽早就收用了平儿,却还从没将这主仆两个摆在一处,今儿倒正是个好机会! 王熙凤也满脸不快的催促:“二爷问你,你只明说就是了,看我做什么?” 平儿这才开口道:“大奶奶刚差了银蝶过来,说是东府珍大爷染了脏病,想着二爷素日和珍大爷交好,所以……所以特意差人来提醒一声,让二爷往后谨慎着些。” 这‘所以’二字之后生硬的转折,近乎直白的表露出李纨要提醒的不是贾琏,而是王熙凤。 话音落处,屋里陡然一静! “啊~~~” 紧接着王熙凤纵声尖叫,嫩菱角似的玉足狠狠蹬在贾琏腰眼上,把贾琏踹了个人仰马翻不说,又抓起腰带狠狠掼在了他后脑勺上,直把上面的玉环腰砸成了六瓣儿。 贾琏却顾不得身前身后的痛楚,连滚带爬的扑到平儿脚下,惶恐又希冀的追问道:“是什么脏病,在哪里染上的?!” 平儿往后缩了缩,面无表情的道:“说是因爲去年包养那两个洋婆子,具体是什么脏病,倒没细说,估计大奶奶也未必知情。” 听到‘洋婆子’三字,贾琏就已经瘫软的烂泥仿佛。 去年修院子时和贾珍狼狈为奸贪了不少,故此常在一起花天酒地,那两个洋婆子贾琏自然也去见识过的,而且还去过不止一次。 当时只觉得新鲜,那曾想…… “滚!你快给我滚出去!” 王熙凤见状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后怕之余对贾琏更是深恶痛绝,一面大声驱赶,一面就想用褥子把身子裹起来。 可转念想到这东西也是贾琏刚碰过的,她又尖叫一声,赤着脚跳下了床,将褥子连带自己的衣服一股脑卷了,狠狠摔在地上,连声催促道:“快、快把这些东西拿出去烧了!” 然后又怒骂贾琏:“你这杀千刀的腌臜鬼,还不快给我滚出去!” 贾琏闻面显怒容,正要回骂两句,却听平儿在一旁补刀:“二爷还是快去找个大夫瞧瞧吧。” 贾琏一怔,旋即忙不迭从那铺盖卷里翻出自己的外套,胡乱裹缠上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这时王熙凤已是身无挂碍,站在床前坦荡荡的催促:“快准备好浴桶,多拿些皂粉!吩咐下去,往后再不要让那腌臜鬼踏进这屋里半步!” 顿了顿,又咬牙切齿道:“你晚上去给那杀千刀的传话,要是再磨磨唧唧的,我就算守一辈子活寡,也不用他这焦先生!” s.. 天才本站地址:..。手机版阅址:m..;; 第412章 同室操戈、当其时也 缀锦楼。 正是初秋景盛之时,阔别多日重新来到此地,邢氏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却是蓼汀花溆里一场盘肠大战,以及当日那不知羞的娼妇究竟是谁的疑惑。 “太太?” 旁边大丫鬟春柳提醒了一声,她这才发现贾迎春已经迎了出来,正在处怯生生的向自己施礼。 邢氏抬手虚扶了一下,顺势指着屋里道:“进去说话吧。” “是。” 迎春恭声应了,惴惴不安的随着邢氏进到了屋内,不等她张罗,自有绣橘奉上茶水。 邢氏捧在手里吹了吹,却不急着喝,而是垂首抬眼对拘束的迎春道:“我这回来还是为了你的婚事,老爷因恼琏哥儿办事不力,竟未能定下成婚的确切时日,故此准备亲往津门府走一遭。” “依着老爷的意思,最好是能在年底之前完婚,若不成,就改在明年开春之后——这期间,家里会为你请一位教养嬷嬷,教导你一些礼数规矩,以及过了门该如何掌家盘账。” 说白了,贾赦原想着扣下贾琏的行李,也好补一补近来的亏空,谁知却被老太太截了胡,一赌气也顾不得病体未愈,准备再去津门府割一茬韭菜。 所谓商量成亲时日云云,不过是块遮羞布罢了。 但既然打了这遮羞布,好歹也要在布面上妆点妆点,于是才有了邢氏这些说辞。 迎春如今虽已经认了命,但对嫁给孙绍祖做续弦一事,多少还是有些抵触的,虽不敢发作出来,却是如同锯了嘴儿的葫芦一样,闷头不语。 邢氏自说自话也觉着没意思,再说这事儿也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也不真指望迎春短短几个月就学会修身齐家。 故此例行公事的交代了几句,她便准备起身离开。 谁知就在这当口,王善保家的便急惊风似的闯了进来,大呼小叫的嚷道:“太太、太太,可了不得了,你快回去看看吧!大老爷把珍大爷给打了,自己也气了个仰倒!” “什么?!” 邢氏惊的一跃而起,慌急追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老爷好端端的怎么会和珍大爷打起来?” 其实她对贾珍挨打颇有些幸灾乐祸,但这事儿却怎么想都透着蹊跷——贾赦对自家儿子看不惯,可对东府的大侄子却一向赞赏有加,或者说是臭味相投。 若说贾赦打了贾琏倒也寻常,可却怎会无端和贾珍翻脸? “这、这……” 那王善保家的一下子被问住了,支支吾吾的又目视迎春。 邢氏心知这其中多半有什么难言之隐,便忙招呼道:“走,咱们路上说!” 眼瞧这一主一仆风风火火的去了,贾迎春紧呡着嘴在客厅里呆立了良久,最后还是绣橘拿了本书在她面前摇晃,她这才晃过神来。 抬眼细瞧,却见面前正是自己那本《太上感应经》。 “喏~” 绣橘将那经书塞到迎春手里,恨铁不成钢的道:“左右都是教人忍气吞声伏低做小,那嬷嬷没来之前,姑娘就先守着这书过日子吧!” 迎春讷讷的接过经书,半晌才道:“咱们做女子的,哪有不忍气吞声的?” 说完之后她才发现,绣橘早不知去了何处。 迎春捧着书再次呆愣了一阵子,这才默默去了楼上进行第六百七十四次重读…… 小书亭app 返回头再说邢氏。 出了缀锦楼之后,她拉着王善保家的一通追问,这才明白事情的由来始末。 却原来李纨因担心出现链式传播,最终通过某人牵连到自己头上,故此命素云前去王熙凤、邢夫人处示警——贾宝玉虽是头一个得到消息的,实则却是个幌子添头。 素云先到了王熙凤处,结果恰逢贾琏‘强行高乐’;后到了邢氏家中,又不凑巧扑了个空。 只得将消息告知留守的丫鬟,让她等邢氏回家之后复述。 偏巧那丫鬟是贾赦新进买来,近来也颇受宠爱,听说自家老爷很可能染了脏病,当即吓的魂飞魄散,直接哭喊着闹到了贾赦面前。 贾赦得到消息也慌了手脚,忙命人喊来贾珍追问究竟。 贾珍初时满口搪塞,后来受逼不过这才吞吞吐吐的道出了部分实情。 贾赦闻言又惊又怒,抓住贾珍噼头盖脸的厮打,结果贾珍还没怎么样呢,他自己打着打着倒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而贾珍则趁乱逃回了宁国府,只余下东跨院里一地鸡毛,故此王善保家这才急急忙忙跑来向邢氏禀报。 听完这一番前因后果,邢氏先就忍不住念了几遍阿弥陀佛,心道亏是佛祖保佑,自己因为失身于焦顺,总担心身上留了痕迹,不敢再像往日那般殷勤,偏贾赦又是个喜新厌旧之人,这大半年来夫妻两个竟不曾剑及履及。 因此她倒还能稳住心神。 等回到东跨院里,就见各处乱糟糟的一团,丫鬟仆妇小厮们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只几个姨娘守在贾赦塌前,年长的大多镇定自若幸灾乐祸,年轻的则惶惶不安心有戚戚。 再往床上看,贾赦虽是在昏迷当中,依旧满面狰狞的扭动身躯,时不时还抬手虚抓,似是梦中依旧在与贾珍殴斗。 邢氏见状不由恼道:“怎么回事?!老爷都病成这样了,怎么还不赶紧请大夫来?!” 同时她心下却禁不住有些窃喜,暗道若这老东西就此超生,自己岂不就能学尤氏一样,公然把野汉子招到家里来逍遥快活? 可转念又觉得不对,若是先前被贾琏气死倒还罢了,如今既是因为贾珍,等贾赦一死东府里自然是贾琏掌权,到那时自己可就完全是受制于人了。 如此一想,她倒当真焦急起来。 这时秦显擦着汗凑上前禀报:“太太,我一早就差了人去请大夫,可去的人却说是咱们府上早就已经把人请来了,我后来一打听,才知道琏二爷也请了大夫问诊——方才我已经让人去二爷屋里传话了,大夫想必这就该到了!” “贾琏也病了?” 邢氏诧异道:“怎么会这么巧?况他前两日不还生龙活虎的吗?” “这个……” 秦显欲言又止,面露尴尬之色。 邢氏登时恍然,心知必是贾琏也牵扯其中,于是便没有再继续探究。 然而此间又岂止是她一个‘聪明人’? 很快这父子两个‘同室操戈’,又一同染疫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荣国府。 即便大夫诊治之后,高调宣布父子二人全都幸免于难,阖府上下也没几个肯信的——君不见隔壁珍大爷回府之后,也马上开始大力辟谣,坚决不肯承认自己染病? 可既然谁都没有染病,叔侄两个又是怎么打起来的? 要么打架的事情是谣言,要么…… 贾赦还在床上躺着,贾珍也是鼻青脸肿,孰真孰假不问可知。 一时阖府上下人心惶惶。 因为无论是贾赦还是贾琏,都是处处留情的主儿,更不乏在府里偷人的先例,谁敢肯定自己就一定不在传播链上? 于是明里暗里也不知多少人跑去找大夫问诊。 就连来旺得知此事之后,也硬拉着儿子去验了验清白——毕竟焦某人长期昼伏夜出的事情,在焦家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了。 这是后话,且先不提。 却说焦顺在大理寺,例行公事的讨来最新的桉情通报,还没来得及细看【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就先得了尤氏的传讯。 他不由大为满意倪二的效率。 昨儿得了他吩咐之后,倪二连夜安排人手登门蛊惑那几个书生【为了表面上的公平,书院也勒令他们一并回家反省】,仓促之下能说动对方已属难得,结果竟还怂恿对方搞出了‘苦肉计’。 如此一来,后面安排人出首告发这书生时,也就不用费心再找实证了。 接下来,就看云麓书院那边儿几时弹压不住,让学生们闹到大理寺来了。 话说…… 这倪二倒是个可造之才,纯当成是工具人有点可惜了,或许应该想办法给他谋个出身,也好让他更加尽心竭力的为自己办事。 正盘算着是走匠官的途径,还是托云贵军将们帮忙弄个军职,外面就禀报说是刘长有奉命而来。 焦顺便让人准备了一间私室会客——自从他的密折受到皇帝极大重视之后,大理寺官员们背地里的酸言酸语虽然不减反增,可明面上却再没人敢敷衍无视他了。 刘长有很快被带了过来,随行的还有一名年轻的九品小吏,却正是在首届工读生中夺魁,被当场授予官身的杨洪庆——而焦顺让他二人前来,自然是为了听取各大工坊与工读生的最新动向。 首先禀报的是刘长有。 据他奏报,各坊工人虽然多有牢骚抱怨,但官吏们得到通知后弹压尚算得力,目前还不至于闹出什么乱子来。 至于纠察队那边儿,因受朱涛被绑一事刺激,各工坊的提举、大使没少往纠察队里掺沙子,若有风吹草动自然也瞒不过他们。 这对于焦顺来说,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好消息,他原本打算依靠工读生和纠察队,弄出一支属于自己的力量,但按照如今的发展来看,各工坊的官员只怕都不会允许纠察队做大了。 可也没法子,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如今若不设法拘束住纠察队,谁知道还会不会冒出陈万三和李庆这样自作主张的人? 想到陈万三和李庆,焦顺又把目光投向了杨洪庆。 杨洪立刻庆躬身一礼,道:“回禀老师,这阵子有不少同窗曾找到学生,希望学生能带领大家做些什么,不过都被学生安婉拒了——同时学生也已经暗示他们,老师如今正在谋划万全之策,请他们稍安勿躁静候佳音。” 顿了顿,又赞叹道:“老师如此相忍为国,日后倘若传出去,必然令那些读书人愧煞!” 嗯~ 这倒是也是个自我吹捧的新思路。 虽然焦顺本身目的是为了保全自己,可抛开暗地里那些小动作不提,从大面上来看,也确实起到了相忍爲国弥合冲突的效果。 ………… 就在焦顺四十五度角仰望,摆出一副‘知我罪我,在所不计’嘴脸的同时。 某个隐秘的角落里,一个年轻人也正在台上康慨陈词:“那些腐儒妄谈大义,却不知时代早已经变了,洋夷船坚炮利侵我国门,错非是太祖遗泽、今上振奋,靠那些腐儒的空谈难道能击退洋夷不成?!怕只会丧权辱国,再现北宋靖康之耻!” 说着,那年轻人振臂高呼:“当其时也,今上才是大义,新政才是大义,君等才是大义!” 台下一众工读生受其感染,也纷纷振臂高呼。 但在这狂热的气氛当中,却有一人显得格格不入,甚至悄默声的离开了此地。 这人一路辗转游逛,直到天色渐晚,这才从后门进了镇国公府。 勇毅伯牛继宗早已等候多时,见了此人立刻询问道:“事情如何了?” “爵爷放心。” 那人深施一礼道:“我已暗中为其造势,如今工读生上下一心,必是要闹上一场的!” “好好好!” 牛继宗抚掌大笑:“当真是天助我也,原本我还想着如何挑拨那些读书人,却不料竟有人先我一步扇动那些酸丁,如今各家书院也是群情激奋,正是让他们针尖对麦芒的好时候!” “不拘胜败,陛下和士人之间的嫌隙都会加深,届时再靠那些无官无职的泥腿子,又能济的了什么事?还不就得依仗我等开国勋贵为其张目?” “那些腐儒窃据朝堂日久,也是时候换一换人了!” 说到这里,牛继宗又咬牙切齿的吩咐:“那大理寺少卿柳芳原是理国公府嫡出,又仗着外戚身份才得了超拔,不想如今却整日与酸丁们厮混,反将我等视为路人一般,正好他这回做了主审官,你若得了机会,不妨给他些难堪!” 那工读生闻言目光闪烁,显然对这个临时差遣并不太乐意,但口中却是慨然应诺,又道:“只要爵爷恩准将家父列入族谱,小子便粉身碎骨也再所不惜!” “这有何难?” 牛继宗哈哈大笑,暗里却藏了几分戏谑和不屑。 第413章 焦先生的日常 这日下午,照例又是一次毫无意义的升堂问案。 公堂之上,三位主审官好似问了许多问题,但仔细一想又好像什么都没问,纠缠的焦点依旧是:陈万三、李庆是否绑架胁迫了朱涛。 说白了就是后世程序正义那一套,试图通过一些环节的不合法,推论出整件事情的不成立。 即:经由绑架强迫而造成的出首揭发,还能算是出首揭发吗? 既然涉及到了绑架强迫,那朱涛有没有可能是受到某种威胁,所以不得不昧着良心诬告周隆? 要单独摘出这一段儿逻辑,倒也能勉强说得通。 可问题是根据焦顺的了解,周隆一早就对自己罪行供认不讳了! 这被告人都已经认罪了,你还拼命论证是不是诬告…… 以至于焦顺时常觉得,那公案后面做的不是三位主审官,而是周家人聘请的辩护律师天团。 不过这场闹剧也应该快要落幕了。 无论是措辞越来越严厉的皇帝,还是被焦顺暗中扇动起来的读书人,都不会允许三位主审官继续和稀泥。 总之,随着一声退堂,焦顺立刻站起身来,却不是要恭送三位主审官,而是招呼侯在门外的大夫,替陈万三、李庆、朱涛三人检查身体状况。 这已经是每次堂审之后必备的戏码了,但柳芳依旧有些看不惯,冷哼一声,带头去了大堂侧后方的签押房。 焦顺则是等到大夫诊断无碍之后,又冲陈万三和李庆点了点头,这才离席而去——柳芳一早就立了规矩,表示焦顺虽可列席旁听,但因与案情牵连甚广,所以不能和一应嫌犯有任何交流。 给皇帝的小作文已经写完交上去了,升堂问案也已经旁听过了,故此焦顺离开大堂之后,就准备提前散衙回家——如今他手握每日专奏之权,自不用再像初来乍到时那般处处小心谨慎了。 不过等到角门马厩,焦顺却并不急着上车,而是示意栓柱先去门外,向暗中监视的闲汉们确认是否安全。 眼下各处学子都群情激奋,保不齐就有那血气方刚的,来学什么专诸盖聂,所以他一早就在大理寺和荣国府后门安排了人手望风,以保证出入平安。 只能说,在没有色迷心窍的时候,焦某人还是相当惜命的。 等到确认外面并无埋伏之后,焦顺这才乘车出了大理寺。 不过他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左安门附近的一处工坊,这里是他刚刚盘下来,准备改造成自行车、人力车组装厂的。 这既是私事也是公事,自然马虎不得。 再者…… 他总也要找个合适的理由才好进大观园,赴王熙凤的约。 简单视察了一圈,焦顺对改造工程的进展还是比较满意的,毕竟都是工部的熟手,还征调了工学里的匠师做技术顾问。 在做出‘加紧加快’的重要批示之后,焦顺这才重新上车打道回府。 一路无话。 等回到家中,邢岫烟的母亲恰巧到访,她如今在内府工坊做女管事,一个月也难得能出来一趟,焦顺不想打搅她们母女互诉衷肠,于是随便寒暄了两句,便借故去了别处。 他这一走,邢母才去了拘束,拍着胸脯歪倒在女儿床上,小声嘀咕道:“姑爷旁的都好,就是身上煞气太重,瞧着不像文官,倒像是厮杀汉。” 邢岫烟笑道:“妈妈只是与我们爷接触的少罢了,素日里他是最和善的一个人——不说别的,比我爹的脾气可是太多了。” 说着,把自己怀孕时垫腰的枕头递了过去。 “自打我去了内府做工,你爹的脾气也好多了。” 邢母为丈夫分辩了一句,一面把枕头靠在腰后,一面又忍不住压着嗓子问:“我听说最近报纸上可都在骂姑爷呢,还说他那新政是祸国殃民……” 说到半截,她又觉得在女儿面前说这个有些不妥,忙改口道:“不过我们坊里的女工,倒都在替姑爷打抱不平呢,说姑爷的新政要是办成了,往后家里的娃儿就都有机会做官了。” 既要攻讦新学新政,引起读书人的不满,文章中自然少不了夸大其词,将匠人为官的机会和成本大大抬高。 而这等事情读书人听了有多不喜,那些一辈子只求儿孙福的妇人就有多欢喜。 所以焦某人如今在内坊女工当中,俨然堪比顶流偶像。 邢岫烟一来是怕母亲牵扯其中,二来也担心消息外泄,所以并没有道明其中的缘由,只交代母亲多听少说,尽量不要参与其中。 邢母唯唯诺诺的应了,又逗弄了一会儿外孙女,因惦念同样多日未见的丈夫,这才恋恋不舍的告辞离开。 而与此同时。 焦顺却正在西厢房里单独会见平儿。 听平儿压低嗓音,复述了王熙凤‘再不用他这焦先生’的发言,焦顺不由的暗暗发笑,心道这可真是瞌睡来枕头,他原本就想着托王熙凤探查一下,看贾政是因何要赶走自己,偏这凤辣子自己倒找上门来了。 但他面上却是故作为难之色,摇头叹气道:“姐姐也知道我近来担着皇命呢,再就是……” 说着,神神秘秘的看了看左右,直到弄的平儿都紧张了,这才将自己暗中的谋划说了。 说来这件事的整体布局,他连自家老子都没告诉,倒是荣国府里的莺莺燕燕知道的最多,足见娶了媳妇忘了爹娘一说,也并不全是空穴来风。 平儿听说这一两日内,书院的学子就有可能去大理寺闹事,一面担心焦顺的安危,一面也钦佩他能想出这样将计就计的破局之道。 同时忙主动包揽道:“既如此,二奶奶那边儿我先帮你应付着,万不能让她这时候闹起来,坏了伱的大事。” 这坏了大事一说,可不是虚言恫吓。 王熙凤平素里看着精明,可一旦情绪上头却也容易不管不顾,甚至比之尤三姐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从她唆使张华状告贾琏国孝期间逼人退婚,强娶尤二姐,便可见一斑。 “平儿姐!” 焦顺动情的将平儿拥入怀中耳鬓厮磨,直揉搓的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平儿连忙讨饶道:“别在这儿,小心、小心被人瞧见。” 焦顺这才松了些力道,却依旧拘束着平儿不放,低头与其四目相对,柔声道:“可姐姐若是因此恼了她,往后赎身时岂不掣肘?” “这……” 平儿略一迟疑,正要表示自己足能应付,却又听焦顺斩钉截铁的道:“我为了姐姐能视钱财如粪土,也绝不会因为前程利禄而动摇!这样,你回去告诉她,明儿辰时末老地方不见不散!” 明明是要去与人偷情,倒被他说的好像如何忠贞不二似的。 偏平儿听动情不已,急忙泪眼汪汪的劝道:“不可,怎么能为了我……唔!” 不等她把话说全,焦顺已然低头吻上来,同时两只禄山之爪左右开弓。 平儿素日里都是与他约在外面私会,从不肯在这家里逾矩,但今儿见焦顺如此宝爱自己,一时却那肯违了他的意? 当下只竭力掩住小嘴逆来顺受,任他焦先生胡乱施为。 将近半个时辰后…… 雨打芭蕉。 焦顺主动拿小衣为平儿清理了事后残留,又搂着她温存了好一阵子,这才将恋恋不舍的平儿送走。 等重新回到西厢,想要喝些茶水漱漱口,却瞧见晴雯正挨个打开窗户换气,不由诧异道:“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晴雯抬头白了他一眼,道:“我身子不适,打从下午就在里间休息。” 啧~ 焦顺一开始也没想着要真抓实干,所以也没有刻意清场,却不想平儿感动之下忘了反抗,半推半就遂了他的意。 不过虽然隔墙有耳,焦顺却也并不慌张,伸手环住晴雯纤细的腰肢,嘿笑道:“我和二奶奶早就商量好了,只要南边儿的生意赚足了银子,她就把平儿转给咱们家——到时候我给你们两个一齐抬姨娘,可好?” “呸~” 晴雯啐了一口,扭腰挣开他的束缚,一面继续开窗散味儿,一面板着脸道:“谁稀罕!” 焦顺却不惯她这个,当下把脸一板道:“那就等司棋抬了姨娘,你去给她做丫鬟好了!” “你!” 晴雯圆睁美目猛然转身,正要与焦顺理论,却又被他圈在怀里,咬着耳朵戏谑:“逗你玩儿的,你还当真了?你要不急着抬姨娘,等奶奶过了门,咱们就放开了来,到时候母凭子贵,她们自然就都在你后面了……” 这一年多相处下来,他早捏准了晴雯的关窍,知道她耳根处最是敏感不过。 果然这一被噙住,晴雯的身子登时软了半边,只勉强嘴硬道:“谁要、谁要、谁要……” 反复了好几遍,却也没把后面的言语吐出来。 毕竟已经失身于焦顺一年多了,她虽对贾宝玉仍无法释怀,整个身子和大半颗心却已经成焦顺的形状,对于太姨娘的事情自然不会抵触。 再加上她素日里最爱争强好胜拈酸吃醋,母凭子贵倒也还罢了,若能凭此排在司棋和玉钏前头…… 这一想,非但是身子,连舌头都软了。 焦顺揽着她狎戏了一阵子,又约定好晚上侍寝的事儿,这才放过了晴雯,施施然去了东厢用饭。 他走之后,晴雯急忙整理了一下散乱的衣襟发髻,然后又对着已经剪短了的指甲出了半日神,最后不知不觉的把手放到了小腹上,初时的落寞也转做了满面红霞。 却说焦顺到了东厢房里,见邢母已经走了,便下令把饭菜摆到了邢岫烟坐月子的北屋内,说是要与她同甘共苦,多多体会一下坐月子的感觉。 这些小心思小招数,在后世早被众多舔狗用的贬值了,但放当下却是无往不利。 饶是邢岫烟再怎么聪慧,也被他哄的云里雾里死心塌地。 焦顺在北屋陪着邢岫烟,一面吃的大汗淋漓,一面却在琢磨该用个什么名义请假才好——这可不是在工部,他本身就管着考勤的差事,随便编个什么理由就成。 如今在大理寺里,盯着他一举一动的可不在少数,早退一会儿去忙皇帝的私活儿,就算有人查问起来也不怕——谁要是刻意纠缠此事,反倒中了他的陷阱。 可在执行皇差的时候请假,若没个合适的说头,却不好向上面交代,更容易落下把柄。 正琢磨呢,就听邢岫烟问:“东府里珍大爷染了……染了那种病的事儿,爷可曾听说了?” “那种病?” 焦顺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幸灾乐祸的道:“该!他这整日里在外面胡搞瞎搞的,没染上才怪呢!” 等问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以及这府里人人自危的现状,心知邢岫烟多半也是怕他去东府里胡来,于是半是宽慰半是调戏道:“这事儿跟咱们没干系,你安心在家养着,等出了月子爷还要再跟你凑一个‘好’字呢。” 好字拆开就是女、子二字,这自然暗指要和邢岫烟再生个儿子。 邢岫烟羞涩一笑,听出焦顺言外之意,她心下也算是踏实了不少。 恰在这时,忽听客厅里来旺嚷道:“顺哥儿、顺哥儿!快出来一下!” 焦顺不明所以,示意邢岫烟安心用饭,自己起身到了外面,见自家老子一副着急上火的样子,不由奇道:“爹,您这是怎么了?难道是衙门里……” “什么衙门不衙门!” 来旺一把扯住儿子,不由分说的道:“快,快跟我去医馆里瞧瞧!” 焦顺猝不及防被他扯得踉跄半步,旋即也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时不由无语,心道这一个两个平时装成什么似的,原来早都猜到了自己在宁国府打野食的事儿。 “爹,我……” 他稳住脚步刚要拒绝,忽然转念一想,这不就是现成的借口么?于是忙改口道:“爹,天色都这么晚了,咱们明儿再去也不迟。” 来旺闻言一怔,随即面色却陡然白了,颤抖着指着焦顺的鼻子到:“你、你果然……” 旁人家的小子听说要被拉去验病,可都是极力否定的,偏这孽子直接就答应要去问诊…… 这怎么想都有问题! “什么果然不果然的!” 焦顺哭笑不得:“这不听说府里都去查了,我也想着以防万一吗?” 顿了顿,见自家老子并不肯信,他只好浅显直白的分辩道:“我跟那贾珍也就是虚以为蛇罢了,从不在一个锅里抡马勺!” 第414章 浮生偷得半日闲上 ”域猾 吃哀躺乘 秤胶躺候央贾带萌页屯茎陡墓尤刊萌餐。 拴烂磁薛扶秋学禽怎餐禀胶晚薛蟠喷是锁炕尖苹迈棍舞屯老耐贾王闯知萌标催顷填症厌岔十。 萌躺吃 餐十吃,蜡十餐胳 茎焦学诸滩亩劣奖 薛扶秋列遮萌屯绸卧禽异章济苹素受萄鱼奖缠临许充肤。 兜兜拴拴槽滩析饱树住缠棍私怎九九萌轧十鱼魁梧萌式秤屯塔宵魔铜鱼寺 滩塔 躺九叹搂蒙析壳王稳摇构树 惯震临许喷标蛇句萌卸萄蜘》薛扶秋幼锅荣萌水庙茶床府济卸雅宵絮十王信询十饥充塔蛋蒙秤童屯振王。洋 震临许夏蜡薛扶秋府喷列薛蟠萌诸位泼学棍卸饱王踪童勤屯孟执搁畅遮童怎济麦茅。 乌蜓价蜘软呜王产装傻塔誓萌府躬户故王介惯蜡庙茶摔摔填境却傻萄怡屿隐王床卸麦《列王捉掩萌锅叹十尤境督搭萌。洋 茶酱魔席歇躺寺洋 薛扶秋耐射奈蜡庙茶宵屯孟贱萄爱叹, 振卷顿充影第席寺洋 震临许蛮徐阅杯倘, 蜻薪蜡庙茶躺童骗于屯费诸蒙伐筋尤境屯桑伟刻宣烂王躺诸位蜘筋章抢萄。洋 茶想~洋 薛扶秋翁宴学胳阁射《返秤盏躺泡猪茅undefined滩王, 茅絮筝贾舍《遥屯边绕屯耐惕信诸, 学茎逼臭聚寺 屠稳填诸阅肢摔摔类厌诸琐诸观标姿萄岔禽盏屯追该结杂后忽茅丁渡最应茹壮询秤黎孟程施躺纳置寺 通茎通钗询吃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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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顺一笑,也没细说薛姨妈的事儿,搂着平儿温存了几句,直闹的她面红耳赤娇声催促,这才装作不依不舍的转到了山后。 然而略略附身钻入洞内,却只见一条细绒毯子铺在墙角,不见王熙凤的踪影。 “别动!” 就在焦某人为之愣神的当口,一柄匕首冰凉凉的抵在了他咽喉上,紧接着王熙凤从洞口右侧的死角转了出来,媚眼如丝却又俏脸含煞。 焦顺一时闹不清她这是什么意思,只能堆笑道:“二奶奶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 王熙凤笑颜如花的挤进焦顺怀里,将匕首往他颌下一贴,又用手轻轻撩弄着他的胸膛,戏谑道:“你这狗奴才不是最喜欢来硬的么?你瞧姑奶奶手上这东西硬是不硬?” 说着,刀刃往前轻轻顶了顶,虽还没破皮儿,却已经压出了一道红印儿。 焦顺这才明白她是想找回上次刁奴欺主的场子,不由得暗自无语,这凤辣子别的上面好强也就罢了,偏怎么这上面也要压人一头? 他生怕不小心被割破了喉管儿,也不敢大声说话,只好先示弱道:“奶奶要怎得就怎得,何必如此……” “少废话!” 王熙凤俏脸一寒,冷笑道:“你这天打雷劈五鬼分尸的狗奴才!姑奶奶瞧你可怜,才施舍你些,不想你倒趁机骑到主子头上来了!” 说到这里,想起当日的情景,忍不住又狠啐了两口,顺势在焦顺腰眼上狠掐了一把,呵斥道:“给我跪下,我今儿要先审审你!” 焦顺垂目和王熙凤对了一眼,然后手就不老实的往王熙凤腰肢上搂抱。 “你做什么?!” 王熙凤呵斥一声,作势道:“真当我不敢动手?!” “二奶奶别误会。” 焦顺讪笑道:“跪在这里弄脏了衣服,被人瞧出什么来就不好了,咱们还是去那边儿……” 说着,又慢慢抬手指了指角落里的细绒毯子。 王熙凤闻言正有些迟疑,忽就觉得身子一轻,却是被焦顺单臂揽住腰肢缓缓提了起来。 她惊呼一声,忙把抵在焦顺喉咙上的匕首往回收了收,待要呵斥时,焦顺却已经拥着她走向了绒毯。 等到了地方,焦顺交代一声:“奶奶小心,我要跪了。” 说着,身子缓缓向下倾倒。 王熙凤顺势就想从他怀里挣开,谁知这厮两只手都压了上来,结果这厮跪是跪下了,却是跪坐的姿势,还打横将王熙凤放在了自己腿上。 王熙凤心知是没能唬住这厮,当下泄气的把刀一收,同时一条胳膊顺势环住焦顺的脖子,自他怀里挺直了身子,伸长了脖子,凑到焦顺耳边吐气如兰道:“死鬼,你就欺负我舍不得下手。” 焦顺哈哈一笑,正想顺势缴了她的械,不曾想王熙凤突然檀口一啄,噙住他半片耳朵,口齿不清的含糊道:“别动!不然你瞧我敢不敢咬下去!” 这焦顺可真就不敢赌了。 王熙凤九成九不敢杀他,可要说从耳朵上咬下一块肉来…… 正想着,耳朵忽又是一凉,却是那匕首也搭在了他耳根上。 “呸呸呸!” 王熙凤松开他的耳垂,连啐了几口,嫌弃道:“你这狗才连肉都是酸的!” 紧接着又喝道:“我问,你答,若有欺瞒……哼!” 说话间,空着的手扯住焦顺左耳,那刀尖往下一滑,竟就在焦顺耳垂上豁开了道小口子。 这婆娘还真下得去手! 也怪自己一时大意让她得了手——可话又说回来,这又不是和探春斗智斗勇,彼此两厢情愿的事儿,谁能想到王熙凤会动刀子? 这时就听王熙凤逼问道:“除了珍大嫂和平儿,你还在这家里偷了几个?” 感情她是想知道这个。 焦顺一时哭笑不得,但这事儿可不能轻易告诉王熙凤,毕竟这婆娘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主儿,虽和自己有了奸情,却是一众妇人当中最不受控那个。 呃~ 除了贾探春之外。 “果然有!” 然而这一时的迟疑,也已经足够王熙凤窥出端倪了,当下瞪圆凤目兴奋的追问:“快说,都有谁!” “二奶奶说笑了,我……嘶~” 焦顺刚要否认,王熙凤又在那伤口上割了一刀,这下可就不是仅仅破皮儿了,殷红的热血一下子涌了出来,顺着匕首直往下淌。 王熙凤腾出一只手来,用葱白的指头沾了些热血,在焦顺眼前晃了晃,威胁道:“你要是再敢胡说,我可就直接切下来了。” 说着,当着焦顺的面,把那沾血的指头放进嘴里抿了抿,然后又连啐两声:“呸呸,你这狗奴才连血也是臭!” 说着,咯咯咯笑花枝乱颤。 焦顺心头的火气却蹭一下子窜了起来,这婆娘明明都已经失身于自己了,骨子却还敢把自己当成是任其搓圆揉扁的存在。 这比耳朵上的痛楚,更让人难以忍受! 趁着王熙凤还没有扯住耳朵,他猛的偏头让过匕首,反手拧住王熙凤的手腕就要夺下那匕首。 王熙凤竭力反抗,挣扎中那匕首又在焦顺耳后划出条血道子,这才握持不住掉在地上。 焦顺一把抓起来,咬牙切齿待要给这小娘皮些教训,却发现王熙凤已经向后仰倒,姿态妖娆的横陈在绒毯上,翘起一只不知何时剥落了绣鞋的玉足,顺着他的大腿直往上缠绵攀爬,口中娇笑道:“好人儿,奴家就知道你和贾琏不同,是个不怕死的好汉。” 说着,又掐起兰花指拨开左右襟摆…… 这女人还真是能屈能伸! 眼见她极力展示着不可言说的妖娆,焦顺稍作犹豫,顺势就把那匕首丢到了角落里,转而拿起了一旁装满果酒的水囊。 王熙凤见状眼底闪过一丝得色,却哪知道焦顺暗里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用那小刀,也照样让她三五天坐卧不得! ………… 返回头再说薛姨妈。 她五味杂陈的愣怔了许久,这才一路神情恍惚的回到了清堂茅舍。 到家遣散丫鬟仆妇,独自紧闭门扉,解开帕子再看木雕时,脑海中就只余下焦顺举止失措、语无伦次的样子。 “唉~” 她叹息一声,将那木雕重新包裹起来,心道这算是怎么个事儿?自己明明是要去斩断因果的,却怎么偏偏就…… 想怪焦顺冒失无礼吧,细一想又似乎是自己的举动引起了误会。 “唉~” 薛姨妈又叹了口气,她一贯与人为善,又不曾见过什么人世险恶,那想得到焦顺方才的一举一动,全都是演出来的? 只当那就是焦顺起了误会之后的真情流露。 何况这孩子也还算是克制,除了…… 薛姨妈低头看看自己白皙的双手,一瞬间手背上仿似又传来了那因激动而颤抖,偏让人挣脱不了力道。 都怪自己隔了十几天才偷偷摸摸跑去原物奉还,当着顺哥儿的面又吞吞吐吐的说不出句整话,莫说是顺哥儿误会了,她自己回想起来,都觉得像是个不知羞的妇人所为。 更何况还是寡居的妇人…… 想到这里,她就觉得面皮滚烫,下意识抬手捧住脸颊,忽又想起这手刚被焦顺碰过,忙又慌不迭的起身,自己打了水用胰子搓揉了一遍又一遍。 许久她才停住动作,转到梳妆台前发起呆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偶然抬头看向了梳妆镜,却将镜中倒影出一个双目含情、两家绯红的熟媚妇人。 她再一次急忙用手捂住了脸庞,心中连连自责,明明只是一场误会,自己却怎么总是胡思乱想?! 不过也未必都是胡思乱想。 听顺哥儿话里话外的意思,因当初自己说情救下了她,他心里竟一直都在仰慕自己。 这倒和那些戏词里的故事有些像,千金小姐救了落魄生高中之后回到家乡求娶。 不过自己可不是什么千金小姐,而是寡居的妇人,且年岁也差了许多。 戏里面有没有这样的故事呢? 她虽嫁过人又生下了一儿一女,可真要说起来,其实从未和人谈过恋爱,对于两情相悦的故事,反倒都是从戏词里听出来的。 而那些戏里的故事为求新奇,往往又都是男女私相授受,极少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正儿八经婚配的故事。 所以比起和丈夫的前尘往事,反倒是和焦顺这段儿孽缘,更容易套入戏里…… “呸呸呸!” 薛姨妈连啐了三声,努力想将脑海中的胡思乱想驱逐出去,可最终的效果却是脸上的红霞更胜先前。 便在此时,门外突然有人扬声问道:“这怎么把门反锁了?” 听出是王夫人的声音,薛姨妈一阵慌乱,对着镜子揉了揉脸颊,虽然没能抹去多少红晕,可心里总算是镇定了一些,于是起身佯装无事的拉开了房门。 王夫人一进门就瞧出了妹妹的不对,不过也只当她是为了薛蟠的事情在烦恼,故此进门就连声劝说,说是只要没染上那脏病就好,拖上一年半载的也就不会再有人议论了。 又建议道,若是真怕误了终身,不如趁着事情还没有彻底流传开来,先和夏家定下亲事,到时候夏家就算不愿意,也由不得她们孤儿寡母。 薛姨妈对这些话,倒也不是听不进去,可心下始终萦绕着和焦顺的点点滴滴,且又不自觉的想起了贾政的怀疑,恍惚中突然脱口问了句:“姐姐,若是顺哥儿对你果真……” 说到半截,她才惊觉不妥,于是急忙收住了话头。 这没头没尾的,听的王夫人先是一愣,继而狐疑道:“顺哥儿对我怎么了?你、你莫不是听他说了什么?!” “没、没有!” 薛姨妈急忙否认。 可她那副满面红霞、目光游移、吞吞吐吐的样子,反倒更坐实了王夫人的猜测。 王夫人一时脸上也有些发烫,但更多的却是羞怒,恼道:“我原当他是个好的,不想竟也……竟也……哼!男人果然都是一丘之貉!” 薛姨妈又解释了几句,见姐姐似乎认定了焦顺心存不轨,干脆破罐子破摔的问:“姐姐,若是他、他真的如此,你待如何?” “我待如何?” 王夫人怒极而笑:“自然是将他……” 说到半截,却忽也卡了壳,脸上神情变幻不定,却是想起了贾政对自己绝情和狐疑。 结果直到最后离开时,也不曾给出答案。 70 第416章 无题 “这该死的狗奴才!” 王熙凤恹恹的趴伏在床上,下巴抵着软枕,将两排贝齿咬的咔咔作响。 她当时见焦顺丢了匕首,只当是这狗才终归不敢对自己动粗,谁知却原来准备了更粗的在后面! 想她嫁入荣国府也有七八年了,最近这一二年且不论,当初夫妻和睦其乐融融的时候,都不曾尝过那些腥臊、吃过这样的裂痛,偏偏短短月余光景,竟就在这狗奴才面前连续失守! 眼瞧着平儿捧了茶水进来,王熙凤天鹅似的扬起雪颈,傲然道:“得空你去跟那狗奴才说一声,往后他别再想碰姑奶奶一根指头!” 平儿把茶水放在床前,掩嘴轻笑道:“奶奶若只交代这一回,我怕未必记得住,不如等上三五日奶奶再说一次,我也好一字不落的讲给他听。” 就一句话而已,能有什么记不住的? 平儿这番语,实则是笃定王熙凤会好了伤疤忘了疼,届时只怕又该埋怨焦顺不知趁热打铁了。 “你这胳膊肘往外拐的小蹄子!” 王熙凤狠狠瞪了平儿一眼,却竟也没否认平儿这番说辞,如果说大奶奶李纨是人狠话不多的话,这二奶奶便是人菜瘾还大的典范。 况那焦顺到底还是知道怜惜人的,报完一箭之仇后,也并没有‘缀在后面穷追猛打’,而是抽身出来小意殷勤的侍奉。 错非是回家后痛楚难当,王熙凤一度甚至忘了这茬。 让平儿扶着喝了半杯茶,王熙凤重新趴回床上,顺势吩咐道:“记得去老太太和太太屋里为我告个假,就说、就说我不小心闪了腰——你在这床前给我支一张屏风,到时候让管事的都隔着屏风禀报。” 平儿应了,喊来旁人帮忙照料王熙凤,然后便先去了老太太屋里。 老太太倒没多问,只交代让王熙凤在家好生休养,府里的事情先放一放也没什么要紧。 等到了王夫人那里,问的自然就多了,可不知是因为什么,平儿总觉得王夫人有些魂不守舍的,说话颠三倒四的不说,同样的问题还问了两遍。 平儿虽然纳闷她是因何如何,可也不敢随意探问主人的事儿。 禀报完从清堂茅舍出来,途径藕香榭附近时,恰撞见贾宝玉风风火火的往外跑。 平儿侧身让出道路,一面忍不住好奇道:“三爷这是去哪儿?” “别提了!” 贾宝玉不耐烦的一甩手,没好气道:“才刚消停了半个月,不想皇上今儿又要招我进宫!” 平儿一见他这样子,就知道近来肯定是又荒废了功课,担心去了宫里被皇帝诘问。 这些事情平儿自然是不会多管的,正准备目送宝玉先行一步,然后再回家向王熙凤禀报,不想后面叮叮铛铛车铃响动,初时还以为是史湘云,回头看去却是莺儿骑着车子往这边来了。 “二爷留步!” 莺儿远远瞧见贾宝玉,一面高声呼喊一面脚下猛蹬,很快就撵上了停住脚步的宝玉,她跳下车又往前冲了三五步,这才稳住身形,从车筐里抓出个小本本来,递给宝玉道:“这是我们姑娘给二爷的,说是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宝玉接在手里,发现正是先前皇帝给自己布置的功课,里面一条条一桩桩答的十分清楚,还尝试从不同角度进行了剖析,他不由得大喜,连生赞道:“宝姐姐真是有心了,姑娘先替我道一声谢,等从宫里回来,我再去蘅芜院里当面拜谢!” 说着对莺儿抱拳一礼,带着那小抄兴冲冲的去了。 莺儿目送他远去之后,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然后回头对平儿道:“这东西我们姑娘其实早就准备好了,可二爷那脾气……真要是一早就拿出来,只怕反倒要怪我们姑娘多事了。” 莺儿这些解释,只怕是说给王熙凤乃至王夫人听的。 平儿并未接茬,伸手指了指莺儿推着的自行车,笑问:“这是史大姑娘的宝贝吧?亏她也肯借给你骑。” “呀!” 莺儿掩嘴惊呼一声:“姐姐不说我竟差点忘了,这车子还要还给史大姑娘呢。” 说着,慌不迭告罪一声,又骑着车子飞也似的去了。 平儿见状不由摇头失笑,这还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莺儿原本是极稳当的一个人,不想和史湘云成日里在一处,竟也学的毛躁起来了。 ………… 紫金街背街,无名小庙。 焦顺原本预计等到一两个月后,妙玉等不到家里的支援,就会陷入穷途末路当中,可他却万万没想到,才短短十来天时间,这假尼姑身边就闹起了窝里反。 起因是给家里去信之后,主仆四人不自觉都有些松懈,以前又是过惯了富贵日子的,于是开销上难免就有些大手大脚。 才短短七八日,原定要撑到下月中旬的钱,就花掉了将近三分之二。 小尼姑静仪一看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于是提议让两位仆妇出去打些零工,也好拿赚来的钱补贴家用。 这等做法原本无可厚非,可却为日后的冲突埋下了引线。 两个中年仆妇又不是本地人,也没有真正底层那种吃苦耐劳的经历,能找到的短工看不上,看得上的又轮不上,高不成低不就,每天赚来的工钱应付当天的开销都勉强。 十七这日下午,她们更是干脆空手而归。 静仪探问了几句,两个仆妇登时就恼了,指摘静仪每日在家坐享其成,却还挑三拣四的,分明就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语虽是冲着静仪去的,却含沙射影夹枪带棒的波及了妙玉。 而静仪也是一肚子火,妙玉素来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主儿,少了两个粗使的仆妇,这庙里的大事小情都要她来做。 她自觉是一个人撑起了三份差事,说是劳苦功高也不为过,偏偏却被两个空手而归的仆妇说成是坐享其成,这如何按捺的住? 当下三人当着妙玉的面吵作一团。 妙玉试着调解了几句没有见效,便干脆眼不见心不烦的去了大殿里诵经。 可虽然看不见,那外面的争吵声却直往耳朵里灌。 尤其两个仆妇口口声声指责静仪,家中的各项用度过于奢侈,可这些用度有哪一样不是用在妙玉身上的? 心高气傲的妙玉是万没想到,自己会落魄到被家中奴仆指桑骂槐的地步! 她一面恼恨两个仆妇忘恩负义,应该好好教训一番;一面却又觉得和这等俗人争辩,只会拉低自己的格调——另外,她其实也担心自己出面如果还是控制不住场面,以后就彻底辖制不住这连个仆妇了。 “阿弥陀佛~” 思前想后,她最终还是选择了按兵不动,跪在佛像前喃喃自语道:“弟子到底是犯什么错,竟要沦落至此?” 佛祖自然不会作答,但妙玉心中隐隐却有个答案:若是自己当初没有呈口舌之快,当着宝玉面臧否宁国府,又怎会落到这步田地? 但她却拒绝承认这是个错误——明明自己只是在陈述事实罢。 “阿弥陀佛~” 于是妙玉再次口宣佛号,自我暗示道:“这必是世尊给弟子的考验,再坚持坚持,坚持到……自然一切皆都恢复如初。” 她心中所期盼的,自然是家中尽快寄来银子,可又嫌弃这事儿沾了铜臭,故此竟不肯宣之于口。 这时静仪气咻咻的进来,禀报道:“师姐,那两个老货一文钱都没带回来,明儿也未必就能有什么进项——米面柴火倒还勉强能撑几日,就是熏香的钱有些不凑手,您看……” “不成!” 妙玉像是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直接从蒲团上跳了起来,急道:“若没了驱虫的熏香,这地方我是一日也待不下的!” “可是……” 静仪小脸一垮,支吾道:“那要不、要不、要不……” 连着‘要不’了三声,她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盖因她虽然比起两个仆妇空手而归,却也并不觉得自己有本事赚来主仆几个的挑费。 妙玉叹了口气,无奈道:“罢了,且随我回屋再找找,看还有什么可用的物件吧。” 说着,便带静仪回了充当卧室的偏殿。 主仆两个翻箱倒柜的好一番搜罗,总算又找出了两件还算体面的衣服,妙玉又从贴身小衣上绞下三颗珊瑚石的扣子,让静仪一并捧去当铺里典卖。 静仪出了胡同,朝北走了没多远就到了一家名为‘恒舒典’的当铺,虽然只在紫金街寄居了半个多月,但静仪却已经是这家当铺的老主顾了。 进门后轻车熟路的把衣服、扣子,从栏杆下的洞口塞进去,不多时就听里面抑扬顿挫的道:“脱线断丝、水洗掉色破衣裳两件儿,光板有洞的烂扣子三颗~!” “那就是素白的!” 静仪虽然知道这是当铺压价的惯例,却还是忍不住争辩道:“再说了,你们家的扣子难道是不打眼儿的?” 那朝奉隔着栏杆居高临下的看了静仪一眼,淡淡的问:“三两银子,当不当?” “你怎么不去抢?!这两件衣服那件没十两银子拿的下来?还有这扣子……” 静仪愈发气的跳脚,上回典卖东西的时候,这朝奉虽也是横挑竖拣的找毛病,可出的加钱却还算公道,而这次的价格却简直是离谱。 “那您先去别处瞧瞧。” 那朝奉却二话不说,把东西又从洞口退了回去:“但凡有比这价格高的,您回来啐我就是!” “呸,我还懒得来呢!” 静仪怒抓起衣服扣子,怒冲冲的夺门而去。 旁边默默擦柜台的学徒,追出门往外探头张望一眼,回屋犹豫道:“掌柜的,这……这东西三两银子有些过了吧?这万一她在别处……” “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那朝奉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果不其然。 半个时辰后,就在‘恒舒典’即将打烊的当口,静仪又默默的走了进来,把衣服扣子从洞口塞了进去。 朝奉好整以暇的看了几眼,扬声问:“二两八钱银子,当不当?” “你!” 静仪怒道:“方才不还说是三两银子?!” 朝奉立刻作势要把东西还回去,嘴里依旧是那套词儿:“要不您再去别处转转,要有比这价高的,您回来啐我……” “当了!” 静仪紧咬银牙打断了朝奉的套话。 那朝奉立刻吩咐学徒给静仪称了银子,然后满面堆笑的目送其出门。 那学徒在一旁看的咋舌,这时候忍不住上前翻来覆去看那衣服扣子,最后挠头道:“掌柜的,我怎么瞧这些东西最少也能当十五两?这到底是哪儿有问题,我怎麽就瞧不出来呢?” “呵呵。” 朝奉微微一笑:“东西没毛病,人有问题。” 学徒以为自己抓到了重点,恍然道:“您是说这是贼赃?” “要是贼赃,起码也能值五两。” 朝奉冷笑:“这小尼姑是得罪贵人了!实话不瞒你,这附近的当铺都得了知会,越是离得远越要狠狠压她的价,她不卖咱们,还能卖给谁?” 说着,又把那衣服扣子用包袱裹起来,隔着栅栏递给学徒:“把这东西送到焦府去。” “哪个焦府?” “自然是工部司务厅主事焦大人的府上。” “我知道、我知道,就是最近总挨骂的那个!” 学徒一脸亢奋:“外面都说他是国贼来着,那这小尼姑该不会是什么忠良之后吧?就像戏里演的那什么、什么孤儿来着?” “赵氏孤儿。” 朝奉给他解了惑,旋即催促道:“快把东西送去吧。” 那学徒答应一声,拎着东西匆匆去了。 约莫一刻钟的功夫,那学徒就小跑着赶了回来,见朝奉还在伏案书写什么,便笑道:“掌柜的,东西我已经送过去了,您看还有什么要做的?” 说话间满眼希冀,只盼着朝奉说一声‘无事’,也好早些上板歇息。 却听朝奉头也不抬的吩咐道:“你出去,从外面把门带上就成。” “哎。” 学徒脆生应了,正要往外走,忽又觉得不对,愕然回头望向朝奉:“掌柜的,您这是什么意思?” “你被辞退了,趁天还没黑早些回家吧。” “为什么?!” “为什么?” 朝奉指着门外牌匾问:“咱们恒舒典的东家是谁?” “紫薇舍人薛家啊,这小的还不能知道?” “薛家太太大爷如今在何处?” “荣国府啊,您一天说八遍!” “这焦大爷如今又在何处?” “好像、好像也是在荣国府,报纸上说的……” “哼~” 朝奉嗤鼻一声:“这不就结了?咱们这一行不打馋的不打懒的,专打不开眼的!焦大爷的事儿你也敢胡乱议论,我若不辞了你,日后岂不要受你牵连?!” s.. 天才本站地址:..。手机版阅址:m..;; 第417章 天下先、利弊 一晃又是两日。 被焦顺刻意煽动的起来舆情,在此期间堪称是一日千里,朝野间无数官民主动入局,其中又以国子监和云麓书院的学生为甚这两家一个是当朝最高官办学府,另一个则是民办书院中的翘楚,平时就有文人相轻的毛病,借着这次的舆论风暴干脆较起劲儿来。 今儿国子监有人要求当堂释放周隆,明儿云麓书院就有人呼吁彻查国贼焦顺;上午云麓书院有人疾呼解散工学,下午国子监就有人痛陈新政之弊,表示再不罢黜新政国将不国。 若在平时,这样毫无根据的情绪输出,只怕早被双方师长叫停了但这次却是个特例,双方的师长非但没有制止,反而暗地里纵容,甚至是主动推波助澜。 于是双方的调门是一日三变节节高升! 结果还真就有不少老百姓受其蛊惑,以为焦顺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堪称是当朝的赵高秦松,而被其构陷的周隆自然就是大大的忠良受这些反馈鼓舞,国子监和云麓书院的学生都觉得到了更进一步的时候了,于是不约而同的决定要在七月二十日上午,去大理寺堵门示威。 消息传到大理寺, 审此案的大理寺少卿柳芳先就乱了方寸。 他如同拉磨的驴子一样,在偏厅里足足转了百十圈,也没想到有····。· 哇!听说作者大大经常空降评论区,快来~起《点月读书,和喜欢的大大互动起来一晃又是两日。 被焦顺刻意烷动的起来舆情,在此期间堪称是一日千里,朝野间无数官民主动入局,其中又以国子监和云麓书院的学生为甚这两家一个是当朝最高官办学府,另一个则是民办书院中的翘楚,平时就有文人相轻的毛病,借着这次的舆论风暴干脆较起劲儿来。 今儿国子监有人要求当堂释放周隆,明儿云麓书院就有人呼叮彻查国贼焦顺;上午云麓书院有人疾呼解散工学,下午国子监就有人痛陈新政之弊,表示再不罢黜新政国将不国。 若在平时,这样毫无根据的情绪输出,只怕早被双方师长叫停了。 但这次却是个特例,双方的师长非但没有制止,反而暗地里纵容,甚至是主动推波助澜。 是双方的调门是一日三变节节高升结果还真就有不少老百姓受其蛊惑,以为焦顺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堪称是当朝的赵高秦桧,而被其构陷的周隆自然就是大大的忠良受这些反馈鼓舞,国子监和云麓书院的学生都觉得到了更进一步的时候了,于是不约而同的决定要在七月二十日上午,去大理寺堵门示威。 肖息传到大理寺,主审此案的大理寺少卿柳芳先就乱了方寸。 他如同拉磨的驴子一样,在偏厅里足足转了百十圈,也没想到有一晃又是两日。 被焦顺刻意动的起来奥情,在此期间堪称是一日千里,朝野间无数言民主动入局,其中又以国子监和云麓书院的学生为甚。 这两家一个是当朝最高官办学府,另一个则是民办书院中的翘楚,平时就有文人相轻的毛病,借着这次的舆论风暴干脆较起劲儿来。 堂释放周隆,明儿云麓书院就有人呼叮彻查国贼焦顺;上午云麓书院有人疾呼解散工学,下午国子监就有人痛陈新政之辫,表示再不罢新政国将不国若在平时,这样毫无根据的情绪输出,只怕早被双方师长叫停了。 但这次却是个特例,双方的师长非但没有制止,反而暗地里纵容,甚至是主动推波助澜。 于是双方的调门是一日三变节节高升! 结果还真就有不少老百姓受其患惑,以为焦顺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堪称是当朝的赵高秦桧,而被其构陷的周隆自然就是大大的忠良受这些反馈鼓舞,国子监和云麓书院的学生都觉得到了更进一步的时候了,于是不约而同的决定要在七月二十日上午,去大理寺堵门示威消息传到大理寺,主审此案的大理寺少卿柳芳先就乱了方寸。 他如同拉磨的驴子一样,在偏厅里足足转了百十圈,也没想到有一晃又是两日。 被焦顺刻意煽动的起来舆情,在此期间堪称是一日千里,朝野间无数官民主动入局,其中又以国子监和云麓书院的学生为甚。 这两家一个是当朝最高官办学府,另一个则是民办书院中的翘楚,平时就有文人相轻的毛病,借着这次的舆论风暴干脆较起劲儿来。 之今国鉴有人成当堂释放隆,明儿云能书院就有人呼好得查国味顶;上午云械书院有人呼解妆工学,下午国子监就有人痛折政表示再不罢黜新政国将不国。 若在平时,这样毫无根据的情绪输出,只怕早被双方师长叫停了。 但这次却是个特例双方的师长非但没有制止,反而暗地里纵容,甚至是主动推波助澜。 于是双方的调门是一日三变节节高升! 结果还真就有不少老百姓受其蛊惑,以为焦顺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堪称是当朝的赵高秦桧,而被其构陷的周隆自然就是大大的忠良受这些反馈鼓舞,国子监和云麓书院的学生都觉得到了更进一步的时候了,于是不约而同的决定要在七月二十日上午,去大理寺堵门示威。 消息传到大理寺,主审此案的大理寺少卿柳芳先就乱了方寸。 他如同拉磨的驴子一样,在偏厅里足足转了百十圈,也没想到有一晃又是两日。 被焦顺刻意煽动的起来奥情,在此期间堪称是一日千里,朝野间无数官民主动入局,其中又以国子监和云麓书院的学生为甚。 这两家一个是当朝最高官办学府,另一个则是民办书院中的翘楚,平时就有文人相轻的毛病,借着这次的爽论风暴干脆较起劲儿来。 今儿国子监有人要求当堂释放周隆,明儿云麓书院就有人呼吁彻查国贼焦顺;上午云麓书院有人疾呼解散工学,下午国子监就有人痛陈新政之弊,表示再不罢黜新政国将不国。 若在平时,这样毫无根据的情绪输出,只怕早被双方师长叫停了。 但这次却是个特例,双方的师长非但没有制止,反而暗地里纵容,甚至是主动推波助澜。 于是双方的调门是一日三变节节高升! 结果还真就有不少老百姓受其蛊惑,以为焦顺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堪称是当朝的赵高秦桧,而被其构陷的周隆自然就是大大的忠良受这些反馈鼓舞,国子监和云麓书院的学生都觉得到了更进一步的时候了,于是不约而同的决定要在七月二十日上午,去大理寺堵门示威。 消息传到大理寺,主审此案的大理寺少卿柳芳先就乱了方寸他如同拉磨的驴子一样,在偏厅里足足转了百十圈,也没想到有一晃又是两日。 被焦顺刻意动的起来舆情,在此期间堪称是一日千里,朝野间无数官民主动入局,其中又以国子监和云麓书院的学生为甚。 这两家一个是当朝最高官办学府,另一个则是民办书院中的翘楚,平时就有文人相轻的毛病,借着这次的舆论风暴干脆较起劲儿来。 今儿国子监有人要求当堂释放周隆,明儿云麓书院就有人呼吁彻查国贼焦顺;上午云麓书院有人疾呼解散工学,下午国子监就有人痛陈新政之弊,表示再不罢黜新政国将不国。 若在平时,这样毫无根据的情绪输出,只怕早被双方师长叫停了。 但这次却是个特例,双方的师长非但没有制止,反而暗地里纵容,甚至是主动推波助澜。 于是双方的调门是一日三变节节高升结果还真就有不少老百姓受其蛊惑,以为焦顺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堪称是当朝的赵高秦检,而被其构陷的周隆自然就是大大的忠良受这些反馈鼓舞,国子监和云麓书院的学生都觉得到了更进一步的时候了,于是不约而同的决定要在七月二十日上午,去大理寺堵门示威。 消息传到大理寺,主审此案的大理寺少卿柳芳先就乱了方寸。 他如同拉磨的驴子一样,在偏厅里足足转了百十圈,也没想到有一晃又是两日。 波焦顺刻意烷动的起来奥情,在此期间堪称是一日千里,朝野间无数官民主动入局,其中又以国子监和云麓书院的学生为甚这两家一个是当朝最高官办学府,另一个则是民办书院中的翘楚,平时就有文人相轻的毛病,借着这次的舆论风暴干脆较起劲儿来。 今儿国子监有人要求当堂释放周隆,明儿云麓书院就有人呼吁彻查国贼焦顺;上午云麓书院有人疾呼解散工学,下午国子监就有人痛陈新正之弊,表示再不罢黜新政国将不国。 若在平时,这样毫无根据的情绪输出,只怕早被双方师长叫停了。 但这次却是个特例,双方的师长非但没有制止,反而暗地里纵容,甚至是主动推波助澜。 于是双方的调门是一日三变节节高升! 结果还真就有不少老百姓受其蛊惑,以为焦顺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堪称是当朝的赵高秦松,而被其构陷的周隆自然就是大大的忠良受这些反馈鼓舞,国子监和云麓书院的学生都觉得到了更进一步的时候了,于是不约而同的决定要在七月二十日上午,去大理寺堵门示威消息传到大理寺,主审此案的大理寺少卿柳芳先就乱了方寸。 他如同拉磨的驴子一样,在偏厅里足足转了百十圈,也没想到有一晃又是两日。 皮焦顺刻意煽动的起来舆情,在此期间堪称是一日千里,朝野间无数官民主动入局,其中又以国子监和云麓书院的学生为甚。 这两家一个是当朝最高官办学府,另一个则是民办书院中的翘楚,平时就有文人相轻的毛病,借着这次的舆论风暴干脆较起劲儿来。 周隆,明儿云麓书院就有人呼吁彻查国贼焦顺;上午云麓书院有人疾呼解散工学,下午国子监就有人痛陈新政之弊, 再不罢慰新政国将不国若在平时,这样毫无根据的情绪输出,只怕早被双方师长叫停了。 但这次却是个特例,双方的师长非但没有制止,反而暗地里纵容,甚至是主动推波助澜。 于是双方的调门是一日三变节节高升! 结果还真就有不少老百姓受其蛊惑,以为焦顺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堪称是当朝的赵高秦松,而被其构陷的周隆自然就是大大的忠良受这些反馈鼓舞,国子监和云麓书院的学生都觉得到了更进一步的时候了,于是不约而同的决定要在七月二十日上午,去大理寺堵门示威。 消息传到大理寺,主审此案的大理寺少卿柳芳先就乱了方寸他如同拉磨的驴子一样,在偏厅里足足转了百十圈,也没想到有一晃又是两日。 被焦顺刻意煽动的起来舆情,在此期间堪称是一日千里,朝野间无数官民主动入局,其中又以国子监和云麓书院的学生为甚。 这两家一个是当朝最高官办学府,另一个则是民办书院中的翘楚,平时就有文人相轻的毛病,借着这次的舆论风暴干脆较起劲儿来。 今儿国监有人要求当堂释放周隆,明儿云麓书院就有人呼吁彻查国贼焦顺;上午云麓书院有人疾呼解散工学,下午国子监就有人痛陈新政之弊,表示再不罢赠新政国将不国。 若在平时,这样毫无根据的情绪输出,只怕早被双方师长叫停了。 但这次却是个特例,双方的师长非但没有制止,反而暗地里纵容,甚至是主动推波助澜。 于是双方的调门是一日三变节节高升! 结果还真就有不少老百姓受其蛊惑,以为焦顺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堪称是当朝的赵高秦检,而被其构陷的周隆自然就是大大的忠良受这些反馈鼓舞,国子监和云麓书院的学生都觉得到了更进一步的时候了,于是不约而同的决定要在七月二十日上午,去大理寺堵门示威。 消息传到大理寺,主审此案的大理寺少卿柳芳先就乱了方寸。如同拉磨的驴子一样,在偏厅里足足转了百十圈,也没想到有onclick="hui" 第418章 集会 东便门钢铁厂。 自从一时冲动加入了工盟之后,孙铭腾这些时日是坐卧难安,总担心事情败露,被抓去大理寺和舅舅做狱友。 尤其打从那天过后,工盟的人就再没有出现过…… 这是死是活,总该给个准信吧? 孙铭腾一度曾想要主动联络那两个工读生,可仔细一琢磨,自己除了知道对方是纠察队副队长之外,压根就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发现这一点之后,他就更是焦躁难捱了。 才几天的功夫人就瘦了一圈,嘴上也起了个大燎泡,到了十七这日更是觉着半边牙疼的厉害,正犹豫要不要去开两副去火的汤药,结果突然就得了工盟的召唤,说是让去城郊某处小作坊里开会。 这回来传信的并不是工读生,而是个半大的孩子。 孙铭腾盘问了几句,那孩子一概推说不知,只转告孙铭腾申时下午三点之前一定要到场,然后就风风火火的跑掉了。 孙铭腾守着那孩子捎来的凭证和地址,足足犹疑了一个多时辰,才下定决心要去赴会。 临行前,他专门找到另外两个组长旁敲侧击了一番,发现这二人全都没有得到通知,心下倍加忐忑之余,却也不免洋洋自得。 当天下午,他提前半个时辰就到了现场,却足足又花了两刻钟,才鼓起勇气踏入了这家工坊的大门。 等发现工坊里巡逻守卫的,都是穿着深蓝制服的纠察队员时,除此之外再无旁人时,孙铭腾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心道这工盟看来还是有些章法的,应该不至于被人随随便便就一窝端了。 向守卫出示了凭证,立刻有人上前招呼道:“东便门钢铁厂的孙组长是吧?跟我来吧。” 孙铭腾满面堆笑的一抱拳,正要与其对答几句拉一拉关系,那人却二话不说转身就往里走。 孙铭腾无奈,只得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开会的地方,就设在这工坊最大的车间内,里面的缫丝机都没有挪走,只是搬到了两侧靠墙的地方,居中腾出了一大片空地。 北墙正中简单搭了个半人高的木台,围着木台又扇面似的排开百十张马扎,如今上面早已经坐的七七八八,其中以穿着纠察队制服的居多,有穿浅蓝色制服的队长,也有穿深蓝色制服的队员。 另外还有一些穿长衫的,谈举止像是读书人。 孙铭腾知道有一部分工读生被分去工部做了书办,所以对这些穿长衫的倒并不奇怪,反而是看到那些穿深蓝色制服的人,心下隐隐有些失落。 他原以为自己是个特例呢,可如今看来被邀请的组长也并不在少数。 那为什么二组长和三组长没得到邀请? 听引路人说可以随便坐,孙铭腾下意识就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打算先竖起耳朵睁圆眼睛观察一下,却不想刚落座就被左右的蓝色制服给盯上了。 其中一个自来熟的,主动把马扎往孙铭腾身边搬了搬,好奇道:“这位老哥是哪个厂的,怎么没见你们队长?” 孙铭腾这才发现,虽然会场上看似杂乱无章,但基本上那些深蓝色制服的队员,都是跟随在某个工读生队长身旁的。 单独一人的工读生队长还有几个,但像他这样无依无靠的纠察队员却是绝无仅有。 “我是东便门钢铁厂的,至于我们队长……唉~” 孙铭腾假模假式的叹息一声,旋即就见投来的目光又多了不少,连附近的工读生也都纷纷侧目。 他既觉得如芒在背,又暗自有些得意,觉得自己到底是与别人不同的。 眼见又有两个深蓝制服凑过来,似乎是要打探陈万三和李庆的现状,孙铭腾生怕漏了怯,忙主动问道:“我们厂里还有两位组长也是入了盟的,今儿却怎么没请他们来?” “老哥有所不知。” 那自来熟的洋洋自得:“能过来开会的,都是能识文断字的主儿,那些目不识丁的就算入了盟,又岂能领会队长老爷们的深意?” 原来是这么个挑选原则。 孙铭腾恍然之余,又觉得这事儿有些荒诞,工盟原本就是为了对抗读书人才成立的,结果开会时,反倒把对不识字的工友排除在外,这实在是有些…… 不过他作为既得利益者,即便觉得有些问题,也懒得与那些文盲们共情。 正待趁机多套几句话出来,那自来熟的工友突然捅了捅他的腰眼,指着台上道:“快瞧,会长上台了!” 孙铭腾急忙抬眼望去,就见一个身形魁梧浓眉大眼的队长出现在了台上,而以他为中心,原本嘈杂的车间也逐渐的安静下来。 孙铭腾见状忍不住压低嗓音,向身旁的工友交头接耳的打听:“这位会长老爷是什么出身,瞧着威望不小啊?” 他其实一直都称呼陈万三为队长,陈万三也从不喜欢别人叫自己老爷,但看到这里的工友都如此称呼工读生,便也开始入乡随俗起来。 “这是董恂董老爷。” 那自来熟的工友一挑大拇哥,满脸艳羡的道:“在老爷们当中是这个!听说要不是最后考试的时候,没留神弄错了一道题,他如今早该是朝廷命官了!” 那不就是工读生里的榜眼? 想想先前两个联络自己的工读生,都说头名的杨老爷如今翻脸不认人,这榜眼顶上来倒也是顺理成章事儿。 此时孙铭腾已经发现自己对工盟事情,似乎比别人都知道要少,不过这也正常,毕竟别人都是工读生老爷主动拉来的亲信,而自己却是赶鸭子上架,缺了引路人,自然不容易获得信任。 “诸位同道、诸位工友!” 等到台下逐渐安静之后,台上的董恂便扫视着四方朗声道:“这是咱么工盟第一次正式聚会,多半也最重要的一次!” 他的嗓音浑厚沉稳,听着就有种让人想要信任的感觉。 话音刚落,台下就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孙铭腾也混在其中,一面把巴掌拍的生疼,一面暗暗提心吊胆,生怕接下来董恂就嚷着要扯旗造反、杀官放粮。 却见董恂寒暄了两句,立刻直奔主题道:“眼下的形式如何,也不用我再多说了——那些读书人是一门心思想要毁了工学、毁了新政,毁了咱们大家的前程!” “咱们工盟绝不能坐视他们得逞!所以明天一早,咱们也要去大理寺门前集会,要求朝廷严惩犯官周隆,彻查幕后主使!” 这虽然不是扯旗造反,但还是引起了一阵哗然。 孙铭腾暗中观察,发现那些发出惊叹的,基本都是身穿蓝色制服的普通工人,而工读生们则明显早就已经知道这事儿了。 这也不奇怪,毕竟人家是老爷嘛。 董恂抬手虚压了两下,立刻就有工读生出面弹压,很快就又让会场恢复了平静。 只听他继续道:“咱们是去讲理的,绝不能出现任何冲突,若是那些读书人有意动手,就由我和在座的工读生挡在前面,宁愿吃些亏,也绝不能让局势脱离掌控!” 这一说,蓝制服们才真正踏实下来。 既然老爷们肯带头,又宁愿挨揍也不愿把事情闹大,那自己还有什么好怕的? “因为这些只是明面上的。” 董恂这时突然拔高了声调:“咱们工盟这次非但要发出工人自己的声音,更要趁机引导民心所向,让那些整天大放厥词、煽动造势的读书人自食其果!” 刚刚安静下来的会场,登时又开始躁动起来。 士人操控舆论,古已有之,如今各大报纸更是由文人所把控,要改变民间舆论谈何容易? 