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养成手记》 第一章 虽然已经进入春天了,可是位于北方的汴州小城中牟依旧有些冷。 城东的柳枝巷笼罩在雾沉沉的暮色之中,四周空空荡荡的,偶尔有风经过,刮得对面人家墙头上垂下的刺玫藤蔓瑟瑟作响。 巷口远远走过来一个十一二岁白衣红裙身材袅娜的小姑娘。这小姑娘生得极美,一双眼睛清泠泠的,仿佛会说话一般,正是柳枝巷内白家的女儿蜀葵。 蜀葵轻捷地走到了自家大门前,正要推门,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似乎在说什么“买人”“卖人”。 她下意识就在大门外停了下来,倾听着里面的动静。 白家大门虚掩着,里面的说话声隐隐约约传了出来,是蜀葵的后娘孙二娘的声音:“……钱妈妈,到底是哪家买人?难不成真的是东京蔡太尉府?” 一个声音中似乎带着笑的女人道:“我的二娘啊,当真是蔡太尉府呢!太尉府派来采买的童妈妈明说了,若是挑中的话,赏六十两身价银子!” 蜀葵闻言心里一惊,背脊瞬间挺直,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对话。 堂屋内孙二娘眼睛亮晶晶的,深吸了一口气:“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市价才四两五两银子,太尉府为何出价这么高?” 牙婆钱婆子“啪”地一拍手,笑了:“我的二娘,人家太尉府的要求可高得很呢!” 孙二娘双目炯炯盯着钱婆子:“不知太尉府要求什么……” 钱婆子见她上钩,得意地笑了,伸出一根指头道:“一,须是十岁到十三岁的黄花女儿;二,即使没有有十分的颜色,也须有八九分;三,女孩子不能太笨了,得机灵点儿!” 孙二娘眼睛亮了亮,垂下眼帘,长长地“哦”了一声。 她男人前面那个死鬼女人留下的闺女白蜀葵倒是挺符合条件,等当家的晚上回来,两口子好好商量一番再说。 钱婆子见孙二娘垂目沉思,眼珠子转了转,笑眯眯道:“二娘,你家大姐儿……”她就是听人说白家的女儿蜀葵虽然才十一岁,可是生得极美,这才过来打探消息的。 孙二娘笑而不语。 钱婆子也不着急,笑着道:“听说你家当家的在金大官人布店当伙计,谁不知道金大官人与东京蔡太尉府也多有来往,不信的话,二娘可以让你家当家的去问问金大官人!” 孙二娘闻言,那张微黑俏丽的脸不由透出些红来。 她掩饰地一笑,正要说话,一抬眼便看见大门闪开了一条缝,忙故意试探着提高声音道:“蜀葵,你回来了?衣服送到金大官人家了吗?” 孙二娘原来是金大官人府里的婢女,后来由金大官人娘子做主,嫁给了在金家布店做伙计的白振祥。 为了供儿子白秀林读书,孙二娘常常带着蜀葵为家主金大官人家的女眷做些精细活计挣些银钱,白蜀葵刚才出门,正是给金家的女眷们送新作的春装去了。 听到后娘十分亲热地叫自己,蜀葵只得推开大门走了进来,含笑道:“娘,衣服已经送到金大官人家了!” 孙二娘给钱婆子使了个眼色,笑眯眯道:“蜀葵,等一会儿我把粥煮上,你拿些钱去鹿家包子铺买六个包子吧!” 蜀葵清泠泠的眼波滑过钱婆子,看向孙二娘:“娘,要什么馅的包子?” 孙二娘边想边说:“要两个鳝鱼包子,两个鸡皮包子,对了,再要两个鸡碎馅包子,秀林喜欢吃!”秀林是孙二娘嫁过来后生的儿子白秀林,今年六岁了,正在前面十字街学堂内读书。 蜀葵甜甜一笑,答应了一声。 孙二娘蜀葵母女对话的时候,钱婆子笑眯眯打量着蜀葵,见她约莫十一二岁,小脸雪白,一双眼睛清泠泠的,仿佛会说话一般,明明鼻子不够挺秀,嫣红的唇也稍显丰润,可是不知怎么回事,组合在一起,看起来就是有种奇异的美,好看得很。 她心下满意,笑容更深了。 鹿家包子铺的包子一向是十五文钱一个,孙二娘数了九十枚铜钱给了蜀葵。 等蜀葵出去了,她这才刻意压低声音和钱婆子搭起话来。 孙二娘对蔡太尉府出的六十两身价银子颇为动心,预备等晚上和丈夫商量此事,因此不肯对钱婆子多说。 白家的房子是租来的,孙二娘一直想买一座房子居住,然后再好好供儿子白秀林读书进学,可是白振祥一个布店的伙计,满打满算一年也不过挣二两银子,还要养活老婆和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哪里还有余钱买房子并供儿子读书进学? 随着白蜀葵一天天长大,也越来越美丽,孙二娘便开始操心着要把白蜀葵给卖一个大价钱,谁知今日机会就找上门来了! 钱婆子对白蜀葵很满意,看了孙二娘的态度,知道她心里怕是愿意得很,也不多纠缠,闲聊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蜀葵出门后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 门外又站了一会儿。 不管人前人后,后娘对她都亲热得很,可是蜀葵又不是傻子,怎么看不出后娘待她只是嘴上亲,实际上只是哄她干活骗她照顾弟弟? 想到后娘终日挂在嘴上那句“你弟弟秀林是你终生的依靠,是你嫁人后的出气人,你这当姐姐的,自然要帮扶弟弟”,蜀葵不由惨然笑了——孙二娘可真够精的,那么早就开始忽悠她了! 原来孙二娘早就打算把她卖掉,还想着哄着她,让她给继续给白秀林做牛做马! 自从孙二娘嫁过来,为了讨好后娘,蜀葵细心勤快听话,照顾弟弟秀林尽心尽力,可是到了如今,她终于认识到了:有的人的心是你再努力都暖不过来的,比如孙二娘。 大概孙二娘怕她偷听,里面的说话声很轻很低,蜀葵什么都没听到。 既然听不到,蜀葵干脆走了,免得后娘对她起疑心。 蜀葵走得很快,走着走着她索性拎起裙摆飞快地跑了起来。 金家布店的掌柜傅堂年正在店里招待客人,一眼瞧见店门外一个玉雪可爱的女孩子探头进来,大眼睛乌溜溜的,可爱得很,正是店内伙计白振祥的女儿蜀葵,便笑着回头叫了一声:“振祥,你家大姐儿来了!” 蜀葵见被傅掌柜发现了,索性走了进来,大大方方向傅掌柜福了福:“傅伯伯,我来等我爹一起回家呢!” 第二章 通向库房的布帘被掀了起来,抱着几卷布匹的白振祥走了出来。他把布匹放在了柜台上,这才出来问蜀葵:“蜀葵,你怎么了?” 蜀葵笑嘻嘻道:“爹,我娘让我出来买鹿家包子,我过来等着你,和你一起回家!” 白振祥见女儿跑得小脸白里透红,不由有些心疼,埋怨道:“唉,你这丫头,跑那么快做什么!” 他拿过自己喝水的茶杯,倒了一盏茶递给了蜀葵:“茶是刚泡的,有点热,你慢慢喝,别烫着了” 茶水真的有些热,蜀葵接过茶杯,一边等着爹爹,一边慢慢啜饮着。 白振祥又去库房搬布匹去了。 白蜀葵一杯茶还没喝完,一个身材瘦高的俊秀少年走了进来。少年头戴罩漆纱的无脚幞头,身穿深红圆领袍子,做县衙差役打扮,瞧着十四五岁的模样,正是傅掌柜的独生子傅英。 傅英进来后正要和爹爹说话,一眼看到了白蜀葵,细长的眼睛眯了起来,眼睛里全是笑意。 他大步流星走过来,伸手在白蜀葵脑袋上揉了揉,笑眯眯道:“蜀葵妹妹,你好啊!” 蜀葵觉得自己都是大姑娘了,还被好看的傅家大哥哥摸脑袋,不由有些害羞,小脸微红,结结巴巴道:“大哥哥,我很好……” 前些时候她曾听到过爹爹与后娘私下说话,似乎是傅家伯伯和伯母寻了媒婆过来问爹爹的口风,想要为傅英哥哥求娶自己。 后来不知怎么回事,此事再没了下文,可是后来蜀葵一见傅英,便有些不好意思。 傅英一直把自小认识的蜀葵当做小妹妹,他笑眯眯又揉了揉蜀葵的脑袋——蜀葵头发又黑又软又丰厚,摸着跟摸小狗似的,还怪好玩的。 蜀葵悄悄吸了一口气,使自己平静了一些,往后退了几步,摆脱了傅英蹂躏自己脑袋的“魔掌”,抬眼看向傅英:“大哥哥,我来等我爹爹一起回家。你来做什么?”傅家哥哥把她的头发都揉乱了! 傅英举了举左手提的纸包:“我来送茶叶,我爹和白叔一人一匣!”有人给县令叶大人送去了上好的茶叶,叶大人顺手赏了他两匣,他想着爹爹和白叔叔都爱喝茶,便送了过来。 傅掌柜见儿子一见面就逗蜀葵,把蜀葵逗得脸都红了,不由好笑,道:“傅英,你白叔叔刚进库房拿布匹去了,你别老欺负蜀葵!” 他们夫妻都很喜欢美丽可爱乖巧的蜀葵,早有心为儿子傅英求 娶蜀葵,只是白振祥的娘子孙二娘有些贪得无厌,开口就要四十两银子的彩礼,家里一时半会儿凑不齐,因此这件事才耽搁了下来。 傅英一直把蜀葵当小姑娘看,笑嘻嘻地问蜀葵:“蜀葵,要不要吃糖?隔壁就是点心铺子,大哥哥带你去买!” 蜀葵原本脸有些热,后来一想,觉得自己想多了,傅英明明只是把自己当妹妹的,因此神情平静了好多,微微一笑道:“大哥哥,你上次借我的那本《词选》挺好看的,有没有类似的书了,有的话借给我看看吧!” 她虽然爱吃糖,可是她都这么大了,还这么馋嘴的话,她怕傅英嘲笑她。 不过蜀葵很爱看书,可是书肆的书又太贵了,她根本买不起,因此都是隔三差五地向别人借书看。 傅英闻言笑了,道:“我过几日寻到的话,就给白叔叔送过来,让白叔叔给你送带回去!” 他一向机灵能干,在县衙中颇受知县叶大人喜爱,因此常在叶大人书房侍候,倒是可以借叶大人的书出来。 这时候白振祥扛着几卷布匹走了出来。 傅英极有眼色,见状忙迎上去把布匹接了过来:“白叔,我来吧!” 白振祥笑眯眯看着傅英帮自己摆放布匹,口中吩咐女儿道:“蜀葵,去给傅英倒杯茶!” 又看向傅英:“阿英,你上次借给蜀葵的书,她为了早些还你,一个字一个字全抄了下来!” 这些年他和傅堂年一起在金家布店干活,彼此相识多年,他眼看着傅英长大,知道傅英虽然机灵,为人却厚道,他心中喜欢得很,早有心和傅掌柜结亲,只是他家中的婆娘狮子大开口,弄得亲事至今未能定下来。 傅英闻言大为吃惊,看向蜀葵:“瞧不出你这小姑娘倒是爱看书!” 他笑眯眯道:“放心,大哥哥一定给你寻到书!” 蜀葵嫣然一笑:“谢谢大哥哥!” 白振祥接过傅英送的茶叶匣子,眉开眼笑看着傅英,连连道:“多谢多谢!” 他一向沉默寡言,心中欢喜,却说不出什么来。 傅掌柜见白蜀葵眼睛一直看着她爹爹,便知道白蜀葵一定是有事要和白振祥说,就笑着道:“振祥,你先回去吧,店里有我看着呢!” 白蜀葵向傅掌柜福了福,眯着眼睛甜蜜一笑:“谢谢傅伯伯!” 她又给傅英行了个礼,然后笑嘻嘻拉着爹 爹出去了。 看到白蜀葵搀扶着白振祥走远了,傅掌柜这才笑道:“真没想到老实木讷的白振祥,居然生出小仙女似的蜀葵来!” 听到爹爹夸赞蜀葵,傅英忙附和道:“那是,蜀葵妹妹真的好可爱!” 他是独生子,一直希望自己也有个妹妹,因此把从小就认识的蜀葵当成了亲妹妹疼爱。 傅掌柜睨了儿子一眼,笑了,心道:这小子还没开窍呢! 他心中默默思索着:晚上回到家得和傅英的娘好好商量商量,不如当了她那几样首饰,赶紧凑齐四十两银子的彩礼,把傅英和蜀葵的婚事先定下来,免得那白家那个孙二娘再出什么幺蛾子! 蜀葵心事重重地随着父亲去了鹿家包子铺,买了后娘要她买的鳝鱼包子、鸡皮包子和鸡碎馅包子,让父亲用左手拎着包着包子的油纸包,自己把手放进爹爹右手中,父女俩一起慢慢往柳枝巷的方向走去。 这时候天已经黑透了,街道两旁还在营业的铺子都挂起了灯笼。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在寒冷的夜风中摇摆着,灯光也随之晃动,影影绰绰的有些吓人。 眼看着快到柳枝巷巷口了,蜀葵在心里思索停当,这才在一棵柳树下停住了脚步,鼓足勇气开口道:“爹,傍晚时牙婆钱婆子去咱家了。” 第三章 “钱婆子?”白振祥不太在意地问,“哪个钱婆子?” 蜀葵仰首看着爹爹,道:“爹爹,就是金雀桥那个牙婆钱婆子啊!” “牙婆?”白振祥一愣,“她去咱家做什么?” 蜀葵伸手拽住了一根垂下来的细柳条,似乎是给自己寻一些依仗。她抬头看着爹爹的眼睛,认真道:“我在大门外面,听到钱婆子和我娘说东京蔡太尉府要买绝色的丫鬟,出价六十两银子。” 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父亲,故意把重音放在了“绝色”和“六十两”这两个词上。 白振祥皱着眉头,把女儿的话在心里细细过了两遍:按照大宋朝的行情,一般的小丫头市价是四两,就算是生得好或者善于女红庖厨,也不过十两二十两。京城蔡太尉府买绝色丫鬟,开价就是六十两银子,这不明摆着是给蔡太尉买房内侍候的丫鬟么! 中牟县距离东京不算远,也算是消息灵通之地,即使是白振祥这样的布店伙计,也能猜到当朝蔡太尉的年龄——蔡太尉的小女儿便是深受皇上宠爱的蔡贵妃,蔡贵妃在宫中盛宠不衰二十年,所出皇子平王赵曦今年都十四岁了,已经离开京城去了地处西北的封地甘州——这样一算,蔡太尉怕是已经六十岁了! 想到孙二娘要把蜀葵卖到蔡太尉府侍候老迈的蔡太尉,白振祥简直怒火填胸,藏在袖内的双手紧紧攥了起来。 见爹爹没有说话,蜀葵想了想,低声道:“爹爹,我娘去得早,我从小没有亲娘疼爱,已经够可怜了,你不要让娘卖了我……”说着说着,想到没了亲娘,在后娘手底下讨生活的辛酸,蜀葵鼻子一酸,眼泪顿时涌了出来。 见女儿流泪,白振祥顿时有些慌乱,忙用袖子给蜀葵擦去眼泪,连声哄着:“蜀葵,你放心,不管你娘怎么说,爹爹是不会答应的!” 蜀葵听到爹爹这样说,这才稍微放心了些,仰首看着爹爹,眼睛里犹自蒙着一层水雾:“爹爹,千万别把我给卖了,等我长大,我会孝顺你,会待秀林好的!” 她抿了抿嘴唇,又斩钉截铁道:“爹爹,娘她若是敢把我卖了,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她!” 白振祥正在生气,听女儿如此倔强,倒是可笑可怜,不由气得笑了:“你这丫头,胡说什么呢!放心,有爹爹给你做主!” 一阵带着寒意的夜风倏忽而过,简直要吹透蜀葵身上的薄夹衣,她冷得打了个哆嗦,低下头,把柳条上新发出的嫩芽一粒粒掰掉 ,淡淡道:“爹爹,我说到做到。” 白振祥叹了一口气,抬手抚了抚蜀葵的单薄的脊背,低声道:“这件事交给爹爹,回去别声张。”蜀葵这孩子的性子像她死去的亲娘,瞧着温柔和顺,其实性子最是倔强。 蜀葵答应了一声,心里依旧在默默计较着。 听到外面是丈夫的声音,孙二娘满脸堆笑打开门迎了出来:“相公,你和蜀葵怎么才回来?我早就把粥煮好了,也把秀林接了回来,就等你们父女俩了!” 见后娘如此热情,蜀葵笑了笑,没说话。 白振祥也没说话。 不过白振祥一向都不爱说话,所以孙二娘也没有觉得异常,依旧热情地絮叨着,亲自侍候丈夫洗了手,又招呼着蜀葵盛粥,叫儿子白秀林出来给爹爹见礼,一个人制造出四五个人的热闹,忙碌得很。 白秀林是个挺单薄的小男孩,虽然才六岁,却已经在学堂读了一年多书了,他一本正经地出来给爹爹行礼:“见过爹爹!” 见自己这宝贝儿子规规矩矩给自己施礼,白振祥的心暖乎乎的,笑道:“秀林,在家里不必多礼!” 白秀林笑了笑,又抬头看向端着托盘从厨房出来的蜀葵,叫了声“姐姐”。 蜀葵胡乱应了一声,用托盘端着四碗粥进了堂屋,摆放好后又去了厨房,把刚带回来的六个鹿家包子放在竹簸箩里。 见孙二娘馏好了几个高粱面馒头放在一边,她便另拿了一个竹簸箩,把这几个高粱面馒头放了进去。 一时全家人开始吃晚饭。 孙二娘把盛放鹿家包子的竹簸箩拉到自己面前,就着油灯细细观察了一番,终于把儿子爱吃的鸡碎馅包子给挑选了出来,递给白秀林,柔声道:“秀林,这是你爱吃的鸡碎馅包子!” 白秀林接过包子,咬了一大口,觉得鲜香美味,笑嘻嘻道:“谢谢娘!” 孙二娘笑眯眯地又拣出了一个鳝鱼包子递给了蜀葵:“蜀葵,你也吃一个吧!” 蜀葵接过包子,默默吃了起来。 孙二娘为了维护自己的慈母形象,这才给了蜀葵一个鳝鱼包子。不过给了蜀葵一个包子之后她就不肯再给,守着那个竹簸箩,眼看着儿子把其余四个包子全吃了,这才拿了一个高粱面馒头自己吃了起来。 蜀葵没有说话,拿了一个高粱面馒头慢慢吃着。 她早就习惯后娘这样明明 偏心得要死,还要在人前假装对自己慈爱,并不放在心上。 孙二娘见蜀葵这样,忽然有点心虚,便一脸慈爱看着蜀葵:“蜀葵,你弟弟是咱们白家的独苗,将来得靠他振兴白家光宗耀祖了,你这当姐姐的,可要帮扶弟弟呀!” 蜀葵望着后娘嫣然一笑,话里有话道:“娘,你待我好,我也会待弟弟好的!”你若是害我,我也不会放过你们母子! 孙二娘看着蜀葵灿若春花的笑,不由一愣,总觉得蜀葵这话不是好话,笑也不是好笑,有些瘆人,强笑了笑,道:“那敢情好!” 用罢晚饭,蜀葵麻利地收拾了碗筷抹擦了桌子,到厨房刷锅洗碗收拾去了。 白振祥、孙二娘和白秀林三口在堂屋里闲坐。 这时候外面风声似乎更大了,刮得院子里白杨树的树枝“咔嚓”作响,愈发衬出了屋内的温馨恬静。 堂屋东侧靠墙放着的方桌上点着一盏油灯,白秀林坐在方桌北边就着油灯临帖,白振祥坐在方桌南边喝茶,孙二娘坐在靠西墙放着的椅子上纳鞋底。 孙二娘忖度着蜀葵一时半会儿不能从厨房出来,便打算和白振祥开口。 她从鞋底上拔出锥子,把针扎了进去,低头含笑道:“秀林今年快七岁了,学堂马先生说他很有出息,是个读书种子,将来必能高中,让咱家早些给他准备银钱,供他好好读书进学呢!” 白振祥放下茶盏,垂目道:“供秀林读书,凭咱家的家计,你我齐心,倒也不是难事。” 孙二娘嗔怪地看了丈夫一眼,娓娓道:“哪有那么简单,除了给先生的束脩,还得备下给秀林买笔墨纸砚的银子,还得备下将来给学官送礼的银子!再说了,咱家现在的房子还是租的,起码得攒银子买处自己的房子吧?将来秀林考中,进京的话得需要盘缠吧?说来说去,都得银子啊!” 白振祥没有说话,抬眼看着孙二娘,等着她往下说。 孙二娘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道:“巷口卖豆腐的孙家,由钱婆子做中人,把十四岁的大闺女卖到金大官人府内五娘房里侍候,得了十五两银子,孙家一下子就给他家的大小子娶了亲!” “卖绒线的董大娘,把她小女儿卖给了运河上的行商为妻,自家得了二十两银子,女儿也有了好去处,要不然母女两个都要饿死了!” 说着话,她觑了白振祥一眼,见白振祥端坐在那里,油灯的灯焰微微晃动着,使他的脸 显得时明时暗,看不清神情。 孙二娘想了想那白花花的六十两银子,心里热乎乎的,那热气简直从她的四肢百骸里透了出来,她柔媚一笑道:“今天钱婆子来咱家了,说京城太尉府过来采买的童妈妈明说了,若是挑中的话,一个丫头赏六十两身价银子!” 白秀林听到这里,心中很是担忧姐姐,抬眼悄悄看了父亲一眼。 白振祥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眼睛盯着孙二娘,斩钉截铁道:“不管别人怎么样,反正我白振祥不卖自己的闺女!” 他放下茶盏,盯着孙二娘道:“傅掌柜家和我家门当户对,傅家的傅英很好,既然傅家有意,待傅家再央媒人过来,就把蜀葵和傅英的婚事定下来吧!” 白振祥的话如同一记重锤击在了孙二娘的胸臆间,险些令她吐血。 孙二娘低下头,半晌方缓过一口气,笑了笑,作势继续忙活自己手里的活,心中却在思索着对策。 蜀葵不知何时过来了,扶着门框立在门槛外,一脸平静地看着在门槛内坐着的孙二娘。 就着昏暗微弱的油灯光,她清楚地看到孙二娘的手在微微颤抖。 蜀葵知道,这件事不会就这么过去,接下来的日子她一定得小心。 她略一思索,抬起头时已是一脸甜蜜的笑:“我在厨房煮了冰糖梨水,爹,娘,秀林,你们谁要喝?” 白秀林见娘亲面赛严霜,爹爹一语不发,忙开口为姐姐解围:“姐姐,我要喝,给我来一碗吧!” 蜀葵笑着答应了一声,转身去厨房盛冰糖梨水去了。 第四章 第二天一大早,一家人用过早饭,白振祥去布店上工,顺便把儿子白秀林送去学堂,家里便只剩下孙二娘和白蜀葵。 和往常一样,白蜀葵在厨房里洗涮收拾,孙二娘在卧室内梳妆打扮。 孙二娘坐在卧室窗前,对着一面菱镜梳妆打扮。 约莫着白蜀葵快要收拾完了,孙二娘推开窗子探头叫了声“蜀葵”。 蜀葵刚洗罢手,答应了一声,一边用手巾擦手一边走了出来。 孙二娘含笑上上下下端详着白蜀葵,见她小脸雪白,眉目浓秀嘴唇嫣红,虽然年纪尚小身量不足,却别有一种稚嫩而清艳的风情,不由心里一动,笑眯眯道:“蜀葵,上午你看着家,我去金大官人府上内院给太太请安,顺便拿新的活计!” 蜀葵笑盈盈答应了一声。 因为要从金府接绣活,所以她家隔一段时间就要去金府一趟拿衣料和绣线,大部分时间是蜀葵跑腿,孙二娘偶尔也会去一趟。 孙二娘又瞅了蜀葵一眼,含笑道:“趁今天日头好,你去后院把我们三个人换下的衣物都洗一洗吧!” 她家的水井是在后院,衣服洗完顺便晾晒在后院扯的绳子上,倒也方便。 蜀葵答应了一声,自去收集了爹爹、孙二娘和秀林昨晚换下的脏衣服,拿到后院洗涮去了。 孙二娘因为知道自己肌肤微黑,因此并不敷粉,而是涂抹了一层桃花香膏,细细描了眉画了眼,又蘸了桂花油把头发梳得流光水滑,梳了一个虚笼笼的发髻,起身换了件崭新的紫绸窄袖衣和白挑线裙子,又去后院交代了正在洗衣服的蜀葵两句,这才起身离开了。 看着孙二娘高挑的身影摇摇摆摆越走越远,蜀葵心中有些疑惑,心里总觉得怪怪的——孙二娘今日似乎打扮得格外的妖媚。 她想了又想,却又说不出什么来。 蜀葵知道孙二娘先前是金府的丫鬟,后来因为年纪大了,就由金大官人做主嫁给了她爹白振祥,难道…… 她起身去拧漂洗过衣服,希望自己是想多了。 蜀葵虽然年纪小,却是在这市井之中长大,男女之间的那些韵事,听邻居大娘大婶们说多了,她心里也有了些直觉。 孙二娘一直到傍晚时分才回来,脸红红的,眼睛水汪汪的。 蜀葵给她开门,一打开大门,扑鼻就闻到了一股酒气。 见过来开门的蜀葵 若有所思看着自己,孙二娘一边进来,一边抚着自己热热的脸解释道:“大官人府上太太和各位姨娘请了两个唱的在家吃酒,见我去了,赏了我几杯酒喝,又留我在那里帮着招呼……” 她一边圆着谎,一边在心里嘀咕着:这个白蜀葵,才十二岁,小小年纪,心机却重,看她那双眼睛,总觉得她什么都知道似的,还是早点把她给卖了得了,也省得被她看出了什么! 蜀葵见孙二娘身子似乎有些软绵绵的,便接过孙二娘手中的包袱,扶着她进了堂屋,并趁机凑近孙二娘闻了闻——蜀葵闻到了一股极为复杂的味道,夹杂着百合香、酒香和一种极为奇怪的味道。 她扶着孙二娘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起身又端了一盏茶奉给了孙二娘:“娘,喝杯茶润润口吧!” 递茶的时候,蜀葵又闻了闻,确定孙二娘身上散发着浓郁的百合香,心道:百合香挺贵的,孙二娘怎么买得起? 孙二娘今日饮了酒,又在金府外书房的山子洞内睡了半日,正有些口干,便接过茶盏喝了一口。 茶水温度不冷不热的,很是适口。 孙二娘瞟了立在一边的蜀葵一眼,心道:这丫头倒是机灵得很,将来去了蔡太尉府,按她的资质,早晚能爬上去,得好好笼络她,让她为秀林尽心尽力…… 一念及此,孙二娘当即笑道:“蜀葵,金家大娘赏了我几块绸缎衣料,都在包袱里,其中有块白绫,约莫够给你做一件窄袖衣,你拿去做件白绫窄袖衣;还有块罕见些的软银罗,我估计够给你做条裙子,你拿去做一条软银轻罗百合裙!” 蜀葵笑着说了句“谢谢娘”,故意顺手拿起孙二娘带回来的包袱,悄悄掂了掂,发现沉甸甸的,便试探着道:“娘,我现在就把那块白绫和那块软银罗拿出来开始裁剪?”这包袱这么重,怕是不只是几块布那么简单! 孙二娘闻言吓了一跳,慌忙道:“先等等!” 她伸手把包袱给夺了过去,抱在怀里,垂下眼帘,心中有些懊恼:白蜀葵这个小丫头,真是人小鬼大,太讨厌了! 她伸手抿了抿鬓边散下来的一缕长发,掩饰道:“等我整理好再给你!” 蜀葵心中疑惑,脸上却是不显,抿嘴一笑:“好的!” 她看了孙二娘怀里的包袱一眼,笑着转移话题:“娘,我去做晚饭,您想吃什么?” 孙二娘见事情掩饰过去了,悄悄松了一口气,道:“你自己看 着办吧,我走路太多,有些累,待会儿先回房歇一会儿!” 见蜀葵出去了,孙二娘身子软软地松弛下来,缓缓窝进了椅子上,雪白的牙齿咬着嘴唇,默默想着心事…… 过了一会儿,她起身拎起那个包袱进了里屋。 蜀葵心中疑惑,却也不说什么,一边做着晚饭,一边在心里思索着。 她做什么事都讲究有条有理妥妥帖帖,待炒菜锅里的韭菜鸡蛋菜盒烙好,右边铁锅里的鸡蛋面汤也正好滚了,雾腾腾的热气中金黄的鸡蛋穗都浮了上来,小小的灶屋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 待晚饭做好,蜀葵也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孙二娘这趟去金大官人府上,一定没那么简单;孙二娘带回的包袱里也一定有不想让她看到的东西! 蜀葵打算这几日好好观察孙二娘,看看她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她刚把晚饭做好没多久,白振祥就带着白秀林回来了。 一家人坐在一起用罢晚饭,待收拾厨房的蜀葵用托盘端着四碗莲藕茶送过来,白振祥这才开口道:“金大官人命我跟着孙四去湖州贩丝,明日一早就走!” 蜀葵闻言一惊,眼巴巴看着父亲:“爹爹——”从中牟到湖州,这一去可是千里之遥啊!再说了,家里的事也是一团乱麻,万一钱婆子和后娘勾结起来非要卖她…… 孙二娘却一脸喜色道:“相公,这可是人人争抢的肥差啊!我今日去大官人府上给太太请安,听太太跟前的丫头玉秀说了,好几房家人伙计在抢这个差事,还是大官人看你勤谨实在,这才把这差事给你的!” 白振祥虽然舍不得儿女,可是这既是家主金大官人的交代,又的确是挣钱的肥差,因此也别无他话。 蜀葵心中空落落的,有好多话想要和爹爹说,可是孙二娘与白振祥寸步不离,到底没给她和爹爹说话的机会。 到得最后,她只说了一句“爹爹,保重身体,早日回家”。 第二天天还没亮,白振祥就起身预备出发。 白振祥在院子里洗脸。 蜀葵见后娘进屋照顾秀林了,这才焦急地低声道:“爹爹,我怕您一走,娘就把我给卖了……” 白振祥一边擦脸,一边笃定道:“蜀葵,你放心!我昨夜和你娘说了,她若是胆敢卖你,我就休了她!” 蜀葵:“……”爹爹,你以为孙二娘真的怕您休了她么? 见女儿直直看着自己,白振祥以为她没听懂自己的话,伸手抚了抚蜀葵的脑袋,决心再说些话宽慰女儿:“蜀葵,放心,有爹爹护着你呢,爹爹昨日已经和你傅伯说了,等爹爹从湖州回来,就给你和傅英订婚!” 蜀葵:“……”爹爹,我的重点不是这个啊! 看着女儿呆呆看着自己,白振祥心里美滋滋的,把手巾搭在了一边的洗脸架上:“等爹爹这趟回来,赚到了银子,正好给你预备嫁妆!” 蜀葵心底有些凄凉,又有些悲哀,还有些酸涩,她突然扑进爹爹怀里,把脸紧紧贴着爹爹胸前,半晌没有说话。 见一向人小鬼大的女儿突然做这种小儿女动作,白振祥心中有些欢喜,又有些伤感,轻轻着蜀葵的脑袋,安慰她道:“放心,我的乖女儿……” 匆匆用罢早饭,一家人去码头送白振祥。 白振祥随着金家的大船出发了。 孙二娘带着蜀葵和秀林立在运河码头上,眼睁睁看着大船扬帆起航,渐渐消失在水天相接之处。 送罢白振祥,孙二娘把秀林送到了学堂,这才带着蜀葵回了家里。 用罢午饭,蜀葵刚要去厨房洗碗刷锅,孙二娘却笑盈盈吩咐道:“蜀葵,我想吃城西十字街黄家老店的杏片和梅子姜,你去各买二两。回来时再顺路把秀林从学堂接回来。” 蜀葵乖巧地答应了一声,微笑着接过孙二娘递过来的铜钱,一边往自己的旧荷包里装,一边思索着:杏片梅子姜这样寻常的吃食,哪里没有卖的?何必要我特特从东到西穿过整个中牟县城去黄家老店买?难道孙二娘是想把我支出去? 想到这里,蜀葵心里有了个主意。 她和孙二娘说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第五章 孙二娘见蜀葵出了大门,心头一松,关上大门,把大门合严闩好,这才回房梳洗打扮去了。 今日阳光甚好,风也停了,天气一下子变得暖洋洋的,空气中氤氲着早开的杏花桃花的芬芳。 蜀葵边走边玩,往巷口方向走了一截儿之后,见四周无人,忙转身溜着墙往家的方向跑去。 她家西隔壁的李家正好半开着门,蜀葵往里面看了看,见李家的女儿玉芝正坐在堂屋廊下的长凳子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专心做绣活,忙进了李家,又顺手关上了大门。 李玉芝听到声音一抬头,见是蜀葵,不由一愣,接着便笑了:“蜀葵,你来了!” 蜀葵一溜烟跑了过去,低声笑道:“玉芝,声音小一些!” 她亲热地搂住玉芝,用屁股把玉芝往右边挤了挤,也在长凳子上坐了下来,压低声音道:“我娘让我去买东西,我和你玩一会儿再去。别让我娘知道,我娘若是知道了,一定会揍我的!” 玉芝知道蜀葵家里那个娘不是亲娘,当即低声笑道:“放心吧!” 又道:“今小舅舅成亲,我爹我娘到乡下外婆家吃喜酒去了,怕是到傍晚才回来。我家里今日只有我一个人在家看门,你随便在我家玩!” 和李玉芝闲聊的时候,蜀葵始终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没过多久,她便听到了一阵“得得”的马蹄声由远而近,随着“驭”的一声,马似乎在她家大门外停了下来,接着便传来了敲门声,然后便是孙二娘的应门声。 蜀葵忙低声对玉芝道:“玉芝,我家好像来客人了,我去你家东厢房二楼的后窗看看是谁!” 玉芝好奇心不强,自顾自做着绣活,含笑道:“我家楼上的厢房门没锁,你自己去看吧!” 蜀葵得了玉芝的允许,当即冲上楼梯,跑进了李家的东厢房。 李家东厢房空荡荡的,只放着几件笨重家具,打扫得倒是干干净净。 蜀葵深吸一口气,走到后窗边,轻轻拔出插销,把后窗推开了一道缝,往自家天井内看去。 玉芝家就在蜀葵家的西隔壁,房子结构和蜀葵家一模一样,一进大门便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天井,正对着一明两暗三间正房,东边是厢房,正房和厢房都是上下两层木制楼房。从玉芝家上得楼去,正好能从玉芝家东厢房的后窗看见蜀葵家天井内的情形。 蜀葵刚过去,便看到孙二娘正立 在天井内,似乎正在与门楼下立着的人说话,她重洗梳了头,齐整的发髻上插戴了一支崭新的赤金莲花簪,身上穿了件崭新的白绫扣身小袄,系了一条崭新的石榴红百褶裙,正笑得花枝乱颤,一步步慢慢往后退,手里还牵着一个高大的锦衣男子。 那男子一身宝蓝锦袍,身材魁梧面容英俊,正是中牟首富金大官人! 蜀葵常去金家,自然认出了金大官人,她心里一惊,藏在衣袖内的双手紧紧攥住,一双妙目一瞬不瞬,眼睁睁看着孙二娘和金大官人搂抱着亲成一团……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怪不得每次孙二娘去金家,都要大半日才能回家;怪不得昨日下午孙二娘才从金家回来,晚上爹爹就说金大官人命他去湖州贩丝;怪不得方才孙二娘让她穿过整个中牟城去买黄家老店的杏片和梅子姜,原来是想把她支开…… 蜀葵一动不动站在那里,静静看着金大官人一把抱起孙二娘,抬脚踢开堂屋门,笑着进了堂屋。 她静静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做。 她爹爹如今不在家中;在爹爹回来之前,她首先要做的就是保全自己,尽力不让自己被孙二娘给卖掉…… 可她该怎么做呢? 看着自家洞开的堂屋门,蜀葵陷入了沉思。 不过春风一度,孙二娘就催着金大官人起身。 金大官人大剌剌坦着胸膛摊开四肢躺在新铺了锦缎床褥的床上,懒洋洋不肯起身:“昨我被家里的婆娘给撞破了,颇不尽兴,今日必要梅开二度!” 他昨日引着孙二娘进了外书房院子花园内的山子洞玩耍,却差点被家里排行第三和第四的小妾撞破,没能尽兴,因此才急急把白振祥给打发到了湖州贩丝,自己好过来同孙二娘自在玩耍。 孙二娘正立在床边穿衣,闻言回头瞟了他一眼,涩声道:“大官人,我家那位前头娘子留下小丫头子快回来了,莫让她窥破,以后你我不好来往!” 金大官人正是与孙二娘情热之时,闻言不免有些扫兴,便道:“刚把老的给打发走,怎么还有一个小的留着碍人的眼!” 孙二娘闻言,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转身伏在了金大官人身上,腻声道:“大官人,奴倒是有一个法子,能让你我清清静静自在来往……” 她昨日之所以去见金大官人,就是为了说动金大官人,把白振祥打发到外面去贩丝,这样既能让白振祥给她的秀林赚钱 ,又能让他不在她眼前碍她的事。 另外金大官人家中现开着中牟县最大的药铺,她想得到的那些药物,还得着落在金大官人身上。 金大官人听着听着,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一把抱紧孙二娘:一脸玩世不恭的笑:“这件事我倒是可以帮你;不过,心肝儿你怎么报答我?” 孙二娘娇笑着顺势贴到了金大官人身上…… 一直到天擦黑,蜀葵才一手牵着秀林,一手拎着从黄家老店买来的杏片和梅子姜回了家。 孙二娘大概是刚洗过澡,头发湿漉漉的松松挽着,细腻微黑的肌肤上浮着红晕,浑身香喷喷的,蜀葵闻出是百合香。 看来昨日孙二娘便是与金大官人相会去了。 见蜀葵带着秀林回来,孙二娘抱住秀林亲了一口,口口声声“我的儿”。 看向蜀葵时,孙二娘的脸上却没了笑意,她淡淡道:“蜀葵,我买了些羊肉和萝卜,你先去和面,再洗萝卜剁羊肉盘饺子馅,今晚我们包羊肉萝卜馅饺子!” 蜀葵乖巧地答应了一声,把包裹杏片和梅子姜的油纸包交给了孙二娘,自洗了手去厨房忙碌去了。 孙二娘抱着白秀林,开开心心进了堂屋。 蜀葵才十二岁,力气自然不大,她家的菜刀又大又重,拿起来都费力,更何况要用这把刀来剁肉。 她吃力地双手握刀剁着羊肉馅,心里默默告诉自己要忍耐。 第六章 孙二娘一直没有进厨房,蜀葵独自一人剁好了羊肉,盘好了饺子馅,又一个人包好了两簰子羊肉饺子。 锅里的水滚了,该下饺子了。 她端起簰子,把胖乎乎的饺子一粒粒推进滚水中,黒泠泠的眼睛眯了起来。 蜀葵不愿意主动害人,可若是被人逼到了绝境,她也不会坐以待毙。 经过蜀葵一番忙碌,香喷喷的萝卜羊肉馅饺子很快便煮好出锅,摆在了堂屋的方桌上。 蜀葵包的饺子虽然秀气,可是皮薄馅足,孙二娘用筷子夹起一粒咬了一口,鲜香美味汤汁四溢,美味极了! 见儿子白秀林眼巴巴看着自己,孙二娘忙又夹了一粒饺子吹了又吹,这才喂给了白秀林。 秀林觉得自己大了,不愿意让母亲喂饭,便道:“娘,我自己吃!” 他见蜀葵端了两碗饺子汤过来了,忙招呼道:“姐姐,你也赶紧吃吧!”姐姐忙了半日,一定也饿了! 蜀葵笑着“嗯”了一声,把盛着饺子汤的碗放好,也坐了下来开始吃饺子。 夜渐渐深了,外面不知何时开始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雨越来越大,寒气越来越重。 秀林趴在堂屋八仙桌上就着油灯临帖,孙二娘坐在一边陪着他。 蜀葵收拾罢厨房,刚进堂屋,孙二娘便道:“蜀葵,今夜有些湿寒,你去厨房煮点糖姜茶吧!” 蜀葵只得答应了一声,转身又去了厨房。 待蜀葵煮好糖姜水端过来,白秀林一眼看见,便笑着道:“姐姐,你也来写几个字,让我看看!” 蜀葵最喜欢练习书法了,闻言心里便有些痒痒的,眼巴巴看向孙二娘。 孙二娘刚嫁进来的时候,蜀葵也在巷口的学堂里读书。后来孙二娘生了秀林,便借口女孩子上学堂会让人笑话,让蜀葵回家帮着照顾弟弟做家务了。 虽然只在学堂学了一年多,可是蜀葵天生聪慧,居然能读能写,写的字还挺漂亮。 孙二娘想让儿子开心,便顺着儿子的话笑着道:“蜀葵,弟弟让你写,你便写呗!” 真不知道怎么回事,白蜀葵这个小丫头只不过上了几天学,居然认识那么多字,能拿着从傅家借的书读,而且字还写得那么好! 想到一心想求娶蜀葵的傅家,孙二娘的眉头不由自主皱了起来:如今傅英那小子在县衙做衙役,听说还是知县叶大人 的亲信,得赶紧把蜀葵给卖掉,免得夜长梦多! 蜀葵见后娘同意,忙欢喜地走了过去,从弟弟手中接过毛笔,重新蘸了蘸墨水,略想了想,抬笔在纸上写了一句诗——“枝间新绿一重重,小蕾深藏数点红”。 这是傅英借给她的诗集中的诗句,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很平常的诗句,可她就是喜欢。 她家后院中有一株海棠,是她生母在世时亲手种的。如今正是春季,许多花都盛开了,而在这样春花灿烂的繁盛之中,后院的海棠花却只是把她那美丽的嫩红蓓蕾,深藏于重重新绿之中,并未开放。 外面一场春雨过后,那些盛开的桃花杏花的花瓣想必会凋零满地沾上湿泥,而那蓓蕾深藏的海棠花,则能够长久盛放…… 蜀葵特别喜欢这句诗。 见姐姐的字写得这么漂亮,白秀林佩服极了,忙重新拿了一张纸,撒娇让姐姐教自己写字。 孙二娘笑眯眯看着正在握着笔教秀林写字的蜀葵。 灯下的蜀葵比白日更美,肌肤晶莹洁白,眉目如画,虽然才十二岁,可是已经颇具绝代佳人的雏形了。这样的蜀葵,可不能被金大官人看到眼中,得赶紧托钱婆子出手,只是不知金大官人那药准备好没有…… 想到这里,她脸上的笑意愈发深了,仿佛看到了一堆白花花的银子——蜀葵不但生得如此美貌,还识文断字,字也写得这么漂亮,和钱婆子好好说说,身价银子想必能够再涨个十两八两的…… 因为想到了蜀葵的钱途,孙二娘难得大方起来,起身去了卧室,用拣妆装了些松子、榛子、花生和南瓜子,端了出来,放在堂屋的八仙桌上,招呼蜀葵和秀林来吃:“过来歇一会儿,吃点零食再说!” 蜀葵剥了粒南瓜子喂给了秀林。 秀林喜滋滋看着姐姐:“姐姐,再给我剥几个!” 他年纪虽小,却也能看出母亲待姐姐有些奇怪,看着亲热,却始终有些隔膜,就像那冬天的日头一样,亲热中带着一股寒气。 秀林和姐姐最亲了,因此他小小年纪就开始试着缓和母亲和姐姐的关系了。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越来越大,湿漉漉的寒气从门缝里钻了进来,可是姐弟俩聊着天,谈着在学堂里面的事情,嗑着南瓜子,喝着热热的糖姜水,浑身暖乎乎的,开心极了。 这是自从后娘进门之后,在蜀葵的记忆中,难得的开心温馨时刻。 洗漱罢回到楼上东厢房自己的卧室,蜀葵掀开被子躺了下去,直觉一片天旋地转,四肢百骸里是一丝力气也没有了——今天她走了太多路,可真是累惨了 身体虽然疲累,可是蜀葵大脑却兴奋得很,心里盘算着怎么在爹爹从湖州回来之前保全自己。 可是左思右想,蜀葵还是没有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只能略带着些天真地想:如果我能够更多地从金家接些绣活,能够挣更多的银子,能够做更多家务,能够更好地照顾弟弟,后娘会不会觉得家里需要我,不把我卖掉? 她知道这样想很天真,可是才十二岁的她,能有什么法子呢? 蜀葵希望自己能够做自己的主,能够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只是这样的愿望,对于如今的她来说,实在是太奢侈了。 在淅淅沥沥的夜雨声中,蜀葵的辗转反侧苦思冥想,可是睡意乌云盖顶般压了下来,令她堕入了无边的睡眠的深渊。 天快亮的时候雨停了。 牵着秀林的手送秀林去学堂的时候,蜀葵仰首深深吸了一口新鲜之极的空气,觉得今天一定会艳阳高照春光明媚。 第七章 等蜀葵带着秀林离开了家,孙二娘这才进了东暗间卧室,打开衣柜,探身取出了一个描金小匣子。 她打开匣子,取出金大官人白日新送她的赤金镶碧玉簪,对镜簪在发髻之中,立在窗前对镜顾影自怜着。 金大官人虽然豪富,却素来吝啬,像这样送她这么贵重的簪子,实在是极为罕见,大约是因为前日在金家花园的山洞子里让他肆意妄为的缘故…… 看着镜中自己黑而俏丽的脸,孙二娘觉得脸有些热辣辣的,不由轻啐了一口,心道:大官人内宅那几位姨娘都娇滴滴的,怕是不肯由着大官人糟践,所以他才会在我这里这么疯…… 正在这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孙二娘忙把金簪取下收好,这才起身出去开门。 门外是一个高挑俊秀做衙役打扮的少年,正是傅家的儿子傅英。 傅英见是应门的不是蜀葵,而是孙二娘,当即恭谨地拱手行礼。 孙二娘打量着这个俊秀少年,笑嘻嘻道:“阿英,你可是稀客,来我家做什么?” 傅英从怀中掏出一本书捧着送了过去,一本正经道:“白叔托我给蜀葵妹妹寻的书,今日有空,就送了过来。婶婶,不知蜀葵妹妹在不在家?” “她有事出去了,”孙二娘随手接过书,水汪汪的眼睛瞟了傅英一眼,“你要不要进屋等她?” 作为公门中人,傅英自然知道孙二娘的底细,不肯多留,说了两句便离开了。 孙二娘悻悻“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小伙子,你的蜀葵妹妹怕是没机会看到你这本书了!哈哈!” 她摇摇摆摆进了自己屋子,顺手把那本书扔在了窗前的妆台上。 没过多久,又有人敲门,孙二娘只得起来应门。 门外是金大官人的贴身小厮元宝。 元宝也不进门,直接从袖袋内掏出一个纸包递给孙二娘,笑嘻嘻揖了一揖,凑近了小声道:“我家爷让小的说与二娘知道,放粥里的时候得多放些糖,也就没有什么味道了!” 孙二娘笑着瞟了元宝一眼,道:“知道了!” 元宝知道这是自己主人的老相好,倒是不敢招惹,见孙二娘如此,忙往后退了一步,道了声别,一溜烟跑了。 上午给蜀葵送过书之后,傅英又回了县衙侍候。 知县叶大人名唤叶佳,今年才二十二岁,原是封地 在甘州的平王赵曦的奶哥哥,三年前借助平王赵曦的力量,得了中牟知县一职。 因为年轻,他颇为和蔼可亲平易近人,见傅英进了书房,便笑着道:“傅英,书给你那个白家妹子送过去了?” 傅英笑着打了声“是”,拱手行礼:“多谢大人!” 叶大人笑了,道:“只要你勤谨公事,以后你妹子想看什么书,尽管来借!” 傅英笑嘻嘻答了声“是”。 叶大人放下手中的书,看向傅英:“傅英,我过段时间要调往甘州,你可愿意随我一同前去?”傅英年纪虽小,却很是机灵,心性也厚道,他用得很顺手,因此预备带着傅英去新任所。 傅英低头略一思索,道:“禀大人,小的愿意。”对他来说,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他想抓住这个机会。 叶大人垂下眼帘,端起茶盏饮了一口,道:“你先替我往甘州送封信吧!傍晚有商船经过中牟县码头,你中午回去和家人说一声,搭乘这艘船去甘州。” 傅英忙答了声“是”,上前端起青瓷茶壶,为叶大人续杯。 中午白秀林在学堂不回家,蜀葵蒸了一笼卤面,按照家中的老规矩,先用食盒装了秀林的那份,出门往学堂给秀林送饭去了。 送完饭蜀葵回到家,发现后娘不但盛好了卤面,还把早上剩下的红豆花生莲子粥热好了,都在八仙桌上摆着,只等自己回来了。 蜀葵心中有些疑惑,心道:后娘今日待我这么好,到底有什么企图? 孙二娘见蜀葵拿着筷子意意思思不肯吃,便笑眯眯自己先夹了一筷子卤面吃了,然后笑着问蜀葵:“蜀葵,怎么不吃呢?是不是面不好吃?” 卤面是用萝卜切丝炒羊肉蒸的,味道特别诱人,蜀葵原本就饿得够呛,见后娘吃了,便也开始吃面。 吃完面,孙二娘给自己和蜀葵各盛了一碗红豆花生莲子粥,一脸慈祥招呼蜀葵道:“蜀葵,快喝吧,我放了不少冰糖,甜得很呢!” 见孙二娘自己先喝了一口,蜀葵这才用调羹舀了些尝尝,发现果真甜得很,又甜又糯的。 她很喜欢吃甜食,当下就又舀了一调羹。 蜀葵的一碗红豆花生莲子粥还没吃完,孙二娘又给了添了一勺:“蜀葵,是不是很甜?再多吃一点吧!” 她知道蜀葵很爱吃甜食,只是她一直都把家里的冰糖和蜂蜜收了起来,蜀葵等闲吃不到甜 食。 见一向面甜心苦的后娘今日如此热情,蜀葵心中很是疑惑,也不多说,她放下调羹,用帕子拭了拭嘴角,坚决不肯再吃了。 孙二娘瞥了一眼蜀葵的碗,心道:饶你小丫头奸似鬼,也须吃我的蒙汗药! 蜀葵正要起身收拾碗筷,却觉得脑袋有些晕乎乎的,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身子也开始发软,骨头似乎都酥了…… 她想要说话,可是喉咙像是塞了一团棉花一般,又像是变木了,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 蜀葵的手用力扒着八仙桌,竭力睁开眼睛去看坐在对面的孙二娘,发现孙二娘正得意地看着她笑…… 接下来,蜀葵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傍晚时分,钱婆子带着一顶小轿进了柳枝巷,直接抬进了白家的大门。片刻之后,两个轿夫抬着小轿出了白家,钱婆子跟着轿子,迅速离开了。 李玉芝跟她母亲一起出来买菜。 看着那顶小轿越走越远,李玉芝心中有些疑惑,看向立在大门口的孙二娘和:“白家婶婶,你家蜀葵呢?” 孙二娘微笑道:“蜀葵去外乡了,我这就去接我家秀林!” 看着孙二娘摇摇摆摆得意洋洋离开,李玉芝总觉得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正是夕阳西下时分,运河码头被金色的夕阳笼罩着,车水马龙船来船往忙碌得很。 傅英也不用人送,径自背着一个小小的青布包袱,跳上了去甘州的商船,和来迎接的商船老板寒暄着。 两人正说着话,旁边一艘大船抛锚起航,上面挂着的“太尉府蔡”的旗帜在风中哗啦啦作响。 见傅英看向那个大船,商船老板笑了:“这是京城太尉府的船,听说是在运河沿岸采买女孩子!” 傅英正在想着到甘州要办的事情,心不在焉地答应了一声。 在猎猎风声中,他乘坐的船和太尉府的大船错身而过,傅英和白蜀葵也从此错身而过。 第八章 蜀葵醒了过来。她头疼得快要炸了。 睁开眼睛,蜀葵发现自己是在一个狭小逼仄的房间里。 她心中咯噔一下,背上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忙挣扎着爬了起来,惊慌地四处张望。 蜀葵很快便知道自己是在船上的舱房之中——屋子里光线很暗,不管墙壁还是地板,看上去都是木头材质,身下硬邦邦的窄床在有规律地荡漾着。 她宁愿相信自己是在做梦,可她知道自己并不是做梦。 蜀葵闭目养神片刻,双手扶着床边就要下床,舱门上挂的帘子被掀开了,光线投了进来,一个大眼睛瓜子脸生得很甜的女孩子探头进来道:“咦?你醒了?” 她还没来得说话,那女孩子便回头大声道:“臻妙,去告诉童妈妈,住在甲丑房的人醒了!” 蜀葵坐在床边,眼睁睁看着这个女孩子。 这个女孩子见她呆呆地看着自己,不由眯着眼睛笑了,道:“我姓徐,叫翠枝,你叫什么名字?” 蜀葵顿了顿,哑声道:“我们这是去哪儿?”她的喉咙似乎被堵住了一样,很难受。 徐翠枝倚着舱门,好奇地打量着她,道:“我们如今是在金水河上,正乘着太尉府的大船进京呢!” 又道:“太尉府采买了十几个女孩子,说是都要送到东京太尉府!” 蜀葵心思如电,急急梳理了一遍前因后果,一下子全都明白了。 原来,孙二娘还是把她给卖了。 蒙汗药应该是下在了她喝下的那碗红豆花生莲子粥里。 她晕倒之后,孙二娘怕是通过钱婆子把她卖给蔡太尉府负责采买的人。 白蜀葵愣愣坐在那里,竭力把“孙二娘”这个名字刻进她空白的脑海里——这是她的仇人啊! 不知过了多久,蜀葵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她终究还是无法做自己的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蜀葵垂下眼帘,看着脚下洁净的地板,心里默默忖度着。 她是不会轻易放弃的,无论到了哪里,她都要开开心心活着。 那个叫徐翠枝的甜姐儿还没有走,见蜀葵一言不发坐在那里发呆,小脸雪白,嘴唇发干,不由有些同情,便试探着问道:“你要不要喝点水?” 蜀葵抬眼看她,嫣然一笑道:“有开水吗?”她的嗓子有些干,很是难受。 徐翠 枝连连点头:“我这就去给你拿!” 她刚抬脚要走,却又转头对着蜀葵笑了:“你真好看!” 说罢,徐翠枝一溜烟走了。 蜀葵:“……” 中牟县本来就位于郑州和汴京之间,她们走的又是水路,经金水河进入了汴河,不过一天时间,她们乘坐的船就到了东京运河码头。 童妈妈带着几个粗使婆子,把这批采买的十八个美貌女孩子带下了船,众人分乘十辆马车,在一队骑马家丁的护送下往东京西郊金明池附近蔡太尉府的别业而去。 在别业中一个看守森严的偏院之内,蜀葵与另外十七个女孩子一起,整整呆了两年。 在这两年之内,她们一直在学习各种才艺和礼仪。 两年后,当初一起进入太尉府别业的十八个女孩子,经过不断地优胜略汰,最后只剩下白蜀葵徐翠枝等六个最出色最美丽的女孩子。 负责管理她们的童妈妈并没有掖着瞒着,蜀葵她们都清楚被送出别业的那十二个女孩子的下落:她们有的被蔡太尉当做礼物送人了,有的成了蔡太尉和他那四个儿子的通房丫鬟,有的被赏给了家里小厮,有的不知所踪…… 从第一个淘汰的女孩子被蔡太尉送给别的官员做妾的那天起,蜀葵便明白了,即使在这个别业的偏院之中,优胜略汰依旧在时时进行着,为了避免被随意送人的命运,她一定要像海绵一样不断学习吸收新的知识,成为太尉府需要的人。 接下来的日子,童妈妈开始给已经精通歌舞弹唱的蜀葵等六人安排新的课程。 除了专门教授歌舞音乐的老师,蜀葵发现居然还有宫里出来的嬷嬷专门教授她如何侍候男人…… 一年时间很快过去了。 除了白蜀葵和徐翠枝之外,留在太尉府别业的另外四个女孩子分别是刘玉奴,梁七七,秦臻妙,封喜真。 这六个女孩子又分成了两派,其中白蜀葵、徐翠枝以及秦臻妙感情最好,三人常在一起玩,而刘玉奴、梁七七和封喜真三人则常在一起玩。 这日正是三月三上巳节,再加上这些女孩子即将离开太尉府别业,所以童妈妈难得发了慈悲,给白蜀葵她们放了半日假,让她们在别业花园的大湖内荡舟游玩。 刘玉奴,梁七七和封喜真在湖边的亭子里闲聊斗叶子牌。 难得离开偏院玩耍,徐翠枝便约了白蜀葵和秦臻妙,三人一 起登上湖边停泊的画船欣赏湖岸上的景致。 花园内春光明媚繁花似锦,远处桃花、梨花、丁香花、紫荆花开得如云似霞,白杨树也发出了嫩绿的新叶;近处湖边烟雾般的柳条在春风中轻轻摆动,端的是风景如画。 白蜀葵和徐翠枝秦臻妙并排坐在一起说悄悄话。 徐翠枝往后看了看,确定舱房里只有她和白蜀葵秦臻妙三人,便低声问蜀葵:“蜀葵,我听人说,太尉府要把咱们送走了,不知是不是要送咱们进宫?” 白蜀葵眼睛依旧望着舷窗外的景致,嫣然一笑,轻轻道:“有可能是进宫,不过……也许是去别处,或许是甘州……谁知道呢……” 蔡太尉的女儿正是当今陛下盛宠的蔡贵妃,而蔡贵妃所出的三皇子平王赵曦今年已经十七岁了,镇守西北边城甘州已经三年。 太尉府花了大笔身价银子把她们买下,又用了三年时间来训练甄选培养,下这么大的功夫,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想把她们送进宫中帮贵妃娘娘固宠,要么是为那位十七岁的平王赵曦准备房内侍候的丫鬟。 如果真的如蜀葵所猜测,她宁愿离开富丽繁华的东京,选择去条件艰苦的甘州。 “甘州?”秦臻妙杏眼之中满是不可思议,“是西北与西夏国挨着的甘州么?” 她今年十五岁,比蜀葵还大一岁,虽然既不像蜀葵那样惊艳,也不如翠枝甜美,可是杏眼桃腮,自有一种温柔恬静的美。 蜀葵轻轻“嗯”了一声:“平王驻守甘州,平王的母妃正是宫中的贵妃娘娘,而蔡太尉府是平王的外家。” 她低声道:“我听人说这几年西夏一直侵扰甘州边境,甘州边境连年战火……可是,我想离开繁花似锦的东京,去那传说中天高云阔的甘州,去看看那不同的世界。” 自从进入太尉府别业,蜀葵便再也没有机会与外界联系,除了父亲之外,关于家乡的记忆渐渐模糊。 对于她来说,因为继母的存在,家乡代表着她那痛苦的不堪回首的童年,她下意识地选择了遗忘,选择走向更广阔的人生。 徐翠枝闻言揽住蜀葵纤细的腰肢,压低声音道:“皇太子早就册立了,皇位没平王的份了,他被陛下放到甘州镇守边关,一年到头打仗,估计一辈子没法离开甘州,这辈子别想出息了,咱们去甘州做什么!” 她依偎着蜀葵撒娇道:“好姐姐,我可不想去甘州,你也别去!” 秦臻妙也道:“东京多么繁华,宫中应有尽有,我也不愿意去甘州,蜀葵,你也别去,咱们三个别分开!” 蜀葵微微一笑,晶莹雪白的脸颊上一对可爱的梨涡时隐时现:“我就不答应你们俩!”她是真的想去甘州,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见蜀葵不答应,翠枝果真急了,扑到蜀葵一阵:“快答应我!白蜀葵,你敢不答应我!” 秦臻妙见白蜀葵就是不吐口,也凑过来咯吱蜀葵。 三个女孩子笑闹成一团,清脆的笑声银铃一般在春风中散开。 决定前路的那一日还是来到了。 这日白蜀葵正立在窗前书案上习字,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在叫自己,似乎是在童妈妈身边侍候的小丫鬟篆儿的声音,便答应了一声,把笔搁在素瓷笔托上,理了理衣裙迎了出去。 篆儿立在廊下屈膝施礼:“白姑娘,童妈妈叫您去呢!” 童妈妈端坐在正中的锦榻上,放下手中的茶盏,笑吟吟打量着眼前的白蜀葵。 白蜀葵小脸雪白晶莹,一双眼睛黑泠泠的,仿佛会说话一般,明明分开看并不算顶美的五官,可是组合起来就是有种奇异的美,令人心中一悸,移不开眼睛。 童妈妈怕影响自己的判断,便不再看白蜀葵的脸,而是盯着白蜀葵的身子看了又看。 她不由有些犹豫了——按照时下审美,女子总以娇小纤细为美,而白蜀葵虽然腰肢纤细身姿袅娜,可是身材高挑,却算不得娇小! 白蜀葵见童妈妈盯着自己看来看去,心知这是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刻,心跳不由有些快。 她悄悄吸了一口气,竭力令自己放松一些,好抓住自己想要的那个机会。 第九章 童妈妈蹙眉看着白蜀葵那过于高挑曼妙的身材,心中颇为举棋不定。 据她这三年的观察,白蜀葵虽然也有活泼娇俏的时候,但是性子还算稳重沉静,最重要的是她的歌舞、诗词、书法等都很优秀,而当今陛下正是喜欢这样素质的女子,送宫里的话,也许能够对贵妃娘娘有所助益。 可是陛下一向喜欢的是那种身材娇小玲珑扇坠型的美人——和白蜀葵玩得很好的徐翠枝秦臻秒,都是这种类型的女孩子,与她们相比的话,白蜀葵的身材过于高挑了。 童妈妈思索再三,最终决定先看看白蜀葵自己的选择。 她看着白蜀葵的眼睛沉声道:“蜀葵,你们六个女孩子,如今有两条路,一是进宫侍奉贵妃娘娘;二是去甘州平王府,在王府服役,你愿意进宫,还是愿意去甘州?” 蜀葵闻言心中大喜,悄悄握紧藏在衣袖内的双手,屈膝行了个礼,稳稳道:“禀妈妈,我愿意去甘州。” 机会就在眼前,她一定要把紧紧抓住! 童妈妈眼睛微眯,身子前探:“蜀葵,进宫的话,你只要好好侍候贵妃娘娘,早晚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可能;去甘州的话,你便只是王府内一个普通的婢女,也许,永远都是只是婢女。” 王爷年纪小,性子倔,似乎还没开那个情窍,一向不近女色,虽然太尉府奉娘娘的吩咐,预备选几个绝色丫鬟给王爷送过去,可是要还是不要,主动权还是在王爷那边。 蜀葵甜美一笑,两颊的梨涡深深显现:“妈妈,我想去甘州,即使一辈子只是婢女。” 即使一辈子在边陲小城的王府做婢女,也比进入深宫侍候年迈的皇帝,与三千佳丽争宠斗艳勾心斗角强! 童妈妈垂下眼帘若有所思,片刻后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三日之后,童妈妈带着小丫鬟篆儿、丹青以及几个媳妇来到偏院,宣布了白蜀葵、徐翠枝、刘玉奴、梁七七、秦臻妙和封喜真六个女孩子的去向。 白蜀葵、刘玉奴和封喜真去甘州平王府,徐翠枝、梁七七和秦臻妙进宫侍候贵妃娘娘。 童妈妈带着人离开之后,白蜀葵呆呆立在院子里,看着旁边花圃里正盛开的大红月季,心中悲喜交集。 这一次,她终于成功地掌控了自己的命运,达到了去甘州的心愿,原本是该欢喜的,可是看着眼前这几个朝夕相处了三年的女孩子,她心里空落落的——毕竟相处 了三年啊! 刘玉奴、封喜真和梁七七抱在一起哭了起来。 徐翠枝和秦臻妙泪眼朦胧冲了过来,齐齐抱住了白蜀葵,都哭了起来。 蜀葵尽管竭力忍耐,可是眼泪还是流了出来。 她们这些女孩子,虽然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却都是被父母家人亲手卖掉,交给牙婆的。 自从被家人卖掉,她们的人生就像那运河水面上的浮萍一般漂浮不定。她们朝夕相处的这三年时间,就如同浮萍在水中的偶然相遇,一阵风拂过,她们很快便会随风散开,从此天南海北,再难相聚。 端午节刚过,蜀葵终于离开了呆了三年的监牢一般的太尉府别业偏院,和刘玉奴封喜真一起随着童妈妈再度登船。 大船扬帆向西,往洛阳方向而去。 她们会在洛阳改乘马车,走陆路前往甘州。 在布谷鸟“布谷布谷”的叫声中,十五岁的白蜀葵开始了新的冒险之旅。 在路上行了三个月之后,童妈妈终于带着蜀葵等人赶到了大宋的西北边城甘州。 离开汴京出发的时候,正是布谷声声的初夏;如今终于到了甘州,中秋节都已经过去了。 与繁华的汴京相比,甘州似乎要荒凉得多,晴朗的碧空下是广阔无垠的黄土地上,一望无际的白杨林在黄土地上蔓延,直到天际。 进入甘州之后,一路上都是这样的景致,蜀葵觉得天高地阔广大无边,胸臆中涤荡着爽朗的气息,舒服得很。 在甘州城外的长亭,平王府前来接应的人接着了童妈妈一行人。 童妈妈带着封喜真坐在前面的马车上,白蜀葵和篆儿坐在中间的那辆马车上,刘玉奴和丹青乘坐的马车紧跟在后面,跟随着接应的人进了甘州城东门。 马车辘辘而行。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蜀葵悄悄把车窗上的帘子拉开了一道细缝往外看去,发现前方是一个巍峨高大的牌坊式的正门,正门上书“平王府”三个大字,正门两侧两排甲胄齐整的侍卫雁翅排开,看起来颇为庄严肃穆。 篆儿才十二岁,正是淘气的时候,低声笑道:“蜀葵姐姐,难道是要咱们从王府正门进去?” 蜀葵笑了,低声道:“怎么可能?一定是从角门进去,不信你等着瞧吧!” 果真等了一会儿之后,负责接引的人引着她 们的车子从角门驶进去平王府。 马车沿着王府正中的一条林荫大道一直行驶,大约一刻钟之后,终于停了下来。 一番人仰马翻的忙碌之后,蜀葵、封喜真和刘玉奴由王府的粗使婆子引着进了内宅里面靠东边的一个偏院内。 说是偏院,其实院子挺大,院子里种了几棵高大挺拔的白杨树,看着郁郁葱葱的。 蜀葵跟着粗使婆子往前走,抬眼看了看蓝天,再看看眼前高大的白杨和简洁高大的房屋,心情格外的明快爽朗。 粗使婆子引着蜀葵、封喜真和刘玉奴走到院子里,指着东西两边厢房让她们看:“三位姑娘,三间正房已经有主了,东厢房和西厢房还空着,也都是一明两暗三间房,三位姑娘各自选一间屋子吧住!” 她又笑了笑,道:“反正咱们平王府内宅别的不多,就是房子多,倒也不用几个人挤一间屋子!” 蜀葵正在看自己即将搬进去的院子,闻言不由笑了。 她知道东厢房光线更好一些,自然也愿意住东厢房,不过她也知道刘玉奴一向惯爱掐尖,而封喜真和刘玉奴交好,俩人是一伙的,她懒得和刘玉奴封喜真争,便含笑不语,等着刘玉奴她们先开口。 第十章 封喜真看了看东厢房,然后眼睛看向刘玉奴。 刘玉奴眼波流转瞟了蜀葵一眼,笑盈盈抢在蜀葵开口前道:“既如此,那我和喜真就住东厢房吧,我们正好一人一间屋子!” 蜀葵见她们选了东厢房,便含笑道:“那我住西厢房好了!”这样也好,她暂时一个人住一明两暗三间房,倒也宽敞清静。 粗使婆子也不多说,直接引着刘玉奴和封喜真住进了东厢房,这才过来西厢房安顿葵蜀葵。 见蜀葵已经把行李都打开了,粗使婆子简单交代了洗衣服、领饭和领热水的地方,然后便预备离开。 蜀葵见状,忙拉住了婆子的手,微笑道:“妈妈,我们这一路风尘仆仆,怪难受的,想先洗个澡,不知道——” 那婆子笑了笑,垂下眼帘,一双眼睛在蜀葵雪白的腕上溜了溜,吞吐道:“老婆子还有别的差事……” 蜀葵会意,微笑着捋下腕上的白银虾须镯子,轻轻塞到了婆子手中:“麻烦妈妈了!” 婆子接过镯子塞进了袖袋里,笑着道:“姑娘且等着吧,片刻后老婆子就把热水给送过来!” 蜀葵忙微笑道谢:“谢谢妈妈!” 婆子离开之后,蜀葵便开始忙着整理行李。 童妈妈千里迢迢把她们送来,应该会安排时间和平王府的管事妈妈做交接的。 她一边收拾行李铺设床铺,一边安心等待着。 西厢房也是一明两暗的结构,屋子里空旷干净,该有的家具全都有,床铺上甚至铺设着崭新的深蓝茧绸寝具,床后还摆着一个新箍的浴桶。 虽然在太尉府的别业呆了三年,蜀葵却也没有多少行李,不过是几包四季衣服外加按例发的几样首饰而已,很快便收拾整理好了。 没过多久,婆子果真与另一个婆子一起抬了热水过来,不但往蜀葵的西厢房送了三桶,而且往刘玉奴封喜真住的东厢房也送了几桶。 看着婆子附赠的皂角胰子,蜀葵不由笑了,心道:这婆子想得还挺周到的嘛! 蜀葵有些好奇院子三间正房里住的是谁,想了想却没有问婆子——反正刘玉奴一定会打听出来的! 洗罢澡,蜀葵用木盆装了换下的内外衣物,正要去后院的井边去洗,便听到了一阵轻巧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蜀葵抬头往窗外看了一眼,见是刘玉奴过来了,便出门含笑迎接。 刘玉奴笑嘻嘻打量着白蜀葵,见白蜀葵明显是刚洗过澡的模样,微湿的乌黑秀发全梳了上去,挽了一个松松的堕髻,雪白的小脸上一双眼睛宝光流转,身上穿着简单的素衣蓝缎裙,既美丽又清爽。 她笑盈盈走了进来:“蜀葵,我和喜真要去后院洗衣服,你去吗?” 蜀葵笑着答应了一声,用木盆盛了换下来的衣物,与刘玉奴和封喜真一起去后院洗衣去了。 洗衣服的时候,蜀葵直接问刘玉奴:“玉奴,你知不知道那三间正房住的是谁?” 刘玉奴一脸神秘,压低声音道:“听说是皇太子殿下赏给咱们王爷的两个美人儿,一个叫瑞霞,一个叫锦霞,如今跟着王府内院的管家叶妈妈去城外御霞寺给王爷祈福去了!” 蜀葵搓洗着浸在皂角水中的衣物,没有说话。 刘玉奴一边把衣服浸入清水中漂洗,一边叹息道:“听给咱们安排屋子的严婆子说,王爷一直在边境的金汤城督造军屯,已经大半年没回王府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蜀葵还没说话,封喜真柔声道:“玉奴,别管这些了,咱们且安安生生呆在这里好了!” 刘玉奴嗤的一声笑了:“得了吧,别告诉我你们俩不知道太尉府千里迢迢送咱们来甘州是为了什么!英雄莫问出处,只要把王爷侍候好了,咱们即使做不了王妃,可是侧妃夫人总能做的吧?” 蜀葵原本默然,可是听到刘玉奴说什么“英雄莫问出处”,不由笑了,道:“我说,玉奴你是什么英雄啊?” 封喜真闻言笑了起来。 刘玉奴也笑了,片刻后低声道:“我家太穷了,我下面还有三个妹妹两个弟弟,家里都巴着我混出头携带弟弟呢!我之所以不肯进宫,就是因为宫里太难熬出头……” 蜀葵没想到看着活泼娇纵一天到晚笑得甜滋滋的刘玉奴居然有这样的心事,她不由想起远在家乡的父亲。 刚发现被孙二娘给卖了的时候,她无数次想象她报复孙二娘的场景。 蜀葵原本可以在父亲膝下开心长大,嫁给一直疼爱自己的傅家哥哥,认真经营自己的生活,平平稳稳地过完一生——可是,这一切却被孙二娘给打破了,她被迫走上了一条陌生不可测的人生之路。 蜀葵恨后娘孙二娘,三年过去了,那些怨恨如今依旧还在,从不曾褪色。 刘玉奴见蜀葵半日无声,默默搓洗着衣物, 眼珠子转了转,笑道:“蜀葵,别的人不管怎么样,咱们三个可都是太尉府送过来的,我们可要一心!” 蜀葵饶是满腹心事,闻言不由也笑了,老老实实道:“玉奴,你是知道我的,只要你别在我这里耍你的小心机就行了!” 封喜真在一旁听了,瞟了刘玉奴一眼。 刘玉奴掩口而笑。 她家里穷,娘亲死得早,下面又一串弟弟妹妹,作为长姐她不多长点心不行。再说了,她这人是天生就爱算计爱掐尖爱占个便宜。 别人被她算计过疏远她也就罢了,偏偏白蜀葵把话说到面上了,却又令她讨厌不起来。 刘玉奴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反正咱们互惠互利结为同盟呗,总比咱们互相拆台的强!” 白蜀葵自然是答应了,不过她心里还是提防着刘玉奴和封喜真。 到了晚上,见童妈妈那边还没有叫她们过去,蜀葵便和刘玉奴封喜真一起去大厨房取了饭。 用罢晚饭,蜀葵也不去打扰童妈妈,自己呆在房里习字。 她知道刘玉奴和封喜真悄悄去奉承童妈妈了,不过她并不打算去。 这一路奔波,童妈妈是上了年纪的人,一定累坏了,怕是得好好歇一歇;再说了,童妈妈性格冷清不爱热闹,去讨好巴结她,还不如把自己分内事做好呢! 第二日一早,蜀葵洗漱梳洗罢,正要去给童妈妈请安,住在东厢房的封喜真摇摇摆摆走了过来,道:“蜀葵,童妈妈不在房里,似乎已经离开王府了!” 蜀葵闻言一愣:“童妈妈为何走得这么急?” 第十一章 封喜真细细打量蜀葵,见她似乎也不知道原因,便缓缓道:“我和玉奴早上起来,原想着去给童妈妈请安,谁知一过去,在那边侍候的婆子便告诉我们,说童妈妈一早就带着篆儿和丹青离开王府回东京了!” 她想了想,又道:“平王府的人好像对咱们这些太尉府来的人不是很待见……” 封喜真略一思索,道:“也不能说是不待见……就是没咱们以前想的那么亲热……” 蜀葵心中疑惑,看了封喜真一眼。 封喜真生得很是精致,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洁白如玉,眼睛很美,身材苗条,端的是美丽得紧。 蜀葵认识封喜真三年多了,知道她外表看着纯洁无暇,说话娇嗲嗲软绵绵的,其实心机比刘玉奴还要深,而且惯爱捧高踩低,很是势利,先前徐翠枝和秦臻妙都被封喜真欺负过,就连蜀葵刚开始也上过封喜真的当,因此与封喜真打交道的时候,蜀葵每说一句话,每做一件事,都要细细想了又想,以免又被封喜真给坑害了。 她眼睛看着封喜真,慢慢道:“我也不知。咱们走一步说一步,且等等再说吧!” 第三天傍晚,蜀葵正立在南暗间窗前练字,听到外面脚步声和说话声,她往外一看,发现几个婆子簇拥着两个穿着一式一样红衣彩裙的美丽女孩子进来了。 蜀葵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这两个女孩子大约十七八岁的模样,生得一模一样,都是雪白肌肤浓眉大眼丰润红唇,高胸细腰身材高挑,真真是一对! 她不由吸了一口气——这两姐妹应该就是住在正房的瑞霞和锦霞,看来刘玉奴和封喜真遇到强劲对手了! 锦霞瑞霞回来之后,中间也出来了几次,却都似没有看到蜀葵她们似的,理都不理。 蜀葵不太在意,也当没看到她们。 刘玉奴有些悻悻的,却也没去招惹,而封喜真一向谨慎,更是不会去招惹是非。 来了这几日,蜀葵她们已经了解到平王府的一些情况。平王府虽然占地颇广,王府建筑却颇为朴素,侍候的人也不多,外院除了管家叶富之外,便是侍卫和几个小厮;内院除了内管家叶妈妈和几个女管事,便是些粗使婆子和粗使小丫鬟了,其余便是蜀葵三人和锦霞瑞霞姐妹俩总共五个二等丫鬟了。 平王赵曦常年累月不在王府,王府内院都由他的奶娘叶妈妈管理,叶妈妈不是爱管事的人,王爷又常年不在家,因此内院侍候的人不免有些疏 懒,个个都懒懒散散的。 蜀葵心中有些疑惑:平王赵曦是蔡贵妃之子,蔡贵妃是陛下宠妃,可是眼前王府这景象,无论如何都不像是皇帝宠妃之子该有的排场啊! 到了晚上,王府内院的管事叶妈妈派了小丫鬟小春过来,叫蜀葵、刘玉奴和封喜真过去见她。 这时候天已经黑透了,王府内院各处已经上了灯,到处都明晃晃的,只可惜王府太大,人却太少,愈发显得空荡荡的,有些凄清。 小春打着灯笼引着蜀葵、封喜真和刘玉奴往前走,边走边笑着道:“如今王爷不在王府,林贞宋节他们都跟着王爷去边境了,府里是冷清了些;等到了年底,他们都跟着王爷回来,王府就热闹起来了!” 蜀葵笑着瞟了刘玉奴一眼。 她好奇心挺强的,可是自从有了刘玉奴,她就省了好多事了! 果真刘玉奴开口问道:“小春妹妹,不知这位林贞是谁?” “林贞是王爷的亲随,是管大厨房的林妈妈的儿子啊!”小春眉开眼笑,“等你们见了就知道了!” 刘玉奴见小春性子活泼爱说话,便貌似随意地问了几句。 封喜真配合着她,偶尔恰到好处地插一两句,渐渐就把话题绕到了王爷身上。 小春子似乎很天真,特别的爱说爱笑,很快被刘玉奴引着全说了出来。 蜀葵在一边听了,这才知道,原来如今西夏骑兵不时以打草谷为名骚扰大宋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平王赵曦带了甘州驻军前往边境的金汤城御敌去了,不知何时才能回到王府。 说话间众人赶到了一个花木扶疏的小院。 小院门前挂着一对灯笼,灯笼下花木掩映,正是叶妈妈住的院子。 叶妈妈大约四十来岁,五官清秀慈眉善目,衣饰倒是家常。 她懒洋洋地倚着靠枕歪在锦榻上,一副适意闲适的模样,招呼蜀葵、喜真和玉奴坐下,又命小春上了茶点,然后轻言细语地与她们谈笑着。 刘玉奴伶牙俐齿口才极好,与林妈妈谈得颇为投机。 蜀葵有些不善言辞,不知道该说什么,便与封喜真坐在一边倾听林妈妈和刘玉奴的对话,听到叶妈妈问到自己,她总是忖度一下再回话。 聊了一阵子之后,对她们三个人的品性,叶妈妈心里基本有数了,便道:“王爷如今不在王府,你们三人暂且在内院服役,等王爷 回来再理会吧!” 刘玉奴见叶妈妈并没明说要安排她们做什么,心里酝酿了一番,正要开口追问,发现喜真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 她想了想,把已经到了嗓子眼里的话全都咽了进去——刚来王府,还是收敛点好! 第二天,小春过来偏院传话。 大概因为白蜀葵、封喜真和刘玉奴是王爷的外家太尉府送来的人,叶妈妈把她们三人安排进了王爷家常住的庆禧堂服役,负责清扫庆禧堂的院子以及擦拭栏窗台等杂活。 刘玉奴心思活泛,当即问小春:“不知道庆禧堂屋子里面是谁负责打扫?” 小春笑眯眯道:“自然是锦霞姐姐和瑞霞姐姐了!” 封喜真温柔一笑,轻轻道:“王爷回来之后,还这样分配吗?” 闻言白蜀葵看了封喜真一眼,心里很是佩服:封喜真不开口说话则已,一开口就能说到了点子上——若是依旧这样分配,锦霞和瑞霞可是更有机会接近王爷! 小春看了封喜真一眼,笑了,道:“王爷回王府,最早也得等到腊月底了。干娘说了,在王爷回府之前,先这样安排;等王爷回来了,干娘会重新安排的!” 蜀葵这才知道小春是叶妈妈的干女儿,不由多看了小春一眼,小春细眉细眼的,生得虽然不算美,可是神情举动很是爽朗,很对蜀葵的脾气。 从此以后,按照王府的规矩,每日早上卯时三刻,蜀葵、喜真和玉奴便准时赶到庆禧堂开始清扫院子。 把院子全部打扫一遍,把花木全都浇灌打理一遍,把栏杆窗台全都擦完,她们今天的活才算做完。 没过多久,机灵的玉奴便发现了一个秘密——叶妈妈实在是太懒了,每隔十几二十日才过来走马观花检查一次,因此锦霞和瑞霞姐妹俩并不是每日都去打扫王爷的屋子,而是在叶妈妈来检查前的那天提前得了消息,然后才过去打扫王爷的屋子。 有了这个发现之后,玉奴的心思便有些活动了。 她先和喜真商量罢,又来寻蜀葵说话。 蜀葵正立在南暗间卧室窗前练字,抬眼见玉奴满腹心事向着西厢房这边走了过来,便把笔放在笔托上,在窗内招手叫玉奴进来。 玉奴进了南暗间,看见窗前妆台上摆着的笔墨纸砚,知道蜀葵是在练字,心里便有些不痛快——大家都是丫鬟,一天到晚练字看书,装什么大家闺秀呢,朝夕相处三年了,谁不 知道谁的底细? 她心里实在看不惯蜀葵和大家不一样,面上却也不显,溜了一眼妆台上摆着的写了一半的白笺,笑着问蜀葵:“你和我们一样,不过是二等丫鬟的月例,一个月一两银子罢了,怎么有闲钱去买笔墨纸砚这些劳什子!” 蜀葵一边整理妆台上的物件,一边含笑道:“左右不过是那点月例,不管怎么着,总是要花掉的,花在了这个上面,那花在别处的就少了呗!” 玉奴是要攒银子托人送回老家贴补家用,可是蜀葵与玉奴又不同,蜀葵后娘都把她给卖了,难道蜀葵还要攒钱捎回去给孙二娘吗? 再说了,她喜欢练字,这又不碍别人的事。 玉奴和蜀葵有些话不投机,便开始转移话题。她举起自己的手,娇嗔地让蜀葵看:“蜀葵,你看我的手!” 蜀葵看了过去,觉得她的手白白嫩嫩的,似乎没什么不妥,便含笑看向玉奴。 玉奴撇了撇嘴:“在汴京的时候,我的手天天用香汁子浸泡,用香膏涂抹,好不容易养得又软又嫩又白,来到王府之后,居然让我天天拿着扫帚打扫院子,我的手都变粗糙了呢!” 见她这样撒娇,蜀葵笑了,开门见山道:“得了吧,你和喜真每每偷懒,大部分的活都是我做的好不好!” 被蜀葵揭穿了,玉奴也不脸红,低声悄悄和蜀葵说道:“蜀葵,咱们在庆禧堂服役多久了?八月到九月底,总共一个多月了吧?可是你见过王爷的面没有?我都打听了,听说王爷到腊月底才回甘州!王爷没在王府,那么大的庆禧堂一天到晚空无一人,咱们这样日日殷勤,岂不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 听了玉奴的话,蜀葵明白玉奴的想法了——玉奴想要偷懒,却又怕被发现,想拉拢自己一起偷懒,这样的话即使被发现了也是法不责众。 她想了想,看向玉奴:“玉奴,万一被叶妈妈发现呢?咱们每日也就这点活,还是好好去做吧,又不累!” 玉奴“嗤”的一声笑了:“锦霞和瑞霞也都不去呢,她们可是皇太子殿下送来的,即使出事,也有她们顶着呢!” 蜀葵默然。 第十二章 玉奴举起自己白嫩的小手在蜀葵眼前做拨琴手势:“蜀葵,咱们是要侍候王爷的人,这么白嫩玲珑的小手,天生是该涂抹香脂被人小心呵护好侍候王爷的,却每日去做那些粗活,我自己都心疼它们了!” 蜀葵:“……” 她想了想,道:“玉奴,我觉得咱们还是别偷懒的好。” 玉奴见白蜀葵如此油盐不进,心里很不高兴,懒得和她多说,哼了一声抬脚离开了。 第二天,刘玉奴果真说到做到,她和封喜真两人真的不肯起床去庆禧堂打扫了。 蜀葵在东厢房外面叫了好几声,又等了好一阵子,玉奴和喜真却都不肯起床,蜀葵只得自己去了。 蜀葵赶到庆禧堂的时候,天还没亮,空荡荡的庆禧堂似乎被一层灰蓝色的薄雾笼罩着,格外的冷清寂静。 整个庆禧堂前院后院,只有蜀葵一个人在忙碌。 她也不着急,先拿着扫帚慢悠悠地把前院和后院的落叶清扫干净,又拿了抹布和皂角,把庆禧堂正房和厢房廊下的栏杆窗子以及后院亭子擦拭了一遍。 忙完这些,蜀葵见还不到中午,便又从后院的水井内打了水,把庆禧堂前院后院那些花花草草都浇了一遍。 一直到中午蜀葵离开,玉奴和喜真都没有过来,而锦霞和瑞霞姐妹也不见踪影。 玉奴和喜真尝到了甜头,索性跟住在偏院正房的锦霞和瑞霞姐妹有样学样。 刚开始她们还隔三差五去一趟庆禧堂打扫院子,渐渐地她们见即使她们不去,蜀葵也天天去打扫,她们索性能偷懒就偷懒,或者在屋子里绣花缝衣服,或者在花园里散步闲聊,或者寻王府内院的小丫鬟玩耍,日子倒也过得逍遥。 也许是觉得蜀葵太死板了,刘玉奴和封喜真很看不惯蜀葵,虽然活都推给蜀葵做了,她俩也占了便宜,刘玉奴和封喜真却不怎么喜欢蜀葵了。 不过因为怕蜀葵告状,刘玉奴和封喜真还与蜀葵保持着面上情,她们看上去对蜀葵似乎比先前更热情了,但是彼此心里都明白,关系便渐渐冷淡了下来。 蜀葵早习惯了自得其乐,除了和刘玉奴封喜真情面上的来往,偶尔也去叶妈妈那里和小春玩一会儿,平常她大都是一个人在庆禧堂洒扫,一个人在屋子里读书练字做做女红,倒也甚是自在。 其实蜀葵倒不是天生勤快,只是她觉得这是叶妈妈分配给她和刘玉奴封喜真的工作,是她们 的分内之事,既是分内之事,好好做事是最基本的。 可是渐渐的蜀葵在庆禧堂找到了很多乐趣。 庆禧堂房屋高大轩朗,园林布置自有沟壑,奇花异草处处可见,蜀葵甚至在王爷卧室窗前的花圃内发现了整整一花圃正在盛开的重瓣白蜀葵! 要知道,北方难得见到蜀葵,更何况是这样白得透明的重瓣蜀葵。 这些白蜀葵的花瓣一层层的,白得透明,娇嫩得很,上面犹带着晶莹的露珠,在风中颤颤巍巍,让人心生怜爱。 蜀葵一心打算着等白蜀葵结了种子,她一定要采点花种种在偏院她窗前的空地上。 不知不觉间,一天到晚空无一人的庆禧堂变成了蜀葵的的秘密花园,蜀葵对庆禧堂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似乎都有了一种难以言传的感情,她甚至暗中祈祷过,希望王爷不要太早回来,这样庆禧堂似乎就是她一个人的。 时间如流水一般,九月十月倏忽而过,花圃中的重瓣白蜀葵兀自一茬接一茬地花开花落,自顾自地美丽着。 随着白蜀葵彻底开败结出种子,转眼间就进入了十一月,西北边城进入了寒冷的冬季。 这日卯时三刻,天还没亮,蜀葵准时出现在庆禧堂的院子里。 她先去王爷卧室窗前的花圃,心中带着些淡淡的伤感,默默拔去了花圃中已经干枯的白蜀葵。 待把花圃收拾干净,她又拿了把扫帚开始清扫庆禧堂院子里的落叶——庆禧堂花木太多,昨夜刮了一夜风,把枝头的枯花和叶子给刮下来不少,地上厚厚铺了一层,踩在上面软绵绵的。 倒退着扫到了正房廊外,白蜀葵轻巧地向后跃上台阶,拿着扫帚刚要转过身清扫台阶上的落叶,不想一个高挑男子突然掀开正房门上的青竹帘子大步走了出来。 白蜀葵猝不及防,一下子撞进了对方怀里。 白蜀葵懵了,愣了一瞬,这才回过神来,忙推开对方试图站直身子。 触手是软软的丝绸,薄薄的丝绸下是坚实的肌肉,暖意从他的肌肉发散开来…… 对方比她高了大半个头,她下意识抬头看向对方。 对方也正低头看她。 两人四目相对。 东方初升的太阳正照在那人脸上,为他的脸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那一双好看的丹凤眼在长睫毛的掩映下波光潋滟——真的是一个俊美到了极点的年轻男人! 很年轻,不会超过二十岁,或许称为少年更合适。 白蜀葵的心急跳了一下,有些喘不过气来,慌乱地退了一步。 谁知此时的她正处在走廊的边缘,眼看着她就要一脚踩空跌下去,那俊美少年反应很快,伸手抓住了白蜀葵的胳膊,一把便把她拉了回来。 白蜀葵惊魂未定,立在那里轻轻喘息着,大脑一片空白。 那俊美少年看了白蜀葵一眼垂下眼帘确定白蜀葵已经站稳了,这才松开手,下了台阶,向外面走去。 白蜀葵回过神来,已经猜到了俊美少年的身份,忙屈膝低头恭送。 片刻后,白蜀葵不由自主抬起头看了过去,正好那美少年也正在回头看她。 那一瞬他的眼神冷清而孤高,带着一丝审视望着她。 两人再次四目相对。 白蜀葵的脸轰的一下红透了,忙低下了头。 赵曦淡淡看了一眼刚才撞到自己身上的那个丫头。 这个女孩子一大早地一个人持续地制造出了无数人的动静,扰得他没法睡觉,原想着应该是个女大力士,谁知竟是如此娇怯怯的一个女孩子! 为了布置对西夏军队的总攻,他日夜兼程从金汤城赶回甘州召集军队,半夜才回到王府,想着一大早还要召开军事会议,便回庆禧堂补眠,谁知刚闭上眼睛,卧室窗外便传来阵阵没完没了的“窸窸窣窣”声。 好不容易窗外的“窸窸窣窣”声没了,他刚放松了片刻,外面又响起了清扫院子的“哗哗”声。 熬到最后,赵曦索性起身,谁知一出门便撞上了扰得他无法补眠的罪魁祸首。 远远地看见那个娇怯怯的丫鬟屈膝给自己行礼,赵曦略一思索,正要说话,这时候他的亲随小厮林贞引着他那群亲信将军校尉一窝蜂迎了过来,纷纷行礼请安:“见过王爷!” 想到自己但凡多看哪个女孩子一眼,他麾下这些狗腿子就要把人家女孩子给弄过来,仿佛他是色胚,随时都在色迷心窍一般,赵曦不由一哂,在众人的簇拥下抬腿离开了。 第十三章 那俊美少年走了好久之后,白蜀葵的脸犹自热辣辣的,她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脸,发觉还热热的,便轻轻拍了一下,低声道:“发什么花痴呢?太好色了吧,白蜀葵!” 不过转念一想,蜀葵发现自己在庆禧堂服役,欣赏王爷那张好看的脸的机会倒是比旁人多了些,便又开心了起来。 见四周无人,她拖着扫帚从台阶上跳了下去,继续打扫地上的落叶。 等蜀葵打扫完庆禧堂,已经是将近中午时分。她原本想着王爷回来了,王府该热闹起来了,谁知一路走回东偏院,她发现王府依旧如同先前一般冷冷清清。 回到东偏院,蜀葵重新梳洗罢,正要去大厨房领饭,刘玉奴和封喜真过来,叫她一起去大厨房领饭。 三人一起出了偏院,往大厨房方向走去。 玉奴新买了一支簪子,正在得意,便笑着让蜀葵欣赏:“蜀葵,看看我这支独占鳌头点蓝莲花簪,漂亮吗?” 蜀葵也喜欢精致漂亮的首饰,凑过去细细看了看,觉得既漂亮又精致,尤其是那朵点蓝莲花。 她笑着点了点头,道:“真好看!” 玉奴嫣然一笑,道:“我让大厨房的孙妈妈帮我捎的!” 她们这些丫鬟虽然不能随意进出王府,可是那些粗使婆子却没有限制,因此丫鬟们常常托那些婆子在外面捎带一些外面的首饰、衣料和胭脂水粉,只用给一些跑腿费就行。 蜀葵闻言笑了。 前些日子因为脸上的肌肤有些干,她也托孙妈妈在甘州城最大的脂粉铺胭脂斋买了盒玫瑰香膏,虽然便宜,用起来却很是润泽。 封喜真则拨开耳畔的碎发,让蜀葵看她新买的赤金茉莉花形耳坠。 三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了一会儿,蜀葵想起早上之事,略一思索,嘱咐刘玉奴和封喜真道:“明日一早我去庆禧堂打扫,你们也跟我一起去吧!” 封喜真看了刘玉奴一眼,含笑垂下眼帘。 刘玉奴道:“哎呦呦,我的蜀葵妹妹,既然你那么勤快,就继续勤快吧!” 封喜真掩口而笑,声音柔媚:“蜀葵妹妹既然已经做了好人,何不好人做到底,哪次正好让叶妈妈看到了,也称赞你一声勤谨!” 刘玉奴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她们进入平王府有两个多月了,后院那几个管事妈妈的性子都摸得清清楚楚,尤其是内管家 叶妈妈——作为内管家,叶妈妈简直是懒到了极点,一天到晚歪在锦榻上喝茶吃点心,连脑筋都懒得动了,更别提让她老人家走动走动了,也正是因此,玉奴她们才能如此偷懒而不被发现。 蜀葵见她俩得了便宜还卖乖,并不放在心上,只是笑了笑。 封喜真柔声道:“叶妈妈……也不过仗着她奶过王爷,王爷又没娶亲,连个屋里人都没有,她老人家便成了这王府最大的一尊神……” 蜀葵没想到她俩居然还对叶妈妈有不满,不由诧异道:“叶妈妈这样无为而治,不也挺好吗?至少你们一直没去庆禧堂服役,她便一直没发现!” 刘玉奴和封喜真笑了笑,没说话。 她们之所以来到地处西北的边城甘州,自然是因为想要服侍年轻的平王,从此人生自有另一番际遇。谁知来到王府,她们才发现整个平王府空空荡荡冷冷清清,偌大的内院不但王爷不见影踪,就连婆子丫鬟小厮都没几个,简直是一点奔头都没有,怎不令她们伤心失望? 玉奴见蜀葵默然不语,便嗤笑一声,道:“蜀葵妹妹,你可别半途而废,一定要继续好好表现。至于我和喜真,等王爷真的回了王府,到了那时,我们一定天天去庆禧堂,专门在王爷经过的地方和王爷巧遇!” 蜀葵:“……”王爷已经回来了呀,姐姐! 一直到了傍晚时分,王府依旧平静极了,似乎王爷从来没回来过一般。 蜀葵见状,自然更不可能提到自己曾经见过王爷了。 在蜀葵每日的例行忙碌中,渐渐便到了十一月底,终于到了平王府发月例的日子。 蜀葵这几日正在缝制自己的冬衣,一直没得空去领。 王府中叶妈妈管家,倒也不吝啬,只是懒得费心。所有内院的丫鬟婆子都能按照等级领到定量的绫罗绸缎和松江产的清水好绵,但是得她们自己动手为自己缝制衣物。 蜀葵的身体还在发育,从开春到现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她不但个子又长了一截儿,也比先前鼓了许多,瞧着还是娉娉袅袅病西施似的,其实身体并不算瘦弱。 这日傍晚,蜀葵正在房内缝制新的白绫袄,叶妈妈身边的小丫鬟小春走了过来。 见小春过来,蜀葵忙笑着起身迎接。 小春与蜀葵一起坐下,见蜀葵放在一边的做了一半的白绫袄,便拿起看了看。 见针脚细密,小春笑着称赞道 :“蜀葵姐姐人生得美,针线活做得也好!” 蜀葵闻言笑了,道:“做得慢些,谁的活计都好!” 小春细长的眼睛含着笑意打量蜀葵,口中道:“瞧不出蜀葵姐姐生得如此娇弱,力气却大!” 蜀葵听她话中有话,便抬眼看向小春。 小春从袖袋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锦袋,递给了蜀葵:“姐姐,你这个月的月例。因你一直没去领,干娘便让我给姐姐你送了过来!” 蜀葵道了谢,随手把锦袋放在了一边。 小春笑嘻嘻道:“姐姐,你何不打开看看?” 蜀葵觉得她话中似乎另有含义,便拿起锦袋,松开了系带,把里面的月例银子全倒在了榻上——三个小巧精致的银锭子一下子全落在了锦褥上! 见状蜀葵愣住了,抬眼看向小春——一个银锭子一两,三个便是三两,这是一等丫鬟的月例;可她是二等丫鬟,月例明明只有一两银子啊! 小春微笑着把三个银锭子全收到了锦袋里,拉紧系带,把锦袋塞回了蜀葵手中:“姐姐,干娘让我告诉你,内院的事情,她都知道!” 蜀葵:“……” 小春抿嘴一笑,道:“我昨日在管大厨房的林妈妈那里见到了回城来传话的林贞哥哥,林贞哥哥是王爷的亲随小厮,他说王爷在金汤城打了胜仗!” 蜀葵闻言,微微一笑,眼波流转:“那王爷该回王府过年了吧?” 王爷可是王府唯一的主子,如果能够令王爷认识到自己存在的必要性,进而紧抱住王爷的金大腿,就像叶妈妈叶佳母子、林妈妈林贞母子那样,那她以后在王府的日子可要好过多了,而且还不用担心被人送来卖去了! 要知道,作为奴婢,蜀葵最担心的就是自己被王爷随手赏人! 小春调皮地夹了夹眼睛:“谁知道呢!” “你这小淘气包!”蜀葵抬手在她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也笑了起来。 第十四章 送走小春,蜀葵坐在榻上想了片刻,收起了针线活,起身洗了洗手,拿了件厚实的青缎对襟袄穿上,起身去大厨房取晚饭去了。 此时外面暮色苍茫,大厨房内虽然点着油灯,光线依旧有些暗,在厨房里做活的孙妈妈正拿了根银挖耳在拨油灯的灯捻,一抬头见到蜀葵进来,眯着眼睛看了看,笑了:“蜀葵姑娘,今日怎么来这么晚?玉奴姑娘和喜真姑娘早就取过饭了!” 蜀葵把食盒放在了锅台上,笑着道:“我在房里缝制过冬的棉袄,一时忘了时间!” 平王府内吃穿住行都是按照个人的身份来的,蜀葵是二等丫鬟,按照王府内的规定每顿饭都有一荤一素两样菜。 孙妈妈给她盛了一碟清炒绿豆芽,又盛了一碗羊肉萝卜炖粉条,装进食盒之后,又问蜀葵:“蜀葵姑娘,要几个馒头?” 蜀葵见那象眼馒头颇为小巧玲珑,便道:“给我两个吧!”她如今还在长身体,晚上若是吃不饱,夜里便容易饿。 临离开,蜀葵见厨房里只有孙妈妈在,另外几位妈妈都在隔壁围坐用饭,便含笑把一粒碎银子塞到了孙妈妈手中,低声道:“孙妈妈,这两日若是出府的话,给我捎一包瓜子、一包炒花生和一包糖炒板栗吧!” 孙妈妈轻轻捏了捏,掂量了一下分量,发现自己约莫能够对半赚,不由眉开眼笑,压低声音道:“蜀葵姑娘,请放心吧,我等一会儿就出府,戌时三刻就能给你送去!” 蜀葵笑着谢了孙妈妈,这才提着食盒离开了大厨房。 如今已是冬季,王府花园里有些萧瑟,刺骨的夜风倏忽而过,道路两侧光秃秃的枝条和发黄干枯的草在夜风中轻轻晃动着,显得格外的凄清。 蜀葵一边稳步走着,一边在心里默默计划着。 如今王府内院是叶妈妈做主,叶妈妈给她涨了上个月的月例,虽然还没有当众宣布自己由二等丫鬟升为一等丫鬟,可是于情于理,她都得去谢谢叶妈妈。 再说了,只有和叶妈妈处好了关系,她在这平王府才算是初步站稳了脚跟。 心中有了决断,蜀葵心里平静了下来,脚步轻捷提着食盒回偏院去了。 用过晚饭收拾罢,蜀葵拿过快要做好的白绫袄,坐在榻上对着油灯继续缝制。 戌时的梆子声刚刚响过,外面便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蜀葵听着像是孙妈妈的脚步声,忙起身去迎。 孙妈妈手里拎了个包袱进了偏院门,抬头见西厢房明间的门打开了,便笑着走了过来。 蜀葵接过孙妈妈从包袱里掏出的三个油纸包,见孙妈妈的包袱犹自鼓鼓囊囊的,便笑着问道:“孙妈妈,里面还有别人的东西?” 孙妈妈笑道:“里面有锦霞姑娘和瑞霞姑娘要的几样绒花,还有喜真姑娘要的几味药草。” 蜀葵闻言,装作无意问道:“孙妈妈,什么药草呀?” 孙妈妈笑着道:“是蒲公英和胎菊。” 蜀葵点了点头,道:“都是清热去火的呢!” 心里却道:以前玉奴说喜真家里先前是开药铺的,看来应该不错,封喜真应该懂些药理。 见孙妈妈要出去,蜀葵随手打开孙妈妈给她的一个油纸包,见里面是五香瓜子,便随手抓了一把给了孙妈妈:“妈妈,闲磕牙的东西,可别嫌弃!” 孙妈妈道了谢,笑眯眯去了。 见孙妈妈进了东厢房,蜀葵便把这三个油纸包用洁净的帕子包了,拎着去叶妈妈那里寻小春了。 虽然是冬季,叶妈妈小院中的蜡梅却提前开了,清雅的花香隐隐透出,蜀葵立在大门外面也闻到了。 小春开了门,笑嘻嘻迎了蜀葵进去:“蜀葵,你来得正好,干娘赏了我一包松子糖,我正想着给你送半包去呢!” 叶妈妈正是小春的干娘。 蜀葵眯着眼睛笑了,举了举手中的帕子包,轻轻道:“我得了些瓜子花生,咱们一起吃吧!” 小春拉了蜀葵往里走,边走边道:“干娘的堂屋里有火盆,管大厨房的林妈妈也在,咱们也去堂屋吧!” 蜀葵“嗯”了一声,跟着小春去了堂屋。 堂屋门上挂着厚厚的棉帘,一掀开棉帘,一股夹杂着茶香的热气扑面而来,暖烘烘的,很是好闻。 如今冬季夜长,王爷又常年不在王府,内院的这些女人往往聚在一起喝茶嗑瓜子闲聊天,连内院管家叶妈妈这里也不例外。 叶妈妈穿着家常的半旧斜襟万字纹深蓝缎袄和黑色缎裙,正端着杯茶一边暖手,一边隔着小炕桌坐在锦榻上与林妈妈说话。 见小春引了个娉娉袅袅的女孩子进来,正是太尉府送来的丫鬟白蜀葵,她便笑着道:“蜀葵来寻小春玩呢,你们俩自在玩吧,不用管我们!” 和叶妈妈相对而坐的是王府大厨房的管事 林妈妈。 林妈妈定睛一见,见这个叫蜀葵的女孩子肌肤胜雪,一双眼睛如星子流光,盈盈欲滴,当真是个清艳无比的绝色美人,不由看向叶妈妈。 叶妈妈会意地笑了。 不管是皇太子送来的锦霞和瑞霞,还是太尉府送来的白蜀葵、刘玉奴和封喜真,都是难得的美人,不知王爷将来如何安排,依她的话,她觉得这个蜀葵最美,而且更难得的是心性。 不过给王爷安排通房丫鬟是大事,这几个女孩子她都得再细细观察一番。 林妈妈见叶妈妈笑得意味深长,心下恍然,便笑着打量着白蜀葵。 蜀葵仿若未觉,大大方方地屈膝给叶妈妈和林妈妈问好。 林妈妈约莫比叶妈妈小一些,也过四十岁了,容长脸,大眼睛,肌肤细白,年轻时应该是个难得的美人。 她似乎不太爱说话,微微笑着靠着软枕坐在那里,端详着蜀葵。 小春把蜀葵带来的瓜子、花生和糖炒栗子分别用两个果盒装了,一盒放在西侧的小几上,另一盒捧上去请叶妈妈和林妈妈吃:“这是蜀葵送给我的,分给妈妈和干娘一些吧!” 林妈妈和叶妈妈都笑了。 叶妈妈笑着抬手轻轻打了小春一下:“多谢多谢!我们倒是沾你这小丫头的光了!” 小春作势逃走,与蜀葵在西侧靠墙的椅子上坐下,一边吃着瓜子花生,一边听林妈妈与叶妈妈聊天。 叶妈妈有心探查蜀葵,便有一句没一句地问了蜀葵几句。 蜀葵怕言多必失,因此都是想好了才回答。 林妈妈在一旁听着,见蜀葵不肯说人是非,不由点了点头,心中暗自称是。 在王爷房里侍候,嘴巴一定要闭紧,分清楚什么是该说的,什么是不该说的。 第十五章 蜀葵见众人盏中的茶都吃完了,便低声问小春:“咱俩泡茶去吧?” 小春点了点头,轻轻问蜀葵:“除了清茶,你还会不会泡别的茶?” 蜀葵一边想一边道:“清泉白石茶、蜜饯金橙子茶、盐笋芝麻木樨茶、珍果香草茶和梅桂泼卤瓜仁茶等我都会的。” 小春轻轻道:“干娘和林妈妈都不喜欢喝清茶。” 林妈妈见蜀葵正与小春头碰头低声说话,便笑着问道:“你们俩小丫头嘀嘀咕咕说什么悄悄话呢?” 小春拉了蜀葵起身道:“林妈妈,干娘,原来蜀葵会点茶呢!” 叶妈妈与林妈妈听了小春的话,相视一看,都笑了。 大宋朝流行茶道,王爷平素闲下来的话,偶尔也会饮些清茶,这丫头会点茶的话,那清茶之类更不在话下了。 叶妈妈笑着问蜀葵:“蜀葵,你会点哪些茶?” 蜀葵微微一笑:“禀妈妈,别的不敢说,常见的几样我倒是都会的。” 叶妈妈垂目略一思索,道:“那你和小春去茶房,给我点一道珍果香草茶,给林妈妈点道清泉白石茶!” 蜀葵答了声“是”,与小春一起出去了。 见蜀葵与小春出去了,林妈妈笑着看向叶妈妈:“王爷素日只饮清茶,你何必考较这丫头那些复杂的茶?” 叶妈妈懒洋洋地摊开四肢:“我想尝尝啊!” 林妈妈垂目含笑,用手指轻轻敲击着小炕桌,不再说话。 她和叶妈妈当年虽然都是贵妃娘娘身边的人,后来也是一起被安排到了王爷身边的,不过王爷是叶妈妈奶大的,自然和叶妈妈更亲,王府外书房的事情虽然都交给了廖妈妈,内院的事情却都交给了叶妈妈管。 叶妈妈想了想,道:“等会儿你考较一下她的针线。” 王爷房里的丫鬟,自然得针线好。 林妈妈答应了一声。 没过多久,小春掀开棉帘,蜀葵用托盘端着两个素瓷茶盏走了进来。 林妈妈端起给自己点的清泉白石茶品了品,觉得恰到好处,便看向叶妈妈。 叶妈妈放下手中的珍果香草茶,微微颔首,显见是十分满意。 旁边一直有些忐忑的蜀葵,见了林妈妈和叶妈妈的反应,心中这才松了一口气——对自己的点茶手艺,她虽然颇有把握,却担心不合叶妈妈和林 妈妈的口味。 吃罢茶,林妈妈问蜀葵:“会做针线么?” 蜀葵点了点头,双目盈盈看着林妈妈——林妈妈这样问,应该是有活计想布置给她。 林妈妈见蜀葵如此精灵,不由笑了,道:“眼看着该过年了,我想做套白绫中衣,只是我嫌王府针线上那些女人活计粗糙……” 蜀葵微微一笑:“妈妈如果不嫌弃,我倒是可以试试!”叶妈妈和林妈妈都是王府内院的管事,如果这两位妈妈对她的印象好,她在王府的日子也会好过些。 林妈妈笑道:“如此多谢了!” 小春送蜀葵离开,到了大门口,她握住蜀葵的手悄悄道:“不好意思,给你寻了这许多事……” 蜀葵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我还得谢谢你呢!” 她自然知道,小春是在帮她。 小春想了想,低声道:“事情还不一定呢,干妈说你们几个她都要看一看的。”给王爷选房里侍候的丫鬟,自然要慎重一些。 蜀葵抬头看了看大门对面黑魆魆的树丛,轻轻道:“尽人事,听天命罢了。”看来,要想从二等丫鬟升到一等丫鬟,拿到三两银子一个月的月例,真的也不容易啊! 小春想的是帮蜀葵调往王爷房中侍候,蜀葵想的如何是从二等丫鬟升为一等丫鬟,两人鸡同鸭讲,说的根本不是一件事,居然也聊得颇为热闹亲热。 聊了一会儿之后,蜀葵见夜已深了,只得与小春挥手作别,打着灯笼往东偏院而去。 接下来这几日,蜀葵每日打扫完庆禧堂回到东偏院,便开始给林妈妈缝制贴身穿的白绫中衣,不过几日,便把那套白绫中衣做好了。 蜀葵做事有耐心又细致,并没有做好就给林妈妈送去,而是先把这套中衣洗罢晾干。 这日傍晚蜀葵要去后院收晾晒的衣物,路上碰到了刘玉奴。 刘玉奴正抱着几个颜色鲜亮的抱枕从东厢房出来,迎面遇见了蜀葵,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道:“蜀葵,听说管大厨房的林妈妈让你给她缝制了套白绫中衣?” 蜀葵笑了笑。 “林妈妈算什么,不过管着王府大厨房里的那几个粗使婆子罢了,”刘玉奴眉飞色舞地让蜀葵瞧她怀里的抱枕,“这是内院管事叶妈妈让我为她老人家绣的抱枕,你看,枕套都是紫色锦缎的呢,也只有叶妈妈配使这么好的料子!” 蜀葵看了看, 觉得刘玉奴的活计不错,便笑着称赞道:“绣工真不错,料子也好!” 刘玉奴被蜀葵称赞了一番,得意洋洋地离开了。 看着刘玉奴的背影,蜀葵不由失笑——蜀葵的目的是从二等丫鬟提为一等丫鬟,刘玉奴的目的是进入王爷房里侍候,两人八竿子打不着的,刘玉奴向她示什么威呢! 蜀葵觉得好笑,抿嘴一乐,径直进后院收衣服去了。 这天晚上,蜀葵用块青绸裹了给林妈妈缝制的白绫中衣,给林妈妈送了过去。 林妈妈接过去细细看了一番,发现针脚细密恰到好处,还能闻到衣服上隐隐浮着蜡梅的清香,心中很是满意,连连点头道:“多谢!多谢!” 蜀葵含笑道:“些许活计,妈妈不嫌弃就好。以后若是有活,妈妈尽管吩咐。” 林妈妈慈爱地看着蜀葵,温声道:“蜀葵,有空的话,多来我这边陪我聊天。” 她丈夫早亡,身边只有林贞一个儿子,如今林贞又常年跟着王爷在外,林妈妈一个人在家,不免有些孤凄。 蜀葵也喜欢林妈妈慈和,笑眯眯道:“到时候妈妈可别嫌我烦!” 林妈妈把中衣重新叠好放在一边,让蜀葵在她身边坐下,问起蜀葵身世。 蜀葵不愿意说那些陈年往事,含糊道:“我亲娘死得早,后娘进了门……”便不肯多说了。 林妈妈见蜀葵不肯说,也不愿勾起她的伤心事,便转移话题,问道:“蜀葵,你厨艺如何?” 蜀葵最爱做菜,尤其爱做各种面食,便笑着道:“妈妈,简单的饭菜我都会的!” 林妈妈凝视着她,温声道:“明晚戌时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要和你说!” 蜀葵忙答了声“是”。 第十六章 第二天清晨,蜀葵清扫罢庆禧堂的院子,正拿了抹布抹拭廊下的红漆栏杆,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她不由一愣,抬头向大门方向看去。 一群媳妇婆子簇拥着叶妈妈走了进来。 蜀葵忙上前行礼。 叶妈妈早看到蜀葵在做活了,却不多说,开口问道:“蜀葵,和你一起在庆禧堂服役的,是锦霞、瑞霞、玉奴和喜真吧?” 蜀葵略一思索,低头答了声“是”。 叶妈妈不再多说,带着人把庆禧堂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让人叫了蜀葵过去道:“蜀葵,你先回去吧!” 蜀葵见叶妈妈面沉似水,不是平日里那懒洋洋的温和模样,便不再多说,答了声“是”,退了下去。 疾步回到东偏院之后,蜀葵正要去东厢房寻玉奴和喜真,一群婆子却从她后面飞快赶了过来,迅速越过她,分别往正房堂屋和东厢房而去。 蜀葵知道叶妈妈怕是要大动干戈了,因为怕锦霞和玉奴她们误会她看笑话,便回到自己房里,闭门而坐。 外面很快便传来了婆子的呵斥声和玉奴的分辩声,还有瑞霞边哭边吵的声音。 蜀葵靠着妆台立在窗前,听着外面的动静。 婆子似乎在传叶妈妈的话:“……内管家叶富家的说了,罚你们一个月的月例,禁闭两日,两日后方可出屋……” 叶妈妈的丈夫是王府的管家,名唤叶富,可不就是叶富家的? 在刘玉奴她们的哭闹声中,婆子“咔嚓咔嚓”锁住了正房堂屋和东厢房的大门,一起说着话疾步离开了,大概是去向叶妈妈回话。 婆子们早离开了,刘玉奴她们的哭声骂声隐隐约约传了过来。 蜀葵倚着妆台静静立在窗前,再次下定了决心:决不能靠脸吃饭。 在这王府之内,年轻女孩子虽然不算多,其中美女却是不少的,再美也无足轻重,轻易就被人处置。 蜀葵暗自告诉自己:一定要做好自己分内的活,巴结好内院的管事叶妈妈,最终抱上王爷的金大腿,成为王府得用的大丫鬟,将来成为叶妈妈和林妈妈这样的王府女管事! 在房内练了半日字,蜀葵心中依旧有些不安,眼看着快到中午了,便拎着食盒出了门——大厨房内人多嘴杂,一定有不少消息! 到了大厨房,蜀葵这才发现今日府里是真的异常,一向热闹非凡的大 厨房里今日居然安静得很,那些平日聒噪得很的婆子媳妇们今日都噤若寒蝉,安静地做自己的事,一句闲话都不说,而且大厨房里明显比往日洁净整齐得多,连大灶台都擦得锃亮。 给蜀葵打菜的正是她熟识的孙妈妈。 孙妈妈把盛好菜的碗递给蜀葵,随口问道:“蜀葵姑娘,要几个馒头?” 蜀葵低声道:“妈妈,给我十个象眼馒头吧!”刘玉奴和封喜真被关了禁闭,总得给她们捎点吃的吧! 孙妈妈闻言一愣蜀葵平时都是两个象眼馒头的,难道是给刘玉奴和封喜真捎的?可是叶富家的说了,要饿刘玉奴她们四人两天的…… 见孙妈妈迟疑,蜀葵忙双手合十向着孙妈妈摇了摇。 孙妈妈见蜀葵一双眼睛黑泠泠的,仿佛会说话一般看着自己,还双手合十摇啊摇的,可爱得很,她不由心里一软,也不说话,直接往蜀葵的食盒里装了七八个象眼馒头。 蜀葵微微一笑,屈膝福了福权作道谢,提着食盒匆匆离开了。 回到东偏院,趁正是饭点无人巡视,蜀葵敲开了东厢房的窗子,从窗子里给刘玉奴和封喜真递过去四个象眼馒头。 刘玉奴哭得眼皮红肿。 她接过象眼馒头,狐疑地看了蜀葵一眼,哑声道:“白蜀葵,不是你告的状吧?” 蜀葵心底坦然,没说什么,只是隔着窗格子看着刘玉奴。 一旁的封喜真盯着蜀葵的眼睛,见她眼底清澈一片坦然,便悄悄拽了拽刘玉奴,柔声道:“蜀葵,谢谢你!” 蜀葵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在院子里犹豫了片刻之后,她最终还是没有去正房给锦霞和瑞霞送吃的——平时里锦霞和瑞霞眼里从来没有她,她何必巴巴地上前?再说了,按照锦霞姐妹俩那傲气的性格,即使她要送吃的,怕是还要怀疑她的用心! 蜀葵决心等锦霞瑞霞主动寻她再说。 见蜀葵进了西厢房,封喜真这才拿起一个象眼馒头咬了一口,没滋没味嚼了几下,道:“现如今我们得靠着她给我们送吃的,你何苦得罪她?” 刘玉奴恨恨道:“连锦霞和瑞霞都被罚了,咱们这几个在庆禧堂做事的人只有她没事,不是她告的才怪!” 封喜真淡淡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现在急什么?” 刘玉奴拿起一个象眼馒头,用力咬了一口,倒是不多说了。 傍晚的时候,蜀葵去大厨房拿饭。 一路上蜀葵细细观察,发现王府今日的确不同,每个人都动了起来,内院处处洁净整齐,也有了几分人气,一反往日的萧瑟冷清。 她想了想,发现只有一个解释——王爷怕是快要回王府了! 用罢晚饭,见距离林妈妈约定的戌时还早,蜀葵打算先洗个澡,便去大厨房要热水。 大约是叶妈妈和林妈妈今日整顿过的缘故,大厨房那些婆子们今日好说话得很,连蜀葵塞的铜钱都不收,迅速帮蜀葵送去了几桶热水。 洗罢澡,蜀葵梳了桃心髻,簪了一支碧玉簪,穿了件白绫袄,系了条碧色缎裙,怕外面冷,又在外面套了件绣着重瓣白蜀葵的墨绿缎袄。 穿戴齐整之后,蜀葵还有些不放心,便又打开镜匣,对镜照了照。 她知道自己美貌,怕引人注意,因此不敢十分打扮,一头乌发整齐地梳了上去,白皙娇嫩的小脸一点脂粉都不施,可是对镜看去,却依旧眉目浓秀樱唇嫣红。 慧雅对镜看了片刻,见没有不妥了,便阖上镜匣,往外走去。 林妈妈住在大厨房后面的夹道里,一明两暗三间小屋子,屋子前面是一个篱笆围成的小小院落,院落里种了不少花花草草,蜀葵很喜欢这个院落,心中暗自希望自己将来也能够在王府内拥有这样一处院落。 院子里静悄悄的,堂屋门上挂的棉帘缝隙中隐隐透出光来。 蜀葵知道林妈妈一个人独居,不像叶妈妈那里有小丫鬟侍候,便自己推开木板门走了进去。 林妈妈正在屋里看账本,听到蜀葵声音,便起身出来迎接:“蜀葵,进来吧!” 第十七章 蜀葵跟着林妈妈进了屋子,跟着林妈妈在罗汉床上坐了下来。 与叶妈妈那里比,林妈妈这里不够舒适,却更简单爽朗。蜀葵知道林妈妈叫她过来,一定是有事要讲,便不说话,只是笑微微看着林妈妈。 林妈妈一边想着叶妈妈交代的事情,一边打量着蜀葵。 蜀葵今日梳着齐眉额发,乌油油的青丝盘了桃心髻,用一支碧玉簪簪住,眼睛晶莹闪烁,樱唇嫣红润泽,一张小脸白里泛红,气色好得很。 她看得心里欢喜,便温声问蜀葵:“会记账么?” 蜀葵点了点头。 林妈妈起身拉过放在罗汉床里侧的小炕桌:“来,帮我记账吧!” 蜀葵见小炕桌上放着一本打开的账本,还放着简单的笔墨,不由微笑,先看了看前面记账的格式,这才拿起笔蘸了些墨水,含笑抬眼看着林妈妈,等着林妈妈的吩咐。 林妈妈倚着靠枕坐着,一边想一边让蜀葵记录:“……新鲜鲤鱼,二十斤;肋排,二十斤……” 夜渐渐深了,外面隐隐传来打更的梆子声,蜀葵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到亥时了。 林妈妈另拿了本账本出来,让蜀葵帮着算账。 两人正在忙碌,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蜀葵当下直起了身子,抬头看向林妈妈。 林妈妈眼里全是笑意,看向房门方向:“是阿贞吗?” 外面传来清朗的少年声音:“娘,是我!” 随着说话声,门上的棉帘被闲了起来,一个穿着深蓝锦袍身材细条的少年走了进来,笑嘻嘻向林妈妈行礼:“娘,我回来了!” 蜀葵忙站了起来,垂目立在罗汉床边。 闪闪烁烁的灯光下,这个少年清俊的脸上满是笑意:“娘,王爷正在房里沐浴,您去给王爷准备宵夜吧!” 蜀葵早已猜到这个清俊少年便是林妈妈的儿子、王爷的亲随林贞,闻言不由看向少年。 林贞也正在看蜀葵,见她垂目立在那里,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饱满嫣红的唇微微抿着,雪白的小脸只有巴掌大,瞧着甜净俏丽之极,不由多看了一眼。 林妈妈见状,忙道:“这是太尉府送来的蜀葵姑娘!”蜀葵太美丽了,得赶紧让儿子明白蜀葵的身份! 林贞一听,全明白了,立时眼观鼻鼻观心,不肯多看蜀葵一眼。 林妈妈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温声道:“阿贞,你去侍候王爷吧,待宵夜做好,我自会让人送去!” 因为蜀葵也在,林贞不好多说别的,答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林妈妈见儿子出去了,忙起身招呼蜀葵:“蜀葵,随我一起去大厨房吧!” 虽然已是亥时,可是王府内院灯火通明,陌生的小厮侍卫来来往往,倒是热闹得很。 林妈妈带着蜀葵往大厨房走去,边走边低声交代着:“……王爷爱吃我做的鲜鲤鱼馉饳,今晚我预备给王爷煮一碗鲜鲤鱼馉饳做宵夜,你在旁边瞧着怎么做……” 馉饳是大宋朝特有的一种食物,因形状像花骨朵而出名,常用鲜肉、鲅鱼、鲤鱼或者虾仁做馅料。 所谓的鲜鲤鱼馉饳,其实就是把新鲜的鲤鱼片肉,剁成肉茸,加入香料、韭菜调和为馅,包成大如小儿拳花骨朵状的馉饳,煮熟之后盛到碗里,再加入调制好的汤水。 蜀葵听了,心知林妈妈这是在教导自己,不由百感交集,鼻子也酸酸的——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爹爹,再也没人待她这么好——她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谢谢妈妈……” 两人说着话,脚步不停,很快便赶到了大厨房。 今晚在大厨房轮值的婆子们穿戴整齐,都在那里候着林妈妈,见林妈妈携了白蜀葵过来,便都上前打招呼:“林贵家的,食材都准备好了!” 林贵正是林妈妈已经去世的丈夫的名字。 林妈妈也不多说,径直往里走,口中交代蜀葵:“蜀葵,跟着我进去吧!” 蜀葵脱去外面的大衣服,和林妈妈一起洗手。 洗罢手,林妈妈开始忙碌。她一边教导蜀葵,一边指挥着厨娘把鲜鲤鱼片肉,剁成肉茸,加入香料和韭菜,沿着同一方向搅拌调和为馅,然后包成一个个比小儿拳头稍小一些花骨朵状的馉饳。 蜀葵认真地学习着,尤其是如何调馅和如何调制汤水。 林妈妈见她学得很认真,心中满意,温和地说道:“蜀葵,调制汤水,最好用积年的老母鸡熬的汤,另外可以放一些切碎的蒜苗;王爷不喜欢芫荽,不要放芫荽;冬日夜寒,可以稍稍放些姜末和红辣椒丝,不能太多,王爷不太能吃辣……” 蜀葵双目晶莹,认真地倾听着。 刚包好一簰子馉饳,叶妈妈便带着小春和两个婆子过来了,蜀葵顾不得满手的面 粉,忙上前见礼。 叶妈妈含笑上上下下打量她,见蜀葵今日打扮得格外利落,便点了点头,道:“蜀葵,你去洗洗手吧,待馉饳下好,你随我送到庆禧堂!” 蜀葵:“……”庆禧堂是王爷的住处,叶妈妈为何特地让她去送夜宵? 见蜀葵因为吃惊,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叶妈妈不由笑了,道:“王爷日夜兼程从金汤城赶了回来,晚饭还没吃呢,得赶紧把宵夜送过去!” 蜀葵脑海中蓦地浮现出先前在庆禧堂遇到的那个俊美到了极点的少年,一个月时间过去了,她依旧记得东方初升的阳光中那双在长睫毛的掩映下波光潋滟的丹凤眼…… 她心里有些乱,心跳得有些快,也说不清为什么,机械地屈膝答了声“是”。 洗罢手,蜀葵拿起自己那件绣着重瓣白蜀葵的墨绿缎袄穿上,过去从林妈妈手中接过食盒,有些忐忑地看向林妈妈和叶妈妈。 叶妈妈与林妈妈四目相对,彼此对蜀葵都很是满意。 蔡贵妃早有心亲上加亲,预备把自己娘家大哥蔡铮的嫡女蔡敏茹嫁给赵曦做王妃,只是蔡敏茹今年才十二岁,年龄还有些不足,因此还得再等两三年。 她生怕自己侄女还没嫁过去,赵曦的心就被那些狐媚女人给勾走了,所以一早叮嘱了赵曦王府里的管事叶妈妈和林妈妈,因此赵曦身边根本没安排丫鬟,贴身伺候的都是些小厮。 叶妈妈虽然懒出了境界,倒也算尽责,赵曦已经十七岁了,如今还是童子身呢! 眼看着赵曦一年大似一年,蔡贵妃便命娘家太尉府备下了几个绝色丫鬟送到了平王府,想着先放在房里侍候赵曦,待赵曦娶王妃了,再打发出去。 叶妈妈含笑道:“蜀葵,走吧!” 蜀葵答了声“是”,提着食盒紧跟着叶妈妈离开了大厨房,穿过重重院落,往庆禧堂而去。 第十八章 赵曦洗罢澡从浴间出来,身上只穿着雪白的中衣,披散着湿漉漉的长发坐在卧室窗前的榻上,手中拿着本书在读。 锦榻一侧的赤金枝型灯照得卧室里一片明亮。 赵曦单手支颐坐在榻上,似乎在读书,其实垂着眼帘盘算着心事。这次他率众击退了西夏李元明部,为边境的金汤城换回了几个月的平安。 西夏若想再次进攻,怕是得等到明年四月五月青黄不接时分了。 从十二月到明年五月,总共六个月时间,在这段时间内该如何备战呢? 想到明年的战事,赵曦的血液渐渐兴奋了起来。 侍立一侧的林贞悄悄觑了王爷一眼,见王爷端端正正坐在那里,专心地看着手中的书,心里不由有些急躁——王爷大半日没用过东西了,一定饿坏了! 林贞正有些着急,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忙迎了出去。 小厮宋节正引着叶妈妈和蜀葵进来。 林贞的视线先落在了蜀葵脸上,倏地滑过,落在了蜀葵手中提的食盒上。 他忙道:“快送进来吧!” 到了卧室门前,林贞撩起深蓝锦缎门帘,示意蜀葵进去,他自己却没有进去的打算。 看着端坐在卧室窗前锦榻上的俊美少年,蜀葵的心都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她求救般看向叶妈妈。 叶妈妈微微一笑,轻轻推了推她:“蜀葵,快进去侍候王爷吧!” 蜀葵被推进了卧室,深蓝的锦缎门帘落了下去,阻隔住了叶妈妈和林贞的视线。 林贞心里觉得怪怪的,低头带着叶妈妈出去了。 赵曦一抬头,发现一个身材细条的女孩子立在房门前。 这个女孩子手里拎着食盒,瞧着约莫十四五岁,乌油油的青丝梳得一丝不乱,一张小脸洁白如玉,星子般的眼睛晶莹清澈,正带着探询看着自己。 他猜到这是叶妈妈按照贵妃娘娘的旨意,给他安排的房内侍候的丫鬟,便淡淡道:“就在这里摆饭吧!” 卧室里静悄悄的,蜀葵心跳依旧很快,她觉得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了。 她深吸一口气,答了声“是”,缓步上前,拿出食盒里的碗筷一一摆在了王爷面前的楠木小炕桌上。 林妈妈给王爷准备的宵夜很简单,不过是一碗鲜鲤鱼馉饳罢了。 待摆好碗筷,蜀葵 已经平静了下来,后退了半步,静静侍立在侧。 屋子里大概生着地龙,并不算冷,但是毕竟是隆冬天气,也没暖和到哪里去。 蜀葵看了看王爷身上单薄宽松的白绫中衣,心中悄悄替他害冷。 刚才那个丫鬟已经把汤碗的盖子掀开了,诱人的香味扑面而来,赵曦这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饿了。 他看向面前的这碗鲜鲤鱼馉饳,发现飘着碧绿蒜苗末的清澈汤水中,六个花骨朵状的馉饳上下浮动,非常诱人。 赵曦拿起放置在汤碗一侧的汤勺,舀了一个鲜鲤鱼馉饳送入口中。 鲜鲤鱼馉饳味道鲜美,而且极有弹性,口感很好;调制的汤水更是美味之极,清醇无比——正是他常吃的林妈妈的手艺。 见王爷用罢了宵夜,蜀葵忙上前收拾碗筷。 赵曦端坐在榻上,左手放在小炕桌上,静静看着这个丫鬟收拾着小炕桌上的碗筷。 这样一个纤细柔弱,瞧着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小丫头,就是叶妈妈给他安排的通房丫鬟? 蜀葵原本没那么紧张了,可是被王爷这么一看,不由有些手忙脚乱,原本去拿汤碗的盖子的,谁知没拿着盖子,反而抓住了王爷那有些凉的手。 蜀葵吓了一跳,忙不迭抬手躲避。 她生怕王爷动怒,眼中带着祈求抬起头去看,却看到了赵曦那长睫毛掩映下幽深难测的凤眼,不禁浑身一凛,反倒更紧张了,话也说不出来了。 赵曦秀致的眉微微蹙着,淡淡地瞥了蜀葵一眼,见蜀葵双目盈盈欲滴,显见是被自己给吓住了。 他懒得和一个小丫头多说,便起身往床边去了。 见王爷离开了,蜀葵狂跳的心这才渐渐平静了下来,有条不紊地把楠木小炕桌收拾妥当,悄悄退了下去。 叶妈妈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正房廊下挂着几盏灯笼,昏黄的灯笼光晕下立着标枪似的一个人,正是王爷的亲随林贞。 蜀葵此时已经恢复了平静,略一思索,走到林贞面前,端端正正福了福,低声道:“林贞小哥,王爷的手很凉,也许是该加件衣服了。” 说罢,她屈了屈膝,起身拎着食盒离开了。 到了庆禧堂大门外,蜀葵发现大门两侧的树丛中隐隐有人在值守,便知王爷这里瞧着空荡荡的,没什么人,其实外松内紧,扈卫着实严密。 夜已经深了,寒风 刺骨,蜀葵背脊上的那层细汗被风一吹,顿时变得又凉又黏,难受极了。 她一边走一边默默思索着叶妈妈和林妈妈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让她做侍候王爷的丫鬟?还是让她做王爷的厨娘? 可是蜀葵在庆禧堂呆了好几个月了,清楚地知道庆禧堂根本没有小厨房! 眼看着快走到大厨房了,蜀葵还是没彻底想明白,便决定不多想了,把自己分内事做好得了! 大厨房里还有灯火,原来是林妈妈带着两个夜里轮值的婆子在守着呢! 见蜀葵进来,林妈妈笑着问蜀葵:“蜀葵,饿了吧?” 蜀葵原本不觉得饿的,被林妈妈这么一问,立时觉得自己有些饿了,便眨了眨眼睛,满是期待地看着林妈妈。 林妈妈见她可爱得很,不由笑了,吩咐值夜的婆子:“去把我包好的鲜鲤鱼馉饳给蜀葵姑娘下一碗去!” 蜀葵忙笑嘻嘻谢了林妈妈,从暖水瓶里倒了杯茶奉给林妈妈,然后陪着林妈妈坐下。 婆子很快便把下好的鲜鲤鱼馉饳端了过来。 蜀葵先用汤勺舀了勺汤尝了,觉得简直是平生喝的最美味的汤,不由又惊又喜地看向林妈妈。 见她表情惊喜,林妈妈也觉得开心,轻轻拍了拍蜀葵的肩膀,笑着道:“天气冷,喝了汤暖暖身子再回去睡觉!” 离开的时候,蜀葵想了想,向林妈妈求教:“妈妈,我明日还去不去庆禧堂清扫院子了?” 庆禧堂如今那么多侍卫,她过去的话不知道合不合适。 第十九章 林妈妈略一思索,道:“你明日先不用去,用罢早饭,去叶富家的那里去看看再说!” 蜀葵道了谢,向林妈妈告别后,拿着特地问值夜婆子要的几个油酥饼,跟着送她的婆子回东偏院去了。 回到东偏院,蜀葵见东厢房和正房里面隐约有灯光,便知玉奴她们全都没有睡。 她实在是太累了,就径直走了过去,敲了敲刘玉奴卧室的窗子,把四个油酥饼从窗子内递了进去。 即使在被关禁闭,刘玉奴和封喜真依旧打扮得一丝不苟,她们隔着窗子,眼神复杂地看着蜀葵。 蜀葵想了片刻,转身走向正房西边暗间的窗子。 她刚走过去,窗子便打开了,披散着长发的锦霞正高傲地看着她。 蜀葵把用油纸包着的油酥饼递了过去,也不多说,转身就走了。 玉奴锦霞她们房里都有暖水壶,应该能坚持到明日。 蜀葵知道自己即使给她们送吃的,这些人也不会感激她,她只不过求个心安而已。 回了自己的西厢房,蜀葵匆匆洗漱罢便躺倒在了床上。 她今日实在是太累了,躺在床上之后直觉天旋地转满目眩晕,几乎是闭上眼睛的同时便睡着了。 夜里似乎刮起了风,檐下的铁马被风吹得“叮铃铃”一片声响,夹杂着风吹树枝发出的“咔咔”声——这些蜀葵都能听到,却无法从梦里挣脱——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累过了。 第二天早上,蜀葵正睡得香,却被小春给叫醒了:“蜀葵,快起来吧,干娘叫你过去呢!” 蜀葵瞬间清醒了,抬头向窗子的方向望去——她的窗子上糊着一层雪浪纸,瞧着阴沉沉的,怕是还没有天亮。 她拥着被子坐了起来,心里犹自忖度着:一大早的,叶妈妈叫我去做什么? 小春进来后见蜀葵浓黑的长发披散着,身上的白绫袄也虚掩着,便知蜀葵是刚被自己叫醒,便笑着道:“蜀葵姐姐,你先梳洗,我等着你!” 蜀葵一边答应着,一边拢着白绫袄——小春从外面进来,带来了一阵寒意,蜀葵觉得有些冷。 待蜀葵梳洗罢,小春这才道:“干娘叫你过去,要给你重新分派活计!” 蜀葵原本正对着妆镜细细地往脸上涂抹玫瑰香膏,闻言眼波流转满是喜悦看向小春。 自从昨夜被叫去给王爷送宵夜,蜀葵心里就有 了底,知道这是叶妈妈和林妈妈对自己的考验,只是她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过关了! 小春见蜀葵如此,便笑着凑过来,在蜀葵身上闻了闻:“姐姐身上好香!” 蜀葵有些害羞,在她的脸蛋上轻轻捏了一下:“淘气鬼!” 到了叶妈妈那里,蜀葵这才发现林妈妈也在。 叶妈妈打量了蜀葵一番,见蜀葵打扮得干净利落,不由微笑——不愧是太尉府精心培养出来的,蜀葵静立不笑的时候,瞧着如迎风而立的雪白栀子花,清艳无比;而她含笑看人的时候,却又如同春风中盛放的碧桃,甜净娇美。 这样的美貌,这样的品性,放到王爷房里也算妥当! 她看向一旁端坐的林妈妈。 林妈妈微微颔首。 叶妈妈便开口道:“蜀葵,王爷房中长久无人,未免有些不妥,以后你就在王爷房里侍候吧!” 她的意思是安排蜀葵做王爷的房里人,也就是王爷的通房丫鬟,蜀葵却理解错了,以为叶妈妈是提拔她做王爷的贴身丫鬟。 蜀葵心中欢喜,当即大大方方屈膝给叶妈妈行礼:“谢妈妈。我一定尽心尽力,侍奉王爷。” 见蜀葵不但没有因为害羞扭扭捏捏,相反还落落大方,叶妈妈微微有些讶异,却没有多说,略坐了坐,便道:“让小春带你去庆禧堂吧!” 蜀葵闻言,双目盈盈看向林妈妈。 叶妈妈太懒了,按说蜀葵作为王爷的贴身丫鬟第一次去庆禧堂,须得由她带着,这样方能镇住庆禧堂的那些小丫鬟和粗使婆子。 林妈妈会意,笑着道:“蜀葵是第一次过去,最好是你带她去,这样方能镇住场面!” 叶妈妈实在是懒得动弹,歪在锦榻上沉吟不语。 蜀葵见状,想了想,轻轻道:“妈妈,不知王爷起身没有……” 听蜀葵这么一说,叶妈妈这才想起王爷好不容易回了王府,自己得去见见王爷。 她懒洋洋地又歪了片刻,这才起身道:“走吧!” 小春上前搀扶叶妈妈起来,众人往庆禧堂而去。 庆禧堂大门外面站着不少人,前面是四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后面是四个粗使婆子,整整齐齐立在那里候着叶妈妈。 叶妈妈懒得多说,直接道:“这是蜀葵,以后在王爷房里侍候,你们都听她的吩咐。” 小丫鬟和婆子们答应了一声。 叶妈妈吩咐罢,径直带了蜀葵进了大门。 林贞正在廊下候着,见叶妈妈过来,便洒然行了个礼:“见过妈妈!” 叶妈妈见里面没有声息,便低声问林贞:“王爷起身没有?” 林贞含笑道:“禀妈妈,王爷正在浴间洗澡呢!” 叶妈妈闻言笑了:“王爷还是那么爱洗澡……” 她顿了顿,道:“既然王爷在洗澡,我就不打扰了。这是蜀葵,是宫里的娘娘安排来侍候王爷的,以后王爷房里有她就行了,你们渐渐大了,进出内院不太方便,以后就在外院侍候吧!” 林贞答了声“是”。以前王爷年纪小,他们这些亲随小厮跟着在庆禧堂侍候倒还算妥当;如今王爷房里该放人了,他们这些亲随小厮确实不该在内院侍候了! 给蜀葵讲了讲王爷的生活习惯和房内物件的摆设之后,林贞就随着叶妈妈离开了。 送走叶妈妈和林贞之后,蜀葵缓步进了堂屋。 在堂屋发了一阵子呆之后,蜀葵这才鼓起勇气出门到了廊下。 四个小丫鬟都在廊下候着,见蜀葵出来,齐齐道:“蜀葵姐姐!” 蜀葵缓缓打量了她们一番,见这四个女孩子态度都甚是恭谨,这才开口吩咐立在左边的两个女孩子:“你们去大门外的门房,问一下林贞小哥,王爷的早饭送来没有。” 那两个女孩子答了声“是”,退了下去。 蜀葵看向其余两个女孩子,含笑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左边那个女孩子鹅蛋脸细长眼睛,瞧着颇为沉静,屈了屈膝,道:“蜀葵姐姐,我叫素兰,姓周!” 右边那个女孩子瓜子脸杏眼,生得很是俏丽,屈了屈膝,道:“蜀葵姐姐,我叫红梅,姓朱!” 蜀葵含笑道:“她们两个呢?” 红梅似乎更机灵些,急急道:“她们俩一个是绿竹,一个是粉樱!” 蜀葵又问了几句,得知她们四个都是叶妈妈刚从王爷在城外的庄子里挑选上来的,都是家生子,刚进王府没几日;那四个粗使婆子是先前就在外院做事的,被叶妈妈选进了庆禧堂,看门跑腿兼做些杂活。 安排妥当王爷的早饭,蜀葵这才进了东暗间卧室。 卧室床后的浴间隐隐传来哗哗的水声,卧室窗前的锦榻上放着几条雪白的毛巾 。 蜀葵立在锦榻前,心中浮想联翩:我尽心尽力侍候王爷,取得王爷的信任,将来成为叶妈妈林妈妈这样的王府女管事,日子也挺逍遥的嘛! 