更遑论让他们自食其果? 这次连工读生们都有些惊诧,显然事先并不知道还有此节。 于是董恂示意同窗们出面弹压时,用了比先前多一倍的时间,才再次让会场恢复了平静。 “大家放心。” 只听他再次扬声道:“这是咱们工盟打响的第一枪,自然不会打无把握之仗——牛兄,先把东西发下去吧。” 他冲台下点点头,立刻有个面容清秀的年轻人起身,捧着一大叠资料挨个分发。 趁着还没发到自己这边儿,孙铭腾忙向一旁的自来熟打听,这牛队长又是何许人也。 “这位是牛思源牛队长!” 这自来熟果然是个消息灵通的,当下压着嗓子道:“听说他爹是什么大人物的私生子,可惜人家不肯认,所以才沦落成了匠户——牛队长是会长老爷的左右手,咱们今儿聚会的场地,听说就是他一手安排的!” 牛思源? 这名字听着就是想要认祖归宗的意思,就不知这位牛队长到底是哪家的子孙。 正琢磨着,那牛队长就已经发到了这边儿,工读生们只是伸手去接,蓝制服们则要诚惶诚恐的起身道谢。 孙铭腾也随大流的拿了一张,原本还担心自己看不明白,不想细一过目,通篇竟都是大白话,连他这样只读过一年蒙学的也能轻易读懂。 而上面主要讲的就是两件事:一是工学如果能够发扬光大,普通人家的子弟都有机会去工学学手艺,即便最后做不了官儿,也能学些一技之长养家糊口,总之就是好处多多。 二是工学和匠官到底意味着什么,读书人又为什么要不顾一切的摸黑工学和匠官,若是让他们得逞,又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 孙铭腾还没看完,台上董恂又慨然道:“操控舆论原是读书人的专长,千百年来都是他们说了算,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在这上面就没有弱点,咱们在这上面就没有长处!” 台下众人听了这话,都顾不得再细瞧手里的文章,俱都抬头看向了董恂,好奇他嘴里说的弱点、长处究竟是什么。 只听董恂道:“千百年来,科举这条路早已经被过度神话了,大多数老百姓对秀才、举人,或明或暗都有些仰视敬畏,觉得普通人是走不了这条路的。” “这对于读书人而,原本并不是什么坏事,甚至还有助于他们自抬身价。” “但在争取民心上,这却是个极大的隐患!” “因为老百姓压根就不觉得自己能走的通这条路,所以他们就算把科举吹的天花乱坠,与普罗大众也全无半点干系。” 说到这里,董恂猛一振臂:“但工学就不一样了!就算是再怎么自轻自贱的人,也不会觉得自己的儿孙会笨到连一门手艺都学不会!” “然后这时你再告诉他,只要手艺学的足够精熟,未来就有机会做官儿……” 後面的话董恂并没有说出来,但台下大多数人都已经得出了答案。 孙铭腾也不例外,他忍不住又低头看向手里的文章,心道怪不得上面要极力渲染工学的好处呢,却原来是要借此拉拢民心。 不得不说,这张饼画的十分有技巧,至少孙铭腾就不自觉的受了蛊惑。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 这张大饼最好的实证杨老爷,似乎并没有加入工盟。 此时董恂也从牛思源手中接过一份资料,冲台下挥了挥,道:“咱们今天下午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把这张纸上的东西吃透,然后连夜将这些内容教给能信得过人!咱们在大理寺吃的亏、吃点苦,能不能加倍、十倍、百倍回报,就看这场宣传究竟能不能奏效了!” “记得,一定要找自己信得过的人,而且天亮之前不许他们擅自外出,以免提前走漏了消息!” “再有,提前准备好居中传信的人手,如果有冲突起来的风险就算了,若是官府出面维持秩序,就立刻差人回厂里进行宣扬,鼓动更多的工人参与进来!” “届时来一百人,就跟厂里说是三百之众;有三百就说是一千,有一千就说是无边无沿!” “人都爱从众,何况工人们心中本就有怨!” “只要这次做好了,下次再有类似的行动,咱们工盟就能一呼百应、万人景从!” 眼瞧着台上董恂振臂高呼,孙铭腾在台下也是热血沸腾心潮澎湃,直恨不能立刻就与那些酸丁拼个你死我活。 他一利己之人尚且如此,遑论旁者? 唯有那牛思源大声响应的同时,眼中却满是冷色。 这时突然有人质疑道:“会长老爷,要是官府偏帮那些读书人,要抓咱们回衙门怎么办?” 这话顿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担心。 却听董璇哈哈一笑,扬声道:“大家只管放心,下月初要接任顺天府尹的贾雨村贾大人,和我等的恩师——也就是焦顺焦大人一样,都是荣国府出身!看在老师面上,他纵然不肯偏袒咱们,也绝不会偏帮那些学生的!” s.. 天才本站地址:..。手机版阅址:m..;; 第419章 月二十上 这日下午。 隆源帝看完焦顺最新呈上来的工业党小作文,意犹未尽的回味了许久,这才将手伸向了一旁需要批阅的奏折。 打开头一份奏折的时候,他原本还有些心不在焉,但看到上面奏报的事情,却登时皱起了眉头。 都总管太监戴权见状,一颗心就提到了嗓子眼,身子微微前倾,随时准备跪下来迎接皇帝的怒火——因为那份奏折是他特意摆在最上面的,大致内容是督察院奏报,京城士绅学生因周隆一案群情激奋,有意要去大理寺门前集会抗议。 上面还列出了学生们的主要诉求,即:当堂释放周隆,严惩祸乱朝纲的奸佞小人。 这里虽用了春秋笔法,但任谁也能看得出,所谓奸佞小人指的就是工部司务厅主事焦顺。 以最近皇帝对焦顺的欣赏爱重,这份奏折无疑会极大触怒…… “呵呵~” 隆源帝突然一声轻笑,把那奏折随手丢到了地上:“螳臂挡车,自不量力!闹吧、闹吧,不闹上一场,又怎们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奸佞小人?” 顿了顿,又问戴权:“上半年国营工坊的总结,大概什么时候能呈上来?” “这……” 戴权略一琢磨,立刻答道:“按照往年的常例,多在中秋之后提报。” “迟了,太迟了!” 隆源帝不由分说的道:“着令工部三日之内,先把直隶的情况总结出来,并汇总刊文张贴在督察院、翰林院、国子监、以及京城各大书院,也好让他们亲眼瞧瞧自己嘴里的祸国殃民!” 上半年的数据虽然没有呈报上来,但对工部和新政格外关注的皇帝,却提早得知了大致的情况。 总体来说形势十分喜人,而最大的亮点,就在于六月份的数据。 在工学授官的消息不胫而走之后,直隶境内大部分工坊在六月份均实现了超额产出,成本控制和成品质量上,也都有相当程度的改善,足以证明工学授官的正面效用。 如今皇帝要求工部张榜列出数据,显然是要打读书人的脸。 你们说焦顺祸国殃民,可人家只用了一个区区九品匠官的职位,就使得国营工坊迸发出了极大的活力,给国家创造的好处,只怕一百个、一千个书呆子也未必及得上! 等戴权派出了传旨的小太监,隆源帝一面继续翻看奏折,一面漫不经心的问道:“那自行车今儿又去了何处?” “好像是被容妃借去了。” “容妃?” 皇帝微微颔首,显然对这个人选还算满意。 原本他重振雄风之后,一直是采取抓阄的方式挑选侍寝对象,可自从上回在贤德妃那里,再次使用了自行车做道具,宫里的嫔妃就一下子开了窍,纷纷跑去皇后娘娘那儿借车子,然后再设法把消息递到皇帝跟前。 皇帝虽然没打算天天拿这东西当道具,却也乐见嫔妃们争宠,于是便默认了这法子。 ………… 转过天到了七月二十。 因担心被学生们堵在外面,焦顺天不亮就到了大理寺。 结果这才刚到了空无一人的大堂里,刘长有紧随其后的就追了来。 焦顺心知刘长有这时候跑来,必然是有什么要紧的消息,于是忙让大理寺的人准备了一间值房。 等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值房,刘长有立刻噗通跪地,颤声道:“大人,出、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工坊、工坊里情况不对,今儿城门刚开,就有几个提举、大使差人来报,说是昨天工读生们召集了亲信,关起门来秘议……” 刘长有说着,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又请示道:“卑职觉得风声不对,所以一面差人去各处探问究竟,一面赶紧过来向大人禀报。” 啧~ 听到工读生们又有异动,怎么说呢,焦顺心下有一种靴子落地的感觉。 其实这之前他心里就有些矛盾,一方面不希望工读生们节外生枝,破坏自己的苦肉计、反间计;一方面又觉得面对前程尽毁的危局,工读生们若是半点不敢反抗,也实在对不起自己这一年多的悉心栽培。 “大人。” 刘长有小心翼翼的请示:“您看要不要责令工坊戒严?再找杨吏目……” 焦顺抬手制止了他话。 杨洪庆要么是一直在欺骗自己,要么就是彻底被同窗们蒙在鼓里了。 甭管是前者还是后者,这厮以后都用不得了! 至于责令工坊戒严…… 如果是在没有得到密折专奏权之前,焦顺或许真会采取这样的对策,以避免节外生枝。 但近来通过写工业党小作文,他已经和皇帝建立了更为密切的联系,而这也让他有更多的底气,可以面对当下的复杂局面。 而且眼下的舆论之激烈和一边倒,也有些超出他的预料。 若不然…… 干脆让工读生们闹一闹,也好中和中和? 对于这些工读生,他还是比较了解的,其中虽有些莽撞人,可真正话事的必然那几个沉稳聪明的,基本上不可能会主动和学生们发生正面冲突。 而且他们能一直保密到现在,显然也已经建立了相当程度的组织能力。 嗯…… 陈万三和李庆必须保下来! 一想到工读生们有可能成事,焦顺的思维突然就跳到了另外的方向。 不管最后结果如何,组织这次工人运动的人势必声望大涨,若不设法制衡一二,以后甩开自己这老师加上司‘独走’,只怕就要成为惯例了。 虽然陈万三和李庆才是独走的先行者——这也是焦顺一开始并没有打算,要倾尽全力保下二人的原因。 但只要双方不是铁板一块,就有从中辖制的可能。 尤其焦顺还占据着师长和上司的双重高地,可以充分采取分而治之的策略。 “大人?” 眼见焦顺沉吟不语,刘长有有些慌急的请示道:“咱们到底要如何应对?” “先静观其变吧。” 焦顺给出了一个让刘长有错愕的答案,随即又吩咐道:“你去外面瞧瞧,看今儿负责维持秩序的是哪个衙门。” 刘长有欲言又止,可见焦顺态度坚决,还是只能领命而去。 ………… 与此同时。 作为行动总指挥,董恂也是一早就赶到了大理寺左近。 不过他把抵近侦察的任务交给了牛思源负责,自己则是坐镇距离大理寺百余步的一处茶摊,进行居中统筹。 和昨天在台上的慷慨激昂不同,用斗篷裹住了纠察队制服的董恂,也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蹙起的眉头,桌下紧攥的双拳,都证明了他其实远没有昨天表现出来的那样有把握,所谓的不打无把握之仗,也不过是为了宽众人的心罢了。 这时牛思源带着两个身着便衣的工读生,快步朝着茶摊走了过来。 眼见他面沉似水愁眉不展,董恂心头就是咯噔一声,勉强按捺着慌张情绪,起身笑问:“如何了?” 牛思源给身后二人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分别占据了两侧的空桌,然后才坐到了董恂对面,悄声道:“不太顺,来的是巡城兵马司的人,带队的……是巡城御史。” 董恂跌坐回长凳上,苦涩道:“怎么会是巡城御史?!” 这几乎是他设想中最糟糕的局面! 说起管理京城治安的衙门,大多数人首先想到的就是顺天府衙门,所以昨天董恂才会拿贾雨村的名头出来稳定人心。 但按照夏朝现行的制度,除了顺天府以及下辖的两个县衙之外,还有另外一个衙门也是有权管辖京城治安的。 那就是接受五军都督府和督察院双重领导的巡城兵马司。 通常来说,类似学生堵门抗议这类情况,首选是由顺天府出面维持秩序,即便是惊动了巡城兵马司,通常也是由军职官员出面带队。 而需要巡城御史出面带队的,往往是涉及官吏不法行为的抓博、稽查行动。 所以董恂等人当初制定行动时,都认为遇到巡城御史的几率不大,可谁成想就偏偏抽中了这下下签! 要知道,都察院可是攻诘工学和新政的急先锋,用屁股想也知道,在学生和工读生之间,他们会选择偏帮那一方。 见董恂面色灰白,显然受了不小的打击,牛思源轻声道:“现在可不是慌张沮丧的时候,箭在弦上,莫说是巡城御史,就算是天王老子咱们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董恂深吸了一口气,又把桌上已经放凉了的茶水一饮而尽,擦着嘴咬牙道:“没错,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便是有御史偏袒又如何?咱们本就没想过能在这里占什么便宜!” 顿了顿,又道:“等人到的差不多了,咱们再次再仔细嘱咐嘱咐,千万别被……” 他本想说千万别被巡城御史住到把柄,可转念一想,这科道言官本就是反对工学、工读生的急先锋,己方便再怎么克制,只怕也跳不过鸡蛋里挑骨头的命运。 不由叹道:“唉,大家尽量别被抓到把柄吧。” “那动员更多人的事情……” “把消息压一压!若是有人得了消息要来,也一定要极力劝阻!” 原本还畅想着振臂一呼万人景从,现如今却反倒要设法阻止工人们前来,以免引发更多的麻烦。 董恂的心情难免又低落了几分,苦笑道:“若是咱们被巡城司拿了,也不知能不能见到李庆和陈万三。” 牛思源沉默以对,虽然也一样忐忑万分,可他却比董恂多了些不得不为的动机,故此是断然不可能退缩的。 两人正相对无言,忽然又有一个工读生飞也似的跑了过来,也顾不得隐藏身份,隔着三五丈远就直接大喊道:“会长、牛兄,老师从大理寺出来了,点名要见那巡城御史!” 董恂和牛思源同时霍然起身,交换了一下眼色之后,又不约而同的招呼道:“走,过去瞧瞧!” 等他们赶到大理寺门前的时候,巡城御史陈垨恰好与焦顺见完礼,正鼻孔朝上摆出一副倨傲的嘴脸,拿腔拿调的道:“本官职责在身,焦主事若真有什么要务,不妨直言就是。” 他重重点出了个‘真’字,大有焦顺一旦说不出个正经理由,就直接翻脸的意味。 焦顺倒并不在乎他的态度,一面用眼角余光扫视着大门两侧,一面朗声道:“焦某听说今日有学生要登门抗议,又听说巡城兵马司的人在门前维持秩序——以焦某看来,压根无须如此兴师动众如临大敌!” 陈垨闻言嗤鼻一声,打官腔道:“这只怕不是焦大人该管的,我等此来是受大理寺所请,需不需要自然也是大理寺说了才算。” 说着,就欲拂袖而去,似乎多跟焦顺说上半句都是在自贬身价一样。 “陈御史此言差矣!” 焦顺再次大着嗓子扬声道:“学子们这次前来,半是为了周隆,半是为了焦某,焦某又怎能坐视不理?” 陈垨转到一半的身子,又重新转了回来,冷笑着反问:“那焦主事又意欲如何?” “请陈御史在维持秩序时务必要仔细小心,千万不要伤及无辜!”焦顺一拱手,慨然道:“太祖皇帝曾说过,真理越辩越明,焦某自认问心无愧,坚信就算学子们一时受人蒙蔽,早晚必能看清事实!” “而倘若这期间,有人因为反对焦某而因言获罪,却是焦某绝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焦顺这一番话,倒把陈垨说愣了。 不过他毕竟也是官场老油条,很快想到焦顺多半是担心有人故意制造冲突栽赃自己,所以才提前当众剖清。 他暗暗冷笑,心道以如今的舆论风向,哪里还需要故意制造冲突? 只要让学生们多抗议几天,朝中自然有人会借机攻讦! 当下陈垨毫不犹豫的道:“这你尽管放心,来者皆是国之英才,有陈某在此,自然不会让他们受损分毫。” “陈御史可敢立誓?!” 焦顺兀自放心不下,紧追不舍道:“立誓保证今日门前绝不回出现官兵无端伤人,肆意滥捕的事情发生?!” “你当陈某是什么人?难道我还会出尔反尔不成?” 陈垨有些恼怒,见焦顺紧盯着自己,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却也懒得与他多做纠缠,干脆道:“好,那我陈垨就当众立誓,今日门前绝不回出现官兵无端伤人,肆意滥捕的事情发生!若违此誓,人神共灭!” 第420章 月二十中 留15搬5蹭 遭宙搬红剩待乳诵垨玩百盟港的示姻歌因港吊恂酬讽扶死音欢欢才觑。 势诵垨居常肤式画玩剩港具居因眉寺陡列港梅吊恂酬讽扶驼适矮奸陕港搬骂具掘婶刑居巷毅里晒方仗 骂认 讽扶因唾港涩熔庄钞认勺庄获陡战姿排画势腰累踪港矩姻主洞拾垒庄因方拨 吊恂堡具响喝画躬诧港室挺呀投画牵具躬骇因。 广疆咽堂胁您席画忽港讽扶战姿颇腰常矜港堡个打我悟搬港梅绣银居衰常音因疆咽胁画侵颠港公艇盟陕牵。 企撇绣售具讽扶托留衰孩搬抱累港搬爸销矩姻 矮疆咽堂胁抱赠盆澜画累踪港绣袍很主室令铃袋因汉方 骂探仗祥拨 吊恂亢蜂画因垫示港咧说庄钞认销洞拾袍很诓猛因骂诵奉他港陕姻具获陡垫迈画绿因仗拨 晨因晨港驼意因压唐钞认因累踪蚁丘百盟港获陡碗洞拾胁牵殿荆体仗拨 港绍讽刑港忠逼屋榴饭阳画缨打寺洽星恂饭忠 吊恂殿二······ 盘楚方陕饼↖顺扮誓港盘楚又仗 店蹭朵_搬)堵 遭宙搬红剩待乳诵垨玩百盟港的示姻歌因undefined港吊恂酬讽扶死音欢欢才觑。 势诵垨居常肤式画玩剩港具居因眉寺陡列港梅吊恂酬讽扶驼适矮奸陕港搬骂具掘婶刑居巷毅里晒方仗 拨 讽扶因唾港涩熔庄钞认勺庄获陡战姿排画势腰累踪港矩姻主洞拾垒庄因方拨 吊恂堡具响喝画躬诧港室挺呀投画牵具躬骇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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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众人就纷纷把目光投向了队伍前列。 虽说学子们屡屡受挫,但这并不妨碍前排那位‘伤号’大出风头——或者说,正因为学生们的表现并不出彩,所以才尤为突显出了这位‘瘟生’。 于是在看完传单之后,几乎所有人都第一时间想到了他身上。 而那‘瘟生’因难得万众瞩目,一时入戏太深哪还顾得上管什么传单? 正拄着拐杖,大喊‘陛下是受奸人蒙蔽’、‘国贼报喜不报忧’、‘大道值千金、钱财如粪土’之类的口号,冷不丁就发现身旁身后都安静下来。 他茫然四顾,却发现无数眼睛正钉在自己身上。 这也是万众瞩目,可和先前却绝不是一回事! 他张了张嘴,正要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却忽听身旁有人阴恻恻问了句:“刘雄,你当真是因为仗义执言惹怒了荣国府的公子,被那焦顺的爪牙报复殴打,所以才受了一身的伤?” 这人也是云麓书院的学子,早就不满刘雄一个人强风头了,如今见刘雄露了马脚,自然乐得落井下石。 刘雄也已经察觉到了不妥,甚至猜到这多半就是因为那些传单引起的,可此时他一来来不及查看究竟,二来知道此事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压根容不得他当场抵赖。 于是虽然心中忐忑,他却还是挺着胸膛道:“自然是真的!只凭刘某这番经历,就足以证明那焦顺私德有亏,这等人就算有些本事,最终也只会祸国殃民!” 见刘雄事到如今,竟还敢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嘴脸,那落井下石云麓学子冷笑一声,正想拆穿他的真面目,一旁却有人拉住了他,悄声提醒道:“这不是意气之争的时候,无论真假都等以后再说!不然今儿咱们可就没法收场了!” 说着,那人又示意那刘雄赶紧脱身。 然而就算学子们想要息事宁人,对面的工盟却怎肯答应? 当下纷纷鼓噪着要求那刘雄当场验伤,而此时自觉受骗上当,已经调转枪口的围观百姓,也都纷纷附和鼓噪起来。 发现刘雄意图逃走,更是有几个‘嫉恶如仇’的百姓冲上去扯住他,三下五除二非但拆掉绷带,连刘雄身上长袍小衣也统统被拔了下来,露出一身毫发无损的细皮嫩肉。 现场顿时大哗,非但是工盟的人和围观百姓喝骂不止,连一部分自觉受了愚弄的学子也闹起了窝里反,或扯着刘雄质问,或围着其他的学生领袖讨说法。 事已至此,这场虎头蛇尾的抗议已经彻底进行不下去了,也不知是谁起的头,只用了短短一刻钟,近千名学子就纷纷做了鸟兽散,空荡荡的街头只留下了一地无人认领的破靴子。 而直到眼前再无半个学子,董恂还依旧有些难以置信。 要知道,按照他和牛思源的估算,工盟在大理寺门前少输就算是赢,甚至都做好了被官兵捉拿下狱的准备,谁能想到最后竟是大获全胜?! “恩师当真是、当真是……” 他激动的舌头都捋不直了,心中对焦顺的崇拜几乎突破乐满值,心道这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只怕孔明再世也不过如此了! 亏先前自己和牛思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觉得老师未必肯为工读生们竭尽全力。 如今看来…… “会长!” 这时一个工读生上前,亢奋的问:“咱们接下来做什么?” “接下来……” 董恂一下子茫然了,他原本只计划着要在学子们的重压之下苦苦支撑,哪想得到学子们大败亏输,最后反而成了工盟在这里唱独角戏? “要不,咱们去请示一下老师?” 那工读生见他迟迟没有开口,忍不住满是憧憬的提议道。 显然,和董恂一样,工读生们也都把先前发生的一切,当场是焦顺在运筹帷幄暗中布局——毕竟焦顺逼着巡城御史立誓的事儿,董恂可早就原原本本的说了,有了这个提前铺垫,后面的事情自然也都顺理成章的归功到了焦顺头上。 “不急!” 这话倒启发了董恂,他看向大理寺门前,道:“老师深谋远虑,若需要联系咱们只怕早该联系了,咱们就在这里,等着看老师还有什么筹谋就是。” 董恂选择了静观其变。 但工盟闹出这么大动静,又怎么可能静的下来? 大获全胜的消息传到各处工坊,别说是原本就支持工盟的人了,连心存观望的骑墙派也纷纷赶来助威,半个时辰后,聚集在大理寺的门前工人就超过了先前的学子。 一个时辰后,这个数字又猛增了四倍有余! 眼见聚集的人数很快就要突破五千大关了,大理寺官员几次出面劝说无果,最后只好由大理寺卿许泰亲自出面,请焦顺前去稳定局势。 焦顺一面让栓柱暗中传话给董恂,一面在门前台阶上慷慨陈词,表示自己一定会把工人们诉求,原原本本禀告给皇上。 得了信号的董恂立刻带头山呼万岁,然后便拜别焦顺带队徐徐退去。 至此,大理寺门前这一场闹剧,才算是暂时告一段落。 ………… 当天下午,乾清宫内。 “善、善、大善!” 隆源帝翻看着焦顺呈上来的密折,当看到满街工匠山呼万岁的描述时,忍不住抚掌赞叹,恨不能身处其间亲眼得见。 放下密折,他满面红潮的在殿内来回踱了几圈,却依旧难以压制住心中的激动情绪。 自登基以来,隆源帝就试图超拔匠人分摊文臣的权柄,可却一再的碰壁,直到焦顺出现之后才算是见到了一丝曙光,而今日工人当街迫退近千学子的事情,则不啻于一轮初生的红日,直照的隆源帝心头热血澎湃。 好半晌,他才勉强按捺住心绪,重又捡起那本密折从头读起。 这一次皇帝更注重细节,也因此更为满意焦顺的应对处置——焦顺并没有隐瞒自己提前发现工读生异动,并且提前诱使陈垨立誓的事情,不过给出的解释是怕双方万一起了冲突,会毁了新政来之不易的局面。 识大体,善机变。 再加上撞进自己心坎里的工业党小作文,隆源帝对焦顺的评价,早已经从最初的千金买马骨,稳稳上升到了国之栋梁。 这样人才的若不重用,还能重用什么人?! 不过……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找个妃子宣泄一下,虽然还有很多政务没有处理,但读密折读到热血沸腾的皇帝,却实在是按捺不住身体的冲动了。 ………… 此后数日间。 工读生们乘胜追击,开始了更大规模的宣传,将工学吹的天花乱坠,仿佛只要能继续办下去,往后无论士农工商就都有机会做官了。 这样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又不需要自己付出什么代价,老百姓嘴上自然都是大力支持。 再加上大理寺门前的闹剧,也迅速传遍了全城,于是京城的舆论风向在短短几日之内,又出现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传单上后面那句‘为名为利不为小民、谈道论道不走正道’,更是成了无数人讥讽书院学子的口头禅。 七月二十七,三法司上奏周隆一案罪证确凿,皇帝强硬的勒令再审再查,中秋之前若查不出幕后主使,三位主审一并论罪。 七月二十八日,二十四家皇商联名上奏,请求工学向民间【皇商】开放招生名额。 受这两件事的影响,已经被逆转的舆论,更是被推向了前所未有的高潮。 八月初一,大朝会。 隆源帝趁势提出要将工学独立于蒙学之外,仿国子监的规制另设一座工学院,聚天下巧匠,择其优而仕。 一时群臣哗然…… 第422章 盟主‘这是非常合理的\’上 外面闹的天翻地覆,大观园里却是张灯结彩好不喜庆。 因八月初三是贾母的寿辰,前院的大花厅又尚未建成,所以贾政特意请示了宫里的贾元春,将这次寿宴的主场定在了大观园正殿。 这等事情,王熙凤自然当仁不让的坐了总裁官,李纨因管着园子里的事情,于是屈尊给她做了副手。 若换在以前,屈居于王熙凤之下,李纨多半会心有不甘,但如今两人成了扛同一条枪的战友,而在那条战线上她的战果远超王熙凤多矣,这里外里一核对,究竟谁亏谁赚还说不准呢! 却说到了八月初一这日。 因园子里诸事都已齐备,王熙凤便亲自请了老太太进园子里巡视,看可还有需要添减改善之处。 大观园里一众人等自然都要陪同左右。 逛至临近正午时,老太太特意去了清堂茅舍歇脚,王夫人、邢氏、薛姨妈、王熙凤、李纨在里面作陪,又有宝玉环绕膝前取乐,姑娘们便都趁机去了薛姨妈屋里稍事休息。 抛开迎春、惜春两个不合群的。 薛宝钗、林黛玉、史湘云、贾探春四人,却是进门就凑到了一处窃窃私语。 这议论的自然是最近围绕新政、工学、以及焦顺所发生的纷纷扰扰。 她们四人也算是此事的见证者,但即便是聪慧似黛玉、志向如探春,也万没想到自己亲手写出来的文稿,最后竟会掀起这样一场波及朝野的风暴! 故此直到如今,四人都还觉得恍如梦中。 看看二姐姐和四妹妹不曾留意这边儿,探春拿手肘拱了拱黛玉,悄声道:“林姐姐,你昨儿去焦家,可曾打听出什么新消息?” 自从通过各种渠道听说了大理寺门前发生的事情,探春算是彻底服了焦顺的手腕——她不知道焦顺也是适逢其会顺水推舟,只当这一切早就在焦顺的算计当中,于是愈发将其代入了枭雄人物的模板。 同时,也为自己能参与到这样的大事当中而亢奋不已。 故此这些天一有机会,她就忍不住想打探事情的最新进展。 “能有什么新消息?” 林黛玉一双含情目微微上翻,无奈道:“这不眼见小知夏就要过满月了么,我是去问满月酒要怎么办的,哪有功夫打听指这些闲事?” 史湘云闻言忙道:“姐姐到时候可别忘了把我的礼物也捎过去!” 薛宝钗在一旁含笑听着她们对答,心下却略有些落寞,虽然她也是知情人,可相较于黛玉、湘云、探春,她几乎只能算是旁观者,不似三女凭着文章搅动风云。 宝钗虽不似探春张扬,可骨子里又何尝不以英雌自居? 可偏偏却遗憾的错过了这场大显身手的机会。 她的目光不自觉的放到了史湘云身上,心中暗道若是当初自己没有…… “怎么会一点风声都没有?” 这时探春不依不饶追问:“前两天那些皇商不是联名上奏,请求开放工学招生名额么?难道这事儿就没有后续?” 林黛玉美目偏转,撇嘴道:“这你可就问错人了。” 探春见她用眼角余光打量宝钗,顿时如梦初醒,拍手道:“是极是极,我一时糊涂竟忘了有宝姐姐在!宝姐姐,你们家也在二十四位皇商之列,不知可方便透露一二?” 面对探春满是希冀的目光,薛宝钗用团扇虚掩着双唇嫣然一笑:“三妹妹忒也着急了,皇商联名上奏的折子,可不如秋斋主人的讨贼檄文好使,总要过上几日才见分晓。” 探春听她说起自己的笔名,一时忍不住霞生双颊,半是羞臊半是得意的傲娇道:“姐姐快别说了,明明是我们三个一起动笔,偏偏外面都在骂我为虎作伥,吓的我连秋爽斋都想改了名字呢!” 面对她这凡尔赛的说辞,史湘云立刻起身张牙舞爪:“好啊,你这是变着法的说我们不如你?林姐姐,咱们一起收拾她!” 林黛玉也配合着上前虚张声势,偏探春又不肯主动讨饶,三人登时笑闹做了一团。 薛宝钗在一旁掩嘴笑看,心头莫名的孤寂却更浓了,等三人告一段落之后,便忍不住脱口问道:“却不知以后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姐妹三人面面相觑。 半晌,史湘云头一个打破了沉默,笃定道:“肯定还有机会的,姐姐莫急就是。” 林黛玉闻言却是连连摇头:“最迟明年开春,焦大哥就要搬走了,届时怕也只有你才有机会。” 探春欲言又止,脑海中不自觉的又浮现起了‘兼祧’一说,而这回她心里的排斥感,已经降低到了近乎于无的程度,甚至畅想起了兼祧之后,秋斋主人重出江湖,与焦某人一明一暗,在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情景。 而薛宝钗的目光,也再次落到了史湘云身上,微不可查的闪过艳羡与遗憾之色。 恰在此时,宝玉蹦蹦跳跳的跑了进来,欢喜的招呼道:“快出来、快出来,外面要放河灯了!” 宝钗稳了稳心神,打头响应了他的号召,姐妹们便也都跟着鱼贯而出。 老太太领着这一大帮子人,赶到了正殿前的观景台,不多时就见环绕着大观园的溪水中,浩浩荡荡的飘下来无数河灯,正当中一个巨大的寿桃尤为显眼。 旁人对着溪水中指指点点,偏贾宝玉看了一会儿,却觉得有些扫兴,嘟囔道:“白天放河灯果然没意思,连一点诗情画意都没有。” 旋即他又亢奋的提议道:“我方才听凤姐姐说,还存了不少河灯在库里,不如咱们晚上再放一波吧,正好以此为题大家起社办个诗会!” “你快收了神通吧!” 薛宝钗闻言急忙劝道:“若误了老太太的生日,看你怎么跟太太交代!” “怕什么?” 贾宝玉不以为意:“真要是不够用,再让凤姐姐去买些回来就是了,我听说这都是从工部作坊里订制的,如今有焦大哥在,难道还怕买不着?” 见他没心没肺又任性样子,薛宝钗无奈的暗叹一声,心下的遗憾愈发浓烈。 就在这时,周瑞家的风风火火寻了过来,一眼瞧见湘云在,立刻满面堆笑的道了个万福:“恭喜史大姑娘、贺喜史大姑娘!” 史湘云被她闹的莫名其妙,纳闷的问:“周婶子,这喜从何来?” “焦大爷升官了,这可不就是天大的喜事么?!” 周瑞家的说着,就自顾自要去寻王夫人禀报此事。 探春却从旁边伸手拦下了她,连声催问道:“婶子怎么说一半就要走?瞧把云丫头急的,婶子快说清楚些,焦大哥到底升了什么官儿?” 单看表现,她却比湘云急切多了。 一旁薛宝钗和迎春也都纷纷竖起了耳朵,反倒是林黛玉和惜春并不在意这些。 周瑞家的笑道:“我也打听不甚仔细,只听说皇上要仿照国子监单独弄个什么工学出来,特意钦点焦大爷做这工学的祭酒呢。” “祭酒?!” 众人齐齐惊呼,薛宝钗更是难以置信的追问:“祭酒是从四品,焦大哥可是才刚升任六品主事不满一年,这一下子又官升三级……婶子是不是听错了?” “就是工学祭酒没错啊!” 周瑞家的挠头道:“不过我听说不是从四品,是五品来着。” 探春若有所思的点头道:“工学不太可能与国子监齐平,祭酒略低一些也属正常——如此说来,事情应该是真的。” 说是这么说,可连她在内,众人却依旧有些难以置信,要知道贾政直到如今也还是个从五品员外郎,谁能想到焦顺才当了两年官儿,竟就爬到贾政头上去了?! 而且…… 祭酒这个官职,可一向都是积蓄势力冲击高位的踏脚石,譬如当朝首辅隋世龙就曾担任过国子监祭酒。 工学的祭酒虽比不得国子监的祭酒,可也足能体现出皇帝对焦顺的信重,以及焦顺的未来可期! 眼见众女都被自己带来的消息镇住了,周瑞家忙趁机把事情禀给了王夫人。 很快这消息就传遍了大观园。 所有人都为此震惊艳羡,纷纷拿史湘云打趣,暗里有似李纨、王熙凤、邢氏这样欣喜不已的,也不乏迎春和宝钗这样暗自后悔的。 老太太则是面显忧色。 她倒不是不高兴焦顺升官儿,而是怕贾政接受不了这个现实,自己这儿子一直想要在官场有所作为,结果十几年来毫无寸进,好容易有个升官儿的机会,又因为家丑自觉无脸见人而错过了。 现如今竟让家奴出身的焦顺后来居上…… 想起前阵子贾政有意赶走焦顺,自己好不容易才劝住他,如今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儿子还不知道要怎么闹呢,贾母心下就苦恼不已。 谁知焦顺的升官儿事情还没完! 到了下午,更详细的消息传回荣国府里,却原来焦顺非但已经升任了正五品工学祭酒,原本司务厅主事的差事竟也没丢,依旧是由他继续兼任。 这一来,堪称是名利双收风头无两! 第423章 盟主‘这是非常合理的\’下 【12点前还有一更,连续两天六千字,多出来四千字正好是给盟主的加更。】 在园子里热热闹闹的用过午饭之后,老太太要回去睡午觉,众人自然也就做了鸟兽散。 且不提旁人如何。 却说薛宝钗伴在母亲左右,因一路之上有些心不在焉,等到了清堂茅舍,才发现母亲也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 薛宝钗以己度人,只当母亲也是在后悔当初错过了与焦家的亲事,忙强打起精神宽慰道:“妈妈千万不要多想,焦大哥这次虽大获全胜,可也愈发深陷朝堂倾轧之中,咱们家如今可经不起这等风浪,还是求个安稳为好。” 说是这么说,可心中的遗憾感却是抹杀不掉的。 单只是前程可期也还罢了,更让人动心的是,焦顺非但排斥女子干政,竟还主动向女子请求帮助——但凡是自负才学又志比男儿的女子,谁不畅想着能像男人一样争锋于文坛、折冲于朝堂? 当然了,真要是整天为这些事情勾心斗角,估计宝钗用不了多久也就该腻了。 可她这不是还没尝过滋味么? 却说薛姨妈听了女儿这番宽慰,先是一愣,继而讪讪的就有些尴尬,盖因她方才想的根本不是那桩夭折的婚事,而是因为听说了焦顺高升的消息,不自觉又回忆起了那天的‘误会’。 其实这些日子里,她时不时总会想起当时的情景。 最初是羞臊惶恐的情绪居多,中间夹杂着丝丝缕缕说不清道不明的窃喜,但渐渐便有一种别样的刺激萦绕心头,且越是羞臊惶恐,便越是深入骨髓。 薛姨妈也知道自己不该如此,所以一直试图抗拒、摆脱。 然而每到夜里孤枕难眠,便又忍不住…… 当然了,这一切薛姨妈是万万不敢让女儿知道的,于是忙顺着她的话笑道:“我不过一时走神,倒惹出你这么些话来——等过完中秋你就该和宝玉定亲了,这节骨眼咱们难道还能悔婚不成?” 母女两个又拉了几句家常,宝钗因担心宝玉晚上闯祸,准备提前跟王熙凤商量个对策出来,于是便叮咛母亲好生休息,然后离开了清堂茅舍。 宝钗走后,薛姨妈这才松了口气。 她独自坐在屋里愣神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没能按捺住心头悸动,从装盒里取出了那只木雕摩挲把玩。 而此时此刻浮现在她脑海中的,却再不是亡夫的音容笑貌。 明明是她在把玩木雕,无形中却总感觉自己的柔荑也正被一双大手亵玩,那手力气又大、攥的又紧,直揉搓的人心头怦怦直跳、两颊通红滚烫。 叩叩叩~ 就在此时,突然有人轻轻敲击房门, 那动静虽小,落在薛姨妈耳中却恍似炸雷一般,那肉葫芦似的身子猛地一颤,险些把手里的木雕甩飞出去。 她勉强稳住情绪,颤声问了句:“什么事?!” “太太。” 就听丫鬟在门外禀报道:“姨太太请您过去说话。” “知、知道了。” 薛姨妈压住噗通乱跳的心窝,自榻上起身,恋恋不舍的归置好木雕,然后用湿毛巾给自己降了降温,又拿胭脂水粉遮住红云未散的双颊,这才动身去了王夫人屋里。 到了堂屋,她试着推了推里间的房门,结果不出意料的反锁着。 “姐姐,开门啊。” 薛姨妈呼唤了一声,不多时房门就被拉开了半扇,从外面却压根看不到开门之人。 薛姨妈也不奇怪,独自闪身进到门内,身后的房门立刻又重新合拢落锁,却原来王夫人方才一直躲在门后。 至于为何要躲…… “姐姐。” 薛姨妈无奈的劝说道:“如今天色渐冷,你好歹也添两件衣服,免得染了风寒。” “受了风寒又如何?” 王夫人面上古井无波,语气里却透着自暴自弃:“似我如今这般,莫说是得了风寒,就算是在这里熬到油尽灯枯,又有谁会在乎?” “姐姐这是说哪里话?” 薛姨妈忙道:“宝玉和元春就不说,我和宝钗难道平时对你是虚情假意不成?” “我不是这个意思。” 王夫人苦笑着摇摇头:“实在是……唉!我原以为焦家最迟明年开春就要搬出去了,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意外,谁成想那焦顺竟莫名其妙升了祭酒!你姐夫那人看似豁达,实则心眼最小,如何能接受一个奴籍出身的小子,轻而易举就爬到了自己头上?只怕从此愈发不待见焦顺,亦要加倍的迁怒于我了。” 虽说她屡次三番被贾政伤了心,又口口声声说什么再无瓜葛,可真要是不在意的话,又怎会刻意维持这般坦荡的形态,甚至近乎到了自虐的程度? ………… “咳、咳……” 胸怀坦荡的王夫人还没得风寒,贾政的病情却又有了反复。 原因就和王夫人预料的一样,本来碍于老太太的劝说,他已经准备暂忍一时了,谁成想焦顺竟一下子跳到了自己头上! 贾政不由得追悔莫及。 早知道如此,合该先升了官儿再告病的! 如今倒好,自己堂堂开国功勋之后,在工部兢兢业业二十余载,却竟被一个家奴出身的黄口小儿骑到了头上! 而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焦顺的新官职。 祭酒! 虽然不是国子监的祭酒,而是工学的祭酒,含金量暂时还有待商榷,但这可是工学院建立之后的第一任祭酒,本身就具有特殊的意义,就算日后工学没能顺利发展起来,史书上也必然会大大的记上一笔。 那可就是青史留名了! 自从失去了世俗的欲望之后,贾政就愈发看重虚名,若不然也不会直到现在还称病在家,更不会一直揪着那莫须有的丑闻不放。 偏偏这青史留名的机会,竟就落到了焦顺头上! 自从得知这个消息后,贾政就不止一次的畅想:如若当初自己没有称病不出,而是顺利出任掌司郎中的话,凭着自己对新政的熟悉和热忱,再加上女儿在宫里的枕头风,如今兼任工学祭酒的,会不会就是自己了? 而若是自己做了工学祭酒,肯定不会像现在一样闹的满城风雨,更不会和朝中文臣势同水火…… 到时候花花轿子人抬人,这工学祭酒也未必就比国子监的祭酒差到哪去! 只可惜…… 如今再说什么也已经迟了。 唉~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可自己又何曾做错过什么? 都怪王氏! 若非她当初不知检点,把家丑传的沸沸扬扬,自己又怎会称病不出,误了这大好的前程? 而且她现今又与焦顺不清不楚…… 虽然这事儿到如今还没有半点证据,全都是贾政捕风捉影的揣测,但‘莫须有’就一定是假的吗?! 反正贾政是越想越气、越想越真,忍不住一袖子将桌上官窑茶具全都扫到了地上。 与此同时。 外面西厢廊下,赵姨娘刚领着丫鬟出门,就听堂屋里嘁哩喀喳一阵脆响,她吓的一缩脖子,紧接着又听贾政在屋里剧烈的咳嗽起来。 赵姨娘犹豫再三,还是放弃了趁机献殷勤的想法,贾政早已没了怜花惜玉的心肠,如今硬要拿热恋去贴冷屁股,多半也只会被当成是出气筒罢了。 与之相比,还是那新出炉的祭酒大人更值得投入心思。 于是赵姨娘只当什么都没听见,悄默声的领着丫鬟去了秋爽斋。 等见了女儿之后,她就迫不及待的屏退了左右,拉着探春追问焦顺升官儿的事情是不是真的,这个劳什子祭酒,又是不是像传说中的那样前途无量。 待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赵姨娘更是欢喜的什么似的,连道环哥儿以后若是读书不成器,或许还能走一走焦顺的门路。 然后就盘算着晚上约焦顺出来一诉衷肠。 见赵姨娘一改前日对焦顺横加指摘的态度,打骨子里透着阿谀奉承,贾探春自是大为不耻,但想到晚上母亲要约见焦顺,心头却又止不住噗通噗通的乱跳。 她读那些历史人物传记的时候,就时常恨不能穿越时空,面对面听当事人讲述其中的是非曲折、波谲云诡。 现如今,这幻想竟有了实现的可能! 犹豫再三,探春还是没能按捺住心中的悸动,表示自己也有些事情,也想当面问一问焦顺。 “你也要去?” 赵姨娘闻言狐疑的上下打量了女儿几眼,她在别的事情上愚钝,唯独在男女之道上颇为精通,当下就瞧出女儿的心思有所变化,一时喜不自禁,连忙暗示母女两个联起手来,必能让焦顺食不知味。 结果被她这恬不知耻的态度一恶心,探春反倒后悔了,忙推说为了准备寿诞,这两日园子里人多,还是暂且不要犯险的好。 此后任凭赵姨娘怎么劝说,也再不肯松口。 ………… 返回头再说薛姨妈。 她好容易才劝王夫人放宽了心,回到自己屋里呆怔了片刻,又忍不住取出了那木雕,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关键时刻被打断了,情绪竟是总到不了点上。 薛姨妈尝试了许久,正无奈想要放弃的时候,冷不丁突然想到,倘若当初把女儿许给焦家,那焦顺岂不就是自己的…… 她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羞窘的几乎都要窒息,双颊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通红滚烫起来。 第424章 寿辰前奏上 这日傍晚。 徐氏难得盛装打扮了一回,早早等在大门外,喜气洋洋的将丈夫和儿子迎了进去。 等到屋里,她才发现来旺和焦顺脸上竟没半点笑模样,反而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徐氏心下咯噔一声,忙扯住丈夫的袖子小声问:“怎么了这是,难道顺哥儿升官的事情又黄了?!” “黄是没黄。” 来旺苦笑道:“可这回升官儿却未必是什么好事。” “这话怎么说?” 徐氏只觉得莫名其妙:“要说调任闲置也还罢了,如今这司务厅的差事也还兼着,儿子升官怎么就不是好事儿了?” 来旺和焦顺对视了一眼,父子两个不约而同的摇头叹气。 徐氏急了,扯住丈夫的耳朵喝问:“这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给老娘说清楚了啊!” “别别别,我说、我说还不成吗!” 来旺连忙讨饶,也不敢再继续卖关子了:“你应该也听说了吧?这次顺哥儿能当上工学祭酒,全仗着皇上极力坚持,听说当时满朝的文官儿几乎全都跪下来,求皇上务必收回成命,就算非要建立工学,祭酒一职也该由饱读诗书德高望重之人担任,结果皇上硬是没有答应!” “这不是好事儿吗?!” 徐氏听的眉开眼笑,拍手道:“反正顺哥儿一直就不招读书人待见,如今万岁爷这么卖力的抬举他,咱们往后可一定要把这个官儿当好,不能给万岁爷丢人,更不能让那些读书人看咱们的笑话!” “唉~” 来旺再次摇头叹息:“事情要到此为止就好了,问题是下午的时候,隋阁老又递牌子进宫苦劝,结果……” “结果怎么着?!” 徐氏又把心提到嗓子眼:“难道皇上收回成命了?” “那倒没有。” 来旺摇了摇头,徐氏刚把心放下,又听他说道:“可隋阁老苦谏无果,一赌气递折子辞官了!” “什么?!” 徐氏一时也是瞠目结舌,这隋阁老可是当朝首辅,为了自家儿子当工学祭酒的事儿,竟然就辞官不做了?! 她现在总算是明白,为什么焦顺升了官儿,父子两个却都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六品升五品的小事儿,愣是把当朝首辅给逼走了,这朝中受隋阁老庇护的党羽,还不得把自家儿子给恨死? 以前还只是公愤,如今可就添了私仇了! “这……” 徐氏不解道:“他这到底图什么?堂堂首辅因为一个五品官儿,就闹着要辞官不做了?” “约莫是犯了隋阁老的忌讳吧。” 焦顺这时懒洋洋的开口道:“这隋大人入阁之前,曾做过七八年国子监祭酒,据传他常跟人说,自己这一辈子最得意的事儿,不是做了当朝首辅,而是在国子监当祭酒的时候,培养出了一批国之栋梁。” 说白了,就是‘羞与彼辈为伍’,以及‘你也配姓赵’那一套。 顿顿,焦顺又道:“娘,今儿晚上咱吃什么?我在衙门里一惊一乍,连中午饭都没吃好,这会儿可是饿的不行了。” 说完,见来旺转头看向自己,他无奈道:“人家阁老自己要辞官,咱们又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我也跑去辞官吧?” “别!” “不行!” 徐氏和来旺虽知道他是在开玩笑,还是异口同声的做出了否决。 “这不就结了。” 焦顺两手一摊:“工学祭酒反正我是坐定了,什么阁老尚书的,爱谁谁!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再说上面不还有皇上顶着呢?” 见儿子恢复了往日的活力,徐氏也重新眉开眼笑起来,连声道:“这就对了!晴雯、晴雯,赶紧让厨房上菜,今儿咱们一家子好生乐呵乐呵!” 见这母子两个都是混不吝的架势,来旺在一旁摇头苦笑不已,他平时精明强干,可一旦遇到大事,就容易瞻前顾后的——而他这辈子遇到的大事加起来,只怕也没有儿子‘扳倒’当朝首辅来的大。 当晚。 来旺是借酒浇愁,徐氏是把酒言欢,焦顺么……应该算是五味杂陈吧。 反正爷俩酒是没少喝,到最后连徐氏都有些醉了。 司棋、香菱、玉钏、红玉四个一起出动,才好容易把焦顺抬回了东厢。 香菱和小红正在床尾给焦顺脱靴子,玉钏眼尖,瞧见焦顺的嘴巴不住张合,似是要说什么,于是忙凑上前问道:“爷是要醒酒汤,还是要洗……” “哇~” 不曾想焦顺猛地一侧身,趴在她怀里翻江倒海的呕吐。 玉钏放声尖叫,连南屋里的邢岫烟都被惊动了,顾不得还在坐月子,忙跑过来查看究竟。 待问清楚前因后果,邢岫烟这才松了一口气,制止了想要呵斥玉钏的司棋,柔声道:“红玉,快带你姐姐去西厢洗一洗,这边儿有香菱和司棋就够了。” 玉钏讪讪的赔了不是,这才苦着小脸跑回了西厢房。 回到寝室,她一边脱衣服一边唉声叹气,原本今儿应该轮到她侍寝的,恰好又赶上大爷高升,为此她下午还专门洗了个澡,从里到外换了一身衣服。 谁成想…… 外面的倒也还罢了,里面的小衣一时却没新的可替换,玉钏思来想去,突然想到自己还有两件特殊用途的战袍,虽然白天穿出去有些不好意思,但一时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转过天到了八月初二。 玉钏一早起来就把积攒下的小衣全都洗了个遍,刚晾晒在院子西南角,就见司棋拿着双鞋样子从东厢出来,见她正用毛巾擦手,便吩咐道:“玉钏,你把这鞋样子给林姑娘送去——如今那园子里人杂,送完东西就赶紧回来,别四处乱跑!” 玉钏见司棋颐指气使的,不由暗暗撇嘴,心道这还没当上姨娘呢,说话就比姨娘还硬气,真要是让她当上姨娘,往后只怕没别人的活路了。 可玉钏到底不敢招惹司棋。 也只能接过鞋样子,带着一肚子小情绪赶奔潇湘馆。 不过到了潇湘馆之后,却没能见着林黛玉,听说是被姐妹们拉去藕香榭排练祝寿的节目了。 玉钏只好把鞋样子给了留守的丫鬟。 离开潇湘馆后,玉钏原本打算原路返回焦家,可想到司棋那颐指气使的态度,就起了逆反心理,暗道她不让我四处乱逛,我偏要去逛一逛! 于是便沿溪水漫无目的瞎走。 谁成想走着走着竟就风云突变,眼见狂风卷积着乌云,遮天蔽日拢了过来,玉钏心知不妙,忙朝着离此最近栊翠庵跑了过去。 结果刚跑到半路,瓢泼大雨就倾盆而下,百十步路的功夫,就把她浇了个透心凉。 到了栊翠庵,玉钏挤进门洞里正忍不住要痛骂司棋,却不料那庙门左右一分,从里面走出个打着遮阳伞的人来,看到玉钏后十分诧异:“玉钏?” 玉钏也是吃了一惊:“彩霞姐,你怎么在这儿?” 来人正是王夫人的身边的大丫鬟彩霞,只听彩霞解释道:“老太太昨儿路过这边儿,说是庙里断了香火不好,所以太太今儿特意带了我们来上香,准备等给老太太过完了寿,就再请几个尼姑住进来。” “太太也在?” 玉钏下意识紧了紧衣领,脸上显出几分忐忑之色。 “正要走呢,就被雨给截住了。” 彩霞指了指手上的遮阳伞:“身边只有这么一把伞,太太让我回去喊人带雨具过来,谁成想刚出门就撞见你了。” 说着,她看看落汤鸡一般的玉钏,便道:“先跟我进来吧,等会儿我顺带给你捎件衣服来,不然该着凉了。” “不不不,不用麻烦姐姐了,我回去再换也是一样的!” 听说要换衣服,还是要在王夫人眼皮底下换衣服,玉钏就跟被蛇咬了似的,一跳三尺高,就想这么冲入雨幕里。 彩霞忙拉住了她,急道:“你疯了不成?!好端端的非要坐下病……” “彩霞、彩霞!” 这时就听庙里彩云扬声问道:“太太让问是谁在外面?” “是玉钏凑巧过来避雨。” 彩霞也扬声回了一句。 片刻后又听彩云道:“太太让把她领进来说话。” 玉钏一时面如死灰,可又不敢无视王夫人的召唤——毕竟她虽然到了焦家,老子娘可都还在荣国府名下。 于是只能硬着头皮,跟在彩霞身旁进到了正殿里。 却说王夫人见她这副娇怯怯的样子,还当她是因为姐姐的死,对自己有所成见,不由叹道:“唉,这可怜见的,彩霞,你顺带给她捎一身衣裳来……” “不不不!” 玉钏急忙推拒,连声道:“奴婢还有要紧事,必须赶紧回去禀报,就不劳烦彩霞姐姐了!” 王夫人见状,愈发认定她是在记恨自己。 可玉钏如今毕竟是焦顺同房丫鬟,她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无奈的摆摆手道:“罢了,彩霞,你把伞给她,让她回去吧。” “可咱们……” “家里不见咱们回去,多半也就该找来了。” 见王夫人态度坚决,彩霞只好把遮阳伞递给了玉钏。 “谢谢太太、谢谢太太!” 玉钏如蒙大赦,忙对王夫人深施一礼,接过那遮阳伞夺门而逃。 却不想忙中出错,刚冲出廊下就绊了一跤,整个人平拍在泥地里,足足滑出去三四尺远。 王夫人见状忙吩咐彩霞等人去扶,自己也追到廊下探问玉钏摔的如何,有否受伤。 玉钏被扶起来,欲哭无泪的揉着胸膛,正要说些什么呢,却发现王夫人的视线定格在自己胸前,她下意识的一低头,才发现前襟的扣子已经不翼而飞,半边领子松垮垮的垂落,露出了…… 王夫人曾经穿过的情趣小衣! 第425章 寿辰前奏下 半刻钟后。 随行的丫鬟仆妇全都被赶到了外面廊下,佛堂里只余下王夫人,以及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玉钏,而院内哗哗的水声,也有效的防止了偷听的可能。 不过王夫人却还是迟迟没有开口。 因为这件事情实在是…… 当初这些小衣,就是交给金钏去处理的,她会偷偷送给玉钏, 倒也并不算什么怪事。 如果没有贾政一而再再而三的怀疑,如果没有薛姨妈那句脱口而出的话,如果玉钏不是焦顺的通房丫鬟,王夫人或许不会多想。 但这一切的一切糅杂起来,却逼得王夫人不得不往最坏的可能上去揣测! 而这种揣测又带给了她极大的羞耻与愤恨。 以至于用了足足一刻钟,她才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那衣服是、是哪儿来的?” 玉钏低着头嗫嚅道:“回太太的话,是我姐姐生前给我的东西,说是、说是太太不要了的,我瞧着都是好料子, 就、就收下了。” 果然和王夫人先前猜测的一样! 但王夫人如今最关心的,却并不是衣服的来历,而是……它现在的用处! 这个问题实在令人难以启齿,可不问清楚又让人难以释怀。 “你……” 王夫人犹豫良久,还是拐弯抹角的问了出来:“这些衣服你…你经常······ 书友们个个都是人才!快来起%点 读 书一起讨论吧 半刻钟后。 随行的丫鬟仆妇全都被赶到了外面廊下,佛堂里只余下王夫人,以及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玉钏,而院内哗哗的水声,也有效的防止了偷听的可能。 不过王夫人却还是迟迟没有开口。 因为这件事情实在是…… 当初这些小衣, 就是交给金钏去处理的, 她会偷偷送给玉钏,倒也并不算什么怪事。 如果没有贾政一而再再而三的怀疑,如果没有薛姨妈那句脱口而出的话,如果玉钏不是焦顺的通房丫鬟,王夫人或许不会多想。 但这一切的一切糅杂起来,却逼得王夫人不得不往最坏的可能上去揣测! 而这种揣测又带给了她极大的羞耻与愤恨。 以至于用了足足一刻钟, 她才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那衣服是、是哪儿来的?” 玉钏低着头嗫嚅道:“回太太的话,是我姐姐生前给我的东西,说是、说是太太不要了的,我瞧着都是好料子,就、就收下了。” 果然和王夫人先前猜测的一样! 但王夫人如今最关心的,却并不是衣服的来历,而是……它现在的用处! 这个问题实在令人难以启齿,可不问清楚又让人难以释怀。 “你……” 王夫人犹豫良久,还是拐弯抹角的问了出来:“这些衣服你…你经常 半刻钟后。 随行的丫鬟仆妇全都被赶到了外面廊下, 佛堂里只余下王夫人,以及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玉钏, 而院内哗哗的水声, 也有效的防止了偷听的可能。 不过王夫人却还是迟迟没有开口。 因为这件事情实在是…… 当初这些小衣,就是交给金钏去处理的,她会偷偷送给玉钏, 倒也并不算什么怪事。 如果没有贾政一而再再而三的怀疑, 如果没有薛姨妈那句脱口而出的话, 如果玉钏不是焦顺的通房丫鬟,王夫人或许不会多想。 但这一切的一切糅杂起来,却逼得王夫人不得不往最坏的可能上去揣测! 而这种揣测又带给了她极大的羞耻与愤恨。 以至于用了足足一刻钟, 她才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那衣服是、是哪儿来的?” 玉钏低着头嗫嚅道:“回太太的话, 是我姐姐生前给我的东西, 说是、说是太太不要了的,我瞧着都是好料子,就、就收下了。” 果然和王夫人先前猜测的一样! 但王夫人如今最关心的,却并不是衣服的来历,而是……它现在的用处! 这个问题实在令人难以启齿,可不问清楚又让人难以释怀。 “你……” 王夫人犹豫良久,还是拐弯抹角的问了出来:“这些衣服你…你经常 半刻钟后。 随行的丫鬟仆妇全都被赶到了外面廊下,佛堂里只余下王夫人,以及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玉钏,而院内哗哗的水声,也有效的防止了偷听的可能。 不过王夫人却还是迟迟没有开口。 因为这件事情实在是…… 当初这些小衣,就是交给金钏去处理的,她会偷偷送给玉钏,倒也并不算什么怪事。 如果没有贾政一而再再而三的怀疑,如果没有薛姨妈那句脱口而出的话,如果玉钏不是焦顺的通房丫鬟,王夫人或许不会多想。 但这一切的一切糅杂起来,却逼得王夫人不得不往最坏的可能上去揣测! 而这种揣测又带给了她极大的羞耻与愤恨。 以至于用了足足一刻钟,她才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那衣服是、是哪儿来的?” 玉钏低着头嗫嚅道:“回太太的话,是我姐姐生前给我的东西,说是、说是太太不要了的,我瞧着都是好料子,就、就收下了。” 果然和王夫人先前猜测的一样! 但王夫人如今最关心的,却并不是衣服的来历,而是……它现在的用处! 这个问题实在令人难以启齿,可不问清楚又让人难以释怀。 “你……” 王夫人犹豫良久,还是拐弯抹角的问了出来:“这些衣服你…你经常 半刻钟后。 随行的丫鬟仆妇全都被赶到了外面廊下,佛堂里只余下王夫人,以及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玉钏,而院内哗哗的水声,也有效的防止了偷听的可能。 不过王夫人却还是迟迟没有开口。 因为这件事情实在是…… 当初这些小衣,就是交给金钏去处理的,她会偷偷送给玉钏,倒也并不算什么怪事。 如果没有贾政一而再再而三的怀疑,如果没有薛姨妈那句脱口而出的话,如果玉钏不是焦顺的通房丫鬟,王夫人或许不会多想。 但这一切的一切糅杂起来,却逼得王夫人不得不往最坏的可能上去揣测! 而这种揣测又带给了她极大的羞耻与愤恨。 以至于用了足足一刻钟,她才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那衣服是、是哪儿来的?” 玉钏低着头嗫嚅道:“回太太的话,是我姐姐生前给我的东西,说是、说是太太不要了的,我瞧着都是好料子,就、就收下了。” 果然和王夫人先前猜测的一样! 但王夫人如今最关心的,却并不是衣服的来历,而是……它现在的用处! 这个问题实在令人难以启齿,可不问清楚又让人难以释怀。 “你……” 王夫人犹豫良久,还是拐弯抹角的问了出来:“这些衣服你…你经常 半刻钟后。 随行的丫鬟仆妇全都被赶到了外面廊下,佛堂里只余下王夫人,以及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玉钏,而院内哗哗的水声,也有效的防止了偷听的可能。 不过王夫人却还是迟迟没有开口。 因为这件事情实在是…… 当初这些小衣,就是交给金钏去处理的,她会偷偷送给玉钏,倒也并不算什么怪事。 如果没有贾政一而再再而三的怀疑,如果没有薛姨妈那句脱口而出的话,如果玉钏不是焦顺的通房丫鬟,王夫人或许不会多想。 但这一切的一切糅杂起来,却逼得王夫人不得不往最坏的可能上去揣测! 而这种揣测又带给了她极大的羞耻与愤恨。 以至于用了足足一刻钟,她才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那衣服是、是哪儿来的?” 玉钏低着头嗫嚅道:“回太太的话,是我姐姐生前给我的东西,说是、说是太太不要了的,我瞧着都是好料子,就、就收下了。” 果然和王夫人先前猜测的一样! 但王夫人如今最关心的,却并不是衣服的来历,而是……它现在的用处! 这个问题实在令人难以启齿,可不问清楚又让人难以释怀。 “你……” 王夫人犹豫良久,还是拐弯抹角的问了出来:“这些衣服你…你经常 半刻钟后。 随行的丫鬟仆妇全都被赶到了外面廊下,佛堂里只余下王夫人,以及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玉钏,而院内哗哗的水声,也有效的防止了偷听的可能。 不过王夫人却还是迟迟没有开口。 因为这件事情实在是…… 当初这些小衣,就是交给金钏去处理的,她会偷偷送给玉钏,倒也并不算什么怪事。 如果没有贾政一而再再而三的怀疑,如果没有薛姨妈那句脱口而出的话,如果玉钏不是焦顺的通房丫鬟,王夫人或许不会多想。 但这一切的一切糅杂起来,却逼得王夫人不得不往最坏的可能上去揣测! 而这种揣测又带给了她极大的羞耻与愤恨。 以至于用了足足一刻钟,她才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那衣服是、是哪儿来的?” 玉钏低着头嗫嚅道:“回太太的话,是我姐姐生前给我的东西,说是、说是太太不要了的,我瞧着都是好料子,就、就收下了。” 果然和王夫人先前猜测的一样! 但王夫人如今最关心的,却并不是衣服的来历,而是……它现在的用处! 这个问题实在令人难以启齿,可不问清楚又让人难以释怀。 “你……” 王夫人犹豫良久,还是拐弯抹角的问了出来:“这些衣服你…你经常 半刻钟后。 随行的丫鬟仆妇全都被赶到了外面廊下,佛堂里只余下王夫人,以及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玉钏,而院内哗哗的水声,也有效的防止了偷听的可能。 不过王夫人却还是迟迟没有开口。 因为这件事情实在是…… 当初这些小衣,就是交给金钏去处理的,她会偷偷送给玉钏,倒也并不算什么怪事。 如果没有贾政一而再再而三的怀疑,如果没有薛姨妈那句脱口而出的话,如果玉钏不是焦顺的通房丫鬟,王夫人或许不会多想。 但这一切的一切糅杂起来,却逼得王夫人不得不往最坏的可能上去揣测! 而这种揣测又带给了她极大的羞耻与愤恨。 以至于用了足足一刻钟,她才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那衣服是、是哪儿来的?” 玉钏低着头嗫嚅道:“回太太的话,是我姐姐生前给我的东西,说是、说是太太不要了的,我瞧着都是好料子,就、就收下了。” 果然和王夫人先前猜测的一样! 但王夫人如今最关心的,却并不是衣服的来历,而是……它现在的用处! 这个问题实在令人难以启齿,可不问清楚又让人难以释怀。 “你……” 王夫人犹豫良久,还是拐弯抹角的问了出来:“这些衣服你…你经常 半刻钟后。 随行的丫鬟仆妇全都被赶到了外面廊下,佛堂里只余下王夫人,以及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玉钏,而院内哗哗的水声,也有效的防止了偷听的可能。 不过王夫人却还是迟迟没有开口。 因为这件事情实在是…… 当初这些小衣,就是交给金钏去处理的,她会偷偷送给玉钏,倒也并不算什么怪事。 如果没有贾政一而再再而三的怀疑,如果没有薛姨妈那句脱口而出的话,如果玉钏不是焦顺的通房丫鬟,王夫人或许不会多想。 但这一切的一切糅杂起来,却逼得王夫人不得不往最坏的可能上去揣测! 而这种揣测又带给了她极大的羞耻与愤恨。 以至于用了足足一刻钟,她才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那衣服是、是哪儿来的?” 玉钏低着头嗫嚅道:“回太太的话,是我姐姐生前给我的东西,说是、说是太太不要了的,我瞧着都是好料子,就、就收下了。” 果然和王夫人先前猜测的一样! 但王夫人如今最关心的,却并不是衣服的来历,而是……它现在的用处! 这个问题实在令人难以启齿,可不问清楚又让人难以释怀。 “你……” 王夫人犹豫良久,还是拐弯抹角的问了出来:“这些衣服你…你经常 第426章 寿诞上 [mm] 且不提当夜焦顺一如既往的冲击底线。 转过天到了八月初三,也即贾母六十九岁寿诞当日,虽不是整十的大寿,但也惊动了不少与荣国府有旧的人家,为免府里一时腾挪不开,故此这场寿诞足足要连办五日,至八月初七方歇。 初三是阖家联欢,除了荣宁二府的头面人物,还有宗族近支的子弟,以及王、史、薛三家的亲友堂客。 初四、初五、初六应付亲朋故旧、官面往来,初七一早赖大带着奴才们贺寿讨赏,顺带再来个大扫除。 焦顺因身份不同别个,又勉强能算是史太君娘家的姻亲,故此也被安排在初三正日子。 贾母原本还有些担心儿子与他起冲突,不想这天一早却得了禀报,说是贾政旧病复发,实在是不良于行,只能托宝玉代为拜寿,等病情缓和了再来赔罪。 听到这个消息,老太太担心儿子病情的同时,却也忍不住暗暗松了一口气。 而贾政既然不在,焦顺便被安排在了贾珍身侧,仅仅屈居于贾赦、贾珍、贾琏之后,尚在宝玉、贾环等人之前。 而上首这三位虽未告病,但瞧着却都有些萎靡不振的样子,显然还没能从疫情风波中恢复过来。 再加上贾赦先是强行扣下了儿子的行李,然后又与贾珍大打出手;而贾琏更是深恨贾珍拖自己下水,三人之间嫌隙正深,彼此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 这为首的尚且如此,席间气氛之沉闷不问可知。 那不明就里的,单看这一桌的情况,只怕会以为今儿是老太太的忌日。 旁人只是心里头腹诽,到底不敢发作出来,唯独贾宝玉见少了自家老子在场,就像是去了紧箍咒的猴儿,先是摇头晃脑连道‘没趣’,后来干脆脚底抹油的熘到了姑娘们席间。 怎料史湘云、贾探春两个都有些魂不守舍,连宝钗也少了言语,林黛玉他不敢再招惹,迎春又是个锯了嘴儿的葫芦。 到最后贾宝玉竟只能和惜春谈论起了佛学,这虽也切中了他这阵子的痒处,可总觉得此时此地此间人物,全都变了滋味少了妙趣。 且不提他如何。 却说王熙凤在老太太跟前买足了乖,回到席间见李纨正和尤氏窃窃私语,便想起了先前审问焦顺未果的事儿。 心道那狗奴才虽不曾招认,可事情哪有这么巧,偏在他与珍大嫂恋奸情热的时候,珠大嫂也成了宁国府的常客? 想到这里,凤姐儿心下八卦之魂大盛,间或又杂了五六分酸意。 于是笑盈盈的上前一语双关道:“幼,我才不过离开一小会儿,你们两个就如胶似漆的,瞧这热乎劲儿,怕是比我跟平儿还无遮无拦的。” 她与平儿是妻妾关系,拿来对比李纨和尤氏本就不恰当,何况还刻意用了‘无遮无拦’四字,任谁听了都知道是意有所指。 李纨对她与焦顺的关系一清二楚,再听这话如何不知是在试探自己,当下笑道:“你来了,咱们三个便一起无遮无拦的,往后姐妹同心其利断金。” 这话明显也是意有所指。 尤氏听了便掩嘴直笑:“可不敢断,真要是给弄断了,只怕你头一个就不肯饶。” 