赵曦洗完澡穿着浴衣出来了。 他的头发很长,上面还带着水滴,长长的披散了下来,一直垂到了腰间。 蜀葵一直严阵以待,见他出来,忙拿着毛巾迎了上去。 赵曦打小都是小厮贴身伺候,见蜀葵上前,顿时有些无措,蓦地后退了一步。 他身着雪白浴衣,拦腰系着一根黑丝带,此时脸色有些苍白,红唇紧紧抿着,蜀葵瞧着竟然觉得王爷颇有些荏弱,以为是自己吓着他了,忙柔声抚慰道:“王爷,奴婢给您擦拭头发。” 赵曦瞥了她一眼,有些紧绷的身子缓缓放松了下来。 蜀葵走上前,用毛巾包裹住了赵曦的长发,从发梢开始,一点点往上擦。 她虽然算得上高挑,可是赵曦却比她高了大半头,蜀葵只得踮起脚跟,尽量不让赵曦难受。 一点凑上前去帮他擦头发。她先擦发梢,稍后往上擦。 擦着擦着,她的脚跟就踮了起来,越踮越高。 蜀葵近在咫尺,淡淡的玫瑰花香与少女体香氤氲在一起,很是好闻。 赵曦从来不曾与女性如此接近过,直觉得蜀葵身上的气息淡雅好闻,令他想要再凑近闻一闻。 蜀葵的双手隔着毛巾着他的长发,赵曦觉得一股电流从发梢直到发根,头皮都麻酥酥的,他的身子顿时紧绷了起来。想要逃走,却又舍不得,整个身子都僵在了那里。 把赵曦的头发擦好,蜀葵觉得大功告成,后退了一步,笑嘻嘻道:“王爷,头发擦好了。奴婢给您梳头吧?” 赵曦闻言,马上想到了方才擦头发时的滋味,顿时耳朵有些热。 他也不说话,拔腿就去了浴间。 蜀葵见王爷要自己梳头,忙追过去问道:“王爷,奴婢给您准备今日的衣服?” 已经进了浴间的赵曦没有回答。 蜀葵忖度了片刻,心道:王爷不说话,算是默认了吧? 她眼珠子转了转,便不再追问赵曦,而是自顾自给赵曦准备衣服去了。 第二十章 卧室东侧是一排衣柜,木料纹理淡雅文静,质地温润柔和,分明是上好的金丝楠木。 蜀葵打开最靠南的衣柜,发现里面是几层架子,分别放着各种冠帽,这才想起王爷因为身份,不同场合得穿戴不同衣冠,忙走到浴间外面,轻轻问道:“王爷,今日戴什么冠?” 赵曦静了一瞬,然后道:“远游冠。” 他今日要接见属地的各级官员,自然得穿戴亲王礼服。 蜀葵答了声“是”,心中明白,自去准备不提。 赵曦收拾罢从浴间出来,发现锦榻上整整齐齐摆放着远游冠、绯红亲王袍、白玉腰带、白袜、黑舄和压袍的黄金鱼钥,而蜀葵不见影踪,不由满意——他还真不习惯女孩子帮他换衣服! 服侍王爷用罢早饭,蜀葵这才吩咐粉樱她们在西厢房摆上早饭,与粉樱四人一起用了。 用罢早饭,蜀葵不肯懈怠,带着粉樱四人把庆禧堂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确定并无不妥,这才放下心来,端坐在堂屋西侧的金丝楠木圈椅上,默默想着心事。 思索良久之后,蜀葵打算去叶妈妈那里去回话,便交代素兰粉樱等人和婆子们守着庆禧堂。 红梅见蜀葵要出去,忙道:“蜀葵姐姐,外面天气阴沉,怕是要下雪了,我去给姐姐拿把伞吧!” 蜀葵闻言,起身掀开堂屋门上的锦缎门帘往外看了看,发现外面起了风,北风呼啸而去,阴寒似刀,铅灰色的天空阴沉沉的,似乎在酝酿着一场暴风雪。 她今日穿着件薄薄的扣身白绫袄,系着条玉色缎裙,穿得有些单薄,被风一吹,顿时打了个寒噤。 红梅极有眼色,已经把蜀葵那件青缎对襟袄寻了出来,亲热地帮蜀葵披在了身上:“姐姐,还是穿件厚衣服吧!” 蜀葵没想到这个小丫鬟如此会事,便笑着谢了她,却没有接红梅又递过来的伞,出门往叶妈妈住的小院而去。 红梅虽然殷勤,可是未免有些太殷勤了,蜀葵觉得自己还是防着点好。 叶妈妈正歪在锦榻上和一个妈妈说话,小春跪坐在一边帮她按摩着腿脚。 蜀葵进去,先含笑屈膝给叶妈妈行礼,见旁边那个妈妈虽然面生,可是发髻上的金簪子明晃晃的,身上的衣服也是上好的蜀锦,便知是位有体面的妈妈。 叶妈妈笑道:“这是王府内院药房管事的云妈妈,蜀葵,以后你应该常和她打交道,先认识 也好!” 蜀葵有些奇怪——叶妈妈怎么这样说,谁愿意常和药房的管事妈妈打交道——她面上却是不显,微微一笑,屈膝行了个礼。 这位云妈妈抬着下巴,一双利眼把蜀葵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并没有欠身回礼的打算。 蜀葵并不在意,微笑着看向叶妈妈,等着叶妈妈问话。 叶妈妈垂着眼皮想了想,开口问道:“王爷没说什么吧?” 蜀葵想了想,抿嘴一笑:“妈妈,从我进庆禧堂到早上送王爷离开,这段时间里王爷只说过三个字。” 叶妈妈好奇地问道:“哪三个字?”她是王爷的奶娘,自然知道王爷素来沉默,心思又重,从来都爱一个人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想事。 蜀葵先是笑眯眯道:“我问王爷,‘王爷,今日戴什么冠’;王爷说,‘远游冠’!” 叶妈妈闻言,顿时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王爷打小就不爱说话,你伺候王爷要多用些心,不要让王爷不顺心!” 蜀葵忙收敛笑意,答了声“是”。 叶妈妈又问了几句,觉得很是满意,见小春含笑看着蜀葵,便吩咐蜀葵:“我和云妈妈说话,你和小春去玩吧!” 蜀葵清脆地答应了一声,和小春手挽手出去了。 两人进了东厢房小春的房间。 小春安顿蜀葵在她窗前的锦榻上坐下,又拿了个镂空红铜暖手炉递给蜀葵暖手,然后忙忙地又要出去。 蜀葵见她忙成这个样子,忙拉住她:“不用忙碌,咱们俩自自在在说会儿话就行!” 小春最是喜欢蜀葵,恨不得把自己的好东西都拿给蜀葵,当下笑着挣开蜀葵,得意一笑:“你且等着好吧!” 蜀葵也笑了,双手握着暖手炉等着小春的好。 没过多久小春就端着一个托盘回来了。 托盘里放了一个套着深红棉套的暖壶、两个白瓷茶盏、一碟炒熟的南瓜子和一碟绿豆饼。 小春把托盘放在锦榻上,自己也脱鞋上去,抱了个手炉和蜀葵相对而坐,两人一边喝茶聊天,一边嗑瓜子吃点心。 蜀葵知道小春针线不算好,便问她:“眼看着要过年了,你要做什么衣服?要不要我帮你?” 小春和她熟不拘礼,也不客气:“干妈赏了我一块绿闪红缎子,我预备做件比甲,再配一条白银条纱裙子,裙子我自己做 ,比甲你帮我做吧!” 蜀葵满口答应了,问小春:“外面那个云妈妈是什么来历?” 小春拿了粒南瓜子剥开,慢悠悠道:“王府除了王爷身边的石先生是名医,还养了两个大夫,不过这两个大夫常常跟着王爷上战场,很少呆在府里;再说了,大夫是男的,给女人看病未免不方便,因此太尉府派了个女医过来,便是云妈妈,专门给咱们这些女子看病,同时还管着王府的药房。” 蜀葵知道了云妈妈的底细,总觉得这个云妈妈看自己的眼神不太对,似乎很不喜欢自己,便试探着问道:“不知云妈妈是贵妃娘娘的人,太尉夫人的人,还是四位太太的人?” 京城太尉府除了蔡太尉和太尉夫人金氏,还有太尉的四房儿子及四位太太,也复杂得很。 小春蹙眉道:“仿佛不是贵妃娘娘的人……别的我也不知道……” 蜀葵见她的确是不知道,便不再多问,而是和小春继续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来。 王爷中午是从不回内院的,她倒是不急着回去。 小春端起杏仁茶喝了一口,这才道:“你们院里的锦霞瑞霞姐妹俩,还有玉奴和喜真,今天早上都放了出来,过来给干妈磕过头了!” 蜀葵闻言,挑眉看向小春。 小春给蜀葵也倒了一盏杏仁茶,这才道:“这四个人心气都高得很,如今你超过她们,进了王爷房里侍候,她们怕是不会善罢甘休,你得小心点!” 第二十一章 蜀葵自己问心无愧,却也知道人性如此,便点了点头,道:“我晓得。” 小春叹了口气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蜀葵知道小春死去的娘当年和叶妈妈要好,叶妈妈把小春放在身边,就是打算等小春再大些,好好挑选个人嫁了,因此她也不怕叶妈妈责怪,与小春两个人舒舒服服呆在一起,想聊就聊一会儿,不想聊就各自想心事,倒是惬意得很。 眼看着快到中午了,天上却飘起了雪。蜀葵在叶妈妈这里用了午饭,这才预备回庆禧堂。 小春依依不舍,打了伞送出好远,目送蜀葵离去。 等蜀葵回到庆禧堂,细小的雪粉已经变成了大片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飘了下来,庆禧堂院子里梧桐树的枯枝上、台阶上、走廊的栏杆上、屋顶的瓦片上已经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雪。 下午的时候蜀葵叫了两个粗使婆子,带着素兰和粉樱一起去东偏院自己房里取行李铺盖去了。 她如今是王爷房里侍候的丫鬟,夜里得在王爷房里陪夜,因此她的铺盖、衣服和常用的物件都得搬到庆禧堂。 这时候雪已经很厚了,五个人深一脚浅一脚赶到了东偏院。 东偏院子里铺了一层厚厚的雪,静悄悄的,锦霞瑞霞住的正房和玉奴喜真住的东厢房都是房门紧闭。 蜀葵抬头打量着这个她住了几个月的院子,深吸一口气,压住了那种突如其来的空落落的感觉,抬脚往自己住的西厢房走去。 待收拾好行李,蜀葵等人正要离开的时候,东厢房的门打开了,玉奴和喜真走了出来,齐齐向蜀葵道贺:“恭喜妹妹!” 蜀葵垂下眼帘,回了个礼。 玉奴见短短两日,原本与她们一样的蜀葵已经升入了庆禧堂,连搬取行李也有四个人跟着过来侍候,心中不免有些不忿,忍不住似笑非笑讥讽道:“蜀葵妹妹踩着我们的肩膀一步步爬上去,不知夜里可能安枕?” 蜀葵懒得搭理她,看都不看她一眼,径直吩咐粉樱她们:“走吧,路上都小心点,摔着了自己可不是玩的!” 见蜀葵带着人提着行李铺盖走了,玉奴心中酸溜溜的,闷得难受,便提高声音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大家都是太尉府出来的,谁也不见得比谁高贵,别先得意得太狠!” 喜真见她浑说,忙用力拉了拉玉奴的手,低声道:“心里明白就行,说出来做什么!” 玉奴冷笑一声,压低声音恨恨道:“正房那俩狐狸精是皇太子殿下的人,王爷防着点也是该当;咱们和她白蜀葵一样是太尉府出来的,凭什么她就能到王爷房里侍候?一定是她仗着与叶妈妈的干女儿关系好,告了咱们的黑状!” 喜真眼睛微眯,带着恨意看着蜀葵一行人消失在门外,轻轻道:“放心吧,白蜀葵得意不了很久的……” 大家出身一样,凭什么白蜀葵就能爬上王爷的床?她非把白蜀葵给踩下去不可! 夜渐渐深了,王爷还没有回来。 见粉樱她们都有些渴睡,蜀葵便打发她们先回去睡了——为了方便叫人,晚上轮值的丫鬟夜里就住在庆禧堂的西厢房内。 待她们都离开了,蜀葵便拿出已经裁好的绿闪红缎子,坐在堂屋的罗汉床上开始给小春缝制比甲。 庆禧堂内如今只剩下蜀葵一个人,四周静极了,外面“簌簌”的落雪声清晰可闻,灯花间或爆响,发出“啪啪”的声音。 蜀葵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想着心事,正在入神,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整齐的见礼声:“见过王爷——” 她来不及反应,下意识地放下手中的针线活,起身屈膝行礼。 赵曦大步走了进来。 蜀葵看到一双黑色官靴经过自己自己面前,她的视线沿着官靴往上走,洁白如雪的绫裤、洁净挺括的绯红亲王袍……以及底部沾了些雪泥的玄锻面披风! 她忙起身道:“王爷,奴婢帮您解下披风吧!” 正要掀帘进卧室的赵曦停了下来。 蜀葵连忙上前帮赵曦解披风,只是赵曦的个子太高,她只好踮起脚跟解去披风的系带。 赵曦身上有一种很好闻的味道,似乎是雨后松针的味道,又似乎是新长出的竹叶的味道,很是清雅。 不经意间,蜀葵抬起头,却正迎上赵曦带着审视的视线,与他那双长睫毛掩映下波光流转的凤眼四目相对。 蜀葵一下子愣住了,心跳加速脸红耳热,脑海里回响着一句话——一个男人怎么能长得这么好看! 她知道这样不对,忙低下头,双手颤抖着继续解系带。 好不容易解开了系带,蜀葵忙又转到赵曦的身后去把披风收拢下来。 赵曦以为蜀葵已经把他的披风解下来了,抬腿就要进卧室。 正在收披风的蜀葵猝不及防,被披 风一带,整个人一下子趴在了赵曦的背上。 赵曦一下子呆住了,身子瞬间变得紧绷。 片刻后,赵曦感受到了背上的柔软的触感,终于意识到那是什么了。 轰的一下,赵曦的耳朵一下子变红了。 蜀葵还没意识到赵曦的变化,顺手扶着赵曦的腰站直了身子,自我解嘲道:“奴婢太不小心了,王爷赎罪!” 王爷的腰果真很细啊,而且一点赘肉都没有! 赵曦面红耳赤,见蜀葵已经站直了身子,便一语不发抬脚进了卧室。 蜀葵进了卧室,却发现王爷不见了。 正在这时,哗哗的水声从卧室床后的浴间传了过来,她这才明白王爷是去冲澡了,不由莞尔一笑——大冬天的每日一早一晚洗两次澡,王爷真是太爱洗澡了! 蜀葵忙去把自己的铺盖抱了进来,铺在了王爷床前的脚踏上,预备等侍候王爷睡下,她也赶紧睡,明日一早还要起来侍候王爷呢! 赵曦很快便出来了,身上穿着白绫浴衣。 蜀葵见他头发没洗,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王爷的头发若是湿漉漉的,如何睡觉? 赵曦浴衣的领口有些松,就着床前的枝型灯,蜀葵一眼便看到赵曦胸前似乎有一道伤口! 蜀葵顿时吓了一跳,忙道:“王爷,让奴婢看看您的胸膛吧!” 第二十二章 赵曦闻言,秀致的眉微微蹙起,下意识地一听,马上拢紧了雪白浴衣的衣襟,俊俏的脸上满是戒备。 见王爷如此,蜀葵觉得有点好笑,柔声道:“王爷,那里受伤了吧?涂药了吗?” 赵曦垂下眼帘,略一思索,松开了浴衣的衣襟,露出了精壮劲瘦的上半身。 一条狰狞的刀口横贯赵曦的左半边胸膛,伤口刚沾过水,裂着口看着很是狰狞可怕。 蜀葵似觉得有根针轻轻地在她心尖上扎了一下,也不是特别疼,却也不好受,她的鼻子也有些酸,半晌方道:“王爷,您的伤这么严重,怎么能去洗澡?” 赵曦有些别扭地别过脸去,没有说话。 蜀葵见他根本不会照顾他自己,心里闷闷的,便一把把赵曦推坐在,哑声道:“王爷,您先等着,奴婢去拿药!” 她记得西边暗间的多宝阁里有一个药匣子,里面有纱布和伤药。 赵曦依旧没有说话。 自从十四岁来到位于西北边境的封地甘州,他便开始上战场与西夏人作战,身上各种各样的伤其实很常见,一向都是他的谋士石征宇给他些药物抹一抹罢了,赵曦自己从来不在意,蜀葵真是少见多怪! 蜀葵早习惯了他的沉默,径直转身,急急出去了。 没多久,蜀葵就拿着伤药和棉纱过来了。 给赵曦涂抹伤药的时候,蜀葵这才发现赵曦身上好几道已经长好的旧伤疤,深深浅浅的,大约这些年他都没有消停,身上一直都有伤。 给赵曦包扎好后,蜀葵服侍他在躺下,展开锦被帮赵曦盖上。 刚把床帐放了一半,蜀葵突然开口问道:“王爷,您饿不饿?”王府中晚饭用得早,如今已经是深夜,王爷又是十七八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饿才怪呢! 赵曦躺在那里,默默思索着。 他确实有些饿,可是他自小养于深宫,不管是父皇正安帝,还是母妃蔡贵妃,待他都不是很亲近,这样成长起来的赵曦,从来都是懂事的孩子,从来不肯主动提物质方面的要求,也没人听他提。 因此听了蜀葵的话,他虽然真的饿了,却不好意思说自己想用些宵夜。 蜀葵看向赵曦。 赵曦并没有睡着,丹凤眼微微眯着,床头枝型灯的烛光透过床帐照在了他的脸上,密而长的眼睫毛在眼睑上打下羽毛似的阴影,为他平添了几分稚气。 蜀葵心底蓦地生出一抹怜惜,柔声道:“王爷,奴婢让人去给您下碗面!” 赵曦合上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蜀葵叫了粉樱和素兰起来,吩咐道“王爷要用宵夜,你们去大厨房,不拘是肉丝炝锅面,还是鸡丝青菜面,让大厨房值夜的厨娘给王爷下一碗!” 粉樱和素兰答了声“是”,一起去了。 没过多久粉樱和素兰便拎着食盒回来了。 素兰把食盒递给了蜀葵,粉樱在一边道:“蜀葵姐姐,大厨房正好备有老母鸡汤,便为王爷下了一碗鸡丝青菜面!” 蜀葵笑着称赞道:“这差事你们办得好,没事了,你们下去休息吧!” 粉樱和素兰闻言,笑着答应了一声,自去西厢房歇息去了。 蜀葵潜意识里把赵曦当做了小孩子,把盛着面的汤碗放在楠木小炕桌上,然后直接把小炕桌搬到了。 赵曦严谨惯了,没想到可以坐在用饭,抬眼看了蜀葵一眼,默默拿起了筷子。 大概是饿久了,赵曦觉得这碗面出乎意料地鲜美,吃得很香,很快便用完了。 待王爷放下筷子,蜀葵忙把提前沏好的香茶递了过去。 赵曦接过蜀葵递过来的香茶,漱了漱口。 蜀葵把食盒递给了外院守夜的粗使婆子,然后回来侍候赵曦,却发现赵曦已经睡着了。 他醒着的时候瞧着很不好惹,睡着了却显得有些稚气,他的唇形很好看,是所谓的仰月唇,上唇稍薄,下唇厚了一点点,嘴唇是淡淡的粉色,只是有些干燥起皮。 蜀葵心里想着明日吩咐大厨房给王爷炖些清热润肺的汤品,放下了帐子,熄灭了床头的枝型灯,展开自己的铺盖,脱了外衣,躺下睡了。 赵曦习惯了早醒,他醒来的时候,蜀葵还在熟睡。 赵曦坐在发呆——他还不适应房里多一个人,还是一个女孩子! 因为雪的映照,窗子外面白晃晃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 赵曦动了动,胸膛上的伤口被牵动,疼痛隐隐传来。 他轻轻吸了口气,浴衣的衣襟,低头去看伤口。 蜀葵起早惯了,到了那个点就醒了。她没有立即起来,闭着眼睛躺在那里。 听到传来吸气声,蜀葵当即睁开眼睛,飞快爬起来,跪在铺盖上,伸手便分开了王爷的 床帐。 帐子内有些昏暗,可是蜀葵依旧看到了王爷一览无余的胸膛。 蜀葵:“……” 赵曦大脑一片空白,呆滞了片刻,这才反应了过来——自己被这个小丫头给看光了! 他面红耳赤伸手用力拉上了帐子。 外面传来蜀葵怯生生的声音:“王爷,里面光线那么暗,您不必……害羞……” 赵曦:“……”他的脸更红了,热辣辣的。 赵曦有些恼羞成怒,当即低声喝道:“滚出去!” 蜀葵:“……是。” 她起身抱起自己的外衣,轻手轻脚溜出了卧室,进了对面的西暗间穿衣洗漱梳妆去了。 待妆扮停当,蜀葵拿了伤药和纱布,又去“骚扰”王爷。 她走到卧室门帘外,顿了顿,恭谨道:“王爷,奴婢进去给您敷药吧!” 赵曦正立在床前穿衣服,闻言忙背过身去。 他脸上的红晕已经褪去了,听到蜀葵的声音,脸又有些热,他不由有些懊恼,沉声道:“把药给我,我自己敷!” 蜀葵答了声“是”,缓步走了过去,立在赵曦背后,一脸正经地把伤药和纱布递了进去,然后屈了屈膝,退了下去。 赵曦端坐在堂屋的锦榻上,慢条斯理用着早饭。 蜀葵立在一边侍候着。 赵曦一直没有看蜀葵。 蜀葵觑了赵曦一眼,心里不由自主想笑——王爷动不动就脸红,真是容易害羞啊 第二十三章 大雪断断续续下了好几日,终于停了下来。 已经进入十二月了,眼看着快要过年了,蜀葵便把王爷的各种衣物都整理了一遍,却发现了一个问题——王爷礼服虽然周全齐备,可是家常穿的袍子和中衣只有寥寥几套,而且明显都穿旧了,尤其是中衣,基本没有新的,甚至全都洗得有些薄透了。 蜀葵觉得奇怪,叶妈妈是王爷的奶娘,即使再懒,待王爷也该细心些的,怎么如此懈怠? 她并没有声张,而是借给给小春送衣服之际悄悄问了问小春。 小春正在欣赏蜀葵帮她缝制的绿闪红缎子比甲,闻言一愣,起身到门口看了看,见门外无人,这才回来低声道:“王爷每季的礼服和常服都是有定量的,这个自然不会出错;别的衣服因为王爷这两年一直长得快,换得快,干妈又懒得费心,下面的人自然都懈怠了起来……” 蜀葵这才明白了过来。 她其实也能想到,王爷那么害羞,自己又不爱说话,谁能想到他的中衣早该重做一批了? 蜀葵握住小春的手,道:“这件事我来处理,你不用和人提。” 小春点了点头,笑道:“你若是和干妈提,我在一边给你敲边鼓!” 临离开,蜀葵去向叶妈妈回话,趁机提出了王爷的衣服问题:“妈妈,眼看着该过年了,该开始准备过年的衣服了,不知王爷的衣服……” 叶妈妈正歪在锦榻上,听了蜀葵的话,这才想起自己把这件事给忘记了,她想了想,吩咐小春道:“你把针线上的马昌浩家的叫过来!” 马昌浩家的是王府针线上的管事。 小春出去之后,蜀葵趁机道:“妈妈,王爷的中衣也都该换了,不如我去领些白绫、素罗,为王爷制作几套中衣?” 叶妈妈闻言抬眼看向蜀葵,却发现她眉毛贴服,眉心不散,分明还是处子模样,心中不由道:难道王爷还没让蜀葵侍候? 她想着心事,口中却道:“蜀葵,还是你考虑周全,待会儿我让人去把管库房的孙全家的过来,你跟她去领料子!” 蜀葵见事情如此简单,不由欢喜,嫣然一笑道:“谢谢妈妈!” 叶妈妈却若有所思打量着蜀葵,心道:王爷身边以前都是小厮在侍候,怕是一时半会儿开不了男女之事这个窍,怎么让王爷开窍呢?难道让蜀葵去教他?蜀葵也小着呢…… 叶妈妈虽然人懒心懒,可 是一旦行动起来还是很雷厉风行的,她很快便叫来针线上人和王府库房的管事,把事情一件件都解决了。 蜀葵刚回到庆禧堂,几个粗使婆子便抬着几样衣料过来了,全都是蜀葵挑选好的白绫素罗等轻薄料子。 把衣料的事情解决之后,蜀葵便准备了量体的软尺,专等王爷回来,好为王爷量体裁衣。 进入腊月之后,赵曦自然也忙了起来,这几日除了见人之外,他正忙着命人准备送往宫里给父皇、母妃和皇太子殿下的各种礼物。 这天晚上,等最后一个候见的封地官员离开,已经是深夜了。 林贞把新沏的清茶奉上,这才问道:“王爷,已经过了亥时了,您今晚还回庆禧堂么?”王爷在外书房这边也有卧室,平常忙完都是歇在了外书房。 赵曦身心俱疲,身子后仰,闭目养神,半晌后方道:“回庆禧堂吧!” 他以前其实很少在庆禧堂住,因为觉得从外院再到内院,就专门为了睡觉,实在是太麻烦了;可是如今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想到回了庆禧堂,他心底便有一种隐隐的渴望,想要回去…… 林贞答了声“是”,退下去自去安排。 他其实是有些纳闷的,王爷以前不太爱回庆禧堂的,如今不知为何,每日不管再晚,都要回庆禧堂。 不多时,林贞、宋节、赵敏和兰锐四个亲随小厮,簇拥着赵曦往内院而去。 夜深了,今晚内院轮值的小丫鬟是绿竹和红梅,因为王爷一向晚归,蜀葵便打发她们先去西厢的值事房先睡下了,有事再叫她们。 正房东暗间卧室里点着枝型灯,满室通明,蜀葵坐在卧室窗前的锦榻上整理为王爷制作中衣的衣料。 她觉得王爷肌肤白皙,俊美高挑,因此选的是白绫、素罗和宝蓝软锦这三样料子。 整理罢,见王爷还没有回来,蜀葵便起身拿了本《浣兰堂笔记》,倚着绣花锦缎软枕,歪在榻上读了起来。 这是一本时人笔记,讲的是大宋朝乡间的各种小故事,颇为新鲜有趣,还是蜀葵在林妈妈那里见到的,便开口问林妈妈借了来。 这本书是林贞忘在林妈妈这里的,林妈妈也不在意,便让蜀葵拿走了。 赵曦带着林贞宋节四个亲随进了庆禧堂,远远便看见自己卧室隐隐透出灯光,昏黄的灯光为这寒冷的冬夜增添了一抹温暖,令他的心也有些温暖。 他停住脚步,吩咐林贞等人:“退下吧!” 林贞等人齐齐答了声“是”,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蜀葵听到外面的动静,忙放下书,欢喜地迎了出来:“王爷!” 帮赵曦解下外面的披风之后,蜀葵准备了热水和香胰子,预备侍候赵曦洗脸洗手。 赵曦看了一眼,见金盆中水气热腾腾的,里面浮着一块雪白的毛巾,想也不想便道:“你帮我擦擦脸吧!” 蜀葵闻言,微微有些发怔,却很快微笑道:“是,王爷!” 她的理想可是伺候好王爷,最终成长为叶妈妈那样的管事妈妈,不侍候好王爷那可怎么成? 蜀葵拿起热水中浸的毛巾,拧去多余的水分,走到赵曦身前,预备帮他擦脸。 她发现赵曦的脸软软的,而且毛孔很小,肌肤很细腻,因此不敢用力,轻轻地擦拭着。 只是赵曦个子太高了,蜀葵得踮起脚跟才能够着,所以擦得颇为吃力。 赵曦默不作声地任她擦着,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掩住了幽深凤眼,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为赵曦擦罢脸,蜀葵突然有些调皮,瞧着赵曦细腻的肌肤,笑着道:“王爷,已经擦完了,要不要给您再涂一层玫瑰香膏?” 赵曦闻言,瞥了她一眼,眼神幽深。 蜀葵顿时被吓了一跳,当下也不敢说笑了,老老实实屈膝行了个礼,自去收拾金盆香胰子等物。 她知道自己的性子,她的性格是偏于活泼的,只是因为长期的自我压抑,这才沉静了下来,可是一旦与人亲近起来,她便爱开玩笑爱说爱笑。 如今侍候王爷也有一段时间了,她未免有些不尊重,原形毕露了! 待收拾罢金盆香胰子,蜀葵也整理罢身心,规规矩矩地进了卧室,屈膝行了个礼,殷勤问道:“王爷,今晚给您备下的宵夜是莲子百合薏米粥,现在送上来么?” 赵曦没想到蜀葵胆子这么小,有胆开自己的玩笑,可是自己不过看了她一眼,她立即缩了回去,又变得小心谨慎起来。 他瞟了蜀葵一眼,蜀葵正好在偷偷看他,两人正好四目相对,迅疾又马上都移开了。 不知为何,赵曦的脸有些热,心跳也有些快,他强装镇定,重重“嗯”了一声。 卧室内点着两座枝型灯灯火通明如同白昼,蜀葵清楚地看到王爷的脸似乎红了,她有些 疑惑——她不过是问王爷要不要端宵夜,王爷脸红什么? 她答了声是,带着疑惑自去外面端王爷的宵夜。 赵曦用罢宵夜,去浴间洗漱了。 蜀葵待他出来,忙拿着软尺迎上去道:“王爷,奴婢给您量量身量吧!” 赵曦一愣。 蜀葵忙解释道:“该过年了,奴婢预备给您缝制几套中衣!” 赵曦垂下眼帘,立在那里等着蜀葵测量。 蜀葵怕王爷不耐烦,利索地测量着。 她距离赵曦很近,近到赵曦能够闻到她身上氤氲着玫瑰清香的少女体香。 赵曦的心跳有些快,身子僵直站在那里,竭力忍耐着。 待蜀葵量完,赵曦耐心也耗尽了,抬腿走到窗边。 见到窗前锦榻上放着一本书,赵曦随手拿了起来,见是易平荣所著《浣兰堂笔记》,便略翻了翻。 易平荣是西北名士,如今正在他这里做清客。 蜀葵见状,忙解释道:“禀王爷,这是奴婢借来的书……” 赵曦瞥了蜀葵一眼,心道:这丫头也识字? 蜀葵察言观色,忙道:“奴婢小时候上过两年学,一般的字都认识呢!” 赵曦见她双目清澈看着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开口问道:“这本书好看么?” 蜀葵连连点头:“好看!全都是乡居故事,描写非常生动,让人身临其境,好像也在现场一样,就是有些是鬼故事,怪吓人的!” 见蜀葵说到“有些是鬼故事,怪吓人的”的时候,眼睛瞪得圆溜溜的,表情趣怪,赵曦觉得好笑,微微一笑,道:“不过是虚构的故事,有什么好怕的!” 等老子有了空,把易平荣叫过来给你讲鬼故事! 蜀葵是第一次见赵曦笑,直觉他俊美的脸如春花月下绽放,静美不可方物,不由暗自惊叹:王爷生得真好看啊! 她心中惊叹,口中却道:“真的,王爷不信的话,您自己看看吧!” 赵曦闻言,随意翻了翻,把书又扔回了锦榻上。 蜀葵拿着软尺走过来,珍而重之地把书从锦榻上拿起来,放在了金丝楠木小炕桌上,预备明日接着读。 赵曦明明走到床边了,又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蜀葵把易平荣那本闲磕牙的书放在了小炕桌上,不由一哂,原本想要说“外 面书房里书多,我带你去选几本看看”,可是想了想,他又懒得多说,径直睡觉去了。 第二十四章 第二日,赵曦就带着人到城外巡视军营去了,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他都不在王府。 因为王爷不在府中,庆禧堂中侍候的人,从蜀葵到红梅、粉樱、绿竹和素兰这四个小丫头,都放松得很。 在蜀葵的安排下,庆禧堂一切都上了轨道,倒也不用蜀葵多费心,只用每日检查监督一番便罢了。 这日早上蜀葵检查罢庆禧堂各项情形,见一切妥当,便拿了针线,坐在堂屋的圈椅上为王爷缝制中衣。 她耐心地忙碌了半日,正有些腰酸背痛,粉樱进来回报,说小春过来了。 蜀葵忙迎了出去。 小春原来是寻蜀葵玩的,她挽着蜀葵的胳膊,道:“蜀葵姐姐,今日天气这么好,咱们俩去迎春亭那边踢毽子吧!” 迎春亭是外面花园里的一个大亭子。说是亭,其实是一个四面透风的花棚子,每到春天,亭子的四柱和亭盖上爬满迎春花,很是好看。 蜀葵闻言笑了:“天气很好么?” 她笑盈盈故意仰头去看天。 此时已近午时,冬日散发着毫无热力的光,前面花墙的墙头上、树枝上还积存着一层白雪,在阳光的照射下,变幻出千奇百怪的光影。 小春笑着撒娇:“走吧走吧!陪我玩吧!” 蜀葵伸手在她脸上扭了扭:“好了,姐姐陪你去玩!” 她交代粉樱素兰她们守着庆禧堂,自己与小春往迎春亭方向去了。 蜀葵和小春刚踢了一会儿毽子,身上就都出了一身汗,便停下来歇歇。 小春见蜀葵脸上浮着一层细汗,肌肤更显晶莹,便拿了蜀葵的帕子,替她去拭汗。 蜀葵仰着脸让小春帮她拭汗。 正在这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哟,我的蜀葵妹妹,你这王爷跟前的大红人今日怎么有空了?难道是为了巴结叶妈妈的干女儿,好去得什么巧宗!” 是刘玉奴的声音。 蜀葵轻轻拉下小春为她擦汗的手,挽着小春的手转身看了过去,见刘玉奴与封喜真两人一起立在不远处。 她笑了笑,道:“你们这是去哪儿呢?” 刘玉奴打量着蜀葵,见她如云乌发全梳上了去,挽了一个懒髻,用一支红宝石镶银桃花簪簪住,耳上一对红宝石镶银坠子随着她的动作滴溜溜晃动,身上穿着件玫瑰红百蝶穿花纹遍地金修身袄 ,系着条素白百褶裙,愈发显得面容娇艳身材婀娜,心中不由又妒又恨,冷笑了一声道:“当真以为自己是飞上枝头成凤凰了” 小春实在是忍不住了,上前一步刚要讽刺刘玉奴,却被蜀葵拉了回去。 蜀葵原本想要反唇相讥,略一思索,却还是把那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咽了进去,似笑非笑看着刘玉奴。 她如今若是想收拾刘玉奴,有的是法子,也不急在这一时。 封喜真一直站干岸看笑话,此时见白蜀葵清艳的脸上带着笑,可是莹澈眼中却殊无温度,不由心中一凛——白蜀葵一向与人为善,看人时眼神总似一汪,温暖而清澈,哪曾有过如此时这般淬了冰的时候? 白蜀葵应该是真恼了! 封喜真忙装模作样拉了拉刘玉奴的衣袖,假意劝道:“玉奴,你怎么乱说话!” 刘玉奴“哼”了一声,被封喜真拉走了。 走出好远之后,封喜真这才埋怨道:“你这是做什么?如今白蜀葵在王爷房中侍候,正是当红,你何必在此时得罪她?若是想拾掇她,大可等咱们的计划成功后再……” 刘玉奴也知道自己有些沉不住气了,喃喃道:“我就是气不过她那样子……还没进王爷房里几日呢,红宝石簪子红宝石耳坠都插戴上了……” 封喜真哑然失笑:“什么呀,她戴的是石榴石镶银桃花簪子和石榴石耳坠,还是在太尉府别院时童妈妈给她的!” 刘玉奴闻言,滴溜溜的一双杏眼看向封喜真:“难道她跟了王爷,王爷什么都没赏她?还戴着劳什子石榴石首饰?” 封喜真垂下眼帘,淡淡道:“谁知道呢,反正我以前见过她戴这支簪子和这对耳坠子。” 刘玉奴鄙夷一笑:“没用的傻子,跟了王爷,居然连套宝石头面都没混上!” 见刘玉奴和封喜真走远了,蜀葵这才看向小春,先是嫣然一笑:“小春,谢谢你!” 小春悻悻地不理她。 蜀葵握着小春的手摇了又摇,道:“宁得罪君子,别得罪小人,咱们理她们做什么!” 她的目标是做叶妈妈林妈妈那样的王府女管事,刘玉奴和封喜真的目标是成为王爷的通房丫鬟乃至侍妾,原本是没有利害冲突井水不犯河水的,偏偏刘玉奴跟疯狗一样咬她。 蜀葵自忖若是她和刘玉奴易地而处,她一定会好好巴结刘玉奴,因为说不定刘玉奴在王爷面前 随口的一句话都能帮她的大忙! 小春因为早晚是要离了王府嫁人的,因此颇有一种超然的态度,叹了口气,道:“刘玉奴有点傻啊,何苦逞一时之快得罪咱们!” 蜀葵听她说得老气横秋,不由笑了,伸手拧了拧小春圆溜溜的苹果脸:“管她们呢,咱们继续踢毽子!” 进入腊月之后,忙忙碌碌中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腊月二十三小年就近在眼前了。 蜀葵这段时间紧赶慢赶,终于为赵曦做好了六套中衣,两套素绢、两套白绫和两套素锦,全都用清水洗了晾干,叠好放进了卧室内的楠木衣柜内。 这日下午蜀葵和小春一起去看林妈妈。 蜀葵上次从林妈妈这里寻到了那本《浣兰堂笔记》,这次食髓知味,缠着林妈妈让林妈妈给她再寻一寻,看能不能再找到一两本书。 林妈妈被她缠得直笑:“蜀葵,妈妈我又不读书,你缠我做什么!” 蜀葵最会撒娇,拉着林妈妈的手摇啊摇:“妈妈,您就找找吧!” 林妈妈被她纠缠不过,只得起身去了原先林贞的房间。 林贞十二岁以前跟她住在这里,后来他去了王爷跟前侍候,就搬到外书房院子里去了,不过林妈妈隐隐约约记得林贞房间里放着他的几个旧衣箱,里面好像有几本书。 她寻了半晌,方才在林贞的旧衣箱里寻到了两本被翻得卷边破旧的书,拿出来给了蜀葵:“蜀葵,只找到了这两本,我不识字,你看看这是什么书!” 蜀葵接过书一看,发现放在上面那本是《大周朝英雄演义》,是前朝末年英雄演义故事。 她略翻了翻,拿起下面那本书,发现这本书虽然整整齐齐的,似乎没被人翻过一般,可是封皮的硬纸发黄发脆,显见有些年头了,上面画着一丛翠竹,一个美人,书名是《竹林旧事》。 蜀葵以为又是随笔故事,便随意翻开看了看,谁知一眼便看到这样一行字——“她卧在窗前锦榻之上,画窗洞开,秋风瑟瑟,生凉”——一见“”二字,蜀葵的脸顿时红了,慌忙看向林妈妈和小春。 林妈妈和小春都是大字不识一个,两人没发现蜀葵的异样,正在聊叶妈妈预备在庆禧堂为王爷安排小厨房的事。 蜀葵心跳很快,想要把书还给林妈妈,又有些舍不得。 她一边心跳如雷,一边轻轻翻看着这本《竹林旧事》,又看到了一行字——“眉不 画而翠,唇不点而朱,媚眼盈盈,好似两汪秋水,使人一见动摇”。 又翻看了一会儿,蜀葵发现这本《竹林旧事》居然是一个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一个乡间大夫的女儿,因缘巧合之下,在竹林边救了一个俊美的贵公子,这个女孩子发疯一般地爱上了这位贵公子。 这个故事文笔简单,可是很是动人,单是翻看了几页,蜀葵的心里便痒痒的,颇想一口气看完。 她有些犹豫,不知道这样的书该不该带到庆禧堂。 蜀葵思来想去了半日,对书的喜爱终于占了上风,最后强自镇定,和林妈妈说道:“妈妈,这两本书借我看看吧!” 林妈妈浑不在意道:“这两本书白摆放在家里,没人看的,送给你了!” 蜀葵道了谢,红着脸把两本书卷好塞进了自己的衣袖里,又交代林妈妈道:“妈妈,待林贞小哥回来,你可千万别告诉他这书我拿去了!” 林妈妈是积年的老人儿,自然懂得宅子里男女授受不亲,当即道:“那是自然,放心吧!” 晚上回到庆禧堂,蜀葵早早催粉樱她们歇下了,自己在王爷卧室窗前的锦榻上铺好铺盖也睡下了。 舒舒服服躺进被窝里之后,蜀葵刚拿出那本的《竹林旧事》,这才想起自己似乎忘记闩上堂屋的门了。 她实在是太急着看书了,便想着等一会儿再去闩门,先看书吧! 蜀葵趴在被窝里,珍惜地翻开书,对着一旁摆放的枝型灯读了起来。 这本书虽然简单,作者笔力却着实老道,读着读着,蜀葵的眼泪不由自主往下流淌。 这本《竹林旧事》竟是一个悲剧,贵公子原是一位王爷,这个女孩子得偿所愿,进入王府,成了王爷的侍妾。 后来出身高贵的王妃嫁入王府,赐了刚刚生子的侍妾一杯毒酒,她眼睁睁看着初生的儿子,带着无限的担心和不甘离开了人世。 蜀葵拿起帕子用力擦去眼泪,深恨作者坏心眼,那么美好的开端,却有这么一个不堪的结局:这个女孩子为何非要爱上王爷?既然爱上了,藏在心中就行,为何非要与王爷在一起?王爷既然要娶王妃,她为何还要留在王府,最后落得这样悲惨的结局? 她气恨恨地把书往地上一扔,把枝型灯熄得只剩下一盏,钻进缎被里悻悻然闭上了眼睛,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第二十五章 这段时间赵曦都在西北边境的金汤城练兵。 眼看着该过小年了,王府过年之事该张罗起来了,他的谋士石征宇催他回府,赵曦这才带着林贞宋节一干亲随回了甘州。 他赶回王府的时候已是半夜。 赵曦已经习惯回庆禧堂了,因此一回王府,径直便回了庆禧堂。 庆禧堂大门外值事房内看门的婆子见王爷带着林贞宋节进来,忙引着赵曦往里走:“王爷,奴婢去叫蜀葵姑娘?” 赵曦摇了摇头,又摆手示意林贞他们退下,自己往堂屋而去。 堂屋门居然没有闩上,赵曦轻轻一推就开了。 赵曦见卧室门上挂着的锦帘边缘隐隐透出光来,便掀开锦帘进了卧室。 卧室中一灯摇曳,蜀葵躺在锦榻上睡得很香。 她平时一嗔一笑表情生动,睡着了却老实得很,大红绣被紧紧裹住她,只有那张粉嫩晶莹的小脸露在外面。 赵曦端详了片刻,刚要抬腿走开,却发现锦榻前的地下有一本书,便探身过去拿了起来,对着灯光翻开看了看。 赵曦发现这本书可真是岁月久远了,他不过是随便一番,书页的碎片就扑簌簌往下落。 随意翻到一页,赵曦看到了这么一句“两体相挨”,这一看不打紧,赵曦俊俏的脸不由漾起一抹绯红,丹凤眼也变得水汪汪的。 他不愿再看,也不愿蜀葵看,便打算把书给藏起来。 赵曦觉得蜀葵既然能找来这么老态龙钟的书,说不定不止这一本,便打量了四周一眼,正好发现蜀葵枕边还有一本,拿起一看,却是一本更为破烂的《大周朝英雄演义》。 不知怎的,赵曦心里莫名有些酸楚——蜀葵这么爱读书,却只能寻到这些破破烂烂的旧书! 想到这么破旧的书也被蜀葵当成了宝,赵曦心里不由有些淡淡的酸楚,却又说不出为什么。 蜀葵早上醒来,忽然觉得不对,总觉得卧室里似乎有些不同。 她坐起来发了阵子呆,这才慢慢起来穿衣。 走到西暗间用盥洗罢,蜀葵的大脑总算是清醒了些,这才想起东暗间卧室有哪些不同了! 她轻捷地跑入卧室,果不其然看到了床帐垂了下来,床前的脚踏上摆放着一双虽然洁净却磨得发白的靴子——王爷回来了! 蜀葵突然一阵惊喜,欢天喜地跑过去扯开 了帐子,一眼便看到了背对着自己坐在床上的赵曦。 她刚要说话,却发现王爷大概是在换中衣,刚换了一半就被自己揭开了帐子,衣襟还没来得及拢上! 蜀葵一时有些发懵。 赵曦丹凤眼水汪汪的,气得俊脸通红,沉声道:“出去!” 蜀葵这才清醒过来,忙答了声“是”,合拢了帐子,喃喃解释道:“王爷,奴婢什么都没看到!” 赵曦两颊发热:“……出去!” 她方才盯着他看了那么久,怎么可能没看到! 蜀葵刚要退下去,忽然想起王爷身上那件雪白中衣好像破了一个口子,忙走到衣柜那里,取了一套自己做的素锦中衣走到床边,恭谨道:“王爷,奴婢另外为您拿了一套新中衣,您换上吧!” 说罢,她把这套中衣从帐子下面塞了进去。 赵曦:“……”还说没看到! 到了外面廊下,蜀葵不由低头暗笑:王爷真是容易害羞啊! 正在这时,粉袄红裙的红梅走了过来,笑盈盈问道:“蜀葵姐姐,我去大厨房为王爷取早饭,姐姐,王爷有没有什么吩咐?” 蜀葵闻言,招手叫了粉樱过来,道:“你和红梅一起去吧! 她想了想,吩咐道:“让大厨房给王爷准备些清粥,再备下几样清淡的蔬菜,再来一碟象眼馒头即可,不用油腻的东西。” 听说王爷是在西北边境的金汤城练兵,西北边境多的是牛肉羊肉,少的是清粥蔬菜,得给王爷补回来。 一直到用罢早饭,赵曦一句话都没说,一直静默不语。 蜀葵也不敢多说,周到地伺候着,生怕触了他的逆鳞。 蜀葵捧了一盏香茶奉上。 赵曦接过蜀葵递过来的香茶漱口。 这时素兰在门外禀报道:“蜀葵姐姐,林贞和宋节两位小哥在值事房候着王爷,说是安王府来了客人,要见王爷。” 蜀葵闻言,眼波流转看向赵曦。 安王赵昀是当今皇帝正安帝的第二子,生母是正安帝的宠妃傅淑妃,封地在大宋东北的沧州。 赵曦闻言,起身就走,预备去外书房见人, 蜀葵看了赵曦一眼,见他穿着一件宝蓝色的锦袍,被黑玉腰带极熨帖地勾勒出腰线来,显出了高挑颀长玉树临风的好身材,心道:出去还不到一个月,王爷的个 子似乎又长了些! 这时她才想起王爷今年也不过十七岁,还是一个少年呢! 蜀葵忙道:“王爷,且等片刻,奴婢给您取披风!”外面那么冷,没有披风怎么行! 赵曦闻言停住了脚步,丹凤眼眼波流转,看向蜀葵。 蜀葵眯着眼睛对着他笑了笑,飞快消失在卧室的锦帘后。 赵曦没等多久,蜀葵便捧着披风出来了。 蜀葵踮着脚尖帮赵曦系披风的系带的时候,赵曦淡淡问道:“早上那套中衣是你亲手做的?” “是啊,”蜀葵一脸得意的笑,一边系带子一边道,“王爷,奴婢的手艺还不错吧?” 赵曦垂下眼帘,浓长的睫毛遮住了幽深的凤眼:嗯,好像是挺不错…… 送走王爷后,蜀葵这才想起自己从林妈妈那里借来的两本书,忙去锦榻边寻找,可是里里外外寻了半日,也没有寻到。 蜀葵正在暗自着急,却听到素兰在外面廊下回报道:“蜀葵姐姐,林贞小哥带着几个人抬了两个大箱子过来,说是王爷让送回来摆在卧室的!” 闻言蜀葵有些好奇:王爷让林贞送回来的究竟是什么? 她忙起身出去迎接。 林贞指挥着小厮抬了两个金丝楠木箱子进了卧室。 蜀葵想到自己把林贞的两本书给弄丢了,心中内疚得很,对林贞便有些格外的讨好:“林贞小哥,辛苦了,放这边吧!” 又问林贞:“王爷有没有别的吩咐?” 林贞清俊的脸上带着一抹深思,道:“王爷说让蜀葵姑娘您看着办!” 不知王爷是何心思,亲自在书房里整理了大半日,最后整理出了这两箱子物件,吩咐他亲自送过来交给蜀葵处理。 蜀葵闻言,点了点头,心里有了谱。 第二十六章 刚送走林贞,蜀葵正要回去看那两个大箱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值事房的婆子匆匆走了过来,回报道:“蜀葵姑娘,住在东偏院的喜真姑娘来寻您说话,现在正在值事房候着呢!” 蜀葵略一思索,道:“我这就去见她。” 封喜真今日梳着堕髻,穿着件银红锦袍,愈发显得双目晶莹,俏丽非常。 她原本正立在值事房门口低头沉思,听到脚步声忙抬头去看,见婆子引着白蜀葵过来了,不由一愣:白蜀葵怎么会亲自出来迎她? 封喜真带着笑迎了上去,亲亲热热挽住了蜀葵:“蜀葵妹妹,近来好么?” 蜀葵含笑道:“我很好,你呢?” 她引着封喜真往东边梅林方向走去:“今日太阳很好,梅林那边的红梅开了,我们去看看吧” 封喜真今日到底是什么来意呢? 封喜真温温柔柔挽着蜀葵,一起往梅林走去。 两人一边散步,一边闲聊。 封喜真很会奉承人,话说得很漂亮,蜀葵虽然心里都明白,却依旧被她捧得颇为飘飘然。 在梅林散了一会儿步之后,见封喜真一直不入正题,蜀葵不免有些急躁——她还记挂着王爷让林贞送过来的那两个金丝楠木箱子呢! 封喜真察言观色,见蜀葵隐隐有些不耐,便从衣袖中掏出一个绘了一朵玫瑰花的小瓷盒子递给了蜀葵:“蜀葵姐姐,这是甘州最大的脂粉铺子含香楼出产的玫瑰香膏,是用玫瑰花瓣淘澄后加了香脂制成的,可以涂抹肌肤,也可以用来做口脂,很滋润艳丽!”她在里面加了些料,若是长期用了,肌肤会黯淡生斑。 蜀葵素来喜欢这些香膏脂粉,便旋开了盖子,发现里面的香膏色泽艳丽,细腻润泽,气味清新,心中很是喜欢。 封喜真一直在观察蜀葵,见状含笑道:“这是我刚让孙妈妈捎的,不值什么钱,姐姐既然喜欢,拿起用吧,我那里还有一盒呢!” 蜀葵垂下眼帘笑了:“原来是孙妈妈捎进来的,我寻孙妈妈也捎一盒好了,何必要你的!” 她眼波流转看向封喜真:“喜真姐姐,你太客气了!” 封喜真让了又让,可是蜀葵就是不肯收下这盒玫瑰香膏。 让了又让之后,封喜真看她是真不愿意收下,只得又扯了几句,把这盒玫瑰香膏收了起来。 两人一起走到庆禧堂大门外,封喜真 又奉承了蜀葵几句,可是蜀葵就是不吐口带她进去, 见蜀葵是打定主意不带她进庆禧堂了,封喜真这才依依不舍地告别了蜀葵。 蜀葵进了庆禧堂,抬手闻了闻犹带玫瑰香膏味道的手,心里隐隐猜到了封喜真的用意——借她接近王爷。 她一边往正房走,一边想:这种事王爷自有分寸,我才不拉这皮条呢! 打开其中一个金丝楠木箱子之后,蜀葵又惊又喜看着箱子中一摞摞书,蹲下来抽出一本,发现是《花间词》;又抽出一本,原来是《山河集》! 她强抑住满身心的雀跃,起身打开了另一个金丝楠木箱子——依旧是满满当当一箱子的书! 蜀葵欢喜极了,就仿佛饕餮得到了一顿丰盛之极的大餐,又仿佛狗熊跌进了蜂蜜池子里,简直是开心极了。 她也不嫌累,也不叫人进来帮忙,独自一人把这些书全整理好,整整齐齐摆放在西暗间卧室的多宝阁内。 摆好这些书之后,蜀葵全身出了一层透汗。 她得意洋洋立在多宝阁前,看着这些书,心中特别感激赵曦:王爷真是一个有功必奖善于驭下善解人意的好主子,我只不过帮王爷做了几套中衣,原本便是我的分内活,王爷竟然如此厚赏,知道我喜欢读书,就赏给我这么多书! 有这样的主子,她只要好好侍候,何愁将来不能成为王府的女管事呢? 蜀葵颇有一种得遇明主的欢欣鼓舞,她预备以后伺候王爷要更加用心,以回报王爷的知遇之恩。 直到晚上,赵曦送走了安王赵昀的使者,这才回了庆禧堂。 二哥赵昀之所以派使者过来求见,表面上是为了打听他给父皇和宫里各位娘娘的新春贺礼,其实是想要拉拢赵曦,与赵曦结盟。 赵曦从来都不是父皇的宠儿,也没有成为宠儿的野心。 他给父皇的贺礼中规中矩,不过是几幅前朝名人的字画,倒是给母妃蔡贵妃和弟弟赵晨的礼物颇为用心。 蔡贵妃最喜欢珠宝,因此赵曦给她预备了四匣宝石。 赵晨今年才十二岁,虽封了定王,却还没有前往封地建州就藩,因此赵曦给弟弟准备的是一套汴京的宅子,就在赵曦在长宁坊的宅子隔壁,赵晨若是在宫里住烦了,可以出去散散心…… 洗完澡从浴间出来,赵曦披散着湿漉漉的长发径直走到锦榻边坐了下来,没有说话,只是瞥了蜀葵 一眼,潋滟的凤眼波光流转间仿佛带着无限的风情。 蜀葵原本正拿了毛巾在一边候着,可被王爷看了这一眼,她竟有些心跳加速,忙深吸一口气,试图赶走这种陌生的情绪。 她上前用毛巾裹住了王爷湿漉漉的长发,轻轻擦拭着。 夜里刮起了北风,外面檐下的铁马被风吹着一片声响,没多久又下起了雨,雨声滴滴答答,令这个深冬的雨夜愈发的凄清。 卧室里暖融融的,地龙持续地发散着热力。 赵曦还没有睡着。他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声音,思绪万千,一会儿想起了在深宫之中度过的寂寞童年,一会儿想起了金汤城外血流成河的战场,一会儿想起了战场上死去的那些同袍…… 听到睡在锦榻上的蜀葵均匀的呼吸声,他又想起了这个女孩子,以后会是自己的枕边人…… 蜀葵也没睡着,静静倾听着外面的风声雨声铁马声,心中有一种莫名的孤独感,令她觉得寂寞彷徨。 这时床那边传来赵曦略带着些疲惫的声音:“蜀葵,我睡不着。” 蜀葵:“……王爷,要不,奴婢给您讲故事?” 赵曦:“……好。” 蜀葵从被窝里钻了出来,披上缎袄,拿了自己睡前刚开始读的《周史》,走到床前,在脚踏上放了个绣垫坐了下来,开始给王爷读史。 她那么爱看书,可是这本周史她刚看了两页,眼睛就快睁不开了,可见其催眠效果,给王爷试一试看有没有效果。 在蜀葵略微沙哑的声音中,赵曦渐渐进入了梦乡。 第二十七章 这日闲来无事,蜀葵正与小春在迎春亭踢毽子,封喜真和刘玉奴一起走了过来。 封喜真喜滋滋道:“蜀葵姐姐,我们也加入你们吧!” 蜀葵灵巧一跳,伸手接住了毽子,笑盈盈道:“好啊!” 这次刘玉奴把她的锋芒全收拢了起来,变得腼腆多了,对蜀葵和小春也很友好。 封喜真更是温柔和善,不叫“妹妹”不开口。 四个小姑娘笑意盈盈踢了一阵子毽子,又聊了一会儿,这才各自散了。 蜀葵和小春没有立即离开。 春待刘玉奴和封喜真走远了,这才嘀咕道:“小心点她们吧!” 蜀葵笑着和她挥手作别。 蜀葵身上出了一身汗,回到庆禧堂便准备洗澡。 庆禧堂只有王爷的卧室后附有浴间,随时都有热水,其他人洗澡都得临时烧水。 蜀葵虽然在王爷房内侍候,却不愿为了方便去使用王爷的浴间,一则怪怪的,二则也不合规矩,三则王爷那么纯洁,谁知道王爷会是什么反应呢! 不过庆禧堂虽然还没有小厨房,可是正房西阁子被布置成了茶房,要茶要水的倒也方便。 待她洗罢澡出来,已经是傍晚时候了。 蜀葵先吩咐红梅和绿竹去针线上寻管针线的管事妈妈,催促庆禧堂侍候的人过年份例衣物,又吩咐绿竹去大厨房交代王爷晚上的宵夜,然后又叫了两个婆子去领除夕夜庆禧堂要挂的灯笼,一时忙得不亦乐乎。 待到了晚上,蜀葵这才松快了下来。 她服侍赵曦用罢宵夜,见赵曦拿了自己给他读的那本《周史》倚在床头看,便悄悄拿了一本专门记录各种鬼故事的周人笔记摊开放在小炕桌上,自己坐在锦榻上一边缝着鞋帮,一边读着鬼故事。 看两三行字,再纳几针,她觉得挺有意思的。 蜀葵最爱一心多用,她一边忙着这边,还分出眼睛与心力观察着赵曦那边,察觉到该去添茶了,便放下自己这边,去那边添茶倒水。 读罢周朝关于二王夺嫡那段历史的记录,赵曦放下书,闭目养神。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当今陛下儿子倒是不多。 先皇后嫡出的皇太子赵旭,已经二十二岁了,这皇太子也当了十四年了。 傅淑妃之子安王赵昀,已经二十一岁了 ,封地在大宋北方边境的沧州,也是野心勃勃。 蔡贵妃膝下便是赵曦和弟弟赵晨。 赵曦今年十七岁,封地在西北边境的甘州。 定王赵晨,今年才十二岁,封地在东南的建州,还未就藩。 如今陛下龙体衰弱,太子性格偏狭没有容人之量,三王夺嫡的局面早晚要出现…… 在这样的态势下,自己该如何自处呢? 赵曦默默筹划着。 蜀葵过来给赵曦添茶,见他秀致的眉微微蹙着,双目紧闭,便知他有烦心之事,便也不多说话,添罢茶便离开了。 赵曦把事情理顺,心底清明,便想瞧瞧蜀葵在做什么。 他起身走到锦榻边,却发现蜀葵端坐在锦榻上,左手拿着正在缝制的玄缎鞋帮,右手却端起小炕桌上放的小茶盅喝了一口,看了一眼小炕桌上摆的书,接着开始绣玄缎鞋帮,简直是忙得不亦乐乎! 赵曦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见蜀葵自得其乐得很,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存在,不由微哂,抬腿往浴间洗澡去了。 过了一会儿,蜀葵这才发现王爷去了浴间,忙放下自己那一摊子,去给王爷预备毛巾和洁净衣物。 临睡前,赵曦坐在床上,睨了正为他放下帐子的蜀葵一眼,心里不免有些不甘心——蜀葵这个通房丫鬟当的也太惬意了吧? 可是想了又想,赵曦发现自己又不能做什么,难道能吩咐蜀葵:“蜀葵,今晚陪我睡吧?” 这也太猥琐了! 可是就这样便宜蜀葵的话,赵曦未免又有些不甘心,他躺了下去,悻悻然吩咐道:“晚上还给我读《周史》。” 蜀葵闻言顿时笑了:“是,王爷!” 她心中开心,笑眯眯地得寸进尺:“王爷,我在锦榻上给您读,好不好?这样的话声音远远而来,更利于您入睡!” 赵曦:“……嗯。”真会让自己舒服啊,白蜀葵!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间便到了除夕。 平王府的规矩是除夕之夜王府举办宴会,专门让府里侍候的人乐一乐,男仆们都在外院管家的院子里开宴,女仆们则在叶妈妈那里开了几桌,这一夜王爷不用大家服侍,众人自在吃酒玩耍。 蜀葵正在叶妈妈那里听候吩咐。 听了叶妈妈的安排,她先是一喜——可以好好玩耍了,接着蜀葵便有 些忧虑——大家都玩去了,王爷怎么办? 蜀葵略略想了想,这才试探着开口问道:“妈妈,咱们都吃酒去了,那王爷——” 叶妈妈笑了:“放心吧,王爷自有石先生等几位清客陪着吃酒,吃罢酒王爷回去就睡下了,不须担心!” 虽然也叶妈妈这样说了,蜀葵心中依旧有些担忧,面上却不敢显露出来。 来到平王府半年多了,她一直在悄悄观察,发现王爷虽然是主子,可是叶妈妈等管事妈妈的态度似乎有些奇怪。 蜀葵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她总觉得叶妈妈她们待王爷面上瞧着挺恭谨,可是这些似乎都是浮面上的,总像是冬日的太阳一般,瞧着也挺灿烂的,却没看上去那么暖和,也不算贴心。 譬如王爷的中衣,难道就没人发现王爷中衣早该淘换了吗? 再比如宵夜,就连挺负责任的林妈妈,也很少主动给王爷做宵夜,似乎没人想过,王爷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又政务繁忙睡得晚,夜里会饿。 蜀葵发现王爷也很少会主动要求什么,给他吃什么,他就吃什么;给他穿什么,他就穿什么。 想到这里,蜀葵心中不由有些怜惜赵曦…… 夜色渐深。 王府内张灯结彩灯火通明,热闹得很。 叶妈妈这里更是热闹,她甚至命人叫来了几班小唱,众人一边饮酒一边听戏,格外的开心。 叶妈妈的院子是个小四合院,每个房间里摆一桌,每桌八个人,挤得满满当当的。 蜀葵安排好两个粗使婆子在庆禧堂外面的值事房值夜,自己带着粉樱她们四个去了叶妈妈那里。 她们这一桌就摆在小春屋子里,同桌的有刘玉奴封喜真以及粉樱素兰她们四个,总共八个人。 八个女孩子正是爱玩的时候,刘玉奴一起哄,大家便开始划拳猜枚喝酒。 蜀葵发现封喜真和刘玉奴似乎在合力灌她酒,便悄悄警惕了起来,好几次该她饮酒了,蜀葵都是把酒含到嘴里,然后趁人不注意悄悄吐到帕子里。 即使如此,蜀葵还是喝了好几杯,她饮酒容易上头,很快便双目盈盈面红耳赤,显见是快要醉了。 刘玉奴与封喜真相视一看,彼此会意。 刘玉奴满斟了一杯,起身走到蜀葵身边,揽住蜀葵道:“蜀葵妹妹,姐姐再敬你一杯,祝愿妹妹前程似锦,更得王爷宠 爱!” 蜀葵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亮了杯底给刘玉奴看,刘玉奴这才满意地回到自己座位上。 她一转身,蜀葵就端起茶杯,佯作饮茶,把口中的酒全吐在了茶杯中。 这时候各房的人开始串酒桌敬酒,觥筹交错猜枚划拳,竟是热闹到了不堪的地步,蜀葵装作喝醉,起身到外面吐去了。 蜀葵一直在观察刘玉奴和封喜真,等她回去,却发现刘玉奴不见了。 蜀葵的背上当即冒出了一层细汗,紧张地四处寻找。 封喜真见蜀葵进来,忙迎上去便要敬酒。 蜀葵见状,忙笑着后退道:“我……实在是扶不住了,容我吐一吐再来喝……” 众人闻言都大笑了起来。 蜀葵忙给小春使了个眼色。 封喜真正要拽住她,却被小春给拦住了:“喜真姐姐,咱俩饮一杯!” 蜀葵一边笑着与众人说话,一边往外挤,很快便挤了出去。 她刚跑到院门外面,便看到一个人正扶着门口的老梨树吹风,定睛一看,原来是林妈妈! 蜀葵忙走过去低声道:“妈妈,我有些不放心,您陪我回庆禧堂一趟吧!” 她听说以前王爷除夕夜宴饮罢酒都是在外书房睡下了,可是如今王爷只要在王府,每晚都回庆禧堂休息,蜀葵实在是担心得很! 明亮的气死风灯下,林妈妈发现蜀葵急得脸色发白,额角出了一层细汗,忙答应了一声,随着蜀葵便往庆禧堂疾步而去。 与叶妈妈院子里的沸反盈天热闹不堪相比,此时的庆禧堂分外的冷清,虽然灯火通明,却无声无息,仿佛是另外一个沉睡的世界。 蜀葵和林妈妈走到庆禧堂大门外的值事房外,往里面看了看,发现屋子里点着灯,可是空荡荡的,值夜的婆子不知道去哪里了。 她心里有些发慌,轻轻推开了虚掩的大门,与林妈妈一起走了进去。 庆禧堂正房毫无声息,窗子上和门上挂的锦缎门帘边缘隐隐透出些灯光来。 蜀葵与林妈妈急急往正房而去。 快要走到正房门前的时候,突然卧室里传来一声惨叫。 第二十八章 蜀葵一惊,握住了林妈妈的手——是刘玉奴的声音! 她心里一惊:难道王爷已经…… 王爷十七八岁年纪,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即使和刘玉奴有了什么,也是可以理解的,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想到以后刘玉奴会和王爷很亲近,蜀葵心中就觉得怪怪的,似乎有人拿针尖在她心脏上轻轻扎了一下似的,不算疼,却难受…… 除夕之夜,王府中侍候的人聚在一起饮酒作乐,热闹得很。 赵曦这里却很是清静,他不见外客,单与易平荣、石征宇、穆宁等清客在外书房饮宴。 赵曦酒量素来不行,不过几杯酒便有了醉意。他原本有了酒都是在外书房内歇下的,可是这段时间赵曦已经习惯了在庆禧堂舒舒服服睡觉,便坚持回了庆禧堂。 他知道侍候他的人也都在外院喝酒,想着林贞他们一年到头跟着他,难得松快一天,便自己进了庆禧堂,让林贞、宋节、赵敏和兰锐四个亲随小厮也去前面喝酒去了。 庆禧堂内无一人,蜀葵自然也带着小丫鬟们去叶妈妈那里饮酒去了。 赵曦回到卧室,觉得蜀葵不在,屋子里空荡荡的,他百无聊赖,便走到窗前榻上坐了下来,顺手拿过蜀葵这几日正在读的一本书,倚着靠枕读了起来。 这段时间蜀葵渐渐占据了他卧室窗前的这个锦榻,锦榻上摆放的靠枕是她喜欢的绣深绿藤蔓的浅绿缎子靠枕,楠木小炕桌上摆的是她常看的书和她饮茶用的白瓷绘莲花茶盅,锦榻东北角落里放着蜀葵的针线簸箩,里面有她扎花的花绷子…… 不知何时开始,蜀葵一下子闯进了他的生活…… 赵曦坐在榻上读书,身周满是蜀葵特有的馨香,他身处其中,舒适放松极了。 卧室内静悄悄的,远处的丝竹声隐隐约约丝丝缕缕传来,别有一种静谧之美。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赵曦知道蜀葵性急,有时走路很快,还以为是蜀葵,便没有动,依旧坐在那里。 门帘被掀开了,一个美丽的女孩子俏生生走了进来,巴掌大的瓜子脸洁白如玉,杏眼顾盼神飞,笑容甜美,声音柔媚:“王爷,您是要茶还是要水?” 她屈膝行礼的姿势很美,凸显出了她那丰满圆润的和腰肢。 赵曦秀致的眉微微蹙着:庆禧堂如今这么没规矩了么?一个陌生的丫鬟就能随意进来?蜀葵是如 何管理庆禧堂的?孙沛和梁卿这俩猢狲眼睛瞎了么? 刘玉奴又惊又喜地看着端坐在锦榻上的这个俊美少年:原来,王爷生得这么好! 她以前只是远远看过一眼王爷,只知道王爷身材高挑玉树临风,没想到王爷居然生得如此俊美! 刘玉奴眼睛闪闪发亮,慢慢走了过来,走到锦榻前,再次屈膝行礼,声音柔媚:“奴婢玉奴见过王爷。” 赵曦垂下眼帘,正在思索着如何追究责任整顿王府。 刘玉奴见满室烛光照映下,王爷垂着眼帘若有所思,浓长的睫毛扑撒了下来,分明秀美之极,不由咬了咬嘴唇,鼓足勇气去摸王爷正拿着书的手。 赵曦再也无法忍耐,抬脚踹了过去。 在刘玉奴的惨叫声中,赵曦起身,对着窗外叫了声:“孙沛,梁卿,还不过来!” 蜀葵和林妈妈立在堂屋门外眼睁睁看着从大门外忽然冲进来两个青衣人,迅疾进入了堂屋。 接着里面便传来“见过王爷”的请安声。 片刻后,那两个青衣人拽着刘玉奴出来了。 刘玉奴脸色惊恐,踉踉跄跄被拽了出来,一见立在门口的蜀葵,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嘶声叫道:“蜀葵!蜀葵救我!蜀葵救救我!” 蜀葵心中一凛,刚要去掀堂屋的锦缎帘子,却被林妈妈扯住了衣袖。 林妈妈脸色苍白,向着蜀葵缓缓摇了摇头。 王爷叫了他的侍卫首领孙沛和梁卿出来,看来是生气到了极点,还是不要轻易触怒他的好。 蜀葵来不及多想,赵曦已经缓步而出,先是看了她一眼,然后看向立在阶下候着的孙沛,淡淡道:“孙沛,此事由你来处理吧!” 这个除夕之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平王府所有侍候的人,无论男女,都被集中在了王府外院的大广场上,由王爷的亲信、侍卫首领孙沛立在前面,宣布对今夜之事的处理。 刘玉奴擅闯王爷内室,被当众打了三十杖,发往城外庄子为奴。 封喜真知悉刘玉奴之事,却未检举,被当众打了二十杖。 庆禧堂今夜轮值的婆子孙氏和钱氏,玩忽职守贪图小利,被当众打了二十杖。 叶妈妈管理内院不力,被罚了一年月银。 白蜀葵管理庆禧堂不力,被罚了半年月银。 等蜀葵回到庆禧堂,已经 是黎明时分了。 赵曦已经穿戴整齐,看着跪在地下的蜀葵,淡淡道:“这次是罚半年月银,下一次便是当众杖责二十,你可记住了?” 因为他常年不在王府,王府内风纪松弛,人人惟知高乐。如今他要常住王府了,自然要好好治理一番,而昨夜这件刘玉奴擅闯事件便正好做了引子。 这件事若是不处理,以后类似的事情便会更多,王府便越发没了规矩,所以即使涉及到了蜀葵,他也一定会处理。 他从来没有对蜀葵说过这么多话,蜀葵心里却有些发苦,轻轻道:“奴婢记住了。” 蜀葵从来没有这样怕过赵曦。 什么是当众杖责呢? 想到刘玉奴和封喜真被当众摁在行刑凳上,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打得血肉模糊,蜀葵的心就有些发紧。 原来王爷始终是王爷,她始终是她。 赵曦立在窗前,凤眼微眯看着窗外沐浴在灰蓝色晨曦中的庭院,默默地想着心事。 蜀葵从来没有跪过这么久,膝盖都有些麻木了,身子也有些僵直。 不知过了多久,赵曦转过身来,眼神清冷声音冷淡:“起来吧!” 蜀葵答了声“是”,想要起来,可是双腿发麻,一时站不起来。 她咬了咬嘴唇,正要双手摁着地板起来,眼前却出现了赵曦修长白皙的手。 蜀葵抬眼看向赵曦,心中不由一阵错愕,不知赵曦这是要做什么。 第二十九章 赵曦也在看她,他的睫毛浓密纤长,衬得一双眼尾上挑的凤眼深幽难测,嘴唇抿得紧紧的,一副也在赌气的模样。 蜀葵迟疑着伸出手来,她的手很快便被赵曦温暖的手给握住了。 赵曦轻轻一用力,把蜀葵拉了起来。 见蜀葵身子发抖,似乎还没有恢复过来,赵曦便没有立即松开手。 蜀葵终于能够自己稳稳站在那里了,忙松开了赵曦的手,屈膝行礼:“谢王爷。” 赵曦低头看着自己被蜀葵松开的手,觉得有些空落落的,看了蜀葵一眼,道:“今日初一祭祀,准备礼服吧!” 蜀葵抬眼飞快溜了赵曦一眼,见他神情平静,这才轻轻答应了一声,自去准备赵曦的亲王礼服。 一刻钟后,蜀葵随着穿着绯红亲王袍的赵曦出了庆禧堂。 林贞宋节等亲随正守着八抬八簇肩舆明轿候在庆禧堂外面,见王爷出来,忙齐齐见礼。 蜀葵带着粉樱等四个小丫鬟,立在庆禧堂大门内,恭送王爷的仪仗离开。 先前赵曦进出庆禧堂,身边都只带着林贞等四个亲随,蜀葵是第一次见到他的亲王仪仗。 轿前是金吾卫传道,后面是手拿藤棍的排军,接着便是二十个护军。 轿后又是数十王府侍卫骑著骏马跟随,乃是孙沛梁卿等人。 一群人浩浩荡荡往王府外院而去。 王爷离开之后,蜀葵带着粉樱她们回了庆禧堂。 她这半日也没闲着,把粗使婆子一个个叫来问了问,这才把事情给弄清楚了。 原来昨夜刘玉奴打扮得花枝招展过来,说是蜀葵正在吃酒,嘱咐她过来拿东西,还塞给了在值事房守夜的两个婆子一人一块银子。那两个婆子贪图银子,又想着刘玉奴是与蜀葵一起被太尉府送来的,因此便放了进去,没想到便出事了。 蜀葵思索一阵子之后,先制定了一个章程和奖罚措施,然后把在庆禧堂服役的四个粗使婆子和粉樱素兰等四个小丫鬟召集了过来,宣布章程和奖罚措施。 婆子们和粉樱她们刚被王爷吓破了胆,对蜀葵自然是无有不从,此事遂定。 蜀葵办完了这件事,觉得头目有些眩晕,这才意识到自己昨夜一夜未睡。 她进了卧室,把自己的铺盖在锦榻上铺好,几乎是在躺下的那一瞬间便堕入了无边的睡眠。 接 下来几日,蜀葵一直都没离开庆禧堂,王爷罚她的理由是管理庆禧堂不力,她不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因此她老老实实呆在庆禧堂,开始严格实施她制定的那些章程和惩罚措施,好让庆禧堂侍候的人都形成规矩。 等她觉得一切妥当,已是元宵节了。 元宵节这天下午,赵曦在前院设宴招待封地上的各级官员,蜀葵担心出事,便哪儿也不去,老老实实坐镇庆禧堂。 蜀葵在卧室锦榻上做了半日针线,眼睛有些累,便拿了件浅粉绣花披袄披上,起身到后院去散步——庆禧堂后院种了几株红梅,腊月的时候还没开放,蜀葵预备去看看开放没有。 庆禧堂前院通往后院的抄手游廊两侧爬满了藤蔓如今这些藤蔓早已失去了夏日碧绿的色泽变得晦暗枯干在冬日寒风中瑟瑟直响。 蜀葵刚刚走到前方转弯处,却听到一阵细细碎碎的说话声从南隔壁的花墙内传了过来,蜀葵听到她们提到了“王爷”“白蜀葵”“刘玉奴”“太尉府”等字眼。 蜀葵当即上前走了几步,倚在栏杆上侧耳倾听着。 是红梅和绿竹在说话。 红梅的声音很特殊,说话时带着微微上扬的余音,给人娇滴滴的感觉:“……你不知道么?说书的是怎么说的?这叫‘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刘玉奴生得那么美,她想亲近王爷,都送上门了,王爷怎么可能拒绝?可是为何却被揭穿了?还不是白蜀葵带着林妈妈去捉奸了!哼,这下子好了,太尉府一共送来三个人,已经被她设计撵走了一个,以后怕是要只剩下她白蜀葵一个,王爷也不得不用她一个了!” 蜀葵是平生第一次亲耳听到别人说自己坏话,脸有些热,忍不住在心里反驳道:你们误会我了,我真的只是想去守护王爷的贞操;而且我去的时候,刘玉奴已经被王爷给赶出来了! 这时绿竹嘻嘻笑了起来,似乎在推搡红梅:“咱们也能常常见到王爷,你这小蹄子生得也不错,你也可以去王爷面前献殷勤啊!” 红梅哼了一声道:“我才没那么贱呢,什么幺蛾子,不就是生得有几分姿色么” 绿竹笑了,道:“白蜀葵那是有几分姿色?人家是美人好不好!你敢说咱们王府里谁比她更美?” 红梅似乎是啐了一口,倒是没再说什么。 蜀葵也是第一次被人在背后夸赞美貌,她默默道:我就是因为长得美貌,才被后娘给卖了;我宁愿长得普通一点呢! 墙内已经无声无息了,蜀葵笑了笑,看梅花去了,自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她对红梅绿竹她们,并没有那么大的期望值,因此遇到这种事也不会特别生气;只是任凭她们在背地里乱嚼舌根子,蜀葵也没那么大的度量。 过了两日,蜀葵去给叶妈妈回话,待和小春一起把叶妈妈哄开心了,蜀葵便给小春使了个眼色。 小春微微颔首,笑着道:“蜀葵,我上次去瞧你,怎么听你在说那个什么红梅绿竹?” 蜀葵叹了口气,道:“庆禧堂里那几个小丫鬟,年纪渐渐大了,心也大了……唉,我尽量教导吧! 小春掩口笑了:“那你可有得忙了!” 叶妈妈歪在锦榻上,闭着眼睛听蜀葵和小春聊天。 蜀葵趁机道:“妈妈,庆禧堂里人手有些不够,城外庄子里还有没有适龄的丫头,有的话我再选几个吧!” 叶妈妈闻言略一沉吟。 蜀葵知道叶妈妈虽然懒得想事,可若是想了的话,脑子就特别清晰,便笑着道:“我想要几个实在肯干,又不爱传闲话的!” 叶妈妈听她说得这么明白,自己便不再多想,道:“过几和外面管事的说一声!” 蜀葵知道叶妈妈懒,自己若不趁热打铁催着她把这件事办了的话,这“过几日”便真的成为浮云了。 她笑着道:“妈妈,这就是您一句话的事。正好我在这里侍候您,让小春去跑一趟腿传个话不就行了!” 叶妈妈笑眯眯道:“随你们罢了!” 小春笑着起身出去了。 送蜀葵出去的时候,小春故意拉着蜀葵的手:“我可是帮了你大忙,说吧,怎么谢我?” 蜀葵嫣然一笑:“许你一个如意郎君好了!” 小春闻言脸红了,追着蜀葵要打。 蜀葵拉住她,轻轻道:“你若是看上了谁,尽管和我说,若是对方也有意,我尽力帮你求王爷!” 小春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害羞,用力甩开蜀葵的手,转身跑进了院子。 寒冷的元月匆匆而过,转眼间便进入了二月,二月二龙抬头那日,蜀葵正带着丫鬟婆子浇院子里的花木,小春奉叶妈妈之命,带着十几个刚从庄子里选出来的小丫鬟过来了。 见红梅绿竹她们都在,小春便故意当着众人的面道:“蜀葵,干妈说了,这些女孩 子,你随意选几个使唤,剩余的都分到花园里做粗活!” 蜀葵答应了一声,微笑着打量着这些小丫鬟,见她们都梳着双丫髻,穿着深蓝褙子白挑线裙子,倒是有几个瞧着顺眼的,便笑着道:“我先选几个使唤,若是不趁手再换人吧!” 小春答应了一声。 蜀葵含笑看了一边立着的红梅绿竹她们四个一眼。 红梅和绿竹心怀鬼胎,在一边听了,脸有些发白。 粉樱和素兰心底坦然,眼睛清澈。 蜀葵心中早有决断,便选了四个丫鬟,问了她们的名字,当场为她们改了名——眼睛大而又神的,就叫善睐;脸圆圆的,就叫明月;个子细高的,就叫细竹;身材矮小的,就叫玲珑。 四个小丫鬟都是王府的家生子,知道被选中进了庆禧堂,俱欢喜极了,齐齐行礼:“谢姐姐起名!” 蜀葵微微一笑,眼波流转,扫了红梅她们一眼。 她就是要让这些人知道,她即使被王爷罚了半年月银,她还依旧是庆禧堂的管事大丫鬟! 大约是感受到了些什么,红梅和绿竹两人对蜀葵格外的恭谨巴结。 蜀葵心里明白,面上却是不显,只是不着痕迹地开始提拔性格严谨做事周全的素兰和老实肯干沉默寡言的粉樱;对于新选的善睐四个小丫鬟,她也慢慢地观察着;而绿竹和红梅,渐渐地在庆禧堂就被边缘化了,只能做些洒扫等粗活。 过了几日,替赵曦进京给贵妃娘娘请安送礼的廖妈妈回来了。 她先去外书房见了赵曦,把贵妃娘娘的书信奉了上去。 待赵曦看完信,她又行了个礼,道:“禀王爷,贵妃娘娘有句话叫奴婢说给王爷听呢!” 廖妈妈轻咳了一声,道:“贵妃娘娘说,王爷房里该放个侍候的人了!” 赵曦闻言,脑海里马上浮现出蜀葵笑盈盈的模样来,他俊脸微红,强自镇定吩咐林贞:“廖妈妈这一路辛苦了,赏!” 林贞拿了一个封子给了林妈妈——封子里是一张大宋最大的银号庆昌源发行的银票,面值是五十两白银。 廖妈妈接了封子,稳稳地屈膝谢恩,这才起身去了——她还得去见叶妈妈呢,贵妃娘娘有话要交代叶妈妈 第三十章 这日蜀葵月信来了,身子有些困倦,见下午无事,便歪在锦榻上睡下了。 一直到了傍晚,蜀葵才醒了过来——粉樱在外面敲窗子呢! 粉樱一直在外面廊下候着,听到里面有动静,忙隔着窗子回报道:“蜀葵姐姐,叶妈妈派了人来叫你过去呢!” 按照王府的规矩,她们这些小丫鬟没有得到允许,是不能擅自进入正房的,因此她在廊下回话。 蜀葵还有些眩晕,她揉了揉太阳穴,心里默默思索着:叶妈妈这时候叫我过去,是为了什么事呢? 她一边揣度着,一边麻利地下了锦榻,穿上衣裙,又去西暗间卧室梳洗。 叶妈妈小院的正房中,叶妈妈难得地端坐在锦榻上,林妈妈和云妈妈端坐在靠东摆放的圈椅上,三人手中俱端着一盏茶慢慢吃着,等待着蜀葵。 小春心中有些焦急,强自镇定立在一边侍候茶水。 云妈妈见一盏茶都快吃完了,白蜀葵还没有到,不免有些忿忿,道:“白蜀葵这小蹄子刚被王爷罚过,摆什么架子呢!” 叶妈妈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小春忙看向林妈妈。 林妈妈淡淡笑了笑,道:“去叫蜀葵的人不是刚过去么?咱们王府这么大,总得让她得了信走过来吧,难道她能插着翅膀飞过来?” 云妈妈冷笑了一声,抬眼看向叶妈妈:“叶家姐姐,太尉府送来的那个封喜真不是还在东偏院安置着,要不也安排进王爷房里;再送信给太尉府,让太尉府再送几个女孩子过来,反正这些小蹄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得了王爷的宠就一个个上头上脸的,让她们自己斗去吧!” 林妈妈没想到云妈妈居然能想出这样的馊主意,不由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心道:她难道不知道王爷在这方面特别各色,至今还没过女人么? 叶妈妈听得不耐烦,开口斥责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把王爷当成什么了!” 云妈妈先前在太尉府,一直在大太太房里侍候,颇受大太太宠爱,这才被派到平王府的,没想到王府这位管事妈妈这么厉害,居然敢说到她脸上去。 她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心道:王爷不受陛下宠爱,还不得仰赖贵妃娘娘,仰赖蔡太尉府,在老娘这里摆什么谱呢!等我们姑娘嫁入王府,且看老娘如何拾掇你们! 房里气氛正有些凝滞,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掀起门上挂的锦帘,回报 道:“禀妈妈,蜀葵姐姐过来了!” 房里的几个人闻言,都看向门口方向,只见小丫鬟掀着帘子,一个身材细条的女孩子缓步走了进来。 云妈妈以前见过白蜀葵,不过长久未见,早已忘记了她的模样,此时便定睛看了过去。 白蜀葵今日梳着双花苞头,左右两个花苞上各扣着一枚银镶石榴石玫瑰花,其余乌黑长发柔顺地垂了下来,衬得那张白嫩的小脸愈发美丽清艳。 她穿着一件牙白色素面妆花小袄,系着一条宝石红绣花缎裙,愈发显得身姿婀娜。 看来这个女孩子能成功地在王爷房中立足,确实有一定的资本啊! 云妈妈的眉头皱了起来:童妈妈怎么把如此娇媚的女孩子送到了平王府?看来得给大少夫人写封信说说此事了! 即使童妈妈是太尉府老夫人的人,此事也不能善了! 叶妈妈和林妈妈也在打量着蜀葵。 她们发现蜀葵的眉毛轻柔地平贴在眉骨附近的肌肤上面,眉根一丝不乱分明还是处子模样,不由都愣住了——进王爷房里那么久了,蜀葵怎么还是处子模样?难道王爷…… 叶妈妈和林妈妈对视一眼,脸色都有些发白。 云妈妈也在打量白蜀葵,也发现了白蜀葵尚是处子,不由一愣,心道:王爷快满十八岁了,正是血气正旺的时候,这个丫鬟又这么美貌有风情,王爷为何不动她?难道王爷不举? 她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心道:得赶紧让人给大少夫人报信!趁贵妃娘娘还没把姑娘指给王爷,免得误了姑娘终身! 转念一想,云妈妈告诉自己:暂且不急,看看情形再说! 她笑着看向叶妈妈:“王爷这是……” 叶妈妈有些厌烦地看了云妈妈一眼,道:“我去卧室找本书!” 她给林妈妈使了个眼色,起身进了卧室。 林妈妈也起身跟了进去。 云妈妈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又不能真的也跟进去,只得默默端坐在那里,等着叶妈妈和林妈妈自己出来。 蜀葵有些无措,忙看向小春。 小春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没事。 蜀葵这才放心了些。 林妈妈进了卧室,见叶妈妈正弯着腰在衣箱里找东西,便走了过去,低声道:“大姐,我问过阿贞,阿贞说王爷是真的没有过女人, 王爷是不是——” 叶妈妈头也不抬,道:“王爷身边一直都是小厮在伺候,许是不明白男女之事!” 林妈妈蹙眉道:“王爷再过几个月就满十八岁了……” 叶妈妈终于找到了一本书,珍而重之地拿了出来,让林妈妈看。 林妈妈不识字,不过也不打紧,因为这本书是配图的。 瞧着上面一幅幅生动得不得了的图画,林妈妈的脸有些红,低声道:“这本书给王爷送去么?” 叶妈妈瞪了她一眼,低低道:“你傻了?王爷一向正经得不得了,这样的书敢给王爷送去,还不是找死?” 林妈妈有些懵:“那给谁……” 叶妈妈稳稳地拿了一块绸缎,把这本书严严实实包裹了起来,又拿了一个螺钿剔红匣子,把用锦缎裹好的书装了进去:“这本书可是有些年头了,还是宫中的珍藏呢!当年……” 她话说了一半,忽然想起了什么,便闭口不言了。 林妈妈悄悄打量着她,却什么都没说。她知道叶妈妈年轻时也是一个美人,那时候大家一起在潜邸服侍贵妃娘娘,据说叶妈妈那时曾经受过圣宠…… 蜀葵正有些忐忑,忽然听到叶妈妈的声音从卧室内传了出来:“蜀葵,你进来吧!” 蜀葵答了声“是”,撩开卧室门上挂的锦帘,进了卧室。 叶妈妈在床边坐着,林妈妈站在一边,见蜀葵进来,都笑了。 蜀葵被笑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忙端正地屈膝行了个礼,抬眼认真地看着叶妈妈。 叶妈妈打量着蜀葵,见她专注地看着自己,眼神清澈,便笑着问道“蜀葵,在太尉府的时候,童妈妈教没教如何侍候男人?” 蜀葵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两颊热热的。 叶妈妈见蜀葵耳朵和脸红得快要滴血,眼睛水汪汪的,眼泪似乎马上就要流出来了,也不好再问,便道:“这个螺钿剔红匣子里的东西,你回去好好研究研究,好好伺候王爷!” 蜀葵答了声“是”,接过了叶妈妈递过来的螺钿剔红匣子。 叶妈妈见她接了,这才叮嘱道:“王爷正在外院设宴招待封地上的各级官员,怕是快要回去了,你也赶紧回去侍候吧!” 蜀葵答了声“是”,悄悄退了出去。 小春正在担心蜀葵,见蜀葵抱了个螺钿剔红匣子出来,忙看向蜀葵。 蜀葵含笑和云妈妈打了个招呼,这才示意小春跟她出去。 到了廊下,蜀葵左手抱着螺钿剔红匣子,右手握住小春的手,微笑道:“没事!” 小春担忧地看着她:“你被罚了半年的月银,手里的钱够使么?” 闻言蜀葵也有些无奈,即使在王府里,也处处离不了银子。 再说了,她如今是一等大丫鬟的月例,每月是三两银子,六个月可是十八两银子,足够一般人家几口过一年了。 她叹了口气,道:“谁让我自己不小心!” 小春想了想,道:“我这里倒是攒了十几两银子,你若有急需,尽管来找我借!” 蜀葵心中感动,温柔地凝视着小春,道:“小春,谢谢你!” “是借给你,又不是送给你,”小春故意道,“记得哟,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蜀葵眯着眼笑了。 回到庆禧堂,蜀葵先去洗了个澡。 洗罢澡从西厢房出来,她这才想起叶妈妈给的那个螺钿剔红匣子,便披散着长发,坐在卧室窗前的锦榻上,倚着熏笼,一边晾长发,一边打开了匣子预备开始研究。 揭开锦缎,蜀葵把那本书拿了出来。 往后翻看了几页之后,蜀葵立即面红耳赤脸热心跳——这明明是一本配图的房中术! 她欲待把书扔一边,却又按捺不住好奇心,忍不住匆匆翻看了一遍。 这本书讲的是房中的各种姿势各种诀窍…… 看到那些具体的春宫图时,蜀葵的脸红得滴血一般…… 正在这时,绿竹在廊下禀报道:“蜀葵姐姐,王爷回来了!” 蜀葵吓了一跳,急急起身要去藏那本书,却发现无处可藏,慌乱间见锦榻东侧摆着她的妆匣,想到王爷从来不动这些东西,蜀葵便打开了妆匣,把书放进了妆匣里面。 藏好书,她松了一口气,这才用手把头发挽上去,用一根碧玉簪子固定住,这才出去迎接。 第三十一章 赵曦被林贞和宋节搀扶了进来。 蜀葵迎上去接住赵曦,搀扶着他进了正房。 林贞忙跟上去交代道:“蜀葵姑娘,王爷今日多喝了几杯,姑娘你——” 蜀葵回头嫣然一笑:“我晓得,得给王爷备下醒酒汤!”她虽然和林贞不熟悉,可是因为从林妈妈那里拿了林贞三本旧书,旧书上还有林贞的笔记,因此觉得林贞亲切得很,似乎是自己的同学一般。 她的笑容炫目灿烂,林贞立时止住了脚步,低下头去。 宋节也跟了上来,拉了林贞一把,低声道:“王爷有人照顾,咱们走吧,今晚该咱俩在外书房轮值!” 以前王爷由他们四个贴身侍候,可如今王爷身边有丫鬟侍候了,他们还是得避些嫌疑的。 林贞回过神来,与宋节一起离开了。 蜀葵把王爷安顿在了床边坐下,自己去吩咐值夜的粉樱和素兰去大厨房要醒酒汤。 待粉樱和素兰领命而去,蜀葵这才回了卧室,发现王爷已经倒在了。 她忙走了过去,一边搀扶赵曦起来,一边道:“王爷,穿着衣服睡觉会着凉的,奴婢帮您脱去外衣吧!” 喝醉的赵曦乖巧得很,很听蜀葵的话,乖乖地坐了起来,俊俏的脸微微仰着看着蜀葵,那双潋滟的凤眼波光流转,仿佛带着无限的风情,乖乖地看着蜀葵,等待着蜀葵给自己服。 他的眼睛实在是太漂亮了,蜀葵都觉得有些心跳加速,心想:王爷这样的风情,哪个女人能抵挡啊! 她心里想着,手下却很麻利,很快便把赵曦的远游冠取下来放在了床前的楠木小几上,然后又取下了压袍的黄金鱼钥,也放在了楠木小几上。 忙完这些,蜀葵又去解赵曦腰间束的的白玉腰带。 赵曦垂着眼帘,嘴唇微抿,乖乖地任凭蜀葵摆布。 解腰带的时候,蜀葵又忍不住叹息道:王爷瞧着不算文弱啊,腰为何这么细? 解下腰带之后,她又脱去了赵曦身上的绯红亲王袍,脱去了他脚上的白袜和黑舄,然后掀开锦被,把只穿着雪白中衣的王爷给塞了进去。 赵曦躺在那里,那双湿漉漉的凤眼凝视着上方犹在忙碌的蜀葵,哑声道:“蜀葵,我渴了。” 蜀葵闻言,忙道:“我这就去倒!” 她想起蜂蜜水解酒,便去堂屋用温开水调了些槐花蜜,倒了一盏, 送到了卧室里,扶起赵曦,一口口喂他喝了。 赵曦这才舒服了一些,躺回,闭上了眼睛。 蜀葵见他似乎睡着了,便轻轻放下帐子,又熄灭了床头的枝型灯,悄悄退了出去。 这时候粉樱她们取了醒酒汤回来了。 蜀葵略一沉吟,吩咐道:“王爷已经睡下了,醒酒汤先放这里,待王爷醒了再说!” 又道:“我照顾王爷,你们俩先去睡吧,不过得警醒些!” 粉樱和素兰不像红梅那么爱出头爱表现,都是老实人,齐齐答了声“是”,一起退了下去。 回到卧室,蜀葵又去看了看赵曦,见他无声无息,似乎睡熟了,便把自己的铺盖抱过来在锦榻上铺好。 躺下之后,蜀葵身体疲累,可是大脑却很清醒,傍晚时去见叶妈妈的情形老是在脑海中翻腾。 蜀葵心想:叶妈妈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想让我爬王爷的床? 想到王爷凤眼微眯看人的小模样,还有王爷垂下眼帘独自一人想心事的样子,蜀葵的心里就有点痒痒的,骨头也有些麻酥酥的,颇有些跃跃欲试,可是她马上想到了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刘玉奴,当即清醒了过来。 王爷是生得很好看,可是……可是我的目标是成长为叶妈妈那样的王府管事妈妈啊! 她正纠结于如何让叶妈妈明白自己的想法,忽然听到床帐中传出赵曦的声音:“蜀葵!” 他的声音清冽之极,带着泠泠余韵,很是好听。 蜀葵正有些心怀鬼胎,听到赵曦叫她,不由吓了一跳:王爷正是十七八岁血气方刚的时候,难道他…… 蜀葵摸了摸自己的和,觉得自己还是很爱惜它们的,绝对不能让它们因为自己的贪恋美色而受苦,便决定装睡,不搭理王爷。 赵曦知道蜀葵没睡着。 卧室里就他和蜀葵两个人,屋子里太静了,静得他能听到蜀葵紊乱的呼吸声。 他有些不耐烦,冷冷地又叫了一声:“蜀葵!” 蜀葵除夕夜被赵曦吓破了胆,一直有些战战兢兢,此时听他这样叫自己,简直是吓得屁滚尿流,当即怯怯道:“王爷,奴婢在……” 赵曦仰躺在,觉得胸腹四肢之间似乎有股小火在烧,骨头有些作痒,却不知该怎么办。 他闭上眼睛,双手紧攥成拳,低叱道:“还不滚过来!” 蜀葵不敢再磨蹭了,乖乖地起身滚了过去,立在帐外等带着赵曦的吩咐。 此时的她与赵曦就隔着一层帐子,赵曦能够闻到她身上特有的玫瑰花香和少女体香氤氲在一起的气息,他的身体变得更加僵…… 赵曦的声音中似乎带着些莫名的委屈:“继续读《周史》。” 蜀葵闻言大喜,当即道:“王爷,奴婢这就去给您读书!” 王爷每次睡前听《周史》,都是很快就睡着了! 赵曦隔着帐子,隐隐约约看着帐外风姿绰约的蜀葵,心里的小火更旺了。 他轻轻“嗯”了一声,微微蜷缩着身子,无奈地等待着身体的反应平息下去。 蜀葵轻手轻脚走回锦榻那边坐了下来,拿起《周史》,翻到上次读的地方,乖乖地读了起来:“……时中原荡覆……” 在蜀葵轻而沙哑的读书声中,赵曦仿佛回到了那个王朝倾覆王孙流离的乱世,身心渐渐沉静了下来…… 他刚刚就藩时曾经带着谋士石征宇和小厮林贞宋节外出游历,足迹遍布大宋以及大宋周边的东夷、南越、西夏和北辽,甚至穿过沙漠,去了西部的克克部族。 在这次长达一年半的游历中,赵曦发现,如今的大宋朝,并不像国人想象中那么强大,能够绵延万代永世长存。 一方面,大宋强敌环伺举步维艰。因为大宋朝的富庶,东夷、南越、西夏和北辽,甚至大宋的那些属国和境内的一些部族也开始蠢蠢欲动。 另一方面,大宋朝内部也充满着各种问题,王朝继承人根基不稳内乱酝酿,官员贪污腐败草菅人命,土地兼并愈演愈烈,北方军阀坐拥雄兵划地而治…… 在赵曦看来,整个大宋如同火山顶上的大厦,看似高高在上巍峨雄奇,实际上随时都有覆灭的危险…… 作为当今天子正安帝的儿子,他不求君临天下,但求能够一展抱负,革除弊端,富国强兵,成为国之栋梁…… 在对未来的浮想联翩中,赵曦进入了梦乡。 蜀葵等了半日,终于确定他睡着了,不由松了一口气,轻轻放下书,熄了灯,躺下也睡了。 西北春日多风。外面似乎起风了,风声呜呜,窗格上糊的窗纸被吹得“啪啪”直响。 没过多久,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外面那样寒冷阴湿,卧室内却温暖馨香,而赵曦就近在咫尺,很令人有安全感 ,蜀葵在这样的温暖馨香安逸中进入了梦乡。 早上起来,赵曦端坐在堂屋的楠木圈椅上,单手支颐似在沉思,实际上却在看正在忙忙碌碌安排小丫鬟摆饭的蜀葵。 蜀葵原本是细条条的身材,如今胸前越来越鼓,身材越来越窈窕…… 看着看着,他想起了廖妈妈特地传的那句话——“贵妃娘娘说,王爷房里该放个侍候的人了”…… 赵曦的脸渐渐红了,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遮住了他般的眼波…… 这是一种陌生的情感,陌生到令赵曦害怕,令他想逃离。 蜀葵俏生生走了过来,屈膝行了个礼,起身后看向赵曦,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知道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了,便嫣然一笑,禀报道:“王爷,早饭摆好了!” 赵曦抬眼看她,发现蜀葵正看着自己笑,晶莹雪白的脸颊上一对梨涡时隐时现,特别的甜美可爱,他的喉咙不由有些干,轻咳了一声,背脊挺直,道:“你收拾一下行李,我——” 蜀葵黒泠泠的眼睛里犹带笑意,专注地看着赵曦,赵曦顿时有些慌乱,顿了顿,这才缓缓道:“我要去边境的金汤城巡视屯田。” 闻言蜀葵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没来由地有些紧张:“要去多长时间?” 赵曦垂下眼帘不看蜀葵:“大约两个月时间。” 蜀葵轻轻“啊”了一声:“这么久啊……” 想到要两个月时间不见赵曦,她心里不由有些空落落的。 赵曦抬眼看向蜀葵,见她正殷殷看着自己,心脏不由颤了一下,当即像被灼烧了一般移开视线。 去金汤城巡视屯田一事,其实没那么急的,他只是想离开王府,他从来没有这么久地呆在王府过…… 待赵曦开始用饭,蜀葵立在一边,眼睛看着一边楠木小几上联珠瓶内的一枝桃花,在心里说服自己:人和人相处久了,自然会有感情,王爷要离开,我心里不好受,这都是正常的…… 她好不容易给自己心里难受找到了理由,总算是平静了一些。 用香茶漱口罢,赵曦刚走到廊下,却听到蜀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王爷何时出发?” 第三十二章 赵曦面无表情,淡淡看了蜀葵一眼,抬脚出去了:“明日一早出发!” 他头也不回离开了。 林贞、宋节等亲随在大门外面候着王爷,见他出来,便簇拥着他立刻庆禧堂,往外书房方向去了。 蜀葵见王爷如此冷面冷心,心中颇为悻悻,可是看了一眼廊下立着的红梅等人,她收敛表情,端庄地吩咐道:“粉樱,你和红梅去看看后花园里的花木有没有损折,有的话报过来,让府里管花木的人来补上。” 昨夜一夜风雨,她有点担心后花园里的那些花木。 蜀葵不放心红梅,因此给红梅搭配了为人稳重做事靠谱的粉樱。 粉樱答了声“是”,自带着红梅往后花园去了。 蜀葵把这些丫鬟一一分配了任务,自己回正房去了。 她先把叶妈妈给的那本春宫图锁进了装银子的皮匣内,然后开始为王爷收拾行李。 天晴了一天,天黑之后又起了风。 风越来越大,急雨随即铺天盖地而来,急急打在屋顶的琉璃瓦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外面这样热闹,愈发衬得屋子里静得出奇。 赵曦洗过澡出来,因长发还有些潮湿,一时还不能睡下,他就拿了本书倚着楠木小炕桌坐在锦榻左侧读。 蜀葵一时无事,拿了南朝刘义庆的《幽冥录》倚着锦缎靠枕侧躺在锦榻右侧读。 正好读到了一个挺吓人的故事,蜀葵有点怕,便把书放下了。 蜀葵有些无聊,便凑过去看赵曦在读什么。 她没看清赵曦读什么书,却先发现赵曦的指甲该剪了,便道:“王爷,奴婢给您修剪指甲吧!” 赵曦眼睛盯着手中的书,却听话地把右手先伸了过来。 蜀葵翻身从放在东侧的针线簸箩里取了剪刀,左手轻轻捏着赵曦的手指头,右手拿着剪刀小心地修剪着。 把赵曦的十个手指头都剪完又用矬子磨平整后,蜀葵依旧恭谨得很:“王爷,我给您剪剪脚趾甲吧!” 赵曦:“……” 他抬眼看向蜀葵,清冷凤眼之中满是审视,却没有说话。 蜀葵权当他同意了,便抬过赵曦的长腿,拿了锦垫垫在脚下,小心翼翼地剪了起来。 她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弟弟白秀林的手指甲和脚趾甲都是她剪的。 想到秀林,蜀葵不由自主想到了后娘孙二娘,又想起了爹爹。 虽然三年时间过去了,可是蜀葵对于孙二娘的恨,从未因时间流逝而减退,对爹爹的思念也在对孙二娘的恨中渐渐消减,她甚至有些怨恨父亲为何贪恋美色,娶了孙二娘这样的狠毒女人。 赵曦表面上在专心读书,实际上一直在悄悄窥探蜀葵。 蜀葵的手又白又嫩,胖乎乎的,手指软软的,这样柔软的小手碰触着自己的脚,赵曦觉得舒服极了。 他还有一个发现——蜀葵似乎挺喜欢为他剪指甲的,她的脸上带着微笑,专注地剪着指甲,一副自得其乐的模样。 可是不知为何,蜀葵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她虽然还在认真修剪,可是却仿佛只是在完成任务一般,不见得那么开心了。 蜀葵出去洗手了,赵曦若有所思望着她的背影。 在手上打上香胰子之后,蜀葵一边着泡沫,一边计划着王爷不在王府这两个月自己的计划——艺多不压身,她预备寻林妈妈学习厨艺呢! 蜀葵是这样打算的,跟着林妈妈学好厨艺,即使将来做不成王府的管事妈妈,或者被逐出王府,她也可以去做富贵人家的内院去做厨娘,也不至于会饿死自己。 赵曦正在想着心事,蜀葵走了进来,眯着眼睛一脸甜蜜地笑:“王爷,奴婢方才服侍得怎么样?” 闻言赵曦的背脊悄悄挺直,心道:来了! 他抬眼看向蜀葵,淡淡道:“很好。” 看着赵曦那波澜不惊的脸,蜀葵笑容更加甜蜜,声音温柔得淌了蜜一般:“那王爷赏赐奴婢什么?” 赵曦见她谄媚得天真可爱,心中觉得好笑,脸上却依旧冷清:“你想要什么?” 蜀葵见有戏,忙趁热打铁:“王爷,让奴婢预支两个月的月银,可好?” 她要拜林妈妈为师,按理得给林妈妈送去拜师礼。 王府之中虽然有吃有喝,可是女孩子用的那些琐碎的东西全都得自己出钱去买,没了月银的这两个月,蜀葵以前积攒的那些银子已经花了大半了,总不能真的去寻小春借银子吧! 赵曦先有些错愕,接着又有些怜惜——蜀葵这么巴结,只不过为了几两月银…… 蜀葵的脸有些红,低着头自顾自接着道:“奴婢打算跟着林妈妈学习厨艺,这拜师礼总要送的,这才斗胆向王爷开口……” 她半天没等到赵曦的回应,便抬眼看向赵曦,发现赵曦眼睛看着前方,秀致的眉微微蹙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赵曦的睫毛特别的浓长,衬得一双眼尾上挑的凤眼愈发深幽难测。 蜀葵见状,不由一愣——这么一件小事,王爷就摆出这么一副心事重重满脸算计的模样? “王爷若是觉得不妥,那就算了吧,就当奴婢说着玩!”她心中隐隐有些失望,不过蜀葵心眼很活,马上转移了话题,“王爷,您的头发已经干了,现在就睡么?” 赵曦闻言,抬眼看向蜀葵,他这才发现蜀葵今日与往日似有不同,往日蜀葵都是把刘海梳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今日却梳着齐眉额发,乌油油的青丝松松挽了一个髻,其余皆顺滑地垂了下来,愈发衬得那张小脸洁白如玉,含水星眸中似蕴着一丝委屈…… 他突然伸手,抓住了蜀葵的手。 蜀葵呆住了,低头看着赵熙的手。 赵曦的手白皙修长,看着很是秀气,可是此时蜀葵才发现他的手居然能够包住自己的手。 她有些迟疑地看向赵曦:“王爷……” 赵曦顿了顿,松开了蜀葵的手,道:“我要睡了。”起身往床边走去。 第二天清晨,送走王爷之后,蜀葵有些倦倦的,便吩咐小丫鬟们各司其职,自己回房习字去了。 每当心不静的时候,蜀葵就习字,很快就能静下来了。 这次也不例外,蜀葵很快就平静下来了。 正在这时,今日当值的小丫鬟善睐在外面廊下回报道:“蜀葵姐姐,王爷让林贞哥哥回来送东西!” 蜀葵忙把手中的笔放在了笔托上,理了理衣裙,起身出去招呼。 林贞正立在正房廊下候着,怀里抱着一个精致的镶螺钿牡丹花纹彩锦匣子,清俊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听到里面的脚步声,林贞抬眼去看,只见一个穿着白绫竖领对襟窄袖衣,系着玄丁香色织金裙子的女孩子走了出来。 那女孩子一双眼睛黑泠泠的,仿佛会说话一般,笑盈盈扫了林贞一眼,然后微微福了福:“林贞哥哥” 林贞被她这一番打量,浑身麻酥酥的,似乎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不由心中一悸,忙正色道:“蜀葵姑娘,王爷命属下把这个交给你。” 蜀葵接过林贞递过来的镶螺钿牡丹花纹彩锦匣子,想了想,问道:“ 王爷还有没有别的话交代?” 林贞摇了摇头。 目送林贞离开之后,蜀葵正要抱着匣子回屋,不知何时过来看热闹的红梅问了一句:“蜀葵姐姐,这匣子里是什么呀?” 蜀葵瞟了她一眼,道:“我不知道啊!” 说着话,她抱着匣子进了正房。 红梅被她呛了一下,有些生气,冷哼了一声,轻轻跺了跺脚,睨了一眼一旁立着的善睐和明月,道:“我还没用早饭呢,你们俩谁去大厨房帮我把早饭拿过来!” 善睐和明月相互看了一眼。 今日廊下该她们两个轮值,她们只管听蜀葵姐姐的话,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别的一概不管。 善睐口齿伶俐,笑着解释道:“红梅姐姐,今日该我和明月在廊下轮值,蜀葵姐姐交代过不要擅离职守……” 红梅虽然比她们早进庆禧堂,却和她们一样,也是三等丫鬟。大家都是三等丫鬟,谁又比谁高贵,何必在她们面前摆谱! 红梅见善睐和明月这俩小丫头都敢给自己脸色看,不由大怒,刚要动手,忽然想起了白蜀葵就在屋里,便冷笑了一声,道:“山不转水转,不定谁将来是主子谁是奴才呢,且等着吧!” 说罢,她抬腿走了。 善睐和明月悄悄笑了笑,也不多说,依旧安安生生立在那里——她们俩占理,自有蜀葵姐姐给她们撑腰,她们才不怕红梅这蹄子呢! 蜀葵抱着匣子回了卧室,打开匣子一看,发现里面满满的全是小银锞子。 她细细看了看,发现每个银锞子都是一两重,而且上面刻着“平王府”三个隶书小字,大约是王爷素日放在外面赏人用的。 蜀葵心尖微颤:王爷不会是专门给我的吧…… 可是转念想了想,她又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自作多情的好,王爷让林贞送这个过来,怕是为了庆禧堂日常杂用。 如此一想,她就起身拿了本账册出来,数了数银锞子的数量,提笔在账册上记录下了一行字——“某年某月某日,收到林贞送银一百两”。 自从执掌庆禧堂,但凡有进出,蜀葵都在账册上清清楚楚地记录着,以备人查账。 此时的赵曦已经出了城。 初春季节雨后的空气特别清新,湿漉漉的空气中似乎蕴含着稚嫩的青草、初发的树叶和被雨水打落的桃花的味道,很是好闻。 赵曦骑在马上,心道:蜀葵这丫头想要预支两个月月银,我让人给她一匣子银锞子零用,这下她应该没怨言了吧?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轻松极了,在侍从的簇拥下向西北方向疾驰而去。 第三十三章 这天下午蜀葵先到叶妈妈那里回了话,又和小春玩了一会儿,然后特意叫上小春,和小春一起往林妈妈那里去了。 她觉得厨艺挺有用,因此想拉上小春一起学,两人一边走,一边商量着此事。 小春想学,又怕麻烦,因此有些犹豫。 蜀葵一路竭力劝说她,终于把小春给说动了。 红梅等蜀葵一离开庆禧堂,便寻了个理由,也离开了庆禧堂。 今日在大门外当值的婆子知道红梅今日不当值,便也没有多问。 红梅打了把伞,直奔王府内院的药房而去。 她是王府的家生子,早打听过了,王府中这些管事妈妈,内管家叶妈妈和管大厨房的林妈妈是宫里贵妃娘娘的人,管外书房的廖妈妈是王爷的人,而管药房的云妈妈则是太尉府的人。 王爷虽然还没有定下亲事,可是大家心里都心知肚明,知道贵妃娘娘怕是想亲上加亲,打算让王爷与外家蔡太尉府联姻,娶蔡氏女为王妃。 红梅想了又想,她知道白蜀葵是叶妈妈奉贵妃娘娘之命安排进王爷房里的,要想扳倒白蜀葵,自己上位,还得从来自太尉府的云妈妈身上着手。 刚走到云妈妈门外,红梅便遇到了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子,正是蔡太尉府和白蜀葵一起送来的封喜真。 封喜真今日挽了一个堕髻,插戴着翠梅花钿,雪白的一张瓜子脸粉妆玉琢,眼睛水汪汪的,身上穿着白藕丝对襟裳和浅粉挑线裙子,露出一双大红潞紬白绫高底鞋,瞧着分外的婀娜。 她抬眼看了红梅一眼,认出是在庆禧堂伺候的小丫鬟,便笑了笑,娉娉袅袅去了。 红梅原本是颇为自矜的,可是如今见了封喜真,心里不禁惴惴:如此美貌的封喜真尚且不敌白蜀葵,我真的能扳倒白蜀葵么? 可是想想成为王爷侍妾之后的诸多好处,红梅又重新鼓足了勇气,抬手敲门:“云妈妈在吗?” 进门之后,彼此试探着聊了一会儿,红梅便陪笑奉上了一对银戒指:“新得了一对戒指,妈妈瞧瞧怎么样!” 云妈妈接过红梅递上来的银戒指,和封喜真刚才送来的玉镯子比了比,心里有些嫌弃红梅的礼物寒酸,不过想到红梅是在庆禧堂当差,便笑了笑,道:“多谢了,还是你这孩子有孝心!” 红梅笑盈盈奉承了几句。 云妈妈略说了几句话,便试探着开始探问 庆禧堂的情形:“王爷这些日子常回庆禧堂歇宿,这可真是罕见啊!” 红梅笑了笑,意有所指道:“还不是庆禧堂里有人引逗着王爷!” 云妈妈一听,原先着的眼皮掀了掀,眸子一闪。 红梅觑了云妈妈一眼,见她正看着自己,便鼓起勇气道:“王爷把蜀葵看得如珠如宝,疼爱得很!” 云妈妈缓缓道:“这话怎么说呢?” 红梅略一思索,便添油加醋叙说了起来。 云妈妈一边听,一边忖度着:得赶紧给大少夫人捎信,贵妃娘娘虽然向着娘家,但是毕竟有她自己的考量,而太尉府也不止长房这一房,还有二房、三房和四房,不拘哪一房,适龄的女孩都不少,必须及早下手,可不能让王爷房里有丫鬟成了气候…… 待心中计议一定,云妈妈看向红梅:“王爷既然这么宠白蜀葵,白蜀葵想必是侍候过王爷了?” 她特意把重音放在了“侍候”这两个字上。 王爷既然这么宠白蜀葵,为何从来没让人来要过避子汤?若是白蜀葵事后没有服用避子汤,万一白蜀葵在大姑娘嫁过来之前有孕,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红梅一愣,喃喃道:“这……这个……奴婢不知……不过王爷倒真是疼宠白蜀葵,别的人看都不看一眼的……” 云妈妈温婉一笑,道:“你回去后好好看看,若有什么蛛丝马迹赶紧来和我说,我不会亏待你的!” 看来,这个白蜀葵是真的有心要抢在王妃进府之前怀孕了! 红梅答了声“是”,又说了几句,这才告退。 蜀葵和小春到了林妈妈的小院。 林妈妈听了蜀葵的话,含笑看向小春:“小春,蜀葵要跟着我学厨艺,你要不要也跟着学?” 小春还没说话,蜀葵便在一边笑眯眯道:“小春,你今年也十四了,明年及笄就能出嫁了,还不跟着林妈妈好好学学,将来好伺候你婆婆!” 叶妈妈疼爱小春,舍不得小春嫁到别家,最近已经露了口风,打算等小春及笄,就求了王爷,把小春嫁给自己儿子叶佳,因此蜀葵才这样开玩笑。 小春闻言,粉面含春,追着蜀葵乱打,只是不依。 蜀葵任凭她打了几下,这才抱住她轻轻道:“傻姑娘,我特意叫上你一起学的,将来学好了厨艺,你的阿佳哥哥一定会喜欢!” 小春脸更红了 ,眼睛水汪汪的,只是不依。 林妈妈笑吟吟看着两个小姑娘玩闹,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少女时代,脸上笑意越发加深。 最后小春终于答应了蜀葵,和蜀葵一起到林妈妈这里学习。 林妈妈便道:“你们先去和叶家的说一下,若是她同意的话,以后每日晚饭前半个时辰你们到大厨房,我教你们做一道菜!” 蜀葵开心极了,与小春一起谢了林妈妈,便去寻叶妈妈回话去了。 叶妈妈正歪在锦榻上与来访的廖妈妈在抹骨牌,听了蜀葵和小春的话,她懒懒道:“那好啊,等你们学会烧菜,让我也尝尝吧!” 蜀葵与小中欢喜,脆声答了声“是”。 待蜀葵与小春出去了,廖妈妈这才开口道:“这就是你和林家的安排进王爷房里的女孩子?” 叶妈妈“嗯”了一声。 廖妈妈笑了:“生得倒真是好,单看不算出众,可是凑到一起看,简直是我见犹怜,怎么看怎么好看!” 叶妈妈微微笑了:王爷在男女之事上太纯情,到了如今还是青瓜蛋一枚,王爷的第一次,不找个差不多可以匹配的女孩子的话,简直是糟蹋了王爷。 可廖妈妈是王爷的亲信,是王爷生母那边的人,这话不能在廖妈妈面前说,她只能在心里默默想着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蜀葵每日安排好庆禧堂的事务,上午端坐房里看书做针线,或者到庆禧堂的后花园莳花弄草;下午午睡起来,和小春一起到大厨房里跟着林妈妈学做菜,做好菜一起试吃,日子过得逍遥快活极了。 这日蜀葵让粉樱和素兰在庆禧堂守着,自己带着善睐和明月去花园里摘梨花花瓣做香膏,谁知意外地遇到了锦霞瑞霞姐妹俩。 锦霞没说话,瑞霞打量了蜀葵一番,然后道:“白蜀葵,你怎么胖成这个样子了?” 蜀葵:“……” 善睐听这话不是好话,便笑着回了一句:“我们蜀葵姐姐日子过得舒心顺遂,自然会圆润些嘛!” 瑞霞听了,睨了善睐一眼,一言不发与锦霞一起离开了。 待她们走远了,蜀葵眨了眨眼睛,问善睐和明月:“我近来是不是肥了很多?” 善睐和明月都笑了。 善睐笑着道:“姐姐这阵子跟着林妈妈学做菜,倒是比先前了一些!” 明月也笑:“姐姐了一些 ,也很好看的!” 蜀葵这下子全明白了——自己原来真的肥了不少! 这天夜里,蜀葵洗罢澡回了正房,披散着长发坐在锦榻上,一边读书一边晾头发。 想起白日瑞霞的话,蜀葵心里一阵懊恼,生怕自己肥成了却不自知。 她忽然想起王爷浴间的墙上嵌有西洋穿衣镜,便放下书起身去了浴间。 此时已是三月底暮春天气,晚上倒也不冷。 揭开镜袱后瞧着亮晶晶的穿衣镜,蜀葵心里一动,索性把衣服全脱了,光着身子立在镜前左照又照,仔细端详,看自己到底胖了多少。 夜深了,庆禧堂大门外值事房内,轮值的董婆子和章婆子正嗑着瓜子说闲话,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董婆子走到窗前,透过缝隙往外看。 庆禧堂的大门口和前方的甬道上挂着两排灯笼,照得外面如同白昼。 马蹄声似乎在前方停了下来,几句对答隐约传来。片刻之后,一群身穿甲胄的士兵簇拥着一个高挑的黑衣青年走了过来。 董婆子慌忙叫了章婆子一声:“快起身迎接,王爷回来了!” 章婆子一边慌乱地拂去身上的瓜子壳,一边道:“王爷回来了?怎么都没人提前回来报信?蜀葵姑娘还不知道吧!” 董婆子没有搭理她,掀开门上的竹帘,先迎了出去。 章婆子忙也跟着跑了出去。 赵曦淡淡看了两个守门婆子一眼,道:“不须通报,我自己进去就是。” 这个时辰蜀葵想必已经睡下了,何必再惊扰她? 董婆子章婆子答了声“是”,轻轻推开大门,与林贞等亲随一起恭送王爷进了庆禧堂。 正房堂屋门虚掩着,赵曦轻轻一推,便推开了。 浴间灯架上点着一排蜡烛,整个浴间被照得亮晶晶的。 蜀葵看看穿衣镜中确实比先前了不少的自己,再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本来她的就偏,如今这些日子好像又大了一些…… 正在这时,她觉得门外似乎传来一阵脚步声。 蜀葵一惊,转身就要去拿搭在屏风上的真红罗衣和素纱百褶裙,谁知还没够到衣服,浴间的门便被推开了,一个身材高挑的黑衣男子走了进来。 明亮的灯光映在那人脸上,只见那人凤眼朱唇容颜俊美,正是赵曦 第三十四章 两人四目相对,赵曦立刻垂下了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睛。 两人此时距离很近,蜀葵发现赵曦虽然没再看自己,可是他的耳朵已经红得快要滴血了! 她这才反应过来,忙闪身用力吹灭了左手边架上那一排蜡烛。 浴间里顿时暗了下来。 赵曦心脏剧跳,脸和耳朵俱都热得难受,他垂下双手,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是抿着嘴看着前方的蜀葵。 他的眼睛很快适应了黑暗,蜀葵距离他很近,他能够看到她。 蜀葵身上散发着他熟悉的体香,令赵曦想距离她近一些,再近一些。 虽然处在黑暗中,不用担心赵曦看见自己的裸着的身体了,可是蜀葵依旧紧张极了,身子僵在了那里,一动不动。 赵曦轻轻了一下,盯着蜀葵,从她那弧度美好的脸看到了颈部,一直看到蜀葵隆起的,视线停了下来。 他终于忍不住了,一言不发拉过蜀葵,低头吻了下去——他吻住了蜀葵的鼻子! 蜀葵被赵曦抱在怀里,身体更加僵硬,开始瑟瑟发抖。 赵曦虽然是第一次亲吻,却也无师自通,他一手揽住蜀葵腰肢,让她贴近自己,一手抬起了蜀葵的下巴,重新对准她的唇吻了下去。 在这样旖旎的时刻,原本紧张得发抖的蜀葵却慢慢放松了——赵曦根本不会接吻! 赵曦凉而软的唇贴着她的唇,却一直只是紧紧贴着,并没有别的深入的动作。 这样笨拙的赵曦取悦了蜀葵,她心里一动,渐渐放松了下来,微微地张开嘴,试图引出赵曦的下一步动作。 殊不知赵曦也快紧张死了,他紧紧贴着蜀葵柔软的唇,用力磨蹭着,却始终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被这样笨拙的赵曦吻着,蜀葵心中却有些甜蜜,有些欢喜,还有些淡淡的悲凉,她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赵曦的唇。 赵曦浑身一颤,凭着本能行事,了蜀葵的舌头。 蜀葵被他吻得舌头发疼,身体,不由自主贴在了他身上。 赵曦的呼吸逐渐粗重起来。 蜀葵察觉到了赵曦身体的异常,原本已经软瘫的身子再次僵硬,趋利避害的本能驱使着她用力推开了赵曦,拿了搭在屏风上的衣服跑了出去。 到了锦榻前,蜀葵颤抖着双手,飞快地穿上了衣裙。 穿 好衣服后,她往浴间方向看了一眼。 浴间里的灯被她熄灭了,光线有些暗,她什么都没看到。 蜀葵深吸了一口气,急急出去了。 正是暮春天气,夜风中也似带着花香,令人沉醉。 蜀葵趴在栏杆上想静一静,可是脑子里乱糟糟的,赵曦的吻在她脑海里不停闪现——他的味道很是清淡,像雨后的竹林,像山间的清风,又像刚掐的薄荷叶子…… 天上挂着一轮明月,庆禧堂的庭院在月光的清辉下如同白昼,只是院子里花木过于繁盛,葳蕤花木在月光下黑魆魆的,有点吓人。 蜀葵没来由地想起了先前读过的那些鬼故事,浑身不由冒出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想回房去,可是房里有赵曦在,想到赵曦方才抵在自己身上的那个硬硬的物件,她心中怕得很,心道:那么大,真吓人! 想到赵曦那个物件的大小,蜀葵脸都白了,只得竭力压抑住对夜色的惧怕,拢紧外衣的衣襟,继续呆在廊下。 正在此时,她的身后传来“吱呀”一声开门声。 蜀葵一惊,忙回头去看,发现赵曦走了出来。 两人四目相对,却都尴尬极了。 蜀葵扭头不敢看赵曦。 赵曦的身体已经平复了,他脸有些红,立在门前看着倚着栏杆背对着自己的蜀葵。 蜀葵一个人立在月光中,纤细的身子仿佛快要消失在白溶溶的月光中一般……赵曦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蜀葵那极之白皙之处,心里一阵悸动:蜀葵身材明明那么纤细,可是那里却那样…… 他深吸一口气,向前走了几步,走到蜀葵身旁,也趴到栏杆上去看月光下的庭院。 蜀葵静静趴在栏杆上,知道赵曦陪着自己,她一点都不害怕了。 此时的月色很美,那黑魆魆的花木原来是月季丛,月季已经盛放,夜风带来阵阵月季花香,真是静谧而又温馨——突然,“咕——”的一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蜀葵一脸无辜看向赵曦。 赵曦发现蜀葵的眼睛水汪汪的,他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忙移开眼睛,定了定神,眼睛看向前方,道:“我饿了……” 蜀葵闻言眯着眼睛笑了——她跟着林妈妈学了一个多月,终于有一展厨艺的机会了。 她看向赵曦,柔声问道:“王爷想用些什么?叶妈妈让人在咱们庆禧堂安 置了小厨房,王爷想用些什么,只管说,奴婢去准备!” 赵曦垂下眼帘,略一沉吟。 蜀葵想了想,道:“王爷,小厨房里有刚送来的蛤蜊,养在清水里,泥纱已经吐得差不多了,奴婢给您下一碗青蒜蛤蜊面,可好?” 赵曦是真的饿了,便“嗯”了一声。 蜀葵闻言,屈膝行了个礼,欢天喜地去了。 夜风清凉如水,令蜀葵躁动的心渐渐沉淀了下来,她开始整理自己的内心。 蜀葵思来想去,觉得王爷离开,她的心里空落落的;看到王爷回来,她心里就欢喜,她应该是真的喜欢看到王爷。 但是,若她陪王爷上了床,也不过是以色侍人的通房丫鬟,以后指不定落到哪步田地呢! 如果能够凭借厨艺取得王爷欢心,那她就能够稳稳地一直在王爷身边侍候,而不需要担心年老色衰什么的了…… 明白了自己的心思之后,蜀葵彻底冷静了下来。 路过西厢房的时候,她唤醒了今日轮值的细竹和玲珑,三人一起去了设在东厢房的小厨房,把轮值的厨娘给叫醒了。 细竹洗菜,玲珑和面,厨娘烧火,蜀葵用香胰子细细洗了手,开始在小厨房里忙碌。 东西都是现成的,不多时便备好了两个小菜——一碟切好的白玉瓜和一碟现摘的红。 蜀葵用青椒和蒜蓉炒的蛤蜊下了青蒜蛤蜊面,用盖碗盛好,装进了食盒里,又装了一小瓶金华酒。 待一切妥当,她留下细竹和玲珑善后,自己提着食盒回了正房。 第三十五章 赵曦洗罢澡出来,见蜀葵已经在卧室窗前的小炕桌上摆好了宵夜——一碟红樱桃,一碟切好的白玉瓜,红樱桃和白玉瓜都用缠丝白玛瑙碟子盛放,瞧着很是新鲜,另有一个描金白瓷大盖碗,盖子盖得挺严实。 蜀葵正在摆放乌木筷子,见王爷进来,便含笑掀开了碗盖:“王爷,您看这面怎么样?” 她刚掀开碗盖,一股海鲜鲜香夹杂着青椒香、蒜香和面香便扑鼻而来。 赵曦走近一看,见碗中蛤蜊鲜美,椒丝青翠,面条白玉一般,不由食指大动。 他这一日一直在骑马赶路,早饥饿不堪了,便在锦榻上坐了下来,拿起乌木筷子默不作声吃了起来。 蜀葵做的青蒜蛤蜊面鲜香美味,汤头也美味得很,赵曦吃得很安静,只是最后连汤都喝得一口不剩。 收好碗之后,蜀葵侍候赵曦用了些白玉瓜和樱桃,为他斟了两盅金华酒。 见赵曦饮罢酒俊脸微红,丹凤眼水汪汪的,蜀葵知道他已经有了酒意,便服侍赵曦用香茶漱了口,招呼赵曦睡下了。 第二日王府众人才知道王爷深夜归来,府中一番热闹自不必说。 赵曦一旦回到王府,不但府中热闹,封地上的各级官员也都忙碌了起来,络绎不绝前来王府候见,力求把平王不在的这一个月积压下来的公事全都处理完毕。 早上送了王爷离开庆禧堂,蜀葵便带领今日当值的粉樱和素兰把庆禧堂里里外外全都检查了一遍,确定无误后这才放下心来。 王爷中午并不回来,蜀葵忙完这些,便叫了细竹和玲珑过来,和她们两个商议王爷的晚饭——昨夜实验了一次之后,她觉得细竹和玲珑用着颇为顺手,因此有培养这两位专管庆禧堂小厨房之意。 这边蜀葵忙碌自是不提,那边红梅也没闲住。 红梅昨夜原不当值,只是她得知王爷是昨夜回来的,一起床便寻到昨夜当值的细竹和玲珑旁敲侧击了一番,非要追问昨夜王爷回来的情形。 细竹被她缠磨不过,便道:“昨夜蜀葵姐姐做好宵夜,就自己给王爷提过去了,我和玲珑什么都不知道!” 红梅心道:白蜀葵避开细竹和玲珑自己侍候王爷,难道她和王爷…… 她自己私心揣度了一会儿之后,又拿了一包盐炒南瓜子去寻值事房当值的婆子。 值事房一般是到午后才换班,因此当值的还是董婆子和章婆子。 红梅陪着董婆子和章婆子磕了一会儿南瓜子,这才佯装无意地问道:“妈妈,早上王爷要避子汤没有?” 闻言董婆子还好,章婆子嘴快,“噗嗤”一声笑了:“咱们王爷什么时候要过避子汤?” 红梅一听,当即开始脑补起来——蜀葵单独伺候王爷,王爷早上未要避子汤,这说明什么?说明蜀葵企图利用王爷的宠爱,妄想坏了王府规矩,企图在王妃进门之前诞下王爷的子嗣! 脑补一番之后,她再也坐不住了,和董婆子章婆子道了别,寻了个理由便出去了。 云妈妈正在药房看着人捣药,听说庆禧堂的红梅求见,忙迎了出去,亲自把红梅让进了自己住的屋子,热情地招待了一番。 听了红梅的讲述,云妈妈脸上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她先夸奖了红梅几句,把红梅哄走了,自己则坐在罗汉床上想心事。 虽然贵妃娘娘和大太太都有心撮合王爷与二姑娘,奈何大房嫡出的姑娘只有二姑娘蔡敏茹,而二姑娘今年才十三岁;庶出的大姑娘蔡敏蕙倒是大一些,今年十四岁了,可是王爷毕竟是亲王,虽然年轻,可是他是陛下亲子,性格又一向强悍,谁敢提出把太尉庶出的孙女嫁给王爷做王妃? 就算贵妃娘娘再跋扈,可是她又不是平王的……她也不敢直接提出来! 想想宫里面那些秘事,想想贵妃娘娘,想想太尉府,再想想自家的大太太,云妈妈当真是思绪万千。 片刻后,云妈妈终于做出了决定,打算按照大太太信中的指示,安排自己人做王爷的房里人,免得白蜀葵那丫头独占王爷宠爱,将来一家独大尾大不掉。 她起身重新妆饰了一番,这才起身往外院寻廖妈妈去了。 红梅一离开,董妈妈便瞅了章妈妈一眼,低声斥责道:“红梅是什么身份?你怎么管不住自己的嘴,在她面前浑说什么!” 章妈妈闻言,这才有些后悔,喃喃道:“我当时没想那么多……” 董妈妈见她可怜巴巴的,顿时有些同情,便出了个主意,道:“我在这里守着,你进去寻蜀葵姑娘,把事情说一遍,也让蜀葵姑娘有个防备!” 章妈妈一想,觉得董妈妈说的大有道理,当下便匆匆进了庆禧堂去寻白蜀葵。 蜀葵与细竹玲珑拟好王爷的晚饭菜单,刚打发细竹和玲珑去了,粉樱便进来回报,说章妈妈求见。 蜀葵合上手头的簿册,含笑道:“请章妈妈进来吧!” 章妈妈进来后,见堂屋里只有蜀葵一个人端坐在圈椅上,忙上前低声道:“蜀葵姑娘,我有一件事要和姑娘说……” 听了章妈妈转述的那句“早上王爷要避子汤没有”,蜀葵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心中恨恨,气得手都有些抖:日防夜防,家贼难防,看来这个红梅留不住了,势必得想办法撵出去! 深吸了一口气之后,蜀葵这才稳住了情绪,褪下腕上的一对白银虾须镯子递给了章妈妈,含笑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王府里自有王府的规矩,无论是谁,犯了王府的规矩王爷都不会轻纵了。这件事你和董妈妈做得好,以后都这样方对。这对镯子拿去吧,你俩一人一个!” 章妈妈欢天喜地接了银镯子,道:“多谢姑娘了!” 她对着蜀葵福了福方才退了下去。 蜀葵缓了口气,叫了素兰进来:“你去寻细竹和玲珑过来,就说我有事情要问她们。” 红梅既然去值事房当值妈妈那里去打听,难保不去寻昨夜当值的细竹和玲珑打听,还是先确定一下方好。 细竹和玲珑很快过来了,当下便把早上红梅询问她俩之事说了一遍。 蜀葵生气她俩不早来说,也不说话,只是冷冷看着她们。 细竹和玲珑被看得面红耳赤,玲珑胆子最小,竟然哭了起来。 细竹见玲珑被吓哭,也跟着哭了起来。 两人“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求蜀葵饶了她们。 蜀葵见这俩人真的知错了,这才缓缓道:“除夕的时候,王爷因为府内流言处置过人,你们那时候还没进来,原不知道此事,以后切莫再大意了!” 细竹和玲珑忙答应了。 蜀葵又抚慰了她们几句,这才让她们去了。 她略想了想,又叫来粉樱和素兰吩咐道:“你们两个去外面打听一下,看红梅去哪里了!” 粉樱和素兰做事素来稳妥,把事情交给她们,蜀葵很放心。 粉樱和素兰齐齐答了声“是”,自去外面了。 蜀葵坐在屋子里,试图把这件事条分缕析弄清楚。 根据章妈妈的话和细竹玲珑的话,红梅怕是想弄清楚她和王爷昨夜发生什么没有。 可是,红梅究竟是去向谁告状呢? 因为王爷提前从边 境的金汤城回来,所以廖妈妈正忙着安排人从库房内搬出新置办的黄花梨木家具,置换了先前外书房使用的楠木家具。 云妈妈过去的时候,廖妈妈正在库房门外指挥着众人把换下来的旧楠木家具搬入库房。 看着那一水的楠木桌椅几榻,云妈妈羡慕极了,试探着道:“廖家的,还是你这差使好……这些家具想必王爷都不要了吧……” 廖妈妈瞥了她一眼,道:“王爷要不要的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这是王府的物件,王府的物件主人都是王爷。” 她和云妈妈这些人虽然都是王府的管事妈妈,可是背后的人却是不同,她是王爷的亲信,可不惯着太尉府大太太派来的这位云妈妈! 云妈妈碰了个钉子,不由有些讪讪,敷衍了几句,这才引开了话题。 觑着廖妈妈得空了,她这才道:“廖家的,有一件事事关王爷,我不得不来寻你了!” 廖妈妈见她郑重,便道:“去屋里说吧!” 听了云妈妈的话,廖妈妈沉吟不语。 如果云家的说的是真的,叶家的安排进王爷府里的那个叫白蜀葵的丫鬟,每次侍候罢王爷都不喝避子汤,那她可真得去找叶家的说说了。 不过即使云家的说的是真的,这自然是王爷的家事,她云家的的手伸得也太长了吧? 云妈妈见廖妈妈沉吟不语,知道自己目的已经达到,便又加了一句来威胁廖妈妈:“若是宫里的贵妃娘娘知道……” 廖妈妈听她提到贵妃娘娘,便笑了笑,思忖道:不管怎么说,现在还不是王爷能够得罪贵妃娘娘的时候…… 想到这里,她脸上的神情和缓了些,起身客气地送云妈妈出去。 待云妈妈走了,廖妈妈略坐了坐,饮了一盏茶,命人叫了王爷身边的亲随林贞进来,温声问道:“林贞,我有事要回禀王爷,王爷现在得空么?” 林贞长身玉立,清俊的脸上现出一抹微笑:“回妈妈话,王爷正在会见甘州知府胡大人,接下来会见朱守备和夏提刑,另外还有州学的袁大人,怕是得等到晚饭后才有空了!” 廖妈妈沉吟片刻,道:“请帮我通禀王爷,就说我有事要回禀王爷,王爷若是有了空闲,让人来叫我就行。” 林贞答了声“是”,起身离开了。 第三十六章 得知红梅是去了管药房的云妈妈那里之后,蜀葵略一思索,看向粉樱:“云妈妈的底细,你们知道多少?” 粉樱想了想,道:“蜀葵姐姐,我寻婆子们打听过了,大家伙都知道云妈妈是太尉府送过来的,别的就不知道了!” 素兰一向沉默寡言,闻言便轻声细气道:“我哥哥在药房专管切药,云妈妈让他帮忙往驿站送过一封信,似乎是送到京城太尉府,交给太尉府大太太房里的一位妈妈……” 蜀葵闻言,想起了京城蔡太尉府中四房之间的复杂关系,半日不语。 过了一会儿,她回过神来,微笑着夸奖了素兰和粉樱几句,便让她们退下了。 这一日赵曦一直在见人,一直到了傍晚,林贞这才觑了个空,把廖妈妈的话回禀了赵曦。 赵曦阖上眼睛,身子合着圈椅一起往后仰,声音中带着淡淡的疲倦:“你去带廖妈妈进来吧!” 西北的这批官员,并不全是他的人,有的是正安帝的私人,有的来自北方军阀派系,有的是皇太子赵旭的人,有的是蔡太尉派系的人……见这些人的时候,他得先稳住这些人,以待以后有了实力,逐渐全换成他自己派系的人…… 廖妈妈屈膝行罢礼,起身去看赵曦。 赵曦正靠着圈椅椅背闭目养神,他似乎瘦了一些,眼睛下面有明显的青晕,似乎很久没睡好了。 廖妈妈心里一阵难过,却依旧问道:“王爷,您昨夜有没有要蜀葵……要是要了的话,一定得让她喝避子汤。” 赵曦原本阖目养神,闻言眼睛立时睁开了,丹凤眼中仿佛淬了冰:“太尉府的人又干涉了?” 廖妈妈顿了顿,道:“云家的去找我了,说担心蜀葵恃宠生骄。” 赵曦垂下眼帘,似乎在沉思,半晌方淡淡道:“你敷衍着她即可。” 廖妈妈沉吟了一下,问道:“叶妈妈那边……” 叶妈妈是王爷的奶娘,和王爷之间自有一份情谊在,因此虽然知道叶妈妈是贵妃娘娘的人,廖妈妈却也不敢在王爷这里多说什么。 赵曦声音清冷:“这个交给我来处理。” 廖妈妈答了声“是”,轻轻退了下去。 蜀葵正在小厨房带着细竹和玲珑为赵曦准备简单的晚饭,粉樱急匆匆走了过来:“蜀葵姐姐,王爷回来了!” 王爷不在堂屋。 蜀葵一 进卧室,便看到端坐在窗前锦榻上的赵曦。 旁边的枝型灯上面燃着无数支蜡烛,照得四周亮堂堂的。 赵曦端坐在那里,漂亮的丹凤眼显得异常疲惫,这种疲惫,是他俊美的脸和华美的绯红亲王袍所掩盖不住的…… 蜀葵心里莫名有些酸楚,她屈膝行罢礼,柔声问道:“王爷,现在摆饭么?” 赵曦轻轻“嗯”了一声。 蜀葵走了出去,交代了素兰去小厨房取饭,自己却回到了卧室,走到赵曦身侧,解下他发上的玉冠,把他乌黑柔顺的长发打散,然后轻轻按摩着赵曦的头。 赵曦闭上眼睛,身子不由自主靠在了蜀葵身上,享受着这难得的放松时刻。 晚饭很简单,依旧是一碟糟鲥鱼、一碟黄雀鲊、一碟凉拌苦菊和一碟酒浸江鳐,另外还有一碟象眼馒头和一碗绿豆粥。 