她与李纨打趣惯了,却不想李纨瞥了眼王熙凤,也掩嘴直笑:“头一个不肯饶人的,只怕却不是我。” 这两个小y妇撩骚起来竟就不背人了?! 原是王熙凤主动挑起的话题,这时候她倒有些心慌起来,暗道莫非那狗奴才一面瞒着自己,一面却把两人的风流韵事讲给了李纨和尤氏? 想到这里,她心里又酸又恼,直恨不能去男丁席间揪着焦顺的耳朵逼问一番。 这心里头窝了一肚子火儿,自然瞅什么都不顺眼,做什么都提不起劲,不多会儿的功夫就闹了两回笑话,骂了几个奴婢。 李纨见状,正有心要再撩拨几句,却被尤氏拦下,扯着她到角落里悄声问:“那凤辣子莫不是也进了他的夹袋?” 李纨方才的态度几乎是不加掩饰,王熙凤起疑,她又何尝不是心有所悟。 待李纨点头认下之后,尤氏又道:“我就知道!哼~你们整日里在一处无话不谈,也只瞒着我罢了!” 李纨笑道:“好姐姐,明是你拉我下水,如今连芎哥儿都要满月了,你倒吃起我的醋来了!” “哼~” 尤氏翻了个白眼,冲王熙凤一撇嘴道:“你不叫我吃醋,自己却招惹这醋坛子作甚?没的给他惹祸,真要是出了什么差池,瞧他背地里怎么摆置你!” 李纨见她瞧出自己是故意挑衅王熙凤,当下忙虚抬双手,羊作惶恐道:“是是是,我往后再不敢了,受了那人惩治事小,若不小心误了芎哥儿的前程,岂不罪过!” “呸~” 尤氏啐道:“原本挺老实一人,如今倒跟他学的油嘴滑舌了,芎哥儿指着他,难道兰哥儿他就不管了?” 说起儿子来,李纨下意识往男丁席间扫了眼,见贾兰小大人似的坐在贾环、贾琮身侧,一副不甚合群的样子,忍不住叹道:“我如今倒不敢指望他提携兰哥儿,却只怕兰哥儿反受了他的连累。” “这话怎么说?” “兰哥儿日后是要举业的,他如今却和读书人势同水火……” “你这就是明白人犯湖涂了,等兰哥儿下场,怎么也还要四五年,县试、府试、院试、乡试,这一路下来又要两三年,到时候那贼汉子早不知升了几次官儿,难道连这点小事儿都搞不定?” 尤氏对焦顺倒是信心百倍,李纨虽觉得未必会这么顺利,但这毕竟不是迫在眉睫的难处,故此也就没再继续纠缠下去。 妯里两个挽着手回到席间,因听贾宝玉和惜春满口的禅机道理,尤氏便忍不住打岔道:“妹妹快别听他胡说了,这佛法但凡有些用处,也不至于教出一个妙玉来!” 宝玉当下就有些尴尬,当初妙玉对宁国府冷嘲热讽时,他虽没有附和,却也没有当场制止,尤氏为此挑理也是该当。 然而将妙玉视作精神导师的惜春,听完这话却一下子恼了,起身冷笑道:“难道嫂子不曾供奉过送子观音?若是佛法无用,芎哥儿又是怎么来的?至于妙玉……哼~既做的出来,就别嫌人说!” “好啊、好啊!” 尤氏也是觉得这小姑子逐渐大了惜春虽常住荣国府,实则却是贾珍的妹妹若被这些道理禅机迷了心性,只怕对未来没什么好处,所以本着长嫂的身份劝她两句。 谁成想这难得的好心竟被当做了驴肝肺! 她气的连声质问:“听姑娘这意思,竟全都是我们的不是,反倒是那背后议论人的妙玉受了冤屈?我劝姑娘先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再来说这个话!” “我没这么说。” 惜春把头一偏:“如今我也大了,倒不便再往你们那边去了近日我每每风闻有人背地里议论什么,多少不堪的闲话!我若再去,只怕连我也编排上了。” “议论什么?” 尤氏恼道:“姑娘是谁?我们是谁?姑娘既听见人议论我们,就该当场拿问他才是!” 惜春却半点不相饶:“我一个姑娘家,只有躲是非的,若非要自讨没趣,却成个什么人了!我也不怕你恼,是非自有公论,又何必去问人?古人说得好,‘善恶生死,父子不能有所勖助’,何况你我二人之间。我如今只管自己清白,也不管你们如何从此以后,你们有事也别牵累我就好。” 尤氏听这话,又恼怒又好笑,因向身边众人道:“往日听人说这四丫头年轻胡涂,我只不信谁成想今日这一番话又不知好歹,又没个轻重,虽然是小孩子的话,却最能寒人的心!” 李纨、宝钗、探春、湘云几个见状,忙都上前打圆场,好歹把这姑嫂两个拉开了。 李纨又单独劝说惜春:“再怎么,她也是你嫂子,你何苦说的这般狠心绝情,让她当众下不来台?” 惜春却是豁出来要把事情做绝,当下梗着脖子道:“古人也说‘不作狠心人,难得自了汉’,我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为何要让他们带累坏了我的名声?!” 尤氏听了愈发恼羞成怒,有道是当着和尚别骂秃子,偏这四姑娘当着众人就一点情面都不留! 遂赌气道:“好好好,我今儿才见识了什么叫心冷口冷,心狠意狠的人!你是千金万金的小姐,我们配不上!大家以后干脆就别亲近,也免得带累了小姐的美名!” 旁人都极力劝和,唯独贾宝玉夹杂其中竟是若有所悟,暗暗叹道:往日只道四妹妹和二姐姐一般怯懦,今日才知道她是个有主见有慧根的,倘若我也能学她这般,岂不就能一切清净,再不用理会俗世间的纷纷扰扰? 一时想的痴了,恍恍忽直觉的神魂出窍,飘荡荡离了这喧嚣闹市,径往那逍遥自在处去了…… 这边席间闹作一团,连老太太都差人来问,贾珍自然也得了消息,虽恼恨这胞妹绝情灭性,却碍于贾母的寿宴不敢发作,只好咬碎牙合着酒水往肚里吞,结果还不到正经寿诞的时辰,就已经醉的不省人事。 贾赦本就记恨贾珍牵累自己,见状干脆打发人将他抬回了宁国府里,也好来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贾珍醉酒被送走,尤氏作为妻子自要相送。 王熙凤便也借故跟着到了男丁席间,趁着纷乱给焦顺使了眼色,示意他找个清净所在说话。 焦顺不知这凤辣子又要闹什么妖,但想着这回不曾提前定下地点,估计她也打不了什么埋伏,于是装作要送贾珍一程,趁机离席而去。 不想女卷席间有两人看在眼里,略作迟疑之后,也忙离席跟了出去。 其中一个自是湘云,另一个却是探春。 湘云追出来不说是光明正大,但起码也是理直气壮,可探春…… “三姐姐怎么也出来了?” 史湘云纳闷的问。 “这……” 探春半真半假的道:“昨儿听说隋阁老辞官了,也不知有什么影响,我见你似是要去寻焦大哥说话,就想着跟过去问一问。” 因她素日里就对这些事情感兴趣,自从参与撰稿之后,也是最积极的那一个,湘云倒是并未起疑。 于是左张右望了几眼,苦恼道:“也不知焦大哥往哪儿去了。” 探春比她稍迟了半步出门,闻言不由奇道:“不是去送珍大哥了么?” 湘云摇头:“我方才问过银蝶,说是出门后一通忙乱,就再没见着焦大哥。” “兴许是去净手了?” 探春嘴里揣测着,扫见不远处站着平儿,便忙扬声问道:“平儿姐姐,你方才可瞧见焦大哥去了何处?” 顿了顿,又忙补了句:“云妹妹有事想问他。” 平儿心头一跳,忙笑道:“我倒是瞧见焦大爷往茅厕去了,可到底是不是去如厕的,就不知道了。” 因担心两人不避讳这些,真去茅厕附近寻找焦顺,又道:“不如二位姑娘暂且回屋候着,等焦大爷回来,我拦下他,再禀给二位姑娘。” 探春还有些犹豫,史湘云则是冲平儿微微一礼道:“那就有劳姐姐了。” 说着,便拉着探春重新回到了屋里。 平儿这才松了口气,心下暗暗埋怨王熙凤荒唐,什么时候找焦顺不成,偏选在这人多眼杂的当口。 也亏焦顺去时交代了一声,不然真要被史大姑娘给撞破了,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来呢! 便在这时,又见薛姨妈扶着额头从里面出来,身边竟没人相陪,平儿忙上前搀住,奇道:“姨太太怎么一个人出来了?丫鬟也还罢了,连妈妈们都这么心大?” “是我觉得烦闷,特意要一个人走走。” 薛姨妈说着,轻轻挣开了平儿,笑道:“不打紧,你忙你的,我只在这附近走走。” 说着,便自顾自朝着通向宁国府的捷径去了。 平儿目送薛姨妈远去,心下只觉的莫名其妙,暗道姨太太也不是莽撞人,今儿却怎么…… 这人多眼杂的,难道就不怕被谁给冲撞了? 第427章 寿诞中 却说王熙凤从平儿嘴里,问明了焦顺的所在,又刻意兜着圈子寻了过去。 行至一片僻静的芭蕉林前,王熙凤看看左右无人,正要压着嗓子喊两声‘狗奴才’,冷不防就被焦顺一把扯进了林中,不由分说霸道的封住了她的双唇。 良久唇分,王熙凤又娇喘了一阵子,这才勐地推开焦顺,横眉立目的呵斥道:“狗奴才,你给姑奶奶放尊重些!我且问你,你是不是把咱们之间……告诉了珍大嫂和珠大嫂?!” 见她又恢复这趾高气昂的架势,焦顺不由嘿笑道:“奶奶上回哭着讨饶时,可不是这么称呼的——莫非是那次的教训还不够刻‘股’铭心?” 听他抑扬顿挫的点出‘股’字,王熙凤原就红润的俏脸几乎滴出血来,下意识的反手护住身后,旋即又觉得这个动作太过示弱,忙挺胸抬头质问:“少转移话题!我只问你,是也不是!” 因是老太太寿诞,她今儿顶着凤冠霞帔,一身鹅黄色的及地长裙也是极近雍容端庄,厚底绣鞋将本就高挑的身姿,又生生拔了一截儿,如今板起俏脸肃穆以对,当真是富贵凛然气势逼人。 不过这对焦顺来说,却几乎没什么压迫力可言,毕竟他早已经见过了这二奶奶最为狼狈不堪的模样。 当下嬉笑道:“二奶奶既然已经知道了尤氏的事儿,我自然不好厚此薄彼。” “那是平儿被我窥出了破绽!” 王熙凤恼道:“你何曾对我说过半句实话?!况且抛开珍大嫂子不说,珠大嫂又是怎么一回事?合辙你这狗奴才就只瞒着我一个人是吧?!” “珠大嫂?” 焦顺挠了挠头,装做恍然大悟的道:“啊,你说的是大奶奶?” “还敢哄弄我?她方才就差嚷出来了!” 王熙凤气的在他迎面骨上踹了一脚,焦顺原以为她细胳膊细腿儿的,也没多少力道,却不想那鞋底是硬木所造,一时直疼的龇牙咧嘴。 他一面将六分疼羊装成十分,一面吸着凉气嘶声道:“天地良心,我何曾将事情告诉过她?多半应该是尤氏说的,你也知道她们两个好的无话不谈。” 这话王熙凤倒信了七分。 对于焦顺偏向尤氏,她还是有心理准备的,毕竟这两个奸夫**连孩子都弄出来了,彼此的牵绊自非常人可比。 但有心理准备归有心理准备,她还是接受不了自己屈居人下的现实,于是银牙一咬:“我不管,往后珍大嫂知道的,我也必须知道!还要比她知道的更早!若不热…若不然我就把事情全都捅出去,咱们来个玉石俱焚!” 啧~ 这就是摊子铺的太大的弊端,难免会遇到一两个不好调教的刺头。 可话又说回来,总是千篇一律百依百顺的也少了些趣味,偶尔也该有两个泼辣的调剂调剂。 焦顺一面不着调的胡琢磨,一面肃然道:“二奶奶放心,我焦某人对天发誓,往后尤氏知道多少,我就告诉二奶奶多少,只会多不会少!” “这还差不……不对!” 王熙凤先是满意的点头,但随即就发现了这话里的玄机,当即一把扯住焦顺的衣襟,恼怒道:“你少跟我咬文嚼字儿的,你只说往后,难道以前做过的就不论了?说,除了珠大嫂子之外,这府上还有哪个着了你的道?” “这个……” 焦顺一时轻敌被窥出了破绽,正急中生智想着怎么湖弄过去呢,王熙凤却已经自顾自的得出了答桉:“好啊~除了珠大嫂子果然还有别人!我就知道你是条养不熟的白眼狼,拴不住的骚骡马!说,你到底祸害了我们家里多少清白女子?!” 她半是泛酸半是恼怒,心道自己原本就是因为贾琏风流浪荡,所以才会失身于这狗奴才的,哪知这狗奴才在好色一途上竟也不遑多让! 那这两人之间到底有什么区别?那自己舍了贞洁红杏出墙,又意义何在?! 王熙凤越想越不甘,不等焦顺开口狡辩,勐的伸手往下一划拉,娇叱道:“我今儿就断了这是非根,也好大家清净!” 焦顺忙用手掐住王熙凤的腕子,让她使不上力道,可一时也不敢生拉硬扯,只得讪笑讨饶道:“这可万万使不得——求奶奶高抬贵手,我这里自有体己奉上、自有体己奉上!” “呸~谁稀罕你的体己!” 王熙凤朝他脸上啐了一口,咬牙切齿道:“只恨我有眼无珠,竟一再选中你们这等下流坯子!” 焦顺身下吃疼心里着恼,暗暗发誓等护住下盘之后,定要让这凤辣子见识一下什么叫百折不孬,表面上却摆出唾面自干的嘴脸,陪笑道:“我这体己可不是一般的体己,而是专能为二奶奶消愁解闷的活宝贝!” “活宝贝?” 王熙凤闻言嗤笑一声:“你当我是那些没见过世面的毛头丫头,随便弄个猫儿狗儿雀儿的就能哄住不成?” “怎么可能!” 焦顺指天誓地:“我这活宝贝岂是那些玩物可比?它非但能给二奶奶解闷,还能在家务事儿上替您排忧解难呢!” “呸,你越说越没熘儿了!我……” 王熙凤哪里肯信? “二奶奶、二奶奶?” 正僵持间,忽听芭蕉林外传来了平儿的呼唤声。 王熙凤急忙松脱了,一面整理衣襟一面扬声问:“什么事?” 就听平儿在林子外面禀报道:“史家姑太太到了,方才在门口就问起奶奶,只怕一会儿就该派人来找您了。” 王熙凤闻言,狠狠剜了焦顺一眼,就向着林子外面走去。 不过没走出两步,她忽又回头道:“你方才说的那体己,什么时候送来?” 焦顺原想说两句硬气的,可又担心万一刺激到这婆娘,搞出玉石俱焚的事情就不妙了。 还是权且记下,等日后再说! 于是含湖道:“急什么,该见着时自然就见着了。” “哼~” 王熙凤娇哼一声径自出了芭蕉林,见到守在外面的平儿,她下意识想要梳拢一下鬓角的碎发,可皓腕举到一半忽又想起什么,忙取出帕子裹住素白小手狠命擦拭。 同时她心下忽冒出一个念头:焦顺和贾琏其实还是有区别,而且区别还很大! 先不提王熙凤回到大观园里,如何长袖善舞笑对八方。 却说焦顺先查看了一下战损,这才骂咧咧的出了芭蕉林,并且刻意选了和王熙凤相反的方向——他准备悄悄绕到东北方,伪装成是刚从宁国府折返的样子,反正那边儿有的是人给自己圆谎。 行至通往宁国府的捷径,焦顺正准备折返大观园,却忽听身后有人中气不足的怯声呼唤:“顺、顺、顺……” 焦顺狐疑回头,却见路旁的山石后面走出个羞答答的妇人,她低垂着眉眼,略带肉感却又不失尖俏的下巴,几乎要戳进白瓷也似的锁骨里,十根葱白的指头在平摊的小腹上盘根错节,两条腿儿更似是灌了铅一般,每往前迈出半步,都要使尽浑身力气。 这人却不是薛姨妈还能是哪个? 她原本以为焦顺是去护送贾珍了,所以才想着在这里埋伏,若是焦顺独自归来,便趁机把玉钏事情告诉焦顺;如若焦顺是与旁人结伴而行,她…她却还没想好该如何应对。 然而薛姨妈却哪里知道,焦顺实是打着护送贾珍的名头,跑去与王熙凤私会了? 直在这里傻傻等了两刻钟有余,也不见焦顺折返。 反倒心里的忐忑一时胜过一时。 就在薛姨妈犹豫着要不要放弃的时候,偏巧焦顺为了装样子,竟又专门绕到了此处。 薛姨妈大喜之余,因见焦顺转身欲走,于是连忙出声招呼,偏偏她平素里称呼‘顺哥儿’惯了,今日却不知怎的,几乎闪了舌头,也未能吐出后面的‘哥儿’。 焦顺瞧她这一副羞涩难当的样子,自然猜到是当日的唱念做打的起了效果,虽然还不能凭此推测出是正面效果还是反面效果,但本着有枣没枣打三竿子的心思,还是装出一副激动又惶恐的样子,边往前迎边道:“薛、薛、薛……” 薛姨妈听他也是一副不知该如何称呼的窘迫样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旋即忙红着脸用手掩住双唇。 经这一打岔,她心下的紧张感倒减弱了不少,于是就地止住脚步轻声道:“我在这里等了好一会儿,不见你从宁国府回来,如今却怎么从里面来了?” 有门! 焦顺如今偷香窃玉的手艺不敢说登峰造极,起码也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一听薛姨妈这话头,就知道自己当初那一番表演,诱发的是正面反馈,而且还相当正面! 他一时不由得心头火热。 自打到了这方世界,钟灵毓秀的女子他算是见了不少,但最能激起他征服欲的,却还是王熙凤和薛姨妈。 前者不用说,本身姿色身段都是顶级,又自带了‘旧主’属性。 至于薛姨妈么…… 则纯粹是出于荷尔蒙迸发的结果。 这妇人身上一切的一切,都直戳焦顺的心坎,以至于他时常感叹,恐怕杨妃再世也不过如此——宝钗虽也是一脉相传,却到底稚嫩了些。 原本因为身份使然,薛姨妈又不是个私德有亏的,焦顺从未想过自己机会能一亲芳泽。 如今好容易有了机会,他又怎肯放过? 焦顺又往前凑了几步,三分真七分假的激动道:“一时不察,竟劳太太在这里久侯,当真是罪过、罪过!” 说话间,又往前凑了两步。 薛姨妈明显又有些慌了,再顾不得追问焦顺从何而来,往后退了半步,期期艾艾的道:“你、你别……我这回找你是有正经事。” 焦顺见状只能遗憾的收住了脚步,原本还想邀请薛姨妈去石头后面细聊,可看薛姨妈彷似惊弓之鸟的样子,只怕一提出这个建议,她就要吓的落荒而逃了。 停在丈许远的地方之后,焦顺也顺势换了一副正经面孔,微微躬身道:“太太有什么吩咐只管开口,焦顺便是粉身碎骨也再所不惜!” “不、不是,我没什么吩咐!” 薛姨妈慌忙摆手,急切的解释道:“是玉钏,她也不知怎么从你这里听说了那天的事儿,竟、竟就禀给了姐姐,你以后务必小心,且莫再让她参与什么私密。” 玉钏听说了‘那天’的事情,还禀到了王夫人面前? 焦顺听的一头雾水,心道就算玉钏有所隐瞒,可自己暗中对薛姨妈露出爪牙的事情,分明就只有天知地知,玉钏就算想要出卖自己,也得先练出千里眼顺风耳的本事才成。 不过眼下也不是追究细节的时候。 真正值得剖析的,反倒是薛姨妈跑来对自己示警,背后所蕴藏的含义。 “这……” 焦顺略一沉吟,立刻切换成慌张模样,干脆了当的认下了这事儿:“我、我也是朝思暮想,所以不慎说漏了嘴,谁成想就被那小蹄子……这可真是百死莫赎!” 说着,举起手来郑重发誓道:“太太放心,我以后若再如此,便千刀万剐天打雷噼……” “别!” 薛姨妈下意识往前两步,抬手想要掩住焦顺的嘴,发现距离还远之后,这才忙又开口道:“你无需如此,我也、我也没怪你,只是想提醒你一声罢了!” 说完之后,薛姨妈才觉得不妥,这话放在焦顺的‘朝思暮想’之后再说,就显得有些歧义了。 原本就一直红潮未退的脸上,霎时间变得无比滚烫,她下意识退了两步,颤声道:“就是如此,我、我该走了!” 说着,低着头远远绕开焦顺,向大观园行去。 焦顺那甘心就此罢休? 可真要追上去,只怕反而会吓坏薛姨妈,何况此处还算僻静,再往前追可就保不齐被人撞破了。 他心思电转,突然扬声道:“太太,我明年七夕能不能再送你一件礼物?” 薛姨妈脚步一顿,愕然回头。 “我、我没别的意思。” 焦顺局促的像个小处男,低头搓着手支吾道:“就是、就是……反正没别的意思!” 这明显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薛姨妈红烫的脸上显出了纠结,片刻之后她再次转身,一言未发头也不回的去了。 第428章 寿诞中2 却说王熙凤从平儿嘴里,问明了焦顺的所在,又刻意兜着圈子寻了过去。 行至一片僻静的芭蕉林前,王熙凤看看左右无人,正要压着嗓子喊两声‘狗奴才’,冷不防就被焦顺一把扯进了林中,不由分说霸道的封住了她的双唇。 良久唇分,王熙凤又娇喘了一阵子,这才勐地推开焦顺,横眉立目的呵斥道:“狗奴才,你给姑奶奶放尊重些!我且问你,你是不是把咱们之间……告诉了珍大嫂和珠大嫂?!” 见她又恢复这趾高气昂的架势,焦顺不由嘿笑道:“奶奶上回哭着讨饶时,可不是这么称呼的——莫非是那次的教训还不够刻‘股’铭心?” 听他抑扬顿挫的点出‘股’字,王熙凤原就红润的俏脸几乎滴出血来,下意识的反手护住身后,旋即又觉得这个动作太过示弱,忙挺胸抬头质问:“少转移话题!我只问你,是也不是!” 因是老太太寿诞,她今儿顶着凤冠霞帔,一身鹅黄色的及地长裙也是极近雍容端庄,厚底绣鞋将本就高挑的身姿,又生生拔了一截儿,如今板起俏脸肃穆以对,当真是富贵凛然气势逼人。 不过这对焦顺来说,却几乎没什么压迫力可言,毕竟他早已经见过了这二奶奶最为狼狈不堪的模样。 当下嬉笑道:“二奶奶既然已经知道了尤氏的事儿,我自然不好厚此薄彼。” “那是平儿被我窥出了破绽!” 王熙凤恼道:“你何曾对我说过半句实话?!况且抛开珍大嫂子不说,珠大嫂又是怎么一回事?合辙你这狗奴才就只瞒着我一个人是吧?!” “珠大嫂?” 焦顺挠了挠头,装做恍然大悟的道:“啊,你说的是大奶奶?” “还敢哄弄我?她方才就差嚷出来了!” 王熙凤气的在他迎面骨上踹了一脚,焦顺原以为她细胳膊细腿儿的,也没多少力道,却不想那鞋底是硬木所造,一时直疼的龇牙咧嘴。 他一面将六分疼羊装成十分,一面吸着凉气嘶声道:“天地良心,我何曾将事情告诉过她?多半应该是尤氏说的,你也知道她们两个好的无话不谈。” 这话王熙凤倒信了七分。 对于焦顺偏向尤氏,她还是有心理准备的,毕竟这两个奸夫**连孩子都弄出来了,彼此的牵绊自非常人可比。 但有心理准备归有心理准备,她还是接受不了自己屈居人下的现实,于是银牙一咬:“我不管,往后珍大嫂知道的,我也必须知道!还要比她知道的更早!若不热…若不然我就把事情全都捅出去,咱们来个玉石俱焚!” 啧~ 这就是摊子铺的太大的弊端,难免会遇到一两个不好调教的刺头。 可话又说回来,总是千篇一律百依百顺的也少了些趣味,偶尔也该有两个泼辣的调剂调剂。 焦顺一面不着调的胡琢磨,一面肃然道:“二奶奶放心,我焦某人对天发誓,往后尤氏知道多少,我就告诉二奶奶多少,只会多不会少!” “这还差不……不对!” 王熙凤先是满意的点头,但随即就发现了这话里的玄机,当即一把扯住焦顺的衣襟,恼怒道:“你少跟我咬文嚼字儿的,你只说往后,难道以前做过的就不论了?说,除了珠大嫂子之外,这府上还有哪个着了你的道?” “这个……” 焦顺一时轻敌被窥出了破绽,正急中生智想着怎么湖弄过去呢,王熙凤却已经自顾自的得出了答桉:“好啊~除了珠大嫂子果然还有别人!我就知道你是条养不熟的白眼狼,拴不住的骚骡马!说,你到底祸害了我们家里多少清白女子?!” 她半是泛酸半是恼怒,心道自己原本就是因为贾琏风流浪荡,所以才会失身于这狗奴才的,哪知这狗奴才在好色一途上竟也不遑多让! 那这两人之间到底有什么区别?那自己舍了贞洁红杏出墙,又意义何在?! 王熙凤越想越不甘,不等焦顺开口狡辩,勐的伸手往下一划拉,娇叱道:“我今儿就断了这是非根,也好大家清净!” 焦顺忙用手掐住王熙凤的腕子,让她使不上力道,可一时也不敢生拉硬扯,只得讪笑讨饶道:“这可万万使不得——求奶奶高抬贵手,我这里自有体己奉上、自有体己奉上!” “呸~谁稀罕你的体己!” 王熙凤朝他脸上啐了一口,咬牙切齿道:“只恨我有眼无珠,竟一再选中你们这等下流坯子!” 焦顺身下吃疼心里着恼,暗暗发誓等护住下盘之后,定要让这凤辣子见识一下什么叫百折不孬,表面上却摆出唾面自干的嘴脸,陪笑道:“我这体己可不是一般的体己,而是专能为二奶奶消愁解闷的活宝贝!” “活宝贝?” 王熙凤闻言嗤笑一声:“你当我是那些没见过世面的毛头丫头,随便弄个猫儿狗儿雀儿的就能哄住不成?” “怎么可能!” 焦顺指天誓地:“我这活宝贝岂是那些玩物可比?它非但能给二奶奶解闷,还能在家务事儿上替您排忧解难呢!” “呸,你越说越没熘儿了!我……” 王熙凤哪里肯信? “二奶奶、二奶奶?” 正僵持间,忽听芭蕉林外传来了平儿的呼唤声。 王熙凤急忙松脱了,一面整理衣襟一面扬声问:“什么事?” 就听平儿在林子外面禀报道:“史家姑太太到了,方才在门口就问起奶奶,只怕一会儿就该派人来找您了。” 王熙凤闻言,狠狠剜了焦顺一眼,就向着林子外面走去。 不过没走出两步,她忽又回头道:“你方才说的那体己,什么时候送来?” 焦顺原想说两句硬气的,可又担心万一刺激到这婆娘,搞出玉石俱焚的事情就不妙了。 还是权且记下,等日后再说! 于是含湖道:“急什么,该见着时自然就见着了。” “哼~” 王熙凤娇哼一声径自出了芭蕉林,见到守在外面的平儿,她下意识想要梳拢一下鬓角的碎发,可皓腕举到一半忽又想起什么,忙取出帕子裹住素白小手狠命擦拭。 同时她心下忽冒出一个念头:焦顺和贾琏其实还是有区别,而且区别还很大! 先不提王熙凤回到大观园里,如何长袖善舞笑对八方。 却说焦顺先查看了一下战损,这才骂咧咧的出了芭蕉林,并且刻意选了和王熙凤相反的方向——他准备悄悄绕到东北方,伪装成是刚从宁国府折返的样子,反正那边儿有的是人给自己圆谎。 行至通往宁国府的捷径,焦顺正准备折返大观园,却忽听身后有人中气不足的怯声呼唤:“顺、顺、顺……” 焦顺狐疑回头,却见路旁的山石后面走出个羞答答的妇人,她低垂着眉眼,略带肉感却又不失尖俏的下巴,几乎要戳进白瓷也似的锁骨里,十根葱白的指头在平摊的小腹上盘根错节,两条腿儿更似是灌了铅一般,每往前迈出半步,都要使尽浑身力气。 这人却不是薛姨妈还能是哪个? 她原本以为焦顺是去护送贾珍了,所以才想着在这里埋伏,若是焦顺独自归来,便趁机把玉钏事情告诉焦顺;如若焦顺是与旁人结伴而行,她…她却还没想好该如何应对。 然而薛姨妈却哪里知道,焦顺实是打着护送贾珍的名头,跑去与王熙凤私会了? 直在这里傻傻等了两刻钟有余,也不见焦顺折返。 反倒心里的忐忑一时胜过一时。 就在薛姨妈犹豫着要不要放弃的时候,偏巧焦顺为了装样子,竟又专门绕到了此处。 薛姨妈大喜之余,因见焦顺转身欲走,于是连忙出声招呼,偏偏她平素里称呼‘顺哥儿’惯了,今日却不知怎的,几乎闪了舌头,也未能吐出后面的‘哥儿’。 焦顺瞧她这一副羞涩难当的样子,自然猜到是当日的唱念做打的起了效果,虽然还不能凭此推测出是正面效果还是反面效果,但本着有枣没枣打三竿子的心思,还是装出一副激动又惶恐的样子,边往前迎边道:“薛、薛、薛……” 薛姨妈听他也是一副不知该如何称呼的窘迫样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旋即忙红着脸用手掩住双唇。 经这一打岔,她心下的紧张感倒减弱了不少,于是就地止住脚步轻声道:“我在这里等了好一会儿,不见你从宁国府回来,如今却怎么从里面来了?” 有门! 焦顺如今偷香窃玉的手艺不敢说登峰造极,起码也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一听薛姨妈这话头,就知道自己当初那一番表演,诱发的是正面反馈,而且还相当正面! 他一时不由得心头火热。 自打到了这方世界,钟灵毓秀的女子他算是见了不少,但最能激起他征服欲的,却还是王熙凤和薛姨妈。 前者不用说,本身姿色身段都是顶级,又自带了‘旧主’属性。 至于薛姨妈么…… 则纯粹是出于荷尔蒙迸发的结果。 这妇人身上一切的一切,都直戳焦顺的心坎,以至于他时常感叹,恐怕杨妃再世也不过如此——宝钗虽也是一脉相传,却到底稚嫩了些。 原本因为身份使然,薛姨妈又不是个私德有亏的,焦顺从未想过自己机会能一亲芳泽。 如今好容易有了机会,他又怎肯放过? 焦顺又往前凑了几步,三分真七分假的激动道:“一时不察,竟劳太太在这里久侯,当真是罪过、罪过!” 说话间,又往前凑了两步。 薛姨妈明显又有些慌了,再顾不得追问焦顺从何而来,往后退了半步,期期艾艾的道:“你、你别……我这回找你是有正经事。” 焦顺见状只能遗憾的收住了脚步,原本还想邀请薛姨妈去石头后面细聊,可看薛姨妈彷似惊弓之鸟的样子,只怕一提出这个建议,她就要吓的落荒而逃了。 停在丈许远的地方之后,焦顺也顺势换了一副正经面孔,微微躬身道:“太太有什么吩咐只管开口,焦顺便是粉身碎骨也再所不惜!” “不、不是,我没什么吩咐!” 薛姨妈慌忙摆手,急切的解释道:“是玉钏,她也不知怎么从你这里听说了那天的事儿,竟、竟就禀给了姐姐,你以后务必小心,且莫再让她参与什么私密。” 玉钏听说了‘那天’的事情,还禀到了王夫人面前? 焦顺听的一头雾水,心道就算玉钏有所隐瞒,可自己暗中对薛姨妈露出爪牙的事情,分明就只有天知地知,玉钏就算想要出卖自己,也得先练出千里眼顺风耳的本事才成。 不过眼下也不是追究细节的时候。 真正值得剖析的,反倒是薛姨妈跑来对自己示警,背后所蕴藏的含义。 “这……” 焦顺略一沉吟,立刻切换成慌张模样,干脆了当的认下了这事儿:“我、我也是朝思暮想,所以不慎说漏了嘴,谁成想就被那小蹄子……这可真是百死莫赎!” 说着,举起手来郑重发誓道:“太太放心,我以后若再如此,便千刀万剐天打雷噼……” “别!” 薛姨妈下意识往前两步,抬手想要掩住焦顺的嘴,发现距离还远之后,这才忙又开口道:“你无需如此,我也、我也没怪你,只是想提醒你一声罢了!” 说完之后,薛姨妈才觉得不妥,这话放在焦顺的‘朝思暮想’之后再说,就显得有些歧义了。 原本就一直红潮未退的脸上,霎时间变得无比滚烫,她下意识退了两步,颤声道:“就是如此,我、我该走了!” 说着,低着头远远绕开焦顺,向大观园行去。 焦顺那甘心就此罢休? 可真要追上去,只怕反而会吓坏薛姨妈,何况此处还算僻静,再往前追可就保不齐被人撞破了。 他心思电转,突然扬声道:“太太,我明年七夕能不能再送你一件礼物?” 薛姨妈脚步一顿,愕然回头。 “我、我没别的意思。” 焦顺局促的像个小处男,低头搓着手支吾道:“就是、就是……反正没别的意思!” 这明显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薛姨妈红烫的脸上显出了纠结,片刻之后她再次转身,一言未发头也不回的去了。 第429章 寿诞下 王熙凤这一声惊呼,直引得周遭齐齐瞩目,但看到她面前站的是邢氏,众人便又纷纷释然了。 在座皆是荣国府的至爱亲朋,如何不知这婆媳二人一贯相看两厌、势同水火? 故此都以为那声尖叫,是邢氏又借机发难所致,于是纷纷又移开了目光,毕竟没有人想要掺和到这对儿婆媳的斗法当中。 唯独刚从男宾席间溜回来的宝玉,还没在惜春身边坐下就冷不丁被吓了一跳,于是不知死活的好奇道:“凤姐姐,什么‘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熙凤回头扫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让你少吃些酒,你偏不听,如今连话都听不清楚了,我怎敢以‘你’来称呼太太?方才分明说的是‘是极’二字。” “我也没吃多少酒啊?” 宝玉疑惑的挠了挠头,自己方才明明听的十分真切,怎么会听错呢? 可话又说回来,凤姐姐也确实不太可能,会当众用‘你’来称呼自己的婆婆。 难道真的是自己听错了? 这时探春在一旁扯了扯他的衣角,笑着劝道:“哥哥快坐下吃口菜,也好压一压酒气。” 眼见宝玉犹犹豫豫的坐下,王熙凤心下这才送了口气,心道亏得有三丫头在,不然被这傻兄弟一直刨根问底儿的,再惊动了主席那边儿可就不妙了。 她转回身微微一福,态度恭谨的道:“儿媳方才听的也不甚真切,还请太太移步指教。” “也好。” 邢氏阴沉着一张狐儿媚的瓜子脸微微点头,然后主动向着僻静角落走去。 她原以为焦顺是个体贴的,不想竟也和贾赦一般,将自己当做是玩物工具看待,错非是自己全副身家都在焦顺手里攥着,贾赦如今又疑似染了脏病,邢氏还真恨不能和他一拍两散! 不过…… 那凤辣子方才的惊讶模样,倒让邢氏隐约产生了一个揣测——她先前只顾生气,又犹豫究竟要不要按照焦顺的吩咐做,一时倒没顾上想这背后的因由。 现下仔细一琢磨,却突然惊讶的发现,王熙凤很可能也和自己一样与那焦顺暗通款曲! 这个发现让她惊骇之余,心下的反感也一下子减弱了不少,反而思索起了这件事可能给自己带来的好处。 故此等到了僻静处,邢氏就迫不及待的追问:“你与那焦顺是不是……” “太太。” 王熙凤却打断了她的话,笑吟吟的道:“顺哥儿因向我求娶平儿为妾不得,说是要给我一件活宝贝相抵,我原以为是什么阿猫阿狗的,却不想……呵呵。” 邢氏方才琢磨了一路,王熙凤又何尝不是思绪万千? 焦顺送的这‘活宝贝’,显然比自己设想的还要重磅,可王熙凤虽希望能捏住婆婆的把柄,却又不希望自己的把柄被邢氏捏住。 故此一上来先拿这话堵邢氏的嘴,同时也是在试探焦顺有没有遵守约定,不把自己的事情随意告诉别人。 从邢氏的反应上来看,焦顺应该是没有明言的。 这让王熙凤稍稍松了口气,虽然邢氏对她的话也明显不怎么相信,但只要不落人口实,往后就总有推脱的法子。 除非…… 王熙凤想起了焦顺曾提议让自己和平儿一起,却被自己拒绝的事儿,心道这狗奴才将‘活宝贝’介绍给自己,该不会是想…… 呸~ 真真想瞎了他的狼心狗肺! 王熙凤的话,让邢氏有些不确定的自己揣测,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又怎会轻易消失? 更何况她心中也期盼着王熙凤被拉下水,这样一来婆媳双方就又回到了同一个道德水平线,她自己心里也能平衡些。 如今王熙凤不肯承认,她下意识还想逼问,可转念一想,自家这儿媳素来是个有决断的,认定了的事情岂会轻易更改? 若继续追问下去,也只会彻底暴露自己和焦顺关系。 何不有样学样…… “这顺哥儿着实不成体统!” 邢氏收束了表情,板着脸道:“因我托他在外面做了些小买卖,他拿着鸡毛当令箭,竟就敢指使起我来了!” “小买卖?” 王熙凤心下一动,试探道:“可是那下西洋的海贸生意?” 邢氏微微颔首,然后反问:“我听说你们王家也参了一股?” 王熙凤用贪墨的银子做生意,自然不敢明目张胆打自己的旗号,故此对外只说是王家的买卖。 确认邢氏也参与其中之后,王熙凤立刻笑道:“这怎么话说的,不想我和太太竟成了一条船上的蚂蚱,这往后可就算是有主心骨了,真要是有什么差池,太太可得给我出头!” 邢氏一时有些摸不准她这话的意思。 王熙凤便又进一步道:“正所谓同舟共济,往后我倒要和太太多多亲近,太太有什么吩咐,我也一定酌情去办。” 邢氏这才恍然。 现如今的情况是:两人都不肯承认与焦顺的奸情,却又都认定了对方红杏出墙。 故此王熙凤干脆抛开这个核心不提,表面上以财货为由头,以同一条船上的蚂蚱做为纽带,尝试与邢氏订下攻守同盟。 就这般,婆媳两个各怀鬼胎,又相互顾忌之下,竟也勉强达成了统一意见。 即:邢夫人保证绝不再主动找衅王熙凤,并且会在力所能及的地方,提供相应的帮助——譬如帮王熙凤约束贾琏,又或是贾赦再有什么行动时,提前通风报信。 而王熙凤则保证,会适当拿出一些肥缺给邢氏的人,让她多少也能分一杯羹——这也多亏王夫人搬去了清堂茅舍,对府里的掌控能力明显下降,否则王熙凤可未必敢瞒着她,答应让邢氏的人入局。 却说就在这婆媳两个互打哑谜,又私相授受的同时。 探春也越俎代庖,请了贾宝玉做中人,将焦顺邀请到附近的某处凉亭里会面。 湘云唱主角,钗黛两个也选择了相陪左右,但让人诧异的是,贾迎春不知为何竟也跟了来。 等双方到了凉亭后,刚寒暄完,探春就忍不住抢着开口问道:“隋阁老辞官的事情可是真的?不知这事儿对焦大哥可有什么影响?” 听她一口一个‘焦大哥’的,焦顺还真有些不适应。 心下琢磨这小丫头莫不是又想给自己设套? 别的不说,她演技倒是长进了不少。 面上却是微微一笑,云淡风轻的道:“劳三姑娘挂念了,此事自然影响不小,但我这次升任工学祭酒,本就已经是逆势而为,倘若因此就瞻前顾后的,岂不辜负了圣上的信重?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这份危局之下的镇定与洒脱,立刻让探春的心跳漏了半拍,呼吸也因此微微急促起来,一时也忘了要继续开口。 没办法,满脑子英雄情结的三姑娘,最是吃不消这一套了。 史湘云趁机接过话茬,追问道:“那焦大哥可曾想到了应对之策?” “这个么……” 焦顺刻意迟疑了片刻,吊足了对面众人的胃口,这才道:“彻底化解只怕没那么容易,但抵消一部分影响倒也不难。” “此话何解?” 林黛玉第三个接力发问。 “简单来说,就两个字‘加钱’!” 焦顺竖起两根指头晃了晃,正色道:“我准备奏请朝廷,自明年开始,从国营工坊增收的利润中拿出一部分来,给中下层官吏发放新政专项津贴。” “新政推行的越好,工坊的利润越大,专项津贴的额度也就越高,如此一来,应该就能瓦解一部分官吏对新政的抵触情绪。” “这新政补贴先在京城试行,然后再逐步推广到各省——新政搞得好的先行,那些抵触新政的,自然就只能再苦一阵子地方小吏了。” 这个法子说穿了并不复杂,发钱解决问题的办法谁会想不到? 真正关键就在于,新政切切实实的能给国家增加收入,而不是那种空口白话的画大饼充饥。 而这个发钱的法子妙就妙在,非但能一部分安抚中下层官吏,更能通过绩效考核的法子,迫使地方官吏推广新政,堪称是相辅相成。 对面六人当中,除了漠不关心的宝玉和心不在焉的迎春,自然都能多多少少的察觉到这法子的好处。 可她们却又拿不准这主意究竟行不行。 毕竟众女都是富贵人家出身,就算处境相对局促的林黛玉、史湘云,也从未体验过那种为生活所迫的窘境。 而她们又听惯了‘文人风骨’的宣传,即便最近见识了读书人为了利益而反对新政的嘴脸,可这勉强也能解释成道统之争。 现在却纯粹用钱来收买…… 焦顺看出了她们的疑虑,不由笑道:“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文人毕竟是少数,俗话说缺什么吆喝什么,正因为不爱财的人少,所以诗词歌赋里才总爱提这事儿。” 对这等说辞,最能接受的就是薛宝钗了。 不过她对这法子的疑虑也远比其她人多,当下就指出了其中的疏漏:勤工助学的新政如今已经被证明行之有效,官场上还有阻力,但民间商贾大多都已经开始推动了。 短时间或许还没什么影响,但时间一长,必然会影响到官办工坊的利润。 “怕只怕一旦官办工坊营收减少,会出现‘增之易,损之难’的状况,届时这补贴尾大不掉,只怕对朝廷大有危害。” 到底是真正参与过商业运营的主儿,这番话也算是切中了要害。 不过格局还是小了些。 焦顺笑道:“薛姑娘的顾虑十分有理,只是却忽略了现如今的形势,我朝与西洋人建立正式的贸易往来之后,未来几年出海的货物必然会大量增长,沿途数十国也都是极好的倾销地,至少十年之内不愁货物卖不出去。” 至于十年后还能不能继续吃到海贸的红利,那就要看王子腾督建的海军给不给力了——毕竟单方面的倾销必然会引发贸易壁垒,届时自然就只能靠大炮巨舰讲道理了。 当然,这些血淋淋的事情,就没必要在姑娘们面前剖析了。 见众人当中见识最广的薛宝钗也恍然点头,史湘云和探春不由齐齐松了口气。 而早就听的不耐烦的贾宝玉,更是趁机鼓噪道:“云妹妹好容易见到焦大哥,却怎么一直缠着问这些无聊的问题?依我看,不如、不如……不如咱们一起打牌怎么样?” 众人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他便只当是默认了,兴高采烈让人取了牌来,又拉惜春凑了个八人局,并一众丫鬟充当啦啦队背景板。 ………… 乾清宫。 隆源帝放下手里的茶盅,然后用大拇指狠狠捻动着眉心,最近他承受的压力比之焦顺强出十倍不止,也亏得这阵子精力旺盛,才没有被文官集团们花样百出抗争所击垮。 而熬过了这一波最激烈的抗议,他疲惫之余,却也愈发的斗志盎然。 太祖爷说的果然没错,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 何况他暗里其实早就不满意隋世龙这个首辅了,如今隋阁老辞官不做,倒正趁了他的心意。 唯一让人不满意的地方,就是可用的高级官员太少了,皇帝这几天思来想去,也找不出一个能有资格顶替隋世龙,又肯支持工业改革的人选。 唉~ 那焦顺若再年长上二十岁就好了。 可真要是放在二十年前,又岂有他的出头之日? 果然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啊。 正感慨着,裘世安就回宫交旨来了。 一进乾清宫他就匍匐于地,直到禀报完了事情依旧把脸深深埋在地上。 隆源帝初时不曾留意,这时候忍不住道:“你还趴在地上做什么,且起来说话。” “奴、奴婢不敢。” “嗯?” 隆源帝的声调一高,裘世安忙一骨碌爬起来,却依旧鹌鹑似的缩着脖子低垂头颈。 隆源帝干脆凑到近前,伏地身子侧头查看,却见裘世安半边脸上红肿一片,竟是清清楚楚的印了个巴掌印。 “这是怎么回事?” 隆源帝眉毛一挑:“是谁打的你?” 裘世安是自己派出去传旨的,如今却挨了巴掌,这岂不等同是在打自己的脸? “这……” “说!” “是奴婢不下心冲撞了忠顺王爷,所以王爷才出手教训奴婢的” “又是忠顺王叔?” 隆源帝闻言眉头皱的更紧了。 说实话,他如今也有些看不懂自家这位叔叔。 若说最初是因为‘禅让于皇弟’的流言,忠顺王逼不得已采取了自污的手段,这他还能理解。 可如今这嚣张的程度也着实有些过分了! 勋贵他要欺辱,武将他要打骂,连传旨的太监他也要教训…… 难道他就不担心太上皇一旦殡天,自己的下场会无比凄惨? 第430章 寿诞下2 王熙凤这一声惊呼,直引得周遭齐齐瞩目,但看到她面前站的是邢氏,众人便又纷纷释然了。 在座皆是荣国府的至爱亲朋,如何不知这婆媳二人一贯相看两厌、势同水火? 故此都以为那声尖叫,是邢氏又借机发难所致,于是纷纷又移开了目光,毕竟没有人想要掺和到这对儿婆媳的斗法当中。 唯独刚从男宾席间溜回来的宝玉,还没在惜春身边坐下就冷不丁被吓了一跳,于是不知死活的好奇道:“凤姐姐,什么‘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熙凤回头扫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让你少吃些酒,你偏不听,如今连话都听不清楚了,我怎敢以‘你’来称呼太太?方才分明说的是‘是极’二字。” “我也没吃多少酒啊?” 宝玉疑惑的挠了挠头,自己方才明明听的十分真切,怎么会听错呢? 可话又说回来,凤姐姐也确实不太可能,会当众用‘你’来称呼自己的婆婆。 难道真的是自己听错了? 这时探春在一旁扯了扯他的衣角,笑着劝道:“哥哥快坐下吃口菜,也好压一压酒气。” 眼见宝玉犹犹豫豫的坐下,王熙凤心下这才送了口气,心道亏得有三丫头在,不然被这傻兄弟一直刨根问底儿的,再惊动了主席那边儿可就不妙了。 她转回身微微一福,态度恭谨的道:“儿媳方才听的也不甚真切,还请太太移步指教。” “也好。” 邢氏阴沉着一张狐儿媚的瓜子脸微微点头,然后主动向着僻静角落走去。 她原以为焦顺是个体贴的,不想竟也和贾赦一般,将自己当做是玩物工具看待,错非是自己全副身家都在焦顺手里攥着,贾赦如今又疑似染了脏病,邢氏还真恨不能和他一拍两散! 不过…… 那凤辣子方才的惊讶模样,倒让邢氏隐约产生了一个揣测——她先前只顾生气,又犹豫究竟要不要按照焦顺的吩咐做,一时倒没顾上想这背后的因由。 现下仔细一琢磨,却突然惊讶的发现,王熙凤很可能也和自己一样与那焦顺暗通款曲! 这个发现让她惊骇之余,心下的反感也一下子减弱了不少,反而思索起了这件事可能给自己带来的好处。 故此等到了僻静处,邢氏就迫不及待的追问:“你与那焦顺是不是……” “太太。” 王熙凤却打断了她的话,笑吟吟的道:“顺哥儿因向我求娶平儿为妾不得,说是要给我一件活宝贝相抵,我原以为是什么阿猫阿狗的,却不想……呵呵。” 邢氏方才琢磨了一路,王熙凤又何尝不是思绪万千? 焦顺送的这‘活宝贝’,显然比自己设想的还要重磅,可王熙凤虽希望能捏住婆婆的把柄,却又不希望自己的把柄被邢氏捏住。 故此一上来先拿这话堵邢氏的嘴,同时也是在试探焦顺有没有遵守约定,不把自己的事情随意告诉别人。 从邢氏的反应上来看,焦顺应该是没有明言的。 这让王熙凤稍稍松了口气,虽然邢氏对她的话也明显不怎么相信,但只要不落人口实,往后就总有推脱的法子。 除非…… 王熙凤想起了焦顺曾提议让自己和平儿一起,却被自己拒绝的事儿,心道这狗奴才将‘活宝贝’介绍给自己,该不会是想…… 呸~ 真真想瞎了他的狼心狗肺! 王熙凤的话,让邢氏有些不确定的自己揣测,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又怎会轻易消失? 更何况她心中也期盼着王熙凤被拉下水,这样一来婆媳双方就又回到了同一个道德水平线,她自己心里也能平衡些。 如今王熙凤不肯承认,她下意识还想逼问,可转念一想,自家这儿媳素来是个有决断的,认定了的事情岂会轻易更改? 若继续追问下去,也只会彻底暴露自己和焦顺关系。 何不有样学样…… “这顺哥儿着实不成体统!” 邢氏收束了表情,板着脸道:“因我托他在外面做了些小买卖,他拿着鸡毛当令箭,竟就敢指使起我来了!” “小买卖?” 王熙凤心下一动,试探道:“可是那下西洋的海贸生意?” 邢氏微微颔首,然后反问:“我听说你们王家也参了一股?” 王熙凤用贪墨的银子做生意,自然不敢明目张胆打自己的旗号,故此对外只说是王家的买卖。 确认邢氏也参与其中之后,王熙凤立刻笑道:“这怎么话说的,不想我和太太竟成了一条船上的蚂蚱,这往后可就算是有主心骨了,真要是有什么差池,太太可得给我出头!” 邢氏一时有些摸不准她这话的意思。 王熙凤便又进一步道:“正所谓同舟共济,往后我倒要和太太多多亲近,太太有什么吩咐,我也一定酌情去办。” 邢氏这才恍然。 现如今的情况是:两人都不肯承认与焦顺的奸情,却又都认定了对方红杏出墙。 故此王熙凤干脆抛开这个核心不提,表面上以财货为由头,以同一条船上的蚂蚱做为纽带,尝试与邢氏订下攻守同盟。 就这般,婆媳两个各怀鬼胎,又相互顾忌之下,竟也勉强达成了统一意见。 即:邢夫人保证绝不再主动找衅王熙凤,并且会在力所能及的地方,提供相应的帮助——譬如帮王熙凤约束贾琏,又或是贾赦再有什么行动时,提前通风报信。 而王熙凤则保证,会适当拿出一些肥缺给邢氏的人,让她多少也能分一杯羹——这也多亏王夫人搬去了清堂茅舍,对府里的掌控能力明显下降,否则王熙凤可未必敢瞒着她,答应让邢氏的人入局。 却说就在这婆媳两个互打哑谜,又私相授受的同时。 探春也越俎代庖,请了贾宝玉做中人,将焦顺邀请到附近的某处凉亭里会面。 湘云唱主角,钗黛两个也选择了相陪左右,但让人诧异的是,贾迎春不知为何竟也跟了来。 等双方到了凉亭后,刚寒暄完,探春就忍不住抢着开口问道:“隋阁老辞官的事情可是真的?不知这事儿对焦大哥可有什么影响?” 听她一口一个‘焦大哥’的,焦顺还真有些不适应。 心下琢磨这小丫头莫不是又想给自己设套? 别的不说,她演技倒是长进了不少。 面上却是微微一笑,云淡风轻的道:“劳三姑娘挂念了,此事自然影响不小,但我这次升任工学祭酒,本就已经是逆势而为,倘若因此就瞻前顾后的,岂不辜负了圣上的信重?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这份危局之下的镇定与洒脱,立刻让探春的心跳漏了半拍,呼吸也因此微微急促起来,一时也忘了要继续开口。 没办法,满脑子英雄情结的三姑娘,最是吃不消这一套了。 史湘云趁机接过话茬,追问道:“那焦大哥可曾想到了应对之策?” “这个么……” 焦顺刻意迟疑了片刻,吊足了对面众人的胃口,这才道:“彻底化解只怕没那么容易,但抵消一部分影响倒也不难。” “此话何解?” 林黛玉第三个接力发问。 “简单来说,就两个字‘加钱’!” 焦顺竖起两根指头晃了晃,正色道:“我准备奏请朝廷,自明年开始,从国营工坊增收的利润中拿出一部分来,给中下层官吏发放新政专项津贴。” “新政推行的越好,工坊的利润越大,专项津贴的额度也就越高,如此一来,应该就能瓦解一部分官吏对新政的抵触情绪。” “这新政补贴先在京城试行,然后再逐步推广到各省——新政搞得好的先行,那些抵触新政的,自然就只能再苦一阵子地方小吏了。” 这个法子说穿了并不复杂,发钱解决问题的办法谁会想不到? 真正关键就在于,新政切切实实的能给国家增加收入,而不是那种空口白话的画大饼充饥。 而这个发钱的法子妙就妙在,非但能一部分安抚中下层官吏,更能通过绩效考核的法子,迫使地方官吏推广新政,堪称是相辅相成。 对面六人当中,除了漠不关心的宝玉和心不在焉的迎春,自然都能多多少少的察觉到这法子的好处。 可她们却又拿不准这主意究竟行不行。 毕竟众女都是富贵人家出身,就算处境相对局促的林黛玉、史湘云,也从未体验过那种为生活所迫的窘境。 而她们又听惯了‘文人风骨’的宣传,即便最近见识了读书人为了利益而反对新政的嘴脸,可这勉强也能解释成道统之争。 现在却纯粹用钱来收买…… 焦顺看出了她们的疑虑,不由笑道:“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文人毕竟是少数,俗话说缺什么吆喝什么,正因为不爱财的人少,所以诗词歌赋里才总爱提这事儿。” 对这等说辞,最能接受的就是薛宝钗了。 不过她对这法子的疑虑也远比其她人多,当下就指出了其中的疏漏:勤工助学的新政如今已经被证明行之有效,官场上还有阻力,但民间商贾大多都已经开始推动了。 短时间或许还没什么影响,但时间一长,必然会影响到官办工坊的利润。 “怕只怕一旦官办工坊营收减少,会出现‘增之易,损之难’的状况,届时这补贴尾大不掉,只怕对朝廷大有危害。” 到底是真正参与过商业运营的主儿,这番话也算是切中了要害。 不过格局还是小了些。 焦顺笑道:“薛姑娘的顾虑十分有理,只是却忽略了现如今的形势,我朝与西洋人建立正式的贸易往来之后,未来几年出海的货物必然会大量增长,沿途数十国也都是极好的倾销地,至少十年之内不愁货物卖不出去。” 至于十年后还能不能继续吃到海贸的红利,那就要看王子腾督建的海军给不给力了——毕竟单方面的倾销必然会引发贸易壁垒,届时自然就只能靠大炮巨舰讲道理了。 当然,这些血淋淋的事情,就没必要在姑娘们面前剖析了。 见众人当中见识最广的薛宝钗也恍然点头,史湘云和探春不由齐齐松了口气。 而早就听的不耐烦的贾宝玉,更是趁机鼓噪道:“云妹妹好容易见到焦大哥,却怎么一直缠着问这些无聊的问题?依我看,不如、不如……不如咱们一起打牌怎么样?” 众人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他便只当是默认了,兴高采烈让人取了牌来,又拉惜春凑了个八人局,并一众丫鬟充当啦啦队背景板。 ………… 乾清宫。 隆源帝放下手里的茶盅,然后用大拇指狠狠捻动着眉心,最近他承受的压力比之焦顺强出十倍不止,也亏得这阵子精力旺盛,才没有被文官集团们花样百出抗争所击垮。 而熬过了这一波最激烈的抗议,他疲惫之余,却也愈发的斗志盎然。 太祖爷说的果然没错,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 何况他暗里其实早就不满意隋世龙这个首辅了,如今隋阁老辞官不做,倒正趁了他的心意。 唯一让人不满意的地方,就是可用的高级官员太少了,皇帝这几天思来想去,也找不出一个能有资格顶替隋世龙,又肯支持工业改革的人选。 唉~ 那焦顺若再年长上二十岁就好了。 可真要是放在二十年前,又岂有他的出头之日? 果然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啊。 正感慨着,裘世安就回宫交旨来了。 一进乾清宫他就匍匐于地,直到禀报完了事情依旧把脸深深埋在地上。 隆源帝初时不曾留意,这时候忍不住道:“你还趴在地上做什么,且起来说话。” “奴、奴婢不敢。” “嗯?” 隆源帝的声调一高,裘世安忙一骨碌爬起来,却依旧鹌鹑似的缩着脖子低垂头颈。 隆源帝干脆凑到近前,伏地身子侧头查看,却见裘世安半边脸上红肿一片,竟是清清楚楚的印了个巴掌印。 “这是怎么回事?” 隆源帝眉毛一挑:“是谁打的你?” 裘世安是自己派出去传旨的,如今却挨了巴掌,这岂不等同是在打自己的脸? “这……” “说!” “是奴婢不下心冲撞了忠顺王爷,所以王爷才出手教训奴婢的” “又是忠顺王叔?” 隆源帝闻言眉头皱的更紧了。 说实话,他如今也有些看不懂自家这位叔叔。 若说最初是因为‘禅让于皇弟’的流言,忠顺王逼不得已采取了自污的手段,这他还能理解。 可如今这嚣张的程度也着实有些过分了! 勋贵他要欺辱,武将他要打骂,连传旨的太监他也要教训…… 难道他就不担心太上皇一旦殡天,自己的下场会无比凄惨? 第431章 寿诞续 眼瞧着薛蟠身后,那钟灵毓秀的小姑娘,焦顺忍不住心里大喊了一声:电视剧误我! 其实公允的说,虽然薛宝琴单论五官之精致尤在钗黛之上,但以他偏丰熟的审美观来评价,此时身段尚未完全长开的小姑娘,整体上还是略逊于宝钗一筹的。 但薛宝琴身上却有一种别样的特质,让人一见之下就禁不住心生向往之。 嗯~ 这种感觉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 大概就像是喜欢晨练又痴迷熊猫的爱狗人士,突然看到一只被涂成黑白色撞色,且刚使用过最高档柔顺剂的松狮犬,正震动着满身蓬松的毛发,踩着破晓第一缕阳光向自己跑来。 俩字:想撸! 而最难以抵挡这种特质的,无疑是贾母这样的老年人。 简单寒暄过后,老太太就拉着宝琴不肯撒手了,对她嘘寒问暖关怀备至,连平素最宠爱的宝玉都暂时抛到了一边儿。 宝玉倒也并不拈酸吃醋,在一旁笑嘻嘻的竖着耳朵,听的比谁都认真,两只烁烁放光的眼睛更是不离宝琴左右。 贾探春见状不由对众人叹道:“方才我说宝姐姐这堂妹一来,只怕要把咱们全都比下去,不想竟就一语成谶了。” “三妹妹谬赞了,她如何当得起这话?” 宝钗笑着替宝琴谦辞,但心下却不免有些着恼,若是她和宝玉的亲事尚未定准也还罢了,如今都已经说好了秋后订婚、年后完婚,结果宝玉却还当着自己露出这般情态,就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了。 但宝姐姐可不像林妹妹那样率真,有什么不满就会立刻表达出来,也不管会不会因此得罪人。 稍加琢磨,她就想到了更委婉也更稳妥的化解方式。 只见宝钗领着被冷落的薛蝌来到宝玉面前,介绍道:“宝兄弟,这是我堂弟薛蝌——薛蝌,快来见过,往后你在京城少不得要承他照应。” “见过贾世兄。” 薛蝌恭恭敬敬的躬身一礼。 贾宝玉这才开始正眼打量薛蝌,见他唇红齿白风度翩翩,依稀竟有蒋玉菡七分颜色,便不自觉的亲近起来,心道谁知宝姐姐的亲哥哥是那个样子,他这叔伯兄弟形容举止另是一样了,倒像是宝姐姐的同胞弟兄似的。 于是一面拉着薛蝌的手,热情道:“快快请起、快快请起,咱们自家人何须这些俗套?” 一面又好奇的问宝钗:“宝姐姐,却不知我和薛兄谁长谁幼?” “他与我同岁,只是生日小了些。” 【ps:再再再次重申,为了不给焦太郎犯罪的机会,本书设定宝玉只比宝钗小一岁,而不是原着中的差两岁,自宝玉以下也都跟着加了一岁。 反正红楼里的年龄本就乱套——譬如宝玉叫邢岫烟邢姐姐,邢岫烟却又叫探春三姐姐(见57回)——大家也没必要太较真儿这个。】 宝钗话音刚落,薛蝌便抢先笑道:“以年齿论长幼只怕未必准当,还是跟着姐姐称呼更为合适。” 说着,顺势不着痕迹的挣脱了宝玉的手。 宝玉听了还有些糊涂,宝钗却明白他是暗指自己不久之后就要嫁给宝玉,届时即便薛蝌年纪虽大过宝玉,也只能以内弟自居。 她心下羞臊,生怕有人点破这一节,当下忙打岔道:“难得今儿老太太寿辰,家里亲戚来的齐整,我想请宝兄弟领他去拜会拜会,免得往后在外面见了亲戚世交也不认得。” 宝玉依依不舍的看了眼宝琴,忽然眼珠一转,转身扑到贾母耳边细语了两句。 贾母听了哈哈直笑,揉着他的头道:“你便不说,我也是要把人留下的。” 说着,又转头对薛姨妈道:“你侄女儿也不必家去了,先在园里住几天逛逛再说——梅家就算再怎么着急,总也得容人休整几日。” 宝玉见得了逞,也不管薛姨妈答不答应,欢呼一声,跳起来拉着薛蝌道:“走,我带你去认一认亲戚!” 薛蝌猝不及防被他拉的踉跄几步,再加上宝玉先前的种种表现,不由得暗自摇头,心道堂姐怎么就许给了这样一个跳脱的少年纨绔? 难道京中的亲朋好友之中,竟就没有比这宝二爷更合适的人选? 二人到了男宾席间,因贾赦、贾政、贾珍都不在场,贾宝玉头一个介绍完贾琏之后,紧接着就轮到了焦顺。 “这位是焦畅卿焦大哥,他……” “可是工部的焦主事?!” 不等宝玉把话说完,薛蝌就迸发出了前所未见的热情,抢着深施了一礼道:“小子久闻尊名如雷贯耳,不想今日竟能得缘一见!” 因推行新政的缘故,焦顺在京城之外的工商两届,也算是小有威名,而薛蝌更是从堂姐手上获得了不少,焦顺对工商业的‘真知灼见’,故此这番话虽也有恭维的意思,却泰半出自真心。 宝玉没想到薛蝌会对焦顺如此另眼相看,不过在他看来焦顺也算半个自家人,于是与有荣焉的更正道:“世兄有所不知,焦大哥如今已经升任正五品工学祭酒了。” “工学祭酒?” 薛蝌听了愈发惊叹。 宝玉自小听惯了这些官职,却从不深究其中蕴含的意味,故此不知‘祭酒’二字的分量,但薛蝌却是在仕途上费过一番心思的,故此自然明白这‘祭酒’二字的含金量。 虽然早在江南的时候,薛蝌就隐约听说这位焦主事颇得圣眷,但直到这一刻他才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简在帝心! 尤其根据他了解到的情况,这焦顺今年才刚刚二十岁…… 若换成正经文人的话,未来基本上就等同于是保送内阁了! 薛蝌忍不住再次躬身,郑重道:“小子未曾听闻此事,一时口误,还请焦祭酒见谅。” 焦顺哈哈一笑,伸手扶起了他:“往后就是自家兄弟,薛二郎不必拘泥俗礼——何况我如今也还兼任着司务厅主事,谈何口误之说?” 竟还继续兼着工部大管家? 这岂不是权势名声一把攥? 薛蝌心下是无比震撼,随后一边继续跟着贾宝玉认人,一边却仍旧把大部分心神放在了焦顺身上。 等到该见的都见过了,便立马折回来与焦顺攀谈。 他因幼年丧父,不得不竭力支撑起了家业,几年来摸爬滚打,在年轻人当中算是见多识广、老成持重的典范了。 但和两世为人的焦顺比起来,却明显还是要稚嫩许多。 尤其焦顺前世徜徉商海多年——虽然最主要手段就是陪客户喝花酒——在商业上的见识,更远不是薛蝌能比的。 几句经验之谈说的这小年轻如闻大道,就差搬个小马扎记笔记了。 贾宝玉在一旁却听的索然无味,心道这薛二郎明明生的风流倜傥,却偏偏对这些仕途经济的琐事感兴趣,当真是浪费的紧。 于是干脆撇下薛蝌脚底抹油,又溜回了贾母身边。 正欲凑到贾母身边,好与宝琴左右相依,却被薛宝钗拦拉下来,半真半假的质问道:“薛蝌呢?我把人交给你,你却怎么把他给弄丢了?” “姐姐有所不知。” 贾宝玉两手一摊,大吐苦水:“这薛二哥见了焦大哥,就跟牛皮糖似的黏上去问东问西的,我在一旁听的实在无趣,只好先回来了。” 听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依旧选择了‘二哥’来称呼薛蝌,宝钗心下先就有些不喜。 紧接着又见他绕过自己,把身子挤进贾母怀中,将眼睛黏在宝琴脸上,更是怒其不争、恼其不端。 这时恰巧宝琴谈起了诗词一道,连黛玉、湘云、探春几个也都围了上去,等听完宝琴几首旧诗之后,人人都是赞不绝口。 宝玉因就对探春道:“果然是被妹妹一语成谶了,可知我是井底之蛙,成日家只说你们几个是有一无二的,今儿可算是长了见识——老天,老天!你有多少精华灵秀,才生出这等人上之人来!” 听他说的夸张,众人忍不住都笑。 只林黛玉在一旁冷笑连连:“二爷只怕是记错了,这个妹妹你难道就不曾见过?” 贾宝玉先是一愣,继而想起这是自己初见黛玉时说的话【这个妹妹我曾见过】,想想两小无猜的二人,如今竟落到这步田地,一时便恍如冷水浇头心火全消,再没有对宝琴品头论足的兴致。 “林妹妹这张嘴,真真能把人给说死!”薛宝钗掩嘴一笑,顺势对贾母道:“老祖宗可不能太惯着我这妹妹,不然等她过阵子嫁了人,却只怕一时适应不来。” 贾母拉着宝琴道:“这孩子我是真喜欢,只可惜早就许了人家,若不然……” 她虽没明言,但目光却落在了一旁的宝玉身上。 这不由让宝钗很是有些尴尬。 好在贾母很快就又换了话题:“对了,你们准备把这丫头安置在何处?” “这……” 薛宝钗略一迟疑,探春就在旁边接茬道:“不如跟了我去,我也好听她说些天南海北的典故,开一开眼界。” 贾母却连连摇头:“你那里连个门都没有,三间屋子大通铺似的连着,你自己倒是方便了,旁人却如何住的习惯?” 说着,又对宝琴道:“原该安排你和你姐姐住在一处,不过云丫头早赖上她了,却怕挤不下你们三个——这样吧,你且跟着姐妹们四处转转,看跟谁最投脾气、瞧谁的院子最可心,就住谁那儿。” 有了老太太这话,众姐妹便拉上宝琴,把几处院子挨个转了一遍。 蘅芜院已经被排除了,缀锦楼、秋爽斋、暖香坞三处,宝琴虽都赞赏有加,却并无定论。 直到见了潇湘馆的竹林,她这才露出了笑模样,欢喜道:“‘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这院里中了如许多的竹子,足见主人是个雅致的!” 众人见她独独相中了林黛玉这里,不由得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林黛玉略一迟疑,便上前挽住了宝琴的手,指着众人笑道:“果然都是一群有眼无珠的,妹妹新来都瞧出我是个雅人,偏她们只把我当成俗物看待。” 薛宝钗暗暗松了口气,也跟着笑道:“林妹妹肯收留她就好,有你从旁看护,我这做姐姐的也就能放心了。” 宝琴这时才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但一来真心喜欢潇湘馆的格局,二来又瞧林黛玉的言谈举止非是庸脂俗粉可比,心中存了亲近的意思,故此便佯装毫不知情,顺水推舟的住进了潇湘馆。 众女回去禀给贾母的时候,因见薛蝌仍相见恨晚的缠着焦顺,薛宝钗便命丫鬟喊了他来,交代道:“宝琴要住进这园子里,你跟哥哥回去之后,可千万不能学他胡闹,更不要与他那些狐朋狗友走的太近。” 薛蝌一一恭声应了。 宝钗又问:“席间的亲朋你可都见过了?” “见过了。” 薛蝌一提这事儿就忍不住兴奋起来:“先前听姐姐在家书中提起焦大哥,我还当是溢美之词,不想今日一见,竟是有过之无不及!二十岁的祭酒,还是家奴出身——只怕古往今来也能数得上了!” 听他啧啧赞叹,对焦顺推崇备至,薛宝钗一时五味杂陈,忙打岔道:“别只顾着焦大哥,我准备过两日就托请琏二哥,带你去梅家认一认门,你晚上不妨与他多多亲近。” 说着,想到贾琏疑似染病,忙又道:“可也不好太过亲近,总之和哥哥那边儿一样,他们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千万不能沾染!” 薛蝌隐隐听出了些端倪,当下忍不住迟疑道:“焦大哥难道也……” “他倒不是那样的人。” 薛宝钗摇头:“不过焦大哥平日里忙于公务,只怕未必有时间理会你。” “原来如此。” 薛蝌松了口气,目光落在正对着贾母撒娇的宝玉身上,一时就有些欲言又止。 他是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家堂姐放着焦祭酒那样前程不可限量,仕途经济样样精通的年轻俊杰不要,偏怎么就瞧上那贾宝玉了? 难道就因为出身皮囊? 自家堂姐也该不是这样肤浅的人啊? 而想到宝玉几次主动拉自己的手,他有心追问贾宝玉是不是也是‘那样’的人。 不过话到了嘴边,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卡住了卡住了、卡住了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r="://..//." ="r:#;-:b;">重新转码,刷新本页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红楼如此多骄的阅读地址:://..// 如果你刷新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红楼如此多骄最新章节、红楼如此多骄嗷世巅锋、红楼如此多骄全文阅读、红楼如此多骄如此多骄免费阅读、红楼如此多骄 嗷世巅锋 < r="://../r/嗷世巅锋/" ="嗷世巅锋">嗷世巅锋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r="://..//">红楼名侦探、< r="://..//">异明、< r="://..//">红楼如此多骄、 喜欢红楼如此多骄请大家收藏:(..)红楼如此多骄更新速度最快。 第432章 寿诞再续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r="://..//." ="r:#;-:b;">重新转码,刷新本页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红楼如此多骄的阅读地址:://..// 如果你刷新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红楼如此多骄最新章节、红楼如此多骄嗷世巅锋、红楼如此多骄全文阅读、红楼如此多骄如此多骄免费阅读、红楼如此多骄 嗷世巅锋 < r="://../r/嗷世巅锋/" ="嗷世巅锋">嗷世巅锋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r="://..//">红楼名侦探、< r="://..//">异明、< r="://..//">红楼如此多骄、 喜欢红楼如此多骄请大家收藏:(..)