蜀葵觉得赵曦在金汤城呆了这么久,金汤城位于草原之上,想必他每日吃的大都是牛肉羊肉,怕是早腻了,因此准备的都是极清淡的小菜。 到了晚间,赵曦一时睡不着,倚着枕头歪在床上看书,忽然闻到了一股清甜的香气,抬眼去看,却发现蜀葵抱着一个插满了雪白栀子花的青瓷大花瓶走了进来。 蜀葵把青瓷大花瓶放在了窗台上,拿出自己的铺盖在锦榻上展开,然后拿出一本诗集看了起来。 栀子花实在是太香了,很快卧室里便流荡着栀子花的清香。 蜀葵刚帮赵曦放下帐子,便听到赵曦的声音从帐子里传出——“蜀葵,继续给我读《周史》吧!” 蜀葵答了声“是”,拿起床前小几上放置的《周史》,翻到自己做了标记的那一页,又弯腰熄了床头的灯,起身回到锦榻上坐下,倚着锦缎靠枕开始读。 不知过了多久,赵曦突然道:“蜀葵,明日把放在窗台上这个青瓷大花瓶里面的水倒去一半。” 蜀葵有些疑惑,没有立即答话。 “花瓶还摆在窗台上,”赵曦声音很低很轻,“会有用的。” 蜀葵答了声“是”,心里却道:在窗前摆一个插了栀子花的空花瓶,王爷这是什么意思呀? 第二日赵曦离开之后,蜀葵按照他的吩咐,把青瓷大花瓶里的水倒了一半,依旧插着那一大捧栀子花。 虽然这样做了,可是蜀葵始终有些疑惑,便拿了个小喷壶,一边往栀子花上面喷水,一边想着心 事。 这几日王府之内瞧着平静如水,实际上波涛汹涌,管事的几位妈妈都瞧出了异样,只有叶妈妈还被蒙在鼓里,一天到晚懒洋洋歪在那里,等闲不肯动弹一下。 见王爷都回来两日了,叶妈妈觉得没法再拖下去了,便拾掇了一番,亲自去见王爷。 赵曦虽然待人冷淡,对自己这位懒到连害人都懒得害的奶娘,还是有感情的。 他示意林贞给叶妈妈看座:“妈妈,坐。” 若是王府内别的管事,包括王爷的亲信廖妈妈在内,是万万不敢在王爷面前坐下的,但是叶妈妈一向秉承“能躺着绝对不坐着,能坐着绝对不站着”的人生准则,顺势坐了下来。 她知道王爷公务繁忙,便也不废话,直接道:“王爷,您房里该放个通房丫鬟了!” 赵曦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叶妈妈觉得自己上次已经给王爷提过通房丫鬟之事了,但是王爷似乎没意识到蜀葵的正确使用方法,因此叶妈妈决定开门见山点醒王爷:“王爷,难道您不满意蜀葵么?” 赵曦方才还是很镇定的,正端起素瓷茶碗预备饮茶,听闻奶妈此言,顿时手一抖,清澈的茶液差点洒出来。 他忙强作镇定,把素瓷茶碗放回了左手边的黄花梨木小几上。 意识到叶妈妈正等着自己的回答,赵曦沉吟了一下道:“尚可。” 叶妈妈觑着赵曦俊俏的脸,见他脸上依旧没有表情,想起赵曦打小就是心里再喜欢也不主动说出来的性子,便故意试探着道:“王爷若是不满意蜀葵,我这就另选一位安排进王爷房里!” 王爷打小就是这个样子,越喜欢什么,就越表现得好像很不在意一样,别人不知道,可她作为王爷的奶娘,可是清楚得很! 赵曦淡淡道:“再换人的话,太麻烦了。” 叶妈妈眉开眼笑道:“有王爷这句话就好,奴婢这就去安排!” 她眉开眼笑起身告辞了。 赵曦:“……” 他依旧端坐在那里,修长的手指却不由自主在黄花梨圈椅的扶手上轻轻敲击着。 林贞进来添水,见王爷面无表情坐在那里,可是脸却微微透出些红来,耳朵也有些红,眼睛也水汪汪的,忙行了个礼:“王爷,您有没有觉得……有些冷?”难道王爷发烧了? 赵曦瞥了他一眼,言简意赅:“滚出去!” 林贞:“是。” 他提着热水壶屁滚尿流滚了出去。 蜀葵闲来无事,想起昨日经过王府花园,在湖边发现了一大丛翠绿的薄荷,便在庆禧堂西厢房的台阶下面开辟了一长溜的土地,然后带着粉樱和素兰拿着工具直奔湖边而去。 她们很快便满载而归,把用铲子挖出的那些薄荷苗都种在了西厢房的台阶下来,然后透透地浇了水。 蜀葵忙得额头上出了一层晶莹的细汗,却兴奋得很,一边用香胰子洗手,一边道:“你们等着瞧吧,今天明天这些薄荷苗或许有些蔫,到了后天你们看看,绝对是茁壮成长,而且会荫出一大片薄荷……” 她十分喜爱莳花弄草,平时不太爱说话,可是此时谈起这些养花经,简直是滔滔不绝。 粉樱和素兰她们还没见过这么活泼聒噪的蜀葵,因此听得很是专注。 正在这时,在外面值事房轮值的邱婆子陪着小春进来了。 小春笑嘻嘻打断蜀葵的长篇大论:“蜀葵,干娘叫你过去呢!” 蜀葵意犹未尽地交代粉樱和素兰半个时辰后再给薄荷浇一次水,自己跟着小春出去了。 走到了王府花园中僻静之处,蜀葵这才低声问小春:“叶妈妈寻我有什么事?” 难道是红梅告状之事发作了? 小春:“这次是干娘突然吩咐我开叫你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等你见了干娘就知道了!不过应该不是坏事,因为干娘的表情还是挺开心的!” 确定不是坏事之后,蜀葵轻轻抚了抚胸,这才松了一口气,便一边走路,一边把红梅之事给小春讲了。 小春闻言,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低声问蜀葵:“你预备怎么处理她?” 蜀葵眼波流转游目四顾,确定四周无人了,这才轻轻道:“她不是三等丫鬟么?叶妈妈前些日子说了,让我选两位三等丫鬟报上去,晋为二等丫鬟,我打算把粉樱和素兰报上去,把她和绿竹晾在那儿。” 小春“哼”了一声,道:“太便宜她了!” 蜀葵微微一笑,道:“我让和她一起住的善睐盯着她,若再有什么异动,寻机禀了叶妈妈撵出去算了!” 小春这才满意,道:“你是庆禧堂的管事大丫鬟,若是过于心慈手软,有些人反而会骑到你头上去!” 蜀葵瞟了小春一眼,笑了。 她虽 然不强势,却也不是好欺负的,若是有人欺负她,她早晚会还回去! 蜀葵不由又想起了远在中牟的后娘孙二娘。 她顺手从旁边的月季花上扯下一片即将凋谢的花瓣,一边走一边蹂躏着…… 第三十七章 叶妈妈把小春赶了出去,预备和蜀葵说话。 她早已经想好了,因此也不给蜀葵说话的机会,滔滔不绝交代着:“蜀葵,王爷你侍候得好,庆禧堂你也管理得很好,我很满意,以后要更加努力。你的月银是停到六月份吧?不用管了,我已经吩咐过了,以后你每月的月银是五两银子,从这个月开始!” 蜀葵:“……” 叶妈妈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接着道:“蜀葵,你是大姑娘了,该打扮打扮自己了,等你回去,我会让人给你送去些胭脂水粉和绫罗绸缎!” 蜀葵:“……妈妈,我——” 叶妈妈上上下下打量了蜀葵一番,自顾自道:“蜀葵,以后要多吃些饭,把身体养得好一些,身体好才能更好地伺候王爷么!对了,还有,你一个人若是伺候不了王爷,就过来和我说一声,我再选一个送到庆禧堂——” 蜀葵闻言,以为叶妈妈要再选一个大丫鬟进庆禧堂,忙道:“妈妈,虽然忙了一些,不过我还是可以坚持的!” 叶妈妈一下子说了那么多,有些累,便摆了摆手,道:“好了,你回去好好准备准备吧!” 蜀葵有些疑惑:好好准备准备?准备什么?难道是准备涨月银么? 她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是叶妈妈已经闭上眼睛了,她只得退了出去。 走在花团锦簇的花园之中,蜀葵看着四周盛放的碧桃、梨花和月季花,想想自己眼看着要涨上去的月银,心情舒畅之极——真是距离自己的目标越来越近了! 真是没想到,叶妈妈这么赏识自己,以后可要更加努力啊! 眼看着快要走到庆禧堂了,蜀葵又品砸出一些不对来,总觉得自己好像漏掉了什么信息…… 傍晚的时候,叶妈妈果真命四个婆子抬了一个描金雕花的樟木箱进了庆禧堂。 这四个婆子笑嘻嘻给蜀葵行礼道喜:“恭喜蜀葵姑娘!” 蜀葵被她们笑得有些发憷,心道:不就是月银涨到五两么?值得这么庆贺么! 不过想到五两银子都能买个小丫鬟了,她在王府服役,每年能挣六十两银子,十年的话,可就是六百两银子了,将来满可以回到家乡去寻孙二娘报仇了! 想到这里,蜀葵也开心起来,拿出二百钱赏了那两个婆子:“妈妈们拿去吃酒吧!” 婆子们欢欢喜喜去了。 那些小丫 鬟中有机灵一些的,譬如粉樱和善睐,心里早明白是什么事了,原本想向蜀葵道贺讨赏的,可见蜀葵面无表情进了正房,似乎不是真正开心的模样,她们便都偃旗息鼓不敢吭声了。 蜀葵一个人呆在卧室窗前的锦榻上,心脏跳动得很快,总觉得自己哪个地方想岔了…… 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想了一遍之后,渐渐地,蜀葵终于有点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难道叶妈妈的意思是——让她今夜开始做王爷的通房丫鬟! 蜀葵真是不知道自己是该欢喜还是该失望,心里乱糟糟的。 不知怎么的,她竟然又想起了那夜王爷的吻…… 想到王爷生涩的动作,不知所措的模样,她心里又有些甜美 可是想到自己终究要成为以色侍人的通房丫鬟,她的心脏又微微有些刺痛,就像被人用针尖轻轻扎入一样,不是剧痛,却确实是疼的…… 到了晚上,赵曦洗罢澡出来,老老实实坐在锦榻上,等着蜀葵拿了毛巾给他擦拭头发。 等了一会儿,没见蜀葵过来,他便抬头去看,却发现蜀葵拿着毛巾正立在一边,似乎在发呆。 因是暮春,天气温暖,蜀葵也穿得很是单薄。 她似乎也刚洗过澡,黑泠泠的眼睛看起来水汪汪的,看上去比往日更美。 她今日的打扮很是素净,丰厚漆黑的长发分为两部分,上面盘了个堕髻用一支白玉梨花簪簪住,余下的长发瀑布般披散了下来,耳洞只塞了两粒茉莉花。 蜀葵的身上穿了一件玉色交领窄袖衫和一条宝石蓝刺绣八幅裙,看着淡雅秀致,白皙莹洁的脸上脂粉未施,唇色却嫣红莹润…… 赵曦竭力按捺住内心的悸动,默不作声等着蜀葵。 白蜀葵鼓足勇气走到赵曦身边,这才发现赵曦的长发滴着水,洇得他身上的白绫浴衣都有些透明了,不由脸一红,慌忙道:“王爷赎罪!” 赵曦没有吭声。 蜀葵给赵曦擦拭头发的时候,发现赵曦的耳朵有些红,这才知道他也在紧张。 有了这个发现,蜀葵反倒没那么紧张了,心道:我就是不搭理王爷,难道王爷能强了我? 想到这里,她开始变得坦然起来。 擦拭罢赵曦的长发,蜀葵大大方方拿了件浴衣交给赵曦,含笑道:“王爷,您身上这件浴衣有些湿,您去换一下吧!” 赵曦接过 浴衣,瞟了蜀葵一眼,见蜀葵也正在看自己,不由心脏剧跳了一下,慌忙避开了蜀葵的视线。 见王爷如此害羞,蜀葵心中好笑,方才那些害羞和担忧全不见影踪,抿嘴一笑,把浴衣放在一边,起身出去了。 赵曦换过浴衣之后,坐在床上开始看书。 他虽然状似专注地在看书,可是却时不时地走神,视线总看向蜀葵的方向。 单是看着蜀葵,赵曦的心里便有一种心弦被人用羽毛轻轻拂动的感觉,很舒服,很熨帖…… 蜀葵欠身往赤金香炉里放了些薄荷香料,心道:薄荷有清心怡神解毒败火的功效,希望对王爷有点用…… 忙完这些,蜀葵和先前一样,拿了本书倚在锦榻上读。 夜里刮起了风,檐下的铁马被风吹得一片声响,没过多久又下起了雨。 正房后面是一丛丛芭蕉,雨滴打在芭蕉叶上,发出“啪啪”的声响,给这个暮春之夜增添了无限的凄清。 赵曦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风声雨声,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他从小就有这个毛病,每次夜间下雨,他都会成夜成夜地失眠。 窗前锦榻上的蜀葵也没睡着。 原本暮春天气暖和得很,她便换上了薄被,每夜睡得甚是舒适,谁知今夜下起了雨,温度竟然这么低,简直是寒意逼人,冷得她简直是没法睡觉。 想要起来换被子吧,蜀葵又怕自己把王爷给吵醒了,因此只得勉强忍耐,预备等王爷睡沉了,再去取厚被子。 正在这时,蜀葵忽听到赵曦的声音从床上传来:“蜀葵,过来!” 蜀葵一下子愣住了,身子也僵在了那里。 赵曦的声音低低的,却不容拒绝:“过来!” 第三十八章 蜀葵深吸一口气,掀开薄被下了锦榻,走到了床边:“王爷,您要什么?” 赵曦闭着眼睛道:“陪我躺一会儿!” 蜀葵:“……” 愣了片刻之后,她掀开帐子,缓缓在他身边躺了下来。 赵曦侧过身,掀开身上的锦被,伸出胳膊把蜀葵揽入了怀中。 他没有说话,蜀葵身子僵直,也不敢说话。 卧室里静极了。 外面的风雨声越来越大。 赵曦紧紧抱着蜀葵柔软馨香的身子,并没有下一步动作。 温暖柔软的蜀葵,就在他的怀里,实实在在的,安安稳稳的,在这风雨之夜,带给孤独的赵曦温暖和慰藉。 大雨从夜里开始下,到了大清早还在下。 得了王爷小厮的传话之后,云妈妈兴高采烈地亲自出马,浓浓地熬煮了一锅加了料的避子汤,用食盒装了,命粗使婆子拿着,带着为自己打伞的婆子前呼后拥往庆禧堂而去。 看来还是廖妈妈给力,不过是和她说了一声,王爷就老老实实按规矩让白蜀葵那狐媚子饮避子汤了! 到了庆禧堂外面值事房,云妈妈等了又等,还不见王爷传唤,不由有些焦躁。 今夜轮值的婆子正是董婆子和章婆子,都是被蜀葵收服的人,一句话不肯多说,只是敷衍着云妈妈。 不知过了多久,里面出来一个小丫鬟:“云妈妈来了么?王爷让送汤药进去呢!” 云妈妈喜滋滋站了起来:“来了!来了!”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木屐踩水的声音,原来是叶妈妈冒雨来了。 叶妈妈看了从值事房出来迎接的云妈妈一眼,道:“等王爷离开了,我陪你一起进去吧!” 贵妃娘娘既然交代让她给王爷安排通房,为了避免以后的麻烦,这件事她还是监督一下吧! 夜里等王爷一睡着,蜀葵就溜回自己的锦榻上了。 早上她拿了衣服服侍王爷起床,却发现王爷站在床边,手里正拿着一个白瓷瓶子,不知道在做什么。 蜀葵凑过去一看,发现王爷拔开白瓷瓶子的瓶塞,把瓶口对准铺着宝蓝锦褥的床上一倒,一线鲜红的血液从瓶口流了出来,全落在了锦褥上。 忙完这些,赵曦把白瓷瓶子递给蜀葵:“悄悄处理了。” 蜀葵接过瓶 子,眼睛瞅着被血液洇湿了一片的锦褥,脑子里一激灵,顿时明白了赵曦的用意,忙答了声“是”,面红耳赤自去处理白瓷瓶子。 王爷一直不离开,叶妈妈和云妈妈只好让董婆子通报了一声,这才进了庆禧堂。 正房里只有蜀葵。 蜀葵低眉敛目一脸羞涩地迎了叶妈妈和云妈妈进来。 叶妈妈打量了蜀葵一眼,道:“王爷呢?” 蜀葵含羞道:“王爷去东厢房书库了。” 叶妈妈有些心急,便道:“带我去卧室看看吧!” 看看王爷床上有些凌乱的锦被,叶妈妈看了一眼蜀葵,见她羞得脸都红透了,便走到床边,一把掀开了锦被。 锦被下面的锦褥上,一片血渍洇湿开来。 叶妈妈这才满意,看了云妈妈一眼。 云妈妈得意极了,亲自捧着一碗避子汤送了上来。 正在这时,赵曦掀开锦帘走了进来,见到云妈妈正捧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递给蜀葵,他秀致的眉蹙了起来:“药太热了,先放那吧!” 云妈妈很怕王爷,忙答了声“是”,轻轻地把药碗放在了锦榻上的小几上。 赵曦看向一边低着头装鹌鹑的蜀葵:“等药放凉,你把药喝了!” 蜀葵一脸羞涩答了声“是”。 赵曦又看向云妈妈和叶妈妈,俊俏的脸上满是不耐烦:“你们都出去吧!” 云妈妈和叶妈妈答了声“是”,齐齐退了下去。 赵曦走到窗前,拿下摆在窗台上的青瓷大花瓶,把花瓶里插的那捧栀子花递给了蜀葵,然后端起了药碗,一下子全倒入了花瓶之中。 他把那捧栀子花又了花瓶中,伸出右手食指在碗底蘸了蘸,拉过蜀葵,在蜀葵嘴角抹了抹,低声道:“等一会儿当着小丫鬟的面用帕子拭拭嘴角!” 蜀葵声音颤抖:“是。” 赵曦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蜀葵:“我离开之后,你再让人把空碗送到外面。” 蜀葵心里百感交集,眼睁睁看着赵曦的背影,轻轻答了声“是”。 云妈妈心眼多,临走前专门留了个亲信婆子,等着把盛药的空碗收回来。 刚回到住处,封喜真就过来请安了。 云妈妈见封喜真美貌,待自己又巴结得很,便有心栽培她,因此颇为热情地招呼封喜真坐 下饮茶。 刚饮罢一盏茶,那个婆子才回来了。 云妈妈笑着吩咐封喜真:“喜真,你去东厢房,把我绣了一半的绣绷寻出来,继续绣完吧!” 封喜真如何不知云妈妈这是要支走她? 她答应了一声,微微一笑起身出去了。 婆子凑过来,笑眯眯低声回报道:“药全喝了!是您安去的小丫鬟把空碗送出来的,我背着人细细问了,那小丫鬟说看到白蜀葵沾了沾嘴角,帕子上印下了褐色的印迹!” 云妈妈这才放下心来,吩咐那婆子:“准备笔墨,我要给大太太写封信!” 她又叹息了一声:“咱们二姑娘还是太小了些啊,今年才十三岁,若是她今年十四岁了,大太太也好向贵妃娘娘开口,求贵妃娘娘把婚事定下来了!” 雨缠缠绵绵整整下了一天。 外面下着雨,外书房内光线有些暗。 林贞、宋节、赵敏和兰锐四个亲随抬进来了两个大樟木箱子,轻轻放在了书房内的空地上,无声地行了个礼,齐齐退了下去,站成一排,立在书房外面廊下做警戒。 赵曦端坐在靠北墙摆着的黄花梨木宝椅上,手边小几上放着一盏清茶。 两个穿着便服的青年降临背脊挺直端坐在靠东墙摆放的圈椅上,专注地倾听赵曦说话。 赵曦指着这两个大樟木箱子,沉声道:“这里有两箱黄金,你们两人一人一箱,用这些黄金在驻地悄悄招兵买马,端午节那日来向我回话。谁招的人马多,谁先提为从五品的游击将军。” 两个青年将军闻言,起来齐声道:“谨遵王爷之命!” 雨不知何时停了,空气湿漉漉的,带着树叶的清香和泥土的腥气。 赵曦立在廊下,目送麾下的两个青年将军李可和朱建明离去。 他麾下有一批青年将军,是他从军队中精挑细选出来的,这些人承载着他的政治理想,总有一天,会为他带来他想要的一切。 而李可和朱建明,只是这批人中的两个。 为了自己的理想能够实现,赵曦愿意暂时的委曲求全,向皇太子赵旭、向蔡贵妃、向蔡太尉府屈服。 眼看着光线渐渐暗下去了,候在一侧的林贞轻轻问道:“王爷,天色已晚,您今晚——” “回庆禧堂。”赵曦打断了林贞的话。 林贞答了声“是 ”,自去布置。 第三十九章 赵曦离开之后,蜀葵便有些心神不定,心跳很快,她总觉得赵曦修长的手指似乎还在,总在轻轻抹她的嘴角,而那药物的味道似乎一直在房间里氤氲…… 想到从昨夜到今早这一切,她心中又有些迷茫,不知将会发展到哪一步。 葵一向爱观察爱思考,从东京太尉府别业到甘州平王府,她其实想得很清楚:若想被王爷信任,除了忠心之外,还得有用处,可是她却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定位自己,是忠心的王府女管事,还是给王爷暖床的通房丫鬟? 想到了最后,她索性不想了,悄悄把大花瓶里的药汁倒了,还把花瓶给涮了又涮。 忙完这些,蜀葵索性叫了粉樱和素兰过来,吩咐她俩打着伞去花园里剪些月季花回来插瓶——大花瓶里的栀子花早就有些蔫了! 粉樱和素兰答应了一声,拿着木剪和花篮便出去了。 待一切妥当,蜀葵便万事不理,蒙头大睡去了。 休息足够了,才有精力想事做事嘛! 下午的时候,细竹和玲珑冒着雨过来见蜀葵,和她商量王爷的晚饭菜单——蜀葵已经正式安排她俩在庆禧堂的小厨房,跟着王爷命廖妈妈新安排进来的厨娘范娘子学厨。 蜀葵上午睡了大半上午,此时精神很好,正在整理叶妈妈派人送来的绫罗绸缎和胭脂水粉,闻言略一思索,问道:“负责采买的小厮送来了些什么?” 负责庆禧堂小厨房采买的小厮郑辉是王爷身边的小厮,每日清早往庆禧堂送来食材。 细竹抿嘴笑了:“蜀葵姐姐,王爷麾下的李将军给王爷送来了些新鲜的野山羊肉,郑辉小哥全送到了咱们小厨房,另外就是您昨日定下的青菜之类。” 蜀葵想了想,道:“今日天气湿寒,除了王爷份例上的几样菜肴之外,让厨娘给王爷做碗羊肉糊汤面;剩下的羊肉都给大厨房送去吧!” 细竹和玲珑答了声“是”,自去忙碌去了。 叶妈妈命人送来的那些绫罗绸缎蜀葵收了起来,那些胭脂水粉蜀葵细细挑选了几样,其余叫粉樱她们几个拿去分了。 红梅虽然今日不在庆禧堂当值,也分了些胭脂水粉。 她拿着那些胭脂水粉,自己在屋子里想了会儿心事:王爷昨日要白蜀葵伺候了,今日叶妈妈就给白蜀葵送来这些绫罗绸缎胭脂水粉。 白蜀葵并不见得比我漂亮多少,若是我能得了王爷宠爱 ,岂不是能把白蜀葵给压下去了? 她想了又想,终于下定了决心,用那些新得的胭脂水粉搽摸了一番,又重新梳了头,换了套时新衣裙,便往庆禧堂而去。 到了庆禧堂门口,红梅笑吟吟问值事坊里的宋婆子:“王爷还没回来吧?” 宋婆子正在用饭,随口道:“还不到王爷素日回来的时候呢!” 红梅见状,抬手抿了抿鬓角,转身往外走去。 眼看着王爷就要回来了,她若是和王爷走个碰头,装作不小心撞上王爷,说不定王爷心中怜惜,今晚就收了她也未可知呢! 夜幕已经降临了,林贞和宋节提着灯笼一前一后照路,孙沛带着几个侍卫簇拥着赵曦由角门进了内院。 一行人沿着抄手游廊往北走,很快便看到了一个垂花门。 林贞打着灯笼走在最前面,他刚穿过垂花门,便觉得一侧有人扑了过来。 林贞反应很快,当即抬腿踢了过去。 那团黑影被踢飞到了一边的女贞丛中,一阵阵压抑的声传了过来。 林贞忙带着灯笼过去,对着那人一照,发现是庆禧堂的小丫鬟红梅。 红梅腹部被踢了个正着,疼得脸都白了,原本准备好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了,哀求地看着林贞:“林……林贞哥哥……” 林贞默不作声回到赵曦身前,压低声音禀报道:“王爷,是庆禧堂的小丫头红梅!” 顿了顿,他又加了一句:“就是去云妈妈那里告状那个。” 王爷早吩咐过他们寻机把这个吃里扒外的小丫鬟给打发了,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赵曦淡淡道:“由你处理吧!” 他继续向前走去。 林贞答了声“是”,点了两个侍卫出来,低声吩咐道:“这个丫头冲撞王爷,送到城外庄子里做粗活吧!” 侍卫答应了一声,走到女贞丛中,打着灯笼对着红梅确定了一下。 红梅还以为王爷要见自己,一脸惊喜:“王爷——” 可是转瞬之间,那侍卫却闪电般攫住了她的脸,另一个侍卫配合默契,拿出一团物件,塞住她的嘴,然后一起拖了她出来,往外走去。 红梅竭力挣扎着,可是那两个侍卫的手如铁钳一般,根本挣扎不得,她这才觉出了巨大的恐怖。 可是已经晚了。 到了晚上庆禧堂点卯的时候,负责点卯的粉樱发现红梅不见了,四处寻了一圈没有找到,这才急急来向蜀葵回报。 此时王爷正立在西暗间的书桌前挥毫泼墨,蜀葵正在一边伺候。 听到外面传来粉樱和轮值丫鬟轻轻的说话声,蜀葵忙寻机走了出去。 粉樱正在着急,见蜀葵出来了,忙上前低声回报:“蜀葵姐姐,方才点卯的时候,红梅不见了,我让人在住处和庆禧堂都找了,也没找到!” 蜀葵正要命人到处去寻找,值事房轮值的婆子却带着王爷的亲随林贞进来了。 从林贞那里得知红梅因冲撞王爷,被送到城外庄子里做粗活了,蜀葵心里一下子松快了下来。 红梅一天到晚上蹿下跳地钻营,从来不肯安安生生呆在庆禧堂,蜀葵早就想把红梅撵走了,没想到王爷先出手了! 蜀葵进去的时候,赵曦瞟了蜀葵一眼,没有说话。 蜀葵见赵曦已经搁笔了,便凑过去看了看,发现赵曦画的是月光下的一个孤独的阁楼,阁楼上有一个雕花木窗,月光柔柔的照进来,窗前似立着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正站在窗前远眺,窗外一条小路不知伸向何方,小路的两旁是刚刚发出嫩叶的白杨树…… 见蜀葵看着自己的画不作声,赵曦也没有说话,垂目看着自己的画。 画中这个场景,常在他的梦里出现,从他离开嵩山行宫的那天开始,一直到现在。 那时候他还不到两岁,蔡贵妃还以为他没有记忆,可是他却记住了那一幕,阁楼窗子中那个女人伫立在那里,眼睁睁看着他被人带走…… 赵曦永远记得那夜的月光。 蜀葵轻轻道:“王爷,我把这幅画收起来吧!”她总觉得这幅画应该画出了王爷的心事,还是藏起来的好。 赵曦抬眼看向窗外,淡淡道:“送给你吧,不用送出去装裱了!” 蜀葵嫣然一笑:“王爷,我会好好保存的!” 赵曦抬眼看她,形状美好的丹凤眼幽深难测。 蜀葵笑着岔开话题,道:“王爷,今日郑辉送来了些西瓜,您尝尝吧!” 赵曦见她说着话,眼睛亮晶晶的,不由哑然失笑:还以为他不知道,蜀葵最喜欢吃水果了,西瓜尤其是她的心头好! 他瞥了蜀葵一眼,道:“让人送一个西瓜进来吧!” 蜀葵笑盈盈答应了 一声,亲自去选了个又大又完美的西瓜,让人清洗干净,准备了刀和勺子,用托盘端着送进了西暗间。 赵曦正在画画,见她进来,便吩咐道:“你吃了吧!” 蜀葵:“……” 赵曦眼波流转,扫了蜀葵一眼,见她有些呆滞,心道:傻丫头! 他低头继续画了起来。 如今才三月,根本不到西瓜成熟的时候,不过西北盛产各种水果,一向往京城进贡反季节水果,负责的官员每次往京城运送水果,都要给平王府送来一份。 以前赵曦不太在意这些东西,都分给封地上的官员了,如今他知道蜀葵爱吃水果,便让廖妈妈各样都留一些,汇总送到庆禧堂来。 譬如今日这西瓜,便和送往京城的西瓜出自同一块瓜田。 到了该睡觉的时候,蜀葵想起昨夜自己是在王爷床上睡的,不由面红耳赤,脸上有些烧。 她悄悄觑了赵曦一眼,见他拿了本书慢条斯理地倚着靠枕读,似乎没注意到自己,便悄悄把自己的铺盖在锦榻上展开,然后悄无声息拿了本书趴在小炕桌上看了起来。 赵曦的眼睛虽然盯在手中的书上,却还是发现了蜀葵偷偷摸摸的动作。 他心道:谁稀罕你陪啊,自作多情! 不过睡下之后,赵曦觉得怀里空荡荡的,想起昨夜抱着蜀葵睡觉的温暖充实,赵曦不由有些后悔,想要叫蜀葵过来吧,却又有些抹不下来脸。 不知过了多久,蜀葵躺在锦榻上还没睡着,听着王爷在床上辗转反侧,她想了又想,心道王爷是不是渴了? 蜀葵忙轻轻道:“王爷,我给您倒杯温开水吧!” 赵曦“嗯”了一声。 把水递给赵曦之后,蜀葵怕他又让自己去陪着,便把话说在前面:“王爷,您最近不是在读那本《唐书》,奴婢给你读书吧!” 赵曦:“……嗯。” 蜀葵坐在锦榻上,对着一旁的枝型灯,倚着锦缎靠枕,舒舒服服读了起来。 赵曦以为自己会继续失眠的,没想到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第四十章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转眼之间阴雨绵绵的西北春天就离去了,阳光明媚的初夏来了人间。 蜀葵这段时间做了不少针线活,她给赵曦做了几套中衣,还做了两双快靴和两双便鞋;除此之外,她自己做了两套衣裙,做了一双浅绿缎攒珠绣鞋和一双宝相花纹浅粉绣鞋,还给小春做了一条软银轻罗百合裙。 这日蜀葵带着粉樱去给叶妈妈和小春送东西,路上正好遇到了封喜真。 封喜真依旧打扮得很出挑,桃花眼盈盈含水,浅粉窄袖衣和白纱罗百叠裙衬得她柳枝般的身材娉娉袅袅,看上去就如春风中初开的桃花一般,又美又娇嫩。 她原本正拈着一朵纯白月季花正边走边放在鼻端轻嗅,一眼见到蜀葵走了过来,忙笑微微上前见礼。 蜀葵忙伸手去扶她,谁知却被封喜真握住了手。 封喜真亲热地握着蜀葵的手,含笑:“蜀葵妹妹这是去做什么?” 蜀葵微笑:“我去叶妈妈那里,给小春送些东西!”她试着把手往外抽了抽,却没有抽出来。 封喜真闻言,笑了笑,道:“蜀葵妹妹,你何时有空,我去寻你玩耍吧!” 蜀葵想了想,道:“若是有空的话,咱们一起玩!” 两人说了几句亲热之极的闲话,这才挥手而别。 待封喜真走远了,粉樱才低声道:“蜀葵姐姐,我听说如今锦霞和瑞霞姐妹俩日日呆在东偏院,除非出来取饭,连院门都很少出的;倒是这位封喜真,三天两头往云妈妈那里跑,又是帮着分药,又是帮着切药,殷勤得很呢!” 蜀葵想了想,道:“她家原本就是行医的,只是后来出了些事情,才不得不把她给卖了。” 蜀葵心里其实全明白,封喜真大概是觉得自己当初攀上了叶妈妈,所以才会派到王爷身边;封喜真之所以巴结云妈妈,目的怕还是想到王爷身边侍候。 天要下雨娘要嫁,她只管把自己的分内事做好得了,管这些做什么! 小春正有事要去找蜀葵,两人在沁芳桥走了个碰头。 蜀葵见小春给自己使眼色,顿时心领神会,交代粉樱道:“你把东西给叶妈妈送去吧,我和小春等一会儿就过去!” 粉樱答应了一声,拿着东西自去了。 小春拉着蜀葵的手往沁芳溪边走,边走边低声道:“我听干妈说,太尉府要再送几个女孩子过来呢!” 蜀葵闻言一愣,抬眼见小春正殷殷看着自己,方才明白小春是在为她担心,心中不由感动,挽着小春的手,微微一笑,道:“我只管做好自己的分内事罢了,这些事,不该我操心的,也操心不了!” 小春细细咀嚼一番,竟觉得蜀葵说的大有道理,默然良久后道:“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来了又有何意思!唉!” 蜀葵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想那么多做什么,你最近不是新买了几样首饰么?让我看看吧!” 小春闻言,来了兴致:“走吧,去我那里看!” 此时赵曦正在外书房会见皇太子赵旭派来的信使。 这位信使名叫李子超,是赵旭身边的谋士,赵旭曾经称赞他“国士无双”。 赵曦看着手中皇太子的亲笔信,心中怒火熊熊燃烧,脸上却波澜不惊,显见平静之极。 李子超一直在观察着赵曦,此时见赵曦已经看完了皇太子的书信,便故意叹息了一声,道:“西北幅员辽阔矿藏丰富,平王您坐拥宝地,富可敌国。皇太子殿下近来手头颇近,不得已只得向平王开口了!” 赵曦秀眉微蹙:“李先生,此话小王怎么敢当?” 李子超一脸矜持,嘴角噙着一丝微笑。 皇太子殿下得到密报,平王赵曦近来出手颇为大方,给宫中诸贵人送礼极为丰厚,因此派他来试探赵曦,顺便打打秋风。 赵曦垂目思索良久,方道:“皇太子若是急需,小王作为皇太子手足,自是倾尽全力为殿下筹措,只是西北贫瘠,小王心有余而力不足……三日后,必给李先生一个交代。” 李子超拱了拱手,得意洋洋而去。 他离开之后,赵曦坐在那里良久不言。 他的封地内的确是发现了一个金矿,就在金汤城西北方向约一百里的金沙山下,这就是他一趟又一趟地往金汤城跑的原因之一。 没想到赵旭的鼻子这么灵,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派了他这条好狗李子超前来敲诈勒索…… 过了约一盏茶工夫,赵曦拿起叫人的金铃摇了摇。 林贞很快近来了。 赵曦略一沉吟,看向林贞:“皇太子送来的那两个女人如今怎样?” 林贞当即道:“禀王爷,锦霞和瑞霞一直呆在东偏院,极少外出,也甚少与王府之人来往。” 赵曦修长的手指在黄花 梨木小几上点了点,道:“太尉府送来的那个封什么呢?” 林贞想了想,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道:“禀王爷,封喜真近来几个月与云妈妈来往密切,几乎隔几日便上门奉承。” 赵曦凤眼幽深看向林贞:“寻个机会撵出去吧!” 这个封喜真若是老老实实呆在王府,他不介意养一个闲人;既然她一心想要投靠太尉府大太太,那留她在王府做什么?撵出去算了! 不知怎么的,赵曦想起了同样来自太尉府的蜀葵。 赵曦自觉并不善于与人相处,尤其是女人,可是和蜀葵在一起,却特别舒服。 他和蜀葵在一起,话都不用多说,蜀葵就明白他心里想的是什么,想要什么。 到了晚上,他们俩一个在床上,一个在锦榻上,各读各的书,或者一句话不说,或者偶尔搭一两句话,交流一两句,这样枯燥的夜也变得灵动了起来,有意思了起来。 他有很多心事,可是不能讲给别人听,便用画画来派遣。连打小伺候他的林贞宋节他们都看不懂的画,可蜀葵一看,心里便明白,也不说透,而是变着法的抚慰他…… 想到蜀葵柔软馨香的身体和吻她时清甜怡人的滋味,赵曦的脸不觉有些红…… 第四十一章 第二日,赵曦在城外御霞寺设宴给李子超接风,他本不善饮,竟被李子超灌了个酩酊大醉。 众人开始骑着马下山,谁知刚到山下,天气突变,又下起了暴雨,每个人都被淋成了落汤鸡。 林贞见赵曦身子有些摇晃,忙搀扶着他道:“王爷,马车快要来了!” 赵曦骑在马上,觉得头重脚轻,头晕沉沉的,喉咙疼得说不出话来,他知道自己怕是要病倒了,想都不想,低声吩咐道:“先回王府,直接回庆禧堂。” 林贞答了声“是”,那边宋节已经指挥着车夫把几辆马车赶了过来。 几人一起伺候着赵曦在马车里坐好,往甘州城方向而去。 李子超依旧陪同的人也都换了马车,坐车进城。 马车到了庆禧堂,提前得到消息的蜀葵单独迎了出来。 马车中坐着的赵曦虽然坐得板直,可是脸色白得快要透明了,精致的眉目蒙上了一丝病意,眼皮发肿,往日的潋滟凤眼如今没有了神采嘴唇也有些发白发干色泽暗淡,看上去简直是摇摇欲坠。 蜀葵一下子愣住了:“王爷……” 赵曦觉得太阳穴好像有重鼓在敲痛不可忍。他闭上眼睛声音嘶哑低沉:“这件事不要走漏一点风声……”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股狠意。 如今皇太子赵旭的亲信李子超就在甘州城中,北方军阀集团的首脑傅明义的使者也到了甘州,在这个节骨眼上,他病倒的消息绝对不能传出去。 蜀葵和林贞齐齐答了声“是”。 把王爷安顿入卧室之后,林贞低声叮嘱蜀葵道:“宋节已经叫大夫去了,我让兰锐带着人在大门口守着,庆禧堂的人一律不准进出。” 蜀葵想了想,问道:“粉樱、素兰和小厨房的厨娘可以信任么?” 林贞点了点头。 蜀葵心里有数了,向林贞福了福,便去照顾赵曦去了。 赵曦这几年鞍马劳顿,身体原本就到了极限,今日在山上饮了酒又吹了风,还被暴雨给淋了,在马车上已经开始高烧。 夜间服了大夫的一剂药之后,赵曦的病情不但没有减轻,反倒昏迷了过去。 看着昏迷不醒的赵曦,蜀葵的眼泪控制不住,一直往下流。 可是她知道,现在不是流泪的时候,所以她对着赵曦流了一会儿眼泪之后,便开始振作精神照顾赵 曦。 蜀葵不懂别的,却记住了大夫离开时的交代——王爷这是过度劳累,体内积毒过深,夜间多喂王爷喝水——因此过了一会儿,她就又端了半碗温开水过来,先用小银匙舀了些水尝了尝,这才开始喂赵曦。 她以前帮后娘孙二娘带过弟弟白秀林,知道如何给出生没多久的小孩子喂水。 对昏迷不醒的赵曦,蜀葵就把他当婴儿照顾。 蜀葵用小银匙舀了一小勺水,把银匙伸进赵曦嘴角,手拿着银匙在赵曦嘴角轻轻一转,水就顺着嘴角旁的口腔壁进入了赵曦的喉咙,既喂赵曦喝了水,却又不至于呛住他。 喂完一盏水,蜀葵用自己的帕子揩了揩赵曦嘴角的水迹。不知不觉间,她的手指抚上了赵曦的嘴唇——她刚喂过水,赵曦的嘴唇柔软湿润温热。 赵曦依旧沉睡,并没有因为见到蜀葵就醒过来。 蜀葵凑过去倾听着赵曦的呼吸。 他的呼吸时紧时慢,有时轻有时重,蜀葵从浓重的药味中依稀闻到了赵曦身上的那种清冽淡香。 她的脸往前移,终于贴住了赵曦的脸颊。 他的脸热得烫人。 蜀葵呆呆想着:难道他真的就要死了…… 她捂着脸坐在床边,又无声地哭了起来。 哭了一会儿后,蜀葵拭了拭泪,起身走到门外,寻到一直在廊下候着的林贞,低声问道:“林贞小哥,不知府里大夫的医术……” 她知道赵曦极为信任林贞,这才来询问林贞。 若是王府大夫医术高明,那就继续让他们医治王爷;若是不行的话,那就赶紧让人在外延请名医。 林贞见蜀葵似是刚刚哭过,眼皮泛红,睫毛也湿漉漉的,眼睛却黑泠泠的,饶是如此,她依旧美得令人心颤…… 他抿了抿唇,低声道:“王府的这两个大夫,是王爷重金礼聘而来的,医术自是高明,蜀葵姑娘请放心。只有一点,药只能用大夫从外面带进来的药,绝对不能用王府药房送来的药。” 蜀葵闻言,悚然而惊,抬眼深深看了林贞一眼,屈膝行了个礼,转身回房了。 回到房里,她又去看赵曦,发现赵曦嘴唇干得都发白起皮了。 蜀葵便进浴间用香胰子洗净原本就干净的双手,然后用手指蘸了凉开水,一点一点抹在了赵曦嘴唇上。 为了更好地看护赵曦,蜀葵 索性合衣在赵曦床边凑合了一夜。 她夜里喂了赵曦好几次水,天一亮,就先去吩咐粉樱和素兰在廊下烧水的阁子里熬上药,又吩咐小厨房的厨娘煮上大米绿豆粥。 忙完这些,她这才去梳洗。 素兰侍候她梳妆。 蜀葵脸色苍白,神情却平静得很,洗漱罢,又细细涂抹了些玫瑰香膏,在唇上涂了些新淘澄的桃花胭脂。 素兰为蜀葵梳了个简单的堕髻,用一对素银玫瑰簪固定。 蜀葵拿出一对梨花形银耳坠戴上。 看着镜中眉目如画清丽依旧的自己,蜀葵在心里叹息一声,道:“我去看看王爷……” 愈是事态紧急,她愈是要稳住自己。 王爷病重,她若是蓬头垢面侍候,王爷看了,难道不难过? 还不如打扮得清清爽爽,尽心尽力侍候王爷。 赵曦高烧昏迷,喂他喝药自然是艰难得很,蜀葵用小银匙一点一点从嘴角喂,待一碗药喂完,她脸上都冒出了一层细汗。 蜀葵正在更换赵曦额头降温用的凉毛巾,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便是林贞略带着些兴奋的声音自外面窗外传来:“蜀葵,石先生来了!” 他所说的石先生便是赵曦的谋士石征宇。 石征宇前些日子代赵曦去沧州联络安王赵昀,今日方赶回了甘州。 除了是名士之外,石征宇还有一个家传本领——医术,他是天下闻名的全科名医,因此石征宇赶到,林贞才会那么兴奋。 第四十二章 蜀葵忙迎了出去。 石征宇见一个白衣绿缎裙清艳逼人的少女迎了出来,知是王爷唯一的通房丫鬟白氏,便微微颔首,跟着蜀葵和林贞进了王爷的卧室。 为王爷望闻问切一番之后,石征宇缓缓道:“大夫开的药倒是对症,只是王爷积毒已深,单是服用药物,未免慢了一些。” 蜀葵眼巴巴看着石征宇,等着石征宇接下来的高见。 石征宇略一沉吟,道:“在下以为,王爷此病,须得以银针为主,以汤药为辅,循序渐进拔出体内之毒!” 蜀葵一直在专注地倾听着,到了此时,这才试探着开口问道:“王爷中了毒?” 石征宇看向林贞。 林贞微微颔首,示意蜀葵是自己人。 石征宇缓缓道:“幸亏发现得早,还来得及。” 蜀葵这才稍微放心了一些,端端正正想着石征宇行了个礼:“请先生施为。” 林贞悄悄觑了蜀葵一眼,见她身着雪白扣身衫子,系了条深绿缎裙,俏生生立在床边,一双黒泠泠的眼睛专注地看着尚在昏迷中的王爷,显见是担心之极。 他低下头,收住了心中那一抹悸动。 石征宇刚收了针,赵曦便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先看到的是立在床边的蜀葵,见蜀葵眼睛湿漉漉的,眼皮微肿,便知她刚哭过,心里不由有些难过。 石征宇交代了几句,便跟着林贞离开了。 屋子里只剩下赵曦和蜀葵。 蜀葵在床边坐了下来,凑过去摸了摸赵曦的额头,发觉依旧烫手得很,眼圈立刻红了。 赵曦艰难地伸出手,握住了蜀葵的手,仿佛又变成了深宫中那个生了病却无人照顾的小男孩,恨不得抓住一点点可能的温柔和照顾,哑声道:“蜀葵,我浑身疼……嗓子疼……” 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过撒娇的机会,可是如今看着蜀葵为他流泪,他就老想向蜀葵撒娇,让蜀葵陪着他心疼他关心他…… 见一向冷清自持的赵曦变得如此软弱,蜀葵一阵心疼,眼泪不由扑簌簌往下落:“如何会病成这样?” 见蜀葵落泪,赵曦心脏微微有些抽疼,轻轻握了握蜀葵的手。 他有些精神不济,便阖上了眼睛。 此时的赵曦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因为睫毛过于浓密,看上去像是画了眼 线一般,眼尾上挑,好看极了…… 蜀葵看着这样好看的赵曦,愈发觉得他实在是太可疼可怜了,她反握住了赵曦的手,握了一会儿之后,起身预备去端药。 赵曦还不知道自己那病美男的模样成功地唤起了蜀葵的爱心,以为蜀葵要走,忙睁开眼睛,小孩子一般拉着蜀葵的手不让她走。 蜀葵温柔地看着赵曦,见他身上穿着她做的白绫中衣,盖着宝蓝缎被躺在,满头乌云般的长发铺在枕上,一双凤眼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跟个小狗似的可怜兮兮的,令她的心都融化了…… 她柔声道:“我去看看石先生开的药熬好没有!” 赵曦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她的手。 蜀葵都快走到卧室门口了,却又往后看了一眼,见赵曦正眼巴巴看着自己,不由有些好笑,轻轻道:“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 赵曦的脸顿时红了,垂下眼帘不说话了,可是想到蜀葵把他当小孩子,他的心里又甜甜的…… 他自小早慧,人人都认为他性格深沉诡谲难测,只有蜀葵把他当小孩子看,把他当小孩子一般疼爱…… 没过多久,蜀葵便端着凉好的汤药过来了。 赵曦还没尝,先闻到了药的苦味,便蹙眉道:“好苦!” 蜀锦见他表情这么幼稚,不由笑了,指着托盘里的那盏蜂蜜水让赵曦看:“呶,蜂蜜水在那里呢!一口气把药喝了,我喂你喝蜂蜜水!” 赵曦还想撒娇。 蜀葵瞟了他一眼,作势舀了一口尝尝,哄小孩似的:“不苦啊!” 赵曦以为蜀葵真的尝药了,再也寻不到理由,只得乖乖地由蜀葵扶着,一口气把药给喝了。 药一进口,赵曦脸都白了——实在是太苦了! 蜀葵强势地一手横在赵曦后面,一手握着药碗,终于成功地逼着赵曦把一碗药全咽了下去。 赵曦没想到一向看上去娇怯怯的蜀葵居然是女大力士,简直是目瞪口呆。 蜀葵趁机端了蜂蜜水,喂他一口口把蜂蜜水喝了。 药汤中有安神成分,再加上赵曦早已体力不支,喝完药没过多久,他的眼睛便的,眼皮沉重得很,都有些睁不开了,脑子也有些慢了…… 他勉强睁着眼睛看着蜀葵,哑声道:“蜀葵,陪我躺一会儿……” 蜀葵无法拒绝这样的他,轻轻“嗯”了一声。 赵曦很快便睡着了。 蜀葵脱了外衣,掀开锦被也躺了进去,很快也睡着了——她也累到了极限。 到了和李子超约定的那一日,赵曦靠着靠枕倚在,命林贞去请李子超和傅明义的使者一起过来。 待林贞领命而去,赵曦吩咐蜀葵道:“等一会儿人来了,你到西暗间看会儿书。”蜀葵太美貌了,他不想让别人看到蜀葵。 蜀葵知道赵曦这是让自己回避,便答应了一声,又弯腰看了看赵曦苍白的脸,柔声道:“脸色还不大好,不要花费太多时间。” 赵曦轻轻“嗯”了一声。 蜀葵见他如此柔顺,心里不由甜甜的,起身出去端了药进来,服侍赵曦喝了。 听到外面禀报,说客人来了,她这才去了西厢房回避。 林贞引着一群人进来了,打先的两人正是李子超和一个二十多岁的锦衣青年。 这两位客人离开没多久,又有人引着一个上了年纪的太监进来了——这是贵妃娘娘从京中派来的亲信。 蜀葵在西厢房里看了一阵子书,待客人全都离开了,这才放下书,起身出了西厢房。 赵曦正躺在,无声地在心中盘算着。 这次皇太子赵旭派了亲信李子超过来,想从他这里敲诈走一大笔黄金。 赵曦自然不打算助长赵旭的贪欲,他给赵旭的黄金还不到赵旭目标的十分之一。 傅明义是安王赵昀的舅舅,谈的还是双方联合之事。 赵曦势单力薄,若要抗衡皇太子赵旭,按照“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这个原则,安王赵昀是他的天然同盟,自然得敷衍一番。 贵妃娘娘派了大太监明恒过来见他,自然不是为了来瞧他的病。 贵妃娘娘命明恒带给赵曦一个名单,希望他把名单上这些人安西北军营;另外七月二十乃当今陛下的生辰,钦定为长春节,举国庆祝,贵妃娘娘希望他能携带厚礼进京朝贺。 赵曦还在韬光养晦,可是皇太子赵旭已经开始对他磨刀霍霍,因此对于傅明义赵昀舅甥提出的结盟,他早晚是要答应的,只不过前提是要得到相应的利益…… 至于贵妃娘娘那边,他有些迟疑…… 名义上,蔡贵妃是他的生身之母,一个大大的“孝”字那里…… 第四十三章 蜀葵见状,便悄无声息地在窗前的锦榻上坐了下来,拿起针线做了起来。 她和赵曦朝夕相对,知道他一旦表现出这种若有所思的模样,一定又是在算计什么了。 接下来的这些日子天气晴朗阳光灿烂,而在石征宇的医治下,赵曦的身体逐渐恢复了健康,开始到外书房见人理事。 蜀葵忙碌了这些日子,乍然放松了下来,便寻了个空去看小春——这些日子王爷病倒,整个庆禧堂都被封了起来,她也没法子和外面联系,算一算时间,整整十几日没见小春了,蜀葵确实想念小春了! 小春正从堂屋出来,见蜀葵进来,顿时喜出望外,疾步迎了上去:“蜀葵,你可出来了!” 两人寒暄几句之后,蜀葵见小春怀里抱了个精致的彩锦匣子,便笑着问道:“这是什么呀?” 小春的脸顿时红了,眼睛水汪汪的,低声道:“到屋子里我再告诉你!” 两人进了小春住的西厢房,在窗前的榻上坐了下来。 小春摁开彩锦匣子的消息,递给了蜀葵。 匣子的大红丝绒衬底上嵌着一对镶宝凤蝶金钗,瞧着精致异常。 蜀葵拿出这对镶宝凤蝶金钗,定睛看了又看,简直是爱不释手。 小春见她喜欢,笑眯眯道:“我帮到头发上看看!” 蜀葵实在是喜欢这对金钗,眼睛亮晶晶,连连点头:“好啊好啊!” 小春跪坐在榻上,解开蜀葵的发髻,重新帮她挽了个桃心髻,然后把那对镶宝凤蝶金钗一左一右插戴了进去,自己笑眯眯端详了一下,这才拿起放在窗台上的那柄银刻鎏金的莲花纹靶镜递给了蜀葵:“呶,照照吧!” 蜀葵拿着靶镜照了又照,觉得桃心髻又简便又爽利,金钗精巧别致熠熠闪光,心中喜欢得很。 她虽然手中也有几件首饰,却都和这对金钗没法比,因此一下子没舍得取下来,拿着镜子照了又照过干瘾。 小春见她实在是喜欢,便道:“蜀葵,你若是想戴,我借你戴几日吧!” 蜀葵勉强咽下了那句差点脱口而出的“好啊”,依依不舍地把那对金钗从发髻上拔了下来,把自己的碧玉簪插了进去,笑着道:“你这物件太珍贵了,若是被我弄丢的话,卖了我也赔不起呢,我可不敢借!” 女孩子谁不喜欢漂亮的首饰?只是这种金钗太珍贵了,可得小心一点! 小春闻言,脸又有些红,接过那对金钗摆弄着。 蜀葵见她神情有异,便笑着问道:“这对金钗谁送你的呀?” 小春扭捏了一会儿,这才告诉了蜀葵。 原来小春快要及笄了,叶妈妈的儿子叶佳如今在甘州金汤任知县,命亲随送了这对金钗回来作为贺礼。 蜀葵一听,便明白叶妈妈怕是要为小春和叶佳定亲了,大为欢喜,笑嘻嘻道:“恭喜恭喜!” 小春脸更红了,低头摆弄着衣带不肯说话。 两人正说着话,窗外传来一阵说话声,蜀葵抬头一看,见叶妈妈这边的粗使婆子姜婆子正引着一个身材瘦高的青年走了进来。 那青年头戴罩漆纱的无脚幞头,身穿深红圆领袍子,做县衙差役打扮,正侧脸与婆子说话。 小春也凑过来看,轻轻道:“这便是阿佳哥哥的亲随,名字叫傅英,是阿佳哥哥从中牟任所带到甘州来的。” 蜀葵闻言,心跳有些加速,当即挺直背脊集中注意力看向窗外。 那青年似乎正在低头微笑,看侧面依稀正是傅英! 到了此时,蜀葵反倒有些近乡情怯了,颓然坐了回去。 小春见蜀葵脸色苍白神情有异,忙问道:“怎么了?” 蜀葵眼睁睁看着傅英随着姜婆子走到了堂屋外面的廊下,顿了顿,方才道:“这个傅英,是我家……我爹好友的儿子,我从前一直叫他大哥哥的……” 小春惊讶地看着蜀葵,伸手握住她的手,发现手心里全是冷汗,想了想,安抚道:“蜀葵,你是不是想问……家里人的消息?” 蜀葵脸上带着笑,可是眼泪已经夺眶而出:“家里人?什么家里人!他们把我给卖了,我才不稀罕知道他们的消息呢!” 可是想到一向疼爱自己的爹爹,蜀葵抹了一把眼泪,心脏一阵抽痛:虽然爹爹一直未曾来寻找她,可她还是想知道爹爹的消息…… 小春见蜀葵这样,当即道:“蜀葵,你且等着,我去替你问问!” 蜀葵低低“嗯”了一声,扯出自己的绣帕,垂首拭去眼泪,又理了理衣裙,这才起身到明间候着。 片刻后,小春急急带着傅英走了过来。 虽然隔着细竹丝门帘,可是蜀葵依旧把随着小春过来的青年看得清清楚楚——虽然长高了,也长开了些,可是大样儿是不变的,正是傅英! 傅英正在廊外等着见叶大人的母亲,却被小春叫了过来,他正有些纳闷,便发现明间门上挂着的细竹丝门帘被人从里面掀开,一个身材高挑袅娜的女孩子走了出来,乌发如云小脸雪白晶莹,一双黑泠泠仿佛会说话一般的眼睛静静看着自己,正是多年没见的白蜀葵! 他呆呆看着蜀葵,半晌方道:“你是……蜀葵?” 白蜀葵鼻子一酸,眼中溢满泪水,笑盈盈福了福:“大哥哥,是我!”她没想到此生还能见到家乡的人! 见蜀葵流泪,傅英想起蜀葵家中的情形,心下一沉,不由叹息了一声。 蜀葵咬了咬嘴唇,终于问了出来:“大哥哥,我家……我爹他……现在怎么样了?” 傅英四年前那日黄昏搭船去了甘州,几个月后他替叶知县办完事回到中牟县,却得知蜀葵被孙二娘给偷偷卖到外乡去了。 他原想着与蜀葵此生再难相见,没想到居然在西北的平王府里见着了。 傅英打量了一下蜀葵,见蜀葵长高了不少,比先前更美了,梳着桃心髻,穿着月白绣花夏衫,系了条大红遍地金罗裙,分明是姑娘打扮,一双眼睛正盈盈望着自己,等待着自己的回答。 他叹了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妹妹且等候片刻,待我去向老太太传了我家大人的话,再来和妹妹细说。” 他此时心乱如麻,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便打算先把叶大人派他的差事办了,再过来和蜀葵好好说话。 第四十四章 蜀葵素来聪慧,此时见了傅英的反应,心知家里一定出事了,藏在衣袖中的双手微微有些颤抖,屈膝答了声“是”。 姜婆子进去向叶妈妈回话,一出来却不见了傅英,正在往傅英蜀葵这边看呢,见傅英走了过来,她忙一拍手道:“傅小哥,正寻你呢,快过来吧!” 她心中却有些疑惑:王爷房里的这位蜀葵姑娘,似乎认识叶大人身边的这位傅小哥…… 小春见蜀葵没有说话,可是脸色苍白,眼睛含着一汪泪,心中很是担忧,便道:“蜀葵,咱们到屋里去候着!” 蜀葵缓缓摇了摇头,道:“屋里不大方便……就在这里等着吧!”她如今的身份甚是尴尬,能不惹麻烦还是不惹麻烦的好。 小春知道按照蜀葵的身份,蜀葵绝对不能单独和外男说话,便轻轻握住她的手,陪她站在那里。 蜀葵心中已经有了一种预感,却不敢深想,她抬眼看向天空,今日阳光灿烂天空碧蓝,天气出奇的好,好得让人心里难受…… 没过多久,傅英便从堂屋退了出来。 他拿出一块碎银子塞到了引他进来的姜婆子手中,低声道:“这位妈妈,那边有我一个熟人,且容我过去说句话!” 姜婆子看了看在西厢房廊下立着的白蜀葵,笑着道:“傅小哥尽管去说,我到大门外面等着!” 傅英点了点头,抬腿走了过去。 蜀葵眼睁睁看着他走了过来,虽然心中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可是心却开始砰砰乱跳,希冀着自己会听到家里的好消息。 傅英走到廊下,看了看蜀葵,又看了看小春,略一思索,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看向蜀葵,低声道:“蜀葵,你家里出事了!” 饶是已经做了充分的心理准备,蜀葵依旧一惊,心乱如麻看向傅英。 傅英见蜀葵小脸雪白,白得都快要透明了,一双黑泠泠的眼睛只是看着自己,眼泪似乎随时都要落下来,他的心里不禁一阵难受,低声道:“白叔叔跟船贩丝回来没多久,就得了急病连夜去了。我当时被大人派到甘州送信,没在中牟,等我回去,才得知白叔叔的事。” 蜀葵垂下眼帘,一语不发。 傅英见她的衣袖微微震动,知道她的手在发抖,刚要伸手去握蜀葵的手,突然想起蜀葵如今已经是大姑娘了,慌忙缩了回来。 他细长的眼睛凝视着蜀葵,缓缓道:“我回去的时候,孙 二娘已经让人把白叔叔送到化人场一把火烧了,骨殖扔到城外的运河中了……” 大宋朝买不起墓地的穷人,都是在化人场烧了,骨殖扔到河中水葬。 蜀葵大脑一片空白,眼泪似有了自己的意识,不停地流着。 小春见她流泪,心里难受,拿了帕子去拭蜀葵脸上的泪。 傅英见她没有哭,只是流泪,樱唇微微颤抖,双手绞缠在一起,不禁心如刀绞,垂下眼帘继续道:“不久我便随知县大人来到了甘州金汤县任上,我爹娘也跟着我搬到了甘州,如今在城西买了处宅子居住。去年我爹曾遇到了奉了金大官人之命来甘州贩布的乔伙计,才得知孙二娘如今带着秀林进了金大官人府里,做了金大官人的第六房小妾。” 蜀葵用丝帕捂住嘴,只是流泪。 傅英看着蜀葵,三年没见,蜀葵已经长成一个美丽的大姑娘了,可是在他眼中,蜀葵始终是那个沉静中带着些活泼,娇娇地叫自己大哥哥的小妹妹。 他想起了自己离开中牟码头那个傍晚,谁曾想到,那时候蜀葵就在东京蔡太尉府的大船上。 真是命运的捉弄啊…… 傅英抬眼看着蜀葵,心道:若是当时我再上心一些,催着爹娘早点向白叔叔求亲,为我和蜀葵订下婚事,是不是蜀葵就不会被孙二娘卖掉?白叔叔就不会死?就没有了后来之事? 可是,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等到蜀葵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被小春扶到了屋里,而傅英已经离开了。 此时屋子里空荡荡的,小春也不在。 蜀葵这才意识到,她的爹爹已经永远地去了。 她扑倒在榻上,压抑地哭了起来。 小春去给蜀葵倒茶去了。 她捧着茶盏立在南暗间门外,听着蜀葵压抑的哭声,想到自己早已离世的爹娘,眼泪也流了出来。 待蜀葵的哭声渐渐没了,小春走了过去,在榻边坐了下来,抬手抚了抚蜀葵单薄的背脊:“蜀葵,喝口茶吧!” 蜀葵双手撑在榻上坐起身,机械地接过素瓷茶盏,放到嘴边喝了一口。 一股热流顺着喉咙下去,刺激得她的胃都疼了。 蜀葵的心脏也在一抽一抽地疼:她爹爹去了,以后在这个世界上,她一个亲人都没有了,她是真正的孤女了…… 她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小春眼中带着忧虑望着蜀葵,低声道:“傅英已经离开了,他让我好好劝解你,还说再过几日,他再来看你。” 蜀葵从衣袖中抽出自己已经皱了的丝帕,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可是眼泪还是不听话,一直往外流。 她一边擦拭着泪水,一边整理着思绪,已经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她爹爹死得太蹊跷了! 想到这里,蜀葵纷乱的大脑一下子沉静了下来。 她想起了孙二娘与金大官人的奸情,接着又想起了秀林的相貌——秀林似乎与她生得一点相似之处都没有…… 半晌之后,蜀葵起身预备回庆禧堂。 小春把她按了下去:“你眼睛都红肿了,这样子怎么能见人?我去打些凉水,你洗罢脸,重新妆扮一下再回去!” 蜀葵心事重重,轻轻“嗯”了一声,任凭小春来安排一切。 小春麻利地打了水,看着蜀葵洗了脸,又帮她拾掇了一番,这才放她离开。 临离开,蜀葵握着小春的手,低声嘱咐道:“下次傅英过来,一定让人去叫我,我有事要问他!” 小春自然是满口答应:“傅英随着阿佳哥哥在金汤城,并不远的,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过来了,到时候我一定去叫你!” 蜀葵点了点头,告辞而去。 姜婆子正同一同轮值的马婆子在叶妈妈大门外候着,见蜀葵出来,不由打量了一下,却发现蜀葵脸白得快要透明,眼皮有些红肿,分明是哭过的模样,心里不禁有些猜疑。 马婆子是被云妈妈用小恩小惠收买了的人,早得了云妈妈的叮嘱,要她多注意与小春来往多的白蜀葵。 她见姜婆子神情不对,待蜀葵走过去了,这才用胳膊肘轻轻捅了姜婆子一下,道:“怎么了?盯着白蜀葵看什么?人家可是王爷贴心的人儿,可别把人家给瞧恼了!” 姜婆子终于忍不住八卦之心,拉着马婆子道:“我和你说件事,你千万别和别人说!” 马婆子笑:“哟,老姐姐,我能和谁去说?快说吧!” 姜婆子便道:“方才叶大人不是派了身边的傅小哥过来给他娘叶富家的请安么,傅小哥原来与白蜀葵认识呢,他们刚才在一起说了好一阵子话。送傅小哥的时候,我就觉得傅小哥神情不对;如今再看白蜀葵,她也是哭过的样子!” 马婆子眼珠子一转:“难不成白蜀葵与傅小哥……” 她想了想,问道:“你可知道傅小哥是哪里人?” 姜婆子想了想,道:“似乎是叶大人从中牟任上带回来的!” 马婆子想起了白蜀葵似乎也是东京附近县城之人,心里不禁一动,却不肯和姜婆子多说,独自在心里揣度着。 用罢晚饭,马婆子趁人不注意,寻机往药房寻云妈妈去了。 云妈妈的屋子里点着两盏纱罩灯,照得屋子里明晃晃的。云妈妈正坐在榻上饮茶,封喜真穿着家常衣服,坐在旁边对着小炕桌上的纱罩灯做针线。 马婆子和云妈妈见了礼,故意看向一边坐着的云妈妈,做欲言又止之态。 云妈妈笑了:“喜真是自己人,不碍的,有话尽管说!” 这段时间封喜真有空就来她这边帮忙,殷勤得很,云妈妈很喜欢她,渐渐把她当成了心腹。 马婆子这才凑近云妈妈,低声道:“今日王爷房里的白蜀葵去寻小春玩,正好叶佳派了个姓傅的亲随过来寻叶富家的回话,那个傅小哥似乎与白蜀葵先前认识,白蜀葵和他说着话,居然哭了!” 云妈妈闻言一愣:“白蜀葵真的哭了?你听到他们说什么没有?” 马婆子想了想,道:“哭是真的哭了;至于他们在说什么,我离得有些远,并没有听到” 封喜真一边做着针线,一边似笑非笑道:“妈妈,那个傅小哥生得怎么样?” 马婆子凝神一想,当下笑了:“那个傅小哥从背后看与咱们王爷有些像,生得还怪秀气的!” 封喜真闻言,笑吟吟看向云妈妈。 云妈妈笑了笑,抬起左手细细瞧了瞧,觉得左手小指上那枚莲花银戒指最不值钱,便笑着捋了下来,给了马婆子:“你做得好,这枚戒指拿去玩吧,以后多来我这里走动,有什么消息叶方便告诉我!” 马婆子紧紧攥着那枚银戒指,黑瘦的脸笑成了一朵菊花:“那是自然!” 第四十五章 马婆子离开之后,屋子里一时有些静。 封喜真笑微微把自己的绣绷递到云妈妈眼前:“妈妈,您瞧这朵梅花绣得怎么样?” 云妈妈盯着那朵梅花看了看,笑了:“给我这上年纪的人做衣服,绣这么精致做什么呢!” 封喜真嫣然一笑:“妈妈,这裙子做好,您穿上一定好看!” 她又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妈妈,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您这里呆着,好像没看到庆禧堂来要避子汤呢!” 云妈妈闻言笑了笑,试着转移话题,问封喜真:“叶富家的还没给你活计?” 王爷年纪虽小,性子却刚硬得很。 她上次拉了叶家的做大旗,上赶着往庆禧堂送了避子汤,王爷总算给了叶家的面子,没说什么。 如今王爷不说让送,她怎么敢送?只是不送的话,万一白蜀葵怀孕了,那可如何是好? 不过也没什么,若是白蜀葵真的怀上了,悄悄禀了京城太尉府里的大太太,想办法打掉就是! 封喜真闻言,神情有些黯然:“妈妈,我又不像白蜀葵,不会去巴结叶管事……” 云妈妈一脸慈爱的笑:“放心,有我呢!” 封喜真怯生生看向云妈妈:“妈妈,您真像我的亲娘……” 云妈妈闻言,笑容愈发加深:“我这辈子没儿没女,也想认个干女儿呢!” 封喜真当即起身盈盈拜倒:“干娘!” 云妈妈抬手抚了抚她的肩膀:“乖!我的乖女儿!” 与内管家云妈妈、管大厨房的林妈妈和管外书房的廖妈妈这些积年的老人儿相比,她来得晚,在这王府里根基太浅了,得试着培养些亲信了,这个封喜真生得既美,又是一个聪明人,还愿意投靠自己,倒是可以栽培一番…… 回到庆禧堂,蜀葵不动声色,先把事情都安排妥当,然后自己回到西厢房里睡下了。 她自小就是这个模样,每当遇到无法解决或者无法承受的事情的时候,总是先去睡觉。 即使是天大的事,待她睡醒了有了力气再说。 她母亲去世的时候,她便是如此;她父亲续娶孙二娘的时候,她亦是如此。 睡觉既是蜀葵逃避现实的避风港,又是她休养生息恢复精神的法宝。 睡起来后,蜀葵让素兰带着人往西厢房里送来了热水,泡了个热水 澡,然后开始梳妆。 看着镜中的自己,蜀葵略想了想,吩咐素兰:“王爷卧室外面的白蜀葵花已经开了,你拿竹剪去给我剪一朵吧!” 素兰一向沉默寡言,答应了一声,很快便剪了几朵白色的蜀葵花送了过来:“蜀葵姐姐,你挑选一朵吧!” 蜀葵打量着这几朵白色重瓣蜀葵,随意挑选了一朵,递给素兰道:“帮戴到了发髻上吧!” 她离开家已经四年了,父亲也去世四年了,无所谓戴孝了,她也只不过是略尽心意罢了。 爹爹死得蹊跷,她如何能够甘心?孙二娘她是一定要报复的,爹爹的死因她是一定要查清的! 素兰立在一侧,帮蜀葵把那朵白色重瓣蜀葵插戴到了堕髻一侧,一句闲话都没说。 如今庆禧堂的这些丫鬟,蜀葵最信任的便是粉樱和素兰,其次是善睐和明月,再次便是细竹和玲珑了。 她已经开始着手培养这几个人,尤其是粉樱和素兰,如今堪称她的左膀右臂,很是得力。 到了晚上,赵曦回了庆禧堂。 蜀葵带着人侍候他洗手的时候,赵曦抬眼看向蜀葵,发现她今日打扮得素净得很,梳着简单的堕髻,只戴了朵白色的鲜花,耳朵上也是银丝珍珠耳坠,白皙得快要透明的脸上脂粉皆无,眉毛不画而翠,樱唇不点而红,天然美丽,身上穿着雪白的白绢窄袖衫和鸦青缎裙,瞧着腰肢纤弱得很,心里不由有些类似怜惜的情绪。 