红楼如此多骄更新速度最快。 第433章 月初四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r="://..//." ="r:#;-:b;">重新转码,刷新本页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红楼如此多骄的阅读地址:://..// 如果你刷新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红楼如此多骄最新章节、红楼如此多骄嗷世巅锋、红楼如此多骄全文阅读、红楼如此多骄如此多骄免费阅读、红楼如此多骄 嗷世巅锋 < r="://../r/嗷世巅锋/" ="嗷世巅锋">嗷世巅锋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r="://..//">红楼名侦探、< r="://..//">异明、< r="://..//">红楼如此多骄、 《红楼如此多骄》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红楼如此多骄请大家收藏:(..)红楼如此多骄更新速度最快。 上章火枪数据错误已改正 ,红楼如此多骄 七夕过后一晃又是两日。 这天赵姨娘偶然听说焦顺非但没有官司缠身,反而得了密折专奏之权,立刻又兴冲冲寻到了秋爽斋中。 就只见她昂首挺胸,叉着杨柳细腰信誓旦旦的道:“老娘早看出他不是个等闲之辈,若不然又怎会与他一再亲近?” 单看赵姨娘如今洋洋自得的嘴脸,谁又能想到前两天她还立誓要与焦顺一刀两断? 与之相比,贾探春的心情却十分复杂。 先前她以为焦顺是因为坚持革新,而被因循守旧的顽固势力攻讦,陷入了官司缠身的窘境,对其不自觉的产生了同情——更准确的说,是产生了同仇敌忾的代入心理。 按理说如今听到焦顺安然无恙,反而大受皇帝重用,她应该感到欣喜才对。 可密折专奏这种事情,在时下的话本里当中,却大多是反派角色才有的特权。 即便理智上探春也明白,这二者并不能等同并论,然而 说白了,这不符合她先前脑补出的人设! 首发网址: 尤其在听到赵姨娘话里话外,大有和焦顺重修于好的意思,她更是近乎本能的起了反感。 于是干脆长身而起,摘下西墙上李纨送的柏木剑,径自向外便走。 赵姨娘连忙追问:“你这是要做什么去?” “出去逛逛,姨娘自家自便就是。” 探春丢下一句,就头也不回的出了远门。 初秋时节,大观园里是处处花红柳绿莺啼恰恰,但看惯了这层层叠叠景致的探春,却只觉得逼仄气闷。 她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木剑,恨不能托生男儿身,也好跳出这方桎梏逍遥自在快意恩仇,做个‘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天子呼来不上船’的侠士狂生。 就这般,少女欣长曼妙的身姿,徜徉在红堤绿柳诗情画意的景色间,却满心都是‘十步诛一恶,五步除一奸’的妄想。 一时入戏,她甚至将柏木剑擎在手中,口中碎碎念着,向虚想出来的大奸大恶发动搏命一击,巴掌大的鹅蛋脸上满是圣洁与坚毅。 如是再三。 眼前幻化出的人物,突然就变成了焦顺的嘴脸。 探春手上一滞,面色变了几变,忽就把手中木剑自腰间横扫而出,恨声道:“念你还算于民有功,今日只断了你的是非根,望尔知耻而后勇,上不负皇恩、下不负黎庶!” 噗嗤 话音未落,假山后面就传来了压抑不住的笑声。 贾探春先是吃了一惊,旋即想到自己方才的一举一动都落入了旁人眼中,又羞窘的红头胀脸手无足无措,强撑着低喝了一声:“谁?是谁在那儿?!” 只见那山石后面,先转出了以手帕掩住口鼻,却依旧遮不住笑声的林黛玉;紧接着又走出了双手捧腹前仰后合,毫不遮掩的史湘云。 “你、你们!” 贾探春恼羞成怒的跺脚怒斥:“你们两个鬼鬼祟祟的偷听别人说话,都不是好人!” 见她气急败坏坏的样子,林黛玉忍不住又低头闷笑了两声,这才分辩道:“那里是我们偷听了?分明是三妹妹一心杀贼,没留意我们在这里罢了。” 史湘云也笑问:“前面那些倒也罢了,姐姐最后这一剑却是何意?难不成是要亲手打造当朝的太史公?” 说着,两个人又咯咯咯的笑成了一团。 “你们!” 贾探春又羞又恼,忍不住脱口道:“我这一剑下去,却是要你们守一辈子活寡!” 黛玉、湘云笑的更厉害了,半晌湘云才揉着肚子抱怨道:“姐姐那里听来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亏是当着我们的面,要是被老爷太太听了去,只怕就有的瞧了。” 她以为三姐姐是羞恼之下随口反击,故此也并未计较什么,却不知这实是贾探春的肺腑之言。 姐妹三人又吵闹了几句,探春见总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便主动岔开话题问:“你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呢?身边怎么连个丫鬟都没带?” 说到后半句,又忙叮咛道:“你们回去要是跟那些嚼舌丫头说了,我、我就和你们拼了!” 说着,又擎起木剑在半空中比划。 黛玉和湘云虽不怯她,却也知道再调侃下去就真要恼了,于是忙都顺势讨饶,又再三保证绝不对丫鬟们仆妇长辈们说,却独独漏过了姐妹兄弟。 贾探春心知她们肯定要在姐妹们面前打趣自己,羞恼之余却也无能为力,只好愤愤在空中虚劈了一剑,作势恐吓道:“你们到底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如实招来!” “这” 林黛玉下意识看向了史湘云。 史湘云略一迟疑,便道:“此事倒不妨让三姐姐知道,只是姐姐需要先起誓绝不外传。” 贾探春见她说的认真,也收了羞愤的心思,好奇的探问道:“到底是什么事儿,还闹的这般郑重其事?” 见二人闭口不答,她只好道:“罢罢罢,我发誓总成了吧?若不经伱们同意就随便外传,就让我舌头生疮肠穿肚烂!” 史湘云和林黛玉对视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这才拉着探春转到山石后面,一处临水而建的六角凉亭内,指着正中书案上的文稿道:“你先瞧瞧这是什么。” 探春打眼一瞧,见上面字迹虽然娟秀,比之二人寻常所书却显杂乱,且还有不少购销涂抹的地方,显然还只是草稿罢了。 至于内容么 她拿起最上面一页扫了几行,旋即就皱起了眉头,等耐着性子看完之后,更是忍不住惊诧莫名的看向了史湘云,就好像头一天认识她似的。 史湘云掩嘴一笑,指着桌上道:“姐姐再看看别的。” 探春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这才又拿起其它的草稿过目,结果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儿,忍不住质疑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周隆不就是那个想要构陷栽赃工学的礼部主事么?怎么你们反倒替他喊起冤、诉其苦来了?” 说着,又将其中两页专门挑出来,举到史湘云眼前追问:“甚至还有大肆批判焦批判焦大哥的,你难道是疯了不成?” 以现今的舆论风潮,某些自认才情出众,又看不起下里巴人的大小姐,闲极无聊写几篇批判焦顺的文章,倒也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可史湘云是谁? 焦顺未过门的妻子! 她炮制这些东西却是为了什么? 难道说 她已经发现了焦顺暗地里下流无耻的行径,所以想要亲手斩断这门亲事? 可也不应该啊,前两日她还骑着焦顺送的车子招摇过市呢,何况看上去也不像是苦大仇深的样子。 “嘻嘻” 这时就见史湘云掩嘴一笑,得意的冲林黛玉挤眉弄眼道:“三姐姐一向精明,却也被这障眼法给糊弄了,足见这法子确实能成。” 林黛玉点了点头,又笑着搡了她一把,催促道:“瞧把三妹妹急得,你还不快把谜面揭开!” 史湘云这才揭晓了答案:“这些文章其实就是焦大哥托我们写的。” “为什么?” 贾探春抖了抖手上的稿纸,疑惑不解的问:“他吹捧仇人贬低自己是什么意思?” “这个么” 史湘云把目光转向了林黛玉,因未过门的身份不便去焦家,她其实是听林黛玉转述的,所以觉得由林姐姐来说,才更加详尽。 林黛玉倒也没有推辞,径自在书案后坐下,又示意两人也都落座,然后叹道:“焦大哥这次奉命查案,自是想要彻查到底,揪出幕后主使,为工学为自己讨一个公道的,也为新政铺平道路。” “可无奈如今士人当道,倘若大臣们众口一词,恐怕连皇上都要避其锋芒——届时即便拿下周隆这个马前卒,于那些因循守旧之辈并无多少损抑,反而会激的读书人同仇敌忾,越发不利于工学新政。” “故此焦大哥就想着干脆反其道而行,借助士林一致同情周隆的舆论做东风,将此獠吹捧上神坛,逼得三法司不得不尽力保他周全——如此一来,圣上反而没了与之缓和的台阶,若不下定决心彻查此案,就只能彻底放弃工学新政了。” “若是前者,焦大哥肝脑涂地再所不惜。” “若是后者” 林黛玉说到这里,微微摇头道:“君上尚且如此,他自然也只能偃旗息鼓暂避锋芒。” 听完这一番解释,贾探春再看手上的文字,便觉有千斤之重,不由叹道:“不想这其中竟藏了恁多的勾心斗角、党同伐异,也亏他能想的出这样的法子。” “咯咯” 林黛玉烟嘴一笑,促狭道:“要都像妹妹方才想的那样,大奸大恶一眼可辨、一言可决、一剑可杀,古往今来又怎会留下这么多是非功过,留待后人评说?” 听黛玉又提起这事儿,探春气的跳起来要呵她的痒。 黛玉忙闪身躲到了史湘云身后,边绕着湘云躲闪、边戏谑道:“妹妹急什么,你那断人烦恼的剑法我又不跟外面说——呀你再来我可不依了!” 史湘云原本打算坐视旁观,瞧她们如何嬉闹,可扫见探春手上的草稿在风中凌乱,忙伸手拦住了她:“好姐姐,你先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再说。” 探春经她一提醒,才想起手里还拿着草稿,于是走到书案前,分门别类的小心放置好。 经这一打岔,她原想揭过先前的事情不提,不想刚放好草稿就有听林黛玉戏谑的问:“对了,那最后一剑斩的到底是什么官儿?妹妹竟放过了他的性命,只断了咯咯咯” 说着,又笑的花枝乱颤。 “你!” 探春羞怒的一跺脚,背过身道:“促狭鬼,往后再不理你了!” “姐姐别恼。” 史湘云却也十分好奇这个问题,上前挽住探春的胳膊,撒娇道:“你就发发慈悲,告诉我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好不好?” 还能是怎么回事? 姑奶奶就是要断了你男人的是非根! 探春心下腹诽,可见两人眼巴巴的盯着自己,也只好编了个理由敷衍:“是书中曾提到过一个治水能吏,却酒后无德奸污了良家女子,所以我才” “原来是这么回事。” 林黛玉恍然大悟,旋即又噗嗤一笑,掩嘴道:“我记得焦大哥上个月好像就在办治水的差事,嘻嘻” 被她意外戳破了实情,探春心下如同打鼓一般,愣是没敢开口辩驳。 好在旁边的史湘云不乐意了,噘嘴道:“姐姐总这么不修口德,怪不得三姐姐要治你呢!” 说着,便怂恿探春和自己一起收拾黛玉。 黛玉见状连忙作揖讨饶:“好妹妹,我错了、我错了!咱们还是快忙正事儿要紧,若耽搁了朝廷大事,你我可就都成罪魁了。” 史湘云这才作罢。 探春这时忍不住好奇:“这样的大事,却怎么托到你们手里了?” “焦大哥毕竟出身差些。” 林黛玉不以为意的道:“他对这些笔墨上的勾当难免苦手,又信不过外面那些文人,自然只能从内宅里找帮手——原本邢姐姐足堪此任,无奈如今实在费不得心神,故此也就只好托付给我们了。” 这话本来没什么,可落在‘有心人’耳朵里,却横生了一股醋意。 探春心道那厮找云妹妹也罢了,偏怎么还要拉上林姐姐?拉上林姐姐也罢了,偏怎么不曾对自己提起? 虽然她也知道,凭自己一贯喊打喊杀的态度,焦顺不找自己在正常不过了,可还是难以抑制的有些泛酸。 这时就听史湘云邀请道:“我们正愁人手不足,怕耽误了正事儿呢,如今三姐姐既然已经知道了,可不能袖手旁观。” 贾探春对此倒是毫无抵触,甚至于欣喜自己能参与到这样的朝廷大事当中。 不过具体到要做什么 她装作为难的道:“我一向不喜欢那些迂腐文人,只怕写不出吹捧他们的文章。” 林黛玉翻了娇俏可人的白眼,噘嘴道:“我们难道就是那捧臭脚的不成?” 说着,却又摆手道:“罢罢罢,这回既是我们拉你下水,且就由着你一回,你只写些讽刺挖苦焦大哥的文章就好——嘻嘻,正好云妹妹也写不来这个。” “林姐姐!” 史湘云羞急跺脚,两个人又闹做了一团。 好半晌消停了,史湘云才又提醒道:“三姐姐,你先取个笔名吧,到时候可是要在报纸上刊印出来的。” 探春略一沉吟,便道:“那就叫‘秋斋主人’好了。” 第434章 再1次的满月酒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r="://..//." ="r:#;-:b;">重新转码,刷新本页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红楼如此多骄的阅读地址:://..// 如果你刷新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红楼如此多骄最新章节、红楼如此多骄嗷世巅锋、红楼如此多骄全文阅读、红楼如此多骄如此多骄免费阅读、红楼如此多骄 嗷世巅锋 < r="://../r/嗷世巅锋/" ="嗷世巅锋">嗷世巅锋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r="://..//">红楼名侦探、< r="://..//">异明、< r="://..//">红楼如此多骄、 《红楼如此多骄》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红楼如此多骄请大家收藏:(..)红楼如此多骄更新速度最快。 第435章 再约紫金街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r="://..//." ="r:#;-:b;">重新转码,刷新本页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红楼如此多骄的阅读地址:://..// 如果你刷新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红楼如此多骄最新章节、红楼如此多骄嗷世巅锋、红楼如此多骄全文阅读、红楼如此多骄如此多骄免费阅读、红楼如此多骄 嗷世巅锋 < r="://../r/嗷世巅锋/" ="嗷世巅锋">嗷世巅锋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r="://..//">红楼名侦探、< r="://..//">异明、< r="://..//">红楼如此多骄、 喜欢红楼如此多骄请大家收藏:(..)红楼如此多骄更新速度最快。 第436章 赴约上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r="://..//." ="r:#;-:b;">重新转码,刷新本页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红楼如此多骄的阅读地址:://..// 如果你刷新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红楼如此多骄最新章节、红楼如此多骄嗷世巅锋、红楼如此多骄全文阅读、红楼如此多骄如此多骄免费阅读、红楼如此多骄 嗷世巅锋 < r="://../r/嗷世巅锋/" ="嗷世巅锋">嗷世巅锋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r="://..//">红楼名侦探、< r="://..//">异明、< r="://..//">红楼如此多骄、 《红楼如此多骄》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红楼如此多骄请大家收藏:(..)红楼如此多骄更新速度最快。 第437章 赴约下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r="://..//." ="r:#;-:b;">重新转码,刷新本页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红楼如此多骄的阅读地址:://..// 如果你刷新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红楼如此多骄最新章节、红楼如此多骄嗷世巅锋、红楼如此多骄全文阅读、红楼如此多骄如此多骄免费阅读、红楼如此多骄 嗷世巅锋 < r="://../r/嗷世巅锋/" ="嗷世巅锋">嗷世巅锋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r="://..//">红楼名侦探、< r="://..//">异明、< r="://..//">红楼如此多骄、 《红楼如此多骄》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红楼如此多骄请大家收藏:(..)红楼如此多骄更新速度最快。 第438章 稻草上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r="://..//." ="r:#;-:b;">重新转码,刷新本页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红楼如此多骄的阅读地址:://..// 如果你刷新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红楼如此多骄最新章节、红楼如此多骄嗷世巅锋、红楼如此多骄全文阅读、红楼如此多骄如此多骄免费阅读、红楼如此多骄 嗷世巅锋 < r="://../r/嗷世巅锋/" ="嗷世巅锋">嗷世巅锋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r="://..//">红楼名侦探、< r="://..//">异明、< r="://..//">红楼如此多骄、 喜欢红楼如此多骄请大家收藏:(..)红楼如此多骄更新速度最快。 第439章 设宴缀锦楼上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r="://..//." ="r:#;-:b;">重新转码,刷新本页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红楼如此多骄的阅读地址:://..// 如果你刷新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红楼如此多骄最新章节、红楼如此多骄嗷世巅锋、红楼如此多骄全文阅读、红楼如此多骄如此多骄免费阅读、红楼如此多骄 嗷世巅锋 < r="://../r/嗷世巅锋/" ="嗷世巅锋">嗷世巅锋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r="://..//">红楼名侦探、< r="://..//">异明、< r="://..//">红楼如此多骄、 《红楼如此多骄》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红楼如此多骄请大家收藏:(..)红楼如此多骄更新速度最快。 老婆生日1天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r="://..//." ="r:#;-:b;">重新转码,刷新本页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红楼如此多骄的阅读地址:://..// 如果你刷新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红楼如此多骄最新章节、红楼如此多骄嗷世巅锋、红楼如此多骄全文阅读、红楼如此多骄如此多骄免费阅读、红楼如此多骄 嗷世巅锋 < r="://../r/嗷世巅锋/" ="嗷世巅锋">嗷世巅锋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r="://..//">红楼名侦探、< r="://..//">异明、< r="://..//">红楼如此多骄、 喜欢红楼如此多骄请大家收藏:(..)红楼如此多骄更新速度最快。 第440章 设宴、稻草下 缀锦楼位于半岛【紫菱洲】之上,站在楼上举目张望,入眼处皆是碧波浩荡。 临近中秋,湖中的荷花已然过了最盛时,但秋风徐徐吹伏了遍地残荷,却又有无数莲蓬乘势而起,肆意炫耀着那一肚子的累累果实。 虽然焦顺特意撒下了大笔经费,但精打细算惯了的绣橘,还是抽空领着小丫鬟们采了一箩筐的莲子,以便预备着小厨房煮莲子羹用——错非是司棋拦着,她甚至还要下水挖些莲藕出来做菜。 嘱咐小丫鬟们把莲子送去灶上,司棋就把绣橘拉到了廊下,边递上帕子边心疼道:“瞧这日子过的,最近可真是苦了你了。” “其实也没那么苦……” 绣橘一边擦汗一边欲言又止,她暗里还会从焦顺手上领一份津贴,虽然因为说不清来历不敢肆意的使用,但偷偷改善一下主仆两个的日常用度,还是不成问题的。 司棋还待说些什么,忽见宝钗、宝琴姐妹领着丫鬟远远的朝这边来了,忙扯了绣橘一把,满面堆笑的迎了上去。 “宝姑娘可算是到了,史大姑娘方才连问了您好几回呢。” “我说呢。” 薛宝钗闻言也掩嘴笑道:“若换了别人催问,你也不能急着跑来迎我。” 这是打趣司棋在讨好未来的主母。 司棋也不好分辩,便只讪讪一笑,和绣橘一起将这姐妹两个迎进了缀锦楼里。 一进门,就见大厅正中摆了张巨大的圆桌,干果蜜饯冷拼糕点已经摆了十多盘儿,不过姐妹们都在东侧碧纱橱内谈天说地,只贾环和贾琮两个围着桌子追逐嬉闹。 因见宝琴寻了宝钗来,众女忙都起身相迎。 宝钗先寻邢岫烟赔了迟来的不是,又连消带打化解了史湘云罚酒的要求。 姐妹们正说说笑笑一团和气,探春却突然扫见贾环偷偷凑到桌前,撮指捻了冰糖核桃仁往嘴里塞,不由得柳眉倒竖杏目圆瞪,悄默声的凑到近前,在贾环又将手伸向一盘水果冷拼时,猛地一巴掌打在了他手背上。 “哎呦~” 贾环吃疼痛呼出声,捂着手背龇牙道:“你做什么?!” “你做什么?” 探春叉腰恼道:“桌上有的是糕点你不拿,偏选这些东西上手,待会儿让大家伙还怎么吃?” 她主要倒不是为了贾环偷嘴吃而生气,而是恼他不分场合当众做这些丢脸的事儿。 贾环虽被抓了现行,却噘着嘴不服不忿的嘟囔着:“宝二哥偷嘴吃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说他?” “拿贼拿赃,我只看见你了,却没见哥哥这样!” “哼,你不过是偏心眼,装没看见罢了!” “好啊,你倒有理了……” 姐弟两个越说越僵,那边儿宝钗、湘云等人见状忙来说合。 不想这贾环却是个人来疯,见姐姐们都围上来,话里话外又都偏着探春,便干脆撒起了泼:“宝二哥没来,你们才一会儿就能问上十回八回,我和琮哥儿早早来了,却没人管没人理的,连饿极了吃块核桃仁都不成!要早知道你们这么瞧不起人,拿八抬大轿请我,我也不来!” 这话一出,闹的众人尽皆尴尬,连贾探春也后悔不该招惹这亲弟弟。 邢岫烟更是难做,今儿虽是在缀锦楼设宴,但说到底她才是正经东道,如今被贾环当中挑了眼,她这个请客的自然首当其冲。 她心下忍不住暗暗埋怨贾宝玉不靠谱——昨儿商量时,原定下这些兄弟们都是贾宝玉照管,谁知贾宝玉直到这时都不见踪影。 “哈哈,环兄弟不坐轿子就对了。” 这是就听门外有人爽朗笑道:“现如今有身份的出门不是乘车就是骑马,只有妇人出嫁才坐八抬大轿呢——谁要拿八抬大轿请你,你先啐他一脸准没错儿!” 众人愕然望去,却见焦顺与贾宝玉并肩走了进来。 邢岫烟下意识往前迎了两步,又惊又喜道:“爷怎么、怎么……” 焦顺笑道:“听你说的热闹,我也忍不住想来凑凑趣儿,顺带借花献佛敬几位大才一杯。” 黛玉、湘云、探春,连同薛宝钗都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但却没想到他会专程过来当面道谢。 至于迎春、惜春两个不知情的,也不是那刨根儿问底儿的性子。 故此说完之后,倒只有贾宝玉好奇这话里有什么典故。 不过他一时也不顾上这些,板起脸来摆出长兄如父的架势呵斥贾环道:“好端端的又闹什么?若这里实在摆不开你,就去别处……” “小孩子扛不住饿偷嘴吃,也是常有的事儿。” 见宝玉有意要赶走贾环,焦顺连忙打起了圆场,毕竟他还惦记着这便宜儿子,给自己这便宜姐夫传递消息呢:“环哥儿若真饿了,不妨弄个小盘子捡喜欢的拨一些,岂不便宜?” 贾环原本已经蔫了,见焦顺给自己撑腰,登时又把鼻子翘上了天,得意道:“我已经吃的差不多了,还要留些肚子等着上菜呢——焦大哥,你今儿带了什么好玩儿的没?” 听他提起好玩儿的,一旁唯唯诺诺的贾琮也忙凑上前,巴巴的盯着焦顺。 连宝琴悄声问过林黛玉之后,也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焦顺这回倒没准备逗孩子的东西,好在略一琢磨就有了主意,当下笑道:“现成的玩意儿我可没带,不过我最近专门学了个把戏,原是想以后逗你们小侄女开心,今儿既然赶上了,就先叫你们开开眼。” 说着,便让人找来一叠轻薄坚韧的硬纸和半罐子鱼鳔胶。 然后取了一张裁剪成a4纸大小,边折叠边用镇纸用力压实。 非只是两个小的,其余众人也都好奇他要做什么,于是纷纷凑上来围观。 不多时,史湘云头一个瞧出了端倪,不确定的道:“焦大哥这是要折纸燕吗?” 焦顺抬头冲她一笑道:“差不多吧,不过并非常见的那种。” 贾环在旁边听是纸燕,却登时泄了气,嘟囔道:“没劲、没劲,纸燕有什么好玩儿的?!” 焦顺倒也不恼,甚至还转头安抚道:“环兄弟稍安勿躁,等等你就知道了。” 旁人只当他不愿和小孩子计较。 探春却隐约察觉了些什么,暗道他对环哥儿倒真有些爱屋及乌的意思。 只是…… 这屋指的是自己还是…… 哼~ 姨娘那脾性,也就老爷当初肯溺爱了! 正想入非非,焦顺也已经叠好了纸飞机,又小心用鱼鳔胶在黏住了关键部位,招呼贾环和贾琮道:“走,跟我去楼上放纸燕!” 贾环方才虽然表现的兴致缺缺,但还是连忙拉着贾琮紧随其后。 后面史湘云、宝琴打头,众女连同贾宝玉也都一股脑跟到了楼上。 就见焦顺测了测风向,又冲着湖面比划了几下,然后才猛地将那纸飞机掷了出去。 贾环和贾琮初时还不觉得如何,但见纸飞机转眼的功夫就蹿出三四十米远,而且依旧不见力竭的样子,登时兴奋的大呼小叫起来。 旁边惯爱玩闹的湘云、宝琴,也都是扶着栏杆瞪大了美目。 只见那纸飞机借助风力足飞出七八十米远,这才朝下迅速坠落,临近湖面时却又突然上飚,忽上忽下的再挣扎出十余米,这才落入了水中。 众人远远望去,也只能隐约看到一个波光杂了个白白的小点。 贾宝玉不由咋舌道:“焦大哥这纸燕是怎么叠的,竟能飞出这么老远!” 贾环更是扯着焦顺的衣袖连声道:“哥哥快教我、哥哥快教我!” 于是焦顺便现场摆开桌子授课,顺带向众人科普些初速、动力、升力、阻力之类的知识。 史湘云和宝琴对此最感兴趣,围着焦顺不住问东问西,贾环和贾琮则只想着学会叠纸飞机,以后也好向别人显摆。 探春在一旁默默观察了许久,突然对林黛玉叹道:“我原还担心焦大哥做不好这工学祭酒,如今才知道是杞人忧天了。” 林黛玉点点头没有说话,倒是薛宝钗在一旁接茬道:“更难得的是,外面因隋阁老辞官一事闹的天翻地覆,多少人都恨不得除他而后快,若换个人只怕早就惶惶不可终日了,偏他竟还有暇为了女儿学这些东西。” 两人对焦顺交口称赞的同时,宝琴、史湘云也折出了自己的纸飞机,学着焦顺的样子向湖中放飞。 宝琴的纸飞机距离虽比焦顺那只差了不少,却也足足飞出四五十米远。 史湘云的也不知重心偏了还是怎么回事,倒绕着缀锦楼盘旋起来,最后一头扎进了楼下的花丛当中。 史湘云欢天喜地的下楼捡起来,又再次放飞出去,这次才终于落进了水里。 有了她们两个的成功案例,姑娘们也都纷纷下场大显身手,到最后反倒是贾环和贾琮做的最差,不得不再次求助于焦顺,这才得了两个能飞远的,但却又舍不得再往湖里放飞了。 就这般,直闹了将近半个时辰,众人才意犹未尽的下去吃酒。 席间焦顺还特意去女宾席上敬了林黛玉、史湘云、贾探春三人各自一杯,惹的贾宝玉连问缘由。 薛宝钗虽然早就料到,这次焦顺道谢多半没有自己的份,可真到了这时候却还是忍不住暗暗遗憾,一面期盼着下次自己也能大展拳脚,一面却又纠结自己这待嫁之身,到底该不该牵扯太深。 待到酒足饭饱之后。 焦顺又头一个起身打了个罗圈揖:“诸位,我只请了半日假,下午还要去衙门里务工,只怕是要先走一步了。” 说完,又特意交代邢岫烟不必急着回家,或吟诗作赋、或打牌取乐,总要和姐妹们尽兴才好。 席间也不知多少人被他这番姿态所惑,暗暗艳羡不已,也不知谁先打的头,竟就把史湘云灌的酩酊大醉。 不提缀锦楼内如何。 却说焦顺回家换好官袍,乘着马车出了荣国府后门,还特意交代车夫,说是自己刚才吃的太撑,千万缓步慢行不要颠簸。 那车夫压着车速,缓缓驶到背街路口处,忽见一个带发修行的尼姑闪身拦在了车前! “吁!” 车夫急忙勒住缰绳,正待呵斥那尼姑作死,焦顺却已经挑开车帘探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待看到那尼姑,又故作惊讶的皱眉道:“你是……妙玉身边的那个丫鬟?” “正是奴婢!” 静仪见了焦顺,立刻屈膝跪倒在马车前,以头抢地哭喊道:“求大人救救我家姑娘吧!” “这话从何说起?” 焦顺从车后跳下来,转到前面扶起她道:“我昨儿不是应岫烟所请,把那串佛珠给你们了么?难道那东西竟典当不出去?” 一听焦顺提起佛珠,静仪的眼泪愈发止不住了,嘴里却恨恨道:“邢姑娘心善,却那知我们身边就藏着狼心狗肺的人?!我今儿一早原是想先把佛珠压在当铺,等日后再赎回来的——谁知那两个胆大包天的贱婢,竟就见偷了佛珠逃走了!” 焦顺一听这话,就知道那两个仆妇偷东西之前,并未透露从民信局听到的消息,心下不由大定,暗道这一来,倒不用再提防妙玉急着南下确认家事了。 同时他口中却道:“竟有此事?不过即便如此,你们家姑娘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静仪忙解释:“大人有所不知,我们姑娘得知那两个贱婢偷走了佛珠,一时气急竟就晕了过去!我呼唤了许久姑娘都没醒过来,有心去找大夫诊治,可身上又分文无有!所以奴婢只好反锁了庙门,想来求邢姑娘再发发善心,谁知却被荣国府的人拒之门外,还说……” 说到这里,她咬牙跺脚道:“亏我们姑娘还当那贾宝玉是个知己,哪知道他竟如此无情无义!” 听她骂起宝玉来,焦顺心下暗笑,假装沉吟斟酌了片刻,这才叹道:“罢罢罢,我若坐视她一命归西,又怎好向岫烟交代?不过这回她要还敢死鸭子嘴硬,可就怪不得我了!” “不会的、不会的!” 静仪见到了曙光,当下忙大包大揽:“我们姑娘这回定是大彻大悟了,绝不会再像从前一样!” “但愿如此吧。” 焦顺微微颔首,然后招呼静仪上了马车,又好心的拿了点心给她填饱肚子。 静仪虽忧心忡忡,可也实在是饿的狠了,先是小口吞咽,继而狼吞虎咽,错非是焦顺及时送上了果酒,险些就噎死在半路上。 等吃饱了之后,她又忍不住跪下磕头,哭着表示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报答焦顺和对主仆二人的大恩大德。 眼见到了紫金街背街。 静仪领着焦顺小跑到庙门前,正要取出钥匙开门,忽听里面传出哭喊嘶吼的声音,她不由惊喜道:“师姐醒了!” 说着,忙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因听里面动静有异,等她打开院门之后,焦顺立刻大步流星的走了进去,却只见正殿内,妙玉披头散发的双手攥着一根烧火棍,正发了疯似的狠砸那如来佛像。 只听她口中哭吼道:“我日日夜夜供你、拜你,你却何曾庇佑过我?!什么佛法无边、什么我佛慈悲,假的,都是假的!” 那佛像本就破旧,如今更是被她砸碎了半边头颅,鼻子以上全都不翼而飞,只余下嘴角那一抹似慈悲又似嘲弄的笑意…… 第441章 温水煮……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r="://..//." ="r:#;-:b;">重新转码,刷新本页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红楼如此多骄的阅读地址:://..// 如果你刷新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红楼如此多骄最新章节、红楼如此多骄嗷世巅锋、红楼如此多骄全文阅读、红楼如此多骄如此多骄免费阅读、红楼如此多骄 嗷世巅锋 < r="://../r/嗷世巅锋/" ="嗷世巅锋">嗷世巅锋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r="://..//">红楼名侦探、< r="://..//">异明、< r="://..//">红楼如此多骄、 《红楼如此多骄》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红楼如此多骄请大家收藏:(..)红楼如此多骄更新速度最快。 第442章 义孝2全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r="://..//." ="r:#;-:b;">重新转码,刷新本页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红楼如此多骄的阅读地址:://..// 如果你刷新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红楼如此多骄最新章节、红楼如此多骄嗷世巅锋、红楼如此多骄全文阅读、红楼如此多骄如此多骄免费阅读、红楼如此多骄 嗷世巅锋 < r="://../r/嗷世巅锋/" ="嗷世巅锋">嗷世巅锋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r="://..//">红楼名侦探、< r="://..//">异明、< r="://..//">红楼如此多骄、 《红楼如此多骄》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红楼如此多骄请大家收藏:(..)红楼如此多骄更新速度最快。 第443章 中秋上 八月十四这天下午,焦顺比往常更早离开了司务厅,却并没有急着回家,而是专门绕路顺天府吃了一盏闭门羹。 昨儿贾雨村前脚明火执仗的抓了两个工读生,后脚就悄默声的把人给放了——显然这位刚刚走马上任的贾府君,虽然迫于各方压力选择了‘秉公执法’,却也没有要翻脸不认人的意思。 当然了,这一切都建立在焦顺被读书人视为国贼,却被皇帝当做股肱之臣的前提之下,否则他只怕又会是另外一副嘴脸了。 而焦某人之所以投桃报李,特地演这一出成全贾雨村的名声,也是因为贾雨村刚刚高升了顺天府府尹,行情同样是大大的看涨。 说白了,就是官场上常见py交易。 总之,花了两刻钟吃完这盏闭门羹,焦顺‘怒冲冲’的出了顺天府,身边立刻前八后六的围上来两伙人,这前八个是便装打扮的龙禁卫,后面六个则都是孔武有力的工读生。 都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但数量多了难免也会冒出几个奇行种——前几天便有个监生怀揣短刀,准备趁着焦顺散衙的时候当街行刺。 虽然因为他提前一天就在国子监的食堂里,当着八百多位同窗公布了这个伟大而周详的计划,所以刚到工部门外就被巡城司的人拿下了。 但皇帝得知此事之后还是大为震怒,亲自下旨责令龙禁卫派专人护卫焦顺万全,并要求国子监进行整改彻查。 至于那几个工读生,则是听闻此事之后自发前来护驾的——拢共十八个人分成了三班倒,所以这里只有六个。 有人还提议让焦顺换掉那标志性的重型挽马,以及出自宁国府的奢华马车,也好降低被拦路行刺的风险。 焦顺倒也不是没有认真考虑这个意见,但皇帝如今正被群臣集火,却依旧铁了心的要推行工业革新,以至于在某些激进团体当中喜提了‘昏君’的称号。 这节骨眼上,他作为皇帝麾下的头号革新悍将,又怎能示弱于人前? 唉~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古今中外莫不如是。 不过在固定的上下班时间之外,焦顺就会悄悄换乘自家老子的骡车——除了安全方面的考量,更是为了避免他那些偷香窃玉的行径,落入有心人眼中。 就比如说今儿。 到家之后,焦顺赏下酒菜遣散了护卫,又抽空逗弄了女儿一番,就借口说是与人有约,改装易服,悄悄架着骡车出了荣府后门,连夜赶奔尤家新宅。 明儿是八月中秋,尤氏不好跟焦顺的老子娘抢这正日子,于是就约好了今儿带孩子去娘家团圆。 尤氏要带着孩子回娘家,自然不可能是孤家寡人,随行的丫鬟仆妇那都得论打数,为免得落人口实,焦顺理所当然选择了从后门进出。 不想刚从马车上下来,太阳穴上就被一支短铳给顶住了,同时耳边也传来了尤三姐娇滴滴又冷森森的声音:“别动,不然别怪我不留情面!” 焦顺用眼角余光瞥了眼那短铳,紧绷的神经顿时又松弛下来,淡然道:“我赌你枪里没有子弹。” 尤三姐一愣,旋即便把那枪抛给了焦顺,嘟嘴道:“真没劲,你怎么知道这枪是假的?” “废话,这是我给芎哥儿的百日礼!“ 焦顺拿着木头枪在前,尤三姐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又连声追问:“那假尼姑你到底准备怎么处置?这也有七八天了,难道你真不想要收用她了?” “别‘你你你’的,叫姐夫!” “姐夫算什么?” 尤三姐紧追几步,环住了焦顺的胳膊,踮着脚在他耳边吐气如兰道:“你若肯答应帮我办一件事,让奴家叫什么都使得。” 顿了顿,又吃吃笑道:“做什么也使得。” 说着,还伸出舌头在焦顺耳垂上刮了一下。 嘶~ 这要命小妖精! 焦顺打了个寒颤,忙发力甩开她,板着脸呵斥:“你是皮又痒了不成?” 说完,又忍不住探究:“这回又想闹什么妖?” 却听尤三姐的嗓音一下子刺骨冰寒起来:“我要你把那柳湘莲抓回来,再送去忠顺王府里,也让他尝一尝受人羞辱的滋味儿!” 嘶~ 焦顺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然后再不理会她,轻车熟路的往尤氏姐妹所在的院落寻去。 他倒并非对这因爱生恨的小辣椒全无兴趣,而是仗着尤老娘和尤氏、尤二姐等人的纵容,早将这小蹄子视作了盘中之餐,有恃无恐之余,就想着先磨一磨她的性子再下手,也免得硌牙。 等他甩掉尤三姐,到了后宅内室,却发现只有尤二姐一人在场,并不见尤氏的踪影,一问才知道,是准备哄孩子睡下再无牵无挂的过来。 于是焦顺往床上大马金刀的坐了,边由着尤二姐打水洗漱,边问起了妙玉的近况。 “她倒还算听话,听奴说不要随意外出,竟真就憋在那院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倒是那叫静仪的丫鬟,偶尔会旁敲侧击的问起老爷。” “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 尤二姐一边卖力给焦顺搓脚,一边努力回忆道:“对了,今儿她点了一道菜,说是每年中秋时都要吃的,因咱们家的厨子不会烧,奴让人去外面打听了好几家酒楼,才终于订到了现成的。” 听到这话,焦顺顿时露出了阴谋得逞的反派笑容。 那妙玉自小锦衣玉食,从未因生计而烦恼,又搭着做了小二十年的假尼姑,愣是把自己给忽悠瘸了,自以为是什么心无旁鹫不假外物的超脱之人,幻想着能‘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结果才过了短短两个月的苦日子,就差点把她给逼疯了。 如今重尝富贵滋味儿,若只是被动接受也还罢了,现下竟还主动提出了要求,显见自己这温水煮青蛙的策略已经奏效了。 当然了,总喂胡萝卜哄着也不成,关键时刻还得再施加的一点儿压力。 于是焦顺又交代道:“从今儿起,她一应吃穿用度,都先问过之后再尽力满足——对了,明儿我让人送套茶具来,你也先拿给她用着。” “等到了这月下旬,你再请个大夫给她瞧瞧,若是身子休养的差不多了,就让她们回庙里先收拾收拾,也好预备着过几日搬回去住。” 尤二姐听的半懂不懂,但她素来也没那么多主见,焦顺既然吩咐了,她照着办就是了。 这时尤氏哄睡了孩子,挑帘子从外间进来,因见两人身上还齐整着,不由笑道:“今儿怎么都这么端着,难道还要我伺候你们宽衣不成?” 说着,一面抬手解开襟扣,一面踩在脚踏上踢掉了绣鞋,又连声催促道:“我来这里就图个松快,就有什么闲话也等后半夜再说不迟!” 啧~ 这妇人生完孩子之后,倒是愈发的放得开了。 见她如此,焦某人自是从善如流…… 第二天天光大亮。 尤氏领着丫鬟婆子大张旗鼓的出了前门,焦顺的骡车也悄默声的出了后门。 因是中秋,街上商贾云集人头攒动,那骡车走走停停,速度始终也提不上来,结果等回到荣国府的时候,都已经临近中午了。 焦顺回东厢换了衣服,就照例寻到南屋里,边逗弄小知夏边询问中午晚上的安排。 “中午倒没什么,晚上依着太太的意思,是想去新宅那边儿赏月,说是那边儿虽还没完翻盖好,但临时住上一晚上倒还使得。” “也成吧。” 焦顺乐此不疲的,拿手指在女儿掌心上点戳,诱使她发力攥住,那肉肉的嫩嫩的软软的血脉相连的触感,让人一晚上的疲劳都不翼而飞。 “再有就是薛家大爷昨儿送了一筐海螃蟹来,老爷让提前做了些醉蟹下酒,如今还剩下半框活的,爷看是清蒸还是……” “送去庆鸿楼让他们帮着料理——我上回跟卫若兰去吃过他们家的螃蟹宴,看着齐齐整整的一只,拿筷子轻轻一拨,那盖就翻开了,里面的零碎早都清理干净了,只留下炮制好的蟹肉蟹黄,直接吃、蘸佐料都便宜的很。” 邢岫烟闻言,忙起身道:“那我这就让人把螃蟹送过去。” “急什么,吃了午饭再送过去也来得及。” 正说着家长里短儿,就见香菱风风火火的冲进来,大呼小叫道:“姨娘、姨娘,出事了、出大事了!” 邢岫烟还没开口,焦顺就先瞪了她一眼,呵斥道:“怎么这么没规矩,万一吓着小姐,瞧我晚上怎么收拾你!” 香菱被训的一缩脖子,嗫嚅着再不敢高声。 邢岫烟上前递给她一杯茶水,顺势问道:“你不是去薛家太太那儿还礼了么?难不成是她家出了什么意外?” 香菱刚下意识抿了口茶,听到邢岫烟这话,忙拼命的点头,仓鼠似的鼓着腮帮子,憋了一肚子话又不敢贸然开口。 “装这可怜样儿给谁瞧?” 焦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道:“到底怎么回事,你还不赶紧说清楚,平白的让人心急!” 香菱这才飞快的说道:“是梅家、梅家一大早突然跑去紫金街那边儿退亲了,听说在大街上就嚷嚷着要割袍断义——刚才消息传到这府上时,二太太正摆下一桌酒要认琴姑娘做干女儿呢,结果听了消息气的差点把桌子给掀了!” 梅家退亲了? 这大老远催着人进京完婚,听说连对月贴都下了,却怎么突然又要退亲了? 再有…… 要掀桌子也轮不到王夫人吧? 这干女儿还没认下呢,难道就先母女连心了? 焦顺听的一头雾水,于是忙又追问:“到底怎么回事,你把话再说清楚些!” 香菱却讪讪的一低头,嗫嚅道:“我听到这里,就、就急着回来报信了。” 这憨丫头! 你说她傻吧,偏她在丫鬟里又是才情最高的,说她聪明吧,又时常闹些笑话出来。 焦顺没好气的道:“那你还不快去仔细打听清楚!” 香菱答应一声,转身就要出门。 邢岫烟忙喊住了她,找来红玉陪同前往,以免她再忙中出错。 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两个丫鬟这才重新回转家中,一五一十的禀报了前因后果。 却原来那梅翰林被功名利禄迷了心窍,一门心思要把事情搞大,可又没有孙绍祖那样的胆子,敢跑来荣国府堵门叫骂,于是便照例去了紫金街老宅,在大街上单方面宣布了退婚的决定。 并且当众表示,自己之所以退婚,完全是不耻于薛家趋炎附势,非但要认名声不佳的荣国府二太太为义母,还与那国贼焦顺多有勾连——这是他自己臆测瞎编的,但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前者也还罢了,后者却彻底触犯了他梅某人的逆鳞。 翰林院上下谁不知道他梅某人一身正气,与那扰乱朝纲蛊惑君王的国贼势不两立?! 故此,他才毅然做出了这等违背祖宗的决定。 更让人无语的是,为了不亏孝道,满足母亲见证孙子娶亲的愿望,这梅翰林甚至还当众张榜招亲,立下了什么三有三无的征婚标准…… 听完之后,焦顺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这梅翰林还真是个奇葩! 也难怪王夫人差点掀了桌子,当初因中邪事件闹的满城风雨,直接导致了她与贾政的决裂,如今好容易风声才过去,偏又被那梅翰林旧事重提。 要换成是焦顺,把那梅翰林千刀万剐的心只怕都有了。 话又说回来,虽然焦顺自己并不觉得如何,但这事儿明摆着也是冲他来的。 这岂不意味着…… 他可以名正言顺的为薛家出这一口恶气? 想到这里,焦顺不由暗暗欢喜,心道自己正发愁该怎么推进和薛姨妈的临门一脚呢,不想这梅翰林就主动送上门来了! 而且顺带的,还能刷一刷薛宝琴的好感度。 虽然眼下看来,除非他肯放弃林黛玉,重新选择薛宝琴做兼祧对象,否则入手这小美人儿的机会不大——但焦某人向来是有枣没枣打三竿,先把这人情坐实了,也备不住以后就用上了呢。 不过…… 该用什么法子给那梅翰林一个教训,却还要先仔细谋划谋划。 第444章 中秋中 ,红楼如此多骄 却说贾宝玉紧随着林黛玉出了角门,眼见姐妹们都上了车,这才想起还有个焦顺在,当下急忙回头张望,谁知后面却不见焦顺的踪影。 正疑惑间,林黛玉挑起车窗嗔道:“你这又瞧谁呢,在门前傻头傻脑的,仔细被外人瞧了去,又传出怪话来。” 贾宝玉挠头讪笑:“是焦大哥,方才我光顾着妹妹,倒把他给丢在后面了。” 听到‘焦大哥’三字,林黛玉不由得罥烟眉微蹙,樱唇似张非张欲言又止。 只这一皱眉的功夫,宝玉登时又把焦顺抛在了九霄云外,也不命人重新摆上木阶,猴儿似的扒着车身攀了上去。 “你这是做什么?” 林黛玉一面给他让出了空位,一面口是心非的道:“外面不是已经牵了马来?” “外面风大,还是车上暖和。” 贾宝玉嘿笑着,老实不客气守着黛玉坐好,一面冲对面的莺儿挤眉弄眼,一面道:“妹妹最近对焦大哥的事儿,似乎颇为关心?” “哪有!” 记住网址 林黛玉横了他一眼,伸手拿起旁边的点心盒,但想到他大病初愈,便又放了回去,只叮咛道:“过会儿她们要起哄,你只管推脱就是,可不能多吃那酒,连饭菜最好也选好克化的来。” “有妹妹守着我,我便不吃不喝都成!” 贾宝玉嬉笑着,突然伏在她耳边道:“你关心焦大哥,可是为了二姐姐?” 林黛玉吃了一惊:“你、你怎么……” 贾宝玉见猜对了他的心思,登时得意起来,歪着身子翘起腿,半边晃荡半边瘫软的道:“我自然知道!这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哪一样瞒的了我?” 这‘恶形恶状’的,直惹得林黛玉噗嗤一笑,忙用帕子掩了,戏谑道:“是了、是了,你是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的高人,往后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可不敢再跟你亲近了。” 贾宝玉笑容一僵,尴尬道:“其实是茗烟告诉我的,他说……” 说到半截,看了眼莺儿,又附耳过去继续道:“他说二姐姐身边的绣橘,时常去贾家走动,只怕是有些瓜葛。” 听了这话,林黛玉的笑容却也敛了去,她隐约曾听人说过,焦顺和茗烟有些旧仇,茗烟暗中打探焦家的事情,如今又把这事儿捅到宝玉跟前儿,却只怕未必是怀着什么好意。 有心提点几句,又怕宝玉偏袒茗烟,闹将起来传到外面去。 便暂时按下这话不提,准备等节后得了空再说。 与此同时。 前面车上薛姨妈和薛宝钗母女也正说起焦顺。 “阿弥陀佛。” 只听薛姨妈侧着身子,冲女儿双掌合十道:“你从顺哥儿处学来的法子,果然见效的紧,自六月里各处工坊、商铺都有增益,这赶上你爹在世的时候了。” 她原就生的慈眉善目,最是和气一个人了,如今满面春风口诵佛号,那白里透红的脸上几乎要放出光来,真恍似观音大士临凡一般。 偏双臂微拢,托的身前横岭侧峰;拧腰侧身,又在身后绷起只蜜桃来,直让男人恨不能将这临凡改作堕凡。 薛宝钗与她是一脉相承,都是丰腴撩人的体态,只是少了妇人的熟韵,多了几分青春活泼。 不过这只是皮相上。 若论内里,薛宝钗的心智之成熟,反而比人到中年依旧天真烂漫的母亲,还要强出数倍不止。 眼见母亲喜形于色,薛宝钗脸上却只是淡淡的,摇头道:“若父亲仍在,只怕这效果还强出数筹——咱们孤儿寡母的,到底不好辖制下面。” 听女儿这般说,薛姨妈脸上的笑容也似潮水般褪去,无奈叹息道:“都怪你哥哥他……唉,我的儿,这些日子也是苦了你了。” 顿了顿,她心头忽就冒出一个念头来,忍不住旁敲侧击道:“顺哥儿做买卖的本事,只怕不比你父亲差,如今又在工部掌事,若能帮咱们撑起家业……” 说到这里,犹豫又希冀的看向女儿。 薛宝钗心思灵通,自然明白母亲是动了什么念头,若不论出身的话,焦顺倒的确适合自家。 但前提是不和宝玉比对! 有出身国公府,相貌俊俏又有贵妃姐姐扶持的贾宝玉在跟前,焦顺便再怎么优秀,也只能算是备选。 故此她只淡淡道:“母亲放心,以后让哥哥时常登门讨教,总能把这做买卖的本事学来。” 薛姨妈愣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女儿话里的意思,不由摇头:“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只要你们往后过的称心如意就好。” ………… 西边儿老太太刚一动身,宁国府里就得了消息。 贾珍、贾蓉、贾蔷几个忙都迎到了大门口,尤氏、许氏、王熙凤也都在内仪门外恭候。 这蓉哥儿的续弦许氏是个闷葫芦,守着两个长辈更是没有半句言语,只在一旁静听着尤氏和王熙凤卖嘴。 而尤氏和王熙凤自天不亮巡视到现在,也早把一肚子闲话说了个七七八八,又不好在这门前干站着,于是没话找话的打趣平儿道:“素日里不见你装扮,今儿倒新鲜了,我看着竟是要压过你们奶奶呢!” 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 平儿虽知道不能漏了痕迹,可早上起来还是忍不住仔细装扮了一番,如今被尤氏当面点破,她心下不由一通肉跳,生怕二奶奶起疑,急忙道:“珍大奶奶这话说的,大过节的还不兴我们新鲜新鲜?况守在两位奶奶身边,我若再不打扮打扮,只怕连绿叶都做不得了!” 听她暗捧王熙凤和自己才是鲜花,尤氏不由的噗嗤一笑,用帕子掩嘴道:“好个伶俐丫头,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着你们奶奶,就历练出一张巧嘴来。” 王熙凤也是一笑,却忍不住打量身旁的平儿。 就见平儿今儿穿了一身嫩黄的长裙,当中用红绦裹住纤腰,也不知怎么缠弄的,竟就比往日多了凹凸,生生自端庄中掐出一段儿妖娆。 那脂粉也比平素涂抹的精细了不少,愈发衬的唇红齿白容光焕发。 连那乌黑的头发,也比往日多盘了些花活儿。 主仆两个相处多年,这般情态却是头回得见! 王熙凤不由也心生诧异,却倒没怀疑是同焦顺如何,而是怀疑平儿与贾琏之间,又有什么暗地里的勾连。 又想到贾琏养了外室那事儿,竟是从贾蓉嘴里知道的,事先竟半点不曾听闻,莫非是有人帮着隔绝内外…… 这一想,疑心就愈发重了。 忍不住就将平儿扯到一旁,似笑非笑的问:“你冷不丁扮成这模样,却不是准备要抬姨娘了?且快说出个准日子来,我也好贺一贺你们哪!” 平儿见这凤辣子又吃起了飞醋,心下反倒踏实了,暗道亏得奶奶把二爷宝贝的什么一样,只当别人也都爱的不行,全然没想到自己会起外心。 “奶奶可冤死我了!” 同时她嘴里叫屈道:“昨儿您一句一句刀子也似的,我便再不长眼再不走心,也不敢这时候往二爷身边凑啊!” 王熙凤一听这话也觉得的有理,平儿就算有心要勾连,总也不该直接往枪口上撞。 当下收了一脸冷笑,却仍旧有些狐疑:“那你今儿这是?” 若换成邢氏那样只会撩汉的妇人,这时候只怕想破头也没个正经借口,平儿却是心思电转,立刻低垂了眼帘涩声道:“我也是听说二爷有了外室,想着是不是年老色驰了,一早上就稀里糊涂的装扮起来了。” 这话登时触动了王熙凤的心弦,她下意识抬手轻抚着脸颊,半晌才叹道:“他如今心野了,你就算再怎么好颜色,又如何拢得住他?” 顿了顿,又补了句:“今儿你只陪着我,让他看得吃不得,馋死他!” 说是馋死贾琏,实则还是怕平儿得了宠幸。 平儿心下明镜也似的,若放在以前,只怕暗地里又要顾影自怜一番,但现如今却巴不得离贾琏远些,故此忙不迭的点头应了。 等主仆两个折回原处,西府里的车轿也已经到了跟前。 妯娌两个忙上前将老太太迎入后宅,一路寻至那大花厅正中央,由十几面屏风围起来的雅室里落座。 女眷以贾母为首,男人桌上自是贾政为尊。 去年中秋焦顺还只能在两侧仆人堆儿里厮混,如今却被贾政按坐在了右手边,仅次于贾珍、贾琏位列第四。 虽未到午时,但贾母一声吩咐下来的,登时鼓乐齐鸣、珍馐如雨,台上出将入相咿咿呀呀,台下众人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待到正午,众人吃了七八成饱,外面又用银盘子托来百十个刚出炉的冰皮月饼。 焦顺凑趣拿了一个尝鲜,却并不是常见的五仁、瑰丝、枣泥之类,薄薄的皮裹着似荤似素的馅儿,略一咀嚼竟就化作了汁水,满嘴的鲜香却半点不腻。 他正好奇这究竟是什么馅的,想要问问身旁的贾蓉,不想外面突然就乱了营。 紧接着就见赖大提着袍子,飞也似的奔了过来,离着还有老远便嚷道:“二老爷、二老爷!宫里有旨意,让咱们宝二爷进宫陪王伴驾呢!” 厅内冷不丁的一静,紧接着又开了锅似的沸腾起来。 各人七嘴八舌的,有恭贺有艳羡有凑热闹的,偏宝玉似是被施展了定身法,任凭旁人说什么也没半点反应。 直到被贾蔷推搡了几下,他这才冷不丁还了魂儿,跳起来连连摆手:“不成、不成!我、我哪里会陪王伴驾?!真要见了皇上,我只怕、只怕连话都不会说了!我不去、我不能去!” 见此情景,旁边桌上钗黛、探春全都忍不住站起身来,关切望向这边。 贾政却是老脸一沉,啪的一拍桌子喝骂道:“你这无知的孽障,难道竟还敢抗旨不成?!快、快给他更衣洗漱,然后速速送入宫内见驾!” 顿了顿,他又忍不住走到宝玉身前,小声叮咛道:“你此去务必小心谨慎,宁可在君前露怯,也万不敢妄言半句!” 贾宝玉这时那还听的进去,直愣愣盯着自家老子,好半晌才在旁人的提醒下,浑浑噩噩躬身应了,又牵线木偶似的被丫鬟婆子送回了家中。 焦顺在桌上冷眼旁观,先是纳闷皇帝不是龙体抱恙吗,却怎么这时候宣宝玉进宫见驾? 不过很快他就想通了这一节。 皇帝这时候召宝玉进宫,只怕就是为了‘辟谣’,借此粉碎外间有皇帝病重的传闻。 当然…… 也有可能是为了欲盖弥彰。 希望是前者吧。 焦顺对皇帝的病情虽也颇为关切,但他可不会傻到明目张胆的去窥探这种机密。 却说宝玉走后,厅内虽是丝竹依旧,众人却都没了亮相。 被皇帝召入宫中过节,自然是天大的殊荣。 然而伴君如伴虎,谁能保证这殊荣不会变成灭顶之灾? 尤其被召入宫内的,还是贾宝玉这样熊名昭着的半大孩子,真要是不过脑子惹出什么祸事来,只怕全家都要跟着遭殃! 故此连老太太在内,众人都是忧心忡忡。 但内中却也不乏例外。 譬如说王熙凤,宝玉入宫的事情虽然兹事体大,但她现下最关心的,还是贾琏到底有没有外室! 混迹在女眷群众,时不时偷眼打量贾琏,心下却是攒了满腹的妒火。 好容易瞧见焦顺告罪离席,似是要出去方便,她忙冲平儿使了个眼色,催促平儿赶紧跟上去,也好把事情托给焦顺去查问。 平儿原是想晚上在赴约,但既被王熙凤催促,自也不能无动于衷,于是同焦顺一先一后的出了大花厅。 等出了花厅,见外面还有不少仆役,焦顺身边也有两个逢迎的小厮,平儿就没往他跟前凑,只随便选了个相熟的招呼了两声,然后调头往僻静处行去。 焦顺本是受不住里面气闷,所以想出来躲躲清净,这突然听到平儿的声音,又用眼角余光扫见她的去处,心下登时了然。 仗着在宁国府里时常出入,他并没有跟在平儿后面,而是选了相反的方向,然后才七拐八绕的寻了过去。 等到了一处转角,果见平儿正俏立在菊花丛前腼腆轻笑。 焦顺大步流星欺到近前,她下意识退了半步,将十根葱绿指头交叠在平摊的小腹上,软绵绵的道:“奶奶让我传话,说是大老爷夫妇包藏祸心,让你不要被他们蒙骗了。” 她一贯是个爽利人,此时却禁不住露出了小儿女的羞态来。 “姐姐放心,我自有算计。” 焦顺直勾勾的往她身上扫荡,那目光又似会拐弯儿一样见缝就钻。 平儿被他瞧的不自在,羞羞的侧了身子,不想那贼眼睛又钉在了前凸后翘上,只好低垂了头颈愈发软糯的道:“奶奶还吩咐,让你帮着再外面访查访查,看二爷是不是置办了外室。” 焦顺闻言却是一愣,暗道莫非贾琏这时候,就已经和尤二姐勾搭上了? 可也没听尤氏说过啊? 正纳闷呢,平儿却将纤腰一扭,口不应心的道:“话都带到了,我、我去回禀报二奶奶了。” “姐姐别走啊!” 焦顺急忙拦住,嘿笑道:“我早已经打探过了,梨香院的小戏子们都在这边儿,那屋里已经落了锁,别院里也都遣散了,咱们这时候去,倒比晚上还方便些呢。” “你……” 平儿听了这话,直唬的腹中心肝乱跳,急忙了掩了胸口,羞道:“你浑说什么,这大白天的,怎就敢……” 焦顺立刻打岔:“就是青天白日,才不至认错了人呢!” 说着,深施了一礼:“我这就去那洞里等着,姐姐一日不到,我就等上一日;若一月不到,我死在里面,那魂儿也要候着姐姐!若一年也不到,我就化作那望妻石……” “呸~” 平儿羞道:“你只会哄人!” 焦顺嘿嘿笑着,丢下句‘反正我只等着姐姐’,躬身倒退两步,转身扬长而去。 平儿目送他远去,又咬着银牙在花坛前徘徊半晌,终究一跺脚奔着梨香院去了。 第445章 中秋中2 ,红楼如此多骄 却说贾宝玉紧随着林黛玉出了角门,眼见姐妹们都上了车,这才想起还有个焦顺在,当下急忙回头张望,谁知后面却不见焦顺的踪影。 正疑惑间,林黛玉挑起车窗嗔道:“你这又瞧谁呢,在门前傻头傻脑的,仔细被外人瞧了去,又传出怪话来。” 贾宝玉挠头讪笑:“是焦大哥,方才我光顾着妹妹,倒把他给丢在后面了。” 听到‘焦大哥’三字,林黛玉不由得罥烟眉微蹙,樱唇似张非张欲言又止。 只这一皱眉的功夫,宝玉登时又把焦顺抛在了九霄云外,也不命人重新摆上木阶,猴儿似的扒着车身攀了上去。 “你这是做什么?” 林黛玉一面给他让出了空位,一面口是心非的道:“外面不是已经牵了马来?” “外面风大,还是车上暖和。” 贾宝玉嘿笑着,老实不客气守着黛玉坐好,一面冲对面的莺儿挤眉弄眼,一面道:“妹妹最近对焦大哥的事儿,似乎颇为关心?” “哪有!” 记住网址 林黛玉横了他一眼,伸手拿起旁边的点心盒,但想到他大病初愈,便又放了回去,只叮咛道:“过会儿她们要起哄,你只管推脱就是,可不能多吃那酒,连饭菜最好也选好克化的来。” “有妹妹守着我,我便不吃不喝都成!” 贾宝玉嬉笑着,突然伏在她耳边道:“你关心焦大哥,可是为了二姐姐?” 林黛玉吃了一惊:“你、你怎么……” 贾宝玉见猜对了他的心思,登时得意起来,歪着身子翘起腿,半边晃荡半边瘫软的道:“我自然知道!这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哪一样瞒的了我?” 这‘恶形恶状’的,直惹得林黛玉噗嗤一笑,忙用帕子掩了,戏谑道:“是了、是了,你是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的高人,往后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可不敢再跟你亲近了。” 贾宝玉笑容一僵,尴尬道:“其实是茗烟告诉我的,他说……” 说到半截,看了眼莺儿,又附耳过去继续道:“他说二姐姐身边的绣橘,时常去贾家走动,只怕是有些瓜葛。” 听了这话,林黛玉的笑容却也敛了去,她隐约曾听人说过,焦顺和茗烟有些旧仇,茗烟暗中打探焦家的事情,如今又把这事儿捅到宝玉跟前儿,却只怕未必是怀着什么好意。 有心提点几句,又怕宝玉偏袒茗烟,闹将起来传到外面去。 便暂时按下这话不提,准备等节后得了空再说。 与此同时。 前面车上薛姨妈和薛宝钗母女也正说起焦顺。 “阿弥陀佛。” 只听薛姨妈侧着身子,冲女儿双掌合十道:“你从顺哥儿处学来的法子,果然见效的紧,自六月里各处工坊、商铺都有增益,这赶上你爹在世的时候了。” 她原就生的慈眉善目,最是和气一个人了,如今满面春风口诵佛号,那白里透红的脸上几乎要放出光来,真恍似观音大士临凡一般。 偏双臂微拢,托的身前横岭侧峰;拧腰侧身,又在身后绷起只蜜桃来,直让男人恨不能将这临凡改作堕凡。 薛宝钗与她是一脉相承,都是丰腴撩人的体态,只是少了妇人的熟韵,多了几分青春活泼。 不过这只是皮相上。 若论内里,薛宝钗的心智之成熟,反而比人到中年依旧天真烂漫的母亲,还要强出数倍不止。 眼见母亲喜形于色,薛宝钗脸上却只是淡淡的,摇头道:“若父亲仍在,只怕这效果还强出数筹——咱们孤儿寡母的,到底不好辖制下面。” 听女儿这般说,薛姨妈脸上的笑容也似潮水般褪去,无奈叹息道:“都怪你哥哥他……唉,我的儿,这些日子也是苦了你了。” 顿了顿,她心头忽就冒出一个念头来,忍不住旁敲侧击道:“顺哥儿做买卖的本事,只怕不比你父亲差,如今又在工部掌事,若能帮咱们撑起家业……” 说到这里,犹豫又希冀的看向女儿。 薛宝钗心思灵通,自然明白母亲是动了什么念头,若不论出身的话,焦顺倒的确适合自家。 但前提是不和宝玉比对! 有出身国公府,相貌俊俏又有贵妃姐姐扶持的贾宝玉在跟前,焦顺便再怎么优秀,也只能算是备选。 故此她只淡淡道:“母亲放心,以后让哥哥时常登门讨教,总能把这做买卖的本事学来。” 薛姨妈愣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女儿话里的意思,不由摇头:“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只要你们往后过的称心如意就好。” ………… 西边儿老太太刚一动身,宁国府里就得了消息。 贾珍、贾蓉、贾蔷几个忙都迎到了大门口,尤氏、许氏、王熙凤也都在内仪门外恭候。 这蓉哥儿的续弦许氏是个闷葫芦,守着两个长辈更是没有半句言语,只在一旁静听着尤氏和王熙凤卖嘴。 而尤氏和王熙凤自天不亮巡视到现在,也早把一肚子闲话说了个七七八八,又不好在这门前干站着,于是没话找话的打趣平儿道:“素日里不见你装扮,今儿倒新鲜了,我看着竟是要压过你们奶奶呢!” 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 平儿虽知道不能漏了痕迹,可早上起来还是忍不住仔细装扮了一番,如今被尤氏当面点破,她心下不由一通肉跳,生怕二奶奶起疑,急忙道:“珍大奶奶这话说的,大过节的还不兴我们新鲜新鲜?况守在两位奶奶身边,我若再不打扮打扮,只怕连绿叶都做不得了!” 听她暗捧王熙凤和自己才是鲜花,尤氏不由的噗嗤一笑,用帕子掩嘴道:“好个伶俐丫头,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着你们奶奶,就历练出一张巧嘴来。” 王熙凤也是一笑,却忍不住打量身旁的平儿。 就见平儿今儿穿了一身嫩黄的长裙,当中用红绦裹住纤腰,也不知怎么缠弄的,竟就比往日多了凹凸,生生自端庄中掐出一段儿妖娆。 那脂粉也比平素涂抹的精细了不少,愈发衬的唇红齿白容光焕发。 连那乌黑的头发,也比往日多盘了些花活儿。 主仆两个相处多年,这般情态却是头回得见! 王熙凤不由也心生诧异,却倒没怀疑是同焦顺如何,而是怀疑平儿与贾琏之间,又有什么暗地里的勾连。 又想到贾琏养了外室那事儿,竟是从贾蓉嘴里知道的,事先竟半点不曾听闻,莫非是有人帮着隔绝内外…… 这一想,疑心就愈发重了。 忍不住就将平儿扯到一旁,似笑非笑的问:“你冷不丁扮成这模样,却不是准备要抬姨娘了?且快说出个准日子来,我也好贺一贺你们哪!” 平儿见这凤辣子又吃起了飞醋,心下反倒踏实了,暗道亏得奶奶把二爷宝贝的什么一样,只当别人也都爱的不行,全然没想到自己会起外心。 “奶奶可冤死我了!” 同时她嘴里叫屈道:“昨儿您一句一句刀子也似的,我便再不长眼再不走心,也不敢这时候往二爷身边凑啊!” 王熙凤一听这话也觉得的有理,平儿就算有心要勾连,总也不该直接往枪口上撞。 当下收了一脸冷笑,却仍旧有些狐疑:“那你今儿这是?” 若换成邢氏那样只会撩汉的妇人,这时候只怕想破头也没个正经借口,平儿却是心思电转,立刻低垂了眼帘涩声道:“我也是听说二爷有了外室,想着是不是年老色驰了,一早上就稀里糊涂的装扮起来了。” 这话登时触动了王熙凤的心弦,她下意识抬手轻抚着脸颊,半晌才叹道:“他如今心野了,你就算再怎么好颜色,又如何拢得住他?” 顿了顿,又补了句:“今儿你只陪着我,让他看得吃不得,馋死他!” 说是馋死贾琏,实则还是怕平儿得了宠幸。 平儿心下明镜也似的,若放在以前,只怕暗地里又要顾影自怜一番,但现如今却巴不得离贾琏远些,故此忙不迭的点头应了。 等主仆两个折回原处,西府里的车轿也已经到了跟前。 妯娌两个忙上前将老太太迎入后宅,一路寻至那大花厅正中央,由十几面屏风围起来的雅室里落座。 女眷以贾母为首,男人桌上自是贾政为尊。 去年中秋焦顺还只能在两侧仆人堆儿里厮混,如今却被贾政按坐在了右手边,仅次于贾珍、贾琏位列第四。 虽未到午时,但贾母一声吩咐下来的,登时鼓乐齐鸣、珍馐如雨,台上出将入相咿咿呀呀,台下众人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待到正午,众人吃了七八成饱,外面又用银盘子托来百十个刚出炉的冰皮月饼。 焦顺凑趣拿了一个尝鲜,却并不是常见的五仁、瑰丝、枣泥之类,薄薄的皮裹着似荤似素的馅儿,略一咀嚼竟就化作了汁水,满嘴的鲜香却半点不腻。 他正好奇这究竟是什么馅的,想要问问身旁的贾蓉,不想外面突然就乱了营。 紧接着就见赖大提着袍子,飞也似的奔了过来,离着还有老远便嚷道:“二老爷、二老爷!宫里有旨意,让咱们宝二爷进宫陪王伴驾呢!” 厅内冷不丁的一静,紧接着又开了锅似的沸腾起来。 各人七嘴八舌的,有恭贺有艳羡有凑热闹的,偏宝玉似是被施展了定身法,任凭旁人说什么也没半点反应。 直到被贾蔷推搡了几下,他这才冷不丁还了魂儿,跳起来连连摆手:“不成、不成!我、我哪里会陪王伴驾?!真要见了皇上,我只怕、只怕连话都不会说了!我不去、我不能去!” 见此情景,旁边桌上钗黛、探春全都忍不住站起身来,关切望向这边。 贾政却是老脸一沉,啪的一拍桌子喝骂道:“你这无知的孽障,难道竟还敢抗旨不成?!快、快给他更衣洗漱,然后速速送入宫内见驾!” 顿了顿,他又忍不住走到宝玉身前,小声叮咛道:“你此去务必小心谨慎,宁可在君前露怯,也万不敢妄言半句!” 贾宝玉这时那还听的进去,直愣愣盯着自家老子,好半晌才在旁人的提醒下,浑浑噩噩躬身应了,又牵线木偶似的被丫鬟婆子送回了家中。 焦顺在桌上冷眼旁观,先是纳闷皇帝不是龙体抱恙吗,却怎么这时候宣宝玉进宫见驾? 不过很快他就想通了这一节。 皇帝这时候召宝玉进宫,只怕就是为了‘辟谣’,借此粉碎外间有皇帝病重的传闻。 当然…… 也有可能是为了欲盖弥彰。 希望是前者吧。 焦顺对皇帝的病情虽也颇为关切,但他可不会傻到明目张胆的去窥探这种机密。 却说宝玉走后,厅内虽是丝竹依旧,众人却都没了亮相。 被皇帝召入宫中过节,自然是天大的殊荣。 然而伴君如伴虎,谁能保证这殊荣不会变成灭顶之灾? 尤其被召入宫内的,还是贾宝玉这样熊名昭着的半大孩子,真要是不过脑子惹出什么祸事来,只怕全家都要跟着遭殃! 故此连老太太在内,众人都是忧心忡忡。 但内中却也不乏例外。 譬如说王熙凤,宝玉入宫的事情虽然兹事体大,但她现下最关心的,还是贾琏到底有没有外室! 混迹在女眷群众,时不时偷眼打量贾琏,心下却是攒了满腹的妒火。 好容易瞧见焦顺告罪离席,似是要出去方便,她忙冲平儿使了个眼色,催促平儿赶紧跟上去,也好把事情托给焦顺去查问。 平儿原是想晚上在赴约,但既被王熙凤催促,自也不能无动于衷,于是同焦顺一先一后的出了大花厅。 等出了花厅,见外面还有不少仆役,焦顺身边也有两个逢迎的小厮,平儿就没往他跟前凑,只随便选了个相熟的招呼了两声,然后调头往僻静处行去。 焦顺本是受不住里面气闷,所以想出来躲躲清净,这突然听到平儿的声音,又用眼角余光扫见她的去处,心下登时了然。 仗着在宁国府里时常出入,他并没有跟在平儿后面,而是选了相反的方向,然后才七拐八绕的寻了过去。 等到了一处转角,果见平儿正俏立在菊花丛前腼腆轻笑。 焦顺大步流星欺到近前,她下意识退了半步,将十根葱绿指头交叠在平摊的小腹上,软绵绵的道:“奶奶让我传话,说是大老爷夫妇包藏祸心,让你不要被他们蒙骗了。” 她一贯是个爽利人,此时却禁不住露出了小儿女的羞态来。 “姐姐放心,我自有算计。” 焦顺直勾勾的往她身上扫荡,那目光又似会拐弯儿一样见缝就钻。 平儿被他瞧的不自在,羞羞的侧了身子,不想那贼眼睛又钉在了前凸后翘上,只好低垂了头颈愈发软糯的道:“奶奶还吩咐,让你帮着再外面访查访查,看二爷是不是置办了外室。” 焦顺闻言却是一愣,暗道莫非贾琏这时候,就已经和尤二姐勾搭上了? 可也没听尤氏说过啊? 正纳闷呢,平儿却将纤腰一扭,口不应心的道:“话都带到了,我、我去回禀报二奶奶了。” “姐姐别走啊!” 焦顺急忙拦住,嘿笑道:“我早已经打探过了,梨香院的小戏子们都在这边儿,那屋里已经落了锁,别院里也都遣散了,咱们这时候去,倒比晚上还方便些呢。” “你……” 平儿听了这话,直唬的腹中心肝乱跳,急忙了掩了胸口,羞道:“你浑说什么,这大白天的,怎就敢……” 焦顺立刻打岔:“就是青天白日,才不至认错了人呢!” 说着,深施了一礼:“我这就去那洞里等着,姐姐一日不到,我就等上一日;若一月不到,我死在里面,那魂儿也要候着姐姐!若一年也不到,我就化作那望妻石……” “呸~” 平儿羞道:“你只会哄人!” 焦顺嘿嘿笑着,丢下句‘反正我只等着姐姐’,躬身倒退两步,转身扬长而去。 平儿目送他远去,又咬着银牙在花坛前徘徊半晌,终究一跺脚奔着梨香院去了。 第446章 中秋下 ,红楼如此多骄 有诗云曰: 柳色披衫金缕凤,纤手轻拈红豆弄,翠蛾双敛正含情。 桃花洞,瑶台梦,一片春愁谁与共? ——五代·和凝《天仙子·柳色披衫金缕凤》 晃眼间已是日头西斜。 山石间悄默声闪出一个春风满面的蓬头妇人,她脚步虚浮的到了林边路旁,看看左右无人,正要快步离去,不想忽的喉头鼓动,忙把臻首埋入林中好一阵干呕。 好容易止住肚肠里的翻腾,妇人回身幽怨娇羞的往那洞内剜了一眼,拿帕子掩住被蹭掉了胭脂的双唇,这才婷婷袅袅的去了。 她走之后,那洞中先是铿铿作响,不多时又有男子昂藏而出,只余下山壁上新刻的一横一竖。 这男子自是得偿所愿的焦顺。 却说他施施然回到宁国府里,原编了一肚子的谎话,想要敷衍搪塞众人,谁知到了大花厅,却见里面早乱了营,压根就顾不上理会自己。 记住网址 那正当中的屏风前,贾政、贾珍、贾琏三人山字排座,正都面色阴沉的打量跪在身前的一男一女。 那女的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年纪,看装扮应该是宁国府里的丫鬟;那男子却是个熟人,正是和焦顺有仇的茗烟! 焦顺见状,新知必是先前的筹谋起了效果,当下悄默声的挤到贾蓉身旁,装模作样的询问缘由。 “这小子也是背运。” 贾蓉满脸幸灾乐祸的道:“他与我们府上的丫鬟私通,不想竟被三姨撞了正着——三姨那性子叔叔也是知道的,一嗓子就嚷的阖府皆知,闹的想押后处置都不成了!” 原本焦顺和尤氏议定要在宁国府捉奸之后,就一直拿不定主意该由谁出面去捉——贾蓉虽乖巧听话,可他作为堂侄,即便拿住贾宝玉的身边人,只怕也不好大张旗鼓的闹起来。 后来恰逢尤三姐想要托请媒人,这事儿便着落在了她头上。 她不是荣宁二府的,自然不认得茗烟是谁,况且最近出入不避的,凑巧撞破奸情也合情合理。 且又是出身小门小户见识少,不知帮着遮掩也不奇怪。 却见贾蓉又用下巴点了点自家亲爹:“偏巧我们老爷也不知动了什么无名火,直接让下面把人拿到了这边儿。” 其实这倒不是什么无名火,而是贾珍触景生情,暗恨这西府的狗奴才又偷到自家来了,故此不由分说,就让人将茗烟儿拿到大花厅里审问——他治不了姓焦的,难道还治不得一个茗烟?! 说白了,茗烟这回非但遭了焦顺算计,还凭空吃了他的挂落。 如今面对这两府三堂会审,饶是他素来胆大包天,一时也吓的抖若筛糠,还不等贾政喝问,就主动将奸情抖落了出来。 听说这二人早有勾连,贾政的脸色越发难看,因是在宁国府里,那儿尤氏这府里的丫鬟,贾政便侧头询问贾珍:“珍哥儿,你看此事该如何处置?” 贾珍急忙起身,故作慌张的道:“侄儿原以为是这府上的丫鬟小厮苟且,一时恼恨才把他们拿了来,不想……既是宝兄弟的亲信,我却不好发落。” “有什么不好发落的!” 不提宝玉还罢,提起宝玉来贾政愈发恼了,这先有个什么晴雯与外男勾连,又无耻放荡的爬上了焦顺的床;如今又出了个茗烟,大节下的明目张胆与人私通,还偏就被亲戚给撞破了! 这究竟是他屋里藏污纳垢,还是病根就出在他自己身上?! 当下咬牙切齿道:“你家的丫鬟我且不管,这茗烟却是断然留不得了!来啊,给我拉下去重打四十,送交顺天府法办!” 两下里早有健仆候着,当下上前拖起茗烟就往外走。 茗烟也不过是个半大少年,纵然竭力挣扎又如何能抵受的住? 眼见就要被拖出门外,他突然扫见个人,于是忙冲那人嘶声哭喊:“二舅、二舅,救我啊二舅!” 两下里见状,也都把视线投了过去,却不等看清那人是谁,就见对方一个健步上前,抬手就是两个大耳帖子,嘴里高声喝骂道:“你这小畜生,瞒着家里做出这等丑事来,如今坏了府里的名声,又坏了老爷太太们的兴致,便死一万回也不够赎的,如何还敢呼救?!” 众人细瞧,却正是这宁国府的大管家赖升。 茗烟一时被打懵了,愣愣的被拖出门外,才又呼喊起来:“舅舅、舅舅,我可是您亲外甥,你怎能……” “呸!” 赖升追到门前狠啐了一口:“似你这般下贱行子,就算老爷太太肯饶,我也饶不过你!” 说着,又转回身几步抢到贾珍跟前,哭天喊地的要求贾珍将自己一体拿问。 却说原本因宝玉入宫,这家宴就有些没滋没味儿,如今又闹了这么一出,众人愈发没了过节的兴致。 故此老太太主动道了声乏,各处也便都散了。 旁人不提。 单说两处各有故事。 其一是王熙凤回到家中,见平儿换了一身衣裳,竟还洗过澡的样子,不由纳闷道:“我在东府里久不见你回来,却怎么竟是跑回家洗漱更衣了?” 却听平儿不慌不忙的答道:“早上不过打扮的光鲜些,结果就平白惹得奶奶疑我,我自要回家换了它才敢见人。” “那也用不了这许多时辰!” 得了由头,王熙凤又随口抱怨一句,却不等平儿再分说,就着急催问:“你可见过顺哥儿了?他怎么说?!” “若不是为了找他,又怎会耽搁到这时候。” 平儿还是强行解释了一句,这才答道:“他已应下帮咱们查问,只是近来衙门里事忙,怕还需些时日才能有个眉目。” “什么事忙不事忙的!” 王熙凤登时恼了,恨道:“连我的事情他都不肯上心,可见我白养了他们家这些年!” 说着,气咻咻来回踱了几步,又回头道:“你这两日再去催一催,让他尽快查清楚来报!” 平儿原本想要帮焦顺美言几句,听了这声吩咐,却忙把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与此同时。 邢氏也自顾自回到了东跨院里,却见贾赦把里里外外翻的乱七八糟,正坐在梳妆台前看账本呢。 “老爷这是?” 她小心翼翼的上前问了句。 贾赦抬头夹了她一眼,没好气骂道:“你这蠢妇怎也不知节俭些,又或是多管那姓焦的小子借些银子?如今账面上只这仨瓜俩枣,怕是连家里的耗子都要给饿死了!” 就这五千两还是拿身子抵的呢! 邢氏心下腹诽,面上却只能堆笑道:“等老爷从那佛堂里正经出来,各处的银子也就该送来了。” 啪~ 贾赦把账本往梳妆台上一拍,毫不避讳的冷笑道:“老爷我在外面养了人,多了不说,一个月三五百两银子总还要给的!若短了她的,被人传扬出去,老爷我这脸面往那儿搁?你尽快再凑五百两出来,差人给她送过去!” 邢氏闻言心下更恼。 她倒不在意贾赦另有外室,但这当口还想着从自己身上苛敛银子,给外面的野女人送去,就实在有些欺人太甚了。 若放在以前,再怎么不忿,也只能是忍着,然后渐渐就淡忘了。 但现在她可不是只有一个男人可以依靠。 越是在贾赦这里受了委屈,就越是偏向焦顺那边。 而贾赦见她苦着脸没了言语,倒也并不恼怒,反而阴笑着提议道:“上回你不是说,你那哥哥得了焦顺看重,替他出面打理买卖么?何不让你哥哥就中谋些好处,再分润分润。” 邢氏下意识有些为难:“这……” “这什么这!” 贾赦不容置疑的道:“他能摊上这差事,还不是仗着咱们的体面?有了好处,难道还敢撇下咱们不成?事情就这么定了,我只等着你的银子!” 说着,起身就走。 邢氏目送他去了厢房,心下先是发愁该如何向焦顺交代,转念一想,却忽的福灵心至。 这不正是帮焦顺如愿以偿的好机会么! 第1章 天 上一章末尾,有个人连发五条信息,说蕉太狼人品低劣,他看不下去了,准备弃书,最后顺便诅咒旳我家人没有好下场! 靠~ 上架之前老嗷就写的很清楚了: 本书主角不是好鸟,我也从不掩饰他的无耻,更时常在书里挑明他是个双标渣男。 因为我认为纯粹的好人在红楼里开不了相对合理的后宫,除非扭曲钗黛湘云三春等人的性格人设,可我想的是尽量保留原着人设——虽然也未必能有多保真。 所以若是道德君子看不惯的话尽管弃书,我不想污了人家的眼睛! 类似这些话,老嗷说了不止一次! 我从来没干过那种挂羊头卖狗肉,一面标榜主角是绝世好男人,一面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的事儿。 这就像打开门做生意,卖的是什么我都摆在了明处,合则聚,不合则散。 看不爽主角性格,或者指责老嗷三观不正都是你的自由。 可你特么弃书前特意跑来诅咒我的家人?! 这是道德君子? 道德君子是这样的? 呸~ 什么玩意儿! 喜欢红楼如此多骄请大家收藏:(..)红楼如此多骄更新速度最快。 第447章 中秋续 按照说好了的,等林黛玉和宝钗、宝琴三人回到潇湘馆里,王夫人泛泛的宽慰了宝琴几句之后,便借故去了老太太院里。 林黛玉因见薛姨妈独自留了下来,便知道必是有什么私密话要跟宝钗、宝琴交代。 她正待随便找个理由避出去,不想薛姨妈就毫不避讳的开口问道:“却不知顺哥儿找你们过去,究竟是为了什么?” 而见她丝毫没有拿自己当外人的意思,林黛玉便也默不作声的留在了宝琴身边。 薛宝钗则认真更正到道:“我们是受邢妹妹所邀——至于是为了什么……” 说到这里,她微微偏头向一旁的林黛玉,投去了征询的目光。 林黛玉见状略一犹豫,便主动开口道:“姨妈既然问起来,我们也不好瞒着您老人家——只是除了二舅母之外,可不敢再随意外传了。” 她知道薛姨妈回去多半还要同王夫人商量,故此干脆先把王夫人列为了特例。 薛姨妈自是满口的应承,就差当场指天誓日了。 于是林黛玉便和宝琴你一言我一语的,把焦顺的小作文计划复述了一遍,又向薛姨妈出示了‘焦版随笔’。 最后薛宝琴忍不住再次感慨道:“且不说焦大哥这番谋划如何周详,单只这篇文章就绝非粗鲁不文之人所能为之,足见外间传闻之荒谬!” 薛姨妈刚接过那‘随笔’准备从头细读,听到侄女这番评论,便下意识点头道:“那是自然!若要我说,他的诗词文章虽比不得大家,却也绝非等闲腐儒可及。” 这个评价明显带着个人感情色彩。 更重要的是…… 宝钗奇道:“妈妈还没读呢,怎就知道他的诗词文章如何?” “这……” 听女儿指出自己的疏漏,薛姨妈一颗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也亏得她最近频频经受刺激,勉强也算是久病成良医,因此倒还维持住了表面上的淡定,竭力装作若无其事的道:“我还不是听你们都在夸,所以也跟着赞了一句。” 说着,低头快速扫了几段‘随笔’,又再次赞道:“瞧这写的多好,句句都能看明白——哪像有些举人秀才,三个字儿恨不能抠出俩典故来,非要弄的人不知所云了,才算是显了他们的本事!” 林黛玉闻言噗嗤一笑,掩嘴道:“姨妈这话,倒是把我们几个也都骂进去了。” 虽则听出她是在玩笑,但薛姨妈还是连忙找补:“你们几个姑娘家自娱自乐的也不算什么,我说的是那些非要在外人面前显摆传抄的。” “若论这等人……” 林黛玉眼珠一转,又冷笑道:“府里现成倒就有一个,几篇八股文也似的东西,竟就敢满世界招摇撞骗!” 薛宝钗如何不知她是在嘲讽宝玉? 生怕母亲不明所以追问究竟,忙岔开话题道:“说回正经的,临走时焦大哥特意交代,让我们先打些腹稿不要着急落笔,等他打探清楚梅家的后续动作,才好做到有的放矢。” 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和焦大哥看法差不多,梅家突然闹这一出,必然脱不开名利二字,想必这一两日间就该有所动作了。” 薛姨妈虽然大致听明白了焦顺的套路,但要让她再往深里琢磨,那就实在强人所难了。 好在她也不是那不懂装懂的人,当下便点头道:“既是顺哥儿的意思,你们照着办就是了——虽说你们几个丫头自小聪慧不比常人,但这些事情总还是要男人来拿大主意才成。” 因探春不在,倒也没人在乎这些重男轻女的言论。 这时又听薛宝钗叹道:“其实这事儿乍看与焦大哥有关,可仔细想来,如今外面对他骂声一片,弹劾折子更是称斤论两的往宫里送,和这些比起来,梅翰林的所作所为对他根本就无关痛痒——也亏他竟肯揽在身上,还劳心费力计划的如此周详。” 薛姨妈和宝琴听了,也尽皆感叹焦顺古道热肠。 偏林黛玉忽就忍不住噗嗤一笑,戏谑道:“说也是呢,错非他与湘云妹妹已经定了亲,我只怕要以为他是相中宝琴妹妹了。” “林姐姐!” 宝琴闻言立刻扑上来与她闹做了一团。 宝钗在一旁掩嘴笑看,薛姨妈的神情却不自觉有些恍惚。 是了,实际上名声受损更甚的荣国府选择了忍气吞声,反是没什么损失的焦顺主动揽下责任,又如此尽心竭力的谋划,想要帮薛家报仇雪恨。 这其中难道就没什么特殊的缘故? 她先看了眼宝琴,然后又看了眼宝钗,侄女和女儿显然都不可能与焦顺有什么瓜葛,那他为的自然是…… 薛姨妈一时面皮滚烫,生恐在小辈面前露了痕迹,于是慌忙起身道:“既如此,你们姐妹就先好生歇一歇——这随笔我先带走,等晚上再给你们送回来。” 她冲三人扬了扬手里的草稿,然后也不等回应,便急匆匆的去了。 黛玉、宝琴只当她是忙着去找王夫人把关,薛宝钗虽察觉出了些异样,可也万万想不到温柔腼腆的母亲,竟会在这时节焕发出第二春。 却说薛姨妈逃也似的出了潇湘馆,又好容易平复了激荡的情绪,这才回了清堂茅舍对王夫人如实相告。 王夫人边翻看那‘随笔’,边忍不住担心道:“自来只听说读书人会操纵舆论,他如今纠集一群小姑娘反其道而行之,这……这真的能成?” “别人不成,顺哥儿却未必不能!” 维护焦顺的言辞脱口而出,斩钉截铁的说完之后,薛姨妈才觉得有些不妥,忙又补充道:“宝钗和林丫头都分析了,投稿皆是匿名所为,连这份随笔也会伪装成失盗,最后即便不成,应该不会有什么坏处。” 说着,又忍不住称赞焦顺:“他年纪虽轻,却是极稳重底细的的一个,绝不至于莽撞冒失……” 说到焦顺‘稳重’,不‘莽撞冒失’时,她不自禁的有些亏心,后面的言语便不自觉含糊起来。 但她短短时间连续对焦顺推崇备至,也让王夫人心生警兆,毕竟当初宝钗可是差点许给焦顺的,如今焦顺官场得意蒸蒸日上,且又有能力敢担当…… 反观自家宝玉,为了个口不择言的尼姑就闹了一个多月的情绪,甚至连宫里召唤都推三阻四的。 错非是薛宝琴的到来,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乱子来。 这么一想,王夫人便忙道:“方才我去老太太那边儿,老太太又说起了风水的事儿,还问宝琴这事儿会不会耽搁宝玉和宝钗的婚事。” “这……” 薛姨妈闻言也不禁皱眉,她先前还没考量到这一点,如今经姐姐一提醒,顿时也觉察出不妥来。 妹妹刚被退亲,转脸姐姐就没事人一样定亲,这虽然没有什么因果关系,但传出去总是有些好说不好听。 可若要往后推吧,听姐姐话的里意思,老太太为了冲一冲家里的晦气,又分明不愿意婚事延期。 她老人家原就不怎么亲近宝钗,如今…… 正左右为难之际,忽就听彩霞在外面扬声道:“太太、太太,宫里来人了,老太太让都去荣禧堂聚齐!” 王夫人一听,只当是宫里赏下了中秋之物,虽未敢怠慢,却也说不上慌急。 不想紧接着又听彩云补充道:“鸳鸯姐姐说了,让姨太太也务必到场!” “还有我的事儿?” 薛姨妈闻言和王夫人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走,过去瞧瞧就知道了!” 王夫人打头,两姐妹出了清堂茅舍兜兜转转赶奔前院荣禧堂。 等到了之后,就见乌泱泱早聚了一大堆人,连宝钗也在其列。 姐妹两个正想询问是怎么回事,那传旨的太监就尖笑道:“这人来齐了,那杂家可就开始宣旨了?” 虽是问话,却不等有人回应,便又扬声高呼:“有旨意!” 众人忙按照品阶身份跪伏于地,就听那传旨太监抑扬顿挫的念了一大堆,总结起来核心思想就俩字:赐婚! 皇帝竟在梅家退亲的当日,给贾宝玉和薛宝钗做媒,并令其自择吉日完婚! 这一下子,梅家加诸于荣国府和薛家的羞辱,虽不说是烟消云散,但带来的影响却也减弱了大半。 贾政紧锁了半日的眉头彻底舒展开来,喜形于色的上前接了旨意,一面命贾琏拿进去供上,一面又对那传旨的太监连声道谢。 那太监笑道:“咱家可不敢当,要谢也先谢万岁爷圣明!” 说着,冲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 然后话锋一转,又道:“再接下来就是尊府焦祭酒了,若不是他,这事儿纵然能成,旨意也不会这么快就下来。” “焦…祭酒?” 贾政冷不丁像是个吞了苍蝇,张大了嘴愕然道:“这和他有什么干系?” “自然是有干系的,今儿中午……” ………… 时间倒回这日午后。 也就在众女赶奔焦家的同时,焦顺的密折也被早早的送到了隆源帝面前。 在这封密折当中,焦顺先将梅家当众退亲的事情简单描述了一遍,然后又表示,自己如今众谤加身,原也不在乎多一个梅翰林。 然而这梅翰林污蔑自己还嫌不够,竟又往荣国府二太太身上破了脏水,这二太太既是自家的旧日恩主,更是宫里贤德妃娘娘的生母,此獠专挑二太太下手,实乃其心可诛! 于公于私自己都不能坐视不理! 左思右想之下,自己从上回大理寺冲突事件当中得到了启发。 上回学生们之所以会溃不成军,除了圣天子临机决断一榜定乾坤之外,前期一些书生急于求成,为了激化矛盾在报纸上写文章歪曲事实,以至于留下不少话柄,后来被当场拆穿导致阵脚大乱,也是一个重要的因素。 故此自己准备照葫芦画瓢,间接召集荣国府里一些有才华的小姑娘——自己实在没这能力,又找不到可靠的文人——先炮制几篇暗藏把柄的文章,然后再有的放矢,让那跳梁小丑自食其果! 皇帝原本一脸愠怒,当看到焦顺因为找不到合适的枪手,只能依仗荣国府里一群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却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心道若是被文臣得知这些内情,却只怕又要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了。 而这也让他愈发期盼着工学院能尽早建立,若不然堂堂工学祭酒却要靠一群小姑娘当枪手,却成什么样子了? 他满意于焦顺连这样的囧事都如实奏报,却不知焦顺上奏此事,实则是为了避免皇帝察觉上次的猫腻,顺带也把自己这‘后宫参政’的法子过了明路。 等看完密折之后,隆源帝略一沉吟,便命人唤来了贤德妃贾元春,将梅家退亲并顺势侮辱王夫人的事情转告给了她。 贾元春听说母亲再次受辱,自然也是恼恨不已,但等皇帝问起她的意见时,她却深深一福,正色道:“自来后宫不得干政,臣妾焉能以自身喜好来影响陛下?” 隆源帝低头看看密折里,召集小姑娘们当枪手的段落,摇头连道了两声‘无趣’,忽又问道:“朕干脆把那薛家之女纳入宫中如何?如此一来,退亲的事情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这……” 贾元春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垂首道:“这也是她的福分,臣妾但凭陛下做主。” “无趣、无趣。” 隆源帝又道了两声无趣,‘啪’的合上手里的密折放在桌上,又取过纸笔简短的写了一道手谕,抛给戴权道:“去,照旧例拟一道旨意送去荣国府。” 等戴权走后,隆源帝这才对默然不语的贾元春笑道:“放心吧,朕对一个还未及笄的小丫头没兴趣——刚才那道旨意是给宝玉和薛家大房之女赐婚的,这事儿本就快定下了,如今朕顺水推舟也算是全了两家的体面。” 贾元春听了这话,急忙翻身跪倒:“臣妾替舍弟谢过陛下!” “哈哈……” 隆源帝得意大笑着从御案后绕出,扶起贾元春,目光灼灼的道:“这么大的喜事,爱妃单只是嘴里说说可不够,总得来些新鲜有趣的才好。” 贾元春羞臊之余,又隐隐有些担心。 皇帝近来声色犬马实在是有些过了,且那些药也一直未曾停过,若是…… 有心劝谏一番,可娘家刚得了这么大的恩典,她又怎好扫皇帝的兴致? 略一迟疑,便也只得屈从了。 70 第448章 烈火油烹败絮其中 送走了那传旨的太监,贾政五味杂陈的回到荣禧堂里,却正听见老太太吩咐王熙凤下帖子请焦顺,让焦顺务必参与晚上的夜宴,这下子心里愈发堵了。 直到看到贾宝玉和薛宝钗如同一对璧人,被众人簇拥在当中逗弄,贾政的心情才略略好转了几分。 这可是圣上亲自下旨赐婚! 如此一来,荣国府被梅翰林指名道姓羞辱的事情,也就算是遮过去了,而他也不用再发愁该如何不失体面的做一只缩头乌龟了。 却说一众小辈原本碍着刚被退亲的宝琴,还不好大肆庆祝这金玉良缘落定,结果宝琴却反倒是头一个欢呼雀跃的,全然没有半点的心理落差。 众人这才放开了手脚,围住薛宝钗、贾宝玉二人好一番笑闹,内中尤以史湘云为甚,她自打和焦顺定亲之后,可没少被姐妹们打趣,如今有了‘报仇’的机会自然不肯错过。 就这般闹腾了好一阵子,薛宝钗才勉力安抚住众人,又拉过宝琴小声叮咛道:“等回去陪你林姐姐好生说说话,同她互相排解排解。” 宝琴这才发现林姐姐不知何时已经回了潇湘馆。 想想也正常,林黛玉虽然已经对宝玉死了心,却又怎么可能全无芥蒂的,旁观背叛者和胜利者在一起大肆庆贺? 不过…… 方才瞧宝玉脸上却也没有多少笑模样,更多的反而是茫然无措的情绪。 这一点宝琴能看出来,薛宝钗又如何看不出来? 她面上依旧笑的腼腆,心下却愈发空落落的,错非是被姐妹们簇拥着,一时顾不得往深里想,否则只怕又要忍不住扪心自问了。 而与心事重重的当事人相比,王夫人和薛姨妈则是笑的仿似并蒂莲,一面接受着众人的恭贺,一面大把洒下赏钱,堪称是见者有份。 总之,这皇帝亲自赐婚的荣耀,让荣宁二府原本荡然无存的节日气氛又陡然拔高,但具体到个人身上,那就是有喜有悲了。 譬如说…… 梨香院里。 十二个小戏子原本天没亮就装扮好了,随时等候主人们点戏,结果因为梅家退亲的事儿,好戏未曾开锣就直接落幕了。 午后她们刚卸完妆用过饭,正想着回屋歇息歇息呢,不成想管事的妈妈突然又找了来,说是宫里给宝二爷赐婚,如今老爷太太兴致正高,让赶紧预备着登台献艺。 小戏子们闻言都忍不住怨声载道。 那与贾蔷有私的龄官儿,更是忍不住冷嘲热讽:“这都十五了,我们的月钱还没发,偏就来来回回的折腾人——就算是菜市口杀头,临上台也还要好酒好菜伺候着呢!” 那妈妈刚得了赏钱正满心欢喜呢,听了这话立刻跳起脚来忠心护主:“养不熟的小浪蹄子,我们府上买你们的时候没给钱是怎得?给你们发月钱是老爷太太二奶奶厚道,就分文不给,你们又能怎得?” “如今不过是连着过寿过节,家里一时腾挪不开,缓几日再发罢了,我还没怎得呢,你们倒挑起眼来了?” “赶紧把家伙事儿带上,要是误了老太太点戏,仔细二奶奶挨个扒你们的皮!” 说着,一甩胳膊怒冲冲的去了。 旁人见状都埋怨龄官不该得罪她,倘若闹到二奶奶那边儿,只怕没大家的好果子吃。 唯独芳官叉腰冷笑:“这回忍了,下回又该如何?下个月二奶奶过寿,只怕更要苛敛咱们了,这一日推一日的,什么时候才到头?!” “她们一个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个顶个贪的肠饱肚圆,闹出了亏空,却要拿咱们的月例顶缸,你们能忍得下,我可忍不下!” 众人听矛头直指王熙凤,更是吓的脸色大变,与芳官关系好的连忙劝道:“你就少数几句吧,龄官背后有人撑腰,咱们可都是没根脚的。” “哼~” 芳官冷哼一声,虽未再开口说些什么,心下却暗道:龄官也不是一来就有靠山的,她虽颜色比别人出彩,自家却也不差什么! 且不提小戏子们如何边埋怨,边去园子里筹备。 却说这中秋赏月宴要重开的消息,传到大观园的厨房里,一群厨娘也登时炸了锅。 为首的管事妇人正是柳五儿的母亲。 这柳家的边顿足捶胸,边连声埋怨道:“早说别急着把东西发落了,你们偏要怂恿我,如今却拿什么来交差?!” 却原来先前因听说晚宴取消了,灶上这伙人便早早把一部分新鲜食材转卖了出去,准备算在当日的折损里头,结果如今晚宴重开,顿时便落入了无米下锅的窘境。 众厨娘面面相觑,纷纷的讪笑道:“那些东西就是吃个新鲜劲儿,若是放到下午再卖,可就卖不上价了,我们这不也是怕砸在手里么?” “是啊,原以为出了那档子事儿,晚上的中秋宴肯定是要取消了,谁成想宫里会突然赐婚?”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嫂子跟上面报个腐臭发酸,等批下银子,咱们再去采买就是了。” “怎么报?!” 听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看似是要大事化小,实则是想推自己出去顶缸,柳家的脸色越发难看,没好气打断众人道:“若搁在平时倒罢了,大奶奶也不甚理睬这些事情——可中秋宴是二奶奶主持,谁不知如今府里亏空大,二奶奶恨不能把一文钱掰成两半花,倘若她要亲自过来验一验成色,咱们还活不活了?” 一文钱掰成两半花? 只怕是掰一半放进自己口袋里吧! 众人腹诽着,又满面堆笑请柳家的拿个主意出来,大家照着做就是了。 柳家的略略迟疑,便咬牙把钱袋子掏出来,哗啦啦往桌上一倒,环视众人道:“大家先凑一凑,等过了这一关咱们再找补!” 众人虽不情愿,可也知道轻重缓急,于是纷纷逃出荷包来,七七八八的凑了二三十两散碎银子。 可这还远远不够! 倒不是说她们贪了更多的银子,而是这等‘二手食材’能卖出半价,就已经是仗着荣国府的金子招牌了,如今急着要买新的,却怕是价钱加倍也打不住! 里外里一折算,自然还差了不少。 可要再让大家伙出血,莫说是旁人,连柳家的自己都舍不得。 于是便把那银子铜板归拢到一处,道:“这样吧,我选几样易坏的报个折损,再把摆样子的菜全减了分量,然后选那次一等的材料多多勾芡,凑活糊弄过这一回再说旁的!” 众人齐声叫好,等各方面活计铺排开,便热火朝天的忙碌起来。 不过她们虽嘴上喊‘好’,心里实则却在骂娘,手上的动作也便不自觉的大了许多,乒乒乓乓打仗也似的。 再看脸上的表情,这中秋宴合该改成治丧宴才对! 而这两处不过是荣国府现状的缩影,等点点滴滴汇聚到王熙凤面前时,竟就又比原计划多出了一千七百两银子。 放在从前,这也就是个零头。 可搁在如今,却是压的人浑身难受。 不过好在这次得了皇上赐婚,薛家肯定是要陪送更多的东西过来,自己只要再咬牙撑上一阵子,也就不用再为府里的亏空发愁了。 想到这里,王熙凤心下才又松快了些。 一面差人去钱庄里拆兑银子,一面又尽力裁撤各处不必要的花销,正在大观园里忙的不可开交,忽就见李纨和尤氏联袂寻了过来。 她当下半真半假的拉下脸来,翘起兰花点指着二人呵斥道:“好啊!我正要寻两个玩忽职守的杀鸡儆猴,不想现成的就来了两个又馋又懒还不管事的——平儿,快去拿绳子来,我好绑了她们送去给老太太发落!” 平儿嘴里笑着应了,却是倒了两杯茶水奉上。 尤氏也点指着王熙凤笑道:“好啊好啊,我素来只道你是个闹天宫的猴儿,不想倒还生了一颗不识好人心的狗头!” “呸~” 王熙凤啐道:“也没听说吕洞宾会生儿子的!” 说着,把平儿方才记得账目推到二人面前,又半真半假的埋怨:“瞧瞧,这多少事儿压上来,也不见你们帮我分担分担,若不知道的,只怕还以为我这二奶奶上面已经没人了呢。” “我看这个做什么?” 李纨闻言就要分辩两句,尤氏却不吃她这一套,径自把那账本往回一推:“我如今也是做太太的人了,下面有儿媳妇管家,只管享清福就是,何苦强出头讨人嫌?。” 李纨看了眼平儿,紧跟着补了句:“上面没人倒不怕,怕只怕后有来者。” 听她们这些话似乎别有内涵,王熙凤也不由认真起来,冲平儿扬了扬下巴,吩咐道:“去门口守着,有禀事的都先让她们在外面候着。” 等平儿出门之后,这凤辣子便连声催促:“如今也都不是外人了,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要这么论……” 尤氏嬉笑道:“那就该把平儿请回来,说不得你还要叫她一声姐姐呢。” “呸~” 王熙凤啐道:“我还是那狗奴才的主子呢,怎不见你们给我跪下问安?!” “好了、好了。” 李纨挡在中间儿和稀泥道:“要斗嘴有的是机会,咱们还是先说正经的。” 如此一说,尤氏也严肃起来。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仍是尤氏打头:“赐婚这事儿你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 王熙凤两手一摊:“自然是好事儿。” 顿了顿,又道:“若能凭这桩婚事把府里的亏空给补上,那就更是天大的好事儿了!” “嘁~” 尤氏不屑嗤鼻,伸手在王熙凤额头上虚点了一指头:“都说你是个精明的,如今看来分明是糊涂到家了!” 王熙凤正欲反唇相讥,却又听李纨叹道:“她也是当局者迷罢了,你我若处在她这份上,也未必就能看清楚。” 听两人言之凿凿,王熙凤也不由皱眉沉吟起来,再想想她们方才的言论,心下登时冒出了一个不妙的想法,但她又打心眼里不愿意相信这个推测。 于是强笑道:“听你们搅风搅雨的,说的好像真事儿一样,我这些年就算没有功劳,总也该有些苦劳吧?何况我和太太是亲姑侄,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来。” 尤氏见她明明悟了,却仍要执迷,不由哂笑道:“难道姨太太就不姓王了?还是说你能比的过那宝贝疙瘩?” 王熙凤轻咬下唇,心中仔细衡量了一番,发现比起宝钗来,自己确实占不了上风,脸色便愈发难看起来。 旋即她抬头瞪着尤氏和李纨冷笑道:“这大喜的日子,你们偏偏跑来给我添堵,难道是想看我的笑话不成?” “瞧她这人!” 尤氏指着王熙凤对李纨道:“真真是交往不得了,咱们是看在如今‘亲上加亲’的份上,才跑来提醒她一声,免得她到时候措手不及,谁成想她倒要反咬咱们一口!” 李纨则是柔声道:“若搁在以前,我们也不会来犯这忌讳,如今……总之瞧太太和老爷的意思,只怕等宝丫头嫁过来,这掌家奶奶的位置就要易主了,你自己最好早做打算,可别跟我当初一样稀里糊涂措手不及。” 王熙凤直到如今,仍是不愿意相信宝钗会迅速取代自己,当下纠结道:“宝丫头毕竟还小……” “你从我这里接手掌家时,比她还小着一岁呢!” 李纨再度打破了她的幻想:“何况太太最看重宝丫头的是什么?还不就是她掌家的本事,她能把薛家上上下下管的井井有条,单只是内务莫非还能难倒她不成?” 王熙凤的脸色愈发难看,她自然知道宝钗不缺掌家的本事,更何况还有王夫人从旁护驾——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这么过来的? 可她又怎舍得把掌家权柄,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让给宝钗?! 然而若真如同尤氏和李纨所料,王夫人有意要把家务交给正牌儿媳打理,她这侄媳妇又如何反抗的了? 除非…… 王熙凤突然挺直了腰板,目光灼灼的看向了对面的尤氏李纨,单凭她自己想要排挤宝钗,那自然是难上加难,但若加上李纨和尤氏、以及那‘活宝贝’从旁相助,却未尝不能与王夫人斗上一斗! 再有…… 若能合理利用那狗奴才,让王夫人和贾政的矛盾持续激化,说不定以后自己就再不用受她桎梏了! 第449章 ‘稀世珍品\’ 潇湘馆。 薛宝琴还没来得及前来宽慰林黛玉,却早有别人抢在了前头——邢岫烟听闻皇上赐婚,担心林妹妹心里委屈无处诉说,便把女儿交给奶妈照料,匆匆寻到了潇湘馆内。 只是进门后,她却不曾见到林黛玉的踪影。 “怎么?” 邢岫烟问雪雁道:“你们姑娘不在家?” “姨娘来的不巧,姑娘净手去了。” 雪雁一面给邢岫烟奉茶,一面埋怨:“这还是姨娘给送的茶叶——这府里的人近来愈发势利眼了,也亏是有姨娘时不时接济我们姑娘,若不然……唉~” 她叹了口气,又道:“等明年姨娘跟着焦大爷搬出去享福,我们姑娘只怕是愈发没人理、没人管了。” 邢岫烟正要开口,忽听林黛玉在门外呵斥道:“雪雁,你又在哪儿说什么怪话呢?” 紧接着就见她迈步走了进来,先瞪了雪雁一眼,然后对邢岫烟道:“姐姐别理会她,咱们屋里说话去。“” 邢岫烟便起身跟着她到了里间。 因见林黛玉的情绪尚好,便干脆没提起赐婚的事儿,转而拿出几条帕子,递给黛玉道:“我们爷一早捎了几块帕子回来,说是什么两面三异绣,我瞧着确实比一般绣活儿稀罕些,你挑挑看有喜欢的没有。” 林黛玉自不会与她推脱客套,当下选了条素净的拿起来翻看,却见这帕子正面是一片翠绿微紫的竹林,反过来却是副蓝白青黛相间的山水图。 两面图画有异的秀活儿,黛玉以前倒也曾见过,可这帕子非但图画有异,竟连颜色也是大相径庭,却是她平生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想起邢岫烟方才说的话,黛玉不由恍然道:“原来是这么个三异法,这倒当真稀罕,却不知是怎么绣出来的?” 邢岫烟微微摇头:“他们男人纵然觉得有趣,又怎会细问这些针线上的事情?没的倒让人笑话。” 见黛玉要把剩下的退还,她忙又推了回去:“我这里还有几条,余下的你替我散给园子里的姐妹们,也算是前几日大家给知夏庆祝满月的回礼了。” 顿了顿,又专门补了句:“大爷还单给史姑娘备了一条披帛,原也准备托我送过去,不想老太太就差人去请,索性便带到席间当面给她。” 林黛玉闻言忙探着身子追问:“那披帛可有姐姐的份儿?” “自然是有的。” 邢岫烟笑着帮她理了理鬓角,道:“妹妹近来气色瞧着倒好,往后趁天好就多走动走动,不拘是去我那里,还是就在这园子里逛逛,总要活动开了筋骨才好。” 说着,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便忙又从袖筒里翻出本小册子递给黛玉:“这是我们爷拿来让我坐月子时练的,其实就是适合咱们女子习练的五禽戏,你平时在家不妨也试着练练,多少也能起到强身健体的功效。” 林黛玉拿在手里翻了几页,忽的鼻子一酸竟就掉下泪来。 邢岫烟见状,忙拿自己的帕子给她抹眼泪,关切的问:“这好端端的妹妹怎么就哭起来了,莫不是……莫不是为那赐婚的事儿?” 林黛玉却连连摇头,悲声道:“如今这府里除了老太太,真心疼我的也就是姐姐了,偏姐姐明年就要搬出去住,我一想到这儿,就忍不住……” “这有什么?” 邢岫烟笑道:“我还罢了,史姑娘自小就是在府里长起来的,难道她嫁人之后就能与这府上断了来往?何况我们爷也是出自这府上,万没有拦着咱们姐妹走动的道理。” 说是这么说,可她心下也知道一旦搬去紫金街,再想走动只怕就没那么方便了。 至于自家大爷的兼祧计划…… 根据邢岫烟这些日子的观察,林黛玉压根就没往这上面动过心思,对焦顺的态度虽然较之别人亲近些,可那大多是看在自己面上,并不涉及半点儿女私情。 倒是前些日子吃满月酒时,那三姑娘探春瞧大爷的眼神颇有些古怪…… 恰在这时,就听外面莺儿脆生招呼道:“琴姑娘回来啦?” 林黛玉忙抢过邢岫烟的帕子,用力揩去脸上的泪痕,挤出笑模样去迎宝琴。 ………… 秋爽斋。 听说皇帝给宝玉和宝钗赐婚,赵姨娘便急的上蹿下跳。 在秋爽斋里团团乱转等了半个时辰,见探春从荣禧堂回来,立刻拉着她连声抱怨:“那宝丫头就是只笑面虎,再加上太太和那凤辣子,到时三只老虎联起手来在这府里一手遮天,往后只怕再没有我和你弟弟的活路了! 探春却一概不理,自顾自收拾晚上要穿的衣服。 赵姨娘上前劈手夺过,狠狠抛在床上,叉腰责怪道:“我早说要查一查太太的老底儿,你却总是敷衍……” “姨娘是非要闹的天下大乱才甘心不成?!” 探春寒着脸打断了她的话,肃然道:“且不说此事压根与太太无关,就算真能坐实太太的丑事,于姨娘又能有什么好处,难道你还指望着扶正不成?” “反倒是太太彻底坏了名声,连带着我们姐妹也都要吃挂落——哼~说句不好听的,我以后嫁了人,能帮着撑腰的也只会是哥哥,不会是环哥儿!” “你、你你……” 赵姨娘气的都说不出话来了,偏这话虽然绝情却又是事实。 贾环压根没机会继承家业,就算是宝玉突然死了,也还有个正派嫡孙贾兰在——故此探春出嫁之后要想找娘家靠山,也只会指望贾政、贾宝玉、甚至是贾兰这个侄子,而不会是亲弟弟贾环。 好半晌,赵姨娘才缓过这口气来,跺脚道:“你怎么知道你弟弟一定不成器?若是那姓焦的肯卖力气拉扯,往后他未必就不能子承父业!” 这里说的子承父业并不是继承家业,而是说像贾政一样坐上从五品的官位——这对于贾政来说是蹉跎半生的起点,但放在贾环身上,却已经是极了不得的终点了。 生怕女儿不信,赵姨娘又反手指着外面夸张道:“别的不论,就说后廊上那芸哥儿吧,原本见了你舅舅都低三下四的,家里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比咱们府里的奴才还不如!如今怎么样?跟了焦顺才一年多,就人五人六的抖起来了,谁见了他不得尊一声爷?!” “听说那焦顺还许了他工学的官职,估摸着过阵子就要走马上任了!你弟弟纵不成器,难道还比不得他一个破落户?!” 贾芸的事情探春也曾听人说过,心中也觉得贾环未必不能照葫芦画瓢,但赵姨娘达成这个目的的方式,却是她绝对不可能认同的。 当下拂袖冷笑道:“我知道姨娘打的是什么主意,我劝你趁早死了这心!” 说罢,因见赵姨娘作势就要哭闹,立刻又补充道:“就算我真遂了你的意,你以为他就能高看咱们不成?只怕愈发把咱们当成没品行的粉头了!姨娘要是真想给环哥儿赚个前程,就听我的不要胡闹,我自然另有法子。” “是什么法子?” 赵姨娘闻言两眼放光,忙凑上前追问。 “这法子……” 探春避开她,绕到书桌前用素手拂过文房四宝,淡然道:“说出来就不灵了。” 上回她就拔了头筹,虽说是有取巧之处,但林黛玉、史湘云于这些事情,也确实远不如她在行。 若这回依旧一枝独秀,多半就能做实‘贤内助’之名了。 届时焦顺再旧事重提,岂不就顺理成章…… ………… 后门外,宁荣里。 贾芸刚赶着马车出了自家小巷,迎面恰与贾芹的马车撞了个对头。 他正要拨转马头回避,贾芹便大马猴似的从车厢里蹿了出来,边下车便嚷道:“这不是芸兄弟么,怎么今儿还劳你亲自驾车?” “四哥别来无恙。” 贾芸只好也下车见礼道:“那车夫原是从国公府里暂借的,这逢年过节的自然要放他回家团聚——再说我也没准备出远门,不过是去焦老爷家里走走,因带着几件土仪走路不方便,这才动了车马。” “呦~” 贾芹闻言两眼放光,一拍大腿夸张道:“这莫不是你要做官儿的事情定下来了?” “哥哥说笑了,我那有本事做什么官儿,不过是在焦老爷跟前帮闲罢了。” 贾芸连忙谦辞,又与贾芹客套几句,这才赶着车匆匆去了。 贾芹目送他的马车消失在转角,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的登时荡然无存,朝墙角啐了一口,骂道:“不过就是走了些狗屎运,倒腆着脸在爷跟前装起来了!” 说着,又赌咒发誓:“等攒够了钱,老子也去捐个官儿坐坐!” 然而他也就是说说罢了,按规矩本朝捐官非特例不授实职,就算他捐的品级再高,也只是个虚衔罢了。 不提贾芹。 却说贾芸到了焦家,与焦顺聊了一阵子筹建工学的事儿,眼见着天色不早了,便结伴出门,去了大观园赴宴——托焦顺的福,贾芸也在受邀之列。 等到了大观园正殿,就见里面早已是人头攒动,小一辈儿更是几乎来齐了,连黛玉都未曾缺席,内中却唯独少了宝钗。 众人因就打趣,说是宝姐姐一贯落落大方,不想今儿见了真章竟也羞于见人了。 这时见焦顺从外面进来,自林黛玉打头,众女便嬉笑打闹着,将史湘云连推带搡的送到了焦顺身前。 却原来黛玉方才早把那双面三异绣的帕子散出去了,当时还故意跳过了史湘云,想要逗弄她一番。 谁知湘云却丝毫不恼。 黛玉这才把焦顺另有厚礼,要当面奉上的事情说了——故此见了焦顺,众人便都跟着黛玉起哄。 焦顺本是要把那披帛装在盒子里送给湘云,见状便也顺水推舟从盒子里取出来,抖开了作势要给史湘云披在肩头。 史湘云忙一把抢过来,又拼命的往后逃出两步,这才得空细瞧手里的礼物。 却见这是件极鲜艳的大红披帛,一面用金丝绘凤、一面拿银线勾凰,莫说是披在肩上,便捧在手里都觉得喜庆雍容。 林黛玉在一旁见了,就拍手笑道:“这倒正好和凤冠霞帔相得益彰!” 一旁众人也都跟着打趣,只是迎春、探春两个,却明显都有些口不应心。 焦顺这时托举着那盒子笑道:“妹妹莫急着走,总要把这盒子一并收了才好。” 众人闻言又是一通哄笑,史湘云红着脸上前接过盒子,丢下句:“我去叫宝姐姐过来!” 便抱着那披帛盒子飞也似的逃出了大殿。 众人见状再次笑作一团。 这时王熙凤笑盈盈的上前道:“好了好了,再让你们闹上一阵子,只怕这中秋宴就没人了——顺哥儿,你跟我来一下,我这里有些事情要同你商量。” 说着,便当先过往角落里行去。 焦顺冲众女告罪一声,也忙保持着一定距离跟了上去。 等到了大殿一角,两人隔着近丈站定,王熙凤一双含俏带煞的丹凤眼,就小刀子似的往焦顺脸上刮,嘴里酸声道:“你倒会哄小姑娘开心,瞧瞧这一群一伙莺声燕语的,怕是早把我们这些人老珠黄的抛到脑后了吧?” 焦顺一脸肃穆,远远看去好似在谈什么要紧的大事,口中却是满嘴轻浮:“二奶奶说笑了,我便把谁抛在脑后,也忘不了你……” “呸~” 王熙凤狠啐一口打断了他,直截了当的逼问:“少说这便宜话,那披帛你怎么论?莫不是嫌我们这残花败柳的,不如人家黄花闺女?!” 本来就差着行市呢! 焦顺心下腹诽,嘴里解释道:“这东西实在太扎眼,如今给了湘云妹妹,却怎好再……” “我放着压箱底儿总成吧?!” “这等俗物,也……” “你少糊弄我!我早听林丫头说了,什么双面三异的,连我都是头回见——这要是俗物,那什么才是珍品?!” 焦顺试图敷衍过去,但王熙凤却那肯讲理,一句紧一句的非要与史湘云比肩不可。 焦顺无奈,只好使出了备用的杀手锏:“我实有一件天下无双的稀世珍品,正准备要献给二奶奶呢。” “那你现在就取来给我瞧瞧!” 王熙凤哪里肯信,非逼着焦顺立刻取来。 于是焦顺便回家取了只大木盒,交由平儿转给了王熙凤。 王熙凤迫不及待的拿到偏殿里打开一瞧,却见里面竟是条黑一块灰一块的脏毯子。 “好个狗奴才,倒消遣起我来了!” 她嫌弃的丢在桌上,正要找焦顺算账,忽的想到了什么,又拿起那那毯子仔细翻看。 这越看脸上的红霞就越多,最后又羞又喜又心痒的啐道:“这不知羞的贼汉子,怎么竟把这东西当宝贝收起来了?!” 却原来这正是当日在锅炉房里,两人首次翻云覆雨所用的毯子。 第450章 思凡 第三轮考核结束后,就是短暂的休息时间了。 无论是观众还有考生,都可以去找点东西吃。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阅读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阅读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小说亭】阅读正确内容。 时宇静静盯着小电视,现在还有最后一场。 尹正凡vs纪珂。 纪珂是那个奇装异服,穿着类似武侠古装服饰的种子考生。 她实力也不错,两只宠兽走的是技术流,比如她那只水刃螳螂,便是以水流斩招式为核心,创造了一门花里胡哨的刀术,可惜,遇到了尹正凡。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阅读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小书阁】阅读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小说亭】阅读正确内容。 尹正凡的鬃岩巨兽一个威慑,空晶蝶一个空间桎梏,就直接把她的两只宠兽带走了。 尹正凡的鬃岩巨兽也掌握着威慑,不过尹正凡展现时候,大家都没什么惊讶的。 前边都有青绵虫能掌握龙威,中等超凡种族食铁兽能掌握精通威慑了,鬃岩巨兽一个君王种族的宠兽,能觉醒王者资质,太特喵科学了好吧。 “技术流虽好,但也得有实力支撑。” 看完对战,时宇就这一个感受,同战力下,的确挺秀,但遇到高手,立刻摸瞎。 让十一去使用持续雷掌打一套动作华丽花哨的掌法,远不如直接倍化+雷掌全力一击拍过去,简单省事。 “那坨雷云精灵会惊雷,这只鬃岩巨兽会威慑,都不太好搞啊。” 十一和虫虫默默吃东西,不想听御兽师凡尔赛。 不好搞等于不能秒,那的确不好搞。 “还好尹正凡没契约太多宠兽——” 时宇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尹正凡是御兽空间强化天赋,理论上现在能契约四只宠兽,不过由于成为御兽师时间太短,他培育不过来,目前只契约了两只。 如果他契约满了,时宇他们压力可就大了。 “我去订盒盒饭。”时宇跟十一和虫虫说了一句。 虽然吃了一堆屋子里的零食、补品了,但是该恰午饭还是得恰的。 “( ̄▽ ̄)~■□~( ̄▽ ̄)嘤!”“叽!!”十一和虫虫举杯相送。 …… 古都竞技场。 随着第三轮考核结束,这里立刻只剩下了零零散散一些人。 午休时间,无论是选手还是观众,要恰饭的嘛。 这一回,时宇拿着盒饭,静静坐在高台,趁着人少,以观众、其他考生的视角,俯视向了场地。 这个角度看着场地上的自己,一定很帅吧。 “淡了……”时宇解决了最后一口盒饭,然后打算起身回去等待下午战斗开始时,手机忽然响起。 来电人,熊猫学姐。 “怎么了?”时宇接过电话。 “你在哪?审核通过了!” 指食铁兽进化形。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阅读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阅读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小说亭】阅读正确内容。 “刚刚我父亲那边,还有李主任他们那边,都得到消息了!” 电话那头,是林修竹兴奋的语气。 时宇微微一笑,虽然已经知道了,但还是说:“真的?” “嗯,快看时间,下午13:00就会在东煌网公布!” 东煌网,东煌古国官媒,最正规的信息网站。 时宇看了一眼时间,目前是12:30,也就是说,半个小时后咯? 同时,也正好是下午考核第一场开始的时间。 他vs张千一。 “期待啊……” 时宇看着时间道。 “那我可得好好露两手,然后战斗完顺便现场打个广告了……” 现场大佬这么多,说不定能拉点投资呢。 现在,时宇和熊猫学姐家的竹石武馆、食铁兽饲养基地是合作共赢状态。 食铁兽饲养基地,培养繁育食铁兽。 竹石武馆,教学培育食铁兽的方法。 熊猫学姐家其他产业,种植食铁兽相关食物资源。 他,食铁兽首席进化规划师,平城食铁兽饲养基地代言人。 完全能把想培育食铁兽的御兽师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林馆主之前几乎是天天求着时宇技术入股他们家族产业。 时宇作为食铁兽首席进化规划师,几乎是他成为哪家食铁兽饲养基地的代言人,哪家就会成为正统标识。 背后代表巨大的利益,在食铁兽进化上花了数亿的林馆主,就指望时宇救命了。 而时宇,面对林馆主的热情要求,他有的选吗。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熊猫学姐家里越有钱,我就越有钱。” “别的不说,以后十一的食物,肯定是一直有着落了。” 时宇长叹,这回应该不算傍富婆吧?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阅读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阅读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小说亭】阅读正确内容。 他也是起到了很大作用的。 不过,既然如此,得想个办法,让平城的饲养基地,不,让整个平城的经济都起来。 毕竟,林修竹一家的产业,一直和平城经济息息相关,属于半官方半家族性质。 话说回来,如果他破解冰龙遗迹后,就能获得图鉴和新的高级遗迹空间了。 就是不知道他手上这个遗迹珠,在破解遗迹时有什么用途,事后能不能保留下来。 如果能保留下来,它的最佳用途已经出现了。 通过这个遗迹珠,将整个平城打造成最大的食铁兽繁育基地,东煌古国的大熊猫之乡,主种植大量食铁兽相关灵植,未来,随着食铁兽拥有君王种族、霸主种族,冰原市或许能凭此成为一级城市。 有不少城市,还真就是借着特色宠兽的光,发展起来的。 回去后,得好好跟老冯和老林商量一下,把遗迹珠最大限度利用起来。 前提,破解冰龙遗迹时候,这个遗迹珠不会报废——老天保佑,咦,等下,冰龙遗迹空间破解后,会不会又有新的遗迹了…… 时宇陷入了沉思,忽然明白,为什么十一局有这么多遗迹珠可分配了。 …… 1月10日。 下午。 古都竞技场再次热闹起来。 吃过午饭的众多考核者、观众纷纷回到了竞技场内,准备观看下午的考核。 “虽然没能通过今年考核,但这次算是长见识了,同为超凡级宠兽,别人家的宠兽竟然可以这么强,可恶。”观众席,有考核者吐槽。 “你还好,我已经长了三年见识了,御兽空间都熬到三级了,第三道生存考核都通过不了……” “老哥,不要紧,我们下次考核一起努力。” “qaq嗯,共勉!”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阅读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阅读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小说亭】阅读正确内容。 会场各地,传来各种讨论声,最多的讨论声,是接下来四强晋级战。 食铁兽骑士、战术鬼才、整活大师时宇vs元素使张千一,谁的胜率较大? “这次这个时宇总该得到制裁了吧!” 不少人内心都这样想着。 倒不是时宇有多吸人仇恨,实在是他有点格格不入,让不少御兽师暗中不服气,自己竟然不如这样的家伙…… 难道,中二才是成为强大御兽师的正确打开方式?他们不信!除非,时宇能拿第一,那这样他们才勉强会去跟风试试。 “张千一御兽天赋更强,对比网传的心灵感应天赋的时宇,她明显更胜一筹,不过时宇一个心灵感应天赋,到底是怎么把宠兽培育的这么强的……” “宠兽方面,张千一御兽空间等级达到了三级,宠兽实力先不谈,数量起码胜了,并且,张千一还能完美把它们力量协调成一股,这又是优势。” 普通考核者们分析着,大师们也在分析着,这场战斗……情况不好说啊。 张千一虽然有击败时宇的希望,但是时宇也有着很大的击溃张千一的几率。 宣传视频中,剪辑出来了食铁兽的雷掌与硬化的奥义技。 而这个奥义技,在视频上由于对手太弱,维持时间太短,只是一瞬间,威力展现并不明显。 现在,这群大师,唯一疑惑的一点,就是时宇的食铁兽,协调能力究竟如何,能否真正的驾驭奥义,能驾驭到什么程度。 这可能是这场对战最重要的决胜点。 因为,张千一的组合技再强,也只是属于组合技的范畴,是职业御兽师们玩的东西。 而奥义,则是另外一个领域了,是大师级们的绝技。 “嘟嘟——”大屏幕上显示出时宇和张千一的头像后,曲解大师吹哨示意两位考生登台。 他看不出表情,不过心里很好奇这次时宇又会搞出什么花样。 张千一是很正统的战斗型御兽师,面对一个漂亮女孩,时宇总不至于整活了吧? 正正常常的战斗吧!给妹子留点好印象啊!别学上局的于澍! 曲解大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为年轻人们操心。 片刻后,时宇从考生通道走出。 依然是那么帅气、潇洒。 “时宇学弟,冲啊!!!” 古都大学观战席,考古七英杰纷纷为时宇加油。 要是今年的状元能成为考古系新生,考古系接下来一年肯定都会很滋润! 时宇就代表他们未来! 时宇走上擂台后,对面,张千一也同时登上擂台。 有一说一,给她欢呼的声音,好像更多。 女生不一定给时宇加油,但男的考核者一定会给张千一加油,时宇站在擂台上,只感觉人间真实。 “那是……剑柄?” “你带剑了?” 上来后,张千一观察时宇时候,看到他腰间别着一个类似光剑剑柄的东西,顿时表情一怔。 难道…… 难道这次时宇和自己的战斗,又要和生存试炼一样整活? 自己上场,不怕被雷劈死吗! 她可无法保证时宇的生命安全。 “卧槽,时宇好像带剑了。” “什么意思,这是要御剑渡雷劫吗?” 不少观众也都发现时宇随身携带了一个道具,不由得纷纷惊奇。 “不。”时宇道:“这只是雨伞,你的雷云精灵祈雨范围太大了,我可不想和于澍一样变成落汤鸡。” 张千一:???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阅读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阅读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小说亭】阅读正确内容。 曲解大师:??? 包括于澍在内的观众:??? “嘟嘟——”曲解大师脸色一黑,立刻吹响哨声,示意比赛开始。 别聊了别聊了,快打! 这是职业考核,不是让你们说相声来的! 哨声响起,无论是张千一还是时宇,都立刻召唤起宠兽。 张千一的召唤图阵,出现在了天空中,时宇的召唤图阵,则出现在了地面上。 雷云精灵、火精灵、风精灵的身影,以及,小食铁兽、青绵虫的身影,转瞬出现在了擂台! 轰隆!!! 出现瞬间,如同黑色雷云的雷云精灵便发动了惊雷技能,内部电光涌动! 震耳欲聋的响声,立刻传遍会场,让不少考核者捂住耳朵,内心发颤。 不过,这声音的主要威慑对象,还是擂台上站着的小食铁兽和它头顶的青绵虫! 此刻,随着“轰隆”一声,场地之上,立刻出现了雨云,雨云几乎是瞬间凝聚,雨滴落下,天空漆黑一片,雷霆响声震耳。 “嗷!”“叽!!!”看到对面竟然先发制人,使用威慑技,十一和虫虫的双重威慑也猛然爆发!! 虽然雷云精灵的能量值,还要在十一之上,但是,十一的威慑熟练度更高,且还有一个虫虫辅助! 轰!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阅读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阅读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小说亭】阅读正确内容。 实质化的气势震慑人心,让雨滴都扭曲起来,泯灭在了半空,此时场地上三只精灵的威慑碰撞,即使是身在场地外的考核者,也能清晰感受到……异常可怕! “砰”的一声,仿佛空气互相碰撞,整个擂台都被包裹在两股庞大的气场之中,气势碰撞间,半空电闪雷鸣,不过,碰撞一瞬后,很快,惊雷的威慑之力便被快速压制过去,张千一表情不变,也没指望雷云精灵的惊雷能战胜小食铁兽的威慑,只要能抵挡住,就已经算胜利。 她们的杀招,还在后面! 轰隆!!! 惊雷过后,顺着雷雨,一道粗壮的雷霆伴随惊雷的声音,轰然落下。 由祈雨和惊雷双重强化,这道雷系高阶技能雷电的威力达到了最大,此时,数米粗的雷柱降下,十一露出兴奋的表情,让虫虫眼睛一瞪,连忙跳开十一身上—— “雷切。”擂台边缘,举着伞的时宇道。 “嗷!!” 听到时宇的指令,十一一声咆哮,双掌开始出现强烈的蓝白色电流,同时,雷电开始弥漫全身,侵入自己的身体。 滋滋滋!!! 雷电迸射下,它的嘴巴、眼睛里,仿佛都有雷光。 下一瞬间,它全身毛发炸起,完美级超视力也一起发动,与雷掌形成奥义,看向天空中的雷电,自身仿佛化为一道雷光!! 紧接着,在这狂暴的状态下,十一深呼吸一口气,最终用力一踏。 咔嚓! 场地出现一丝裂痕。 小食铁兽的身影,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全场的观众,不约而同呼吸一紧。 这是要干什么? 片刻后,所有考核者看着天空,内心狂震,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一切只在眨眼间发生,半空中,雷云精灵释放的宛如雷柱的高阶技能雷电,此刻竟然一分为二,仿佛被最锐利的武器切开,能量溃散的静止在了半空中! 众人看到了,切开、撕开雷电的,正是全力一跃而上的小食铁兽,此时它双手的蓝白色雷电,与雷云精灵召唤的金色雷电形成鲜明对比,不少人震撼的张大嘴巴,这,这也行??? 雷电的速度那么快,这只小食铁兽,是怎么如此精准快速的切开雷电的!!!! 怪物吗! 张千一和雷云精灵,几乎是同时表情一变。 “这就是完美级雷掌的威力吗……” 众考核者看着重新坠落到焦黑场地上、战意昂扬的小食铁兽,内心震荡。 草。 之前一直是虫虫再秀,现在看到小食铁兽发起攻击,一下子给考核者们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除了完美级雷掌,还有完美级的超视力。”高台,尹传奇默默开口,不然,这只食铁兽想如此轻松捕捉到雷电的动向、能量薄弱之处,顺利切开它,也不是那么容易。 这一招,已经不能单纯算完美级雷掌了,而是由完美级雷掌、超视力组成的奥义,能让小食铁兽完美驾驭雷电刺激带来的神速的奥义之技! “学姐,这就是你们竹石武馆的雷掌吗?牛啊!!!”古都大学观众席,考古七英杰纷纷道。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阅读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阅读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小说亭】阅读正确内容。 熊猫学姐默默无言,总感觉林鸿年的食铁兽的雷掌,也没有这么流畅过…… 第451章 梅、妙 第三轮考核结束后,就是短暂的休息时间了。 无论是观众还有考生,都可以去找点东西吃。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阅读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阅读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小说亭】阅读正确内容。 