赵曦凤眼眼波如水,缓缓扫过侍候他洗手的这几个丫鬟。 素兰虽然沉默寡言,却极有眼色,当即引着几个小丫鬟下去了。 赵曦看向蜀葵,原本想要问她今日怎么了,可是想了想,还是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低声道:“去倒杯茶。” 蜀葵答了声“是”,自去倒茶。 夜深了。 赵曦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便侧身透过透明的鲛绡帐看向睡在窗前榻上的蜀葵。 月光如水,透过透明的纱窗倾泻了进来,屋子里流荡着熏蚊子的薄荷油的味道,香气中浸淫着清凉,很是好闻。 蜀葵似乎睡得正香,声息平稳得很。 赵曦的心也静了下来,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待王爷那边没有声音了,蜀葵这才用薄被蒙住头,无声地哭了起来。 原来,爹爹四年前就离开了人世,四年前她 就成了孤儿…… 第二日早上,蜀葵正踮着脚帮赵曦整理他身上的月白便袍,却听赵曦道:“蜀葵,五月二十我出发去京城,你收拾一下行李吧!” 蜀葵一愣:“王爷,您去京城做什么?” 她心思疾如闪电,马上想到了中牟县距离京城不远,自己若是能跟着王爷回京,也许能寻机回中牟一趟,查探一下爹爹的死因。 蜀葵此时距离赵曦很近,近到赵曦能够感受到她的身子瞬间变得紧绷,他略一思索,缓缓道:“七月二十乃长春节,我需进京朝贺。” 蜀葵低头理了理赵曦腰间的黑玉腰带,自言自语道:“长春节……” 赵曦的腰被她摸得麻麻的,身子一下子变得紧绷起来:“长春节是陛下的生辰。” 蜀葵“哦”了一声,这才明白了过来,继续整理着赵曦腰间的黑玉腰带,心里兀自想着:王爷的腰好细啊,好想用手丈量一下…… 她想着想着,手便拢了上去,口中却道:“王爷这次进京,衣食住行什么的,得有人照管啊!” 赵曦被她摸得浑身麻酥酥的,实在是受不了了,便推开蜀葵,抬腿便走了。 蜀葵没得到他的回话,一时有些着急,便追了出去,却见赵曦迈着长腿大步流星去了,似乎身后有人在追他一般。 她有些好笑,可是笑容还没凝聚起来便散了。 蜀葵叹了口气,决心继续攻克王爷,务必让王爷带她进京。 第四十六章 时光飞逝,转眼便进入了五月。 从凉爽的四月一下子过渡到了五月,气温一下子升了上去。蜀葵一向怕热不怕冷,饶是穿得再单薄,并且呆在屋子里不动,她依旧觉得热得难受。 这日,蜀葵拿了一把团扇,倚在锦榻上一边缓缓扇着风一边想着心事。 无论如何,她都得想办法跟着王爷进京,然后想办法回中牟县一趟,寻找爹爹骤然去世的真相。 思索良久之后,蜀葵心中主意已定。 拈着团扇快速扇了几下之后,她起身叫了素兰、粉樱、善睐和明月进来,一一吩咐了一番。 整个下午赵曦一直在外书房见他麾下那些将军校尉,谋士石征宇和易平荣自然是陪着他。 他这次出发进京为陛下贺寿,最早也得过了年才能回来,因此除了甘州的政务之外,西北边境的防务也得预先妥善安排。 除了谋士石征宇和易平荣之外,赵曦还打算挑选六千骑兵,由李可带着随扈进京;其余将士都留在西北驻守,由他的亲信大将敬宝珍和柳杞节制。 至于甘州政务,他预备交给他的谋士王海潮和甘州知州胡晓晨。 待甘州防务安排妥当,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赵曦早命林贞提前包下了甘州城中最大的酒楼碧峰阁,便带着两位谋士石征宇易平荣及众位将军校尉骑马出了王府,浩浩荡荡往碧峰阁而去。 这些将军校尉都是赵曦在抗击西夏的战场上带出来的,经历过血与火的考验,个个都是骄兵悍将,唯一怕的人便是赵曦。 刚开始的时候,这些将军校尉还油鞋腼腆,三杯酒下肚之后,他们便开始撒野,一个个端着酒杯上前给王爷敬酒。 气氛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 喝到最后,赵曦留下石征宇和易平荣应付这些骄兵悍将,自己晕晕沉沉被林贞赵敏扶上了马,在众亲随的簇拥下往王府而去。 进了内院,赵曦有心醒酒,便下马步行。 林贞他们自然是紧紧跟着王爷。 夜已经深了,王府内院虽然灯火通明,却少有人行,赵曦一路走,一路听着道路两旁草丛各种昆虫鸣叫的声音,虽然晕乎乎的,脑子却清醒得很。 蜀葵得了回报,急急迎了上去。 见明亮灯光下赵曦白皙俊俏的脸微微泛红,丹凤眼水汪汪的,蜀葵便知赵曦喝了酒,忙上前去搀扶他 。 赵曦酒意上涌,扶着蜀葵,竭力调动舌头吩咐林贞他们:“你们都退下吧!” 林贞抬头看了身材高挑的王爷一眼,又看了袅娜纤细的蜀葵一眼,默默行了个礼,与众人一起退了下去。 蜀葵有心巴结赵曦,好让赵曦带她进京,因此把赵曦伺候得密不透风,殷勤得很。 她把赵曦安顿在了堂屋的楠木罗汉,先侍候着赵曦洗手擦脸,又端了一水晶盘葡萄,一粒粒拈着喂赵曦,声音也温柔得很:“王爷,葡萄解酒,您多吃一点!” 赵曦虽然晕乎乎的,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大脑却清醒得很,一边享受着蜀葵的温柔殷勤,一边思索着:蜀葵今夜殷勤得过了,她到底有何目的呢? 他双目微阖,看向蜀葵。 灯光下蜀葵正俯身喂他吃葡萄,顺滑的长发披散了下来,衬得白皙的小脸更加洁白晶莹,一双大眼睛宝光璀璨,似乎是揉碎了所有的星光在里面…… 赵曦觉得身上有些热,他闭上眼睛,喃喃道:“我要洗澡……” 蜀葵侍候他有些日子了,自然知道赵曦生性好洁,酷爱洗澡,因此早命人准备好了热水,便搀扶着赵曦进了卧室。 到了浴间门前,蜀葵正要扶着赵曦进去,赵曦却用手抓住门框,整个人贴在门框上,无论如何都不肯进去。 蜀葵正要说话,抬眼见赵曦耳朵都红了,顿时明白了究竟是怎么回事——王爷又害羞了! 她心中暗笑,面上却一本正经:“王爷,奴婢退下了!” 蜀葵离开之后,赵曦这才摇摇晃晃进了浴间。 赵曦洗澡的时候,想到他醉意朦胧的,蜀葵心中担忧得很,她生怕赵曦跌倒,却又不敢冒险进去赏鉴王爷,便一直守在外面。 等到赵曦披散着湿漉漉的长发晃悠出来,蜀葵这才松了一口气,忙上前侍候。 第二天赵曦用早膳的时候,蜀葵自然又把他侍候得密不透风。 赵曦心中纳闷,却并不说破。 见赵曦用罢早膳起身离开,蜀葵恭送王爷出门,忍不住又问了一句:“王爷,您还去东京么?” 赵曦抬眼看向她,心思急转,面无表情:“我的行程没有变。” 蜀葵眨了眨眼睛,边想边说:“王爷,从甘州到京城,得走一两个月吧,您这一路可是够辛苦的,奴婢实在是忧心……” 赵 曦已经明白了她的用意,不知怎么的,他就是想逗逗蜀葵,于是赵曦一本正经道:“有林贞他们一路侍候,没关系!”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溜溜达达下了正房廊下的台阶,往大门方向走去。 蜀葵话还没说完,目的还没达到,当然不想放赵曦走了,可是她又不能拽着王爷不让走,只得悻悻地看着身高腿长的赵曦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傍晚时分,赵曦怀着一种不为人知的极隐秘的期待回了庆禧堂。 为了巴结赵曦,蜀葵今日亲自下厨,做了四道跟林妈妈学的美味的家常小菜,命人摆在了正房堂屋之中。 听得王爷回来,她忙热情万分地迎了出来。 一进正房,赵曦便觉得一股夹杂着薄荷清香的凉阴阴的气息拂面而来,满身心的顿时一扫而空。 他抬头看了看,发现罗汉床西侧摆放的金盘里白烟袅袅,正是冰山在散发着冷森森的寒气。 蜀葵在一边察言观色,见状笑眯眯道:“王爷,今日天气暑热,奴婢下厨给您做了几样小菜,备了些冰镇薄荷酒,您先试试看合不合口!” 赵曦心中很是期待,俊俏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情绪波动,只是微微颔首。 蜀葵嫣然一笑,指挥着粉樱她们侍候王爷洗手。 赵曦洗了手,在罗汉坐了下来,抬眼去看小炕桌上摆的菜肴,发现上面摆了四个素瓷碟子,分别盛着清炒枸杞芽、野鸡丝炒鸡髓笋、烤河虾和煨牡蛎,另有一个素瓷酒瓶和一个盛着晶莹润泽米饭的素瓷碗。 蜀葵知道赵曦讲究食不语,便不再啰嗦,静静地立在一边布菜,侍候赵曦用了晚饭。 赵曦洗罢澡从浴间出来,直接在躺了下去。 蜀葵为他放下鲛绡帐,拿了琉璃灯罩,轻轻罩在帐子外面小几上放着的烛台上,然后拿了柄团扇在床前脚踏上坐了下来。 她一边隔着鲛绡帐轻轻给赵曦扇风,一边拿了本书问道:“王爷,奴婢今晚给您读《史鉴》吧?” 《史鉴》是五百多年前的周朝名臣范明为当时的皇太子编撰的一本编年体史书,以政治军事为主,专门教授皇太子治国之道。 赵曦闭着眼睛“嗯”了一声。 蜀葵读了一会儿《史鉴》,悄悄觑了赵曦一眼。 莹澈的灯光透过透明的鲛绡帐照在了赵曦的脸上,赵曦闭着眼睛,乌黑的长发披散在枕畔,他那雕像般完 美的五官似乎被镀上了一层光晕,当真是好看得很。 蜀葵心道:这世界上居然有这么漂亮的男人! 又想:王爷这么好看却不自知,根本没意识到他自己有多好看,真是暴殄天物啊! 赵曦仿佛意识到蜀葵在偷看他,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睛看向蜀葵,眼神一片清明。 蜀葵做贼心虚,忙垂下眼帘掩饰。 她不忘自己的目的,趁机道:“王爷,您若是离开了甘州,晚上奴婢就不能给您读书了……” 赵曦缓缓阖上眼睛,声音清冷:“宋节读书也不错。” 蜀葵:“……”她原本打算反驳的,可是她早就听说过王爷身边贴身侍候的四个小厮——林贞、宋节、赵敏和兰锐——其中顶数宋节聪慧,有过目成诵的本事,她根本反驳不了王爷的话啊! 赵曦见蜀葵吃瘪,心中愉悦之极,声音偏偏依旧清淡得很:“蜀葵,继续读吧!” 蜀葵悻悻道:“是,王爷。” 在蜀葵与赵曦的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斗智斗勇中,五月二十这个出发的日子一天天地逼近了。 想到王爷就要出发去京城了,而自己还没取得随王爷入京的资格,蜀葵便心急如焚,简直恨不得直接跪倒在赵曦脚下,抱住赵曦的,苦苦哀求他带自己进京。 五月十九这日晚上,赵曦没有回庆禧堂,而是由石征宇以及另外几位谋士陪着在外书房用了晚饭。 用罢晚饭,石征宇等人陪着赵曦在外书房里谈天说地,正说得热闹,小厮兰锐进来禀报,说管药房的云妈妈求见。 赵曦闻言,没有说话,俊俏的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 石征宇察言观色,含笑道:“王爷,听说这位云妈妈是京城蔡太尉府派来的……” 赵曦秀致的眉微微蹙起,淡淡道:“让她等一会儿吧!” 石征宇微笑点头,众人便继续聊了起来。 第四十七章 用过几道茶后,赵曦这才吩咐候在一边的兰锐:“带她进来吧!” 兰锐答了声“是”,退了下去。 石征宇知道云妈妈管的是内院的药房,负责给王爷的房里人备避子汤,她过来见王爷,谈的怕也是王爷房里的私事,因此不欲多留,他给其余几人使了个眼色,众人会意,纷纷起身告辞离去。 云妈妈来见王爷,是为了庆禧堂已经很久没有让药房备下避子汤。 她觉得自己是王爷的外家派来的,管理的是王府内院的药房,是占理的一方,因此气势很足。 谁知负责通禀的小厮进了外书房后,便如黄鹤一般杳无音讯,云妈妈耐着性子在门外的值事房里等了又等,里面却没有一点消息。 等着等着,云妈妈越想越不对,觉得自己似乎不该来。 可是转念一想,她又觉得自己可是太尉府的人,王爷还得仰仗太尉府呢,怎么敢薄待自己? 正在这时,方才进去通禀的小厮兰锐走了出来:“云妈妈,请!” 云妈妈是第一次进王爷的外书房院子,只觉得院子里种着几株梧桐树,阔朗得很。 外书房是院子套院子的结构。 进了内院门,云妈妈发现内院里种了不少女贞。 一进书房,一股夹杂着清茶苦香的寒气便扑面而来,云妈妈不由打了个寒战。 她不敢多看,忙对着端坐在锦榻上的王爷跪了下去。 赵曦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放下茶盏,淡淡道:“起来说话吧!” 云妈妈敛声屏气立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原本构思了半日的说辞一句都记不得了,只得吞吐道:“禀……禀王爷,蜀葵……蜀葵姑娘她……她侍候您……有……有些日子了……可……可庆禧堂一直……一直未……未曾要过避子汤,奴婢担忧得很……因此想来禀报王爷,想看看用不用……” 赵曦闻言,脸一下子热辣辣的,面红耳赤道:“不用!” 云妈妈:“……” 赵曦羞愤交加,又补了一句:“用的话我会吩咐的!” 云妈妈见王爷发怒,顿时吓得屁滚尿流,“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连磕了几个响头,匆匆退了下去。 到了外面,被犹带热气的晚风一吹,云妈妈被磕得晕乎乎的脑子清醒了一些,意识到自己头脑发热走了一步烂棋——她怎么能直接去见王爷?若是想 要控制王爷房中之事,直接去寻那个白蜀葵不就是了! 毕竟白蜀葵是太尉府送过来的! 云妈妈恨自己头脑发热做了蠢事,抬手轻轻在脸上扇了一下,喃喃道:“真是傻子哟!” 赵曦抬起左手捂住脸,脸上的热度良久未退…… 他不愿听到有人把他和蜀葵在房中的之事放在台面上来说,这样的人、这样的事实在令他难以忍受。 此时蜀葵刚洗过澡,正带着素兰粉樱在庆禧堂后面的花园里散步。 粉樱性格严谨,素兰做事妥当,两个人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沉默寡言。 蜀葵虽然不算沉默寡言,却偏偏喜欢与沉默寡言的人呆在一起,譬如王爷,她觉得和王爷呆在一起就特别舒服。 素兰和粉樱默默跟在蜀葵后面,一句废话都不肯多说。 蜀葵的嘴巴很严实,王爷要出发进京的消息她一点口风都没露,庆禧堂的人并不知道。 夜凉如水,夜风中似乎带着月季花的香气,很是好闻。 蜀葵默默地思索着:明日就是五月二十了,王爷明日傍晚就要出发了,一定得想出法子啊! 她在一对并蒂开放的雪白月季花前停了下来,凑过去闻了闻月季花沁人心脾的芳香,心道:各种法子都用过了,王爷还是不肯就范,难道真的要…… 蜀葵深吸一口气,悄悄握紧了拳头:为了能探查爹爹去世的真相,豁出去算了! 云妈妈离开之后,赵曦又在外书房坐了一阵子,待脸上的热度下去了,他这才叫了负责文书与书信的宋节进来,继续处理公事。 不知过了多久,赵曦随意往西边看了一眼,却发现已经快到子时了——书房靠西墙摆了一个黄花梨木高几,高几上放着一座西洋金自鸣钟。 他这才察觉到疲倦,就吩咐了一声,预备回庆禧堂。 林贞等亲随小厮和孙沛梁卿等侍卫早已准备停当,当下便簇拥着王爷出了外书房,一路分花拂柳往内院而去。 因为心中有事,所以蜀葵早早地让今夜轮值的丫鬟善睐和明月去西厢房休息了,庆禧堂正房内如今只剩下了她自己。 饶是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可是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蜀葵还是有些紧张,总觉得心跳很快,手脚都没处放似的。 赵曦进去的时候,蜀葵正呆呆坐在锦榻上,不知道在想些什 么。 卧室里的灯都罩上了水晶灯罩,灯光莹润澈洁,愈发显得蜀葵眉眼漆黑,嘴唇嫣红,肌肤雪白,美貌得惊人。 赵曦垂下眼帘,径直走向浴间。 蜀葵这才发现赵曦回来了。 她飞快起身,刚要追上赵曦实施自己的计划,可是无论如何迈不开腿——她还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 蜀葵立在锦榻前,眼睁睁看着赵曦进了浴间,看着浴间门阖上,就像看到一个已经煮熟的鸭子飞了一般,心里失落得很。 她倚在窗前,任凭带着凉意的风拂过面颊,试图用“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来说服自己。 可是一想到爹爹不明不白没了,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去了,疑似凶手孙二娘却风风光光进了金大官人府上做了六姨娘,蜀葵的心脏就似进入冰水中一般,针扎一般的疼痛扩散开来。 蜀葵苦笑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藏在白纱裙内的膝盖,心道:若是能查清爹爹去世的真相,为爹爹报仇,再大的代价她也愿意付出! 想到这里,蜀葵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深吸了一口气,走到浴间门外,决心再试一次。 浴间内传来哗哗的水声,王爷大概还在冲澡。 蜀葵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鼓起勇气寻了个话题切入:“王爷,行李全都准备好了,林贞他们何时来取?” 第四十八章 浴间内静了下来,片刻后赵曦清冷的声音自浴间传出:“明日午后林贞带人来搬运行李。” 蜀葵大脑急速转动着:等王爷出来,我是直接扑上去抱住王爷大腿哀求,还是流着泪摆出梨花带雨的姿势让王爷生怜? 想了想王爷幽深难测的凤眼,蜀葵决定自己还是简单粗暴一些更真诚。 蜀葵正在酝酿着情绪,浴间内传来赵曦的声音:“庆禧堂这些丫鬟,你打算带谁进京?” 蜀葵:“……带……带谁……进京? 浴间的门打开了,赵曦正立在那里,他衣服整齐得很,只是脸上湿漉漉的。 他面无表情看着蜀葵,精致的凤眼黑泠泠的,似乎带着泪意,长长的睫毛湿漉漉的,似乎一眨眼睫毛上的水就要滴下来了。 赵曦的眼睛便是世间所谓的吊梢丹凤眼,眼尾上微微上挑,黑白分明分外清澈,特别好看…… 蜀葵目瞪口呆盯着赵曦,脑子里乱哄哄的,依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样呆呆的傻傻的蜀葵成功地令赵曦感到了愉悦,他淡淡道:“不愿意么?那就算了!” 蜀葵怎么会任由这样的机会溜走?她马上嫣然一笑,屈膝行了个礼,脑子飞速转动:“王爷,我带素兰和善睐去吧,!” 素兰虑事周全,善睐能言善道,可以带进京城去;粉樱稳重大方,明月温柔沉默,适合留守庆禧堂。 赵曦瞥了她一眼,便要转身回浴间。 蜀葵忙又追了上去,笑眯眯道:“王爷,大厨房的乔五夫妇也带上吧,我喜欢他们的手艺!” 大厨房的大师傅乔五叔和他的娘子乔五婶,厨艺极为高妙,他们的女儿玉洁在东京王府服役。两口子昨日得了些风声,因此托了小春前来说项,求蜀葵跟王爷说说,他们两口子想要跟着王爷进京,好去看看女儿。 赵曦不耐烦地“嗯”了一声,直接进了浴间。 蜀葵觉得似有无数烟花在自己眼前砰砰砰盛放,绚烂美丽,她都笑成傻子了! 赵曦刚脱掉薄袍,便听到外面传来蜀葵傻兮兮的声音:“王爷,您饿不饿?” 见蜀葵巴结自己也傻傻的,赵曦唇角弯了弯,声音却依旧淡淡的:“你上次做过的那个番茄面还不错。” 蜀葵当即欢喜道:“我这就去小厨房做!” 赵曦无声笑了——蜀葵大概是真欢喜,这段时 间在他面前,她一直自称的“奴婢”的,如今也变成“我”了! 蜀葵叫醒了值夜的善睐和明月,又把厨娘也叫了起来,几个人去小厨房忙碌。 她一边认真地用香胰子洗手,一边让厨娘备下番茄、黄豆芽、葱姜蒜和面。 蜀葵此时心花怒放踌躇满志,一点也不嫌麻烦,厨娘和面的时候,她先用开水把番茄烫一下,麻利地剥去了番茄的皮,把番茄切成碎丁。 见厨娘已经开始擀面条了,蜀葵便开始炒番茄丁。 油一烧热,她先用葱姜蒜炸锅,然后放入切好的番茄丁,翻炒几下之后,又放入黄豆芽翻炒,然后加水熬煮。 忙完这些,蜀葵见厨娘已经把擀好的面下到开水里了,便吩咐道:“去拿一个素瓷盖碗!” 待面条煮好,蜀葵用笊篱把面条捞在素瓷碗中,又浇上煮好的番茄汁,盖上碗盖,笑盈盈用托盘端了,往正房而去。 堂屋内灯火通明,屋角的金盘内冰山散发着冷幽幽的白气,屋子里很是凉爽。 蜀葵做宵夜时出了一身透汗,此时全变凉了,畅快得很。 闻到番茄面的香味,赵曦穿着雪白的浴衣从卧室走了出来。 蜀葵心中感激他,更是分外的尽心,安顿赵曦在罗汉床上坐了下来,又笑盈盈把筷子递给了赵曦。 赵曦接过筷子开始吃面。 蜀葵做的番茄面很好吃,面条很有嚼劲,番茄汁酸鲜可口,黄豆芽也是脆脆的,非常的美味。 赵曦吃面的时候,蜀葵见他长发湿漉漉地披散了下来,便起身去卧室拿了一条大布巾。 她跪在罗汉床边上,用大布巾裹住赵曦的长发吸收着水分。 赵曦头发很敏感,被她弄得头皮麻酥酥的,心里觉得怪怪的,却竭力忍耐着没有吭声,只是默默吃着面。 此时夜已经深了堂屋的门上挂着细丝竹帘,因屋子里烛光明亮成群结队的蚊子和小虫在竹帘外飞来绕去,庭院角落里蛐蛐的鸣叫此起彼伏。 外面那样热闹,堂屋内却安静得很,静到赵曦的筷子偶然碰到碗壁的声音都清晰得很。 赵曦慢条斯理地吃着番茄面,感受着蜀葵摆弄着他的长发,心中无限的安宁满足。 第二天蜀葵带着礼物去向叶妈妈和小春辞别。 得知蜀葵要随王爷进京,小春心里难受极了,把新得的一瓶玫瑰油 送了蜀葵做临别礼物。 蜀葵也舍不得小春,她低下头,鼻梁中间酸酸的,很是难受。 出了叶妈妈的院子,蜀葵又去看林妈妈。 林妈妈因为儿子林贞要随王爷进京,心里正在不自在,见蜀葵来了,更是伤心,握着蜀葵的手细细交代了半日。 傍晚,一行车马在身穿甲胄的骑兵的扈卫下,逶迤出了平王府正门,往甘州东门而去。 蜀葵带着素兰和善睐坐在宽大舒适的红锦檀香车内,听着辘辘车声和哒哒马蹄声,离开了她呆了一年却始终没有机会去见识的甘州城,开始了一段新的人生历险。 七月初一,驻守西北边陲的平王赵曦一行人抵达京城西郊长亭,与前来迎接的蔡府众人会合。 作为平王赵曦的外家,蔡太尉的四个儿子倾巢而出,迎接四年未曾进京的平王赵曦。 赵曦婉拒了舅舅们的盛情邀请,命林贞护送着行李及女眷乘坐的红锦檀香车进城去他在长宁坊的宅子,自己预备进宫面圣。 林贞带着士兵护送着行李和马车进了京城西城门,直奔距离皇宫不远的长宁坊,拐入了一个僻静的小巷,直接进了小巷深处一个颇为朴素的宅邸,驶入了高木森森的院子。 林贞吩咐小厮在前院看着士兵们搬取行李,自己却引着蜀葵乘坐的红锦檀香车驶到了内院的月亮门前。 善睐先跳下了车,笑嘻嘻扶了蜀葵下来:“蜀葵姐姐,这就是咱们王爷在京城的宅邸呢!” 蜀葵笑着伸手扶着落在后面的素兰下了车,一转身才发现廖妈妈正带着两个媳妇迎了出来,忙屈膝行礼:“妈妈提前来了?” 廖妈妈是半个月前赶到京城的,她奉了王爷之命,提前过来收拾整理王爷在长宁坊的这座宅子。 见蜀葵带着两个小丫鬟给自己行礼,廖妈妈忙上前扶起了蜀葵:“蜀葵姑娘何必多礼!” 又看向林贞:“阿贞,王爷呢?” 林贞拱手施了个礼,微笑道:“廖妈妈,王爷进宫面圣去了!” 又道:“廖妈妈,这边交给您老人家,我去前院忙去!” 廖妈妈抬手在他肩膀上排了一下,笑着道:“去吧去吧,这边有我呢!” 第四十九章 蜀葵带着素兰和善睐跟在廖妈妈后面,进了内院的月亮门,沿着靠东墙的长廊往北走。 大概是刚收拾过不久,长廊的栏杆和柱子都漆着红漆,栏杆和柱子上攀爬着苍翠的藤蔓,间或点缀着一朵朵金红色的凌霄花,似用蜜蜡雕就,精致得很。 栏外靠东墙种着大株的芭蕉,西边却种着一株株高大苍翠的梧桐树。 正是盛夏,芭蕉和梧桐油绿盎然,令人暑意顿消。 蜀葵穿着月白交领窄袖衣,系了条浅粉软缎百褶罗裙,走在这林木森森的长廊中,竟然觉得有些寒浸浸的。 走到长廊的尽头,廖妈妈引着众人往西走。 走了一段距离之后,前面出现了一个朝南的红漆大门。 门前的值事房外候着两个粗使婆子,见廖妈妈带了一个白衣粉裙的清艳少女过来,知道是王爷唯一的房里人白姑娘,便齐齐上前行礼。 蜀葵自然不敢领受她们的礼,忙侧身错开,又回了个礼。 廖妈妈含笑道:“白姑娘,前面便是内院,王爷吩咐把姑娘您安排到内院休息。” 蜀葵笑盈盈道了谢,随着廖妈妈进了内院。 内院是赵曦家常歇止之处,自然布置得适合赵曦的审美,一色的黄花梨木家具,简单素净,显得格外的空旷疏朗。 廖妈妈离开之后,蜀葵尽管有些疲倦,却依旧勉力而为,指挥着在内院侍候的婆子和丫鬟们收拾整理。 整整忙乱了半日,到了下午时分才安排妥当。 蜀葵也累得够呛,见众人各就各位一切停当,便自己进了东暗间卧室休息——名义上她是王爷的房里人,自然在王爷房里歇止。 卧室临窗放着一张锦榻,阳光透过窗子上糊的碧蝉纱照了进来,为锦榻罩上了一层朦胧的碧影,也令屋子里的光线有些暗。 蜀葵把自己的铺盖在锦榻上展开,合衣躺了下去。 她原本想着略躺一会儿就起来的,谁知她实在是太累了,刚刚躺下便堕入了黑甜乡。 赵曦与四位蔡姓舅舅分别之后,在西华门外递了牌子候见。 他并没有等多久,正安帝身边的大太监安初原迎了出来,亲自引着赵曦去了崇平殿。 崇平殿里帘幕低垂,弥漫着冰山的寒气和浓郁的龙涎香的气息,有些闷。 赵曦进殿之后,定了定神,看向端坐在御塌上的 正安帝。 四年未见,正安帝瘦了很多,清俊的脸上满是倦意,只有一双与赵曦一模一样的丹凤眼依旧幽黑深邃,静静凝视着赵曦。 赵曦垂下眼帘,浓长的睫毛遮住了眼波,略一思忖,觉得适当地表现慕孺之情似乎不错。 确定之后,赵曦疾步上前,在正安帝膝前跪了下来,抱着正安帝的腿,叫了一声“父皇”,额头抵着正安帝,一声不吭了。 正安帝端坐在那里,怔怔看着赵曦依旧有些单薄的肩膀,心道:阿曦今年多大?他是五月十三出生的,过了十八岁生日没多久…… 他还不到二十岁,可是肩上的责任却那么重…… 想到赵曦早逝的生母玉栀,正安帝心中也是一阵凄惶,早已干涸多年凤眼也湿润了,半晌方道:“阿曦,西北呆得习惯么?” 赵曦抬眼看向正安帝,薄薄的眼皮有些发红,凤眼之中湿漉漉的:“父皇,西北什么都好,只是……只是儿子觉得孤独……” 他把脸贴在正安帝腿上,无声地流着泪。 赵曦从来都知道,他没有皇太子赵旭那样的嫡长子身份,没有安王赵昀那样的显赫的外家,不像幼弟赵晨有宠冠后宫的母妃护着……他所能把握的只是父皇偶然闪现的舐犊之情,因此,他要把父皇对自己的这点子罕见的情感发挥到极致,为自己谋取利益。 正安帝一向性格冷清,此时却被赵曦哭得心都软了,他从旁边的碧玉匣中抽出一张明黄帕子,为赵曦擦去眼泪,这才缓缓道:“既然回了京城,就多呆一阵子吧,也好好陪陪朕!” 赵曦答应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 正安帝看着赵曦与自己极为相似的五官,想起年轻时遥远的往事,想起和自己青梅竹马却在嵩山行宫孤独死去的玉栀,心中一阵悲戚,半晌方道:“你去飞云殿瞧瞧你母妃,然后再去东宫见太子。” 赵曦答应了一声,依依不舍地退了下去。 到了大殿外面,赵曦看着外面那株茂盛翠绿的梨树,微微怔了怔:这棵树还在啊! 看着这株自己幼时亲手种植的梨树,赵曦心情有些复杂,不由转身看向殿内。 崇平殿内帘幕深深,他自然什么都没看到。 想到父皇今年其实才刚四十岁,却已经两鬓半白华发早生,赵曦无声叹了口气。 大太监安初原迎了上来,亲自引着赵曦往飞云殿而去。 蔡贵妃端坐在红木坐榻之上,看着身材高挑的赵曦,实在没办法像赵曦小时候一样特意表现自己的母爱。 她默然片刻,干巴巴道:“阿晨在资善堂读书,本宫已经派人去叫他了,你暂且等一等吧!” 资善堂是大宋皇子未出阁前读书之处,赵曦就藩之前,也在里面读过书,自然知道,因此答了声“是”,静立在那里,别无他话。 蔡贵妃看了看赵曦,发现比起四年前,赵曦似乎长开了,也更英俊了。 她依稀记得四年前赵曦才十四岁,身姿纤细,秀美异常,没想到不过四年时间,赵曦变得如此英气逼人——修眉凤眼朱唇,再加上宽肩细腰长腿如临风玉树雨中青松一般立在那里,依稀是陛下当年的模样…… 蔡贵妃叹了口气,心道:真是奇怪,陛下这四个皇子,也只有赵曦生得像陛下年轻时的样子…… 她看看这样的赵曦,再想想自己娘家那几个侄女,原先准备好的那一大篇说辞,便有些难以开口。 她的父亲蔡太尉属意让太尉府大房嫡出的二姑娘蔡敏茹做平王妃,可是蔡贵妃知道,蔡敏茹今年才十三岁,无论是年龄、性格还是阅历,都无法和赵曦匹配。 看着这样的赵曦,她实在是无法开口啊! 看来还是得细细谋划,得让赵曦心甘情愿娶了蔡氏之女,从而尽心竭力扶助阿晨…… 第五十章 想到这里,蔡贵妃艳丽的脸上现出一抹慈爱的微笑,看向赵曦:“阿曦,你已经十八岁了,本宫该考虑你的婚事了!” 赵曦垂下眼帘,道:“母妃说的是。只是儿子镇守西北,西夏人劫我边户,掠我牛马,年年开启战端,西北局势未稳。方才儿子觐见父皇的时候已经说过了,‘西夏未灭,何以家为’。西夏不灭,儿子发誓不提婚事。” 蔡贵妃:“……” 赵曦居然敢违逆她,她原本是很不高兴的,可是转念一想,她娘家大哥蔡铮的嫡女蔡敏茹今年才十三岁,要成亲的话,起码也得蔡敏茹及笄了再说! 她抬眼审视着赵曦,心道:赵曦应该知道他的生母出身卑贱,他这样说,难道是因为他也打算和太尉府结亲,好给自己寻找一个靠山,只不过他想娶的是大房的嫡女敏茹,怕自己随便给他订下太尉府的庶女,这才往下拖的? 赵曦凤眼清澈而平静,看着蔡贵妃。 他根本不愿意和蔡太尉府结亲。 赵曦之所以在蔡贵妃面前这样说,自然是因为他知道蔡贵妃想让他娶蔡家大房的嫡女蔡敏茹,而赵曦也想让蔡贵妃以为他想娶今年才十三岁的蔡敏茹,一切不过顺水推舟虚以委蛇罢了! 蔡贵妃见赵曦坦然看着自己,这才放下心来,含笑道:“敏茹今年是小了些,不过姑娘家长得快得很,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赵曦垂下眼帘,笑了笑,没有吭声。 正在这时,宫女进来禀报,说定王爷回来了。 听说儿子赵晨回来了,蔡贵妃脸上笑意加深,急急道:“快让晨儿进来!” 和赵曦不同,十三岁的赵晨可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自然是疼爱非常,一向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 蔡贵妃恨不得把世界上最好的一切都捧给赵晨。 没过多久,一个俊秀细条身穿素白纱袍的少年大步流星走了进来,他先给蔡贵妃行了个礼:“见过母妃!” 然后笑吟吟看着赵曦,眼中满是欢喜,拱手行礼:“见过阿曦哥哥!” 赵曦虽然不爱说话,可是待赵晨这个弟弟还是很亲的,他扶起赵晨,含笑道:“阿晨,最近书读得怎么样了?” 赵晨下巴抬起得意洋洋道:“阿曦哥哥,太傅常常夸赞我呢!” 赵曦想了想,问道:“太傅?季本申季太傅么?” 赵晨连 连点头:“正是当代大儒季本申,父皇很看重他,特地让他来教太子和我读书呢!” 当今陛下正安帝膝下共有四子,长子便是皇太子赵旭,今年二十三岁;次子乃安王赵昀,今年二十一岁,封地在沧州;三子便是平王赵曦,今年十八岁,封地在甘州;而四子定王赵晨,今年十三岁,封地在富庶的建州,却因年幼,还未就藩。 赵曦:“……”他都不忍心告诉赵晨,季本申是什么大儒啊,明明是个滑稽鬼诙谐鬼,专门逗父皇开心的! 接着赵曦便有些疑惑:父皇怎么安排了这样一位太傅? 蔡贵妃含笑看着这两兄弟聊天。 赵曦又陪着蔡贵妃说了会儿话,这才带着赵晨一起去东宫求见皇太子赵旭了。 谁知皇太子赵旭去嵩山礼佛了,赵曦和赵晨扑了个空,恰巧遇到了同样来见皇太子的安王赵昀。 赵曦知道皇太子这是故意晾他们,并不放在心上,便索性和赵昀一起,微服带了赵晨到东京有名的酒楼谪仙楼喝酒去了。 廖妈妈安排好前院的事,眼看着快到傍晚了,便带着两个媳妇去了内院。 素兰和善睐正坐在内院庭院里的葡萄架下做针线,见廖妈妈进来,忙起身迎接。 廖妈妈打量着这两个小丫鬟,见名叫素兰的那个丫鬟瓜子脸细长眼睛,虽然生得不算美丽,可是模样很是很是沉静;而那个叫善睐的,眼睛果真大而有神,明眸善睐。 她笑着问道:“蜀葵姑娘呢?” 善睐看向素兰。 素兰微微一笑,道:“妈妈,蜀葵姐姐有些乏了,刚去里面睡下了,我去叫她吧!” 廖妈妈忙道:“不必了。我只不过来交代一下,宅子里的厨房在前院,你们想吃什么,尽管让门外值事房的婆子们去要!” 素兰善睐答应了一声,送廖妈妈出去了。 等蜀葵睡醒,天已经黑透了。 她刚从锦榻上起身,素兰和善睐在外面听到声音,忙走了进来。 善睐声音清脆:“蜀葵姐姐,你醒了!” 素兰默默端了盏温开水,一手扶着蜀葵,一手端着茶盏,一口口喂她喝了。 蜀葵正睡得口干舌燥,喝了这盏温茶,觉得舒服多了。 善睐叽叽喳喳道:“蜀葵姐姐,你饿不饿?我们都已经用过晚饭了,乔五叔和乔五婶已经进了京城宅子里的 大厨房,我吃的是牛肉面,素兰吃的是几样菜和粥,挺好吃的!” 蜀葵原本没觉得饿,被她这么一说,立刻觉得饿得难受。 素兰知道蜀葵的口味,便柔声道:“蜀葵姐姐,乔五叔炒的菜和乔五婶煮的粥味道都还不错,我去给你要几样吧!” 蜀葵“嗯”了一声。 素兰离开之后,善睐伺候蜀葵重新洗脸梳妆。 她一边为蜀葵梳理长发,一边叽叽呱呱说个不停:“……蜀葵姐姐,傍晚的时候太尉府的大太太派了个刘妈妈过来,送了好些水果呢,有几匣子水果刘妈妈说是大太太指定给姐姐你的,等一会儿我给姐姐拿过来!” “太尉府大太太派来的刘妈妈说了,太尉府老太太命大太太过来看看咱们宅子里的情形,大太太过几日就过来……” 蜀葵被她吵得脑仁都疼了,捂住耳朵道:“善睐,求你了,让姐姐我清静一会儿吧!” 善睐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果真安静了一会儿。 蜀葵梳罢妆,善睐带着两个宅子里原先的小丫鬟端了水过来,侍候着蜀葵洗了手,又擦了些玫瑰香汁子。 这时候素兰提着食盒回来了:“蜀葵姐姐,饭菜摆在哪里?” 蜀葵想了想,道:“就摆在堂屋吧!” 素兰见堂屋东边靠墙摆着一张黄花梨雕花高几和一对黄花梨雕花高椅,便把食盒都摆在了高几上。 她正要揭开食盒盖子,善睐见了,忙道:“素兰,饭菜摆在高几上,蜀葵姐姐用饭多不方便,还是摆在小炕桌上吧,这样的话,蜀葵姐姐可以舒舒服服坐在罗汉床上用饭……” 蜀葵嫌善睐聒噪,见锦榻西侧的花架上放着一个绿玉斗,便吩咐善睐:“我瞧见后窗外有栀子花,你去剪些栀子花过来,养在那个绿玉斗里!” 善睐答应了一声出去了。 堂屋里只剩下了蜀葵和素兰,蜀葵和素兰相视一看,都笑了。 蜀葵笑道:“善睐这个小丫头,虽然她说得都对,可她真是聒噪啊!” 素兰抿着嘴笑。 蜀葵伸了个懒腰道:“饭菜摆在小炕桌上吧!” 素兰答应了一声,揭开食盒盖子,从里面端出一碗红烧鸡块,一碗酒酿清蒸鸭子,一碗烩小鱼,一碗清炒小青菜,另有一碟四个象牙小馒头,并一大碗碧盈盈的绿畦香稻粳米粥。 蜀葵一见, 食指大动,便在罗汉床上坐下来开始用饭。 素兰这才走到外面,指挥着两个小丫鬟抬了几个精致的描金匣子进来,都放在了罗汉床另一侧,等蜀葵用罢晚饭来看。 蜀葵刚用罢晚饭,正在漱口,善睐就回来了。 她喜滋滋捧着插好了雪白栀子花的绿玉斗让蜀葵看:“蜀葵姐姐,好看不?” “好看好看!”蜀葵含笑瞟了她一眼,见她懵懂无知,不由笑意加深,“快来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水果!” 善睐凑过去一看,见罗汉床上摆着四个打开的匣子,分别盛放着苹果、香梨、葡萄和桃子,果香浓郁,而且看上去都漂亮精致。 她乐滋滋道:“我喜欢吃桃子!蜀葵姐姐,我去洗桃子去!” 见善睐拣了一碟子桃子拿出去洗了,素兰忙低声问蜀葵:“蜀葵姐姐,大太太送来的东西,敢不敢……” 她今年才十四岁,生得也笨笨的,实际上自有一副水晶心肝,知道蜀葵是王爷的通房丫鬟,而太尉府明摆着想与王爷亲上加亲,因此担心太尉府大太太使诈。 蜀葵闻言,凝神想了一会儿,笑了,低声道:“我是什么身份?太尉府大太太是什么身份?我在大太太眼中,和她脚下的泥、灯前飞过的小蛾子是一般的,实在是无足轻重……她何必费心害我……” 大概只有她和王爷知道,她不过是王爷放在房里的一个幌子罢了,太尉府其实是不必担心的。 素兰忧心忡忡:“蜀葵姐姐,还是防着点的好!” 蜀葵笑了,故意道:“好了,我不吃还不行!” 素兰这才满意,道:“这些水果我先收起来!” 善睐很快便端着洗好的桃子回来了:“蜀葵姐姐,王爷已经回来了,正在前院陪着安王和定王喝酒呢!” 蜀葵略一思索,抬眼看了看屋角钟架上放置的西洋金自鸣钟,吩咐素兰道:“屋里有鲜葡萄,你拿些去洗了,榨一盏葡萄汁送过来,等王爷回来好醒酒!” 如今已经是亥时三刻了,王爷酒量不大,估计快要回来了! 素兰刚把醒酒用的葡萄汁送过来,赵曦的两个亲随小厮林贞和赵敏便搀扶着他回来了。 蜀葵知道赵曦醉酒之后瞧着呆呆的,其实脑子里清醒得很,便喂他喝了盏葡萄汁,然后伺候他在床上躺下了。 不知睡了多久,赵曦醒了过来。 他觉得喉咙疼得难受,下面那个部位也涨得发疼憋得难受,不禁轻轻了一声。 第五十一章 蜀葵一向警醒,听到声音立刻醒了过来,掀开身上的薄被便坐了起来,一边穿绣鞋一边问道:“王爷,您渴了么?” 赵曦含糊道:“有点渴……” 蜀葵忙道:“堂屋水晶壶里有晚上准备的凉开水,我这就去倒水!” 赵曦轻轻“嗯”了一声。 蜀葵很快便一手擎着水晶罩灯,一手端着盏凉开水过来了。 她走到床边,把水晶罩灯和茶盏都放在了床前小几上,起身分开纱帐挂在了玉钩上,这才端起茶盏要去喂赵曦。 见蜀葵过来了,而自己那个部位还没有消退,赵曦整个人僵在了那里双手薄被上,一动也不敢动。 蜀葵见赵曦还在躺着,忙凑过去看,却发现赵曦面色凤眼微湿雪白的牙齿咬着嫣红的唇,似乎在隐忍着什么,忙问道:“王爷,你怎么了?” 赵曦闭上眼睛,低声道:“没……没什么……” 他下面涨得发疼,蜀葵此时距离他很近她特有的甜蜜芬芳气息更是扑面而来,令他更是心猿意马情难自已。 赵曦吸了一口气,刚要自己坐起来,免得被蜀葵发现他身上的异状,谁知蜀葵担心他,正好探身要去喂他喝水,两人撞在了一起,蜀葵手中茶盏里的凉开水全都倾倒在了赵曦身上。 蜀葵吓了一跳,忙把茶盏放在了床前小几上,拿了帕子便去擦拭赵曦身上的水。 她隔着薄被触到了一个邦硬直竖的物件。 蜀葵大脑一片空白,呆呆看向赵曦,心里忖度着:这是什么?怎么这么大?还直竖竖的? 赵曦见蜀葵看自己,俊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垂下眼帘不敢看蜀葵。 蜀葵的手似乎有了自己的意识,好奇地隔着薄被捏了捏。 赵曦顿时头皮一紧,大脑一片空白,似有一股电流穿过,下面当即喷薄而出。 蜀葵这时候终于明白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的脸热辣辣的,当即起身就走了。 到了外面,蜀葵先在廊下站了一会儿。 此时夜雨淅沥,夜风凉阴阴的雨滴飘了进来,落在了蜀葵热辣辣的脸上,却丝毫没有令她脸上的热度降下来——蜀葵已经明白方才赵曦是怎么回事了…… 想到自己刚才的蠢相,蜀葵的脸便热得快要烧着了,恨不得找一个地洞钻进去…… 蜀葵的心素来宽得很,过了一阵子之后,她便 冷静了下来,心道:男人睡觉时有反应应该是正常的吧?不管怎么说,尴尬的是王爷又不是我,我就装作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好了,免得王爷见了我不好意思! 蜀葵再进卧室的时候,发现赵曦背对着她,似乎睡熟了。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放下了纱帐,熄灭了床头放置的水晶罩灯,自去锦榻上睡下了。 赵曦并没有真的睡着,他的脸热得发烫,心也跳得很快似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在男女之事上,他从来没有经验,想到方才自己的反应,赵曦简直是羞愤交加,心中隐隐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有问题…… 他在军中多年,那些将军校尉喝了点酒之后,说话一向荤素不忌,赵曦自然听了不少荤话。 赵曦可是记得朱建明曾经酒后当众吹嘘过,说他能够一次一个时辰的…… 想到自己只是被蜀葵隔着薄被碰了碰,便…… 赵曦简直是无地自容…… 第二天早上,赵曦洗过澡从浴间出来。 蜀葵神情坦然得很,见王爷身上穿的是她准备的宝蓝绣银纹的袍子,她便拿了条黑玉腰带帮他围上。 她绕到赵曦身前,一边低头帮赵曦整理着腰间的玉带,一边轻声道:“王爷,昨日太尉府大太太派了位刘妈妈过来,送了四样水果,我让人收起来了!” 赵曦低头看了看蜀葵,发现蜀葵发髻间插戴着一朵雪白的栀子花,便轻轻嗅了嗅,道:“放坏了就扔了吧!” 蜀葵顿了顿,答了声“是”,又道:“太尉府的大太太说过几日要过来查看家务呢!” 赵曦发现蜀葵发间的栀子花甜香怡人,便又悄悄嗅了嗅,没有说话。 蜀葵整理好赵曦腰间玉带,因为没等到他的回答,便后退一步,抬眼看向赵曦。 赵曦见她大眼睛黑白分明瞧着自己,不知怎么的,他心里就有些怜惜,低声道:“忍着让着就是了,她说什么,只要不危及自己性命,就暂且应了。实在不行的话,让人去前院叫我;我怕不在的话,林贞过去也是可以的。” 蜀葵没想到王爷这么信任关心自己,心里暖乎乎的,低低答了声“是”,望着赵曦嫣然一笑:“谢王爷!” 一想到自己成功地抱上了王爷的,成了王爷信任的人,成为王府管事妈妈的理想的实现指日可待,蜀葵就兴奋得很,大眼睛亮晶晶看着赵曦:“王爷,奴婢一定会忠心 耿耿侍奉王爷的!” 赵曦:“……” 他怎么听怎么觉得蜀葵这句表忠心的话听着有些怪……这句话若是林贞宋节他们老说倒是合适得很,可是蜀葵……蜀葵她……她是…… 赵曦神情古怪地看了蜀葵一眼,也不搭理蜀葵,抬腿便离开了。 蜀葵觉得赵曦有些奇怪,她眼珠子转了转,故意追了出去:“王爷,午饭要不要回来用?” 赵曦头也不回:“再说吧!” 今日二哥赵昀约他去延庆坊的摘星楼见面,他估计自己中午是不会回家了。 一刻钟后,赵曦骑着马从大门缓辔而出林贞赵敏等人骑着马紧紧跟在后面。 赵曦骑着马想着心事。 昨夜之事已经成了他脑海里的禁区,赵曦根本不愿去想,因为太丢人了,简直是他十八年人生中最大的耻辱啊! 每每想到昨夜之事,赵曦胸中便有喷薄欲出的懊恼与捶胸顿足的冲动,恨不得拉着蜀葵解释一番…… 见王爷落荒而逃一般大步流星离开了,蜀葵不由想到王爷昨夜的窘状,低头暗笑不已。 上午的时候,蜀葵正带着素兰和善睐整理王爷的行李,廖妈妈带着两个媳妇过来了。 听小丫鬟回报说廖妈妈来了,蜀葵忙带了素兰和善睐出去迎接。 廖妈妈含笑道:“蜀葵姑娘,外家老太太派童妈妈过来,让我带你去太尉府让老太太看看呢!” 第五十二章 蜀葵听说是童妈妈,心中不免有些百味陈杂,颇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她想了想,道:“妈妈,且等我重新梳了头换了衣服再去,这样方显得恭敬些!” 她上午一直在房里忙碌,因此妆扮未免有些随意,见童妈妈怕是不合适的。 一年没见童妈妈了,她想让自己看起来光鲜一些。 廖妈妈是伶俐人,自然明白蜀葵的想法,她微笑着打量了蜀葵一番。 蜀葵留着齐眉额发,梳了个简单的堕髻,剩余乌油油的长发披散了下来,衬得白皙的小脸更加洁白晶莹,一双大眼睛宝光璀璨,似乎是揉碎了所有的星光在里面。 她的身上穿着件半新不旧的绿底梨花刺绣饰边的交领小夏衫,系了条月白熟绢裙子,裙下隐约可见是一双绣着深绿蓝藤蔓的遍地金扣花绫鞋。愈发显得身材窈窕丰盈有致…… 廖妈妈不由在心里赞叹:这位白蜀葵当真是一个美人儿啊,当年太尉府也算是颇有眼光了! 她含笑道:“蜀葵姑娘,衣服倒是妥当的,只重新梳头就可以了!” 蜀葵眼巴巴看着她:“真的吗?” “真的!”廖妈妈笑着吩咐素兰和善睐,“给蜀葵姑娘梳桃心髻吧!” 白蜀葵如今的模样看着太媚了,不太适合年高有德的蔡老太太的审美;桃心髻看着整齐些,也没那么引人注目。 蜀葵自然是无有不从,特地从首饰匣中拿出了一支碧玉簪递给了素兰:“用这支碧玉簪吧,和衣服比较搭配!” 廖妈妈在旁边看了,发现这支碧玉簪枉担了碧玉簪之名,不过是支成色不好的绿玉簪子,估计价值不会超过二两银子,便开口赞叹道:“蜀葵姑娘真是兰心蕙质,这支碧玉簪很是朴素,太尉府的老太太和几位太太见了,想必都不会挑理的!” 闻言蜀葵愕然,接着便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素兰也是莞尔。 善睐笑得最是响亮,一边“哈哈哈哈”笑,一边用手捶着梳妆台。 廖妈妈:“……” 蜀葵一向光风霁月,笑盈盈拿了自己的首饰匣子让廖妈妈看:“妈妈,您看!” 廖妈妈定神一看,发现这是一个镶螺钿蜀葵花形彩锦匣子,只是上面裹的那层彩锦颜色暗淡,想必有些年头了。 蜀葵眼睛笑成了弯月亮,打开梳妆匣让廖妈妈看。 梳妆匣内东西倒是不多,瞧着一目了然——一对素银玫瑰簪,一支石榴石镶银桃花簪子、一对梨花形银耳坠和一对石榴石耳坠。 蜀葵得意洋洋道:“这都是在太尉府别院的时候童妈妈给的,童妈妈见了,想必很亲切呢!” 廖妈妈一直以为王爷对蜀葵专房专宠的,一定疼爱得很,没想到蜀葵的首饰这样寒素。 见蜀葵还犹自未觉,得意洋洋让自己看她这些宝贝,廖妈妈不由有些淡淡的酸楚,忙掩饰一笑,道:“那是自然!” 童妈妈正带着两个太尉府的婆子在内院的值事房内候着,见廖妈妈带着蜀葵出来,忙含笑迎了出去。 蜀葵一见童妈妈,觉得亲切得很,笑盈盈便要见礼,却被童妈妈搀扶住了。 童妈妈见蜀葵气色甚好,笑着道:“蜀葵姑娘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她早知道蜀葵会是个绝色美人,现在看来,果真是越来越好了! 蜀葵眯着眼睛笑:“妈妈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和童妈妈说了几句之后,她的心情便稳了下来,说话颇有条理。 众人客气地寒暄着,沿着东走廊一直走到月亮门外,分别登上了月亮门外停着的两辆车——廖妈妈和蜀葵同乘一辆车,童妈妈和她带来的两个婆子同乘一辆车。 马车辘辘,出了宅子,往蔡太尉府方向而去。 从后门进了太尉府之后,走了大约一刻钟,马车才在一重院落前停了下来。 待蜀葵和廖妈妈下了车,童妈妈便笑着道:“前面就是老太太住的春晖堂了!” 蜀葵正抬眼去看院门上方写着“春晖堂”三个大字的匾额,一个容长脸长条身材的大丫鬟就迎了过来,打量了蜀葵一下,笑着和童妈妈说道:“童妈妈,老太太正在佛堂诵经,让您直接带廖妈妈去见大太太呢!” 童妈妈自然知道现在老太太把家事都交给了大太太,便笑着答应了一声,引着蜀葵和童妈妈转身往南走:“咱们去正房见大太太吧!” 正房外面廊下立着几个鲜衣丽服的丫鬟,看见童妈妈带了人进来,自有一个俊俏丫鬟迎了上来,和童妈妈说了几句,这才进去禀报。 片刻之后,这个叫玫红的丫鬟走了出来,笑着道:“你们来得巧,大太太要进宫去给贵妃娘娘请安,正在梳妆,倒是可以见一见你们!” 廖妈妈忙奉承了几句。 太尉府大太太出身好,架子大,廖妈妈虽然是平王府的人,还是平王赵曦的亲信,可是太尉府大太太见了她,照样连个好脸色都欠奉。 玫红笑了笑,引着童妈妈、廖妈妈和蜀葵进了正房。 大太太便是蔡太尉长子蔡明文的嫡妻许氏。 许氏出身晋州大族,因此一向高傲得很,一般人等闲难入她的法眼。 童妈妈她们进去的时候,大太太已经穿好了诰命衣裙,戴好了诰命金冠,正端坐在紫檀木雕花罗汉床上,端了一盏燕窝在吃。 见廖妈妈蜀葵屈膝给自己行礼,大太太依旧慢条斯理地吃着燕窝,一言不发。 童妈妈立在一边,见大太太如此,不由有些急,皱着眉头给大太太的贴身丫鬟玫红使眼色。 她知道大太太从来高傲得很,怕是连平王赵曦都有些不放在眼中的,更何况是赵曦王府里的管事妈妈和房里侍候的通房丫鬟? 只是如今是大太太想把亲生女儿嫁到平王府做王妃,给通房丫鬟来个下马威也就是了,何必为难平王府的管事妈妈? 玫红心里全都明白,可是她知道大太太脾气有些执拗,自己可不敢轻易开口,免得引火烧身,因此垂下眼帘不肯出声。 蜀葵都快坚持不住了,见蔡大太太依旧一言未发,她只得勉力维持着行礼的姿势。 第五十三章 待一盏燕窝终于吃完了,蔡大太太才淡淡道:“都起来吧!” 蜀葵这才松了一口气,扶着酸麻的膝盖站了起来。 见廖妈妈身子有些摇晃,蜀葵忙搀扶住了廖妈妈。 蔡大太太看起来四十来岁,年轻时应该也是一个美人,只是太瘦了,虽然浓施脂粉,依旧显得憔悴得很。 她打量了蜀葵一眼,见蜀葵虽然年纪不大,可是清艳美丽媚态天生,心里不由一阵子厌恶,可是想到府里老太太的叮嘱,便压抑住自己的情绪看向蜀葵:“你便是蜀葵?” 蜀葵恭谨地答了声“是”。 蔡大太太摆了摆手:“蜀葵留下,你们都退下吧!” 童妈妈、廖妈妈和玫红等人鱼贯而出,紫纱帘子落了下去,堂屋里顿时只剩下了蔡大太太和蜀葵。 蔡大太太看向蜀葵:“作为奴婢,忠心事主便是本分。你是太尉府出去的人,太尉府的主子们便是你的主子,须得忠心侍候,这才是你的本分。” 蜀葵垂眉敛目,恭谨地答了声“是”,心里却道:“屁啊!” 蔡大太太又教训了蜀葵一阵子,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对着蜀葵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去拿东侧靠墙摆放的红木高几上放置的一个锦袋:“锦袋里有些银子,是赏给你的!” 蜀葵不卑不亢拿了锦袋,收在袖中,屈膝谢了。 她自然是颇想把锦袋直接扔到蔡大太太那洋洋得意的脸上去,可是她如今还没有这个本钱,只能屈辱地接受蔡大太太的赏赐。 马车很快便驶出了太尉府。 廖妈妈低声问蜀葵:“蜀葵,大太太和你说了什么?” 蜀葵笑了笑,从袖袋里取出那个锦袋,松开系带,倒出了六个小小的金锞子。 她把金锞子一分为二,三个给了廖妈妈,剩下的三个装进了锦袋里。 廖妈妈欲待推辞,蜀葵狡黠一笑:“妈妈,太尉府的赏赐,不要白不要!” 廖妈妈也笑了,推心置腹道:“太尉府四位太太中,顶数大太太出身高贵,也顶数大太太性格乖张,你别在意,敷衍一二便可,反正咱们是平王府的人,大太太也管不到咱们身上!” 蜀葵知道廖妈妈这是好话,笑着“嗯”了一声,道:“妈妈,我晓得了!” 这天一直到了深夜,赵曦才一身酒气从外面回来。 安王赵昀的亲娘 舅正是出身北方军阀集团的镇北将军傅明义,傅明义想要拉拢赵曦进己方阵营,通过赵昀在摘星楼宴请赵曦。 北方军阀集团势力强大,连正安帝都不得不礼让三分,赵曦自然得给傅明义面子,因此又是大醉而归。 赵曦睡下之后,蜀葵轻手轻脚从玉挂钩上取下纱帐放了下来。 她把帐子外面小几上放置的水晶罩灯擎在手里,正要走,却又有些依依不舍,便又立在纱帐外看了看。 赵曦已经睡熟了,他的呼吸一向很浅,卧室里静极了。 因为睡着了,赵曦的眼部线条愈发明显,因为睫毛过于浓密,整个眼部像是画了眼线一般,眼尾上挑,好看极了…… 想到赵曦那夜在黑暗的浴间吻过自己,蜀葵的心里又涩又甜,又带着难言的酸楚。 她放下水晶盏灯,掀开纱帐凑过去在赵曦眉眼处轻轻吻了一下,又在他的唇上蜻蜓点水般轻吻了一下,然后把脸虚虚贴在赵曦胸前,隔着中衣轻嗅着赵曦身上的味道。 赵曦身上常有一种淡淡的清雅味道,似乎是雨后松柏之香,又似乎是雨后青草的清香,很是好闻,即使如今夹杂着些酒气,也依旧不难闻…… 蜀葵知道,不知何时开始,她已经喜欢上了赵曦。 可是她也知道,这份情愫她永远只能埋在心底,在深夜无人的时候偶然咀嚼品味,绝对不能让人知道,甚至是赵曦。 想到这里,似有一个无形的手握着她的心脏,轻轻挤一下,再挤一下,既有些舒服,更多的却是酸楚…… 赵曦动了动。 蜀葵吓了一跳,心脏怦怦直跳,忙悄悄坐起来,拉好纱帐,端着那盏水晶罩灯悄悄离开了。 赵曦第二天早早就醒了。 外面还在下着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屋子里光线暗得很。 他在床上又躺了一会儿,这才起身坐了起来。 见锦榻上蜀葵还在睡,赵曦也不惊动她,自己起身去了浴间。 蜀葵醒来的时候,赵曦已经收拾好预备去前面书房了。 他穿好衣服从浴间出来,见蜀葵只穿着中衣,头发也有些乱,正呆呆地坐在锦榻上发愣,不由有些好笑,道:“蜀葵,我要出去几日,你收拾一下行李,午后林贞会过来取。” 蜀葵眼神呆滞看向赵曦:“王爷要去哪里?” 赵曦见她头发乱乱 的,跟个小狗似的,忍不住走了过来,在蜀葵脑袋上揉了揉,试了试手感,觉得瞧着虽乱,可是摸着还是颇为顺滑。 蜀葵刚醒,脑子转得有些慢,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任凭赵曦着。 赵曦见蜀葵没有反抗,便趁机揪了揪蜀葵白皙粉嫩,甚至有些透明的耳朵,道:“我要去运河行宫。” 皇太子殿下一直在给他和赵昀下马威,先在嵩山礼佛,让他们扑了个空;如今又去了运河行宫,他和安王赵昀商量好了,今日要一起去运河行宫见太子,向储君问安。 听到“运河行宫”四个字,蜀葵的大脑瞬间清醒——运河行宫距离中牟县城只有十几里地! 她的眼睛顿时睁得又圆又大,伸手一把拉住了赵曦的手:“王爷,您真的是要去运河行宫?” 蜀葵的手软软的暖暖的,赵曦的手被她握住,觉得心里痒痒的,低头一边看着蜀葵白嫩丰满的手,一边心不在焉道:“自然是真的。” 蜀葵眼睛亮晶晶的,仰首满脸期待看着赵曦:“王爷,请把奴婢也带上吧!” 赵曦斜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蜀葵最现实了,平常私下里和他说话,都是“你”“我”相称;一旦要利用他了,便立刻尊卑分明,叫他“王爷”自称“奴婢”。 第五十四章 蜀葵见赵曦迟疑,心里有些着急,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的温柔谦卑。 她双手紧紧握住赵曦的手摇啊摇:“王爷,求您了!” 赵曦心思急转,缓缓道:“蜀葵,你想回家去看看?” 他记得以前曾让人查过,蜀葵是中牟县人。 蜀葵连连点头,大眼睛熠熠生辉,笑得一脸谄媚,小小梨涡时隐时现。 她对着赵曦双手合十摇啊摇:“王爷,拜托了!奴婢好想回去看看!” 见一向很注意修饰的蜀葵此时长发乱糟糟的,小脸雪白,大眼睛水汪汪的,瞧着跟小狗似的,可爱得很,赵曦的心顿时一般下来:“等我忙完正事,再带你回中牟县好了。” 蜀葵略想了想,这才发现王爷应允她了,顿时欢喜极了,一把抱住了赵曦的腰,脑袋贴在赵曦的身上:“王爷,谢谢您!” 赵曦:“……”他的耳朵瞬间变得通红。 察觉到自己身体已经开始变化,赵曦忙用力推开蜀葵,抬腿便走了。 蜀葵:“……” 王爷明明心软得很,为何总是对她表现得那么疏远呢? 整个上午蜀葵都在精神百倍地收拾行李。 素兰和善睐见状,颇想上前帮忙,却都被蜀葵慨然拒绝了。 蜀葵觉得自己浑身都是力气,不用的话手脚难受:“我自己来吧!” 想到就要回中牟县了,爹爹去世的真相便要揭开了,蜀葵心跳很快,不做点事情转移注意力的话,心里实在是太难受了。 素兰见善睐还要说话,便悄悄扯了扯善睐的衣袖,示意善睐出去。 到了外面,善睐低声道:“素兰,蜀葵姐姐不让咱们帮忙收拾王爷的行李,是不是以为咱们会王爷……” 素兰听她这样说,忙道:“怎么可能?你没看蜀葵姐姐今日心事重重么?她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心里!” 她蹙眉看向前方那一片深碧浅绿的竹林,低声道:“再说了,廖妈妈早说过,王爷房里规矩大,除了蜀葵姐姐,王爷是不爱别人动他的东西的……” 善睐听了,顿时觉得豁然开朗,方才那股憋闷感一扫而空,笑嘻嘻道:“咱们俩要做蜀葵姐姐的左膀右臂,将来让蜀葵姐姐去求王爷,从王爷的小厮里面挑选一个好看又温柔的做丈夫!” 素兰没想到善睐的居然有这样匪夷所思的念头,不由目瞪 口呆。 “我敢和你打赌,”善睐得意洋洋道,“蜀葵姐姐一定回答的!” 素兰想了想,觉得善睐说得还真挺有道理:蜀葵姐姐那样热心,谁对她真心,她就对谁加倍真心回报,只要她们俩好好扶助蜀葵姐姐,蜀葵姐姐必不会亏待她们的! 她的眼前闪过王爷书房里管理书信往来的小厮宋节俊秀的模样…… 素兰顿时觉得脸有些热,慌忙用手摸了摸,当真有些烫手呢! 中午的时候,赵曦回来了,手里居然还提着一个宝蓝锦缎的包袱。 蜀葵惊讶地迎了上去:“王爷,您……怎么回来了?”不是说中午不回来的么? 赵曦的俊脸臭臭的,把手中的包袱塞到了蜀葵手中:“一会儿就出发,先换上衣服吧!” 蜀葵接过包袱打开,发现里面是一套小厮穿的衣服,、外衣、腰带和靴子都有,不由抬眼看向赵曦。 赵曦低头含糊道:“我怕是要在运河行宫耽搁几日,皇太子殿下也在行宫歇止——” 皇太子赵旭一直有个很大的问题——他特别喜欢漂亮女人,看见漂亮女人就动心。 而且据赵曦收到的信报,不知道怎么回事,女人但凡经了赵旭之手,没有不对赵旭死心塌地! 想到蜀葵的美貌,再想想赵旭对女人的吸引力,赵曦实在不敢让美丽的蜀葵出现在手段特别高明的赵旭面前。 好在赵旭倒是不好男色,因此赵曦才让林贞按蜀葵的身量备下了这套衣服,预备让蜀葵扮做他的小厮跟着他。 虽然赵曦说得含含糊糊,可是蜀葵通过脑补,已经全都明白了,她凑到赵曦眼前,笑盈盈道:“王爷是担心皇太子殿下看上我,对吧?哈哈哈哈!” 见蜀葵这个傻丫头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还把这当做玩笑,赵曦有点恨铁不成钢,瞥了蜀葵一眼。 蜀葵见他不像是开心的样子,忙柔声解释道:“王爷,我故意逗你玩的!放心啦,我会小心翼翼的,绝对不在皇太子殿下面前露出马脚!” 得了她的保证,赵曦这才放下心来:“去西暗间换衣服吧,我带你出去!” 蜀葵活泼地答应了一声,抱着包袱往西暗间去了。 赵曦还没看几页书,卧室门上的的珠帘就被掀了起来,一个白白净净的青衣小厮走了进来,肤色白腻眉睫乌浓嘴唇嫣红,不是蜀葵又是谁? 赵曦虽然觉得蜀葵这样打扮,还是能看出是女孩子,可是见蜀葵满怀期待看着自己,便不忍心打击她,微微颔首,道:“还行。” 他心中却道:到了运河行宫,还是尽量让蜀葵呆在房里得了,免得被皇太子瞧见。 赵曦想了想,看向蜀葵:“会不会骑马?” 蜀葵眯着眼睛得意地笑:“会!” 她在太尉府的别业还真学过骑马,蜀葵再次感谢当年负责教养她们的童妈妈。 赵曦不是很相信地看了她一眼,道:“走吧!” 林贞和赵敏正牵着马在内院的月亮门外候着,见王爷大步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个身材细条的陌生小厮,不由都是一愣。 林贞见过蜀葵几次,很快便认出了是蜀葵,他一向很能沉住气,垂下眼帘并没有多说什么。 赵敏忙上前禀报道:“禀王爷,孙沛和梁卿带着扈卫在前院等着呢!” 赵曦微微颔首,打先走向自己的马。 认镫上马之后,他看向一旁的蜀葵,见蜀葵顺利地上了那匹安南矮脚马,赵曦这才放下心来。 一时赵曦在众人的簇拥下骑着马出了门。 还没出城,蜀葵便觉得有些难受了,她骑的马虽然温顺,可走起路来还是有点颠的,颠得她的肚子很是难受,也有些磨得慌。 虽然难受,蜀葵却始终一声不吭,紧紧控着马跟在王爷的后面。 到了京城西门外,赵曦一行人与先等在这里的赵昀一行人会和。 见林贞他们跟着王爷纷纷下马,蜀葵忙也跟着下了马,趁人不注意轻轻抖动着,试图缓解的疼痛麻木。 安王赵昀看上去不超过二十岁,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身材高挑,衣饰华贵,举止优雅,是个难得的美男子。 他并未注意到混在赵曦从人中的蜀葵,含笑上前,与赵曦聊了几句,兄弟便一起上了马,并辔而行,沿着运河边的马道向西疾驰而去。 蜀葵不肯掉队拖累别人,竭力控马追了上去。 第五十五章 众人行得很快,傍晚时分便赶到了运河行宫。 运河行宫依山而建,坐落在运河之畔,背山面水,红墙朱门,高木森森屋宇阔朗轩昂,一向是皇族夏季避暑之处。 赵曦自带了小厮赵敏,与赵昀一起去正殿见皇太子。 他下了马,把缰绳扔给林贞,低声道:“你带她去皇太子命人给咱们安排的院子,就在那里守着,不要过来了。” 林贞答了声“是”。 赵曦仰首想了想,压低声音吩咐道:“你传我的话,让孙沛带人去中牟县城,多买些熟食回来,预备今日的晚饭;另外让他们预备些水果、冰雪并成串熟林檎等吃食,用食盒装了,送到内院去给白姑娘!” 据他对皇太子赵旭的了解,知道这位大皇兄瞧着光明磊落,其实性格执拗偏狭,今晚也许真的会饿他们一顿。 林贞忙答应了。 待王爷和安王随着太子的亲信太监离开,林贞便带着蜀葵等人,跟着引路的小太监去了他们这几日歇止的院落。 赵曦的人被安排在了行宫外院的浴莲院。 