时宇静静盯着小电视,现在还有最后一场。 尹正凡vs纪珂。 纪珂是那个奇装异服,穿着类似武侠古装服饰的种子考生。 她实力也不错,两只宠兽走的是技术流,比如她那只水刃螳螂,便是以水流斩招式为核心,创造了一门花里胡哨的刀术,可惜,遇到了尹正凡。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阅读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小书阁】阅读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小说亭】阅读正确内容。 尹正凡的鬃岩巨兽一个威慑,空晶蝶一个空间桎梏,就直接把她的两只宠兽带走了。 尹正凡的鬃岩巨兽也掌握着威慑,不过尹正凡展现时候,大家都没什么惊讶的。 前边都有青绵虫能掌握龙威,中等超凡种族食铁兽能掌握精通威慑了,鬃岩巨兽一个君王种族的宠兽,能觉醒王者资质,太特喵科学了好吧。 “技术流虽好,但也得有实力支撑。” 看完对战,时宇就这一个感受,同战力下,的确挺秀,但遇到高手,立刻摸瞎。 让十一去使用持续雷掌打一套动作华丽花哨的掌法,远不如直接倍化+雷掌全力一击拍过去,简单省事。 “那坨雷云精灵会惊雷,这只鬃岩巨兽会威慑,都不太好搞啊。” 十一和虫虫默默吃东西,不想听御兽师凡尔赛。 不好搞等于不能秒,那的确不好搞。 “还好尹正凡没契约太多宠兽——” 时宇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尹正凡是御兽空间强化天赋,理论上现在能契约四只宠兽,不过由于成为御兽师时间太短,他培育不过来,目前只契约了两只。 如果他契约满了,时宇他们压力可就大了。 “我去订盒盒饭。”时宇跟十一和虫虫说了一句。 虽然吃了一堆屋子里的零食、补品了,但是该恰午饭还是得恰的。 “( ̄▽ ̄)~■□~( ̄▽ ̄)嘤!”“叽!!”十一和虫虫举杯相送。 …… 古都竞技场。 随着第三轮考核结束,这里立刻只剩下了零零散散一些人。 午休时间,无论是选手还是观众,要恰饭的嘛。 这一回,时宇拿着盒饭,静静坐在高台,趁着人少,以观众、其他考生的视角,俯视向了场地。 这个角度看着场地上的自己,一定很帅吧。 “淡了……”时宇解决了最后一口盒饭,然后打算起身回去等待下午战斗开始时,手机忽然响起。 来电人,熊猫学姐。 “怎么了?”时宇接过电话。 “你在哪?审核通过了!” 指食铁兽进化形。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阅读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阅读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小说亭】阅读正确内容。 “刚刚我父亲那边,还有李主任他们那边,都得到消息了!” 电话那头,是林修竹兴奋的语气。 时宇微微一笑,虽然已经知道了,但还是说:“真的?” “嗯,快看时间,下午13:00就会在东煌网公布!” 东煌网,东煌古国官媒,最正规的信息网站。 时宇看了一眼时间,目前是12:30,也就是说,半个小时后咯? 同时,也正好是下午考核第一场开始的时间。 他vs张千一。 “期待啊……” 时宇看着时间道。 “那我可得好好露两手,然后战斗完顺便现场打个广告了……” 现场大佬这么多,说不定能拉点投资呢。 现在,时宇和熊猫学姐家的竹石武馆、食铁兽饲养基地是合作共赢状态。 食铁兽饲养基地,培养繁育食铁兽。 竹石武馆,教学培育食铁兽的方法。 熊猫学姐家其他产业,种植食铁兽相关食物资源。 他,食铁兽首席进化规划师,平城食铁兽饲养基地代言人。 完全能把想培育食铁兽的御兽师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林馆主之前几乎是天天求着时宇技术入股他们家族产业。 时宇作为食铁兽首席进化规划师,几乎是他成为哪家食铁兽饲养基地的代言人,哪家就会成为正统标识。 背后代表巨大的利益,在食铁兽进化上花了数亿的林馆主,就指望时宇救命了。 而时宇,面对林馆主的热情要求,他有的选吗。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熊猫学姐家里越有钱,我就越有钱。” “别的不说,以后十一的食物,肯定是一直有着落了。” 时宇长叹,这回应该不算傍富婆吧?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阅读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阅读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小说亭】阅读正确内容。 他也是起到了很大作用的。 不过,既然如此,得想个办法,让平城的饲养基地,不,让整个平城的经济都起来。 毕竟,林修竹一家的产业,一直和平城经济息息相关,属于半官方半家族性质。 话说回来,如果他破解冰龙遗迹后,就能获得图鉴和新的高级遗迹空间了。 就是不知道他手上这个遗迹珠,在破解遗迹时有什么用途,事后能不能保留下来。 如果能保留下来,它的最佳用途已经出现了。 通过这个遗迹珠,将整个平城打造成最大的食铁兽繁育基地,东煌古国的大熊猫之乡,主种植大量食铁兽相关灵植,未来,随着食铁兽拥有君王种族、霸主种族,冰原市或许能凭此成为一级城市。 有不少城市,还真就是借着特色宠兽的光,发展起来的。 回去后,得好好跟老冯和老林商量一下,把遗迹珠最大限度利用起来。 前提,破解冰龙遗迹时候,这个遗迹珠不会报废——老天保佑,咦,等下,冰龙遗迹空间破解后,会不会又有新的遗迹了…… 时宇陷入了沉思,忽然明白,为什么十一局有这么多遗迹珠可分配了。 …… 1月10日。 下午。 古都竞技场再次热闹起来。 吃过午饭的众多考核者、观众纷纷回到了竞技场内,准备观看下午的考核。 “虽然没能通过今年考核,但这次算是长见识了,同为超凡级宠兽,别人家的宠兽竟然可以这么强,可恶。”观众席,有考核者吐槽。 “你还好,我已经长了三年见识了,御兽空间都熬到三级了,第三道生存考核都通过不了……” “老哥,不要紧,我们下次考核一起努力。” “qaq嗯,共勉!”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阅读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阅读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小说亭】阅读正确内容。 会场各地,传来各种讨论声,最多的讨论声,是接下来四强晋级战。 食铁兽骑士、战术鬼才、整活大师时宇vs元素使张千一,谁的胜率较大? “这次这个时宇总该得到制裁了吧!” 不少人内心都这样想着。 倒不是时宇有多吸人仇恨,实在是他有点格格不入,让不少御兽师暗中不服气,自己竟然不如这样的家伙…… 难道,中二才是成为强大御兽师的正确打开方式?他们不信!除非,时宇能拿第一,那这样他们才勉强会去跟风试试。 “张千一御兽天赋更强,对比网传的心灵感应天赋的时宇,她明显更胜一筹,不过时宇一个心灵感应天赋,到底是怎么把宠兽培育的这么强的……” “宠兽方面,张千一御兽空间等级达到了三级,宠兽实力先不谈,数量起码胜了,并且,张千一还能完美把它们力量协调成一股,这又是优势。” 普通考核者们分析着,大师们也在分析着,这场战斗……情况不好说啊。 张千一虽然有击败时宇的希望,但是时宇也有着很大的击溃张千一的几率。 宣传视频中,剪辑出来了食铁兽的雷掌与硬化的奥义技。 而这个奥义技,在视频上由于对手太弱,维持时间太短,只是一瞬间,威力展现并不明显。 现在,这群大师,唯一疑惑的一点,就是时宇的食铁兽,协调能力究竟如何,能否真正的驾驭奥义,能驾驭到什么程度。 这可能是这场对战最重要的决胜点。 因为,张千一的组合技再强,也只是属于组合技的范畴,是职业御兽师们玩的东西。 而奥义,则是另外一个领域了,是大师级们的绝技。 “嘟嘟——”大屏幕上显示出时宇和张千一的头像后,曲解大师吹哨示意两位考生登台。 他看不出表情,不过心里很好奇这次时宇又会搞出什么花样。 张千一是很正统的战斗型御兽师,面对一个漂亮女孩,时宇总不至于整活了吧? 正正常常的战斗吧!给妹子留点好印象啊!别学上局的于澍! 曲解大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为年轻人们操心。 片刻后,时宇从考生通道走出。 依然是那么帅气、潇洒。 “时宇学弟,冲啊!!!” 古都大学观战席,考古七英杰纷纷为时宇加油。 要是今年的状元能成为考古系新生,考古系接下来一年肯定都会很滋润! 时宇就代表他们未来! 时宇走上擂台后,对面,张千一也同时登上擂台。 有一说一,给她欢呼的声音,好像更多。 女生不一定给时宇加油,但男的考核者一定会给张千一加油,时宇站在擂台上,只感觉人间真实。 “那是……剑柄?” “你带剑了?” 上来后,张千一观察时宇时候,看到他腰间别着一个类似光剑剑柄的东西,顿时表情一怔。 难道…… 难道这次时宇和自己的战斗,又要和生存试炼一样整活? 自己上场,不怕被雷劈死吗! 她可无法保证时宇的生命安全。 “卧槽,时宇好像带剑了。” “什么意思,这是要御剑渡雷劫吗?” 不少观众也都发现时宇随身携带了一个道具,不由得纷纷惊奇。 “不。”时宇道:“这只是雨伞,你的雷云精灵祈雨范围太大了,我可不想和于澍一样变成落汤鸡。” 张千一:???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阅读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阅读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小说亭】阅读正确内容。 曲解大师:??? 包括于澍在内的观众:??? “嘟嘟——”曲解大师脸色一黑,立刻吹响哨声,示意比赛开始。 别聊了别聊了,快打! 这是职业考核,不是让你们说相声来的! 哨声响起,无论是张千一还是时宇,都立刻召唤起宠兽。 张千一的召唤图阵,出现在了天空中,时宇的召唤图阵,则出现在了地面上。 雷云精灵、火精灵、风精灵的身影,以及,小食铁兽、青绵虫的身影,转瞬出现在了擂台! 轰隆!!! 出现瞬间,如同黑色雷云的雷云精灵便发动了惊雷技能,内部电光涌动! 震耳欲聋的响声,立刻传遍会场,让不少考核者捂住耳朵,内心发颤。 不过,这声音的主要威慑对象,还是擂台上站着的小食铁兽和它头顶的青绵虫! 此刻,随着“轰隆”一声,场地之上,立刻出现了雨云,雨云几乎是瞬间凝聚,雨滴落下,天空漆黑一片,雷霆响声震耳。 “嗷!”“叽!!!”看到对面竟然先发制人,使用威慑技,十一和虫虫的双重威慑也猛然爆发!! 虽然雷云精灵的能量值,还要在十一之上,但是,十一的威慑熟练度更高,且还有一个虫虫辅助! 轰!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阅读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阅读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小说亭】阅读正确内容。 实质化的气势震慑人心,让雨滴都扭曲起来,泯灭在了半空,此时场地上三只精灵的威慑碰撞,即使是身在场地外的考核者,也能清晰感受到……异常可怕! “砰”的一声,仿佛空气互相碰撞,整个擂台都被包裹在两股庞大的气场之中,气势碰撞间,半空电闪雷鸣,不过,碰撞一瞬后,很快,惊雷的威慑之力便被快速压制过去,张千一表情不变,也没指望雷云精灵的惊雷能战胜小食铁兽的威慑,只要能抵挡住,就已经算胜利。 她们的杀招,还在后面! 轰隆!!! 惊雷过后,顺着雷雨,一道粗壮的雷霆伴随惊雷的声音,轰然落下。 由祈雨和惊雷双重强化,这道雷系高阶技能雷电的威力达到了最大,此时,数米粗的雷柱降下,十一露出兴奋的表情,让虫虫眼睛一瞪,连忙跳开十一身上—— “雷切。”擂台边缘,举着伞的时宇道。 “嗷!!” 听到时宇的指令,十一一声咆哮,双掌开始出现强烈的蓝白色电流,同时,雷电开始弥漫全身,侵入自己的身体。 滋滋滋!!! 雷电迸射下,它的嘴巴、眼睛里,仿佛都有雷光。 下一瞬间,它全身毛发炸起,完美级超视力也一起发动,与雷掌形成奥义,看向天空中的雷电,自身仿佛化为一道雷光!! 紧接着,在这狂暴的状态下,十一深呼吸一口气,最终用力一踏。 咔嚓! 场地出现一丝裂痕。 小食铁兽的身影,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全场的观众,不约而同呼吸一紧。 这是要干什么? 片刻后,所有考核者看着天空,内心狂震,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一切只在眨眼间发生,半空中,雷云精灵释放的宛如雷柱的高阶技能雷电,此刻竟然一分为二,仿佛被最锐利的武器切开,能量溃散的静止在了半空中! 众人看到了,切开、撕开雷电的,正是全力一跃而上的小食铁兽,此时它双手的蓝白色雷电,与雷云精灵召唤的金色雷电形成鲜明对比,不少人震撼的张大嘴巴,这,这也行??? 雷电的速度那么快,这只小食铁兽,是怎么如此精准快速的切开雷电的!!!! 怪物吗! 张千一和雷云精灵,几乎是同时表情一变。 “这就是完美级雷掌的威力吗……” 众考核者看着重新坠落到焦黑场地上、战意昂扬的小食铁兽,内心震荡。 草。 之前一直是虫虫再秀,现在看到小食铁兽发起攻击,一下子给考核者们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除了完美级雷掌,还有完美级的超视力。”高台,尹传奇默默开口,不然,这只食铁兽想如此轻松捕捉到雷电的动向、能量薄弱之处,顺利切开它,也不是那么容易。 这一招,已经不能单纯算完美级雷掌了,而是由完美级雷掌、超视力组成的奥义,能让小食铁兽完美驾驭雷电刺激带来的神速的奥义之技! “学姐,这就是你们竹石武馆的雷掌吗?牛啊!!!”古都大学观众席,考古七英杰纷纷道。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阅读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阅读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小说亭】阅读正确内容。 熊猫学姐默默无言,总感觉林鸿年的食铁兽的雷掌,也没有这么流畅过…… 第452章 罗网上 第三轮考核结束后,就是短暂的休息时间了。 无论是观众还有考生,都可以去找点东西吃。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阅读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阅读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小说亭】阅读正确内容。 时宇静静盯着小电视,现在还有最后一场。 尹正凡vs纪珂。 纪珂是那个奇装异服,穿着类似武侠古装服饰的种子考生。 她实力也不错,两只宠兽走的是技术流,比如她那只水刃螳螂,便是以水流斩招式为核心,创造了一门花里胡哨的刀术,可惜,遇到了尹正凡。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阅读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小书阁】阅读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小说亭】阅读正确内容。 尹正凡的鬃岩巨兽一个威慑,空晶蝶一个空间桎梏,就直接把她的两只宠兽带走了。 尹正凡的鬃岩巨兽也掌握着威慑,不过尹正凡展现时候,大家都没什么惊讶的。 前边都有青绵虫能掌握龙威,中等超凡种族食铁兽能掌握精通威慑了,鬃岩巨兽一个君王种族的宠兽,能觉醒王者资质,太特喵科学了好吧。 “技术流虽好,但也得有实力支撑。” 看完对战,时宇就这一个感受,同战力下,的确挺秀,但遇到高手,立刻摸瞎。 让十一去使用持续雷掌打一套动作华丽花哨的掌法,远不如直接倍化+雷掌全力一击拍过去,简单省事。 “那坨雷云精灵会惊雷,这只鬃岩巨兽会威慑,都不太好搞啊。” 十一和虫虫默默吃东西,不想听御兽师凡尔赛。 不好搞等于不能秒,那的确不好搞。 “还好尹正凡没契约太多宠兽——” 时宇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尹正凡是御兽空间强化天赋,理论上现在能契约四只宠兽,不过由于成为御兽师时间太短,他培育不过来,目前只契约了两只。 如果他契约满了,时宇他们压力可就大了。 “我去订盒盒饭。”时宇跟十一和虫虫说了一句。 虽然吃了一堆屋子里的零食、补品了,但是该恰午饭还是得恰的。 “( ̄▽ ̄)~■□~( ̄▽ ̄)嘤!”“叽!!”十一和虫虫举杯相送。 …… 古都竞技场。 随着第三轮考核结束,这里立刻只剩下了零零散散一些人。 午休时间,无论是选手还是观众,要恰饭的嘛。 这一回,时宇拿着盒饭,静静坐在高台,趁着人少,以观众、其他考生的视角,俯视向了场地。 这个角度看着场地上的自己,一定很帅吧。 “淡了……”时宇解决了最后一口盒饭,然后打算起身回去等待下午战斗开始时,手机忽然响起。 来电人,熊猫学姐。 “怎么了?”时宇接过电话。 “你在哪?审核通过了!” 指食铁兽进化形。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阅读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阅读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小说亭】阅读正确内容。 “刚刚我父亲那边,还有李主任他们那边,都得到消息了!” 电话那头,是林修竹兴奋的语气。 时宇微微一笑,虽然已经知道了,但还是说:“真的?” “嗯,快看时间,下午13:00就会在东煌网公布!” 东煌网,东煌古国官媒,最正规的信息网站。 时宇看了一眼时间,目前是12:30,也就是说,半个小时后咯? 同时,也正好是下午考核第一场开始的时间。 他vs张千一。 “期待啊……” 时宇看着时间道。 “那我可得好好露两手,然后战斗完顺便现场打个广告了……” 现场大佬这么多,说不定能拉点投资呢。 现在,时宇和熊猫学姐家的竹石武馆、食铁兽饲养基地是合作共赢状态。 食铁兽饲养基地,培养繁育食铁兽。 竹石武馆,教学培育食铁兽的方法。 熊猫学姐家其他产业,种植食铁兽相关食物资源。 他,食铁兽首席进化规划师,平城食铁兽饲养基地代言人。 完全能把想培育食铁兽的御兽师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林馆主之前几乎是天天求着时宇技术入股他们家族产业。 时宇作为食铁兽首席进化规划师,几乎是他成为哪家食铁兽饲养基地的代言人,哪家就会成为正统标识。 背后代表巨大的利益,在食铁兽进化上花了数亿的林馆主,就指望时宇救命了。 而时宇,面对林馆主的热情要求,他有的选吗。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熊猫学姐家里越有钱,我就越有钱。” “别的不说,以后十一的食物,肯定是一直有着落了。” 时宇长叹,这回应该不算傍富婆吧?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阅读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阅读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小说亭】阅读正确内容。 他也是起到了很大作用的。 不过,既然如此,得想个办法,让平城的饲养基地,不,让整个平城的经济都起来。 毕竟,林修竹一家的产业,一直和平城经济息息相关,属于半官方半家族性质。 话说回来,如果他破解冰龙遗迹后,就能获得图鉴和新的高级遗迹空间了。 就是不知道他手上这个遗迹珠,在破解遗迹时有什么用途,事后能不能保留下来。 如果能保留下来,它的最佳用途已经出现了。 通过这个遗迹珠,将整个平城打造成最大的食铁兽繁育基地,东煌古国的大熊猫之乡,主种植大量食铁兽相关灵植,未来,随着食铁兽拥有君王种族、霸主种族,冰原市或许能凭此成为一级城市。 有不少城市,还真就是借着特色宠兽的光,发展起来的。 回去后,得好好跟老冯和老林商量一下,把遗迹珠最大限度利用起来。 前提,破解冰龙遗迹时候,这个遗迹珠不会报废——老天保佑,咦,等下,冰龙遗迹空间破解后,会不会又有新的遗迹了…… 时宇陷入了沉思,忽然明白,为什么十一局有这么多遗迹珠可分配了。 …… 1月10日。 下午。 古都竞技场再次热闹起来。 吃过午饭的众多考核者、观众纷纷回到了竞技场内,准备观看下午的考核。 “虽然没能通过今年考核,但这次算是长见识了,同为超凡级宠兽,别人家的宠兽竟然可以这么强,可恶。”观众席,有考核者吐槽。 “你还好,我已经长了三年见识了,御兽空间都熬到三级了,第三道生存考核都通过不了……” “老哥,不要紧,我们下次考核一起努力。” “qaq嗯,共勉!”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阅读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阅读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小说亭】阅读正确内容。 会场各地,传来各种讨论声,最多的讨论声,是接下来四强晋级战。 食铁兽骑士、战术鬼才、整活大师时宇vs元素使张千一,谁的胜率较大? “这次这个时宇总该得到制裁了吧!” 不少人内心都这样想着。 倒不是时宇有多吸人仇恨,实在是他有点格格不入,让不少御兽师暗中不服气,自己竟然不如这样的家伙…… 难道,中二才是成为强大御兽师的正确打开方式?他们不信!除非,时宇能拿第一,那这样他们才勉强会去跟风试试。 “张千一御兽天赋更强,对比网传的心灵感应天赋的时宇,她明显更胜一筹,不过时宇一个心灵感应天赋,到底是怎么把宠兽培育的这么强的……” “宠兽方面,张千一御兽空间等级达到了三级,宠兽实力先不谈,数量起码胜了,并且,张千一还能完美把它们力量协调成一股,这又是优势。” 普通考核者们分析着,大师们也在分析着,这场战斗……情况不好说啊。 张千一虽然有击败时宇的希望,但是时宇也有着很大的击溃张千一的几率。 宣传视频中,剪辑出来了食铁兽的雷掌与硬化的奥义技。 而这个奥义技,在视频上由于对手太弱,维持时间太短,只是一瞬间,威力展现并不明显。 现在,这群大师,唯一疑惑的一点,就是时宇的食铁兽,协调能力究竟如何,能否真正的驾驭奥义,能驾驭到什么程度。 这可能是这场对战最重要的决胜点。 因为,张千一的组合技再强,也只是属于组合技的范畴,是职业御兽师们玩的东西。 而奥义,则是另外一个领域了,是大师级们的绝技。 “嘟嘟——”大屏幕上显示出时宇和张千一的头像后,曲解大师吹哨示意两位考生登台。 他看不出表情,不过心里很好奇这次时宇又会搞出什么花样。 张千一是很正统的战斗型御兽师,面对一个漂亮女孩,时宇总不至于整活了吧? 正正常常的战斗吧!给妹子留点好印象啊!别学上局的于澍! 曲解大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为年轻人们操心。 片刻后,时宇从考生通道走出。 依然是那么帅气、潇洒。 “时宇学弟,冲啊!!!” 古都大学观战席,考古七英杰纷纷为时宇加油。 要是今年的状元能成为考古系新生,考古系接下来一年肯定都会很滋润! 时宇就代表他们未来! 时宇走上擂台后,对面,张千一也同时登上擂台。 有一说一,给她欢呼的声音,好像更多。 女生不一定给时宇加油,但男的考核者一定会给张千一加油,时宇站在擂台上,只感觉人间真实。 “那是……剑柄?” “你带剑了?” 上来后,张千一观察时宇时候,看到他腰间别着一个类似光剑剑柄的东西,顿时表情一怔。 难道…… 难道这次时宇和自己的战斗,又要和生存试炼一样整活? 自己上场,不怕被雷劈死吗! 她可无法保证时宇的生命安全。 “卧槽,时宇好像带剑了。” “什么意思,这是要御剑渡雷劫吗?” 不少观众也都发现时宇随身携带了一个道具,不由得纷纷惊奇。 “不。”时宇道:“这只是雨伞,你的雷云精灵祈雨范围太大了,我可不想和于澍一样变成落汤鸡。” 张千一:???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阅读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阅读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小说亭】阅读正确内容。 曲解大师:??? 包括于澍在内的观众:??? “嘟嘟——”曲解大师脸色一黑,立刻吹响哨声,示意比赛开始。 别聊了别聊了,快打! 这是职业考核,不是让你们说相声来的! 哨声响起,无论是张千一还是时宇,都立刻召唤起宠兽。 张千一的召唤图阵,出现在了天空中,时宇的召唤图阵,则出现在了地面上。 雷云精灵、火精灵、风精灵的身影,以及,小食铁兽、青绵虫的身影,转瞬出现在了擂台! 轰隆!!! 出现瞬间,如同黑色雷云的雷云精灵便发动了惊雷技能,内部电光涌动! 震耳欲聋的响声,立刻传遍会场,让不少考核者捂住耳朵,内心发颤。 不过,这声音的主要威慑对象,还是擂台上站着的小食铁兽和它头顶的青绵虫! 此刻,随着“轰隆”一声,场地之上,立刻出现了雨云,雨云几乎是瞬间凝聚,雨滴落下,天空漆黑一片,雷霆响声震耳。 “嗷!”“叽!!!”看到对面竟然先发制人,使用威慑技,十一和虫虫的双重威慑也猛然爆发!! 虽然雷云精灵的能量值,还要在十一之上,但是,十一的威慑熟练度更高,且还有一个虫虫辅助! 轰!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阅读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阅读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小说亭】阅读正确内容。 实质化的气势震慑人心,让雨滴都扭曲起来,泯灭在了半空,此时场地上三只精灵的威慑碰撞,即使是身在场地外的考核者,也能清晰感受到……异常可怕! “砰”的一声,仿佛空气互相碰撞,整个擂台都被包裹在两股庞大的气场之中,气势碰撞间,半空电闪雷鸣,不过,碰撞一瞬后,很快,惊雷的威慑之力便被快速压制过去,张千一表情不变,也没指望雷云精灵的惊雷能战胜小食铁兽的威慑,只要能抵挡住,就已经算胜利。 她们的杀招,还在后面! 轰隆!!! 惊雷过后,顺着雷雨,一道粗壮的雷霆伴随惊雷的声音,轰然落下。 由祈雨和惊雷双重强化,这道雷系高阶技能雷电的威力达到了最大,此时,数米粗的雷柱降下,十一露出兴奋的表情,让虫虫眼睛一瞪,连忙跳开十一身上—— “雷切。”擂台边缘,举着伞的时宇道。 “嗷!!” 听到时宇的指令,十一一声咆哮,双掌开始出现强烈的蓝白色电流,同时,雷电开始弥漫全身,侵入自己的身体。 滋滋滋!!! 雷电迸射下,它的嘴巴、眼睛里,仿佛都有雷光。 下一瞬间,它全身毛发炸起,完美级超视力也一起发动,与雷掌形成奥义,看向天空中的雷电,自身仿佛化为一道雷光!! 紧接着,在这狂暴的状态下,十一深呼吸一口气,最终用力一踏。 咔嚓! 场地出现一丝裂痕。 小食铁兽的身影,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全场的观众,不约而同呼吸一紧。 这是要干什么? 片刻后,所有考核者看着天空,内心狂震,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一切只在眨眼间发生,半空中,雷云精灵释放的宛如雷柱的高阶技能雷电,此刻竟然一分为二,仿佛被最锐利的武器切开,能量溃散的静止在了半空中! 众人看到了,切开、撕开雷电的,正是全力一跃而上的小食铁兽,此时它双手的蓝白色雷电,与雷云精灵召唤的金色雷电形成鲜明对比,不少人震撼的张大嘴巴,这,这也行??? 雷电的速度那么快,这只小食铁兽,是怎么如此精准快速的切开雷电的!!!! 怪物吗! 张千一和雷云精灵,几乎是同时表情一变。 “这就是完美级雷掌的威力吗……” 众考核者看着重新坠落到焦黑场地上、战意昂扬的小食铁兽,内心震荡。 草。 之前一直是虫虫再秀,现在看到小食铁兽发起攻击,一下子给考核者们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除了完美级雷掌,还有完美级的超视力。”高台,尹传奇默默开口,不然,这只食铁兽想如此轻松捕捉到雷电的动向、能量薄弱之处,顺利切开它,也不是那么容易。 这一招,已经不能单纯算完美级雷掌了,而是由完美级雷掌、超视力组成的奥义,能让小食铁兽完美驾驭雷电刺激带来的神速的奥义之技! “学姐,这就是你们竹石武馆的雷掌吗?牛啊!!!”古都大学观众席,考古七英杰纷纷道。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阅读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阅读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小说亭】阅读正确内容。 熊猫学姐默默无言,总感觉林鸿年的食铁兽的雷掌,也没有这么流畅过…… 头疼1天 第三轮考核结束后,就是短暂的休息时间了。 无论是观众还有考生,都可以去找点东西吃。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阅读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阅读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小说亭】阅读正确内容。 时宇静静盯着小电视,现在还有最后一场。 尹正凡vs纪珂。 纪珂是那个奇装异服,穿着类似武侠古装服饰的种子考生。 她实力也不错,两只宠兽走的是技术流,比如她那只水刃螳螂,便是以水流斩招式为核心,创造了一门花里胡哨的刀术,可惜,遇到了尹正凡。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阅读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小书阁】阅读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小说亭】阅读正确内容。 尹正凡的鬃岩巨兽一个威慑,空晶蝶一个空间桎梏,就直接把她的两只宠兽带走了。 尹正凡的鬃岩巨兽也掌握着威慑,不过尹正凡展现时候,大家都没什么惊讶的。 前边都有青绵虫能掌握龙威,中等超凡种族食铁兽能掌握精通威慑了,鬃岩巨兽一个君王种族的宠兽,能觉醒王者资质,太特喵科学了好吧。 “技术流虽好,但也得有实力支撑。” 看完对战,时宇就这一个感受,同战力下,的确挺秀,但遇到高手,立刻摸瞎。 让十一去使用持续雷掌打一套动作华丽花哨的掌法,远不如直接倍化+雷掌全力一击拍过去,简单省事。 “那坨雷云精灵会惊雷,这只鬃岩巨兽会威慑,都不太好搞啊。” 十一和虫虫默默吃东西,不想听御兽师凡尔赛。 不好搞等于不能秒,那的确不好搞。 “还好尹正凡没契约太多宠兽——” 时宇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尹正凡是御兽空间强化天赋,理论上现在能契约四只宠兽,不过由于成为御兽师时间太短,他培育不过来,目前只契约了两只。 如果他契约满了,时宇他们压力可就大了。 “我去订盒盒饭。”时宇跟十一和虫虫说了一句。 虽然吃了一堆屋子里的零食、补品了,但是该恰午饭还是得恰的。 “( ̄▽ ̄)~■□~( ̄▽ ̄)嘤!”“叽!!”十一和虫虫举杯相送。 …… 古都竞技场。 随着第三轮考核结束,这里立刻只剩下了零零散散一些人。 午休时间,无论是选手还是观众,要恰饭的嘛。 这一回,时宇拿着盒饭,静静坐在高台,趁着人少,以观众、其他考生的视角,俯视向了场地。 这个角度看着场地上的自己,一定很帅吧。 “淡了……”时宇解决了最后一口盒饭,然后打算起身回去等待下午战斗开始时,手机忽然响起。 来电人,熊猫学姐。 “怎么了?”时宇接过电话。 “你在哪?审核通过了!” 指食铁兽进化形。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阅读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阅读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小说亭】阅读正确内容。 “刚刚我父亲那边,还有李主任他们那边,都得到消息了!” 电话那头,是林修竹兴奋的语气。 时宇微微一笑,虽然已经知道了,但还是说:“真的?” “嗯,快看时间,下午13:00就会在东煌网公布!” 东煌网,东煌古国官媒,最正规的信息网站。 时宇看了一眼时间,目前是12:30,也就是说,半个小时后咯? 同时,也正好是下午考核第一场开始的时间。 他vs张千一。 “期待啊……” 时宇看着时间道。 “那我可得好好露两手,然后战斗完顺便现场打个广告了……” 现场大佬这么多,说不定能拉点投资呢。 现在,时宇和熊猫学姐家的竹石武馆、食铁兽饲养基地是合作共赢状态。 食铁兽饲养基地,培养繁育食铁兽。 竹石武馆,教学培育食铁兽的方法。 熊猫学姐家其他产业,种植食铁兽相关食物资源。 他,食铁兽首席进化规划师,平城食铁兽饲养基地代言人。 完全能把想培育食铁兽的御兽师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林馆主之前几乎是天天求着时宇技术入股他们家族产业。 时宇作为食铁兽首席进化规划师,几乎是他成为哪家食铁兽饲养基地的代言人,哪家就会成为正统标识。 背后代表巨大的利益,在食铁兽进化上花了数亿的林馆主,就指望时宇救命了。 而时宇,面对林馆主的热情要求,他有的选吗。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熊猫学姐家里越有钱,我就越有钱。” “别的不说,以后十一的食物,肯定是一直有着落了。” 时宇长叹,这回应该不算傍富婆吧?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阅读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阅读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小说亭】阅读正确内容。 他也是起到了很大作用的。 不过,既然如此,得想个办法,让平城的饲养基地,不,让整个平城的经济都起来。 毕竟,林修竹一家的产业,一直和平城经济息息相关,属于半官方半家族性质。 话说回来,如果他破解冰龙遗迹后,就能获得图鉴和新的高级遗迹空间了。 就是不知道他手上这个遗迹珠,在破解遗迹时有什么用途,事后能不能保留下来。 如果能保留下来,它的最佳用途已经出现了。 通过这个遗迹珠,将整个平城打造成最大的食铁兽繁育基地,东煌古国的大熊猫之乡,主种植大量食铁兽相关灵植,未来,随着食铁兽拥有君王种族、霸主种族,冰原市或许能凭此成为一级城市。 有不少城市,还真就是借着特色宠兽的光,发展起来的。 回去后,得好好跟老冯和老林商量一下,把遗迹珠最大限度利用起来。 前提,破解冰龙遗迹时候,这个遗迹珠不会报废——老天保佑,咦,等下,冰龙遗迹空间破解后,会不会又有新的遗迹了…… 时宇陷入了沉思,忽然明白,为什么十一局有这么多遗迹珠可分配了。 …… 1月10日。 下午。 古都竞技场再次热闹起来。 吃过午饭的众多考核者、观众纷纷回到了竞技场内,准备观看下午的考核。 “虽然没能通过今年考核,但这次算是长见识了,同为超凡级宠兽,别人家的宠兽竟然可以这么强,可恶。”观众席,有考核者吐槽。 “你还好,我已经长了三年见识了,御兽空间都熬到三级了,第三道生存考核都通过不了……” “老哥,不要紧,我们下次考核一起努力。” “qaq嗯,共勉!”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阅读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阅读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小说亭】阅读正确内容。 会场各地,传来各种讨论声,最多的讨论声,是接下来四强晋级战。 食铁兽骑士、战术鬼才、整活大师时宇vs元素使张千一,谁的胜率较大? “这次这个时宇总该得到制裁了吧!” 不少人内心都这样想着。 倒不是时宇有多吸人仇恨,实在是他有点格格不入,让不少御兽师暗中不服气,自己竟然不如这样的家伙…… 难道,中二才是成为强大御兽师的正确打开方式?他们不信!除非,时宇能拿第一,那这样他们才勉强会去跟风试试。 “张千一御兽天赋更强,对比网传的心灵感应天赋的时宇,她明显更胜一筹,不过时宇一个心灵感应天赋,到底是怎么把宠兽培育的这么强的……” “宠兽方面,张千一御兽空间等级达到了三级,宠兽实力先不谈,数量起码胜了,并且,张千一还能完美把它们力量协调成一股,这又是优势。” 普通考核者们分析着,大师们也在分析着,这场战斗……情况不好说啊。 张千一虽然有击败时宇的希望,但是时宇也有着很大的击溃张千一的几率。 宣传视频中,剪辑出来了食铁兽的雷掌与硬化的奥义技。 而这个奥义技,在视频上由于对手太弱,维持时间太短,只是一瞬间,威力展现并不明显。 现在,这群大师,唯一疑惑的一点,就是时宇的食铁兽,协调能力究竟如何,能否真正的驾驭奥义,能驾驭到什么程度。 这可能是这场对战最重要的决胜点。 因为,张千一的组合技再强,也只是属于组合技的范畴,是职业御兽师们玩的东西。 而奥义,则是另外一个领域了,是大师级们的绝技。 “嘟嘟——”大屏幕上显示出时宇和张千一的头像后,曲解大师吹哨示意两位考生登台。 他看不出表情,不过心里很好奇这次时宇又会搞出什么花样。 张千一是很正统的战斗型御兽师,面对一个漂亮女孩,时宇总不至于整活了吧? 正正常常的战斗吧!给妹子留点好印象啊!别学上局的于澍! 曲解大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为年轻人们操心。 片刻后,时宇从考生通道走出。 依然是那么帅气、潇洒。 “时宇学弟,冲啊!!!” 古都大学观战席,考古七英杰纷纷为时宇加油。 要是今年的状元能成为考古系新生,考古系接下来一年肯定都会很滋润! 时宇就代表他们未来! 时宇走上擂台后,对面,张千一也同时登上擂台。 有一说一,给她欢呼的声音,好像更多。 女生不一定给时宇加油,但男的考核者一定会给张千一加油,时宇站在擂台上,只感觉人间真实。 “那是……剑柄?” “你带剑了?” 上来后,张千一观察时宇时候,看到他腰间别着一个类似光剑剑柄的东西,顿时表情一怔。 难道…… 难道这次时宇和自己的战斗,又要和生存试炼一样整活? 自己上场,不怕被雷劈死吗! 她可无法保证时宇的生命安全。 “卧槽,时宇好像带剑了。” “什么意思,这是要御剑渡雷劫吗?” 不少观众也都发现时宇随身携带了一个道具,不由得纷纷惊奇。 “不。”时宇道:“这只是雨伞,你的雷云精灵祈雨范围太大了,我可不想和于澍一样变成落汤鸡。” 张千一:???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阅读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阅读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小说亭】阅读正确内容。 曲解大师:??? 包括于澍在内的观众:??? “嘟嘟——”曲解大师脸色一黑,立刻吹响哨声,示意比赛开始。 别聊了别聊了,快打! 这是职业考核,不是让你们说相声来的! 哨声响起,无论是张千一还是时宇,都立刻召唤起宠兽。 张千一的召唤图阵,出现在了天空中,时宇的召唤图阵,则出现在了地面上。 雷云精灵、火精灵、风精灵的身影,以及,小食铁兽、青绵虫的身影,转瞬出现在了擂台! 轰隆!!! 出现瞬间,如同黑色雷云的雷云精灵便发动了惊雷技能,内部电光涌动! 震耳欲聋的响声,立刻传遍会场,让不少考核者捂住耳朵,内心发颤。 不过,这声音的主要威慑对象,还是擂台上站着的小食铁兽和它头顶的青绵虫! 此刻,随着“轰隆”一声,场地之上,立刻出现了雨云,雨云几乎是瞬间凝聚,雨滴落下,天空漆黑一片,雷霆响声震耳。 “嗷!”“叽!!!”看到对面竟然先发制人,使用威慑技,十一和虫虫的双重威慑也猛然爆发!! 虽然雷云精灵的能量值,还要在十一之上,但是,十一的威慑熟练度更高,且还有一个虫虫辅助! 轰!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阅读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阅读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小说亭】阅读正确内容。 实质化的气势震慑人心,让雨滴都扭曲起来,泯灭在了半空,此时场地上三只精灵的威慑碰撞,即使是身在场地外的考核者,也能清晰感受到……异常可怕! “砰”的一声,仿佛空气互相碰撞,整个擂台都被包裹在两股庞大的气场之中,气势碰撞间,半空电闪雷鸣,不过,碰撞一瞬后,很快,惊雷的威慑之力便被快速压制过去,张千一表情不变,也没指望雷云精灵的惊雷能战胜小食铁兽的威慑,只要能抵挡住,就已经算胜利。 她们的杀招,还在后面! 轰隆!!! 惊雷过后,顺着雷雨,一道粗壮的雷霆伴随惊雷的声音,轰然落下。 由祈雨和惊雷双重强化,这道雷系高阶技能雷电的威力达到了最大,此时,数米粗的雷柱降下,十一露出兴奋的表情,让虫虫眼睛一瞪,连忙跳开十一身上—— “雷切。”擂台边缘,举着伞的时宇道。 “嗷!!” 听到时宇的指令,十一一声咆哮,双掌开始出现强烈的蓝白色电流,同时,雷电开始弥漫全身,侵入自己的身体。 滋滋滋!!! 雷电迸射下,它的嘴巴、眼睛里,仿佛都有雷光。 下一瞬间,它全身毛发炸起,完美级超视力也一起发动,与雷掌形成奥义,看向天空中的雷电,自身仿佛化为一道雷光!! 紧接着,在这狂暴的状态下,十一深呼吸一口气,最终用力一踏。 咔嚓! 场地出现一丝裂痕。 小食铁兽的身影,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全场的观众,不约而同呼吸一紧。 这是要干什么? 片刻后,所有考核者看着天空,内心狂震,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一切只在眨眼间发生,半空中,雷云精灵释放的宛如雷柱的高阶技能雷电,此刻竟然一分为二,仿佛被最锐利的武器切开,能量溃散的静止在了半空中! 众人看到了,切开、撕开雷电的,正是全力一跃而上的小食铁兽,此时它双手的蓝白色雷电,与雷云精灵召唤的金色雷电形成鲜明对比,不少人震撼的张大嘴巴,这,这也行??? 雷电的速度那么快,这只小食铁兽,是怎么如此精准快速的切开雷电的!!!! 怪物吗! 张千一和雷云精灵,几乎是同时表情一变。 “这就是完美级雷掌的威力吗……” 众考核者看着重新坠落到焦黑场地上、战意昂扬的小食铁兽,内心震荡。 草。 之前一直是虫虫再秀,现在看到小食铁兽发起攻击,一下子给考核者们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除了完美级雷掌,还有完美级的超视力。”高台,尹传奇默默开口,不然,这只食铁兽想如此轻松捕捉到雷电的动向、能量薄弱之处,顺利切开它,也不是那么容易。 这一招,已经不能单纯算完美级雷掌了,而是由完美级雷掌、超视力组成的奥义,能让小食铁兽完美驾驭雷电刺激带来的神速的奥义之技! “学姐,这就是你们竹石武馆的雷掌吗?牛啊!!!”古都大学观众席,考古七英杰纷纷道。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阅读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阅读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小说亭】阅读正确内容。 熊猫学姐默默无言,总感觉林鸿年的食铁兽的雷掌,也没有这么流畅过…… 第453章 罗网下 面对焦顺这不知算不算喧宾夺主的邀约,妙玉理所当然的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静仪倒有心想打个圆场,可见焦顺等不到妙玉的回应,就又自顾自的埋头吃喝起来,她便也识趣的闭上了嘴。 于是主仆两个就这么僵在了门前。 静仪一会儿偷眼观察焦顺,一会儿偏头去看自家小姐,心中期盼着两人有谁能打破僵局——最好是自家小姐。 不过她的期望显然不可能成为现实。 妙玉低垂玉颈、微阖着眉眼,看上去仿似泥胎木塑一般全无半点波澜,但掩在宽袍大袖中的一双柔荑,却早已经紧攥到指甲嵌入了肉里,心底更是翻江倒海一般! 她虽然自以为是又好逸恶劳,却绝不是什么蠢人,看到焦顺突然现身,再结合最近尤二姐的表现,哪还不知道这是图穷匕见,要逼自己在搬走和‘留下来’之间做出选择? 若放在两个多月前,刚从荣国府被赶出来的时候,她肯定会在见到焦顺的第一时间,便对其展开辛辣刺耳的嘲讽,然后傲然而去。 若放在一个月前,刚刚开始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时候,她大概会咬紧牙关,一言不发的拂袖而去。 若放在十几天前,刚经历过那场梦魇一样的背叛时,她或许会歇斯底里的与焦顺冲突一番,最后含恨而去。 然而连续几日,在荣华富贵与饥寒交迫、干净整洁与肮脏污秽之间,快速又反复的切换之后,似如今这般沉默以对,已经是她鼓足了勇气,所能做出的最强硬态度了。 至于主动离开…… 别说是有所动作,只要稍稍往这上面一琢磨,前几日进入破庙打扫时的所见所闻,便立刻夸张百倍的浮现在妙玉脑海之中。 明明只是一泡污秽,却在她脑中被无限放大,幻想出了四面粪土之墙围着一池便溺的恐怖景象。 仿佛只要踏进去一步,便会深陷无间地狱! 而与之对比的,自然是这座经过她巧思布置,充满清净雅致悠然安逸气息的小院儿,以及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奢靡生活。 虽然因为焦顺的出现,让这一切化作了裹着砒霜的蜜糖,但对比起那饥寒交迫的污秽地狱,即便是致命的毒药,也变得没有那么可怕了。 不过即便心中的天秤,已经做出了一面倒的倾斜,要想让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妙玉主动做出选择,也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似如今这般沉默以对,也已经是她鼓足了勇气之后,所能做出的最大妥协了。 而就在她本人都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强硬应对,还是在默默妥协的当口,焦顺也已然吃了七八分饱,放下筷子对静仪吩咐道:“拿漱口茶来。” 这理直气壮的,真好似家中的男主人一般。 静仪下意识看了眼妙玉,见自家小姐全无半点反应,略一犹豫,便忙用热水沏了浓茶,先放了几块青盐进去,又用冰块迅速镇凉了,双手捧送到焦顺嘴边儿。 焦顺含了一口在嘴里咕哝着,静仪不等他吩咐,又取了唾盂和毛巾来,揭开上面装着清水的小盆,等焦顺吐出漱口水,又把毛巾沾湿了给他擦嘴净手。 等这一整套伺候完了,焦顺满意的起身舒展着筋骨道:“时辰也不早了,你……” 说到半截他便意味深长的停了嘴,玩味的上下打量妙玉。 妙玉虽然低垂着头颈,可还是在第一时间感受到了焦顺言语间的戏谑,以及那包含侵略性的目光。 她不自禁的娇躯战栗,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小步。 可也只是一小步罢了。 毕竟在妙玉的幻想中,背后并不是什么笼罩在夕阳下宁静小院,而是污秽到极点的阿鼻地狱! 这让她无论如何也再迈不出另一只脚。 这时却听焦顺继续道:“你们应该也累了,早点歇息吧。” 说着,径自向外走去。 妙玉闻言先是一怔,继而心下便满是绝处逢生的狂喜。 不过在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焦顺忽又停住了脚,侧头笑问:“那小庙当真就这么难打扫干净?” 说完,也不等妙玉回答,便出门扬长而去。 方才妙玉听说他要离开时有多狂喜,听到这句话之后就有多羞愤。 在焦顺步出院门的同时,她也咬牙三步并作两步的进了里间卧室,然后大颗大颗的泪水便不争气的狂涌而出,滑过那凝脂牛乳似的光洁面颊,滴滴哒哒的落在地上。 就这么足足过去一刻钟,那屈辱感才略略减弱了些。 而与此同时妙玉心底涌现出的,是一走了之的强烈冲动! 她看的清楚明白,焦顺今天虽然没有露出獠牙,但那并不是因为焦某人是什么守礼君子——真要是君子,也不会贸然出现在这里,又摆出一副喧宾夺主的架势了。 这个男人之所以会抽身离开,而不是直接威逼利诱,不过是自以为已经用无形的罗网困住了她,故此选择了更加游刃有余的做法,静等着自己无力挣扎任其鱼肉。 不过要撞破这罗网倒也十分简单,只要自己愿意搬回那…… 刚想到这里,那副污秽地狱的图画便浮现在眼前,惹得妙玉下意识想要作呕,偏空空如也的肚子却不争气的鸣叫起来。 这时静仪从外面走进来,劝道:“师姐,你多少先用些饭吧,我已经把焦大人没怎么动过的菜都挑拣出来了。” 妙玉犹豫半晌,却还是摇了摇头。 她虽然下不了撞破罗网的决心,可不食嗟来之食的勇气还是有的——至少现在还是有的。 静仪又劝了几句,见她始终不为所动,也只好到外间自顾自填饱了肚子。 等尤家的丫鬟过来收拾餐盘时,静仪却发现她们并没有像往日那样,顺便送来沐浴要用的热水、毛巾、香精等物。 而面对静仪的疑问,几个丫鬟却只是摇头以对。 静仪仿佛明白了什么,苦着脸想要去寻妙玉商量对策,可左思右想,又不知道究竟该说什么——难道要劝自家小姐学那尤氏姐妹一般,为了锦衣玉食做个无名无分的卑贱之人? 一夜难眠。 第二天静仪顶着黑眼圈起床后,发现早上洗漱的用具都停了,好在院里有口水井,她自己勉强提了半桶水,好歹是糊弄了过去。 到了吃早饭的时候,丫鬟们直接送了四道汤来。 这东西不顶饿也就罢了,最主要的是无从携带,于是这天中午主仆两个只好空着肚子苦忍。 静仪倒还罢了,妙玉却是从昨晚上就没正经吃过东西了,一天下来直饿的眼冒金星,也再次回忆起了当初在这破庙里饥肠辘辘情景。 更让两人恐惧的是,到了平时该返回尤家的时候,那哑巴车夫却未曾现身! 两人先是在院子里等候,继而又去了门前等候,最后干脆到了巷子口等候。 直望眼欲穿的等到太阳落山,才见那熟悉的马车缓缓驶来。 这一刻非但静仪欢天喜地的迎了上去,连妙玉也不自觉的迈开了双腿——不过走出五六步之后,她又忙矜持的停了下来。 上了马车,那失而复得的喜悦从妙玉心头渐渐消去,随之而来的是如坐针毡一般的忐忑。 今天那焦顺又会如何施为? 还会像昨天一样,吃完饭就离开吗? 自己…… 到底还要不要拒绝他留下来的残羹冷炙? 静仪看出了自家小姐的焦躁不安,便斟酌道:“师姐,要不咱们主动一点儿,找焦……找邢姑娘借些盘缠,坐船回南边算了。” 那焦顺废了这么多心思,怎肯轻易放过自己? 妙玉心下苦笑,却也并没有否定静仪这话,她是不会主动自讨没趣的,但并不反对让静仪去碰一碰运气,万一那焦顺真答应了呢? 路上再无别话。 白天的时候,妙玉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尤家小院里的优渥生活,但真等回到这小院里,看着那敞开的客厅房门时,却又难免心生恐惧。 以至于从院门口到屋檐下这短短十几步,她愣是领着静仪走了足足一刻钟。 当一条腿好容易战战兢兢的跨过门槛时,妙玉却惊愕的发现客厅里空荡荡的,除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丰盛佳肴之外,再没有‘多余’的东西。 静仪见此情景也是一愣,旋即抢着跨过门槛,三步并做两步的冲进了里间,片刻后又旋风似的回到客厅,摇头道:“焦大人果然不在!” 妙玉如释重负,一时甚至差点瘫软在门前。 最后还是饭菜的香味儿,让她重新涌出了力量,快步走到桌前颤巍巍的抄起了筷子。 当半块素鱼被筷子送进嘴里,轻轻咀嚼的时候,她一时间仿佛又去到了西方极乐世界。 俗语有云:饿了吃糠甜如蜜。 当初在破庙时,她也的确曾不止一次体验过这种感觉,但饿极了之后吃‘蜜’的感觉,无疑还是要胜过吃糠百倍的! 以至于她一贯习惯掩饰情绪的俏脸上,都不可避免的出现了迷醉的情绪。 然而就在此时…… “咦,都已经吃上了?” 焦顺的的声音如同恶魔一般在门外响起,妙玉伸向第二块素鱼的筷子,顿时僵在了半空。 焦顺大咧咧的走进来,直接挨着妙玉坐了下来,然后冲静仪吩咐道:“还不快去拿碗筷来。” 静仪稍一犹豫,立刻乖巧的拿来了碗筷,又顺势为焦顺斟满了果酒。 焦顺抄起筷子,先自然而然的给妙玉夹了两块素鸡,笑道:“怎么发起呆来了?吃吃吃,你这病才刚好些,正是要补一补的时候。” 妙玉正犹豫要不要丢下筷子,为昨天的羞辱讨个公道,可腹中空空如也实在又提不起气来。 如今面对他这‘熟稔’的态度,更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静仪见状忙也劝道:“师姐好歹吃些,不然晚上怎么捱得住?” 说着,又给焦顺重新斟满了酒,趁机小心翼翼的提出了借盘缠南下的事儿。 焦顺听完不置可否,吃了几口菜,又喝了两杯酒,这才慢条斯理的道:“盘缠倒是好说,可如今虽是太平年月,你们两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若要独行千里,却只怕是不太妥当。” 银子都借了,难道就不能派人送一程? 静仪心下腹诽,却也明白焦顺这是在婉转拒绝,干脆也便闭上嘴没再开口。 妙玉虽然压根没报什么希望,可见静仪果然碰了钉子,却也不免情绪低落。 这时焦顺又催她用饭,妙玉有心想要拒绝,可刚刚尝到美食滋味的肠胃,却开始拼命造起反来。 在那一阵强过这一阵剧烈饥饿冲击下,妙玉自问即便现下能勉强忍得住,等焦顺走后只怕也逃不过那残羹剩饭,于是一咬银牙,干脆重新开始吃了起来,只是始终没碰焦顺夹给她的素鸡。 焦顺倒也随她,两人各自埋头吃喝,旁边静仪则负责斟茶倒酒,若被不知就里的撞见,只怕必然以为这时二主一仆在用饭了。 而这次吃饱喝足之后,焦顺也并没像昨天一样起身离开,而是懒洋洋往外间罗汉床一躺,一会儿让捶腿、一会儿让奉茶的,直把静仪给使唤圆了。 随着天色渐晚,妙玉心中也越来越不安。 几次偷偷目视焦顺,期盼他能像昨天一样离开——哪怕是在离开之前羞辱自己一番也好。 然而焦顺优哉游哉待到月上三竿之后,却突然开口吩咐道:“去喊丫鬟把洗澡水送来。” 正给他捏肩的静仪闻言,立刻为难的看向了自家小姐。 妙玉则是羞愤交加气往上撞,脱口呵斥道:“你不要得寸进尺!” 说完之后,她心下却突突乱跳,生怕焦顺会暴起发难,或者干脆将自己赶出尤家。 然而焦顺却是‘啧’了一声之后,慢腾腾爬起来向外就走。 是夜。 那洗澡水自然又未曾送来。 不过第二天早上的饭菜,却是出奇的丰盛。 静仪由此得出了一个结论:“昨夜师姐陪着焦大人吃了晚饭,所以才有早饭吃,那岂不是说只有让焦大人在这里……咱们往后才能洗澡?” 听完静仪的分析,妙玉狠狠的咬紧了银牙,在心中拼命鼓足了撞破罗网的勇气! 然后…… 这大无畏的勇气,又在走进破庙的瞬间土崩瓦解。 第454章 久违的休沐日1 第三轮考核结束后,就是短暂的休息时间了。 无论是观众还有考生,都可以去找点东西吃。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阅读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阅读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小说亭】阅读正确内容。 时宇静静盯着小电视,现在还有最后一场。 尹正凡vs纪珂。 纪珂是那个奇装异服,穿着类似武侠古装服饰的种子考生。 她实力也不错,两只宠兽走的是技术流,比如她那只水刃螳螂,便是以水流斩招式为核心,创造了一门花里胡哨的刀术,可惜,遇到了尹正凡。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阅读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小书阁】阅读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小说亭】阅读正确内容。 尹正凡的鬃岩巨兽一个威慑,空晶蝶一个空间桎梏,就直接把她的两只宠兽带走了。 尹正凡的鬃岩巨兽也掌握着威慑,不过尹正凡展现时候,大家都没什么惊讶的。 前边都有青绵虫能掌握龙威,中等超凡种族食铁兽能掌握精通威慑了,鬃岩巨兽一个君王种族的宠兽,能觉醒王者资质,太特喵科学了好吧。 “技术流虽好,但也得有实力支撑。” 看完对战,时宇就这一个感受,同战力下,的确挺秀,但遇到高手,立刻摸瞎。 让十一去使用持续雷掌打一套动作华丽花哨的掌法,远不如直接倍化+雷掌全力一击拍过去,简单省事。 “那坨雷云精灵会惊雷,这只鬃岩巨兽会威慑,都不太好搞啊。” 十一和虫虫默默吃东西,不想听御兽师凡尔赛。 不好搞等于不能秒,那的确不好搞。 “还好尹正凡没契约太多宠兽——” 时宇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尹正凡是御兽空间强化天赋,理论上现在能契约四只宠兽,不过由于成为御兽师时间太短,他培育不过来,目前只契约了两只。 如果他契约满了,时宇他们压力可就大了。 “我去订盒盒饭。”时宇跟十一和虫虫说了一句。 虽然吃了一堆屋子里的零食、补品了,但是该恰午饭还是得恰的。 “( ̄▽ ̄)~■□~( ̄▽ ̄)嘤!”“叽!!”十一和虫虫举杯相送。 …… 古都竞技场。 随着第三轮考核结束,这里立刻只剩下了零零散散一些人。 午休时间,无论是选手还是观众,要恰饭的嘛。 这一回,时宇拿着盒饭,静静坐在高台,趁着人少,以观众、其他考生的视角,俯视向了场地。 这个角度看着场地上的自己,一定很帅吧。 “淡了……”时宇解决了最后一口盒饭,然后打算起身回去等待下午战斗开始时,手机忽然响起。 来电人,熊猫学姐。 “怎么了?”时宇接过电话。 “你在哪?审核通过了!” 指食铁兽进化形。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阅读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阅读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小说亭】阅读正确内容。 “刚刚我父亲那边,还有李主任他们那边,都得到消息了!” 电话那头,是林修竹兴奋的语气。 时宇微微一笑,虽然已经知道了,但还是说:“真的?” “嗯,快看时间,下午13:00就会在东煌网公布!” 东煌网,东煌古国官媒,最正规的信息网站。 时宇看了一眼时间,目前是12:30,也就是说,半个小时后咯? 同时,也正好是下午考核第一场开始的时间。 他vs张千一。 “期待啊……” 时宇看着时间道。 “那我可得好好露两手,然后战斗完顺便现场打个广告了……” 现场大佬这么多,说不定能拉点投资呢。 现在,时宇和熊猫学姐家的竹石武馆、食铁兽饲养基地是合作共赢状态。 食铁兽饲养基地,培养繁育食铁兽。 竹石武馆,教学培育食铁兽的方法。 熊猫学姐家其他产业,种植食铁兽相关食物资源。 他,食铁兽首席进化规划师,平城食铁兽饲养基地代言人。 完全能把想培育食铁兽的御兽师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林馆主之前几乎是天天求着时宇技术入股他们家族产业。 时宇作为食铁兽首席进化规划师,几乎是他成为哪家食铁兽饲养基地的代言人,哪家就会成为正统标识。 背后代表巨大的利益,在食铁兽进化上花了数亿的林馆主,就指望时宇救命了。 而时宇,面对林馆主的热情要求,他有的选吗。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熊猫学姐家里越有钱,我就越有钱。” “别的不说,以后十一的食物,肯定是一直有着落了。” 时宇长叹,这回应该不算傍富婆吧?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阅读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阅读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小说亭】阅读正确内容。 他也是起到了很大作用的。 不过,既然如此,得想个办法,让平城的饲养基地,不,让整个平城的经济都起来。 毕竟,林修竹一家的产业,一直和平城经济息息相关,属于半官方半家族性质。 话说回来,如果他破解冰龙遗迹后,就能获得图鉴和新的高级遗迹空间了。 就是不知道他手上这个遗迹珠,在破解遗迹时有什么用途,事后能不能保留下来。 如果能保留下来,它的最佳用途已经出现了。 通过这个遗迹珠,将整个平城打造成最大的食铁兽繁育基地,东煌古国的大熊猫之乡,主种植大量食铁兽相关灵植,未来,随着食铁兽拥有君王种族、霸主种族,冰原市或许能凭此成为一级城市。 有不少城市,还真就是借着特色宠兽的光,发展起来的。 回去后,得好好跟老冯和老林商量一下,把遗迹珠最大限度利用起来。 前提,破解冰龙遗迹时候,这个遗迹珠不会报废——老天保佑,咦,等下,冰龙遗迹空间破解后,会不会又有新的遗迹了…… 时宇陷入了沉思,忽然明白,为什么十一局有这么多遗迹珠可分配了。 …… 1月10日。 下午。 古都竞技场再次热闹起来。 吃过午饭的众多考核者、观众纷纷回到了竞技场内,准备观看下午的考核。 “虽然没能通过今年考核,但这次算是长见识了,同为超凡级宠兽,别人家的宠兽竟然可以这么强,可恶。”观众席,有考核者吐槽。 “你还好,我已经长了三年见识了,御兽空间都熬到三级了,第三道生存考核都通过不了……” “老哥,不要紧,我们下次考核一起努力。” “qaq嗯,共勉!”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阅读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阅读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小说亭】阅读正确内容。 会场各地,传来各种讨论声,最多的讨论声,是接下来四强晋级战。 食铁兽骑士、战术鬼才、整活大师时宇vs元素使张千一,谁的胜率较大? “这次这个时宇总该得到制裁了吧!” 不少人内心都这样想着。 倒不是时宇有多吸人仇恨,实在是他有点格格不入,让不少御兽师暗中不服气,自己竟然不如这样的家伙…… 难道,中二才是成为强大御兽师的正确打开方式?他们不信!除非,时宇能拿第一,那这样他们才勉强会去跟风试试。 “张千一御兽天赋更强,对比网传的心灵感应天赋的时宇,她明显更胜一筹,不过时宇一个心灵感应天赋,到底是怎么把宠兽培育的这么强的……” “宠兽方面,张千一御兽空间等级达到了三级,宠兽实力先不谈,数量起码胜了,并且,张千一还能完美把它们力量协调成一股,这又是优势。” 普通考核者们分析着,大师们也在分析着,这场战斗……情况不好说啊。 张千一虽然有击败时宇的希望,但是时宇也有着很大的击溃张千一的几率。 宣传视频中,剪辑出来了食铁兽的雷掌与硬化的奥义技。 而这个奥义技,在视频上由于对手太弱,维持时间太短,只是一瞬间,威力展现并不明显。 现在,这群大师,唯一疑惑的一点,就是时宇的食铁兽,协调能力究竟如何,能否真正的驾驭奥义,能驾驭到什么程度。 这可能是这场对战最重要的决胜点。 因为,张千一的组合技再强,也只是属于组合技的范畴,是职业御兽师们玩的东西。 而奥义,则是另外一个领域了,是大师级们的绝技。 “嘟嘟——”大屏幕上显示出时宇和张千一的头像后,曲解大师吹哨示意两位考生登台。 他看不出表情,不过心里很好奇这次时宇又会搞出什么花样。 张千一是很正统的战斗型御兽师,面对一个漂亮女孩,时宇总不至于整活了吧? 正正常常的战斗吧!给妹子留点好印象啊!别学上局的于澍! 曲解大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为年轻人们操心。 片刻后,时宇从考生通道走出。 依然是那么帅气、潇洒。 “时宇学弟,冲啊!!!” 古都大学观战席,考古七英杰纷纷为时宇加油。 要是今年的状元能成为考古系新生,考古系接下来一年肯定都会很滋润! 时宇就代表他们未来! 时宇走上擂台后,对面,张千一也同时登上擂台。 有一说一,给她欢呼的声音,好像更多。 女生不一定给时宇加油,但男的考核者一定会给张千一加油,时宇站在擂台上,只感觉人间真实。 “那是……剑柄?” “你带剑了?” 上来后,张千一观察时宇时候,看到他腰间别着一个类似光剑剑柄的东西,顿时表情一怔。 难道…… 难道这次时宇和自己的战斗,又要和生存试炼一样整活? 自己上场,不怕被雷劈死吗! 她可无法保证时宇的生命安全。 “卧槽,时宇好像带剑了。” “什么意思,这是要御剑渡雷劫吗?” 不少观众也都发现时宇随身携带了一个道具,不由得纷纷惊奇。 “不。”时宇道:“这只是雨伞,你的雷云精灵祈雨范围太大了,我可不想和于澍一样变成落汤鸡。” 张千一:???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阅读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阅读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小说亭】阅读正确内容。 曲解大师:??? 包括于澍在内的观众:??? “嘟嘟——”曲解大师脸色一黑,立刻吹响哨声,示意比赛开始。 别聊了别聊了,快打! 这是职业考核,不是让你们说相声来的! 哨声响起,无论是张千一还是时宇,都立刻召唤起宠兽。 张千一的召唤图阵,出现在了天空中,时宇的召唤图阵,则出现在了地面上。 雷云精灵、火精灵、风精灵的身影,以及,小食铁兽、青绵虫的身影,转瞬出现在了擂台! 轰隆!!! 出现瞬间,如同黑色雷云的雷云精灵便发动了惊雷技能,内部电光涌动! 震耳欲聋的响声,立刻传遍会场,让不少考核者捂住耳朵,内心发颤。 不过,这声音的主要威慑对象,还是擂台上站着的小食铁兽和它头顶的青绵虫! 此刻,随着“轰隆”一声,场地之上,立刻出现了雨云,雨云几乎是瞬间凝聚,雨滴落下,天空漆黑一片,雷霆响声震耳。 “嗷!”“叽!!!”看到对面竟然先发制人,使用威慑技,十一和虫虫的双重威慑也猛然爆发!! 虽然雷云精灵的能量值,还要在十一之上,但是,十一的威慑熟练度更高,且还有一个虫虫辅助! 轰!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阅读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阅读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小说亭】阅读正确内容。 实质化的气势震慑人心,让雨滴都扭曲起来,泯灭在了半空,此时场地上三只精灵的威慑碰撞,即使是身在场地外的考核者,也能清晰感受到……异常可怕! “砰”的一声,仿佛空气互相碰撞,整个擂台都被包裹在两股庞大的气场之中,气势碰撞间,半空电闪雷鸣,不过,碰撞一瞬后,很快,惊雷的威慑之力便被快速压制过去,张千一表情不变,也没指望雷云精灵的惊雷能战胜小食铁兽的威慑,只要能抵挡住,就已经算胜利。 她们的杀招,还在后面! 轰隆!!! 惊雷过后,顺着雷雨,一道粗壮的雷霆伴随惊雷的声音,轰然落下。 由祈雨和惊雷双重强化,这道雷系高阶技能雷电的威力达到了最大,此时,数米粗的雷柱降下,十一露出兴奋的表情,让虫虫眼睛一瞪,连忙跳开十一身上—— “雷切。”擂台边缘,举着伞的时宇道。 “嗷!!” 听到时宇的指令,十一一声咆哮,双掌开始出现强烈的蓝白色电流,同时,雷电开始弥漫全身,侵入自己的身体。 滋滋滋!!! 雷电迸射下,它的嘴巴、眼睛里,仿佛都有雷光。 下一瞬间,它全身毛发炸起,完美级超视力也一起发动,与雷掌形成奥义,看向天空中的雷电,自身仿佛化为一道雷光!! 紧接着,在这狂暴的状态下,十一深呼吸一口气,最终用力一踏。 咔嚓! 场地出现一丝裂痕。 小食铁兽的身影,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全场的观众,不约而同呼吸一紧。 这是要干什么? 片刻后,所有考核者看着天空,内心狂震,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一切只在眨眼间发生,半空中,雷云精灵释放的宛如雷柱的高阶技能雷电,此刻竟然一分为二,仿佛被最锐利的武器切开,能量溃散的静止在了半空中! 众人看到了,切开、撕开雷电的,正是全力一跃而上的小食铁兽,此时它双手的蓝白色雷电,与雷云精灵召唤的金色雷电形成鲜明对比,不少人震撼的张大嘴巴,这,这也行??? 雷电的速度那么快,这只小食铁兽,是怎么如此精准快速的切开雷电的!!!! 怪物吗! 张千一和雷云精灵,几乎是同时表情一变。 “这就是完美级雷掌的威力吗……” 众考核者看着重新坠落到焦黑场地上、战意昂扬的小食铁兽,内心震荡。 草。 之前一直是虫虫再秀,现在看到小食铁兽发起攻击,一下子给考核者们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除了完美级雷掌,还有完美级的超视力。”高台,尹传奇默默开口,不然,这只食铁兽想如此轻松捕捉到雷电的动向、能量薄弱之处,顺利切开它,也不是那么容易。 这一招,已经不能单纯算完美级雷掌了,而是由完美级雷掌、超视力组成的奥义,能让小食铁兽完美驾驭雷电刺激带来的神速的奥义之技! “学姐,这就是你们竹石武馆的雷掌吗?牛啊!!!”古都大学观众席,考古七英杰纷纷道。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阅读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阅读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小说亭】阅读正确内容。 熊猫学姐默默无言,总感觉林鸿年的食铁兽的雷掌,也没有这么流畅过…… 第455章 久违的休沐日2 当所有“客人”都走了以后,竹林里又只剩下陈平安、甜九儿和朱姬了。 不过没有一个人说话,陈平安和甜九儿亦是相顾无言,只有那不懂事的冬风,仍然在呜咽的吹着。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阅读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搜索【999小说app】阅读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小说亭】阅读正确内容。 刚才意外接踵而至,陈平安和甜九儿自然是忘掉一切互相关心,现在当一切平和的时候,问题又凸显出来了。 甜九儿,其实是个妖怪呢。 “哎~” 朱姬轻轻叹了一口气,独自走回了竹屋里,特意把空间留给陈平安和九儿,他们之间肯定有些话要说吧。 又过了一会天慢慢的亮了,轻纱似的薄雾飘荡在竹林里,不远处的平安镇上鸡鸣犬吠,人声鼎沸,偶尔还混着几句母亲喝骂孩童的吵杂,一派人间烟火的热闹景象。 “九儿······” 问题始终要面对的,陈平安终于鼓足勇气开口:“你,真的是妖怪吗?” “是~” 甜九儿一点也没有刚才和祝瑶光针锋相对的气势,她低着脑袋,小小声的回答。 又是一阵快要窒息的平静。 甜九儿迟疑了一会,终于忍不住抬起头,发现陈平安正在傻傻的瞧着自己,不过他的眼神还是和从前那般淳朴诚挚,信任和依赖仿佛一点都没有减少。 甜九儿心里莫名一酸,平安哥哥那么好,自己还一直欺瞒着他。 “平安哥哥。” 甜九儿吸了吸鼻子,问道:“那你怕妖怪吗?” 陈平安沉默半晌,点了点头说道:“怕。” “喔······” 听到这个回答,甜九儿很想坚强的笑一笑,但是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珍珠,“扑簌扑簌”的跌落下来。 “但,但是······”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阅读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搜索【999小说app】阅读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小说亭】阅读正确内容。 陈平安看到甜九儿哭了,他顿时手忙脚乱,一不小心把藏在心里的那句话说了出来:“如果九儿也是妖怪的话,那、那我便不怕了!” “真的吗?” 甜九儿先是难以置信的看着陈平安,然后一抽一噎的说道:“平安哥哥是不是为了哄我开心,骗我来着?” “我,我没有。” 陈平安撇过头,此时红日已经升起,少年的脸不知道是不是被晒的,红彤彤一片。 不过甜九儿却非常开心,平安哥哥是不会骗人的,如果他不害怕妖怪的话,那是不是意味着两人就不会分开了。 “平安哥哥!” 甜九儿不顾自己仍然是梨花带雨的模样,心情激动之下,突然扑进了陈平安的怀里。 陈平安身体顿时僵硬住了,以前两人最亲密的举动也不过是牵手,现在鼻子嗅着甜九儿的清香,身体触碰着甜九儿的柔软,就连肩膀都能感觉到甜九儿眼泪的湿意,陈平安感觉口舌里不断生出津液,背后也有种莫名的燥热感,灵魂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 竹屋里的朱姬看到这一幕,立刻就要出去阻止,不过在门口的时候,她迟疑一下又停下了脚步。 因为陈平安很规矩,他的双手始终垂立在身体两侧,没有趁机触碰甜九儿一下。 “平安的品性还是可以信得过的,只可惜他是一个普通人。” 朱姬心里想着,陈平安注定没办法和甜九儿在一起的,先不谈身份背景的的差距,就是人与妖族之间的偏见,那也是一道难以弥补的鸿沟。 “除非······” 朱姬脑海里莫名闪过这样一个念头,除非陈平安能够拜入大派门下,成为嫡传弟子,学得类似于《玄清道法》那样的精妙神通,当他成为象相境大能以后,这片天地再没有可以违逆他意志的困难了。 不过,象相境又岂是那么容易修炼的,朱姬默默自嘲了一下,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稍微触摸到那个境界的边缘。 就在朱姬胡思乱想的时候,甜九儿和陈平安已经分开了,一切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但是那种又甜又涩的朦胧感,在这次拥抱以后仿佛又清晰了一点。 “平安哥哥。”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阅读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搜索【999小说app】阅读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小说亭】阅读正确内容。 甜九儿擦了擦眼泪,又像往常一样叫着陈平安:“我和你讲一讲,平安镇外面的世界吧。” “好啊。” 陈平安在平安镇长大,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竹林外的清河城了,他从来不知道清河城外面是怎么样一个世界。 接下来,在没有人打扰的情况下,甜九儿告诉陈平安: 清河城是属于朝歌郡的一个县城,而朝歌郡也不过是一个名为“大晋”国家的州郡而已,其实在这片洲陆上,大晋这样的国家还有很多。 另外,玄门七大派分别是上清派、少岳派、百花谷、玉阳宗、驱魔观、镇妖宗和玄宝阁,魔宗六大派是冥泉宗、元蜃宗、血影宗、合欢门、列宣教和归灵派。 至于妖族,他们根据各自血统的不同,也分成不同的部族,目前势力比较大的部族有云萝山的天狐,芭蕉山的神猿和青丘山的夔牛,因为他们都有象相真人坐镇。 甜九儿的父亲宁伯君就是云萝山天狐一族的宗主,他目前正在做的事情就是统一妖族,把各部分散的力量凝结起来。 虽然危险重重,但是一旦成功,收益也很大,妖族立刻成为玄门和魔宗以后的第三股庞大势力。 除了玄门、魔宗和妖族,在洲陆最北面的北海里还有一座龙宫,里面住着真龙。 北海龙宫实力强横,而且坐拥北海所有的天材地宝,以往除了十六派斗剑以外,他们基本上不掺和任何争斗。 “原来那个世界,真的有龙啊。” 陈平安忍不住说道,他曾经在一些典籍上看过对龙的描述,没想到他们居然是真实存在的。 “自然是有龙的。” 甜九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说道:“平安哥哥,你知道吗,你现在身体里就有一条真龙。” “我,我身体里有条龙?” 陈平安吓了一跳,可是看着九儿又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他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和脸颊,并没有披甲带鳞啊,怎么就说自己身体里有一条龙呢。 “九儿说的没错,你身体里的确有一条龙。”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阅读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搜索【999小说app】阅读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小说亭】阅读正确内容。 这时,朱姬也从竹屋里走了出来,她看着陈平安说道:“还记得昨夜那团从天而降的紫光吗······” 接下来,朱姬就把“傅九殇受伤跌落,并且钻进陈平安身体里沉睡,同时还摄取了自己身上一物,用来威胁自己送他回北海”的经过讲了出来。 最后,朱姬淡淡的说道:“不管去不去北海,我和九儿都不能在这里呆了,上清、冥泉和元蜃三派都知道了我们的行踪,谁知道苏妙真那个女人会不会故意泄露。” 看来在朱姬的眼里,苏妙真这个坏女人的信誉比祝庭筠和庞师古要差很多。 “你们,你们要走了吗?” 相比较有条真龙不明不白的住在身体里,陈平安居然更心慌甜九儿离开自己。 “不是你们!”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阅读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搜索【999小说app】阅读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小说亭】阅读正确内容。 朱姬强调道:“是我们!我们三个人都要走!陈平安,难道你想和一条真龙共用一个身体吗?” ······ 第456章 刘姥姥初试…… 当所有“客人”都走了以后,竹林里又只剩下陈平安、甜九儿和朱姬了。 不过没有一个人说话,陈平安和甜九儿亦是相顾无言,只有那不懂事的冬风,仍然在呜咽的吹着。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阅读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搜索【999小说app】阅读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小说亭】阅读正确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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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陈平安很规矩,他的双手始终垂立在身体两侧,没有趁机触碰甜九儿一下。 “平安的品性还是可以信得过的,只可惜他是一个普通人。” 朱姬心里想着,陈平安注定没办法和甜九儿在一起的,先不谈身份背景的的差距,就是人与妖族之间的偏见,那也是一道难以弥补的鸿沟。 “除非······” 朱姬脑海里莫名闪过这样一个念头,除非陈平安能够拜入大派门下,成为嫡传弟子,学得类似于《玄清道法》那样的精妙神通,当他成为象相境大能以后,这片天地再没有可以违逆他意志的困难了。 不过,象相境又岂是那么容易修炼的,朱姬默默自嘲了一下,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稍微触摸到那个境界的边缘。 就在朱姬胡思乱想的时候,甜九儿和陈平安已经分开了,一切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但是那种又甜又涩的朦胧感,在这次拥抱以后仿佛又清晰了一点。 “平安哥哥。”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阅读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搜索【999小说app】阅读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小说亭】阅读正确内容。 甜九儿擦了擦眼泪,又像往常一样叫着陈平安:“我和你讲一讲,平安镇外面的世界吧。” “好啊。” 陈平安在平安镇长大,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竹林外的清河城了,他从来不知道清河城外面是怎么样一个世界。 接下来,在没有人打扰的情况下,甜九儿告诉陈平安: 清河城是属于朝歌郡的一个县城,而朝歌郡也不过是一个名为“大晋”国家的州郡而已,其实在这片洲陆上,大晋这样的国家还有很多。 另外,玄门七大派分别是上清派、少岳派、百花谷、玉阳宗、驱魔观、镇妖宗和玄宝阁,魔宗六大派是冥泉宗、元蜃宗、血影宗、合欢门、列宣教和归灵派。 至于妖族,他们根据各自血统的不同,也分成不同的部族,目前势力比较大的部族有云萝山的天狐,芭蕉山的神猿和青丘山的夔牛,因为他们都有象相真人坐镇。 甜九儿的父亲宁伯君就是云萝山天狐一族的宗主,他目前正在做的事情就是统一妖族,把各部分散的力量凝结起来。 虽然危险重重,但是一旦成功,收益也很大,妖族立刻成为玄门和魔宗以后的第三股庞大势力。 除了玄门、魔宗和妖族,在洲陆最北面的北海里还有一座龙宫,里面住着真龙。 北海龙宫实力强横,而且坐拥北海所有的天材地宝,以往除了十六派斗剑以外,他们基本上不掺和任何争斗。 “原来那个世界,真的有龙啊。” 陈平安忍不住说道,他曾经在一些典籍上看过对龙的描述,没想到他们居然是真实存在的。 “自然是有龙的。” 甜九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说道:“平安哥哥,你知道吗,你现在身体里就有一条真龙。” “我,我身体里有条龙?” 陈平安吓了一跳,可是看着九儿又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他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和脸颊,并没有披甲带鳞啊,怎么就说自己身体里有一条龙呢。 “九儿说的没错,你身体里的确有一条龙。”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阅读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搜索【999小说app】阅读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小说亭】阅读正确内容。 这时,朱姬也从竹屋里走了出来,她看着陈平安说道:“还记得昨夜那团从天而降的紫光吗······” 接下来,朱姬就把“傅九殇受伤跌落,并且钻进陈平安身体里沉睡,同时还摄取了自己身上一物,用来威胁自己送他回北海”的经过讲了出来。 最后,朱姬淡淡的说道:“不管去不去北海,我和九儿都不能在这里呆了,上清、冥泉和元蜃三派都知道了我们的行踪,谁知道苏妙真那个女人会不会故意泄露。” 看来在朱姬的眼里,苏妙真这个坏女人的信誉比祝庭筠和庞师古要差很多。 “你们,你们要走了吗?” 相比较有条真龙不明不白的住在身体里,陈平安居然更心慌甜九儿离开自己。 “不是你们!”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阅读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搜索【999小说app】阅读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小说亭】阅读正确内容。 朱姬强调道:“是我们!我们三个人都要走!陈平安,难道你想和一条真龙共用一个身体吗?” ······ ( 第457章 旧饵上新 当所有“客人”都走了以后,竹林里又只剩下陈平安、甜九儿和朱姬了。 不过没有一个人说话,陈平安和甜九儿亦是相顾无言,只有那不懂事的冬风,仍然在呜咽的吹着。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阅读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搜索【999小说app】阅读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小说亭】阅读正确内容。 刚才意外接踵而至,陈平安和甜九儿自然是忘掉一切互相关心,现在当一切平和的时候,问题又凸显出来了。 甜九儿,其实是个妖怪呢。 “哎~” 朱姬轻轻叹了一口气,独自走回了竹屋里,特意把空间留给陈平安和九儿,他们之间肯定有些话要说吧。 又过了一会天慢慢的亮了,轻纱似的薄雾飘荡在竹林里,不远处的平安镇上鸡鸣犬吠,人声鼎沸,偶尔还混着几句母亲喝骂孩童的吵杂,一派人间烟火的热闹景象。 “九儿······” 问题始终要面对的,陈平安终于鼓足勇气开口:“你,真的是妖怪吗?” “是~” 甜九儿一点也没有刚才和祝瑶光针锋相对的气势,她低着脑袋,小小声的回答。 又是一阵快要窒息的平静。 甜九儿迟疑了一会,终于忍不住抬起头,发现陈平安正在傻傻的瞧着自己,不过他的眼神还是和从前那般淳朴诚挚,信任和依赖仿佛一点都没有减少。 甜九儿心里莫名一酸,平安哥哥那么好,自己还一直欺瞒着他。 “平安哥哥。” 甜九儿吸了吸鼻子,问道:“那你怕妖怪吗?” 陈平安沉默半晌,点了点头说道:“怕。” “喔······” 听到这个回答,甜九儿很想坚强的笑一笑,但是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珍珠,“扑簌扑簌”的跌落下来。 “但,但是······”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阅读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搜索【999小说app】阅读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小说亭】阅读正确内容。 陈平安看到甜九儿哭了,他顿时手忙脚乱,一不小心把藏在心里的那句话说了出来:“如果九儿也是妖怪的话,那、那我便不怕了!” “真的吗?” 甜九儿先是难以置信的看着陈平安,然后一抽一噎的说道:“平安哥哥是不是为了哄我开心,骗我来着?” “我,我没有。” 陈平安撇过头,此时红日已经升起,少年的脸不知道是不是被晒的,红彤彤一片。 不过甜九儿却非常开心,平安哥哥是不会骗人的,如果他不害怕妖怪的话,那是不是意味着两人就不会分开了。 “平安哥哥!” 甜九儿不顾自己仍然是梨花带雨的模样,心情激动之下,突然扑进了陈平安的怀里。 陈平安身体顿时僵硬住了,以前两人最亲密的举动也不过是牵手,现在鼻子嗅着甜九儿的清香,身体触碰着甜九儿的柔软,就连肩膀都能感觉到甜九儿眼泪的湿意,陈平安感觉口舌里不断生出津液,背后也有种莫名的燥热感,灵魂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 竹屋里的朱姬看到这一幕,立刻就要出去阻止,不过在门口的时候,她迟疑一下又停下了脚步。 因为陈平安很规矩,他的双手始终垂立在身体两侧,没有趁机触碰甜九儿一下。 “平安的品性还是可以信得过的,只可惜他是一个普通人。” 朱姬心里想着,陈平安注定没办法和甜九儿在一起的,先不谈身份背景的的差距,就是人与妖族之间的偏见,那也是一道难以弥补的鸿沟。 “除非······” 朱姬脑海里莫名闪过这样一个念头,除非陈平安能够拜入大派门下,成为嫡传弟子,学得类似于《玄清道法》那样的精妙神通,当他成为象相境大能以后,这片天地再没有可以违逆他意志的困难了。 不过,象相境又岂是那么容易修炼的,朱姬默默自嘲了一下,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稍微触摸到那个境界的边缘。 就在朱姬胡思乱想的时候,甜九儿和陈平安已经分开了,一切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但是那种又甜又涩的朦胧感,在这次拥抱以后仿佛又清晰了一点。 “平安哥哥。”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阅读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搜索【999小说app】阅读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小说亭】阅读正确内容。 甜九儿擦了擦眼泪,又像往常一样叫着陈平安:“我和你讲一讲,平安镇外面的世界吧。” “好啊。” 陈平安在平安镇长大,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竹林外的清河城了,他从来不知道清河城外面是怎么样一个世界。 接下来,在没有人打扰的情况下,甜九儿告诉陈平安: 清河城是属于朝歌郡的一个县城,而朝歌郡也不过是一个名为“大晋”国家的州郡而已,其实在这片洲陆上,大晋这样的国家还有很多。 另外,玄门七大派分别是上清派、少岳派、百花谷、玉阳宗、驱魔观、镇妖宗和玄宝阁,魔宗六大派是冥泉宗、元蜃宗、血影宗、合欢门、列宣教和归灵派。 至于妖族,他们根据各自血统的不同,也分成不同的部族,目前势力比较大的部族有云萝山的天狐,芭蕉山的神猿和青丘山的夔牛,因为他们都有象相真人坐镇。 甜九儿的父亲宁伯君就是云萝山天狐一族的宗主,他目前正在做的事情就是统一妖族,把各部分散的力量凝结起来。 虽然危险重重,但是一旦成功,收益也很大,妖族立刻成为玄门和魔宗以后的第三股庞大势力。 除了玄门、魔宗和妖族,在洲陆最北面的北海里还有一座龙宫,里面住着真龙。 北海龙宫实力强横,而且坐拥北海所有的天材地宝,以往除了十六派斗剑以外,他们基本上不掺和任何争斗。 “原来那个世界,真的有龙啊。” 陈平安忍不住说道,他曾经在一些典籍上看过对龙的描述,没想到他们居然是真实存在的。 “自然是有龙的。” 甜九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说道:“平安哥哥,你知道吗,你现在身体里就有一条真龙。” “我,我身体里有条龙?” 陈平安吓了一跳,可是看着九儿又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他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和脸颊,并没有披甲带鳞啊,怎么就说自己身体里有一条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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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九儿迟疑了一会,终于忍不住抬起头,发现陈平安正在傻傻的瞧着自己,不过他的眼神还是和从前那般淳朴诚挚,信任和依赖仿佛一点都没有减少。 甜九儿心里莫名一酸,平安哥哥那么好,自己还一直欺瞒着他。 “平安哥哥。” 甜九儿吸了吸鼻子,问道:“那你怕妖怪吗?” 陈平安沉默半晌,点了点头说道:“怕。” “喔······” 听到这个回答,甜九儿很想坚强的笑一笑,但是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珍珠,“扑簌扑簌”的跌落下来。 “但,但是······”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阅读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搜索【999小说app】阅读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小说亭】阅读正确内容。 陈平安看到甜九儿哭了,他顿时手忙脚乱,一不小心把藏在心里的那句话说了出来:“如果九儿也是妖怪的话,那、那我便不怕了!” “真的吗?” 甜九儿先是难以置信的看着陈平安,然后一抽一噎的说道:“平安哥哥是不是为了哄我开心,骗我来着?” “我,我没有。” 陈平安撇过头,此时红日已经升起,少年的脸不知道是不是被晒的,红彤彤一片。 不过甜九儿却非常开心,平安哥哥是不会骗人的,如果他不害怕妖怪的话,那是不是意味着两人就不会分开了。 “平安哥哥!” 甜九儿不顾自己仍然是梨花带雨的模样,心情激动之下,突然扑进了陈平安的怀里。 陈平安身体顿时僵硬住了,以前两人最亲密的举动也不过是牵手,现在鼻子嗅着甜九儿的清香,身体触碰着甜九儿的柔软,就连肩膀都能感觉到甜九儿眼泪的湿意,陈平安感觉口舌里不断生出津液,背后也有种莫名的燥热感,灵魂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 竹屋里的朱姬看到这一幕,立刻就要出去阻止,不过在门口的时候,她迟疑一下又停下了脚步。 因为陈平安很规矩,他的双手始终垂立在身体两侧,没有趁机触碰甜九儿一下。 “平安的品性还是可以信得过的,只可惜他是一个普通人。” 朱姬心里想着,陈平安注定没办法和甜九儿在一起的,先不谈身份背景的的差距,就是人与妖族之间的偏见,那也是一道难以弥补的鸿沟。 “除非······” 朱姬脑海里莫名闪过这样一个念头,除非陈平安能够拜入大派门下,成为嫡传弟子,学得类似于《玄清道法》那样的精妙神通,当他成为象相境大能以后,这片天地再没有可以违逆他意志的困难了。 不过,象相境又岂是那么容易修炼的,朱姬默默自嘲了一下,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稍微触摸到那个境界的边缘。 就在朱姬胡思乱想的时候,甜九儿和陈平安已经分开了,一切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但是那种又甜又涩的朦胧感,在这次拥抱以后仿佛又清晰了一点。 “平安哥哥。”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阅读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搜索【999小说app】阅读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小说亭】阅读正确内容。 甜九儿擦了擦眼泪,又像往常一样叫着陈平安:“我和你讲一讲,平安镇外面的世界吧。” “好啊。” 陈平安在平安镇长大,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竹林外的清河城了,他从来不知道清河城外面是怎么样一个世界。 接下来,在没有人打扰的情况下,甜九儿告诉陈平安: 清河城是属于朝歌郡的一个县城,而朝歌郡也不过是一个名为“大晋”国家的州郡而已,其实在这片洲陆上,大晋这样的国家还有很多。 另外,玄门七大派分别是上清派、少岳派、百花谷、玉阳宗、驱魔观、镇妖宗和玄宝阁,魔宗六大派是冥泉宗、元蜃宗、血影宗、合欢门、列宣教和归灵派。 至于妖族,他们根据各自血统的不同,也分成不同的部族,目前势力比较大的部族有云萝山的天狐,芭蕉山的神猿和青丘山的夔牛,因为他们都有象相真人坐镇。 甜九儿的父亲宁伯君就是云萝山天狐一族的宗主,他目前正在做的事情就是统一妖族,把各部分散的力量凝结起来。 虽然危险重重,但是一旦成功,收益也很大,妖族立刻成为玄门和魔宗以后的第三股庞大势力。 除了玄门、魔宗和妖族,在洲陆最北面的北海里还有一座龙宫,里面住着真龙。 北海龙宫实力强横,而且坐拥北海所有的天材地宝,以往除了十六派斗剑以外,他们基本上不掺和任何争斗。 “原来那个世界,真的有龙啊。” 陈平安忍不住说道,他曾经在一些典籍上看过对龙的描述,没想到他们居然是真实存在的。 “自然是有龙的。” 甜九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说道:“平安哥哥,你知道吗,你现在身体里就有一条真龙。” “我,我身体里有条龙?” 陈平安吓了一跳,可是看着九儿又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他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和脸颊,并没有披甲带鳞啊,怎么就说自己身体里有一条龙呢。 “九儿说的没错,你身体里的确有一条龙。”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阅读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搜索【999小说app】阅读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小说亭】阅读正确内容。 这时,朱姬也从竹屋里走了出来,她看着陈平安说道:“还记得昨夜那团从天而降的紫光吗······” 接下来,朱姬就把“傅九殇受伤跌落,并且钻进陈平安身体里沉睡,同时还摄取了自己身上一物,用来威胁自己送他回北海”的经过讲了出来。 最后,朱姬淡淡的说道:“不管去不去北海,我和九儿都不能在这里呆了,上清、冥泉和元蜃三派都知道了我们的行踪,谁知道苏妙真那个女人会不会故意泄露。” 看来在朱姬的眼里,苏妙真这个坏女人的信誉比祝庭筠和庞师古要差很多。 “你们,你们要走了吗?” 相比较有条真龙不明不白的住在身体里,陈平安居然更心慌甜九儿离开自己。 “不是你们!”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阅读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搜索【999小说app】阅读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小说亭】阅读正确内容。 朱姬强调道:“是我们!我们三个人都要走!陈平安,难道你想和一条真龙共用一个身体吗?” ······ 第459章 哄 贾宝玉无疑是个叛逆少年,譬如他对仕途经济、忠臣良将、男尊女卑的看法,就明显让当世大多数人难以接受。 说实话,若是没有皇帝赐婚的话,他虽然也会抗拒这桩婚事,却未必会像现在这般全身心的排斥——但这种至高无上无可更改的权威认证,却彻底激发了他的心底的叛逆基因。 众所周知,叛逆往往和反抗是联系在一起的,不过具体体现在宝玉身上时,叛逆所引发的反抗,则在大多数情况下弱化成了消极对抗和自暴自弃。 他八月十五晚上跑去听芳官儿唱思凡,以及来栊翠庵庙后向‘妙玉’倾诉衷肠,都是属于消极对抗的范畴。 而眼下他对待薛宝钗的态度,则无疑是自暴自弃。 若换在平时,袭人多半会苦劝一番,可方才一时情急撒了谎,却也担心贾宝玉追上去当面一对证,会拆穿自己的‘无心之失’,迟疑犹豫间,就彻底错过了解释的机会。 当然了,贾宝玉真要追上去多半也难解释清楚。 “你也是的。” 于是袭人便抛开这事儿,指着那冉冉升腾的熏香叹道:“妙玉师太不过是搬出了荣国府,又不是……这怎么像是在上香祭拜一般?” “这……” 贾宝玉回头看看三只香,摇头道:“我让人找遍了京城的尼姑庵也没寻见妙玉,我琢磨着她非是凡夫俗子可比,或许这样就能听到也说不定。” 顿了顿,又摇头道:“其实听不到更好,她必是厌了咱们,特意寻了个清净自在的好地方修行,我这些胡言乱语若传过去,反倒污了她的耳朵。” 听贾宝玉对妙玉推崇备至,甚至颇有自惭形秽的意思,袭人便有三分不喜,再想到这假尼姑其实就是自己和宝姑娘合谋赶走的,那不喜便增到了七分。 于是忍不住质疑道:“你怎么知道她是在别处清修,也许是在京城待不住,干脆回江南老家还俗了呢!” “绝无可能!” 贾宝玉把头摇的拨浪鼓一般:“她对师父发过誓,要在京城里修成正果的,怎么可能……” 说到这里,忽然两眼放光的拍手道:“对了!她在咱们这里经了一劫,也说不准已经大彻大悟立地成佛了!” 想了想,又觉得佛陀似乎都不大好看,忙又改口:“不,是成菩萨了!” 见他这一脸笃定的样子,袭人几次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再逆着他说话,只催促道:“你便不去给宝姑娘赔不是,也不好一直在这边躲着,不然老太太找不着人又该闹了。” 贾宝玉一想也是,便准备跟袭人一起回前院瞧瞧。 临行前忽又想起了什么,忙折回那三只香前,郑重向心中的妙玉菩萨拜了几拜,这才跟着袭人去了。 而与此同时。 西门外牟尼院内,刚刚打发走了群尼的妙玉,却正姿势不雅的岔开隐隐作痛的双腿,纠结着要不要留在此地做‘肉菩萨’。 这先不提。 却说贾宝玉到了前院,心虚的四下扫了几眼,见薛宝钗正与史湘云说说笑笑,似乎全然没有受方才的事情影响,这才略略松了口气。 然后他又刻意绕着远,躲到了老太太另一侧。 “你这猴儿又去那里胡闹了?” 贾母一眼扫见他,立刻招手笑道:“方才刘姥姥讲了两个新鲜故事,我寻思着你肯定……” 说到半截,忽就见院门外乱了营。 老太太停了嘴目视一旁的王夫人,王夫人忙差彩霞彩云去问,不一会回来说是前院马厩起火,好在发现的及时,刚刚已经扑灭了。 听是失火,贾母连念了几声阿弥陀佛,而众人议论的焦点也都转移到了这上面。 宝玉却被那新鲜故事吸引了注意力,上前轻轻搡了搡刘姥姥,催促道:“我方才不在,姥姥讲了什么故事,再给我讲一遍可好?” 刘姥姥见这富贵公子欺到近前,慌不迭的从凳子上起身,又被贾宝玉按坐了回去,只得陪笑道:“不过是我们乡下人胡说的罢了,小爷要听,我就再给你讲一遍。” 谁知贾母却在一旁喝止:“才说抽柴火的典故就起了火,这故事可不敢再说了——他非要听,你就另讲一个吧,我们也跟着听个新鲜。” 贾宝玉虽不乐意,但刘姥姥又怎敢不听? 当下另编了一篇道:“我们庄子东边,有个老奶**,今年九十多岁了,她天天吃斋念佛,谁知就感动了观音菩萨,夜里来托梦说:‘你这样虔心,原本你该绝后的,如今奏了玉皇,给你个孙子。’” “原来这老奶奶只有一个儿子,这儿子也只一个儿子,好容易养到十七八岁上死了,哭得什么似的,后果然又养了一个,今年才十三四岁,生的雪团儿一般,聪明伶俐非常,可见这些神佛是有的。” 这一席话,实合了贾母、王夫人的心事,连王夫人也都听住了。 焦顺听在耳中,却忍不住暗暗发笑,刘姥姥这些话明显是有的放矢,怕也就是笃信神佛的人愿意相信了。 反正自林黛玉以下,几个率性的姑娘听了这故事之后,瞧刘姥姥的眼神便愈发鄙弃了。 不过她们本来对这刘姥姥也没什么好感。 都是知书达理的深闺小姐,乍见了这粗鄙不文的乡下婆子,偏又在人前装傻充愣的耍小心眼,自都难免有些排斥不喜。 毕竟她们也不曾见过什么人间疾苦,虽不至于以貌取人,却也难以体谅这装疯卖傻背后的艰辛与无奈。 在这点上,倒是贾宝玉表现的更有同情心一些——他这标准的颜狗,反不曾对刘姥姥表现出厌弃的情绪。 却说众人原是要去惜春院里逛逛的。 但因在栊翠庵里耽搁了一阵子,等出来就已经离着午时不远了。 于是王熙凤便提议去大观园正殿用饭,等歇完了晌再逛不迟。 贾母却不想兴师动众,于是干脆带着刘姥姥回了自己院里,余下王夫人和众小则暂且各自散了。 ………… 且不提旁人。 单说王熙凤在老太太院里又陪着用了午饭,等老太太睡下之后,又亲自安顿好刘姥姥,这才得以回家稍事歇息。 她放下窗帘门帘,掩着狐裘昏昏沉沉睡了一阵子,忽就觉得屋里有人走动,撩开眼皮一扫量,却是平儿正背对自己站在梳妆台前,似乎是在摆弄什么东西。 “不开眼的小蹄子!” 王熙凤便没好气的骂道:“我这里刚睡下你就过来闹,等下午要是没精神,你替我在老太太和太太面前立规矩不成?!” 平儿闻言回头笑道:“奶奶莫急,一会儿有你欢喜的。” 王熙凤听了这话,便半撑起身子纳闷的问:“你这是摆弄什么呢?” 话音未落,就听啪嗒一声脆响,像是用金属敲击石头的声音,紧接着梳妆台上就放出亮光来,参差不齐投影带着些黑点投影在两侧墙上,微微荡漾摇曳着。 “到底是什么东西?” 王熙凤越发好奇,干脆一骨碌坐起来,赤着雪白的玉足趿着绣鞋起身,刚往前凑了两步,平儿便适时的退到了一旁,她这才看清楚梳妆台上正放着一盏造型古怪的油灯。 所谓的造型古怪,一是指这灯身整个密封并不透光;二来灯身上方,原本常见的盖子被替换成了类似青铜宝塔的东西,而这塔身上面又顶着个透明的玻璃球。 映射在墙上的朦胧光影,正是从这玻璃球里放射出来的。 “这是什么东西?” 王熙凤狐疑的凑到近前,又发现那玻璃球里还搭了个迷你秋千,一个小女孩正坐在上面缓缓摆荡,而之前那些杂在光影里的黑点,则是受热气吹拂飘起来的细小棉絮。 王熙凤看完,又忍不住问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对了!” 平儿这时恍似想起了什么,忙凑上来又在那宝塔‘后腰’上拧了十来圈,刚一撒手,就听叮咚咚咚的清脆音乐从宝塔内响起。 与此同时,那些漂浮着的细小棉絮,先是被突然加强的热风吹到了玻璃球顶部,然后又纷纷扬扬的落下来,旋即再次贴着玻璃球的内壁汇集到顶部。 小女孩的动作也大了许多,在秋千架上钟摆似的荡漾着,连裙角都一翘一翘的,配上那清脆悦耳的音乐,仿佛能听到她欢快的笑声一般 王熙凤怔怔的看了一会,才再次转头问平儿:“这东西是哪来的?” 平儿掩嘴直笑:“自是奶奶亲口讨来的。” “我讨来的?我几时……” 王熙凤先是纳闷,但旋即就想到了焦顺答应的厚礼,目光再转向那玻璃球时,原本五六分的欢喜就暴涨到了十二分,红光满满的啐道:“亏他就能想出这么些鬼灵精怪的玩意儿!” 她上上下下的端详,等到那音乐停了,又亲自拧了十来圈发条。 如是再三,王熙凤突然转头问平儿:“你说要是把这东西拿出去卖,卖多少钱合适?” 平儿一愣,旋即无语道:“奶奶好容易讨来的,当真舍得往外发卖?” “这一个我自然舍不得!” 王熙凤两眼放光的道:“可若是咱们弄个作坊,比着这样子造出来往外卖呢?” 平儿这才恍然,然后不得不佩服自家奶奶,当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捞银子。 于是她顺着王熙凤的心思,开始琢磨这东西仿造出来卖多少银子合适。 这东西的造价肯定比一般煤油灯要贵了许多,显然只能卖给富豪之家,这一来销量如何就难以保障了,所以必须卖个高价才行,可也不好卖的太贵,否则就更没人买了…… 她这里思前想后正纠结价码,忽又听王熙凤冷哼一声:“这只怕不是我讨来的,而是我抢来的!” 平儿闻言忙问:“奶奶这话是什么意思?” 只见王熙凤凤眼含煞的盯着那玻璃球,认真分析道:“这东西仓促间如何能造好?必是早就已经备好了的,可那贼汉子又怎会专门为我准备这样的东西?” “也未尝……” “肯定不会!” 平儿正要打圆场,王熙凤便柳眉倒竖的冷笑道:“我看这东西多半是给云丫头留着的,只因我催逼的急,他才拿来应付了事!” 说完,她眼珠一转,忽又问:“那几个丫头现在在哪儿?” “这……” “快派人去打听!” 王熙凤不容置疑的催促着,平儿只得出门差了丫鬟婆子进大观园哨探。 等铺派完了转回屋里,就见王熙凤已经揭开灯罩把火熄了,又翻出先前送来时的礼盒,作势要重新装进去。 平儿见状不由奇道:“奶奶这是做什么?难道是要送去给史大姑娘不成?” 说是这么说,她却不信王熙凤有这等肚量。 果然,王熙凤一听这话立刻叉腰骂道:“想瞎了他的心!这东西既到了我手上,那便是我的东西,谁也别想拿走!” “那奶奶是要……” “自是去过一过明路!” 王熙凤将尖俏的下巴一扬:“我这里先让云丫头瞧一瞧,也免得那贼汉子货卖两家!” 平儿闻言不由苦笑,却也并不觉得奇怪,毕竟这才是自家奶奶的一贯的性格。 但她又难免有些担心,忙提醒道:“奶奶可千万别漏了行迹,不然……” “不然怎得?” 王熙凤打断她的话,嗤鼻不屑道:“如今云丫头被他哄的五迷三道,难道还能因为疑心就悔婚不成?就算她真有这狠劲儿,也要看史家答不答应!” 说着,却若又忍不住用手轻触那玻璃球,喃喃道:“别说是云丫头了,便是我做姑娘时见了这些阵仗,只怕也要被他哄了去!” 平儿见遮拦不住,也只好由她。 帮着把油灯放进礼盒,忽然想到了先前的事情,于是忙问:“奶奶怕他货卖两家,那咱们还要不要仿了发卖?” “不仿了!” 王熙凤想也没想便咬牙道:“这是我的,也只是我的,谁也不能仿了去!” 平儿莞尔一笑,心道何止是做姑娘时,奶奶如今还不是心甘情愿被他哄住了? 70 第460章 日常前奏 原本贾母午休之后,焦顺就准备回家养精蓄锐的。 他自觉那礼物应该能令王熙凤满意,晚上只怕少不得一场盘肠大战,若只是王熙凤倒还罢了——这人菜瘾大的二奶奶完全就是个‘纸老虎’,不上阵时八面威风,见了阵仗一捅倒。 但平儿却不是好摆平的,平素里不争不抢面团似的人,可见了阵仗却颇有以柔克刚之能,具体量化来说,大约就相当于0.7个李纨。 虽然加上王熙凤也不过是0.9出头的战力,但已经需要认真对待了。 只是还不等他脚底抹油,探春就拉拢了‘小伙伴’们,力主趁着老太太午休,先抓紧时间把上午未竟的事业做完。 贾宝玉这时也想起自己还有几篇文章没看,于是也忙连声附和。 见众人都有此意,没奈何,焦顺也只好跟着她们重又转到了藕香榭内。 这贾宝玉虽是第一个附和的,但真等开始品评起文章来,却也是第一个败下阵来的。 原因再简单不过,因为这些文章表面上都是在给文人集团捧臭脚,站在梅翰林的立场上大赞他大公无私、当世楷模,顺带再为科举制度歌功颂德,间或,还要穿插一些官场时事,并趁机对朝廷筹建工学一事大加排斥。 最后那一桩也倒罢了,因为对皇帝总给自己留手工作业的缘故,贾宝玉对工学也并不怎么喜欢——但其余的一桩桩一件件,基本都是他平生最讨厌的腐儒陈腔。 错非这些都是姐妹们写出来的,又早就告诉他其中暗藏玄机,只怕他连半篇都看不完,就要忍不住‘大放厥词’了。 可即便知道其中暗藏玄机,他也依旧看的太阳穴隐隐作痛,于是好容易忍着看完,就忙又翻出那篇随笔‘洗眼睛’。 与那些文章相比,这篇生活气息浓厚的随笔,倒是颇对他的胃口。 而他关注的重点,则无疑正是那些美好的日常生活,至于焦顺授意添加的那些琐碎,譬如薛蝌所遇到的那些经营难题,又或是基于利益的交际往来等等,则统统被他跳过了之。 总之,他这个午后基本就沉浸在那些日常随笔当中,看了一遍又一遍,如痴如醉之余,甚至起了动笔写回忆录的心思。 不过…… 一想到自己要面对和林黛玉决裂的苦痛记忆,以及自己不得不娶薛宝钗为妻的尴尬现状,他就又认怂的放弃了这个想法。 而直到薛宝钗一脸浅笑却又满目冷漠的,从他手里抽走了那份随笔,贾宝玉才猛然间想起,这东西正是出自薛宝钗之手。 当下讪讪的不知该如何以对。 薛宝钗见他如此忍不住暗暗叹息,在宝钗看来,他不拘是设法哄自己开心,又或是干脆表明心迹也好,也都比这窝窝囊囊不上不下来的要好。 可真要说宝钗心下有多失望,却倒也未必。 毕竟她认可这桩婚事,最根本的原因是加深贾薛两家的关系,以确保未来能给哥哥保驾护航,不至于让他把薛家的老底儿赔光。 至于贾宝玉本身如何,反倒要排在后面。 当然了,即便如此,她也还是希望婚后能琴瑟和谐的——至少在今天之前,她还是对此抱有些许期待的。 不过如今么…… 算了,这世上真能做到举案齐眉又有几人? 大多不过是盲婚哑嫁聊以度日罢了,便姨母和姨夫这样自小相识,婚前婚后几十年相敬如宾的,如今不也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境地? 自己又何必再苛求什么? 能借以保住薛家的基业,就已经足够自己去完成这桩婚事了。 何况宝玉也只不作为,总比那些苛待妻子非打即骂的要强上一筹。 可再怎么自我安慰,她眼角余光扫到焦顺身上时,仍是不可避免的显出了遗憾之色——当初只看出焦大哥赌性重,却未曾想到他一个奴仆出身之人,却竟能有与其野心相匹配的眼界和手腕! 可再怎么后悔,如今也早已经晚了…… 却说焦顺正与薛蝌讨论着,如何在随笔当中加一些标志性的东西,譬如说一些口癖什么的,这样在后期事情发酵的时候,就可以靠这些口癖,让人迅速联想起随笔里的情节。 这玩意儿乍看虽然并无多大用处,但却有着潜移默化的效果——反正最终执行的是薛蝌,有用没用的都不妨一试。 结果正说着,忽就觉察到有人在窥视自己,他不动声色用眼角余光扫量,可还没等确认这人到底是谁呢,就又听门外传来了王熙凤标志性的笑声。 她怎么跑这儿来了? 难道是得了礼物按捺不住…… “是二嫂子来了!” 探春则慌忙叫道:“快把文章都收起来,免得被她瞧见追问!” 说着,将众人的文章聚拢到一处,又悄悄把自己的放在最上面,然后塞给焦顺道:“今儿看来真不是讨论这些的好时机,焦大哥不妨先带回去抽空翻看翻看,这一两天咱们总得把稿子定下来才成!” 焦顺刚接过来小心收在袖子里,那边厢薛宝钗和史湘云,也已经把王熙凤迎了进来。 一眼看见王熙凤带来的礼盒,焦顺心下就知道出了纰漏。 王熙凤猜得没错,他这东西原不是给这凤辣子准备的,只是因为她催逼的狠,所以才临时拿出来顶缸。 不过王熙凤有一点却分析错了,那就是这件用煤油灯驱动的雪花水晶球,并非是给史湘云准备的,而是给薛姨妈准备的——比起史湘云,薛姨妈反而更容易被这种可爱风激发少女心。 “呦~” 王熙凤进门先剜了焦顺一眼,抬手撩弄着头发拿腔拿调的道:“这里边儿怎么还有外人?要早知道,我就先不来了。” “嫂子这话可就说远了。” 焦顺一瞧她这态度,便明白必是自己原本的用意被看破了,不过这本也是王熙凤催逼所致,倒算不得什么大麻烦,故此他立刻笑道:“就不论湘云妹妹这儿,二奶奶也不该把我当成是外人。” 自从和湘云定亲之后,他在外人面前就极少当面称呼二奶奶,故此这一叫,登时让王熙凤想到了前后三次酣战,当下心头噗通跳了几下,却又被她强自按捺了下去。 没好气的白瞪了焦顺一眼,王熙凤又对一旁的宝钗、湘云道:“我原是来献宝的,谁成想这宝贝的正主儿竟也在场,这不成班门弄斧了?你们快把这人赶了走,我才好让你们瞧瞧稀罕!” 听说王熙凤是来献宝的,再加上她这些言辞,众人自然明白是焦顺的‘厚礼’到了。 贾宝玉登时也来了精神,嬉笑道:“嫂子得了焦大哥的好处,却怎还好意思赶人?快拿来让我们瞧瞧,若果真新奇有趣,我们正好求焦大哥也赏下一个。” “那可不行!” 王熙凤一挑眉:“我好容易得了件孝敬,若你们也都得了,那我这可就不是稀罕了——除非他能找个更稀罕的给我!” “那我们见识见识总成吧?” 探春笑着上前挽住了她的胳膊,轻轻摇晃着道:“瞧宝哥哥这猴急的,好嫂子,你快别卖关子了。” 贾宝玉立刻凑趣学了些抓耳挠腮的动作,引得众人笑作一团,王熙凤这才收了姿态,冲平儿使眼色道:“这东西要暗一些才好玩儿,你们且把门窗都关了。” 焦顺没等她说完,就已经招呼着薛蝌把门窗紧闭。 而平儿也把那礼盒摆在书桌上,小心的将‘宝贝’取出展览。 众人见了无不啧啧称奇,贾宝玉更是喜欢的什么似的,围着那水晶球转了一圈又一圈,把那发条拧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众人聊完了这东西的原理,把话题发散到了别处,他都还舍不得放手。 焦顺在一旁看的无语,便是他这‘发明人’也万没想到,原来这府里最容易被激发少女心的并不是薛姨妈,而是身为男子的贾宝玉。 不过考虑到先前,宝玉费尽心思把所有芭比娃娃全都纳入囊中,会有如今的表现倒也并不足奇。 刚想到这里,就见贾宝玉扭股糖似的缠上了王熙凤,非要拿东西跟她换了这间‘宝贝’不可。 但即便他提出的物件,比这宝贝的成本高了十倍不止,王熙凤却还是咬死了不肯撒嘴。 没奈何,他只得又缠上了焦顺,央着焦顺再弄件一模一样的,若不成,类似的也行——总之是少女风就好。 焦顺被缠的无可奈何,下意识看向了王熙凤。 王熙凤却是轻笑一声:“你要给他,我自然也拦不住,只是这件若不稀罕了,那就得再我孝敬一件稀罕的才行!” 焦顺闻言冲宝玉无奈摊手:“宝兄弟也听见了,不是我吝啬,实在是没那么多稀罕物件好送的。” 贾宝玉垂头丧气了一阵子,便又百折不挠的缠上了王熙凤,这回他倒是不直接讨要了,但却要求王熙凤时不时借他把玩几日,最好半月放在王熙凤家中,半月放在里。 王熙凤实在受不得他这水磨工夫,最后也只得打了折的答应下,但具体什么才肯兑现,那就说不准了。 藕香榭里正笑闹着。 外面周瑞家的就寻了来,说是老太太睡醒之后,又领着那刘姥姥来逛园子,太太让奶奶姑娘们赶紧过去陪着。 焦顺本待趁机溜之大吉,却被王熙凤抓住挤兑了一番,只好又陪着众人去迎贾母——心中则是暗暗打定主意,晚上必要给这凤辣子好看! 众人熙熙攘攘的出了藕香榭,说说笑笑的寻到了沁芳桥左近,就见贾母正领着刘姥姥并一群丫鬟在观赏菊花。 等再离得近了,却发现刘姥姥头上插了不下十来朵,黄的、粉的、白的、紫的,只弄的七彩拼盘一样,若换个青春美貌的倒也相得益彰,但配上刘姥姥那一脸黝黑的褶子,就只剩下沐猴而冠四字了。 于是宝玉领衔,众人或大笑或窃笑。 而琥珀等几个始作俑者,则是一边笑一边继续往上添砖加瓦。 贾母看不过眼呵斥了一声,刘姥姥却主动打圆场道:“我虽老了,年轻时也风流过,爱个花儿粉儿的,今儿老风流才好呢。” 众人闻言笑的更欢了。 只焦顺隐约记起,电视剧中荣国府遭逢大难时,这老太太还出面救下了…… 呃~ 救的谁来着? 这一时倒想不起来了。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心有所感、摇头唏嘘。 旁个都没瞧见,唯独探春时时留意,见状忍不住上前悄声问:“焦大哥为何非但不乐,反摇头苦笑?” 焦顺瞟了她一眼,试图分辨她是真的对自己改观了,还是意图借此麻痹自己,然后再上一记狠的。 但他能看出来的,却只是满满的求知欲。 于是又开始怀疑,这三姑娘到底演戏的天才,还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患者。 同时也略微解释道:“似这刘姥姥的出身,若换个没胆气的只怕都未必敢迈进这府门半步,若换个心胸浅的只怕现在早就恼了,若换个嘴笨的又未必能替丫鬟们圆场。” “实话实说,若易地而处,只怕咱们这些人都未必能比她做的好——这也就是出身耽误了,若生在富贵之家恐怕就是另一番气象了。” 若换个人说出这番话,贾探春倒未必肯信,可既是焦顺所言,她便忍不住顺着这个角度,又仔细观察了一番那刘姥姥。 虽因为眼界和经历所限,没法真正体会到刘姥姥这些举动背后的无奈,但也不得不承认这刘姥姥实是个聪明人。 于是暗暗招来侍书,命其搜罗了些旧物并十两存银,准备等刘姥姥离开时结个善缘。 而那边厢王熙凤见刘姥姥诙谐有趣,便倒与鸳鸯合计着,晚上要狠灌上刘姥姥几杯,要拿她在老太太面前取乐。 同时两人又都暗自盘算着,晚上借此宿在大观园里。 一个心道焦顺与李纨勾连,必是早有进出园子的法子;一个琢磨着久在老太太院里,不得与焦大爷联通,唯有宿在这园子里,人荒马乱的才好亲近。 然而二人计议之后,却又各自把事情托付到了平儿面前,直把个平儿愁的什么似的,偏又不好对她们明言。 只得先两下里敷衍了一番,想着找个机会寻焦顺拿定主意。 70 第461章 休沐日常【上】 【下星期就开始加更!】 因王熙凤闹着要在大观园里设宴,各处自都紧锣密鼓的忙碌起来,连梨香院的小戏子们都得了知会,让晚上随时准备去正殿里唱堂会。 旁个都为此在筹备着,独那芳官心不在焉。 八月十五当晚她一曲思凡唱罢,原想趁机与宝玉成其好事,至不济也讨他几句许诺。 谁成想那宝二爷果然是个痴的,明明自己使尽了妖娆身段儿,他倒好,反拉着自己说起什么和尚道士的话来,当真是驴唇不对马嘴。 芳官越想越恼,越想越不甘,看什么都不顺眼,拿什么都想摔打,结果乒乓五六的又惹了好些个埋怨。 她一赌气,索性撇下众人到了外面,在角落里寻了株盛放的菊花胡乱撕扯泄愤。 正暗恨宝玉不解风情,忽就听左近传来了人语声。 这倒罢了,听那声音却是个男子。 芳官好奇,遂贴着墙根摸过去窥探,却原来是贾蔷和龄官正搂在一处说话。 就听贾蔷笑道:“那宅子我已经收拾妥当了,就等着你去当家做主呢——我想好了,等九月初二凤婶子过生日时,我便伺机央她出面做主!” “当真?!” 龄官欢喜的什么似的,踮起脚便揽着贾蔷献吻,半晌唇分,忽又发愁道:“为我欠下这许多亏空,你往后却如何填补?” “总有法子的。” 贾蔷不以为意的笑道:“焦叔叔也不缺这点儿银子,未必催着咱们还——真就催了,大不了我学后廊下的芸哥儿,也去他手底下讨个差事就是了。” 说着,两人又啃到了一块儿。 芳官在墙后又羡又妒,偏又撇嘴不屑,暗道这蔷公子平日吹的什么似的,却原来也是个空心大老倌儿,连给龄官赎身置房舍的钱,都要去找焦大爷筹措。 足见这爷们儿之间也是分了三六九等的。 想到自己若能做宝玉的姨娘,往后倒成了龄官的‘长辈’了,心下的幽怨登时又烧成了心火。 等到了傍晚时分,一众小戏子被带到大观园正殿外等候传召,这芳官便又悄悄脱身,藏在西侧廊下探头探脑的,只盼着能再见宝玉一面。 谁知宝玉未曾露面,袭人倒领着人四面拢上来,说是丢了贴身的物件,不容芳官分辩,就七手八脚将她搜了个底掉,只弄的她钗斜襟乱,连鞋子都被扯脱了扣子,只能暂且当木屐趿着。 芳官原就不是个忍气吞声的,见她们不曾搜出‘赃物’,就闹着要讨个公道。 结果刚嘴里起了个头,迎面就被麝月啐了一脸,又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跟我们论理?今儿没搜着,不过是因为你没得手罢了,真当你那些鸡零狗碎的事情没人知道?!” 芳官愈发气炸了肺,跳起来就想要跟麝月撕扯。 不想旁边秋纹轻飘飘道了句:“那唱思凡的色空,可没什么好下场。” 芳官这才知道原来众人并非无的放矢,而是已经捏了自己的短处,一时吓的魂不附体抖若筛糠,再没有平素的烈性。 好在袭人几个也并未再为难芳官,只警告说是再敢手脚不干净定要扒了她的皮,便任由她捂着脸逃了。 麝月兀自不解恨的追了两步,冲她的背影狠啐了一口,又回头埋怨袭人道:“依我看,就该把她赶出去绝了后患才好,偏怎么你就非要做善人……” “那里是我要做善人?” 袭人正色道:“我是怕事情闹开了,这不知羞的小娼妇胡乱攀扯宝玉,没的惹老爷太太生气。” 心中却暗忖,宝姑娘既暗地里布置这件事情,可见并没有和二爷闹翻的意思,更不曾当面对质挑出自己的不是。 于是也大大的松了口气。 又安抚了麝月几句,便自去寻宝钗回禀。 这且不提。 却说那芳官又羞又臊又恨又恼,捂着脸跌跌撞撞跑出去,冷不丁却与一人撞了正着。 那人身子铁塔似的,倒并不觉得如何,芳官却是蹬蹬蹬倒退了几步,四脚朝天的摔倒在地,坏掉的绣鞋更是飞起老高。 来人下意识伸手捉住,看看地上钗斜襟乱的芳官,再看看那绣鞋上崩坏的扣子,一时不觉愕然,心道自己不过是与她撞了一下,怎至于就成了如此模样? 那芳官哎呦哎呦的叫了两声,幽怨的抬头看向来人,忽然惊呼道:“焦大爷?” 来人正是焦顺。 他方才是到外面私会平儿去了,因得知鸳鸯和王熙凤都有邀约,于是便将时间错开,一个定在了前夜,一个定在了子夜。 这正边往回走,边盘算着晚上赶场的事儿呢,冷不防就与芳官撞了个对头。 他倒并不认得芳官儿,见对方认出自己,便把绣鞋随手抛了回去,顺势摸出颗金豆子塞给对方道:“拿去买双新的吧。” 然后便绕开芳官径自去了。 这在他不过是转脸就忘的小事儿,那芳官得了金豆子却宝贝成什么似的,又想贾蔷的银子,正是从焦顺这里借来的,便又忍不住幻想,自己倘若做了焦大爷的姨娘,岂不又能当贾蔷和龄官的长辈,又能做他们的债主? 遂将一腔心思改了目标,又把那金豆子贴身放了,喜滋滋的回梨香院里更换衣服。 是夜。 焦顺借故抽身早早回了家中准备。 他这一走,王熙凤越发心痒难耐,遂拿大海碗似的杯子,狠灌了刘姥姥两盏,又趁机引逗着老太太吃酒。 也亏这刘姥姥人醉心不乱,酒后虽闹了不少笑话,却仍能把持分寸,满嘴的讨喜吉利话。 贾母因被逗的欢喜,果然也贪了几杯。 