浴莲院是临水而建的一个大院落,是外院套内院的结构,外院房舍极多,而内院便是浴莲榭了。 浴莲榭建在水边,是一个三层结构的木楼,前面是姹紫嫣红的月季园,后面是波光粼粼的湖面,夏天居住极为舒适。 进了浴莲院,林贞让小厮引着梁卿以及扈卫去了外院安置,自己带着小厮打扮的蜀葵进了浴莲榭。 见林贞带了个小厮进来,在浴莲榭服役的众宫女齐齐过来见面。 林贞淡淡道:“我们王爷好清静,不用人侍候,你们都退下吧!” 宫女们离开之后,林贞有些局促地看向蜀葵:“白……姑娘,你先在这里歇着吧,我就在内院门外守着,若是有事,去叫我一声就行!” 蜀葵很喜欢林妈妈,因此她对林贞也有些爱屋及乌;再加上她从林妈妈那里得了几本林贞的书,对林贞颇有些惺惺相惜的好感,便微微一笑,道:“林贞小哥,能不能帮我预备一套笔墨纸砚?” 林贞闻言,略一思索,道:“浴莲榭的书房里一定有,我带你去寻!” 蜀葵忙道:“既如此,我自己去找吧!” 林贞闻言,如释重负答应了一声,退了出去。白蜀葵是王爷的通房丫鬟,作为贴身侍候的小厮,他觉得自己还是得注意分寸。 浴莲榭里只剩下蜀葵一个人,她便开始一层层的探险。 一楼是起居室,二楼是书房,三楼才是卧室。 蜀葵果真在二楼书房里寻到了笔墨纸砚。 今日她的心颇不宁静,因此想借习字来平静心绪。 蜀葵正在二楼书房内习字,忽然听到下面传来林贞的声音。 她凝神听了听,确定是林贞的声音,忙把笔架在笔托上,起身下了楼。 林贞送了一个奇大无比的食盒过来,正在一楼候着。 见蜀葵下来,他上前一步,道:“白姑娘,我送来了些水果零食,都整理齐备了,你随意用些吧” 蜀葵很爱吃水果,一阵惊喜,走上前去看。 她拉开食盒的一层层抽屉,发现第一层放的是切好的甜瓜、西瓜、水蜜桃、香梨和水木瓜等水果,都盛在水晶盘里;第二层是沙糖绿豆、水晶皂儿、黄冷团子、鸡头穰、冰雪细料餶飿儿和凉水荔枝膏等冰雪,皆用水晶碗装了;第三层有素签、成串熟林檎、脂麻团子、江豆儿、羊肉小馒头之类吃食,都用素瓷碟子盛着。 她抬头又惊又喜看着林贞。 林贞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垂下眼帘道:“行宫这边没有给咱们准备晚饭,这是王爷吩咐人快马从中牟县城买回来的,你先将就用些吧!” 蜀葵闻言一愣。 林贞垂下眼帘,含糊道:“给王爷也留一些吧!” 皇太子上次派了亲信谋士李子超去甘州寻王爷打秋风,王爷嫌皇太子胃口太大了,没有按照他们的要求给黄金,皇太子现在怕是要报那次之仇。 蜀葵这才意识到赵曦虽然贵为亲王,可是日子似乎并不好过。 她默默送林贞出去。 到了浴莲榭外面,林贞都下了台阶,忽然回过头仰首看着蜀葵:“白姑娘,浴莲榭外面全是咱们王府的人,外人等闲进不来,你不如还换回女装吧!” 她明明是个可爱明媚的小姑娘,穿着一身不伦不类的男装,实在是太怪了,万一被别人看到,人家说不定还以为王爷好男风! 蜀葵听了,眯着眼睛笑了:“嗯,知道了。” 她觉得还行,不过看林贞这个反应,若不是他实在受不了,怕是也不会对自己直言相告了。 暮色苍茫中,赵曦和赵昀各带了一个亲随小厮,跟着皇太子的亲信太监 丁大通去正殿觐见皇太子殿下。 丁大通带着小太监引着他们到了临水殿前,让他们在外面候着,自己进去禀报。 赵昀和赵曦兄弟两个并肩立在栏杆后面,静静望着前方被夕阳映成了金色的水面。 临水殿大殿内有对话隐隐传来,可是细听的话,却又听不清里面说的是什么。 赵昀今日穿着一件绣金色云纹的月白纱袍,愈发衬得他肌肤白皙唇红齿白玉树临风;赵曦今日穿的是一件暗银纹白纱袍,比二哥赵昀还要高一些,身形高挑气质清冷。 兄弟两人候了一刻钟之后,确定皇太子又放了他们一回鸽子,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不由相视一笑。 赵昀低声道:“我是从来和赵旭不对盘,倒也罢了;你怎么得罪赵旭了?” 他的母亲傅淑妃因为出身高贵,又深受正安帝宠爱,一直与深受正安帝爱敬的嫡妻、皇太子赵旭的生母先皇后作对。 而赵昀则自小就与皇太子不对脾气,私下里都是直呼皇太子的名讳,赵旭对他也从来不曾客气过。 不过赵曦一直低调得很,等闲不肯违逆皇太子的,怎么也被皇太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冷落? 赵曦见二哥如此坦白,索性大大方方道:“他派了李子超去找我打秋风,开口就要一万两黄金,我实在筹措不出来。” 反正他不说,赵昀也自有渠道知道,比如大大方方说出来,反倒显出合作的诚意。 赵昀闻言笑了,俊美的脸上带着一丝鄙夷,道:“真是小家子气!” 赵曦见四周无人,低声道:“二哥,古人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赵昀秀丽的眉挑了起来:“明日咱俩再来候见,他一定会见咱们的!你我兄弟再等一会儿,给足赵旭面子好了!” 赵曦微微一笑,继续看那暮色苍茫的水面,看赵旭到底预备晾他们多久 第五十六章 待天彻底黑透之后,那个进去通禀的丁大通这才施施然走了出来:“两位王爷,真不好意思,殿下今日接见大臣,饮了几盏酒睡下了,如今还未起身……” 殿下觉得安王和平王这两个兄弟桀骜不驯,处心积虑要晾晾他们,因此才让他们饿着肚子站在殿前吹风。 而此时皇太子殿下就在临水殿内,正在由美人服侍着泡澡呢! 赵昀赵曦交换了个眼色,客气了几句,便一起告辞而去。 赵敏打着灯笼,护送王爷回了浴莲院。 林贞正在外面守着,见王爷过来,忙上前行礼。 时近初秋,行宫又位于运河旁,夜间更是凉意逼人。 赵曦心事重重走近浴莲榭,刚要登上台阶,一抬头便见楼前灯笼下,一个笑容灿烂身姿婀娜的女孩子迎了出来,正是蜀葵。 他心底的阴霾在看到蜀葵灿烂笑容的那一瞬间,全都一扫而空,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三两步便上了台阶,与蜀葵一起进了浴莲榭。 林贞与赵敏一起立在阶下,看着王爷一边走,一边听蜀葵说着话,两人一起消失在浴莲榭的帘幕之内。 林贞想想蜀葵白日穿男装时的模样,再想想蜀葵今夜梳着朝云近香髻,穿着真红色绣花交领夏衫,系了条月白齐胸裙子的模样,不由有些好笑——白日不伦不类的蜀葵,不过是改回了女孩子打扮,便变得容颜清艳身姿婀娜,真是神奇! 赵敏见林贞低头沉思,便在他肩上拍了拍,道:“走吧,咱们去外面守着。”今晚该他和林贞在内院门口轮值。 蜀葵先侍候赵曦洗了手,然后也不问赵曦,直接摆出了几样精致果品吃食,含笑道:“王爷,些许用些吧!” 赵曦抬眼看她,凤眼幽深难明。 蜀葵看这这样的赵曦,心里很是怜惜:别人看赵曦,都觉得他是天潢贵胄天之骄子;可是蜀葵在他身边呆久了,却知道这表面的光鲜下有无数的龌龊。 皇太子是未来的皇帝,却这样对待赵曦…… 想到赵曦那高傲之极的性情,蜀葵一颗心软得快要化了,她迎着赵曦的目光,笑盈盈道:“先暂且用些吧,等回了京城,我下厨给你做几样拿手的!” 赵曦怔怔看着蜀葵,此时的他,从蜀葵眼中看出了怜惜和柔情,这种感觉是那么的陌生和怪异,却舒服得很,怎么说呢?他的那颗心似浸入了之中,温暖舒适放松…… 这种感觉是那么的猝不及防,令赵曦感到了茫然,他呆呆地在红木高椅上坐了下来,食不甘味地吃了些东西。 蜀葵正在整理床铺,听到赵曦的脚步声,知道他洗罢澡出来了,便转身看了过去。 赵曦刚刚洗完澡,长长的黑发柔顺地垂在胸前,白皙的脸上泛着一层水气,丹凤眼湿漉漉的,整个人带着一股清新湿润的气息走了过来。 他身上穿着雪白的浴衣,是蜀葵给他准备的,瞧着格外的好看,如同谪仙一般。 蜀葵的心颤了一下,她深吸了一口气,微笑道:“王爷,床已经收拾好了,您现在就睡?” 赵曦心不在焉走到床边,转身看蜀葵:“你睡哪儿?” 蜀葵指了指窗前的锦榻:“我睡那里,方便王爷夜里要茶要水。” 一时无话。 赵曦心事重重,哪里能睡得着? 他怕自己翻来覆去吵醒了蜀葵,便侧身一动不动躺着。 浴莲榭的窗子朝南,窗子开得又大,月光如水倾泻了进来,照在睡在窗前锦榻上的蜀葵身上。 她似乎睡着了,一点声息俱无。 赵曦闭上眼睛,继续思索明日之事。 赵旭明日必会来个下马威,到时候该如何应对,实在是一个问题。 如今赵曦势力还不足以与赵旭抗衡,只能继续忍耐,不过与赵昀结盟,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只是得瞒着贵妃娘娘和太尉府…… 赵曦从来没想过要做皇帝。 他和谋士石征宇探讨过这个问题,赵曦想要的是拥有足够的力量,能够主宰自己的命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贵妃娘娘当做扶助赵晨上位的棋子,被太尉府掣肘,被皇太子拿捏…… 再次确定自己的目标以及实现目标的道路之后,赵曦觉出了异常的轻松,不由自主翻了个身,继续思索。 蜀葵还没有睡着,听到赵曦辗转反侧的声音,便轻轻问道:“王爷,您还没睡?” 赵曦“嗯”了一声,突然兴致很好,问道:“蜀葵,你对将来有什么想法?” 他虽然询问蜀葵,心中却笃定得很:蜀葵是我的房里人,自然是想好好伺候我,将来若是诞下儿女,再抬了姨娘,然后一步步从姨娘到侧妃,这一生也算是平安喜乐了。 听了赵曦的问题,蜀葵沉默片刻,道:“我没有家了,没有别的路可走 ,所以一直打算着好好伺候王爷您,成为您信任的人,这样等将来我年纪大了,能像廖妈妈、叶妈妈和云妈妈一样,做王府得力的管事妈妈。” 赵曦:“……”他也不知为何,那颗心就似被浸入了加了醋的冰水中,又是酸,又是凉,又似针扎一般,难受得很。 蜀葵半晌没等到王爷的回应,还以为王爷对她的话不满意,心中不由一阵忐忑,忙补充了一句:“王爷,做不了管家妈妈,让我做王府里面专管花卉草木的管事也行!” 她一直很喜欢莳花弄草,若是让她管理王府的花卉草木,把爱好当做工作,自然也很不错。 赵曦:“……” 蜀葵见他依旧没有声音,心中忐忑极了,想起小时候在学堂读书,先生讲“天子一怒,流血漂橹”,心道:亲王一怒,虽不至于“流血漂橹”,怕是也厉害得很…… 她想起了刘玉奴的下场,心中更加害怕,便怯怯地表白道:“王爷,您放心,我一定会忠心侍候您,一定不会搞行贿受贿那一套的……” 赵曦依旧没有说话,此时的他颇有一种“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的委屈感。 没有得到回应,蜀葵还以为王爷睡着了,便悻悻然拉高绣被蒙住头,预备酝酿睡意。 谁知她刚蒙住头,便听到王爷的声音:“蜀葵,你刚才说你的家没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五十七章 蜀葵一听,心里一动,血液也痒酥酥地加快了流动,手脚都有些蠢蠢欲动:这可是一个求王爷帮忙的好机会啊! 她不过是平王府的一个小丫鬟,想出门一趟都千难万难,更何况是要去查清父亲去世真相! 而王爷可不一样,王爷那么聪明,那么睿智,若是王爷能帮她出出主意,或者允许她出去几次,那可就太好了! 此时外面的风越来越大,大风摇撼着浴莲榭岸边的一棵杉树,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卧室的外窗被风刮得“咣当”作响,屋子里也冷得不像是夏季。 蜀葵忙坐了起来,用力阖上外窗,插上了窗闩,风一下子被关在了外面,屋子里似乎也安静了许多。 她觉得刚才被风一吹,浑身冷飕飕的,便跪坐在锦榻上,把绣被裹在身上,摆出长篇大论的架势来:“王爷,你听我细说!” 卧室里没有等,赵曦的眼睛早适应了黑暗,看清楚蜀葵摆出的架势,他不由想起了方才蜀葵给自己的刺激,便故意道:“我才不想听你细说呢!” 蜀葵:“呃……” 她这才想起,王爷是王爷,自己是自己,自己不过是王爷的一个奴婢,哪有立场让王爷来听自己那些糟心事? 这样的认知令蜀葵心中莫名的难过,鼻子酸酸的,眼睛居然也有些湿润…… 蜀葵裹紧身上的绣被,竭力驱赶这如影随形的寒意。 在这个世界上,她只有她自己了,也只能自己依靠自己了。 她小时候就没了母亲,如今又没了父亲,好羡慕那些父母双全有父母疼爱的人啊! 赵曦见她吃瘪,半晌没了声音,不知为何,他心中不但没有占了上风的快感,反倒有些隐隐的担心。 他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却又拉不下脸来向蜀葵道歉,便翻了个身,背对着蜀葵闭上了眼睛。 片刻之后,赵曦忍不住悄悄起身,看向床边的蜀葵。 见蜀葵依旧坐在那里,整个人缩成了小小的一团,赵曦的心瑟缩了一下,针扎一般,他默然片刻,轻咳了一声:“怎么还不说?” 蜀葵:“……” 赵曦柔声道:“说吧,我听着呢!” 听了他的话,蜀葵的眼泪夺眶而出。她仰起脸,想了又想,却又不想说了——说什么呢?把自己的伤心事说给别人听,别人又体会不到那种刻骨的孤独悲伤,不过是给别人添 些谈资罢了! 蜀葵记得平王府庆禧堂卧室后窗的外窗装着透明的西洋玻璃,下雨的时候,雨水在玻璃上肆意横流,可是屋内的人只是看到雨水在玻璃上流,却丝毫感受不到雨水的冰冷…… 她原先单方面把王爷当成亲近的人,真是太傻了! 等了良久,赵曦才听到蜀葵有些低哑的声音:“王爷,没什么,不过是些奴婢的家事罢了……王爷,您要不要喝水?奴婢给您倒杯水吧!” 赵曦和蜀葵赵曦相处了这么久,听她又开始“王爷”“奴婢”的称呼,自然知道她是把自己拒在千里之外了。 他从来不是一个会知难而退轻易放弃的人。 赵曦换成平躺在床上的姿势,淡淡道:“四年前,你被你继母孙氏卖给了太尉府派往中牟采买丫鬟的童家的;没过多久,你父亲刚从南方回来就暴病而亡;三年前,你继母孙氏带着你的幼弟改嫁,做了中牟首富金光明的第六房小妾。这些都是我的暗卫三个月前给我的信报。” 从小到大,他的身边都是别人安排的钉子——有父皇的,有贵妃娘娘的,有赵旭的,有太尉府的——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中,所以他一旦有了能力,便开始一颗颗拔除身边的那些钉子。 正因为如此,当他打算把蜀葵当做自己信任的人时,便安排了人去调查蜀葵的身世。 蜀葵机械地计算着时间——如今是七月份,三个月前正是四月份,那时候她每晚给赵曦读书,常常下厨给赵曦做宵夜,赵曦生病她日夜照顾…… 她觉得难过、伤心和失望如藤蔓一般,缠满了她的全身,令她冷得发抖。 蜀葵以为自己还算机灵,到了现在,才发现自己只不过是一只傻乎乎的小虫子…… 赵曦知道自己说出这些话,蜀葵应该会觉得难过,因为自己对她的不信任。 可是他必须说出来,只有他说出来,才能去得蜀葵的信任,帮助蜀葵解决问题。 进京前的那段时间,蜀葵确实有些异常——蜀葵先是一心想要跟着他进京;进京后,听他说要去运河行宫,蜀葵又缠着他要去距离行宫不远的中牟县! 半日,蜀葵听到自己问道:“那王爷现在信任我么?” 赵曦淡淡道:“我若是不信你,你的下场和太尉府送去的那个丫鬟,和皇太子殿下送到甘州王府的那两姐妹一样。” 他顿了顿,道:“我很少相信人 。” 蜀葵心里有些苦,又有些释然,一直默不作声。 赵曦有些不耐烦,道:“还不说么?” 老子都把身段放得这么低了,白蜀葵你还拿捏什么? 蜀葵吓了一跳,也不“王爷,你听我细说”了,老老实实开门见山道:“我爹死得太蹊跷,我怀疑他是被我后娘孙氏勾结了奸夫害死的。” “奸夫?你知道是谁?”赵曦秀致的眉在黑暗中挑了挑,“有证据么?” 见王爷关注此事,蜀葵立刻忘记了方才两人间的暗流汹涌,一颗心怦怦直跳。 她甩掉自己身上的绣被,随意套上绣鞋,径直走到赵曦床边坐了下来,眼睛亮晶晶的:“王爷,第一,被我后娘孙氏偷卖之前,我曾经发现我后娘与那个金光明在我家,而且据我观察,他们应该不止一回——” 赵曦:“……”?这是女孩子该说出的话么? 蜀葵觉得有些冷,索性掀开赵曦脚头的锦被盖住自己的双腿,这才继续道:“第二,我父亲身体一向健壮,从来不生病——我身体这么好,就是随了我爹爹的身体——可是为何我爹爹从南方贩丝回来不久,就突然去世了呢?” “第四,我后娘孙氏原是金宅的丫鬟,后来不知为何,由金光明的大老婆做主,嫁给了我爹爹做续弦,而我的幼弟白秀林,和我爹长得一点都不像。” 蜀葵把自己的理由都说了一遍之后,便静等着赵曦开口。 赵曦此时正浑身僵硬——蜀葵此时和他处在一个锦被之下,她那柔软温暖的身子挨着他的腿,虽然隔着衣服并未直接接触,却依旧令他心猿意马手足无措,一颗心在胸腔里怦怦直跳。 他悄悄移了移自己的长腿,以和蜀葵保持距离,然后淡淡道:“我答应你,等此间事了,我陪你去中牟查探你父亲突然去世的真相。” 蜀葵闻言,欢喜极了,简直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喜悦了,她突然掀开锦被,一下子爬到赵曦身旁,双手捧住赵曦的脸,一左一右用力亲了两下:“王爷,谢谢您!” 她怕赵曦发怒,飞快地滑下了床,一溜烟跑回了锦榻上。 赵曦:“……” 第五十八章 在锦榻上躺下之后,蜀葵回忆了一下方才的触感,恍惚记得赵曦的脸软软的细细的。 她记得赵曦的唇也是软软的,刚要细细地回想一番,谁知一下子便堕入了黑甜乡。 蜀葵早上醒来,发现赵曦早离开了,卧室里只剩下她自己。 外面的风早停了,正滴滴答答下着雨,屋子里也冷得很。 蜀葵躺在锦榻上,裹着温暖的绣被,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心道:秋天果真已经来了啊! 到了下午,赵曦和赵昀终于见到了始终不肯下凡见人的皇太子赵旭。 赵旭身材比赵曦稍矮一些,身材高挑,四肢修长,举手投足之间颇有一种懒洋洋的优雅,只是生得秀美得很,桃花眼中总似蕴含着笑意,不笑也似在笑,令人看了心中便有些欢喜。 此时三兄弟正并排坐在临水殿前钓鱼,秋雨淅沥,雨丝却被上方大伞遮住,始终没有飘到他们身上。 赵旭很快便钓到了一条小鲤鱼。 他的亲信太监丁大通上前,把小鲤鱼从金钩上取了下来,放进了一边放置的水桶之中。 赵旭含笑道:“今日要多钓几条鱼,晚上让人收拾了,做成酸辣鲤鱼汤,愚兄与两位弟弟一醉方休!” 赵曦没有说话,含笑而已。 赵昀微微一笑,道:“大哥盛情,兄弟们自然奉陪到底!” 赵旭笑了起来。 到了晚间,建在湖边的临水殿灯火通明,皇太子举行的宴会正在这里举行。 临水殿四面廊下挂着无数气死风灯,令临水殿附近的松林、竹林、栀子花丛和殿前的盈盈碧水都笼罩在气死风灯白晃晃的光里。 临水殿大殿中央的地平上放着两排锦凳,上面坐着宫廷乐师,正在用笙、箫、七弦琴、瑟、笛、胡琴、箫和鼓等乐器演奏着大宋如今最流行的《雨霖铃》。 大殿正面是一个大大的大宋山河刺绣屏风,屏风前的锦榻上歪着当今皇太子赵旭。 赵旭桃花眼含着一丝笑意,懒洋洋地靠着锦缎靠枕歪在锦榻上,倾听着乐师的演奏,修长的手指和着节拍轻轻敲击着。 赵昀和赵曦分别坐在大殿东侧和西侧摆着的红木罗汉。 赵昀神情放松,俊美的脸上带着一抹微笑,手中拈着金盏,欣赏着音乐,品尝着美酒。 他的身后立着两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侍候, 都生得艳丽,正是赵昀喜欢的类型。 赵曦也不复先前的端正,而是倚着红木小炕桌,单手支颐,仿佛不胜酒力。 他的身后立着两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皆容颜清丽身姿纤瘦,正是传说中赵曦喜欢的类型。 虽然参与者只有赵旭、赵昀和赵曦兄弟三人,可是歌舞丝竹一样不少,都是皇太子亲赏鉴过的,自然是美妙之极。 待歌舞献过之后,赵旭率先向两个弟弟敬酒三杯。 赵曦自然跟着二哥赵昀一起满饮了。 他酒量一向有些浅,不过三杯酒饮下,白皙的脸便透出红晕来丹凤眼也变得水汪汪的,瞧着颇有几分含情脉脉的韵致,欣赏着前方的歌舞。 赵旭瞟了赵曦一眼,他自然知道自己这个弟弟一向假正经得很,从来不曾招惹这些,他送过去的锦霞瑞霞两个妖姬如今还在内宅闲着呢! 他从来都讨厌赵曦这样假正经的人——你不是觉得自己干净么?那我就把你拉下水,让你在污泥中打一个滚! 赵旭见时机正好,便给一旁侍立的亲信太监丁大通使了个眼色。 丁大通会意,微微颔首,悄悄退了下去,自去安排此事。 赵旭笑着举起金盏敬酒。 赵曦已经不胜酒力,却依旧一饮而尽。 他今晚确实喝了不少酒,是真的喝醉了,大脑还算清醒,可是头晕目眩,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赵旭含笑看了看赵昀,又看向赵曦,心中得意非常。 很快三个宫女用金盘端着素瓷盖碗鱼贯而入,分别摆在了皇太子、安王和平王前面的红木案上。 赵旭神态雍容:“弟弟们都有酒了,这是愚兄亲自钓上来的鲤鱼,御厨精心烹制了酸辣鲤鱼汤,解酒最有奇效。” 见太子已经开始品尝刚送上来的酸辣鲤鱼汤,赵曦看了赵昀一眼,接过宫女奉上来的银调羹,慢条斯理地尝了一口。 味道果真不错。 看赵旭似笑非笑看向自己,赵曦又舀了一调羹汤。 没过多久,赵曦便觉得身体似乎有些异常,身体发热,心跳很快,下面隐隐有了反应…… 赵旭约莫着赵昀和赵曦快有反应了,便笑吟吟看向他们。 赵曦一脸平静的看着他,漂亮的丹凤眼犹如夜幕下的深海,幽深难测。 赵旭故意问道:“三弟,怎 么了?” 赵曦当机立断,起身含含糊糊道:“大哥,我有些不舒服。” 他抬腿便走。 赵旭并未阻拦,嘴角挂着一丝狞笑,看着赵曦踉踉跄跄离去。 酸辣鲤鱼汤里的药是他手下的药师前不久才提炼出来的,药性霸道得很,服用后若是不能及时纾解,后果可是严重得很。 他早让丁大通查探过了,这次赵昀和赵曦过来,都没有带女眷。 赵曦想回去就回去吧,若是他能活活忍过去,那他就没了生育能力;若是他找了清俊小厮出火,那赵旭正好抓住了赵曦这个把柄——要知道,正安帝可是最厌恶男风之好的,连赵旭这么好奇心强并且胆大妄为的人,都不敢尝试一下男色…… 赵旭眼角带着一抹得意的笑看向赵昀。 赵昀脸色,见赵曦走了,他忙用力推开依偎着他的美貌宫女,起身紧随着赵曦踉踉跄跄离开了——再焚身,他也不能表演活给赵旭看! 赵曦一出临水殿,留在殿外候着的林贞和赵敏便迎了上去:“王爷!” 赵曦低声道:“快扶我回去!” 不管怎么说,先回到浴莲榭再说! 林贞和赵敏答了声“是”,一左一右搀扶着赵曦,疾步而行,沿着东边宫道往浴莲榭方向而去。 王爷还没有回来,蜀葵自然没有睡。 她洗罢澡出来,立在卧室的后窗看东边的宫墙。 朱色宫墙上挂着一排琉璃宫灯,远远望去,莹澈的灯光透过柳树,如同一串暗夜珍珠一般闪闪烁烁。 蜀葵正要走开,忽然发现宫道尽头闪出了几个人,中间那人身形高挑,似乎是王爷! 她匆忙从妆台上拿了那支家常插戴的碧玉簪,一边急急向楼下走去,一边随意地把微湿的长发挽成一个懒髻,用碧玉簪固定住。 第五十九章 林贞和赵敏把王爷送回了浴莲榭。 见蜀葵迎了上来,林贞忙低声问道:“王爷,要不要叫石先生过来看看?” 赵曦声音沙哑:“不必先送我回楼上卧室。” 这件事太丢人了,先试着忍一忍,实在再叫石征宇过来。 把赵曦安顿在卧室之后,蜀葵待林贞和宋节退了下去,这才低声问道:“王爷,您怎么了?” 赵曦身子热得快要爆炸,手脚都没处放,他声音嘶哑:“去给我倒一杯凉水!” 蜀葵答了声“是”,急急下了楼。 待她回来,发现赵曦自己脱去了外衣,只穿着雪白的中衣亵裤侧躺在,两条长腿一条蜷曲,一条平展着,双脚的脚趾似乎都在竭力蜷缩着。 蜀葵忙走了过去,扶起赵曦起来喝水。 的锦帐被蜀葵用金钩高高挑起,床头小几上放置着一盏琉璃罩灯,莹澈的灯光照在赵曦的脸上,赵曦白皙的脸上泛着蔷薇色,脸上颈上和出来的锁骨处都冒出了一层细汗,丹凤眼水汪汪的,薄唇嫣红,似在竭力抵御着什么。 他怕蜀葵发现自己的异常,因此直接伸手从蜀葵手中接过茶盏一饮而尽。 这一盏凉开水仿佛如热油浇在了亟待燃烧的炭火上,“哧”的一声,火焰冲天而起。 “咔嚓”一声,素瓷茶盏摔碎在了地板上。 赵曦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蜀葵忙上前去抱他:“王爷,到底怎么了?” 她正要起身去叫人,可是她的手腕忽然被赵曦伸手抓住了。 他那修长的手指如铁钳一般紧紧攫住了她,蜀葵整个人落到了他的身上。 蜀葵被吓得脑海一片空白,浑身,眼睁睁看着近在咫尺的赵曦那晦暗难明的丹凤眼。 赵曦伸展开四肢,猛地一翻身,整个人覆了蜀葵的上面。 蜀葵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赵曦。 到了此时,她才发现赵曦眼睛的异常。 平常的他,凤眼或若,或若深潭,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冰冷,幽黑,如同动物,充满了野性,令她恐惧。 蜀葵试图说服赵曦放开她,一边徒劳地去推赵曦,一边哀求着:“王爷,是我啊!我是蜀葵啊!” 赵曦额头上的汗一滴滴往下滴,理智早已离他而去,剩下的全是原始野蛮的冲动:这本来就是我 的女人!蜀葵本来就是我的女人! 他用力蜀葵身上的衣服,分开了蜀葵的…… ……下面传来般的剧痛。 蜀葵疼得身体僵直,整个人似被钉在砧板上的鱼,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再也听不到外界的声音,除了她自己的心脏的跳动声。 被野兽般的控制的赵曦也不好受,漂亮的凤眼如同蒙上了一层水雾,嫣红的唇微微颤抖,俊俏的脸上现出欢愉和痛苦交织的神情,汗水一滴滴落下…… 蜀葵疼得哭都哭不出来,恨不能立即晕过去…… 她竭力推拒着,鬓乱钗横,乌发散乱,挽发的碧玉簪掉了下来,落在了枕畔,蜀葵的长发散乱开来。 随着赵曦动作加大,那支碧玉簪落到了床下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玉碎声…… 蜀葵的双手发着抖,脸上身上全是汗,她侧脸咬住赵曦的手臂内侧,这才忍住了几乎喷薄欲出的尖叫。 即使被控制,赵曦依旧感觉到了手臂内侧传来的疼痛,在蜀葵最用力咬下的那一瞬间,赵曦也到了顶点…… 不知过了多久,蜀葵的疼痛终于缓解了一些。 她额头上的汗全变凉了,黏着发丝贴在脸上。 蜀葵闭着眼睛,尝到了嘴里的血腥味。 她侧着脸睁开眼睛去看,发现赵曦的右臂上面有几枚深深的带血的牙印…… 赵曦再次抱住了蜀葵……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蜀葵缓缓闭上眼睛,倾听着四周的声音,等待着身体的剧痛渐渐退潮。 房里有金自鸣钟指针走动的声音,有外面传来的淅淅沥沥的雨声,有赵曦剧烈的心跳声…… 蜀葵突然觉得似有温热的液体滴在了她的颈部,她伸手抹了一下,发现是血! 蜀葵又抹了好几把,全是血! 赵曦的鼻孔一直在流血,他的脸白得发青! 蜀葵一把把赵曦推在床里,轻轻推了推他:“王爷!王爷! 赵曦一动不动,血继续从鼻孔溢出,在他苍白的脸颊上蜿蜒流动。 蜀葵心脏狂跳,从爬起来,寻了套衣服胡乱穿上,又用锦被裹住赵曦,然后飞快地向楼下奔去。 外面风狂雨大浴莲榭廊下挂着的灯笼被风刮得晃晃悠悠庭院中黑魆魆的树木在风雨中东倒西歪,呼呼的风声带着大雨弥漫在天地之 间。 蜀葵立在廊下,大声叫道:“林贞!” 她知道今夜该是林贞值夜,因此才试着叫了一声。 浴莲榭内院门外的值事房内,林贞和赵敏正坐在灯前,忽然听到雨声中传来的声音,忙齐齐冲了出去。 蜀葵双眼含泪,一把抓住了林贞的手:“王爷出事了,快去请石先生!” 林贞心脏剧跳了一下,马上吩咐赵敏:“我去看王爷,你去请石先生!记住,千万别声张!” 赵敏答应了一声,冲入雨帘之中迅疾离去。 一进三楼卧房,林贞先闻到了一股血腥味,血腥味中夹掺杂着一种极为暧昧的味道,他诧异地看向蜀葵。 蜀葵一心在赵曦身上,根本没有发现林贞的神情。她急急走到床边,用衣袖去拭赵曦脸上、颈部和身上的血。 林贞上前,俯身伸出手指在赵曦身上探了探,头也不抬安慰蜀葵道:“放心,王爷不会有事的。” 蜀葵跪在床边,不停地擦拭着赵曦鼻孔中涌出的血,眼泪一颗颗往下落…… 方才赵曦对她施暴的时候,她恨不得把赵曦手臂上的一块肉给咬下来;可是看到这样濒临死亡的赵曦,她的心脏却在阵阵抽痛…… 这是她暗恋的少年。 这个少年虽然常常面无表情若有所思,拒人于千里之外,却用他自己的方式在照顾蜀葵…… 蜀葵伸手握住了赵曦的手——赵曦的手有些凉,手心冰冷潮湿。 她眼泪再次夺眶而出,根本没注意到,不知何时,赵曦修长的手指反过来紧紧攥住了她的手。 那么紧,那么用力,带着对生的渴望,对蜀葵的不舍…… 第六十章 石征宇很快便赶了过来,赵敏提着石征宇的药箱紧紧跟在后面。 石征宇给赵曦施针的时候,蜀葵呆呆地看着,一想到才十八岁的赵曦也许会就这样不明不白离开这个世界,她的心脏就似被浸入了冰水之中…… 待治疗完毕,石征宇见赵曦身上雪白的中衣依旧被鲜血浸透,心中一叹,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白瓷瓶子递给蜀葵道:“白姑娘,王爷已经没有大碍了,把这瓶药汁喂王爷喝下,让王爷好好睡一觉吧!” 蜀葵忙答应了一声,正要送石征宇出去,这才发现她的手腕依旧被赵曦紧紧攥住。 她面红耳赤用力挣了挣,谁知赵曦攥得太紧,根本挣脱不开。 石征宇眸子深沉,扫过赵曦紧紧攥着蜀葵手腕的手,微笑道:“白姑娘留下侍候王爷吧!” 此时蜀葵简直恨不得寻个地洞钻进去,只得目送石征宇与林贞赵敏离开。 那药喂赵曦喝下之后,蜀葵侧身躺在赵曦床边和衣而睡。 一闭上眼睛,她便觉得天旋地转,身心俱疲累到了极点,全身的骨头像是被巨石碾过一遍似的,酸疼难忍,动一动都难受。 赵曦终于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睛,看到了侧身躺在一边的蜀葵。 昏过去前发生的事情他全记得。 赵曦撑着床铺起身,先是发现了自己中衣上已经干涸的血迹,接着发现了身下被鲜血浸透的锦褥。 他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双手微微颤抖,急忙俯身凑到蜀葵鼻端,在发现蜀葵均匀呼吸的那一瞬间,他这才松了一口气,高悬的心这才缓缓降回了原位。 赵曦紧紧地把蜀葵抱在怀里。 床头小几上的琉璃罩灯早就熄灭了,另有一盏赤金莲花烛台摆在那里,上面的蜡烛快要燃尽了。 外面在下雨,雨滴“啪啪啪啪”敲打在琉璃瓦上,寒气自窗纱透了进来,屋子里很是湿冷。 赵曦紧紧抱着蜀葵,从她身上汲取着温暖。 过了一会儿,赵曦的心跳渐渐恢复了正常,紧紧抱着蜀葵,呆坐在那里想着心事。 以前的他,只是想着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到了如今,赵曦才发现自己要走的路还很长……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今日之仇他记住了。 至于蜀葵……赵曦默默地想:她是我的女人,我自然要照顾她一生一世 …… 思索片刻之后,赵曦抱着蜀葵下了床。 把蜀葵安顿在锦榻上盖好绣被之后,赵曦起身回到床前,先把的铺盖全都揭了起来,团成一团扔在了床边,然后寻了一套中衣,起身进了浴间。 待一切停当,赵曦命林贞叫了石征宇过来,两人在二楼书房密谈良久,终于商议出了结果。 天还没亮,赵曦一行人便披着油布斗篷骑着马冒雨离开了运河行宫。 下雨天,睡觉天,赵旭正在高卧,却被亲信太监丁大通给吵醒了。 他翻了个身,懒洋洋道:“什么事?” 丁大通恭谨的声音自屏风外面穿了过来:“禀殿下,卯时三刻,宫门大开,平王一行人当即离开了!” 赵旭闭着眼睛问道:“我这位弟弟没忘记什么东西吧?” 赵曦中了那么烈的,也许浴莲榭会留下一具被赵曦折腾死的尸体呢!哈哈! 丁大通的声音再次传过来:“禀殿下,平王什么都没留下。离开的时候,平王怀中好像抱了一个人,不过平王穿着避雨的油布斗篷,所以并不能肯定。” 赵旭“咦”一声,想了想,有些弄不明白,便转移话题,问道:“我的安王弟弟呢?” 丁大通想了想,禀报道:“禀殿下,安王纳了您安排的碧霞和紫霞。” 赵旭把脸贴在软罗枕头上,得意非常,无声地笑了起来。 他却还是不算放心,吩咐丁大通道:“你亲自去问一下在浴莲榭服役的宫女,看看赵曦到底有没有带女人过去!” 如果能断定赵曦住进浴莲榭时没带女人的话,那么他到底用什么泄的火……这可是一个大大的把柄啊!哈哈! 丁大通答了声“是”,自去布置此事。 一直到被泡进了热水里,蜀葵这才醒了过来。 她一睁开眼睛,便发现了自己的危急处境,刚要挣扎却发现自己正坐在赵曦的腿上,两人都在浴桶中泡着,温暖的水散发着浓郁的药的气息,淹到了她的颈部。 蜀葵浑身僵直,脸一下子变得通红。 她刚试着挣扎了一下,腰肢却被赵曦卡住了。 赵曦声音有些沙哑,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蜀葵这才发现身下赵曦的异常,顿时整个人定在了那里。 和昨夜中了烈性时相比,此时的赵曦清醒得不能再清醒 了,即使泡在药浴之中,他的脸依旧热辣辣的,耳朵也早红了。 他紧紧抱着蜀葵,低声道:“咱们已经回家了……这是特殊的药浴,能缓解……疼……疼痛……消……消肿……” 蜀葵:“……” 她用力推开赵曦,起身扶着桶沿艰难地跨了出去。 赵曦:“……”究竟是哪句话说错了? 他不敢去追蜀葵,默默地回忆着自己的每一句话,试图找出原因,却始终百思不得其解。 外面的雨虽然停了,可是屋里却依旧冷得很,蜀葵在中衣外面套了件交领素青杭绢夹衣,系了条月白熟绢裙子,这才走到妆台前预备梳理长发。 她刚要在妆台前的锦凳上坐下,却发现受了伤的地方依旧针扎一般地疼。 蜀葵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坐下,拿起桃木梳开始梳理长发。 赵曦出了卧室,发现堂屋的八仙桌上满满当当十几样小菜和几样面点,另有一对青瓷盖碗,大概是稀饭。 他看向蜀葵,发现蜀葵脸色苍白,唇色浅淡,正垂着眼帘立在那里。 赵曦不敢再看,走到八仙桌边坐了下来。 蜀葵见他坐下,便先拿了一个象眼小馒头递到了赵曦手中,又盛了一碗绿豆大米粥放到了赵曦面前,然后开始给赵曦布菜。 见八仙桌上摆的有一碟红糟鲥鱼,是用质感如玉的官窑白瓷盛放,鲜红的红糟鲥鱼陪着白玉般的碟子,瞧着色彩鲜明很是诱人,蜀葵便夹了一小块红糟鲥鱼放到了赵曦面前的空碟子里。 赵曦默不作声,夹起来吃了。 蜀葵又瞧了瞧,见一碟薄荷叶拌鲜核桃仁似乎不错,瞧着清爽得很,便用乌木筷子夹了些,放到了赵曦面前的碟子里。 赵曦是最讨厌吃薄荷叶的,却依旧夹起来吃了。 蜀葵和赵曦都不说话,堂屋里静极了,只是偶尔传出乌木筷子碰到碟子发出的声音。 素兰和善睐在廊下候着,心里都纳闷得很。 清晨的时候,王爷把马一直骑到了内院里面。 从马上下来之后,王爷的油布斗篷中似乎藏着什么东西,王爷抱着这团物件直接冲进了堂屋。 现在想来,王爷怀里抱着的应该是蜀葵姐姐…… 素兰抿嘴笑了:王爷看着那么冷清,没想到对蜀葵姐姐却那样温柔…… 用罢 早饭赵曦便离开了。 临出门,他转身看了蜀葵一眼,低声道:“锦榻上有给你的礼物。” 说罢,他落荒而逃一般,急急离开了。 蜀葵发了一会儿呆之后,慢慢走回了卧室。 卧室窗前的锦榻上果真放着一个崭新的匣子——是一个极为精致的描金绘月季花的首饰匣子。 蜀葵端坐在锦榻上,把这个描金绘月季花的首饰匣子放在黄花梨木小炕桌上,轻轻摁开消息,打开了匣盖。 匣盖一打开,蜀葵只觉眼前一片灿然流光,原来里面是一套绿宝石赤金头面——黄金赤澄,金光流转;宝石颗颗碧透,粒粒莹澈,大的有大小,小的也有黄豆大小。 匣子里面铺着黑色丝绒底座,赤金镶绿宝石的钗子、簪子、步摇、耳坠、项链、手镯错落有致地嵌在里面,宝光璀璨,美得令人心悸。 蜀葵心跳很快,她不敢再看了,慌忙阖上匣盖,随手把首饰匣放在了一边。 她趴在小炕桌上,静静听着外面的雨声。 外面又下起了雨,雨点打在窗外的树叶上、屋檐上、庭院里的青砖地面上,发出细密清脆的“啪啪”声。 带着湿意的风透过窗子上糊的蝉翼纱吹了进来,吹得蜀葵打了个寒颤,她坐起身,拢紧手臂,呆呆看着糊着蝉翼纱的窗格子。 她这时候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昨夜王爷要了好几次,每次都……万一她怀孕了…… 想到这种可能,蜀葵的脸再度变得苍白。 蜀葵清楚地知道,她这样的身份,如果没有主母的同意,是不能诞育儿女的。 再说了,即使生儿育女,可是孩子生下来便是庶子庶女,岂不是对孩子不公平? 平王府如今还没有王妃,王爷还没有未婚妻,可是早晚会有,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怀孕! 想到这里,蜀葵不由紧张起来,仿佛前方便是悬崖一般,一颗心怦怦乱跳,腿有些软,她起身在卧室里绕着圈子的走,简直是无计可施。 第六十一章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善睐的声音:“蜀葵姐姐,王爷让人给您送早饭来了!” 蜀葵一愣,这才想起自己还没用早饭。 她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周身,见还算妥当,便哑声道:“进来吧!” 善睐和素兰提着食盒进来了。 素兰默不作声摆放早饭。 善睐过来侍候蜀葵净手,她一边帮蜀葵卷起衣袖,一边道:“蜀葵姐姐,王爷待你真好,知道您没用早饭,特地让人吩咐厨房送了过来,已经快到午时了,您这可算是早饭和午饭合为一顿饭了……” 蜀葵没有说话。 善睐给蜀葵递擦手的手巾的时候,才发现蜀葵精神似乎不太好,脸白得快要透明,一向宝光璀璨的眼睛此时看着恹恹的,而且嘴唇还有些肿…… 她突然意识到了些什么,忙住口不言了。 见蜀葵已经在桌前坐了下来,素兰便捧了碗冰糖燕窝粥放在了蜀葵面前,柔声道:“蜀葵姐姐,先尝尝这碗冰糖燕窝粥吧!” 她也看出了蜀葵的异常,不过她比善睐更能存住事,只是默默地记在了心里。 蜀葵“嗯”了一声,拿起素瓷调羹在燕窝搅了搅。 燕窝粥熬得正好,散发着冰糖特有的甜香,成功地勾起了蜀葵的食欲。 素兰立在那里给蜀葵布菜,她知道蜀葵的口味,便夹了一筷子油盐炒枸杞芽儿放到了蜀葵面前的碟子里。 蜀葵用早饭的时候,素兰悄悄打量她,暗自记在了心里。 用罢饭,蜀葵依旧懒懒的,见外面还在下雨,便交代善睐和素兰看着小丫鬟,自己想睡一会儿。 素兰和善睐答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蜀葵刚刚在榻上睡下,便听到素兰轻柔的声音传了过来:“蜀葵姐姐,我给你按按吧!” 想到自己身上的酸痛,蜀葵轻轻“嗯”了一声。 素兰在锦榻边坐了下来,把一方洁净丝帕展开,搭在了蜀葵的肩上,开始轻轻按捏。 她的手法很好,蜀葵觉得舒适了许多,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蜀葵睡醒起来,发现已经是下午时分了,赵曦还没有回来。 她看着屋角放置的西洋金自鸣钟,心中依旧有些着急。 蜀葵是见识过避子汤的,如今此事也只有避子汤可以解决,只是她一个内宅女孩子,去找谁要这 避子汤?唯有找那罪魁祸首赵曦了! 她咬着唇,呆呆坐在锦榻上,心中犹自恼恨不已。 素兰过来送炖盅。 蜀葵掀开盖碗一看,发现是一盅红豆薏米百合汤,不由抬眼看向素兰。 她自然知道红豆和薏米都有利水消肿之效。 素兰迎着蜀葵的视线微微一笑,低低道:“蜀葵姐姐,这是我交代厨房炖的,您尝尝吧!” 她知道,蜀葵姐姐和她一样,也是父母双亡,在王府内院做奴婢。 在这个世界上,她们只剩下孤零零的自己了。 她们这样的人,若还不互相取暖互相帮衬,那可真是注定要一生孤苦了! 蜀葵心中明白素兰的心意,不由有些温暖,握住素兰的手,虽然没有说什么,可是两个人心中都明白。 早上安顿好蜀葵之后,赵曦出了内院门,却没有立即出去,而是带上今日轮值的亲随小厮宋节和兰锐,主仆三人直奔外院东偏院去见石征宇。 自从赵曦有了记忆以来,他那父皇如同九天之上的神祇一般,等闲不肯下凡来关注一下自己那几位子女,更何况赵曦连受宠的亲娘都没有,所以赵曦的成长中根本缺少一位男性长辈的引导,全靠他自己摸索。 后来有了石征宇,一切便都解决了——对赵曦来说,在他心中,石征宇完全替代了父亲这个角色,他有了解决不了的问题,一般都去和石征宇商量。 只是这次的事情赵曦实在是太难开口了,每每一想到,他就有面红耳赤的倾向,更何况是开口去谈? 东偏院小巧秀丽,院中遍植花木,一栋精致的木质结构的小楼坐落在郁郁葱葱的月季花林中,颇为幽静。 此时整个小院沉浸在细雨之中,更是增添了一份悠闲的情调。 赵曦进去的时候,石征宇刚刚睡了个回笼觉,正倚在起居室的窗前单手支颐看外面的雨,见赵曦沿着月季花间的小径过来,他含笑招呼了一声“王爷过来了”,并不起身,而是笑眯眯看着赵曦进来。 赵曦和他熟不拘礼,根本不在意这个,更何况此时他心事重重。 石征宇自然知道王爷有很多事要和他商量,也不主动去问,而是吩咐小童清明去做泡茶的准备,自己含笑看着赵曦在锦榻右侧坐了下来。 清明和另一个小厮端午很快便在锦榻前摆放了一张红木茶桌,茶桌上放着一个红泥小炭 炉和一套素瓷茶具。 摆好之后,清明和端午侍候着石征宇重新净了手,这才退了出去,与王爷的小厮宋节兰锐一起在外面候着。 红泥炭炉上的水烧开之后,石征宇用开水烫了茶具,然后捏了茶叶放入素瓷壶中,先往素瓷壶中注入开水温润茶芽,待茶香飘出,便倒入素瓷罐里,然后再次注入开水。 石征宇用棉垫包住素瓷壶轻轻旋转,待茶的清香缓缓溢出,便端起素瓷壶,细细地往素盖碗中冲入浅绿的茶液,然后奉给了赵曦一盏:“王爷尝尝吧!” 赵曦一盏静静看着石征宇的动作。 在满室氤氲的毛尖的飘渺幽香中,赵曦那颗躁动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他端起素瓷茶盏,开始品茶。 一道茶饮罢,石征宇这才开口道:“王爷难道不想报仇么?” 昨夜太子殿下给王爷所下之药霸道得很,若是王爷没带着白姑娘过去,此时怕已成了废人。 这个太子殿下,一点容人之量都没有,真的不是做大事的人! 赵曦凤眼微眯:“我自然想要报仇。” 他看向石征宇:“先生,我打算借助蔡氏家族之力对付赵旭,同时与赵昀暗中定下盟约。” 石征宇眼神清澈,看着赵曦:“王爷,此话不算十分准确。在蔡氏家族那边,您是在帮助蔡氏家族,扶助赵晨上位,取代赵旭,蔡氏家族应该感谢您帮助您!” “而在赵昀和他背后以傅明义为代表的北方军阀那边,您表面上帮助蔡氏家族扶助赵晨,实际上对于蔡氏家族和贵妃娘娘的偏心,您非常愤怒,因此愿意暗中与赵昀结盟,齐心协力对付赵旭。” 他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微微一笑道:“王爷,是他们得求着您啊!” 听了石征宇的话,赵曦顿时有豁然开朗之感——石征宇的想法其实和他不谋而合,可是主动权的归属却完全不同,按照石征宇的想法,他完全可以既报了赵旭之仇,又能达到“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效果。 赵曦起身,深深对石征宇揖了一揖:“多谢先生!” 石征宇起身,不卑不亢地还了礼,两人坐下,继续细谈。 谈话告一段落之后,赵曦开口道:“先生,有没有哪一种药物,能令人鼻子流血,却又不伤人的身体?” 石征宇想了想,道:“有。” 赵曦垂下眼帘:“请 先生给我一粒吧!” 石征宇试探着问道:“王爷是要进宫?” 见赵曦微微颔首,他便起身取了一个小小的白瓷盒子过来,把盒子递给了赵曦,交代道:“提前一个时辰服用,方有效果。” 待敲定细节之后,赵曦想起了自己的心事,脸渐渐有些发热。 石征宇自从赵曦十三岁就在他身边辅佐,此时见赵曦白皙俊俏的脸渐渐泛起红晕,丹凤眼水汪汪的,便知他有难以出口的心事,便缓缓道:“王爷,若有烦心之事,请尽管讲出来。” 赵曦垂下眼帘,略一沉吟,最后厚着脸皮问道:“先生,不知是否可以调制消肿的药膏……” 石征宇一愣,接着便明白了过来,微笑道:“是用在女子隐秘之处么?” 赵曦的脸热辣辣的,简直红得快要滴血了,他轻轻答了一声“是”。 石征宇一生无儿无女,在心里早把赵曦当成了自己的儿子,因此见了赵曦害羞的模样,心中暗自觉得好笑,面上却很是正经道:“王爷自去忙碌,等王爷晚间回来,派小厮来取就是!” 赵曦不敢再留,匆匆起身,面红耳赤地行了个礼:“多谢先生!”然后逃也似地离开了。 石征宇看着赵曦细雨之中大步而去的背影,不由笑了——既然要敷衍蔡氏家族,那么王爷便暂时不能缔结婚姻,不能有子嗣,所以王爷大概还需要安全又不伤身子的避孕汤药,王爷脸皮不好意思说,他还是主动配好给王爷送去得了! 离开东偏院之后,赵曦回到外书房换了亲王礼服,坐了大轿冒雨往宫城而去。 到了西华门外,赵曦先命人递了牌子候见,然后在轿中服下了石征宇给的丸药。 他特意选这个时间来,便是因为他知道正安帝好茶,用过午膳之后往往不肯午休,而是品一会儿茶,然后开始接见臣子处理政务。 此时正安帝应该刚用过午膳,正在崇平殿品茶。 第六十二章 果然不出赵曦所料,没过多久,正安帝身边的大太监安初原便带着两个打伞的小太监迎了出来,含笑行礼罢,温温柔柔道:“王爷请!” 又道:“陛下正在临竹阁品茶,请王爷随咱家去吧!” 他亲自打着伞,引着赵曦去了临竹阁。 赵曦略觉得有些不安——安初原乃总管太监、正安帝的亲信,每次自己进宫,安初原总是亲自来接,这多少有些奇怪。 正因为如此,他待安初原更是客气有礼。 一行人冒着细雨来到了临竹阁。 临竹阁是一个坐落在翠绿竹林中的凌空楼阁,四面通透,悬着浅绿的轻纱,如今细雨微风,吹拂得薄纱轻轻飘荡着,映着四面的翠绿竹林,简直美得犹如仙境。 赵曦跟着安初原走了进去。 靠南的雕花长窗前摆放着御座,正安帝正坐在御座上品茶。 赵曦进去之后,垂下眼帘,略一思忖,然后动作缓慢做出虚弱之态缓缓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正安帝看了安初原一眼,安初原急急上前,扶了赵曦起来,请赵曦在一边的锦凳上坐下。 正安帝吩咐安初原:“给阿曦倒杯茶!” 赵曦接过茶盏,默不作声坐在那里。 正安帝端详着赵曦,发现几日不见,赵曦似乎瘦了些,身上的亲王礼服都显得有些宽大了。 他细细一看,这才发现赵曦脸带病容,白皙的肌肤白得快要透明,衬得眉睫乌浓,嘴唇更是病态的嫣红,他想起赵曦生母玉栀当年的病症,心中不由悚然一惊,问道:“阿曦,你这几日去哪里了?做什么了?” 赵曦一脸疲态,似思索着缓缓道:“儿臣也没去哪里,这几日一直在候见皇太子殿下,昨日终于在运河行宫见到了,还有幸获得皇太子殿下的邀请,与二哥一起参与了皇太子殿下的宴会,今日一早才回到住处。” 正安帝专注地看着他:“你的住处?还是长宁坊那个宅子么?” 赵曦没想到正安帝还记得他的宅子,便轻轻道:“正是长宁坊那个宅子……儿臣也没有别的宅子。” 正安帝也想到了赵曦的尴尬——他的封地在贫瘠的西北,赵曦又没有别的产业。 沉吟片刻后,正安帝看向安初原:“去把那个檀木匣子拿过来!” 安初原忙道:“陛下,全拿过来么?”这可是陛下的私蓄, 按旧例是要入陛下私库的。 正安帝没说话,只是看了安初原一眼。 安初原身子一凛,忙退了出去。 赵曦端起茶盏饮了一口,等待着药性发作。 正安帝也不说话,眼睛凝视着窗外的竹林,间或让赵曦给自己添茶。 没过多久,安初原便捧着一个精致的檀木匣子过来了。 正安帝看了一眼,道:“给平王吧!” 赵曦有些疑惑地接了安初原递过来的檀木匣子,浓秀的眉微微挑起,看向正安帝:“父皇,这是……” 正安帝凝视着赵曦:“给你些私房钱,拿去花吧,花完了再来找朕要!” 阿曦挑眉看他的样子,和玉栀倒是像得很。 赵曦自然是推辞了一番,最后收了下来——正安帝难得赏赐他,不要白不要,正好可以用来做西北的军费——只是不知道究竟有多少银两。 父子俩正在默默饮茶,正安帝看了赵曦一眼,正要说话,却发现赵曦的鼻孔正在向外流血! 他的心脏剧跳了一下,当即开口叫安初原:“安初原,快去宣太医!宣李启阳过来!” 李启阳是太医院医术最高明的太医,也是正安帝的亲信。 安初原答应了一声,亲自带着小太监疾步而去。 正安帝心脏怦怦直跳,也不让太监和宫女靠近,自己拿了洁净的明黄帕子上前,一手托住赵曦的下巴,一手用帕子去拭赵曦的鼻血。 鲜红的血不停地往下流,赵曦却是一脸的不在乎:“父皇,没事,昨夜和今早都流了好多,流一会儿就不流了!” 正安帝一边擦拭着鼻血,一边问道:“是从昨夜开始流的?” 昨夜阿曦不是在参加太子的宴会? 赵曦“嗯”了一声,俊俏的脸上挂上了笑意:“昨夜儿臣喝醉了,睡到半夜就开始流,可把房里侍候的……人给吓得够呛……” 他早查探过了,他的生母玉氏当年正是正安帝在潜邸时的房里人,赵曦打算引起正安帝对他和他的生母玉氏的内疚,将来好借正安帝之势,给蜀葵一个名分。 正安帝闻言,垂下眼帘,片刻后轻轻问道:“房里人?你的通房丫鬟?” 他曾接到过暗卫回报,赵曦身旁只有一个女人,便是赵曦的通房丫鬟白氏。 赵曦仰起头,好方便正安帝擦拭血迹 。 他那漂亮的丹凤眼中漾起开心的笑,口中却满是嫌弃:“嗯,父皇,白氏侍候儿臣两年了,人虽然笨了些,也还算尽心!” 正安帝把已经被鲜血浸透的明黄帕子团了团放在了一边的檀木高几上,另抽了方明黄帕子去擦拭赵曦的鼻血,口中道:“既然侍候你尽心,找个机会给她个名分吧!” 赵曦心中欢喜,脸上却愈发平静,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太医李启阳带着几个随从跟着安初原急急赶了过来。 为赵曦诊过脉之后,李启阳抬眼看向正安帝:“陛下,平王爷没有大碍,只是……” 正安帝命安初原留在这里照顾赵曦,自己率先走到北窗边。 李启阳忙跟了上去,低声禀报道:“陛下,王爷大概是昨夜误服了烈性春药,以致虚火上升……” 见正安帝凤眼微眯,李启阳忙道:“陛下,还是得提醒平王爷,这种药药性过于霸道,若是及时纾解还好,否则……也便废了……” 正安帝低头思索片刻,叹了口气,轻轻吩咐道:“此事万万不可声张。” 阿旭这孩子甚肖其母先皇后,气量终究不够。 李启阳答了声“是”。 赵曦被安置在了正安帝的御榻上休息。 他服了李启阳开的汤药后便睡着了。 正安帝坐在床边守着赵曦。 他凤眼微眯凝视着赵曦,试图在赵曦脸上找出玉栀的影子。 可惜的是,赵曦生得太像他了,根本没有遗传到玉栀的模样。 正安帝叹息了一声,起身走到南窗前,眼睛看着前方层层叠叠的碧绿竹林,脑海中却浮现出玉栀巧笑嫣然的样子——她进潜邸那一年,才十四岁吧,而他也才十五岁…… 可是为了笼络先皇后背后的景氏家族和傅淑妃背后的北方军阀集团,他一直不肯让玉栀生育,直到玉栀意外有了赵曦…… 想到孤独凄清死在嵩山行宫的玉栀,正安帝早已干涸的眼睛顿时湿润了。 为了保护赵曦,这些年来他一直对赵曦冷淡之极;可是如今看来,他这样做,却只是令赵曦不被人重视,令赵曦被人暗害,却不敢声张…… 正安帝修长白皙的手指紧紧抓住了檀木雕窗的边缘,双目微眯看着远方,在心中筹划着。 赵曦一直到傍晚时分才睡醒。 他这几日忙碌得很,一直睡眠不足,今日倒是补回来了。 赵曦自知自己不是正安帝的宠儿,因此倒是自觉得很,陪正安帝用了晚膳之后,便主动提出回自家在长宁坊的宅子了。 正安帝也知自己不能对赵曦好得太明显,考虑到赵曦身体虚弱,便命人送来一套崭新的亲王礼服让赵曦换上,又让安初原安排了小轿,送赵曦到西华门换乘大轿。 回到长宁坊宅子,赵曦刚回到外书房坐定,宋节便拿了一叠拜帖进来了。 赵曦翻看罢,一一作了安排,又叫了林贞进来,让林贞去东偏院寻石先生拿药。 待处理完了琐事,赵曦取出正安帝赐给他的檀木匣子,打开了消息。 檀木匣子内铺设着明黄缎内衬,里面放着一叠银票…… 赵曦在金汤城拥有一个金矿,还在西北豢养了一支私人军队,过手的银钱并不算少了,可是他看到这叠银票的面额之后,还是吃了一惊。 赵曦缓缓靠回了高椅的椅背上,心道:永正帝这是要做什么?这么一大笔银子给了我,总不会是因为觉得作为父亲亏欠了我吧?亦或是心中很是疼爱我,怕我手头太紧不自在? 想到这两个可能,赵曦自己先嗤之以鼻了:怎么可能?想入非非什么呢! 他把银票收了起来,告诉自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做好准备就是。 这一日蜀葵在房里坐卧不安,足足担心了半日,最后索性破罐子破摔了——反正已经这样了,又能怎么办?等王爷回来问问他吧! 这样一想之后,蜀葵顿时轻松了下来,下午睡了一下午,用罢晚饭又与素兰善睐一起做了会儿针线,把她先前给赵曦缝了一半的那件白绸交领中衣给做好了。 因为怕光线不好,蜀葵命人在堂屋里点了枝型灯,枝型灯上层层叠叠嵌着无数的蜡烛,照得堂屋内恍若白昼。 三人做着针线聊着天,开心得很,正在热闹间,外面忽然传来小丫鬟请安的声音。 蜀葵忙放下手中的针线,带着素兰和善睐出去迎接。 外面雨早停了,夜晚的空气潮湿寒冷,赵曦大步流星走了进来,玄缎披风在夜风中高高扬起烈烈作响 素兰拉了善睐一下,两人悄悄退了下去。 第六十三章 蜀葵踮着脚尖,解开了赵曦颈中系披风的丝带,把玄缎披风解了下来,搭在了卧室的黄花梨木衣架上,轻轻问道:“王爷用过晚饭了么?” 赵曦轻轻嗅着她身上芬芳的体香,有些心猿意马,随口道:“没呢!” 蜀葵还真以为赵曦到了现在还没用晚饭,不由有些心疼,忙道:“我让人去厨房,给王爷要碗用鸡汤下的鸡丝青菜面吧!” 赵曦心不在焉地答应了一声,悄悄摸了摸袖袋中藏着的药膏——刚才在外书房,他已经试用过这个药膏了,药膏抹到手上,很是清凉,应该会有用。 用罢丫鬟送来的鸡丝青菜面,赵曦浑身出了一层薄汗,觉得舒服了许多。 蜀葵知道赵曦生洁,酷爱洗澡,见赵曦白皙细腻的肌肤上有一层细汗,便道:“王爷,要不要让人预备洗澡水?” 在京城不像在甘州平王府那么方便,浴间并不是一日十二个时辰都有热水,而是得预先让人预备。 赵曦答应了一声,起身去了卧室。 洗罢澡出来,赵曦一直在悄悄观察给他擦拭长发的蜀葵。 蜀葵发现了赵曦的异常,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王爷,怎么了?” 赵曦的有些红:“没……没什么!” 过了一会儿,赵曦睡下了,蜀葵去给赵曦拿书,发现赵曦又在偷看自己,便转身看向赵曦:“王爷,到底怎么了?” 赵曦红着脸问道:“蜀……蜀葵,你……你那里还……还疼吗?” 蜀葵脑子轰的一声,目瞪口呆看着赵曦。 赵曦没想到蜀葵会是这个反应,简直是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可是他知道自己是男人,不能轻易退缩,便垂下眼帘,把一个小巧玲珑的瓷盒递了过去:“这是涂那里的药膏……” 蜀葵梦游一般从赵曦手中接过瓷盒,转身出了卧室,去西暗间取书去了。 进了西暗间,蜀葵身子软软倚在门内,半晌没有动。 她的身子软绵绵的,脸热辣辣的,心跳如鼓…… 等蜀葵回去,发现赵曦已经睡着了,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早上赵曦一大早就出去见人了。 他前几日一直忙着应付皇太子赵旭,根本没时间会人,许多该见的人都没有见。 不管怎么说,这次难得入京,该见的人还是得见一见的。 赵曦刚 送走京兆尹胡青,宋节便进来禀报:“禀王爷,大舅老爷过来了!” 赵曦淡淡道:“请进来吧!” 与蔡氏家族的往来,他一定得掌握住主动权,让蔡氏主动提出有利于他的条件,否则蔡氏凭什么让他为赵晨取代赵旭做牛做马? 蔡太尉的长子蔡铮缓步而入。 他是一个清瘦的中年人,脸上还带着年轻时代英俊容貌的余韵,衣着华丽而低调,举手投足之间自然有一份优雅在。 舅甥俩见礼罢,在书房分宾主坐了下来,寒暄了几句之后,便开始互相试探。 蔡铮印象中的赵曦,一直是一个腼腆文静的美少年,谁知四年没见,这个腼腆文静的美少年外甥变得滑头了许多,好似无论他说什么,赵曦都答应了,可是细细一想,蔡铮发现赵曦其实什么都没答应。 蔡铮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赵曦,不得不承认,赵曦已经成长为一位俊俏高挑而有担待的男人了。 他收起自己原先准备的动之以情,开始晓之以理诱之以利,试图说服赵曦出力,以助蔡氏家族扳倒皇太子赵旭。 赵曦和蔡铮商谈半晌,最后开始谈到细节,他看向蔡铮,问道:“我听说赵旭看上了外祖父安排进宫的秦美人?” 蔡铮没想到赵曦远在西北,宫里这些秘闻却也都知道。他微笑了一下,道:“阿曦,你有什么主意?” 赵曦垂下眼帘,含笑低声说出了自己的计谋。 蔡铮一边听,一边连连点头:“就按阿曦你的主意办吧,这件事交给你负责好了!” 赵曦唇角含笑:“大舅舅,那人……” 蔡铮一拍手:“都交给你调配!” 若是按照赵曦的计策,计中有计,不愁赵旭不上当。 待与蔡铮商谈已毕,达成了共识,赵曦这才微笑着开口道:“大舅舅,此次事毕,我有一件家事,需大舅舅出面斡旋呢!” 蔡铮此时正被赵曦画的美轮美奂的空中楼阁给引诱得心情激荡,因此慨然道:“阿曦,究竟是何事?” 赵曦垂下眼帘,浓长的睫毛遮住了幽深眼波,欲言又止道:“我有一个丫鬟,一直在房内侍候……” 蔡铮一副男人之间彼此心领神会的神情,用力拍了拍赵曦尚有些单薄的肩膀,哈哈笑了两声道:“阿曦,你是打算收她做妾?” 赵曦微微一笑:“是的,大舅舅。” 蔡贵妃用一个“孝”字束缚住了他的手脚,企图通过婚姻把他与蔡氏家族捆绑在一起,从而让他此生此世为赵晨做牛做马,可是他赵曦岂是坐以待毙之人? 蔡铮笑道:“这是一件小事,放心交给大舅舅吧,我会去与你母妃关说此事的!” 这都不算事情,一个小妾而已,哪个男人娶妻前房里不放几个人?在他看来,这根本都不算事情,亏得赵曦还作为条件认认真真地提出来! 对蔡氏家族来说,只要未来的平王妃姓蔡,其它都不是问题! 看来,即使赵曦再聪明,毕竟还是个孩子,把这些事情看得太重了。 等一会儿回去,就让自己太太在府里挑选几个出挑的丫鬟送过来,让赵曦好好见见世面,免得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丫鬟牵肠挂肚! 赵曦起身,恭而敬之地长长一揖:“多谢大舅舅!” 早上送走赵曦之后,蜀葵闲来无事,见雨后初晴,阳光灿烂,便带着素兰善睐和几个小丫鬟在内院的庭院里采玫瑰花瓣。 王爷拿回来的药膏瞧着不太起眼,不过是淡青色的半透明药膏,闻着有淡淡的草叶之香,谁知具有奇效,她那里原本还肿痛难忍,可是夜里抹了一次,早上又抹了一次之后,竟然奇迹般消肿了! 见这盒药膏居然有此奇效,蜀葵便收了起来,以备不测。 蜀葵预备采一些玫瑰花瓣淘澄些香膏。 几个小姑娘采着玫瑰花瓣聊着天,正说得热闹,便见内院门外值事房的婆子引着廖妈妈和两个媳妇进来了。 善睐忙让蜀葵看,低声道:“蜀葵姐姐,廖妈妈来了!” 蜀葵扭头去看,见廖妈妈提着一个小食盒走了过来,忙笑着带了素兰等人上前迎接。 廖妈妈一边寒暄,一边打量着蜀葵,见她大眼睛亮晶晶的,小脸白里透红,气色好得很,便知蜀葵没有不妥。 她含笑道:“蜀葵姑娘,外面太阳有些大,咱们去里面说话吧!” 丫鬟媳妇们都侍立在廊下,堂屋内只剩下廖妈妈和蜀葵。 廖妈妈打开自己提来的小食盒,取出了一个盖碗,推到了蜀葵这边:“蜀葵姑娘,这是王爷让给你送来的药……” 蜀葵:“……妈妈,这……是避子汤么?” 廖妈妈拿帕子拭了拭嘴角,视线从蜀葵身上移开——她的心中也有一丝难过:蜀葵明明是那么 可爱的一个女孩子…… 她低声道:“正是。是王爷特地交代石先生开的方子,命我看着人熬制的,须得连喝七日,才有避孕之效。” 蜀葵脸色苍白,怔怔看着眼前这碗冒着浓烈药味的深褐色汤药,心里百味陈杂。 她明明知道,王爷是不会让她诞下皇室子嗣的;可是知道归知道,作为一个女孩子,她的心里总有一丝希冀——万一王爷愿意让她生下孩子呢? 可是这碗深褐色的药汤打破了她不切实际的幻想。 廖妈妈见蜀葵一直没有行动,以为她想偷着怀上王爷子嗣因而不愿意喝,忙低声劝解道:“蜀葵,你我心中都明白,有的人生来是人上人,有的人生来便是人下人,王爷乃当今圣上亲子,身份高贵,皇室血统不容玷污。你想生孩子,不是那么容易的,还不如认命的好,这样的话,王爷见你驯服,将来或许还有机会……” 又道:“这药是王爷亲自吩咐让我熬制的,蜀葵姑娘千万别让我们这些人为难……” 蜀葵见廖妈妈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便不再犹豫,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她垂下眼帘,把空碗放回了桌子上,苦中作乐地想:这碗避子汤中似乎带有薄荷成分,饮下之后有清凉的后味,而且苦中带甜,倒不是特别难喝! 