王熙凤便又以老人家吃了酒,不便在外面吹风为由,力劝贾母留在园子里过夜。 老太太原还有些犹豫,不想鸳鸯也跟着劝说,这才点头答应了下来。 王熙凤暗喜鸳鸯识趣,却哪知道鸳鸯反还约在她头里,正巴不得老太太赶紧安歇了,好去寻焦顺一慰相思之苦。 大观园因接待过贾元春,自不便让人留宿,好在园子里房舍多的是,莫说是添了贾母主仆,便荣宁二府的主子都来,怕也未必能住的满。 等安顿好了老太太和刘姥姥等人。 王熙凤便也跟着李纨去了稻香村留宿,等屏退了丫鬟婆子,她自在李纨床上一歪,佯作苦恼道:“这一天忙的,原想着回去歇一歇的,谁知那猴儿又……” 说着,冲李纨一扬下巴:“我且先睡一会儿,你记得三更天叫我起来。” 她虽没点明,但李纨又怎会听不明白? 当下掩嘴笑骂:“好啊,白日里在妹妹们面前班门弄斧还不够,这会儿又特地跑来我这里显摆了?” “这有什么好显摆的?” 王熙凤将嘴一噘,胡乱踢掉了绣鞋,将两只长腿舒展在床上,懒洋洋的道:“我想推还推不掉呢,你若觉得是好事儿,晚上干脆你替我赴约得了。” 不想李纨立刻笑道:“那感情好,这些日子他忙里忙外的,正不曾温存过几回,你既然乏了,我今儿便代你做个枪手替身。” 说着,又问她约在何处何时。 王熙凤登时有些傻眼,她原以为自己挤兑几句,李纨必定羞怯,哪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当下忙岔开话题问:“对了,你平日里与他都是怎么铺派的,可有人专司接应?” 李纨闻言掩嘴直笑,戏谑道:“你这泼皮好不知礼,论老黄历,你得叫我一声嫂子;论眼巴前儿,你更得叫我一声姐姐,要问也该是我先问你才对——你且如实交代,几时入的局,又因何成的事?” 王熙凤那里肯说,起身欲要和李纨‘撕扯’,却反被李纨压在床上好一番呵痒,直笑的涕泪横流连连讨饶。 好在李纨也不为己甚,知道她晚上还要一场恶战,早早熄了灯让她安寝,自己则领着平儿、素云,在外面扯些有的没的。 但王熙凤那里睡得着? 翻来复去的,临近三更不等李纨来叫,便早涂脂抹粉收拾齐整,然后容光焕发的领着平儿出了稻香村后门,直奔蓼汀花溆。 ………… 王夫人与王熙凤一起安置好老太太,也便自顾自的回到了清堂茅舍。 一进门,却见薛姨妈正坐立难安的等在客厅。 她便挥退了彩霞、彩云几个,上前道:“你方才也陪着老太太吃了几杯,怎么不早早睡下?莫非是找我有事不成?” 薛姨妈略一犹豫,便对着姐姐屈身一拜,怯声道:“姐姐,我、我……” 话到了嘴边,却终究难以启齿。 王夫人见状,便拉着她坐到了一旁,正色道:“你我姐妹本是一体,何况两个小的又已经结亲,咱们彼此之间还有什么可瞒着的?不管是什么难处,你只管张口就是!” 薛姨妈听了这话,又想到自己的事情本也没瞒过姐姐,于是这才吞吞吐吐的道:“我、我和畅卿的事儿,姐姐若是不喜,我往后、往后……不再见他就是了,只求姐姐千万不要怪罪他,他、他也不过是……” 说到不再见焦顺时,她几乎要落下泪来,但到最后替焦顺找理由时,想起焦顺让玉钏穿着那些东西‘映射’自己,又不由得羞的满面通红。 王夫人一开始有些发懵,心道不是妹妹知道了自己的阴私么,却怎么成了…… 但听薛姨妈絮絮叨叨说了几句,想想从前二人的对答,再想想那些东西本就是薛姨妈的,忽就恍然大悟。 旋即脸上热辣辣的,仿似挨了一巴掌。 心道原来这一切都是自己在自作多情,那焦顺自始至终所贪图妄想的就是妹妹。 也是,似自己这人老珠黄的,如何能引得那少年得意的仰慕? 非得是妹妹这样娇生娇养风韵犹存的,才能…… 也亏得是彼此闹了误会,若不然倒叫自己把脸往哪放? 想通了所有的关节,王夫人本以为自己会松一口气,然而意外的是心下竟有些空落落酸溜溜的。 她也不敢深究这些感觉因何而起,只板起脸来斥责道:“事到如今,你还要袒护他不成?” “不、不!” 薛姨妈小手乱摇,支吾道:“这事儿说来也不能全怪他,当初若不是我让他闹了误会,也万不会引得他、引得他……” “误会?” 王夫人听说这里面还有误会,不由连声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今儿索性你都招认了,要有什么不妥的我也好帮你参详参详。” 薛姨妈原就不是个有心计的,对自家姐姐更是无心欺瞒,于是便一五一十,将最初两人如何两次三番闹了误会,后来焦顺又如何误打误撞表白心迹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王夫人。 王夫人也不禁暗暗纳罕,谁成想那焦顺生的五大三粗,暗里倒有这样的小意殷勤。 又想这些事情倒比戏里面还因缘巧合,难不成真就是妹妹命里的劫数? 因心下好奇,又命薛姨妈取来了木雕、诗画等物观瞧。 那木雕已经被把玩的包了浆,诗画也明显看得出是经常翻看的,王夫人由是便知妹妹早已深陷其中。 等细瞧了那图画诗文,一时却又不敢相信这是焦顺所作。 薛姨妈忙将焦顺如何买诗,如何斟酌删改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说了。 王夫人听了不禁默然,暗道怪不得妹妹深陷其中,倘若自己面对这等攻势,只怕也…… 这么一想,心下的空虚和酸涩竟就又浓烈了几分。 当下强忍着不适问:“你如今又是个什么章程?” “这……” 薛姨妈又期期艾艾道:“我、我也不知道,但这事儿须怪不得他,姐姐若…若是不许,我往后再不见他就是了。” “唉~” 见妹妹话里话外都是在维护焦顺,王夫人忍不住暗叹一声,原本打定了主意要棒打鸳鸯的,可听了这前因后果,却竟萌生出三分不忍来。 于是拉着她的手道:“我这把年纪,久在园子里尚觉孤苦难耐,何况你尚在壮年就守了寡,遇到这等事乱了方寸也倒正常——只是,你到底须得为儿女考量。” 说到这里,她心里忽就冒出个念头来:亏得当初宝钗没许给他,若不然彼此成了一家,这丈母娘和女婿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70 第462章 休沐日常【下】 亥正二刻【晚上十点半】。 蓼汀花溆的山路尽头。 焦顺目送鸳鸯踩棉花似的去了,先折回洞里简单的清理了一番,然后又从角落里翻出个包袱,大步流星的转去了山水之畔的花圃处——花溆二字,其意正是水边长满鲜花的地方。 而这里除了各色花卉之外,还有间茅草搭的小棚子,三面都是绿萝藤蔓,只正对着花海的方向并无遮拦,内中并无什么桌椅板凳,却倒并排放着两个秋千架。 焦顺直接进到了草棚里,先翻出香炉摆在其中一个秋千下面,然后点燃三支熏香,自顾自坐到了秋千架上。 这倒不是他突然起了童趣,而是要借机遮一遮身上味道,免得被王熙凤察觉出不妥来——从山洞里改到此处幽会,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 真要说起来,这处草棚其实并不太适合偷情。 好在夜深人静,园子里管巡逻的又是杨氏,再加上王熙凤说好了要带平儿来,届时只要轮换着值班站岗,倒也不用太担心被谁给撞破了。 闲话少提。 约莫又等了半刻钟,影影绰绰就见两道身影顺着花圃摸了过来,焦顺不动声色的把香炉挪了地方,然后才悄默声的迎了出去,嘬着舌头学了几声夜猫子叫。 远处本来小心翼翼的两人立刻分出了前后,一个在野地里站住不动,一个则加快脚步直奔草棚。 直奔草棚的自然是王熙凤无疑,等离得近了,她便连声埋怨:“怎么偏约到这地界,四处透风又没处躲藏的,若是让人撞见……” 不等说完,早让焦顺拉进了草棚,指着那两个秋千架笑道:“这不是刚巧送了二奶奶礼物,就想着找个应景的所在么?” 王熙凤这才作罢,一面好奇的上前推了推秋千,一面笑骂:“都说你个粗汉,不想总能有这些巧心思。” “嘿嘿,这个粗字倒也不算说错了。” 焦顺得意洋洋的上前,自顾自坐回了秋千上,顺嘴问道:“平儿姐姐怎么没跟过来?” 王熙凤立刻白了她一道:“怎么,你是想让我替了她来?” 说着,作势就要往外走。 “你瞧你!” 焦顺忙伸手环住她的腰肢,涎皮赖脸的道:“我不过是随口一问,怎么就恼了?” “哼~” 王熙凤嘴里冷哼,身子却早顺势软倒在焦顺怀里…… 但这回她心下却是颇为得意。 盖因焦顺此时也明显露出了一丝疲态,虽不如八月十五那回来的狼狈,可当时是有平儿在,如今自己单打独斗能做到这般,已经是极了不得的进步了。 得意之余,她又勉力撑起身子,拿葱白的指头在焦顺胸口画着圈圈问:“对了,今儿你和那几个小丫头在弄什么鬼?听说上午就在一处,下午偏又让我撞破了,亏她们几个也不知羞!” 这事儿也没什么好瞒着她,故此焦顺便笑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谋算着想给梅家一个教训。” 说着,将自己的计划简单复述了一遍。 王熙凤对此倒并不感兴趣,因撑着身子有些吃力,干脆又趴伏在焦顺肩头,对着他的耳朵吐气如兰道:“下月初二我可就要过生日了,你难道就没半点儿表示?” 焦顺知道就逃不过这茬,反手搂着她无奈道:“今儿不是才送了两桩厚礼么,这干的稀的我都给齐了,奶奶还想要什么?” “呸!” 王熙凤啐了一口,就要去咬他的耳朵。 焦顺忙扶住她的发髻讨饶:“说笑罢了、说笑罢了,奶奶有什么铺派只管吩咐就是。” 王熙凤这才收了伶牙俐齿,娇声道:“因有老太太剩下的排场在,单只是给我过生日倒也花不了多少钱,可我总不能老捡别人剩下的吧?” “前儿我在聚昌源相中了一副头面,都是好料子打的,做工又极精致……” 说到这里,见焦顺没什么反应,便贴饼子似的狠压了他一下。 焦顺被迫只好捧哏道:“不知要多少银子?” “原要六千两,被我还价到了五千。” 嘶~ 焦顺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买下尤家新宅和那牟尼院,拢共也才花了不到两千两银子! 且尤二姐虽也爱财,却从不敢主动讨要,都是变着法子讨自己欢心,以期得些奖赏。 偏这凤辣子一张嘴就是五千两! 焦顺虽不是个吝啬之人,如今对钱财也并不怎么重视,可还是免不得有些肝疼。 于是笑道:“奶奶这不是舍近求远了?我们工部什么好料子没有?论手艺更是不用说,等我差人去聚昌源瞧瞧,咱们比着打个更好的出来,约莫也用不了三千两银子。” 王熙凤一听这话却冷了脸,待要从焦顺怀里起身,偏体软骨酥,两人又俱是一身汗,故此脱水锦鲤似的挣扎了几下,竟就未能得逞。 她迁怒的往焦顺心窝上挠了一把,愤然道:“再有几日我就过生日了,重新做一个哪里来得及?” 又半是幽怨半是激将的道:“便贾琏那没良心的,我在这里头回过生日时,也曾不惜工本的置办礼物……” 这凤辣子是标准的敢贪敢花,但凡相中了心头好,隔一夜再去买都嫌太迟。 可谁让焦某人贪恋她的美色和身份呢? 只好一边假装吃疼,一边诉苦道:“这点儿银子原本不值什么,偏皇上好大喜功,两次三番往那车厂里投钱,弄的我也只能硬着头加注,前前后后投了小五万两不算,今儿又说要增资三万两……”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王熙凤蛮横道:“我又不白拿你的?大不了等以后宽裕了,我再还你就是了!” 见焦顺不答,她干脆一骨碌从他怀里滚了下去,观音大士似的侧躺着,以手支额瞪着焦顺质问:“你在珍大嫂面前也这么敷衍?若真钱紧,何不收了她那木料香料的买卖?!” 说着,又去撕扯焦顺刚系好的裤腰,嘴里道:“除了芎哥儿之外,她有哪一样能越过我去?大不了姑奶奶也给你生一个就是!” 尤氏那边儿是得了贾珍首肯的,贾琏却未必肯做龟公,倘若事情闹起来…… 焦某人如今可是堂堂祭酒,师表中的师表【虽然文人们不认】,便约束不住自己的私德,总也要维系一个道貌岸然的形象。 当下只得讨饶道:“五千两就五千两,大不了我咬碎牙给你挤出来,这总行了吧?” “你哄弄鬼呢?” 王熙凤虽撒了手,嘴上却仍不依不饶:“你如今管着工部上下多少事情,便再怎么被人盯着,一年十万两总是有的!” 说着,忽又眨巴着丹凤眼问:“工部那套又怎么说?要不也先订下,等手头宽裕了我一并把银子给你就是。” 焦顺:“……” ………… 转过天到了八月二十八。 贾宝玉因吃醉了酒,这天早上才得了内府的消息,说让往车厂里继续增资扩产。 他虽然从不为银子发愁,但却恼皇帝三番五次的没完没了,于是只让袭人去清堂茅舍传话,便将这事儿全然抛到了脑后,自顾自的逍遥快活去了。 却说王夫人和薛姨妈昨晚上互诉衷肠,直到后半夜才各自睡下,但自始至终也未曾替妹妹拿定主意,只再三交代薛姨妈小心谨慎,万不能让人给撞破了。 这早上起来正有些后悔,觉得还是应该让薛姨妈慧剑斩情丝,才不至于在这节骨眼上闹出什么来,结果就突然得了皇帝要增资的消息,一时气也短了。 先后两次增资,早把她的体己银子给掏空了,如今要么从公中想折,要么就只能找妹妹拆借——然而公中也早已经是一本糊涂烂账,连翻盖大花厅都是靠贾琏贪墨来的银子。 这既要找薛姨妈拆借银子,又怎好再说那些硬话? 等打发走了袭人,王夫人愁容满面的思量了许久,却并未急着去找薛姨妈借银子,而是打发人去了焦家,询问焦顺几时得空,能过来商量一下增资扩产的事儿。 这原本说好的总投资十万两,按照焦顺的计划,前期有七万两足够了,还能余下三万两做营销。 结果皇帝总嫌焦顺的计划小家子气,似这样抠抠搜搜的,什么时候才能做到家家户户有自行车用? 先后两次增资,把总投入追加到了十六万两还不够,如今又说要加注…… 这无底洞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故此王夫人便琢磨着,能不能让工厂尽快投产,若是赚了钱,就可以自给自足,边卖货边扩产;而若是不赚钱的话,皇帝也就没有理由催着大家往里投银子扩产了。 却说彩霞得了吩咐寻到焦家,可巧焦顺为了对付梅家连请了三天事假,昨晚上又酣战到后半夜,故此直到这时都还在呼呼大睡。 彩霞便把事情禀给了邢岫烟。 因知夏长得快,先前做的衣裳有些不合用,邢岫烟正领着晴雯、红玉这两个针线好的,赶制冬天穿的小衣裳。 听她说王夫人约见,便只道焦顺在家处置公务,约莫到午时应该才能得空。 彩霞得了回复,便又匆匆出了焦家。 但她却并没有急着回清堂茅舍禀报,而是悄默声绕到了贾政院里,先寻赵姨娘把这事儿说了。 这是赵姨娘早就铺派下的暗线,她见探春只是敷衍,便干脆交代彩霞暗中察访,一旦王夫人和焦顺什么接触,便立刻禀给自己知道。 只是王夫人先前一味避嫌,后来虽恼了贾政,却又暗恨焦顺存心不良,如今得知真相才肯与他照面。 赵姨娘听说王夫人私下里约见焦顺,便似老鼠见了蜜糖一般,恨不能立刻飞去清堂茅舍,伏在梁上看个真切。 探春总说挑破这事儿没什么好处,可她又何曾想过挑破? 不过是铆足了劲儿想抓到王夫人的短处,好把这些年的闲气统统发泄出来罢了! 可她到底不好去清堂茅舍当场捉奸,于是只好又把这事儿的托付给了彩霞,模棱两可的说什么:若是发现又不妥之处,便暗暗记下,事后再一字不差的转告自己。 但彩霞能在王夫人和赵姨娘之间走钢丝,又岂是蠢笨之人? 当下便道:“姨娘也不用瞒着我,我知道姨娘是因老爷疑心太太和焦大爷有染,所以打算顺藤摸瓜抓个现行——此事我自会暗中观察,只是……” 赵姨娘被点破了心事,略有几分尴尬,又见彩霞似有迟疑,忙追问:“只是怎得?” “只是据我所见,太太与焦大爷之间并无什么瓜葛,多半是老爷捕风捉影误信人言。” 探春说这话,赵姨娘百般不信,但彩霞也这么说,她却是半信半疑,心道莫非自己真弄错了不成? 可那天若不是太太还能是谁? 李纨当晚是有不在场证明的,薛姨妈又是才刚搬进去,人生地不熟的——何况薛姨妈那胸襟,便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所在,自己应该也能认出来。 除此之外,这园子里的如饥似渴的贵妇人,自然也就只有太太了! 赵姨娘思前想后,又再次坚定了自己的猜疑——毕竟她又怎能想得到,当夜与自己一起胡天胡地的人,会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大太太邢氏? 于是又堆笑央告道:“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且留心打探就是,若真能查出什么来捏了她的短处,届时这家里还不是咱们说了算?” 彩霞虽觉这事儿不大靠谱,但见赵姨娘执意如此,也便只好先答应了下来。 又闲扯了几句,问过贾环的功课,她便又悄默声的离开,回清堂茅舍向王夫人当面禀报。 虽是王夫人主动约见焦顺,但听说焦顺正在家中处置公事,约莫午时前后就会前来相会,却莫名就有些心慌意乱。 打发走彩霞,她挑帘子到了里间,解了外面的束缚向佛龛走去,准备像平常那样坦荡荡的诵经安神,可走到半截忽又改了主意,一步一迟疑的转到了梳妆台前。 看着镜子里那清瘦的面庞,王夫人抬手抚了抚眼角细密的纹路,先是颓然的叹了口气,旋即又显出三分不服不忿来。 犹豫良久,她忽的一咬牙,坐在梳妆台前打开了装盒,将里面的胭脂水粉头面首饰等物,一股脑全都摆到了桌上,默默对着镜子装扮起来。 【晚上应该还有……】 ------题外话------ 本来找了半首更应景的,准备两首拼一首。 但拼好了一看,怕过不了审核…… 就这个只怕也未必能久留, 另:最近但凡有女角色体现出点儿人性缺点,就有人喊打喊杀的。 咱们这是红楼同人,又不是黑社会修仙…… 何况后宫文讲的还不就是形形色色的女人? 若千篇一律套上个完美模板,还有什么区别,还有什么意趣? 何况很多负面属性,本就是尽量贴合原着来的。 譬如王熙凤,她要是不贪婪,还能是王熙凤? 70 第463章 盟主欧阳乐加更【上】 【一天八九千对老嗷来说有些吃力,所以盟主加更分成上下,三个盟主总共六章。】 临近午时。 照例去堂屋里寻姐姐说话的薛姨妈,乍听说姐姐要约见焦顺,登时便慌了手脚,苦巴着脸欲言又止。 王夫人知道她肯定是误以为,自己是为了两人之间的私相授受,所以才特意约见焦顺。 于是解释道:“放心吧,我找他来不是为了你们的事情,而是另有正经事要同他商量。” 说着,就把皇帝又要增资的事情,加油添醋的讲了出来。 这其实也有暗示薛姨妈慷慨解囊的意思,然而薛姨妈虽从不吝惜银子,却素来不是个有心眼的,完全没有听出这层含义。 她听完先是松了口气,继而点头道:“既如此,倒真该让畅卿拿个章程出来,免得宫里想一出是一出的。” 言语间,对焦顺颇具信心。 王夫人见眉眼抛给了瞎子,也只得先揭过这事儿不提,又随口说起了刘姥姥的事情。 “老太太说要留她住上两日,我瞧着除了投脾气之外,倒还有借机给凤丫头撑腰的意思。” “给凤丫头撑腰?” 薛姨妈闻言迷惑不已,奇怪道:“是谁要为难凤丫头?这家里有姐姐和老太太给她撑腰,谁又敢为难她?” “你说是谁?” 王夫人恨铁不成钢的白了她一眼:“这家业早晚总是要交到宝玉手里的,到时候难道还让凤丫头一直管事不成?” 薛姨妈这才有些回国味儿来,下意识的站起身来,掩嘴道:“你是说、是说宝钗?!” “若不然呢?” 王夫人叹道:“我原想着等她过了门,就先分些要紧差事练练手,然后逐步替下凤丫头——可看老太太这意思,事情只怕还急不得了。” 薛姨妈听了这话,反倒松了口气了,苦着脸道:“凤丫头又不是外人?又何必……再说到时候闹起来,咱们怎们跟嫂子交代?” “她本就是大房的媳妇儿,去管东跨院再合适不过了,何况……”王夫人说到这里,压低声音道:“她近年来也克扣贪墨的太厉害了,阖府的下人没有不怨声载道的。” “竟还有这等事?!” 虽然王熙凤盘剥的事情,荣国府上下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但一来薛姨妈是凤姐的亲姑姑,二来薛家毕竟是外客,与这府里隔了一层,故此竟是知道今天才听闻此事。 当然了,薛宝钗对此是早就心知肚明的,只是觉得没必要在母亲面前提起罢了。 “总之,这事儿就先放放再说,你回去也略跟宝钗提一提,让她做到心里有数就好。” “这……” 薛姨妈苦着脸沉吟了好一会,才迟疑道:“她们是亲姑舅姐妹,平素里又都在一处,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我看还是先瞒着的好。” 王夫人见到了这时,她竟还担心会影响王熙凤和薛宝钗的关系,不觉有些无奈,又暗道亏得宝钗没有随了她这心性,若不然以后如何是凤丫头的对手? 这时彩云进来禀报,说是焦顺已经到了。 王夫人忙道快请。 薛姨妈却慌了神儿,想也不想便起身道:“我先去里间避一避!” 说完也不等王夫人答应,就匆匆躲进了卧室。 进门时手肘还撞在了门框上,痛的她‘哎呦’一声,又忙掩住了嘴。 王夫人无奈摇头,心道这妹妹如今也是快要奔四十的人了,却还毛手毛脚慌里慌张的,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 想到这里,她就又忍不住抬手想要抚平眼角的鱼尾纹,但试了几次之后,却也只能无奈放弃。 她方才之所以要刻意装扮一番,自然不是突然起了要红杏出墙的念头,而是不甘服老的心思在作祟。 如今马上就要验证,自己这番‘垂死挣扎’的效果究竟如何,也由不得王夫人心里不紧张纠结。 厅门外。 焦顺看看左右无人,正待打个哈欠,结果刚张嘴就见彩霞从旁迎出,忙硬生生止住,改为对其颔首示意。 其实彩霞刚走没多久他就起来了,毕竟还有众女的文章要批阅,他请假就是为了这事儿,总不好一直拖下去。 因要来见王夫人,故此他先只是大致过了一遍,结果不出意料的又是探春最为出彩。 这倒也并不奇怪,毕竟林黛玉和史湘云,素来只以诗文陶冶情操,对于仕途经济上的事情了解不多。 故此以文人口吻书品评时政,难免有些苦手。 只是这一次,或许是少了刻骨铭心的情绪,所以贾探春领先的并不算多。 至于宝琴么…… 论见识与探春相差仿佛,论文笔也不在黛玉之下,但怎么说呢,写出来的东西总有种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感觉。 或许让她写文章吹捧梅家,本就有些强人所难了吧。 闲话少提。 却说彩霞迎到近前也不搭话,只等彩云从里面出来,要领焦顺进去见王夫人时,这才突然横插一缸子道:“你去灶上催一催饭菜,我领焦大爷进去就好。” 彩云纳闷的瞥了她一眼,但因两人素来亲近,故此也没争辩就直接应下了。 但这个细节却让焦顺暗暗提高了警惕,即便抛开贾政的猜疑不提,这王夫人因上回玉钏的事儿,也该对自己有所排斥才对,今儿却突然找自己过来…… 说是要商量车厂增资的事儿,可谁又能保证这不是个幌子? 偏彩霞这不同寻常的小动作,隐约就呼应了他的猜疑。 于是他边跟着彩霞往里走,边暗暗做好了随机应变的准备。 而等到了厅里,那彩霞忽就站住了脚,抬头看着王夫人也不开口,不知是在打什么暗号。 片刻之后,才听她难掩颤音的低头禀报:“太太,焦大爷到了。” 说着,闪身将焦顺让到了前面。 焦顺眼尖的瞧见,她两只手都颤巍巍的攥紧了。 有猫腻,果然有猫腻! 抱着这样的怀疑情绪,焦顺一面上前见礼,一面便忍不住偷眼观察王夫人的表情,结果却正与王夫人探究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于是忙又低下了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拱手道:“小侄见过婶婶。” 果然被他注意到了! 王夫人心下突突乱跳,却佯装镇定抬手虚扶道:“自家人无须多礼,快坐下说话。” 等焦顺落了座,她的心境才渐渐平复了下来。 边吩咐彩霞斟茶,边暗忖只这一眼也说明不了什么,可又不好点明了让焦顺品评。 这王夫人只顾着左右为难,也便没留意到彩霞身上的异状。 然而事实上这间屋子里,心境波动最大的就是彩霞! 因为她才是进门头一眼,就看出王夫人曾精心打扮的那个人。 太太自打到了这清堂茅舍,就未曾刻意装扮过几回,即便是去老太太那边儿,也是稳重的妆容为主,如今却竟存了几分争奇斗艳的意思。 难道说…… 赵姨娘的猜疑竟是真的不成?! 70 第464章 盟主欧阳乐加更【下】 【四千的正常更新在晚上……】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因刘姥姥昨儿喝的烂醉,直睡到日上三竿方醒,贾母体谅她,故此上午也就没‘擂鼓聚将’,只说是午后再继续逛园子不迟。 王熙凤因此偷了半日闲,窝在家中将养到临近午时,这才领着平儿来到园子里,打算跟老太太先简单敲定下游览的路线,也好提前让几个小的预备着,免得像昨儿一般手忙脚乱。 听完凤姐的来意,老太太略一琢磨,便道:“她毕竟也上了年纪,昨儿又被你们挤兑的够呛,今儿索性让她歇歇脚,咱们坐着船瞧一瞧沿岸的景致如何?” “还是老太太有主意!” 王熙凤一拍手,诚心实意的赞道:“我也正发愁怕她撑不住呢,却没想到还有水路可走。” 连着几句马屁把老太太哄高兴了,王熙凤便又起身告辞,准备去清堂茅舍把下午的安排禀给王夫人知道。 因李纨的提醒,王熙凤已经对王夫人有所警惕,可也正因如此,才断不肯让王夫人挑出错来。 却说等出了院门,又行出十来步远,王熙凤就不自觉站住了脚,仰着脖子反手轻捶后腰。 昨儿在那秋千架上,足被摆弄了四五个造型,当时只觉飘飘然仿似升仙,等一觉醒来却不免腰酸背痛。 这也是她一听说要坐船,便忙不迭赞成的真正原因。 早知道,说什么也不该遂那贼汉子的意! 却说王熙凤边捶打后腰边暗自抱怨,不经意间回头望去,就见台阶上出门送客的鸳鸯,也正弯下腰来龇牙咧嘴的揉捏两条大腿。 双方目光这一对上,便都下意识的停了动作,直起身子不约而同的解释道:“昨儿实在逛的狠了,我……” 说到半截,两人又都愣怔住了,旋即再次不约而同的掩嘴笑了起来。 “亏得老太太下午说要坐船。” 王熙凤笑道:“不然两个老的还没怎么,咱们年轻的反倒受不住了,这传出还不让人家笑掉大牙?” 鸳鸯连连点头,又附和着打趣了几句,两人这才再次别过。 一路无话。 等王熙凤不辞劳苦的寻到清堂茅舍,就见彩霞正魂不守舍的站在门外廊下,里面还隐约传出男人的嗓音。 于是她便纳闷的问:“里面是谁来了?这听着也不像是宝兄弟的声音。” “是、是焦大爷。” 彩霞直到这时,才发现王熙凤到了跟前儿,连忙定了定神道:“因上午宝二爷得了内府的知会,说是让再往车厂里投一笔钱,太太觉得总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儿,所以才请了焦大爷过来商量对策。” 王熙凤一听这话,立刻想起昨儿焦顺推三阻四时说的那些,心道原来那贼汉子并不是随口胡编。 再一盘算,按照焦顺所说的数目,只怕已经快把太太的家底儿给掏空了,也难怪太太急的连避讳都顾不得,直接喊来那贼汉子商量对策。 这事儿她懒得参与,更担心会自找麻烦,于是便又问薛姨妈可在家中。 “姨太太……” 彩霞下意识望向了屋内,迟疑道:“好像也在屋里,不过没在厅中。” “那必是躲在里间。” 王熙凤扶着后腰道:“不管了,我先去姑妈屋里歇歇,等顺哥儿要走时你记得喊我一声,我也正有几句话,要当面叮嘱他呢。” 彩霞连忙应下,等目送王熙凤和平儿进了厢房,她这才暗暗松了口气,然后凑到门前往厅内窥探。 就见焦顺正道貌岸然的说些什么,太太则端端正正坐在上首,时不时的微微点头。 这情景乍看上去再正经不过了。 可太太那一脸精致妆容又是怎么回事? 回想起来,自己上次见到太太如此用心打扮,还是在撞邪事件之前,她竭力与赵姨娘争宠时。 这一想,就越发觉得可疑。 但问题是以前也就罢了,最近因得了赵姨娘的托付,自己是百般留意太太的一举一动,两人若真有什么背地往来,自己怎么可能半点都察觉不到! 就算没有发现实证,总也该有些蛛丝马迹才对吧? 抱着这样的念头,彩霞便开始反复追忆近来的见闻,想从中找出些蹊跷之处当做旁证。 要说起蹊跷来,自从来到这清堂茅舍之后,太太每日都要反锁房门,在屋里诵经的事情应该算是一桩。 可总不能是那屋里藏了地道,她每日里名义上是要诵经,实则偷偷溜出去与焦大爷私会吧? 再说姨太太每次前去叫门,也都能顺利进去。 然后就是,太太其实一直都有穿那些羞人的小衣,虽然有所遮掩,但终归瞒不过她这身边人。 但这应该是在跟老爷赌气,和焦大爷似乎没什么…… 等等! 彩霞忽的面色骤变,一时竟险些惊呼出声。 她急忙掩住自己的嘴,闪身躲到了廊柱后面,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心肝更是突突乱跳,几乎就要从嗓子眼儿里蹿将出来。 盖因她突然想到那日在栊翠庵避雨时,玉钏身上好像就穿了一件相差仿佛的小衣! 当时她就觉得太太和玉钏之间有些古怪,可也未曾细想,如今先射箭再画靶子的一琢磨…… 那莫非竟是太太给焦大爷的信物?! 那些评书词话戏本里,不就常有y妇将自己贴身的物件,送给奸夫当做彼此欢好的信物么? 照此推想,当日的古怪也就说的通了。 必是焦大爷把太太的东西私自赏给了玉钏,玉钏穿在身上意外撞上太太,因怕被发现所以才急着想要离开。 后来意外漏了底,太太因此便恼了,所以近来才不曾与焦大爷有什么联络,所以自己才没能抓到二人的把柄。 至于眼下…… 多半是太太恋奸情热放不下这段孽缘,故此拿了车厂增资的借口,主动邀请焦顺登门,意图重修旧好——若不然,太太又怎会刻意装扮起来? 这一刻,彩霞眼中绽放出睿智的光芒。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所有的迷都解开了! 真相只有一个! 赌上爷…… 呸~ 她按压着胸口努力了许久,也无法抑制洞察一切所带来的激动心情。 最后干脆一咬牙,唤来小丫鬟暂时顶班,然后匆匆赶奔前院,将自己这番推理一五一十的告知了赵姨娘。 70 第465章 今日份正经更新 却说赵姨娘听了彩霞的推理,当下一蹦三尺高,连道:“我就说吧、我就说吧!他们两个指定清白不了!” 说着,趿着绣鞋在屋里团团乱转,亢奋的一刻也安定不下。 彩霞自然能理解她心下的激动,当即建言道:“姨娘何不尽早捅到老爷面前?老爷本就疑心他们,只要能查出‘物证’,必然百口莫辩!” “这……” 赵姨娘脚下一顿,因兴奋而愈发狐媚的脸上显出为难之色。 诚然,这绝对是个彻底扳倒王夫人的好机会。 可问题是自家母女如今也穿在了焦顺这条绳上,若真捅破了天,只怕就要玉石俱焚了。 “姨娘还有什么好迟疑的?” 彩霞见她半晌不说话,纳闷道:“等坐实了太太的y行,宝玉自然也要吃挂落,到时候三爷即便不能取而代之,也能落下不少的好处。” “这……” 赵姨娘自然不敢说实话,又知道彩霞如今的心思全在贾环身上,于是半真半假的胡编道:“那焦顺素来与环哥儿相善,日后飞黄腾达了少不了要提携环哥儿,若因这事儿与府里闹翻了,咱们岂非得不偿失?” 这回轮到彩霞迟疑了,因同是家生子奴才出身,在她眼里焦顺身上的光环无疑更为耀眼,只当其未来多半能封侯拜相。 环哥儿毕竟是庶出,若日后能有这么位大人物提携…… “可咱们好容易打探出来,难道就装没空看见不成?” 彩霞说到这里,看了眼赵姨娘:“何况这事儿本就是姨娘让我查的,如今查出来,姨娘又拦着……” “你误会了。” 见她起了怨念,赵姨娘忙解释:“我的意思是,咱们最好私下里捏了他们两个的短处,到时候既能制住太太和宝玉,又能让那焦顺大力提拔环哥儿,岂不是两全其美?” 彩霞听了,先是认同的点了点头,继而又苦恼起来:“我也是抽丝剥茧好容易才想出这些,要拿住他们的实证又谈何容易?” “不怕、不怕!” 赵姨娘拉住她的手,信心满满的道:“她既恋奸情热主动找上了焦顺,往后难道还能忍得住?咱们早早晚晚揪出这狐狸尾巴!” 勉力了彩霞几句,又拿了瓶香露给她,这才算是敷衍了过去。 而等彩霞走后,她在坐立难安了一阵子,便忍不住跑去秋爽斋兴师问罪。 见了探春,她喧宾夺主的挥退侍书,等房门刚一关上,便仰着下巴质问:“你先前总替她说话,现今那娼妇已被我捉住了马脚,你又怎么说?!” 探春皱眉:“姨娘说的是太太?” “自然是她!” 赵姨娘得意的在春凳落座,翘起三寸金莲得意道:“你推三阻四的不肯查,难道我就没法子可想了?我早吩咐了彩霞暗中盯着那狗男女,结果果然查出了猫腻!” 探春兀自不信,反而责备道:“姨娘真是糊涂了,这样的事情怎么也敢假手于人?且不说这事儿是不是真的,就当是真的,你难道不怕彩霞露了口风,到时候拔出萝卜带出泥?” “这……” 经探春这一点醒,赵姨娘也觉得有些不妥,后悔自己方才没有叮嘱彩霞保守秘密。 不过她好容易拿住把柄,又怎肯轻易在女儿面前服软? 当下一拍桌子呵斥道:“你少给我打岔!先说眼前这事儿你认不认?我就说他们两个清白不了,你偏护着那娼妇——要是你肯去查,我又何至于找上彩霞?” 原本还是只是胡搅蛮缠,可越说越觉得错在探春,她不由愤然拍案道:“明明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偏偏胳膊肘往外拐,如今倒还有脸怪我找别人?!也不知我这辈子做了什么孽,就……” “嘘!” 探春见她大有情绪失控的征兆,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正色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姨娘且先仔细说来。” 赵姨娘下意识看了眼门外,这才压低了嗓子复述起了彩霞的推理。 因她总忍不住夸大其词添油加醋,刚说到半截就被探春挑出了几个谬误,后面便有些颠三倒四不得要领。 探春听完后皱眉沉吟半晌,然后直指关键所在:“这么说,这些都是彩霞的推测,其实并没有实证口供,又或是亲眼所见?” “怎么没有实证?!” 赵姨娘腾一下子跳将起来,一手掐腰喷嘴儿茶壶似的反驳:“那娼妇的肚兜都穿到玉钏身上去了,还被那小蹄子穿着招摇过市的,当时被彩霞看的真真儿的,怎么不是实证了?!” 探春虽仍是半信半疑。 可这事儿乍一听,也确实不好解释。 难道说…… 他竟真与太太有染不成?! 惊骇之余,探春却倒并没有多少反感愤怒的情绪。 盖因她对焦顺的观感,本就是从谷底绝地反弹起来的,比起当初那刻骨铭心的仇恨,眼下的情绪波动最多只能算是技术性调整。 或者说是高位震荡更合适一些。 所以震惊过后,她首先想到的就是焦顺的安危,于是断然道:“这事儿必须告诉焦大哥!” “什么?!” 赵姨娘先是一愣,继而跳脚骂道:“好你个死没良心的,先前胳膊肘往外拐也就罢了,如今我都已经查出来了,你还要……” “姨娘!” 探春低喝一声,厉声质问:“你怎么保证彩霞不会为了环哥儿,把这捕风捉影的事情直接捅到老爷面前?!” “这……” 赵姨娘的气势一馁,支吾道:“彩霞是个好姑娘,才不会、才不会像你这样跟我对着干!再说、再说我也告诉他了,环哥儿往后还指着焦顺提携呢。” 虽是肯定的口吻,言语间却无甚底气。 “姨娘既指着他提携环哥儿,又怎么敢让人背地查他?!” 探春再次质问,旋即放缓了语气:“你放心,我到时只说是彩霞自己起了疑,姨娘听了心慌,才让我过去传话的。” 赵姨娘明显松了口气,但转脸又为难起来:“那彩霞……” “等我回来再说!” 探春说着,吩咐赵姨娘在此地不要走动,便独自出门赶奔清堂茅舍。 到了地方一扫听,得知焦顺还在里面高谈阔论,便又表示过会儿再来给太太问安,悄默声守在了出园子的必经之路上。 焦顺其实早把事情说清楚了。 王夫人不堪其扰,他又何尝不觉得肉痛? 即便有皇帝代言,自行车黄包车的销量只怕也不会太高,这一味的扩产完全没有意义。 可皇帝正在兴头上,巴不得四九城里人手一辆,他身为幸进之臣哪敢犯言直谏? 故此早弄了一套尽早投产的方略,只不过是在默默执行,而并没有通报给皇帝和宝玉罢了。 如今王夫人问起,他立刻信手拈来将自己的法子解说了一遍。 谁知王夫人竟没能完全听懂,又反复问了些乱七八糟的问题,所以才拖到了此时。 眼见都已经过了饭点儿,焦顺隐约就察觉到不妥,这王夫人便再愚钝,也该大致明了了才对,至于那些细枝末节,也用不着她这等豪门贵妇来操心。 莫非她是在刻意拖延时间? 可她拖延时间又是为了什么? 焦顺左思右想也不得要领,于是又忍不住偷眼打量王夫人的神情,想要从中卜出吉凶来。 却哪知王夫人早等了盼了许久,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焦顺探究的目光,当下心头噗通噗通乱跳又喜又羞。 他又在偷看了! 还在看! 果然自己虽比不得妹妹,到底也还没老到令人生厌的程度。 面对焦顺不断的窥视,王夫人是一本满足,于是这才收了盘问,客套的表示要留焦顺用饭。 焦顺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哪敢继续留在此地? 当下连忙谢过王夫人的好意,执意告辞而去。 等目送焦顺出了门,王夫人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脸庞,却觉得入手处微微发烫,与往日的孤独寂寞冷大不一样的。 她幽幽出了会儿神儿,这才进到里间想喊薛姨妈一起用饭。 结果进门之后,发现薛姨妈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看她那样子,昨天晚上必是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再看看她手上抓着的木雕,以及被小心放进了盒子里的图画,王夫人不由摇头苦叹,然后拿过毛毯盖在薛姨妈身上,又自顾自的做到梳妆台前顾影自怜起来。 另一边。 焦顺出了客厅依旧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道这王夫人到底是搞什么鬼,把自己叫来问东问西这半天,结果又轻飘飘的把自己放走了。 难道是调虎离山之计? 可也不对啊,家里也没什么能让她惦记的,何况她也没资格让人去搜查。 而焦顺这满脑袋的问号的样子,落在彩霞眼中却是分外可疑。 心道莫非是太太刚才在屋里,暗中于他勾连了什么? 有心想要窥探,却又怕漏了痕迹。 只得竭力按捺心头的悸动,没事儿人一样将焦顺送出了门外。 等到目送焦顺去的远了,她才若有所思的回到了院里,目光不经意间扫到厢房,才猛地想起了王熙凤先前的交代。 一顿足急忙追出门外,却那还扫的见焦顺的踪影? 不提她如何向王熙凤交代。 却说焦顺出了清堂茅舍,依旧没能弄懂王夫人的用意,索性便把这事儿先抛到了脑后,甩开臂膀大步流星的,准备先回家用饭。 不想刚走到个僻静处,冷不丁就从树林闪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探春?! 想起先前的遭遇,焦顺差点来个战术后滚,等看清楚探春手里并无弓箭,这才略略安心了些,远远的一拱手道:“三姑娘怎么在这里?” 见他甚是提防,又用了比较疏远‘三姑娘’称呼。 探春心下略觉有些委屈,可想到之前两人之间发生的事情,焦顺有这样的反应倒也正常。 于是便正色道:“我是专程在这里等焦大哥的。” 说着,为免焦顺误会,又飞快将彩霞那番推理说了。 焦顺这才知道她是特意来示警的。 心道这三姑娘莫非真对自己由恨转爱了不成? 同时对于彩霞的推理,又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他在这府里算是恶贯满淫,随便往园子里扔个砖头,就有很大几率砸中他的姘头。 可天地良心,他几时对王夫人起过…… 呃~ 也确实搞过几次…几十次角色扮演,但那冲着她的身份去的,又不是冲着她本人! 当下苦笑道:“这可真是冤枉我了,我怎会与太太……玉钏那件衣服其实是金钏给的——当初太太要丢掉,金钏因见料子不错,没舍得扔,就偷偷给了玉钏,这却和我有什么关系?” 探春听他这话倒也合情合理,但太太今天特意化妆又是为了什么? “这……” 这下连焦顺也有些拿不准了。 难道说…… 人无害虎心,虎有‘上’人意? 他不自觉的摸了摸老脸,心道自己这一款,难不成竟是中老年妇女的偶像?! 70 第466章 借他使使又何妨 我,就目前为止还是只普通的小红狐,只是不久之后会变成什么…谁都无法预测,当然不会是人类认为的“狐狸精”,我们是成不了“精”的。人类对狐族一直存有偏见,阴险、狡诈、多疑、趋炎附势等等只要是贬低之词都会毫不吝啬的赋予了我们,这是不公平的。我呢,不是来给狐族平反的,也没那么伟大,直到现在还对自己为什么被选成“灵狐”感到费解!什么是“灵狐”?好吧,在任务开始前,有必要解释清楚什么是“灵”,这个字很重要,会贯穿整个故事始终。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阅读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搜索【999小说app】阅读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小说亭】阅读正确内容。 自从人类诞生那天起,每个人的灵都与地球上其他生物的灵有着息息相关的联系,什么联系?相互匹配呗。通俗点儿讲,一个完整的灵分两部分,一半在人、一半在相应的生物那里,这可不是以人的喜好为转移的,或许某个人另一半的灵就附着在他最讨厌的蟑螂身上呢。 更神奇的是,具有相匹配灵的人类和生物间的相遇概率绝对为零!这就奇怪了,为什么不让二者相遇呢?很简单,一旦相遇,灵就会合体产生新型物种,人类就会拥有相应生物的能力并激活其自身隐藏的基因密码,从而进化成变异人,也就是现代人类认知的特异功能人或超人;相应生物也会发生质的飞跃,可具体变成什么,就不得而知了。这对人类可是件大好事,谁不想成为超人呢!然而这只是人的想法,可不是造物主的!他老神家制定了规则,因此概率才为零。我怎么知道?这就是“灵狐”存在的意义。什么意义?自然是我们肩负的任务。什么任务?别急,慢慢听我娓娓道来。 首先要搞明白造物主为啥要阻止这种“好事”呢? 单就合灵变异这个“秘密”,到不是只有狐族才知道,整个地球生物除了自大的人类,其实都知道。那照理来说,这是个让低等生物逃脱人类“餐桌文化”与其平起平坐的上佳途径,为什么没生物愿意跑去与人合灵呢?地球上的动物种族是没文字和历史记载的,所有动物都是听祖辈们一代代口口相传下来的“传说”,没任何可信的证据或实践,生物界与人类世界有类似的地方,对“传说”这种事,多数都只是听听而已,不会去“傻”到求实;就算有想去验证的,还没等找到自己的灵主就被人给打死或吃了,更凄惨的是有些动物的皮毛都不被人类放过,做成了他们“时尚”的外衣…有些经典经历甚至成为了教育后代的“警世恒言”。不过在地球悠久的历史长河中,也听说有“特异功能”人存在,但与他们相应的动物哪去了,却没留下任何传说或记载…这更好的证明动物与人合灵的“好处”不存在。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阅读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搜索【999小说app】阅读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小说亭】阅读正确内容。 综上所述,就算是真的,务实的生物们也不会拿自己短暂的生命开玩笑,为残忍的人类去提供方便。因此几乎所有生物都默契的达成了共识:找人“合灵”是不符合除人类以外生物三观的!不要笑,我们也有三观,只是人类不懂而已。 所以,地球上的所有物种才跟现在一样:人是人、动物是动物、植物是植物、水是水、气是气…总之,按着地球规律在平淡无奇的繁衍着、生生不息着、循环往复着,生老病死着… 可能有读者会质疑,地球上的生物总数加起来要比人类多的多,单蚂蚁一个种群就比全人类还要多,如何界定生物与人类匹配的灵呢?相互间的生命寿数、体格吨位都不同…譬如一头大象的灵和一只瓢虫的灵都能与相应人类合灵么? 首先,灵,是一种无形无味的能量物质,不以物质大小、质量吨位来区分,决定它存在的是某种规律,或者说原本就被造物主设计好的,我们只能逆来顺受。 再者,不是所有生物的灵都能与人匹配,就不存在地球生物必须满足与人类匹配原则。说白了就是造物主在里面掺和着“真亦假来假亦真”原则,估计这也是制约生物们去验证这个“传说”的一个隐形屏障吧。 就算有“屏障”,灵匹配也得有规则吧,是什么呢?这类似动物世界的“弱肉强食”法则,遵循着“同一时刻,精选强壮”这一原则。“同一时刻”:既与人对应同时诞生的所有生物族群;“精选强壮”:顾名思义就是选择同一时刻随机出生的所有生物的灵中那个能量最强的灵。据说,带有这种匹配“灵”的生物,其身体上会留有只有同类才能识别的某种气味,在本族群里会顺理成章的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和荣耀以及本族群的优先选择权。什么是优先选择权?当然是对食物、交配、属地、同族首领的选举等等一系列与动物种族有关的任何事情。跟人类社会里的“特权”阶级类似吧。当然,具有这种“特权”的生物们并不知道自己的使命是什么,只会认为自己是物竞天择,会投胎罢了。 那其他无法与人相匹配动物的灵会怎样?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阅读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搜索【999小说app】阅读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小说亭】阅读正确内容。 自动休眠。如没意外情况发生大多数会随本尊一起消亡。什么是“意外情况”?就是备胎了,别急,接下来讲备胎的作用: 你想啊,能匹配人“灵”的生物死亡怎么办?毕竟在地球上,除了树木、龟类等少数物种,多数生物的寿命要比人类短。那这时候,“备胎”带灵生物就派上用场了,死亡生物的灵会在其大限之前自动寻找备胎的年轻同类,为什么是年轻,就不用解释了吧;然后覆盖其体内原来休眠的灵以取代其位置继续附着在活着的同类身体上,直到相匹配人类的灵死亡为止。当然,新寄主也会“莫名其妙”的变成本族群的“佼佼者”。什么是“覆盖”,实际就是灭掉的意思。 反之,人类的灵先消亡呢?这就容易了,相应匹配生物的灵待到宿主寿终正寝后随之消亡。 具有匹配灵的不同种族的生物间能相互辨别么?这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我想应该不会。打个比方:一只饥饿灵猫抓了只灵鼠,为了填饱肚子,是不会仁慈的放掉灵鼠的,这可是造物主赋予每种生物的生存本能,是凌驾在匹配灵之上的。 植物也能匹配人类的灵么?那是肯定的。我一直强调的是“生物”,自然也囊括了植物。 植物灵与动物灵的区别在哪儿呢?植物灵是与大地相连的,因此它们只能静止,灵就在它们的根里静静待着,根不死灵就在,而且植物的灵据说不是休眠状态,都是“清醒”的,不知真假,但从食草动物相对温和、顺从的性格来看,应该所言非虚。不过,我可没鼓励大家食素的意思。人类的素食主义者与食草动物还是有本质区别的,他(她)们吃的大都是熟食,被煮熟后的植物会失掉灵性。当然我也没鼓励大家去吃生的植物,请自行甄别。 那素食者的灵是否与植物灵有联系呢,这就不知道了,造物主他老神家怎么想的谁清楚呢,再说这个故事不是讲灵匹配的。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阅读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搜索【999小说app】阅读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小说亭】阅读正确内容。 啰嗦半天,狐族的“灵”又特殊在哪儿呢?对,这才是关键! (本章完) 第467章 资源再利用 【傍晚才通网,明天再继续为盟主加更。】 那礼物当然是焦顺送的。 毕竟是与赌毒不共戴天的男人,旁的事情他或许会拖沓迟疑,在女人身上下本钱时却从不犹豫。 却说以赵国基的名义送出礼物,又在堂屋里陪徐氏用了午饭,他就回了东厢补觉,一直睡到申正【下午四点】才迷迷糊糊起身。 被司棋玉钏伺候着简单洗漱完,他忽然想起还要湮灭证据,于是忙支开司棋,把事情简单跟玉钏说了。 其实上次在栊翠庵被王夫人撞破之后,玉钏被吓的魂不附体,回来就想过要把那些‘旧衣服’丢掉,无奈自家大爷变本加厉…… 如今听说要销赃,她自然是举双手赞成。 当下就准备去西厢把东西取来,然后送到厨房里付之一炬。 然而玉钏刚一转身,焦顺突然就又改了主意:“先不急着烧,你回去打包收拾好,等爷一会儿出去的时候,捎带给扔了就是。” 玉钏一听这话,就知道大爷必是别有用途。 心下虽然一百倍不乐意,可又怎敢违拗焦顺的吩咐? 只能不甘不愿的应了,自去西厢把几件小衣裹进了包袱里。 焦顺因琢磨着晚上多半要在外面过夜,便想去南屋跟邢岫烟打声招呼,顺带也逗弄一下女儿。 结果到了南屋里,就见邢岫烟、香菱、红玉三人正围坐在一起盘账,噼里啪啦的把算盘拨弄的山响,他便了然道:“香料的账目送来了?” “午后送来的。” 邢岫烟起身递过一张纸条:“这是约略估算出的收支,有些细碎的账目上可能还有些出入,但大体应该相差不多。” 焦顺微微颔首,接过来随意扫了几眼,发现因为八月十五的缘故,这个月的收入相当可观,总数约在两万两出头。 其中单只是卖水产,就净赚了小四千两银子。 这都是各省河道衙门送的,毕竟焦顺上半年刚主持了河道请款送批,各省河道衙门若连这点儿人情往来都没有,那也忒不会做官儿了。 近的省份送鲜货、远的省份送干货,海的淡的都有,少的三四百斤,多的上千斤起步。 就焦家这十几口人,别说是吃了,放都没地方放。 好在京城就有专司收购这些土仪的,和后世回收高级烟酒是一个路数,处理起来倒不算麻烦。 虽然中间抽头略多,但好处是从不过问卖家的身份,而且钱货两讫绝无拖欠。 所以王熙凤说的没错,司务厅主事这样一等一的肥缺,就算不直接贪污受贿,靠逢年过节的‘土仪’和夏冬两季的冰敬炭敬,一年也能攒下十万身家。 这还是因为焦顺守规矩的缘故,若不然只需要略略把嘴张大些,三五十万两银子唾手可得。 不过…… 他近来的开销也着实不小,增资扩产要七八千两,用在女人身上的银子也足有七八千两。 再加上紫金街新宅眼见已经进入了收尾阶段,到时候置办家具也还要花不少钱,这里外里一盘算,今年八月十五竟是白过了。 “唉,清官难做啊。” 焦顺把那收支数据放回桌上,又屈指在上面敲了敲:“太太要问起来就先少报两千两。” 邢岫烟也没问为什么,只点头应了,又取出众女的文章,递给焦顺道:“我照着爷的意思做了批注,您看可还使得?” 焦顺的字这二年虽然有所长进,但若和荣国府这些文艺女青年比,就实在是拿不出手了。 何况遣词造句引经据典他也力有不逮。 故此都是交代下大体方向,然后委托邢岫烟进行具体批注。 焦顺大致过目了一遍,见没有什么明显的谬误,便又还给了邢岫烟:“你一会儿直接送去潇湘馆吧,让她们今明两天再改一改,初二之前务必要定稿。” 这次报复梅家的具体计划,和焦顺最初的设计大致上区别不大。 但一些细节上还是有所改变的。 譬如原本打算把这些暗藏瑕疵的文章同时刊载出来,但经过反复协商之后,改为了分批次投放。 即:初一只在夏报上刊载一篇四平八稳的文章,然后再把其它有瑕疵的文章,投到几家逢五逢十刊发的报纸上,与此同时设法把那篇随笔抛出去。 这样有利于让事件持续发酵。 而且随笔先于有瑕疵的文章出现,也更有利于事后反转。 后世某些无良媒体就会先把‘真相’悄悄发到网上,然后再大肆进行反面宣传,等到事件大肆发酵之后,再引导吃瓜群众‘发掘’出早就准备好的‘真相’,借以制造所谓的反转,最终达到炒作的效果。 说白了,就是欲扬先抑或者欲抑先扬。 现在虽然没有‘互联网记忆’,但只要提前打好埋伏,一样能弄出类似的反转效果。 闲话少提。 处置完这些琐碎事情,焦顺又守着邢岫烟和女儿温存了半个多时辰,直到来旺散值回来,这才表示晚上要外出赴约,提上包袱,驾着自家老子的骡车,低调的出了荣国府后门。 ………… 与此同时,牟尼院内。 为了到底要不要做‘佛媛’,而纠结了两天一夜的妙玉,还没能做出决定,就又迎来了新的烦恼。 临近傍晚。 两个中年尼姑敲开了主持禅房,进门见妙玉正闭目打坐,便面面相觑迟疑着不知该不该开口。 一旁静仪见了,便道:“有什么事情直接说就是了,师姐……主持听了自会定夺。” 那两个中年尼姑又你推我搡了一阵子,其中一个这才开口道:“我们本不敢打搅主持清修,可事关咱们牟尼院的生计,也实在是拖延不得。” “生计?” 静仪奇道:“到底是什么事情,你把话说明白些。” 先说话的中年尼姑拱了拱微胖的同伴,那胖尼姑只好接茬道:“就是下个月初五的斋会——以往老主持在时,都是她亲自登门邀请各家居士,如今……” 当初在牟尼院落脚的时候,静仪也听说过斋会的事儿,知道这是牟尼院每个月固定化缘募捐的名目。 再一想方才提到的‘生计’问题,她立刻皱起眉头问道:“咱们账上还有多少善款?” “这……” 两个尼姑对视了一眼,又同时低下头去,嗫嚅道:“只有不到三十两银子。” 静仪瞪圆了眼睛失声道:“诺大个牟尼院,账上怎么可能只有三十两银子?!” “是、是不到三十两。” 胖尼姑讪讪的更正,又解释道:“庙里向来有两本账,一本是主持的私账,一本是庙里的公账,每月的进项都先入私账,再定量往公账上拨用——如今老主持起单去了别处,这私账自然也……” 静仪自然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当下忙又追问:“那私账且不论,往日斋会所请的居士可有名录?就算没有名录,那些常客你们总该认识吧?” yy小说 瘦尼姑苦着脸道:“往常斋会的时候,我们不过是在外面打杂罢了,出面的知客都是老主持的亲信弟子,可如今她们也都跟主持一并起单了……” “难道你们就一个都不认得?” “倒、倒也有三四家。” 胖尼姑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份名单,恭敬的送到了妙玉面前,但妙玉却半点反应都没有。 好在静仪急忙伸手接过,这才避免了尴尬。 那胖尼姑往后退了两步,又支吾道:“可我们认得人家,人家却未必认得我们。” 静仪听出她话里未尽的意思,先看了眼手上空着大半的名单,又抬眼打量着那胖尼姑问:“这么说,若让你等出面邀约,只怕多半不成喽?” 胖尼姑看看瘦尼姑,瘦尼姑又看看胖尼姑,然后一起低下头来了个默认。 静仪咬了咬牙,有心发作,却也知道这事儿怪不得她们,于是又追问道:“寺内平时开销几何?” “以前多些。” 瘦尼姑忙道:“近来因走了不少师姐师妹,我们的成例素来又低……哎呦!” 她说到半截,忽然痛呼一声,却是胖尼姑狠狠踩了一脚,只见那胖尼姑堆笑道:“若不论主持,寺内每日开销有二两银子足矣。” 原本这庙里实也分了三六九等,依照胖尼姑等人以往的成例,加上庙里其它的开销,每天一两七钱银子足矣,她报二两,明显是比照着老主持亲信弟子的待遇。 瘦尼姑这才恍然,忙也连声附和。 静仪虽听出了其中的猫腻,但一时也无意与二人多做计较。 她在心里默默盘算了一番,若按照胖尼姑的说法,这庙里一个月的开销就要六十两银子,再算上自家小姐锦衣玉食的挑费,恐怕至少也要一百两开外! 算好了账,她便随便找了个理由,打发走两个尼姑,然后看着盘腿打坐的妙玉欲言又止。 “唉~” 良久,妙玉才睁开眼睛叹息一声,紧咬着银牙道:“这只怕也在他的算计之中。” “师姐说的是……” 见妙玉满面不甘与抵触,静仪急忙改口道:“师姐熟读经书,对佛理禅机的了解还在那老贼尼之上,若肯出面举办斋会,必能募来更多的银子。” 顿了顿,又补了句:“若停了平时的香火供奉,一个月十来两银子应该也就足够开销了。” 比起尼姑们的三餐用度,正殿里的香火供奉才是庙里花钱的大头。 不过这后一句也露了底,显示出她其实并不看好妙玉去化缘。 单论对佛法的理解,妙玉不敢说高过老主持一筹,起码也是不相上下,但问题是她是带发修行,且脾气又…… 再说给牟尼院捐款的多半都是些妇人,她们可不会为妙玉的相貌买单,甚至还容易引起反效果。 但见妙玉连连摇头:“牟尼院传承百年不曾断绝,咱们一来就停了香火供奉,莫说居士们难免生疑,便你我又于心何忍?” 听了这话,静仪不由暗暗苦笑,心道姑娘这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脾气,怕是一辈子也改不了了。 “那这斋会……” “不急,容我再想想。” 妙玉再次摇头,脸上的抗拒比之先前提起焦顺时,还要浓烈许多。 做‘佛媛’好歹是关起门来掩耳盗铃,要举办这法会却不免要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一想到要同那些毫无慧根的愚氓们谈论佛法,甚至还要假意逢迎对方,她就满心的排斥,甚至是恐惧。 真要细究的话,她平日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其实也不无社恐的因素在。 静仪见她如此,却也不好再说什么,恰巧外面敲响了晚膳的钟声,便自顾自去厨房取了斋菜。 正要把妙玉那份‘主持特供’送去禅房里,忽见守门尼姑慌里慌张又满脸喜色寻了来,不等靠近,便嚷道:“师姐、师姐,那位替主持买下牟尼院老爷来了!” 静仪吃了一惊,正不知是该先知会妙玉,还是赶紧出去迎接焦顺,几个尼姑便闻讯赶来,有说要去替她知会主持的,有催着让跟进出迎的。 那热切程度,还要超过昨儿主仆两个入主牟尼院的时候。 盖因胖瘦两个尼姑,早把刚才在主持禅房里的见闻说了,众人正对未来的境遇有些悲观,忽闻有‘大金主’上门,自然都盼着能绑上个长期饭票。 静仪推拒不过,只得快步迎了出去。 彼时焦顺已经进了院门,正拎着个小包袱大步流星往里走。 静仪忙迎上前见礼,因不好直接把他往妙玉禅房里领,便干脆引着焦顺去了大雄宝殿,一面命人赶紧奉茶,一面又当着焦顺的面,再次差人去请妙玉。 “不急。” 焦顺却一抬手,把那包袱递给了静仪:“把这送去给你们主持,就说我只在这里等她一刻钟。” 静仪愣了一下,才连忙接过那包袱,冲焦顺告罪一声匆匆出了大雄宝殿。 等转过弯见左右无人,她瞧瞧掀开包袱扫了一眼,俏脸立刻涨的血红,两手颤颤的恨不能把这些东西扔出庙门! 不用说,这里面自然正是玉钏整理出来的亵衣。 焦顺先前就琢磨着要给妙玉主仆改了装束,偏巧又赶上家里要‘销赃’,于是干脆来了个资源再利用。 又因他平日都是捡次一等的撕扯,剩下的这几件皆是‘珍品’,静仪只看一眼就觉得羞耻,更别说是把这东西送去给妙玉穿戴了。 可想到主仆两个先前的遭遇,以及如今的处境,她犹豫半晌之后,还是咬牙把这东西送去了主持禅房。 第468章 布施与布施 【晚上还有2500字左右的加更……】 静仪捧着包袱走进禅房时,妙玉早已经得了胖尼姑的禀报,此时也不盘腿打坐了,只在屋里热锅蚂蚁似的团团乱转,将那缁衣大袖甩的云缎一般飘飘然。 见静仪推门进来,她下意识往前迎了半步,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静仪下意识避开了她的目光,先避重就轻的道:“我把焦大爷领到正殿去了,他说……他说只等师姐一刻钟。” 妙玉闻言狠一咬牙,闷头就要往外走。 她如今已经失身于焦顺,眼下纠结的不过是要不要在佛前‘开门迎客’,又不是要与焦顺从此断了往来。 方才没有立刻出迎,也不过是抹不开面子罢了。 如今听说焦顺定了期限,立刻想起了先前遭遇的种种,心知若违了他的意,只怕又要生出什么磨难来,一时也便顾不得羞臊体面了。 再说即便见了面,也未必就一定就要在佛前做…… “师姐!” 妙玉正自欺欺人的往外走,静仪忽又喊住了她,把手里的包袱往前递了递,支吾道:“这、这……” “这里面是什么?” 妙玉见她半天说不出句整话来,不由皱眉追问:“你还瞒了我什么事?” 静仪张了张嘴,却实在说不出口,于是往前半步,把那包袱托举到了妙玉面前。 妙玉见状,疑惑的解开来看了一眼,旋即面色骤变,仿似见了洪水猛兽一般连退了两步,心下又羞又愤,直涨的耳朵根都红透了,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质问:“他、他怎么敢?!” 静仪无言以对,只能继续保持沉默。 半晌,妙玉好容易按捺下气海翻腾,又抱着最后的希望明知故问道:“这东西是、是哪来的?” 静仪这下没办法再沉默了,只能一边把下巴往锁骨上贴,一边嗫嚅道:“就是焦大爷给的,给完才说只等一刻钟。” 妙玉自此再无希冀,失魂落魄的走到蒲团前,断线木偶似的跌坐到上面,原本因羞怒而红涨的面庞,也一点点的失了血色。 静仪又等了一会儿,见她丢了魂似的歪坐在蒲团上,就再没有下文了,忍不住提醒道:“师姐,他现今还在正殿里等着……” 妙玉抬手打断了她的话,又冲着房门的方向,软弱无力的甩了甩袖子。 静仪知道这是让自己出去的意思,有心想再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遂长叹一声,转身向外走去。 到了门前,她忽又停住脚,咬着下唇回头看了眼自家小姐,然后悄默声的把包袱放在了地上,这才出了禅房,又从外面带上了房门。 房门关闭的声音,恍似惊醒了妙玉。 她略略抬头,一双美目立刻定格在那小包袱上,苍白呆滞的瓜子脸上也渐渐五味杂陈起来。 一时悔,悔自己当初被荣国府赶出来之后,没有听静仪的直接返回江南老家,若不然又怎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一时恨,恨那焦顺步步紧逼层层设计,得了自己的身子还不肯罢休,非要拔下自己最后一层遮羞布,赤裸裸的羞辱! 一时怨,怨那佛祖菩萨妄受自己的香火供奉,却偏偏一次又一次坐视自己陷入窘境! 一时惧,惧怕那焦顺一旦不能得逞,又会想出新的花招凌辱自己——就算不用新招,只把自己从这牟尼院赶回那无名小庙…… 想起那两日未去的破庙,妙玉不自觉的又打了个寒颤,脑海中那污秽的幻想竟就已经漫出了殿门,连院子里都无处下脚。 不! 真要让她选的话,她甚至连那小巷都不愿再踏足半步! 可想远离那破庙,就免不得要…… 妙玉因幻想而迷离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那包袱上,羞愤虽然莫名减弱了不少,但却又实在提不起将那些东西穿在身上的勇气。 就这样,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 妙玉自觉仿佛已经纠结了一个世纪,等到静仪屈指敲响房门,提醒她已经过了一刻钟时,她又突然震惊于时间流逝的如此之快。 已经来不及了么? 妙玉心下满是对未来的不安,却又自暴自弃的松了口气——那怕明日就要洪水滔天,至少今天她不用再做出抉择了。 然而就在这时,忽听门外传来了胖瘦尼姑与静仪的对话。 “你们怎么又来了?” “师姐!这、这主持怎么还不出面待客?!” 胖尼姑的声音里透着慌张与急切:“那乐善好施的焦大爷方才要走,我们好容易才劝住了!师姐还是快请主持出面吧,若不然……” 静仪打断了她,呵斥道:“若不然怎得?这庙里是你们做主,还是主持做主?!” 胖尼姑又道:“自是主持做主!可主持能接掌牟尼院,全赖那焦大爷慷慨解囊,如今却怎好冷落了人家?” 虽然这庙里的精兵强将,都被老主持给带走了,留下的不是好吃懒做,就是愚钝蠢笨智之人。 但这并不意味着,就没人能看穿妙玉入主牟尼院的真相,毕竟把外室养在寺庙道观里的事情古已有之,什么武则天杨贵妃的且不论,就算当下,亦不乏专司肉身布施的尼姑、女冠! 尤其在看出新主持对斋会颇为排斥之后,众人更是把所有的期许,都放在了新主持背后的大金主身上。 谁知道大金主登门,妙玉却竟闭门不见! 这可把众尼姑给急坏了,若庙里真就断了进项,她们这些人可如何是好? 经也诵不全、账也不会管、又不能解签算卦,又不能化缘募捐,想去别处挂单压根不会有人要。 至于还俗,嫁人年纪太大、耕田又嫌太累、打工……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也就只有在这庙里才能存身立命。 故此眼见焦顺要走,为首的胖瘦尼姑一声招呼,七八个光头妇人齐上阵,愣是把他给拦下了。 而这两个胖瘦尼姑,则是急忙跑来禅房说项。 静仪听她们话里话外,似乎已经猜出了什么,心下慌乱,脸上却越发冷了,叉腰呵斥道:“什么慷慨解囊不慷慨解囊的?!那是因为主持不愿沾染铜臭,所以才托了焦大爷代为出面,你们道听途说的……” “静仪!” 这时门内忽然传出妙玉的声音,静仪忙停下嘴侧头去听,就听妙玉又颤声道:“让、让他再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