可是廖妈妈说错了,她并没有想要借怀上王爷的子嗣飞上枝头变凤凰。 蜀葵清楚得很,她只是一个奴婢,即使王爷同意她诞育子嗣,未来的平王妃也决不能容。 除非她不想活了,否则别想着改变这个规则。 见蜀葵脸色苍白神情萧瑟,廖妈妈便不再停留,带着人匆匆离开了。 素兰和善睐见廖妈妈走了,忙进来看蜀葵。 善睐见蜀葵神情不对,忙问道:“蜀葵姐姐,你怎么了?” 蜀葵抬起头,见素兰和善睐都关心地看着自己,心里不由有些感动,竭力调动面部肌肉笑了笑,道:“没什么,就是看我身体不好,送了些药过来!” 善睐还要追问,却发现素兰悄悄拽了拽她的裙裾,忙把即将出口的话咽了进去。 蜀葵心里难受,想一个人呆着,悄悄舔舐自己的伤口,便笑着道:“我有些累了,想歇一歇,你们也去歇歇吧,索性咱们在京城宅子里也没什么事!” 素兰知道蜀葵怕是想单独呆一会儿,便答应了一声,牵着善睐出去了。 待屋子里只剩下自己,蜀葵呆坐了半晌,这才扶着椅子扶手站起身,脚步虚浮蹩进了卧室。 有的人受了伤,愿意把心事讲给别人听,希望用听众的安慰来减轻自己的痛苦;有的人受了伤,却愿意躲到一个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悄悄舔舐着自己的伤口,而不愿意把伤口露给别人看,从而换取廉价的同情或者幸灾乐祸的讥笑。 蜀葵正属于后者。 她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拿出自己的铺盖去了西暗间,在西暗间的罗汉床上展开,然后脱了外面的衣服,躺了下去。 在用绣被蒙住头的那一瞬间,蜀葵的眼泪夺眶而出。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可是眼泪就是不停地往外涌…… 第六十四章 送走蔡铮之后,赵曦又忙碌了半日,接连见了不少人。 待该见的人都见了,赵曦看了一眼时辰,见还有时间,便伸了个懒腰,歇息了一会儿,这才进了内室。 没过多久,一个头戴皂纱帽,身穿月白儒袍的高挑青年从内室走了出来,凤眼朱唇,俊俏异常,左手拿着眼纱,右手里握着一把折扇,分明是一个风度翩翩的青年书生。 宋节正立在书案边整理书信,抬头一看,顿时呆住了。 赵曦一边往外走,一边叫道:“林贞!” 林贞在外面应了一声,走了进来,道:“禀王爷,马已经准备好了!” 赵曦把眼纱戴上,带着林贞出去了。 宋节恭送王爷出去,起身继续收拾整理书房。 赵曦的四个贴身小厮中,定数宋节心思缜密做事有耐性,因此被安排在了外书房。 赵曦从后门离开长宁坊宅子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时分。 同样戴着眼纱的林贞骑着马在前,赵敏戴着眼纱骑着马殿后,护着乔装改扮过的赵曦专走僻静街巷。 一直到了夜幕深沉时分,林贞率先打马进了一个幽静的小巷,在一个斑驳的旧门前下了马。 他上前敲了敲门,低声隔着门缝说出了“长宁坊”三个字,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林贞进去与开门人说了几句,这才出来引着赵曦进去了。 武功高强的赵敏自然又是在后面殿后。 赵曦一行人随着开门人沿着一条游廊往前走去。 夜色越来越浓,四周一片静寂,他们能够清楚地听到自己的靴子踩在青砖地平上发出的“磔磔”声。 游廊上每隔一段距离都挂着一盏灯笼,上书“安王府”三个字。 到了游廊的尽头,开门人领着赵曦等人一路畅通无阻穿过一个穿堂,进了一个钻山耳房。 钻山耳房内洁净而空旷,靠北一侧放置有高椅和小几,小几上放着一盏银烛台,烛焰晃动明明灭灭。 开门人是一个青衣小厮,向赵曦行了礼:“王爷,我家王爷很快就过来。” 赵曦点了点头,在高椅上坐了下来下来。 他刚刚坐定,通往内院的门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着门上挂的锦帘被掀起,一身玉色便袍的赵昀走了进来。 赵曦起身迎接。 到了灯光下面,赵曦这才发现了赵昀的异常——赵昀身材细条,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一向是风度翩翩俊美无俦的贵公子形象;可是如今的赵昀面色白里透青,嘴唇也有些发白,瞧着颇有些弱不胜衣。 他看向赵昀:“二哥,你——” 赵昀摆了摆手,待跟他和赵曦的人都退下去,这才道:“还不是赵旭……” 赵曦默然。 赵昀悻悻然道:“你倒是有先见之明,带了房里丫鬟过去;我就倒霉了,如今内院多了两个亮闪闪的大钉子,一个叫碧霞,一个叫紫霞。如今我想要见你一面,还得如此小心谨慎。” 赵曦淡淡道:“这样的钉子,随时都可以拔掉!” 他在甘州王府也有两颗这样的钉子,而赵曦从来没有把这样的钉子放在眼里。 赵昀也笑了,道:“此时还不宜得罪赵旭,你我只得暂且忍耐。” 赵曦看了赵昀一眼,道:“二哥,给赵旭备下圈套之事我来做,引他入毂二哥出马吧!” 赵昀略一思索,身子前探,与赵曦细细商议起来。 谈罢正事,赵昀不肯放赵曦走,让人送来几样精致酒菜,要与赵曦一起小酌几杯。 赵曦被这位二哥缠得受不了,只得留了下来。 蜀葵在西暗间睡了大半天,一直到下午才起身。 她一向好修饰,虽然心里难受,却依旧洗了个澡,在脸上薄薄敷了一层桃花香膏润肤,又找出一件半新不旧的牙白色素面妆花窄袖衫穿上,又系了条宝石红缎裙。 换好衣服,蜀葵走到妆镜前,揭开镜袱凑近照了照,见眼皮还是有些微肿,不由叹了一口气。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善睐的声音:“蜀葵姐姐!” 蜀葵答应了一声,起身出去了。 素兰和善睐正在廊下等着她,看来都是忧心忡忡的模样。 蜀葵见状,忙问道:“怎么了?” 素兰看着蜀葵,欲言又止。 善睐伸手握住蜀葵的手,急急道:“蜀葵姐姐,方才太尉府的童妈妈奉了大舅太太之命,送来了两个女孩子,如今廖妈妈正在和童妈妈说话!” 蜀葵闻言一愣,心脏似被人握在了手中恶意捏弄,难受得很。 她勉强笑了笑,道:“是吗?” 善睐握着蜀葵的手,发现蜀葵的手瞬间变 得冰冷,心中很是难过,低声道:“蜀葵姐姐,你别担心,我和素兰都站在你这边!” 蜀葵苦笑了一下,道:“王爷毕竟是王爷,身边怎么可能只有一两个人?这都是早晚的事情……” 只是口中虽然这样说,她的心却蹙缩成了一团,似被浸入了冰水之中,针扎一样的疼,难受极了。 蜀葵低着头,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心道:若早知道有这一天,当初若没跟着去运河行宫倒也好了,只是默默喜欢王爷,也不会因为王爷有了新人而难过了。 她没有说话,心中却已下定了决心。 赵曦是生性好洁,特别爱洗澡;蜀葵却知自己是心里好洁,她不愿意陪着一个有别的女人的男人。 她心里只有王爷一个人,也想要王爷心里也只有她一个人;若是王爷有了新人,她还是她,却不是那个喜欢王爷的她了,她只是尽忠职守的平王府大丫鬟白蜀葵! 素兰上前一步,用力握住了蜀葵另一只手,一双眼睛热切地看着蜀葵,却没有说话。 正在这时,前面传来一阵脚步声,蜀葵等人往那边看了过去,原来是廖妈妈带着几个人过来了。 蜀葵定睛一看,见跟廖妈妈的人依旧是以前见过的两个媳妇,不由一愣:太尉府新送来的那两个女孩子呢?廖妈妈怎么没带她们过来? 廖妈妈见蜀葵她们迎了上来,忙含笑道:“蜀葵姑娘,咱们进屋里谈吧!” 第六十五章 蜀葵引着廖妈妈进了西暗间,请她在靠窗的黄花梨木罗汉床上坐了下来,又倒了一盏茶递给了廖妈妈。 她心里虽然难受,却也知道自己越是难过,越不能在人前露了端倪,尤其是在廖妈妈这样的管家妈妈面前。 廖妈妈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这才款款道:“太尉府大舅太太命童妈妈送了两个女孩子过来,说是大舅老爷的吩咐,王爷身边侍候的人太少了,让放在王爷房里侍候。” 她说着话,眼睛觑着蜀葵,观察蜀葵的反应。 蜀葵微微一笑,道:“但凭妈妈安排。” 廖妈妈见蜀葵如此反应,心下满意,觉得蜀葵颇识大体,便接着道:“我让人把她们安排在了内院西边的偏院里了,派了两个小丫鬟陪着她们,等王爷回来再做安排。” 不知王爷回来会如何安排新送来的那俩丫鬟,先安排人看着她们是正理。 蜀葵含笑道:“妈妈如此安排甚好。” 送走廖妈妈之后,蜀葵起身进了卧室,带着一种类似缅怀的情绪逡巡了一圈,却发现不知不觉间王爷的卧室内到处都是她的东西——在东边黄花梨木架子上摆放的衣箱、摆放在窗前锦榻上的针线簸箩、靠西墙摆放的妆台…… 这样的情形令蜀葵越发心酸,她无声叹了口气,心道:王爷是不缺女人的,与其等新人到来,自己灰溜溜地搬出去,不如主动搬出,免得到时候太难堪了。 做出决定之后,蜀葵一鼓作气,吩咐素兰和善睐带几个小丫鬟先把东厢房给收拾了——东厢房也是一明两暗三间房,如今里面放了不少杂物,充作了杂物间,倒是可以腾出来。 到了傍晚,素兰过来回话,说东厢房收拾好了,让蜀葵过去看看。 蜀葵便跟着素兰去了东厢房,看看有没有需要添减的。 素兰做事甚是妥当,东厢房一明两暗三间房都收拾得整整齐齐,屋内虽然没有几件家具,该有的却也都有,看起来洁净而明朗。 蜀葵心中满意,随着素兰又进了南暗间卧室。 南暗间卧室里摆着一座彩绘了双雀闹乳燕穿柳的桐木架子床。 床头放了座桐木顶箱立柜,立柜旁靠北墙摆了个桐木雕花妆台,上面洁净而空旷,什么东西都没摆。 妆台一旁是一个桐木洗脸架,上面放着洗脸用的莲花型铜盆。 而朝西的窗前放置着一个桐木长榻,上面的桐 木小炕桌上放着一个小小的陶瓶,里面插着一枝雪白重瓣蜀葵。 蜀葵原本脸上虽然笑盈盈的,心里着实有些愁云惨雾的感觉,可是看了素兰带人为她拾掇的新卧室,她心里不由暖暖的,眼中溢满笑意看向素兰:“素兰,谢谢你!” 素兰笑得眼珠子都看不见了:“蜀葵姐姐,你跟着我看这里!” 蜀葵有些好奇,跟这她走到后窗边,一起探头往外看。 原来东厢房后面是一个似已荒废的花圃,在丛生的野草间,居然长了许多棵正在盛开的蜀葵,有开白色花朵的,有开银红花朵的,有开浅粉花朵的,还有开大红花朵的,姹紫嫣红开得热闹极了。 蜀葵这才明白陶瓶中那枝白蜀葵从何而来,不由也笑了。 到了晚间,蜀葵悄悄把自己的梳妆匣搬到了东厢房,又把自己的衣服用具都搬到了东厢房,只把常用的铺盖留在了王爷的卧室里。 她担心自己一下子全把东西搬到东厢房,王爷会发现异常,因此打算先把自己常用的物件搬走,待王爷习惯后,她再开始在东厢房里住。 赵曦回来的时候又是深夜。 他虽然有些酒意,却并不严重,只是微微有些眩晕罢了。 林贞和赵敏扶着王爷进了内院。 在廊下候着的善睐和素兰远远看见了,先齐齐屈膝行礼,然后素兰掀开门上挂着的细竹丝帘子,善睐向里通报:“蜀葵姐姐,王爷回来了!” 蜀葵正拿了本《异事录》在堂屋里对着灯读,听到善睐的声音,忙起身迎了出来。 廊下挂着廖妈妈新近让人送来的一对琉璃屏画灯,灯光清冷。 林贞和赵敏一眼便看到一个身子袅娜的女孩子俏生生立在廊下灯影里,清艳美丽,仿佛如仙子一般,正是王爷的房里人白姑娘。 他俩不敢再看,一齐垂下眼帘。 蜀葵见送王爷回来的是林贞和一个黑里俏少年,便又看了一眼,方认出这个黑里俏少年是王爷身边的小厮赵敏,不由一哂——这个赵敏生得倒是挺秀气,怎么这么黑? 赵敏今年才十五岁,还有些好奇,抬眼去看蜀葵,没想到蜀葵也在看他,四目相对之下,他的心顿时跳得有些快。 赵敏忙下头去。 等他再抬起头,却发现蜀葵已经扶着王爷进了屋子。 林贞看了赵敏一眼,示意他一起离开。 赵曦放松地在锦榻上坐了下来,背后靠着锦缎靠枕,两条长腿长长地探了出去,声音中带着深深地疲倦:“洗澡水准备好没有?” 蜀葵垂下眼帘,看着赵曦腿上的白绫裤和脚上的粉底皂靴,轻轻道:“禀王爷,洗澡水已经准备好了。” 赵曦蹙眉看向蜀葵,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大对。 他狐疑地看了看蜀葵,没发觉什么异样,便起身进浴间冲澡去了。 蜀葵这才出去,吩咐善睐去厨房要一碗葡萄汁过来,好给王爷醒酒。 待赵曦洗罢澡出来,蜀葵中规中矩地把准备好的擦拭长发用的大丝巾递了过去。 赵曦一边擦拭着湿漉漉的长发,一边暗自思索着:到底哪里不对呢? 他总觉得今晚似乎哪里不大对。 见赵曦穿着雪白浴衣在床边坐了下来,蜀葵便又问了一句:“王爷,奴婢让人准备了醒酒用的葡萄汁,要不要送上来?” 赵曦正在想心事,心不在焉道:“送进来吧!” 待喝到酸甜沁凉的葡萄汁,赵曦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了——往日在他面前亲昵体贴的蜀葵,今晚一直保持着一种公事公办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 想到这一点之后,赵曦手中端着盛葡萄汁的水晶碗,眼睛却悄悄观察着蜀葵。 蜀葵见王爷在慢慢啜饮葡萄汁,便转身出去预备给王爷漱口的清茶。 赵曦看着蜀葵的背影,心里暗自猜想着:接下来蜀葵是不是该恭恭敬敬奉上茶盏,说什么“王爷,您漱口的清茶”? 片刻后蜀葵用托盘端着漱口的清茶进来了。 见赵曦已经把空水晶盏放到了床头的小几上,蜀葵便走上前,微微屈膝,双手捧着茶盏奉了上去。 赵曦不动声色接过茶盏,心道:老子的枕边人也给我搞举案齐眉毕恭毕敬这一套,我倒是看看白蜀葵你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侍候着赵曦在床上睡下之后,蜀葵立在床前,把纱帐从玉钩上放了下来,又弯腰把纱帐的下端掖进了锦褥下面。 床头小几上放置着一盏水晶罩灯,莹澈的灯光透过纱帐照在赵曦的脸上。 赵曦懒洋洋瞥了蜀葵一眼,潋滟的凤眼波光流转间仿佛带着无限的风情,然后闭上了眼睛侧身躺了下去。 他这一眼令蜀葵浑身酥麻心跳加速,她忙熄了灯,轻轻退了下去——蜀葵的铺盖已 经在窗前锦榻上展开了。 蜀葵一离开,赵曦的眼睛便睁开了。 纱帐几乎是透明的,赵曦清清楚楚看到蜀葵脱去外衣,解开裙子,只穿着一身浅粉色中衣亵裤坐在锦榻边,探身熄灭了锦榻边的灯。 第二天早上,赵曦才发现异常——放衣服的立柜空了一半! 他不着痕迹地观察了一番,发现卧室里蜀葵的那些东西全没了! 卧室里原先满是蜀葵的物件——满是粉渍脂痕的妆匣,绣了一半的绣花绷子,边角绣了蜀葵花的帕子——他起初颇不习惯。 谁知如今他好不容易习惯了,这些物件却都不翼而飞了,只有他送给蜀葵的那个描金绘月季花的首饰匣子还在黄花梨木的多宝阁上摆着。 赵曦心知蜀葵有异,却依旧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蜀葵浑然不觉,深觉自己十分演技精湛,都到这个地步了还能如此冷静。 赵曦用早饭的时候,在廊下候着的素兰在外面禀报:“禀王爷,廖妈妈求见。” 蜀葵见赵曦还没用罢早饭,便低声道:“王爷,奴婢先出去看看。” 赵曦没有理她。 蜀葵出了堂屋,发现廖妈妈正候在廊下,正在和两个极美貌的女孩子说话。 她抬眼打量着这两个女孩子,发现这两个女孩子堪称春兰秋菊各具姿态,其中一个身材丰润五官明艳,另一个弱质纤纤清丽异常。 蜀葵心里不由酸溜溜的,脸上却漾起得体的笑:“廖妈妈,王爷正在用早饭,妈妈且等候片刻!” 廖妈妈笑着答应了一声。 蜀葵这才又回了堂屋。 见蜀葵进来,赵曦放下茶盏,淡淡吩咐蜀葵:“让廖妈妈进来吧!” 蜀葵低眉敛目答了声“是”,心中却道:怕是知道廖妈妈要带美人儿给他看,他才这么着急吧! 她的心里难受得很,呼吸都有些困难,眼神茫然,呆呆看着前方门上挂的细竹丝门帘,心里乱糟糟。 廖妈妈自己进来了,行礼罢,恭谨道:“禀王爷,昨日下午太尉府的童妈妈过来了,说是奉大舅老爷之命,选了两个丫头给您送过来,让您放在房里侍候。” 第六十六章 赵曦抬眼看向静立一侧的蜀葵,见蜀葵一双黑泠泠的大眼睛只是看着挂在门上的细竹丝门帘,便顺着蜀葵的视线看了过去,果不其然看到了门外影影绰绰立着的两个人影。 他不太高兴,淡淡道:“随你安置吧!”这个廖妈妈有些不知进退了,什么人都能带到内院来么? 察觉到王爷的不悦,廖妈妈不由一凛,忙道:“禀王爷,奴婢把明秋和慧心两位姑娘安排在内院外面的西偏院住下了!” 赵曦垂下眼帘,丹凤眼幽深难测,话中有话道:“如此甚好。” 廖妈妈离开之后,赵曦又默默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离开了。 蜀葵垂下眼帘,屈膝恭送赵曦出去。 上午宫里来人宣召赵曦进宫,赵曦给林贞使了个眼色。 林贞会意,送小太监出去的时候,把一张银票塞给了前来宣诏的小太监,然后低声问道:“陛下只宣了我们王爷么?” 小太监把银票紧紧攥在手里,抿嘴一笑,低声道:“还有太子殿下、安王和定王呢!” 听了林贞的回话,赵曦叫来赵敏吩咐了一番,打发赵敏去寻大舅老爷蔡铮,然后在外书房换了亲王服饰,乘坐了亲王品级可以乘坐的八抬大轿,出了长宁坊宅子往皇宫方向而去。 安初原正带着几个小太监候在宣德门外。 待赵曦的大轿在宣德门外停下,安初原马上带着小太监迎了上来,深深行了个礼,笑容可掬道:“王爷,今日是朔日,陛下正在大庆殿,命咱家来接王爷去平政殿!” 赵曦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并非正安帝的宠儿,大总管安初没必要待自己如此恭谨亲热,因此心中暗暗提防,下了大轿含笑向安初原回礼:“劳烦中贵人了!” 安初原忙扶住了赵曦:“王爷折煞臣了!” 赵曦耐心地和他周旋,摆出一副温润如玉的君子之态,扶着安初原道:“总管如此多礼,小王愧不敢当!” 说着话,他已经把一摞银票塞到了安初原手中。 安初原一愣,他虽然接惯了官员和宗室的贿赂,但是从平亲王手中接过银票,却还是平生第一次。 这银子可有些扎手,让他拿也不是,不拿却又舍不得。 略一忖度之后,安初原把那摞银票塞进了袖袋里,笑容更加灿烂,亲热地引着赵曦进了宣德门。 崇平殿里依旧帘幕低垂,弥漫着 浓郁的龙涎香的气息。 赵曦进殿之后,才发现皇太子赵旭、安王赵昀和定王赵晨都在这里,便定了定神,看向端坐在御塌上的正安帝,然后端端正正行礼。 见礼罢,赵曦在赵晨身旁的锦凳上坐了下来。 正安帝今日精神不错,含笑打量着他这四个儿子。 这四个儿子中,唯有赵曦和他生得最像,简直和他年轻时一模一样。 他看向赵曦,温声道:“阿曦,身子好些没有?能不能饮茶?”既然他的忽略并不能帮赵曦避祸,那他就改变策略再看看。 赵曦一脸平静,起身恭谨回禀:“多谢父皇关怀,儿臣身子无碍,可以饮茶。” 赵曦酷爱演戏,因此觉得正安帝也是在演戏,暗自忖度着:正安帝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为何屡次演出父慈子孝的戏码? 赵旭似笑非笑看着眼前这一幕父慈子孝的戏码,心里颇不以为然:赵曦虽然记为蔡贵妃之子,可是熟知宫廷内幕之人,谁不知道赵曦的生母乃是潜邸婢女出身?父皇一向忽略赵曦的存在,把赵曦当透明人,这会儿做什么戏呢! 赵昀和赵晨倒是一切如常,对他们来说,父皇的关心并不是罕见之事,因此倒也不嫉妒赵曦。 这天家父子五人难得凑齐,一边品茶一边闲聊,气氛倒是热烈得很。 赵曦话一向不多,他捧着青白釉茶碗,看着茶碗中碧色茶液,心中暗暗计算着时间——他已经让赵敏去通知蔡铮了,按照时间,那人该来了! 他刚端起青白釉茶碗品了一口茶,在外面侍候的安初原匆匆走了进来,躬身行礼:“陛下,徐美人给您送礼来了!” 徐美人是陛下新近宠爱的美人,一向能够直接出入平政殿,只是如今太子殿下和三位王爷都在里面,不知道陛下会如何理会。 正安帝听了,似想起了什么遥远的往事,凤眼一亮,微微一笑道:“让她进来吧,朕倒是要看她送朕什么礼物!” 赵旭一听是徐美人过来,不由有些心跳加速,忙起身道:“父皇,儿臣等……” 此时出去,正好能在外面与徐美人擦肩而过。 赵昀、赵曦和赵晨也跟着站起身。 正安帝浑不在意道:“不必回避,她是你们的庶母,见了也无妨!” 安初原引着一个瓜子脸大眼睛笑容甜美身材窈窕的嫔妃走了进来,正是正安帝新近专宠的美人 徐氏。 赵旭知道自己不该看,可是眼睛似自己有了主意一般,一直黏在徐氏身上。 赵旭和赵曦见状,相视一看,四目相对,彼此会意。 赵曦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垂下眼帘,眼观鼻鼻观心,一本正经地坐在那里。 他虽然不曾体会过男女之情,却也知道,每个人命中都有一个劫数,而赵旭的劫数,便是这个徐美人,正安帝的宠妃。 徐美人性情似极为活泼,捧了一个插了一枝雪白栀子花的翡翠花瓶让正安帝看:“陛下,这是臣妾刚采的栀子花,很香吧?” 正安帝接过花瓶,栀子花的甜香流水般弥漫在周身,他隔着栀子花凝视着徐美人,似乎要从她的眉目间寻找什么。 可是,徐美人虽然生得很像玉栀,却毕竟不是玉栀啊! 起码玉栀的性格并不如此活泼娇俏…… 正安帝又抬头去看赵曦,发现赵曦垂下眼帘,浓长的睫毛遮住了眼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心里顿时有些疲倦,把插了栀子花的翡翠瓶放在了一边,看向徐美人:“你先回去吧!” 徐美人依依不舍地退了下去,盈盈如水的眼波缓缓扫过众人,在看到赵旭的时候,含羞低下头去。 赵旭心神激荡眼神灼热,目送徐美人离去。 赵曦凤眼微眯,嘴角噙着一丝笑意,静静看着这一幕。 第六十七章 在甘州的时候,蜀葵管理平王府内院,不算那些粗使婆子,内院名册中单是二等丫鬟和三等丫鬟,加起来就有二十多个,因此蜀葵每日总是有事要忙。 如今到了京城,长宁坊宅子人口更简单,内院中事情自然不多,对蜀葵来说,简直是手到擒来。 这日赵曦离开之后,蜀葵安排罢内院之事,闲来无事,想起该领这个月的月银了,便吩咐善睐带两个小丫鬟去账房,领内院在册众人这个月的月银。 她这次带进京这两个丫鬟素兰和善睐,素兰沉默寡言做事靠谱,善睐口齿伶俐能言善辩,因此蜀葵常常把重要的事情交给素兰负责,而需要出面与人打交道的事情则交给善睐。 善睐临出门,蜀葵把内院名册递给善睐,叮嘱道:“要按照名册上的人名去领,不要多领或者少领。” 过了半个多时辰,善睐才带着两个那小丫鬟回来了——其中一个小丫鬟抱着一个钱匣子。 蜀葵倚在堂屋的罗汉床上懒得动,见善睐进来,便笑眯眯道:“善睐,你索性把这些月银给大家发放了吧!” 善睐答应了一声,先把蜀葵和素兰的月银数了出来,然后出去给小丫鬟和粗使婆子送月银去了。 蜀葵随意地把盛月银的锦袋放在一边,倚着锦缎靠枕与素兰说话。 素兰见蜀葵瞧着懒洋洋的,与素日精神奕奕的模样大不相同,忙问道:“蜀葵姐姐,你没事吧?” 蜀葵蹙眉道:“也没什么,就是觉得没力气懒得动。” 素兰想起先前在甘州老家的庄子里的时候,邻居家的大嫂怀了身孕,也是这个反应,她的心中不由很是担心,眼睁睁看着蜀葵,却没有立即说出来。 善睐发放完月银,一阵风地走了进来,急急道:“蜀葵姐姐,你猜我刚才在内院外面西夹道那边的花圃里发现了什么?” 蜀葵知道她性急,便故意吊着她:“我才不猜呢!” 善睐兴奋极了,脸红扑扑的:“蜀葵姐姐,是一大片可以吃的那种玫瑰啊!” 蜀葵闻言,也颇感兴趣,坐起身道:“就是以前你说过的那种……可以用来做玫瑰酱、榨玫瑰油的玫瑰么?” 善睐连连点头:“蜀葵姐姐,咱们现在就去吧!” 蜀葵在屋子里呆了半天,也有些无聊,便让素兰看家,自己带着善睐和几个小丫鬟采玫瑰花去了。 内院门口值事房轮 值的粗使婆子见蜀葵带小丫鬟出来,都热情得很,上前寒暄着。 蜀葵含笑与她们说了几句,便带着丫鬟们往西走去。 善睐指着前面的花圃道:“蜀葵姐姐,你看,是不是和昨日咱们采的玫瑰不一样?我家先前在的那个庄子就是专门为王爷种这种玫瑰,这种玫瑰花能榨出玫瑰油,王爷在那边有上千亩的玫瑰田,玫瑰油卖到大宋内外,每年的出息可不少!” 蜀葵第一次听说这个,很感兴趣,一边走一边专注地听着。 到了花圃边,蜀葵立在花圃外面,拈着一朵玫瑰花细嗅,善睐则带着小丫鬟采玫瑰花。 善睐爱说爱笑,一边采玫瑰花,一边叽叽呱呱和蜀葵说个不停。 正在这时,花圃旁的红漆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小丫鬟探出头来,见是蜀葵她们,忙开了门,笑着道:“是蜀葵姐姐啊!” 蜀葵含笑点了点头,正要说话,两个极美貌的女孩子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这两个女孩子一个身材丰润五官明艳,另一个弱质纤纤清丽异常,正是昨日太尉府送来的那两个女孩子。 见这两个女孩子打量自己,蜀葵便主动道:“我们是在内院里侍候的人,过来采些玫瑰花回去做些玫瑰酱!” 这两个女孩子打量着蜀葵,见她生得清艳美丽,极为出众,便知她应该就是平王身边唯一的通房丫鬟白蜀葵。 身材丰润五官明艳的那个女孩子微微一笑,自我介绍道:“蜀葵姐姐,我是明秋,以后请姐姐多多照顾了!” 弱质纤纤清丽异常的那位态度明显有些高傲,干巴巴道:“我是慧心。” 她和明秋都是太尉府大房嫡女蔡敏茹的贴身丫鬟,原本便是准备要给未来姑爷的。蔡大太太得了丈夫蔡铮吩咐,要选两个绝色丫鬟送给平王赵曦,便自作主张把女儿身边的明秋和慧心这两个绝色丫鬟先送了过来,为蔡敏茹嫁过来做铺垫。 慧心在太尉府的时候听人说起过白蜀葵,还想着那次太尉府一次往平王府送去了三个人,只有白蜀葵脱颖而出得到王爷宠爱,应该是厉害人物,谁知一见,也不过如此! 她斜斜睨了蜀葵一眼,觉得这样一个人,早晚会被自己姑娘踩在脚下! 白蜀葵虽然生得面善,却也不是好相与之人,一向秉承“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加倍还回”的原则。 见这个慧心傲气得很,她也不肯多理,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看着善睐她们采摘玫瑰花。 那慧心怎么看蜀葵怎么不顺,见她指挥着小丫鬟们采摘玫瑰花,便似笑非笑道:“蜀葵姐姐,这玫瑰花应该是王府的产业吧?” 你一个通房丫鬟怎么敢把王府的物品当成自己的私物,想动就动? 蜀葵瞥了她一眼,爱答不理道:“是啊,所以我才带着她们来采摘啊!” 她抬高下巴,笑盈盈招呼善睐她们:“不要什么都采,只要那些含苞待放的,做玫瑰酱的话,还是花苞做出来好!” 慧心冷冷一笑,对白蜀葵的贪吃非常的不屑。 蜀葵原本没打算采多少玫瑰花的,可是见这个慧心这么讨厌,便让善睐她们把花圃里的玫瑰花苞采得干干净净,故意气慧心。 慧心实在是看不惯,可又暂时不是白蜀葵的对手,站着看了一阵子,悻悻地离开了。 明秋倒是和善,不但有说有笑,而且也带着小丫鬟参与了进去,帮善睐她们采摘玫瑰花苞。 这天晚上善睐足足熬了一大锅玫瑰酱,蜀葵见了简直是骇然失笑,便让善睐和素兰把这些玫瑰酱分了许多份,用白瓷罐子盛了,给廖妈妈送去了两份,给那些粗使婆子也都分了些。 晚饭时蜀葵没有食欲,便吃了盏用玫瑰酱冲的茶,谁知没多久她便开始反胃,想吐却又吐不出来,难受极了。 素兰见了,吓得脸色苍白,都快要哭了,背着人悄悄问蜀葵:“姐姐,你是不是……” 蜀葵:“……” 第六十八章 听了素兰的话,蜀葵被吓得脸都白了,不过她转念一想,又笑了:“怎么可能?不可能的!” 王爷和她……才过去几天,她怎么可能有身孕? 素兰见蜀葵这么笃定,这才放下心来,缓缓吁了一口气,道:“蜀葵姐姐,你可万万不能有身孕啊……” 蜀葵想起王爷自从那次之后,也并没有对自己有什么举动,便觉得王爷怕是对她无意,那夜之所以那样,应该是因为被人下了药的缘故。 她垂下眼帘道:“放心吧,不会的。” 晚上赵旭在东宫举办宴会,宴请赵昀、赵曦和赵晨三个弟弟。 赵旭等人觥筹交错,下面琴师奏乐歌童吟唱,热闹得很。 酒酣耳热之际,赵旭借酒盖脸,指着立在下方唱曲的两个歌童问赵曦:“三弟,你瞧这两个歌童如何?” 赵曦淡淡看了一眼,道:“还不错。” 赵旭桃花眼中带着一抹得意,懒洋洋道:“他俩一个叫清风,一个叫明月,色艺俱全,送给二弟你吧!” 运河行宫那一夜,赵曦并没有叫浴莲榭的宫女去侍候,怕是从了男风。 既然如此,他就把这两个绝色歌童送给赵曦,看赵曦接是不接。 赵曦不接的话,那是不给他面子;赵曦若是接了的话,那父皇得知此事,必定更加厌恶赵曦。 赵曦默然不语。 赵昀猜到了赵旭打的鬼主意,但是并不准备开口,微笑而已。 赵晨是第一次参加兄弟们聚齐的宴会,见太子殿下居然当众赠送三哥赵曦一对绝色歌童,吃惊得很,瞪大眼睛看着事态的发展, 赵曦看向赵旭:“太子殿下,臣弟一向不喜歌舞音乐。” 赵旭笑了,桃花眼微眯道:“三弟何必推辞!” 赵曦淡淡道:“既然太子殿下非要赐歌童与臣弟,那臣弟就却之不恭了!” 赵曦的大轿离开太子东宫,上了宣德门外大街,往长宁坊而去。 在书房换下沾染了酒气的常服之后,赵曦直接去内院了。 进了内院,赵曦在一丛女贞前停住了脚步,沉声问林贞:“你知道安初原在宫外的住处么?” 林贞恭谨答道:“王爷,安初原的宅子在永定坊,离咱们这里不远!” 赵曦略一沉吟,道:“你去宋节那里取一万两银票,改换装 扮现在就去见安初原,把太子送我两个绝色歌童之事告诉安初原,他知道该怎么做。” 林贞答了声“是”,目送蜀葵出来迎了王爷进去,这才离开。 赵曦回到堂屋,虽然看上去很是平静,可是蜀葵心细,还是发现了赵曦的异样。 她知道王爷好清静,待丫鬟们侍候他净了手,便让她们退了下去。 赵曦今晚在东宫几乎没用什么东西,连酒都是直接倒在了衣袖里藏的手巾上,到了家实在是有些饥饿。 他虽然饿了,却不肯主动说出来,而是等蜀葵问他要不要用宵夜。 蜀葵见他端着一盏茶端坐在堂屋的高椅上,并不像素日那般晚上归来,要先洗澡什么的,便猜出赵曦没有用晚饭。 她瞧着赵曦这个死鸭子嘴硬的模样,觉得颇为可恨;可是待要饿他一饿吧,她又知赵曦性格执拗,他咬定牙关不说的话,说不定真会饿一晚上。 蜀葵还是心疼赵曦,在心里叹了口气,柔声问道:“王爷,要用什么宵夜?” 见蜀葵还是关心自己的,赵曦心里舒服了许多,瞥了蜀葵一眼,道:“你去给我下碗面吧!” 他不知怎么的,就是特别想吃蜀葵亲手做的面。 赵曦这样嘴硬,蜀葵却觉得心里甜甜的,她答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没过多久,蜀葵便提着一个食盒回来了。 她先从食盒里端出了一碗撒了些香菜的牛肉面,又取出了四样小菜摆好,把筷子递给赵曦。 赵曦觉得蜀葵做的牛肉面面条筋斗,牛肉卤很是入味,汤头也很美味,便默不作声把面吃完了。 他吃面的时候,蜀葵闲来无事,便坐在赵曦的左手边,单手支颐看他吃面。 待赵曦把整整一碗面都吃完了,蜀葵把一盏清茶推到了赵曦手边,笑着道:“王爷,面是我拉的,不过牛肉臊子是厨房的大师傅乔五叔做的,小菜是乔五叔的娘子乔五婶备下的,我可不敢把人家的功劳都揽到自己身上!” 赵曦见她如此老实,不由笑了。 他本来就生得俊俏异常,平时又不爱笑,此时对着蜀葵微微一笑,这笑如明月当空春花乍放,实在是好看极了。 蜀葵呆呆地看着赵曦,都移不开眼睛了。 见蜀葵呆头鹅一般,赵曦笑意加深,低声说了句“傻丫头”,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蜀葵 正要说话,突然有些恶心欲呕,忙用手捂住了嘴巴。 赵曦见状,飞快地调动他那有限的生活常识,很快得出了一个结论。 他小心翼翼问蜀葵:“蜀葵,你是不是……有孕了?” 见蜀葵似怒非怒睨了他一眼,赵曦忙又道:“如果真的有了,那就生下来,只是……” 只是孩子将来怕是要被人瞧不起,活得要不容易一些,他自己就是婢生子,自然知道其中的辛酸。 蜀葵见他欲言又止,不由有些狐疑,蹙眉问道:“只是什么?” 赵曦伸手握住她的手,凤眼中满是坚定:“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你,照顾孩子的!” 他有自信会给自己的女人和自己的孩子创造一个光明的未来,定不让蜀葵和孩子受委屈! 蜀葵:“……” 被赵曦这样看着,蜀葵的心怦怦直跳,一抹绯红在她的脸颊上浮起,可是听了赵曦的话,她心中又是欢喜,又是难过,真是一言难尽。 她甩开赵曦的手,起身道:“你傻啊,哪有人那……那个了才两三天就……就怀上了!而且我还喝了好几次避子汤!” 赵曦:“……” 他的脸涨得通红,丹凤眼水汪汪的,整个人都窘在了那里。 蜀葵见他呆成这样,不由好笑,转身往卧室走:“我去放洗澡水!” 赵曦依旧有些害羞,人坐在那里,眼睛却看着蜀葵的背影——蜀葵刚才有些热,把穿在外面的褙子给脱掉了,只穿着一件浅绿扣身衫,系了条白纱压泥金边的裙子,愈发显得细腰翘臀,身姿美好。 可是在从蜀葵腰肢往下看时,赵曦的脸瞬间变得苍白:“蜀葵,血!你身上怎么流血了!” 第六十九章 蜀葵下意识地伸手在身后上摸了一下,一下子摸了满手的血,不由也呆住了。 见蜀葵裙子后面那一大片都被血浸透了,赵曦担心极了,心脏怦怦直跳。 他竭力令自己镇定下来,起身道:“我去让人请石先生!石先生是全科名医,一定有办法的,蜀葵,你放心!” 蜀葵已经满十六岁了,心中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忙阻止道:“王爷,千万别去!” 赵曦转身看着她。 蜀葵发现赵曦脸似乎都白了,心里不禁暖暖的,却又有些不好意思,喃喃道:“我……我是……是月信来了……” 月信对于女孩子来说,是非常的事情,把这样的事情拿出来和王爷说,蜀葵实在是有些害羞。 赵曦呆滞了片刻,慢慢地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也有些害羞,低头便进卧室了。 蜀葵悄悄回了东厢房新布置好的房间,自己安顿自己。 她简单洗了洗,换了条亵裤,又另取了一条绣双蝶扑牡丹的玄色缎裙系上。 因依旧有些恶心,而且部隐隐作痛,蜀葵便先在东厢房卧室内的躺了下来,预备缓过劲儿再去王爷房里。 谁知她因为过于疲倦,闭上眼便睡着了。 赵曦洗罢澡出来,拿了本书坐在,一边读书一边等蜀葵过来,谁知一本书都快要翻完了,蜀葵依旧杳无影踪。 他这才想起蜀葵这两日的异常,便把书扔在一边,起身去锦榻上看。 看着整齐平展的锦榻,赵曦明白了——蜀葵这是离屋出走了! 赵曦立在那里,呆呆看着空荡荡的锦榻,心里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有些委屈,又有些生气,还有些被抛弃的失落感。 站了一会儿之后,他觉得有些没意思,便自己睡去了。 到了半夜,赵曦醒了。 屋子里静极了。 放置在堂屋的西洋金自鸣钟发出“咔咔咔咔”的走动声,即使在卧室中也听得很清楚。 一直类似孤独的情绪在赵曦心中蔓延…… 既然睡不着觉,赵曦决定起身去前面书房处理政务。 下床之后,赵曦伸手去衣架上拿外衣,眼睛不由自主往窗前锦榻上看了一下,却看到了平躺在锦榻上正在沉睡的蜀葵! 赵曦心脏剧跳了一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便放轻脚步走了过 去。 蜀葵发髻了,乌黑的长发柔顺地铺满了浅粉绣花的枕头。 因为睡得很沉,她没了醒着时的灵动,却多了几分静美娇憨。 蜀葵的身上整整齐齐盖着大红锦缎被子,露出了雪白的交领薄绸中衣。 赵曦方才的孤独冷清早就不见影踪,他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周身弥漫着淡淡的玫瑰清香,又夹杂着蜀葵特有的温暖体香,很是好闻。 静静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之后,赵曦终于终于鼓足勇气,掀开蜀葵的锦被,侧身紧挨着蜀葵躺了下去。 和床相比,锦榻自然是有些狭窄,他只能侧身躺着,可是即使如此,赵曦依旧觉得满足得很。 他紧紧贴着蜀葵温暖馨香的身子,闭上了眼睛。 蜀葵睡得迷迷糊糊,觉得身子发冷,不由自主往温暖的地方蜷缩,一蹭一蹭地蹭进了赵曦怀中。 赵曦抱着蜷缩成一团的蜀葵,心中无限的满足,很快也睡着了。 蜀葵早上醒来,还没睁开眼睛便觉得不对——身边多了个人! 她当即睁开了眼睛,在看到赵曦静谧睡颜的那一瞬间,高高悬起的那颗心才缓缓落了回去。 蜀葵这才发现,赵曦的手还在她身上放着,而且正好覆在她的之处,他的长腿紧紧贴着她,那极为坚硬之物正硬邦邦顶着她…… 她轻轻地把赵曦的手拿开,变成侧躺的姿势,看着近在咫尺的赵曦,有点害羞,有点幸福,有点好笑,那颗心在胸腔怦怦怦怦跳个不停…… 赵曦阖着眼睛睡得正香,看着他那浓长得不似真人的睫毛,蜀葵忍不住伸手过去,想要摸一摸。 眼看着快要触到睫毛了,蜀葵怕吵醒了赵曦,便半路转道,手指轻轻落到了赵曦的鼻子上。 赵曦的鼻子挺秀笔直,很有男子汉气息。 她摸了一会儿之后,又摸上了赵曦的脸颊。 赵曦瞧着偏于瘦削,脸上却软软的,肌肤细腻得很,蜀葵趁他没睡,还轻轻捏了捏——嗯,手感不错! 探索过赵曦的脸之后,蜀葵的手贱兮兮地继续往下,直接隔着薄薄的白罗亵裤握住了赵曦那个部位。 赵曦其实已经醒了,可是蜀葵在他身上摸来摸去,他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只得闭着眼睛继续装睡,可是蜀葵根本不知道收敛,握住了他那里之后还用手箍住捏了好几下,赵曦实在忍了。 蜀葵正在好奇地,瞬间天旋地转,赵曦抱着她猛地一翻身,整个人了她的身上! 蜀葵被吓出了一身冷汗,眼睁睁看着上方的赵曦,整个人似已傻了。 赵曦的身子紧紧贴着她,她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赵曦薄罗中衣下的身体坚硬而温暖,极富弹性,似乎蕴涵着一种爆发力,而那个部位,正好了她的腿上。 赵曦居高临下看着蜀葵,他那清澈的凤眼变得水汪汪的,带着几分稚气的迷茫,乌黑的长发瀑布般垂了下来,有几缕垂到了前方,拂到了蜀葵的脸侧。 蜀葵觉得脸被赵曦的长发拂得有些痒,便用手拨了过去,身子随之。 赵曦一直一动不动,便是为了控制自己的身体,可是蜀葵一直扭来扭去,还是令他难以自抑。 蜀葵那温暖柔软之处在他胸前蹭来蹭去,赵曦全身肌肉猛然绷紧,深吸了一口气,身子一沉,嵌入了蜀葵之间,凭着本能动作着。 此时的蜀葵已经发现赵曦的痛苦了,又是心疼,又是好笑,简直是哭笑不得。 她闭上眼睛,竭力回想着当年在太尉府别院学到的房中术。 片刻后,蜀葵低低道:“你先躺好,我来帮你……” …… 赵曦凤眼紧闭,浓长的睫毛颤抖着,雪白的牙齿咬住了嫣红的下唇,随着极乐的来临,他整个身子弓了起来。 蜀葵正要起身,却被赵曦抱了回去。 赵曦声音暗哑:“再睡一会儿吧!” 蜀葵背对着赵曦,在赵曦怀中寻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在赵曦温暖的怀抱中,很快便睡着了。 赵曦身心疲倦,却舒服得想要叹息,他抱着蜀葵温暖柔软的身子,把脸埋进蜀葵散发着馨香的发中,没过多久也睡着了。 林贞和赵敏一大早便候在内院值事房外面,等着王爷出来要向王爷回话。 谁知他们从卯时一直等到了辰时,内院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林贞莫名地有些焦躁,抬脚进了值事房,问值事房内轮值的婆子:“王爷还没起身么?” 婆子察言观色道:“应该还没起来吧!” 林贞默不作声又出去了。 他知道王爷一向不爱管那些琐碎之事,但是无论甘州王府还是长宁坊这座宅子,王爷都把外书房和内院治理得很严。 外书房且不说,单说这内院,到了夜 间子时以后,除了侍候王爷的白姑娘,便只有两个夜间轮值的丫鬟能呆在内院里面了。 林贞虽然是王爷的亲信小厮,却也不敢坏了王爷的规矩,因此只能在门外值事房候着。 他和赵敏正等得不耐烦,一个生得很面善的圆脸丫鬟带着两个小丫鬟从内院门内走了出来,笑吟吟和粗使婆子说道:“蜀葵姐姐让我们去厨房取王爷的早膳!” 粗使婆子看了林贞一眼,笑道:“王爷醒了么?” 那圆脸丫鬟笑着点了点头,自带着小丫鬟去了。 林贞这才松了一口气。 赵敏走过来,轻轻在林贞背上捶了一下,低声道:“王爷昨夜大概是太累了,咱们继续耐心等着吧!” 林贞听到赵敏话中那句“王爷昨夜大概是太累了”,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蜀葵巧笑嫣然的模样,当下心中一凛,再也不敢多想。 趁王爷用早膳,蜀葵回到东厢房,拿了些新的白绸垫到了月信带内,又清洗了一番,重新用玫瑰香胰子净了手,这才又去正房侍候。 赵曦已经用罢早膳,正端着茶盏饮茶,见蜀葵进来,大眼睛清澈莹润,的樱唇有些肿……他不由想起了清晨那一幕,俊俏的脸泛起了一层红晕,丹凤眼亮晶晶的。 蜀葵觉得嘴唇有些胀痛,便悄悄摸了摸,觉得确实有些肿了…… 见蜀葵伸手去摸她的樱唇,赵曦顿时忆起清晨那销魂蚀骨的感觉,脸都快要发烧了,他放下茶盏,起身落荒而逃。 蜀葵:“……”咦,王爷怎么走得这么急? 到了内院大门外,赵曦一眼看到了拿着食盒来送避子汤的廖妈妈。 他蹙眉看向廖妈妈:“把药停了吧!” 他虽然常识不足,却也知道蜀葵月信都来了,怎么可能有孕? 廖妈妈心中很是疑惑,却依旧答了声“是”。 她一向是个一板一眼的人,做事极有规矩,最怕出现突发状况。 廖妈妈看了眼提着食盒的粗使婆子,觉得怕是白蜀葵在王爷那边吹什么枕边风了,心里烦得很。 第七十章 赵曦在外书房坐定,想起蜀葵,俊脸之上红晕犹存。 林贞进来回话。 他先躬身行礼,然后恭谨道:“禀王爷,小的昨夜去了永定坊安初原的宅子,见到了安初原。安初原收下了那一万两银子,小的把太子送您两个绝色歌童之事告诉安初原。今日早上,安初原派了家中的小童过来回话,只有四个字。” 一开始处理公事,赵曦的心渐渐沉静了下来,凤眼微眯看向林贞。 林贞垂下眼帘,道:“王爷,安初原说,‘幸不辱命’。” 赵曦修长的手指在书案上轻轻点了点,道:“我知道了。” 林贞忙又问道:“王爷,太子殿下送的那两个歌童清风和明月,该如何处理?” 赵曦想了想道:“放在外院做杂役吧,你交代一下叶富,好好看着他们,别让人欺负他们,也得提防着他们。” 林贞忙答应了一声,自去安排此事。 宋节很快便抱着一摞文书进来了,开始一一向赵曦回报。 赵曦先问了句:“石先生都看了么?” 宋节忙道:“禀王爷,石先生都看过了,都做了标记!” 待处理完这些文书,赵曦叫了林贞进来,思索片刻,问道:“明日便是长春节了,往宫里送的贺礼现在放在哪里?” 林贞忙道:“禀王爷,礼物是石先生安排的,如今都在外书房的库房里!” 赵曦想了想,道:“请石先生过来,我和石先生一起去库房看看!” 穿着一身宽大白儒袍的石征宇很快便洒然而来,与赵曦见了礼,两人一起往库房而去。 赵曦进京不久,库房里放的全是石征宇押送进京的给预备送给京中权贵的礼物。 给正安帝备下的贺礼除了一幅唐代山水外,还有六箱甘州特产的玫瑰油和甘州特产的雪山蚕丝织成的各种丝织品,都是极为珍贵之物,在京城价比黄金。 赵曦全看了一遍之后,抬眼看向石征宇:“石先生,礼单得重新写了。” 石征宇浓秀整齐的眉毛夸张地扬起:“王爷舍不得了?” 赵曦垂下眼帘道:“唐代山水不变,玫瑰油减为两箱,雪山蚕丝减为六匹。” 作为一个不受正安帝宠爱封地贫瘠的亲王,即使是正安帝的寿辰,赵曦也不打算送过于贵重的礼物,反正他送得再多,正安帝也不会喜欢他 ;他送得再少,正安帝也不能更漠视他。 石征宇知道王爷一定还有吩咐,便静静看着赵曦,等带着他接下来的吩咐。 赵曦淡淡道:“多出来的玫瑰油和雪山蚕丝一分两半,一半送给枢密使李染成,一半送给京兆尹胡青,直接送给他们的内眷!” 他麾下的将军李可是李染成的亲侄子,而胡青的长子胡晓晨如今担任甘州知州,李染成和胡青都是他需要笼络的人。 石征宇闻言不由抚掌而笑:“还是王爷有见地!玫瑰油和雪山蚕丝这些东西,男人不会觉得怎么样,但是女人可就不一样了,李染成和胡青的内眷若是得了这些东西,明年他俩绝对会找王爷你再要!” 赵曦微微一笑,道:“咱们送往西夏贸易的那些玫瑰油和雪山蚕丝,价格不要订得太贵,而且只收金银;得到的金银在西夏大量收购牛羊和皮毛。” 他要让西夏贵族习惯用这些奢侈品,只能卖掉牛羊来换。 而他用金银大量收购牛羊,为了养殖更多的牛羊,西夏人会毁掉他们开垦出来的耕地作为草场。 长此以往,待到西夏缺少粮食的时候,便是他进攻西夏的时候。 石征宇又惊又喜看着赵曦:“王爷,此计甚好,只是耗时较长。” 赵曦看了他一眼:“咱们不是已经开始了么?” 石征宇再次抚掌大笑:“王爷说得有理!” 对于西夏的连年进攻,不少人都主张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可是赵曦心中清楚得很,对于西夏这样的骑射为主的国家,想要一下子在武力上击溃他们,己方也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既然如此,不如缓缓地进行内部的分化瓦解…… 两人正要出库房,石征宇突然微笑道:“王爷,这些玫瑰油和雪山蚕丝,一般的女子都喜欢的。” 赵曦诧异地看向石征宇,不知道他突然说这个,葫芦里究竟买的是什么药。 石征宇忍着笑道:“王爷,您的内宅……” 王爷年纪虽青,大事却处理得很好,可是在这些小事上却糊涂得很。 赵曦这才明白了过来,想起了蜀葵,心中不由有些慌乱,也不理石征宇,大步流星地去了。 见王爷害羞成这个样子,石征宇不禁莞尔:王爷在男女之事上,还是一个雏儿啊! 傍晚时分,赵曦亲自带着人把寿礼和给蔡贵妃的礼物送到了宫里,然后来到宣德 门外递牌子候见。 飞云殿蔡贵妃拈着赵曦的礼单,看着上面一样样礼物,笑意渐渐加深——赵曦越来越孝顺了,自从四年前他去了甘州封地,每年过年和长春节,他都要命人从甘州送来大批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等各色礼物,如今飞云殿的花费可大都是赵曦负担着呢! 作为贵妃,蔡贵妃的花销一向大得很,以前是太尉府负担,如今太尉府四房人闹家务,对飞云殿的供应变得时有时无的,蔡贵妃都有些捉襟见肘了,幸亏四年前赵曦开始供应飞云殿的花销。 蔡贵妃都不敢想象若是没了赵曦这几年的接济,她这边的排场该怎样维持下去。 徐美人正在陪伴蔡贵妃,也瞥见了那个礼单,她虽然不认识字,可是看上面密密麻麻的写了好几页,便觉得平王的礼物应该很丰厚,因此笑盈盈奉承道:“贵妃娘娘,平王待您很孝顺呢!” 蔡贵妃睨了徐美人一眼,笑着道:“你这小蹄子倒是会说话!” 她把礼单递给徐美人:“瞧瞧有什么喜欢的,尽管挑!” 徐美人一则早收了平王送的礼,二则深知蔡贵妃性情,所以不肯挑选蔡贵妃的赏赐,故意掩唇而笑:“贵妃娘娘,您欺负臣妾!明知道臣妾不识字!” 见徐美人如此柔媚娇俏,蔡贵妃心中闪过一丝厌恶,心道:就是这样浅薄粗陋的贱婢哄住了陛下,二十五年前的玉栀如此,二十五年后的徐翠枝还是一样! 她随手把礼单放在一边,微笑道:“那我匀你一箱玫瑰油吧!” 徐美人自然知道玫瑰油只产于甘州,价比黄金,十分珍贵,当即起身谢恩。 蔡贵妃把玩着手中的碧玉盏,轻轻问道:“太子昨晚……” 徐美人闻言,脸上娇美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脸色苍白,半晌方道:“臣妾实在抗拒不了……太子他……他……亲了臣妾一下,又说……说了不少疯疯癫癫的话……” 蔡贵妃得意地笑了,握住徐美人的手,细细交代着:“对男人来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切记要吊住太子,不要轻易让太子得手。” 见徐美人脸色苍白,她便又柔声抚慰道:“放心,你弟弟已经进了太学读书,以后定会前程似锦光宗耀祖!” 徐美人低低应了一声。 她是太尉府送进宫里的宫女出身,她的父母弟弟如今都在太尉府掌握之中,她又能怎样?只能做蔡贵妃的棋子,走一步是一步了! 徐美人离开之后,蔡贵妃吩咐飞云殿总管太监去接引赵曦过来。 赵曦给蔡贵妃行罢礼起身,在一边的锦椅上坐了下来。 蔡贵妃看了赵曦一眼,觉得赵曦愈发俊俏高挑风神如玉,再想想太子都一步步吃了赵曦的算计,而自己的阿晨年纪还小,一副不解世事的模样,她心里不由一阵烦躁。 见蔡贵妃神情不虞,赵曦便眼观鼻鼻观心坐在那里,懒得与蔡贵妃表演母慈子孝的戏码。 蔡贵妃情绪平复了一些,这才挂起慈母的笑,霭声道:“阿曦,你大舅母奉了你大舅舅之命,给你送去了两个婢子?” 赵曦答了声“是”。 蔡贵妃笑容加深,故意做出话中有话的样子:“那两个婢子原是敏茹的贴身丫鬟,听说是给敏茹准备的陪嫁丫鬟……” 赵曦知道蔡贵妃想借此逼他做出承诺,让他明确答应与蔡敏茹的婚事,便坦然道:“母妃,儿臣在父皇那里说过了,‘西夏未灭,何以家为’,父皇大为赞同。” 蔡贵妃笑容顿时收敛,徒留袅袅余韵。 她在心里冷笑了一声,竭力挤出笑意来:“阿曦,御史台那些官员,一天到晚盯着皇室,为子嗣计,祖宗的法度你还是得遵守……” 赵曦故意一脸迷茫看着蔡贵妃:“母妃,儿臣为国效力难道不对么?御史台为何要与儿臣为难?” 蔡贵妃没想到赵曦如今如此油盐不进,简直是张口结舌无话可说。 正在尴尬之际,宫女进来禀报道:“禀报娘娘、王爷,陛下派了安总管过来宣王爷过去呢!” 赵曦起身,给蔡贵妃施了个礼,起身离去了。 蔡贵妃看着赵曦的背影,心中一阵厌烦——赵曦和他死去的贱婢亲娘玉栀一样,都不是什么好鸟! 玉栀虽然与陛下青梅竹马,可是因为出身卑贱早早失宠,被软禁在嵩山行宫。 若不是因为赵曦这些年对她恭恭敬敬,她这才出手帮了他,赵曦不知还在哪个角落里苟延残喘呢,怎会有如今的局面? 大庆殿前是一个极为宽阔的广场。 赵曦跟随着安初原走在广场中间用琉璃铺成的甬道上。 太监手中的灯笼如一串珍珠,蜿蜒行在甬道上。 夜风吹起了赵曦亲王袍服的下摆,发出猎猎声响。 赵曦抬眼看向前方高大巍峨的大 庆殿,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理想。 他会脚踏实地一步步走下去,瓦解赵旭的根基,平定西夏外患和岭南蛮族的内乱,解决北方军阀形同割据的局面,使大宋王朝富国强兵,实现自己的抱负。 第七十一章 穿过大庆殿,走到僻静之处,安初原轻轻咳嗽了一声,跟着的小太监知机,当即拉开了与安初原和平王的距离。 安初原这才压低声音道:“王爷,幸不辱命。” 赵曦含笑拱了拱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到了崇平殿外面,安初原正要进去通报,只听得殿内传来一声怒喝:“你这畜生,他是你的弟弟!你怎能这样害他!” 接着便是“咔嚓”一声脆响,似是瓷器摔碎的声音。 赵曦秀致的眉微微蹙起,立在那里听着里面的动静。 太子似乎辩解了几句,正安帝越发暴怒:“朕偏心?朕偏心的话会对他不管不问?会把十四岁的阿曦扔到西北?会让他去面对如狼似虎的西夏人?赵旭,你有没有作为太子的度量?有没有长兄的自觉!” 里面传出“噗通”一声,应该是赵旭跪下的声音,接着便是赵旭的辩解声。 正安帝愈发震怒,大声喝道:“传朕的旨意,太子行事狂悖,在东宫闭门思过三日!” 赵曦静静立在那里,面无表情听着大殿内的对话。 片刻后,赵旭跌跌撞撞从大殿里冲了出来,见赵曦站在廊下候见,他立即刹住了脚步,桃花眼发红,白皙的脸也通红。 赵旭用手指着赵曦,恨恨地低声道:“卑贱的婢生子,敢给我玩阴的,迟早弄死你!” 赵曦眼神平静如水:“大哥,您的声音可以再大一些,父皇就在大殿里面。” 他凤眼微眯逼近赵旭,声音压低到只有他和赵旭能够听清楚的地步:“赵旭,四年前之事,我一直刻骨铭记,我会一一讨回来!” 赵曦的声音低沉中带着凛人的寒意,赵旭脸色苍白,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他虚张声势地用手指了指赵曦,恨恨道:“赵曦,你,你给我等着!” 说罢,他急匆匆离开了。 跟从赵旭的太监们一窝蜂般急急跟了上去。 安初原引着赵曦进了平政殿。 正安帝端坐在御榻上,因为余怒未熄,瘦削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见赵曦进来行礼,他的眼神变得平静了一些,抬手示意赵曦过去挨着他坐下。 赵曦看着正安帝,与正安帝极为相似的丹凤眼中闪过一丝迟疑——正安帝旁的那个位置,他见过赵旭坐过,也见过赵昀坐过,还见过赵晨坐过,而他却 永远都是一个旁观者…… 正安帝凝视着赵曦。 他看到赵曦眼中的迟疑,不禁心里一酸,想到了四年前去世的赵曦的生母,心中更加难受。 他轻轻拍了拍身边的锦褥,柔声道:“阿曦,过来坐下,陪父皇说说话。” 赵曦走了过去,试探着坐了下来。 正安帝一句不提赵旭,只是与赵曦闲聊。 赵曦思维缜密,边想边说,并不肯出了纰漏。 正安帝为了像一个慈父,先问赵曦:“刚才去见你母妃了?” 赵曦“嗯”了一声。 正安帝循循善诱:“送了什么礼物给你母妃?” 赵曦拣了几样显眼的说了。 正安帝微笑:“阿曦待你母妃倒是挺孝顺的嘛!” 赵曦瞥了正安帝一眼,低下头道:“虽然母妃她……可是毕竟母妃是十月怀胎,冒着难产之险把儿臣带了世上,儿臣自当孝顺母妃,容让阿晨弟弟,为母亲准备礼物,就算倾尽王府之力,儿臣也甘之若饴。” 正安帝脸上的笑容渐渐消逝了。 他凝视着赵曦,见他穿戴等一切妥帖,气色也好,便知他房中那个白氏照顾得好,就问道:“阿曦,你房里还只有那个白氏?” 赵曦垂下眼帘,淡淡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儿臣志在为我大宋朝解决西夏大患,不愿在儿女之事上分心,更不愿早谈婚事。” 他看向正安帝:“父皇,若是哪里需要打仗,尽快交给儿臣,儿臣喜欢打仗!” 正安帝点了点头,安抚赵曦道:“放心,朕记着呢!” 他又絮絮问赵曦:“听说太子送了你两个歌童?” 赵曦点了点头,一脸懵懂道:“儿臣不爱听人唱歌,听说礼部尚书闫志飞喜爱谱曲,就把那两个歌童送给闫志飞了!” 正安帝:“……” 闫志飞爱谱曲,爱听曲,家里豢养着南曲班子,赵曦这次送礼倒是送对了人。 赵曦眼神清澈看着正安帝,仿佛最单纯的孩子一般,心中却在忖度着:正安帝究竟怎么看我送那两个歌童给闫志飞这件事?会不会觉得我是在结交外臣? 对他来说,闫志飞品轶虽高,却不过是用处不大的礼部尚书,若是正安帝对此反应颇大,那赵曦就收敛一下自己的触角;若是正安帝对此没有反应,那赵曦就得寸进尺, 试着结交京中那些位高权重具有利害关系的大臣。 正安帝觉得自己似乎是老了,越来越心软,看着眼神纯净懵懂的赵曦,心里总是温软异常。 他看着赵曦,柔声道:“阿曦,明日是朕的寿辰,你还要来宫里参加大朝会,不如今晚就歇在崇平殿吧!” 赵曦抬头看着正安帝,凤眼之中闪过一丝迷惑:父皇这几日怎么待我这么亲切,到底有什么打算? 如今正是初秋时候,天气凉爽晴空万里,傍晚时分蜀葵闲来无事,便让小丫鬟们抬了张摇椅放在内院里的月季花圃旁边,她躺在摇椅上摇啊摇,手里拿了本时人笔记《小窗琐记》读着玩。 正在这时,廖妈妈过来了。 蜀葵听了素兰的回报,忙起身要去迎廖妈妈。 因王爷不在内院,廖妈妈也不等人通报,长驱而入,已经过来了。 见蜀葵有些慌乱地立在那里,身后是一张铺设的锦褥的摇椅,摇椅上还放着一本书,分明是刚才正在摇着躺椅看着书,舒服得很呢! 廖妈妈原本还觉得白蜀葵不错,做事挺有分寸,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可是近来她越来越看不惯白蜀葵了,觉得白蜀葵依仗王爷宠爱,忘了自己只是一个通房丫鬟,有些不知进退。 她看着蜀葵,翘起嘴角似笑非笑道:“蜀葵姑娘的日子过得倒是比王爷还逍遥呐!” 蜀葵轻易不肯得罪廖妈妈这样的管事妈妈,忙笑着解释道:“禀妈妈,内院人少,事情也少,我都安排好了,有些疲倦,就想着歇息一下。” 廖妈妈笑了笑,心中很是不快,却很快转移了话题:“蜀葵姑娘,王爷方才让赵敏回来传话,王爷今夜不回来了。” 蜀葵忙答了声“是”。 廖妈妈又打量了蜀葵一番,见她穿着一套半新不旧的石榴红褙子,裙子也是简单的白挑线裙子,发髻上只簪着一支梅花银钗,脸上脂粉未施,显得颇为朴素,心里这才满意了一些,絮絮道:“姑娘在王爷身边也有一段时间了,应该知道王爷性子,一旦翻脸可是不讲情面的。姑娘身份在那里放着,要做别的丫鬟的表率,凡事要知道收敛,不要过得太舒服了!王爷既然要你来经管内院,你须得尽心尽力,让王爷安心……” 她絮絮叨叨讲了半日,蜀葵心里虽然不以为然,却做出耐心倾听的模样,低头不语。 廖妈妈说得有些口干,见蜀葵还算恭敬,眼见着天都快黑了, 她便带人离开了。 等廖妈妈离开了,蜀葵、素兰和善睐都笑了。 善睐吐了吐舌头,道:“廖妈妈好啰嗦!” 蜀葵微笑而已。 廖妈妈虽然啰嗦,性子也有些执拗左性,她却知道廖妈妈没歪心思,一心忠于王爷,不像甘州王府里那个云妈妈,她得时时提防着。 接下来的四五天,赵曦一直在参加长春节庆祝,并没有回长宁坊。 这日清晨,蜀葵闲来无事,便带着素兰和蜀葵到内院后面的花园去玩,谁知竟然在花园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大片玫瑰田。 外面市面上卖的玫瑰油太贵了,当真是价比黄金,蜀葵月银虽高,却也买不起,可是她又很喜欢玫瑰油,因此一直打算着自己采些玫瑰花淘澄些玫瑰汁子,因此见了这片玫瑰田,蜀葵欢喜极了,率领素兰和善睐采了不少玫瑰花。 当天中午,蜀葵在内院的西厢房内摆开阵势,和素兰善睐一起把那几篮子玫瑰花细细碾碎,一点点地用洁净的细纱布滤去渣滓,再滴入蜀葵从小春那儿得来的玫瑰油,忙了整整大半日,最后她们也只制成了三小瓶玫瑰香汁,蜀葵、素兰和善睐正好一人一瓶。 蜀葵如今好不容易等到月信彻底结束,又有了玫瑰汁子,便让人备了热水和香胰子,在东厢房自己的卧室内舒舒服服泡了个澡。 素兰和善睐搬了张小凳子坐在东厢房外,一边低头做针线,一边候着蜀葵在里面要热水。 善睐爱说爱笑,嘴巴闲不住,一边认真绣花,一边笑着问素兰:“素兰,蜀葵姐姐真大方,就做了三瓶玫瑰香汁,还给咱俩一人一瓶。为了做玫瑰香汁,她那点子玫瑰油全都用完了,玫瑰油还是小春送给蜀葵姐姐的呢!” 素兰低头穿针,没有说话。 正在这时,她们听到一阵脚步声,忙抬头去看,发现王爷带着林贞立在前面的甬道上,不由都呆住了。 还是素兰反应更快一些,她把手中的针线放下,拉着善睐起身行礼。 赵曦淡淡道:“蜀葵呢?” 善睐已经缓了过来,指了指身后的东厢房,轻轻道:“禀王爷,蜀葵姐姐在里面洗澡呢!” 赵曦闻言,眼神蓦地变得深幽,垂下眼帘心不在焉道:“你们都退下吧!” 第七十二章 林贞与素兰善睐低着头都退了出去。 到了内院的大门外,林贞转身关上了大门。 善睐偷偷看了林贞一眼,奓着胆子道:“林贞哥哥,蜀葵姐姐万一叫我们……” 林贞冷冷看了她一眼,善睐吓得把剩下的话全咽了进去,一声也不敢吭了。 蜀葵洗罢澡出来,立在床前用大丝巾拭干身上的水滴,拿了盛玫瑰香汁的瓶子,倒了一些涂抹在身上。 前面抹过了,可后背她有些不方便,便开口叫素兰:“素兰,进来帮我涂香汁!” 有人走了过来。 蜀葵以为是素兰,看都不看便把盛着玫瑰香汁的瓶子递了过去:“素兰,我背上有些干,你抹匀一些!” 赵曦接过香汁瓶子,倒了些在手上,觉得芳香湿滑,再看看蜀葵白皙的背脊,不由有些迟疑,喉咙似乎也有些发干,心脏怦怦直跳,不知该如何下手。 蜀葵察觉气氛不对,转身往后看,一眼便看到了立在那里的赵曦。 赵曦头上戴着黑色的儒巾,身上穿着一件白色圆领纱袍,腰围黑玉带,看上去分明是一位清俊高挑的少年书生。 蜀葵整个人呆在了那里,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赵曦,樱唇微启,轻轻地“啊”了一声。 赵曦深吸一口气,弯腰把瓶子放在了床前的小几上。 蜀葵这才回过神来,双手拢在胸前,正要绕到屏风后面,却一下子被赵曦抱住了。 赵曦凤眼幽深,低头吻住了蜀葵。 他起初非常的温柔轻轻地吻着蜀葵的唇角她的唇着,渐渐就有些剧烈起来。 蜀葵被他吻得呼吸不畅身体,也顾不得遮住前面了,双手用力抵在赵曦的胸前。 隔着两层白色薄绸,赵曦的胸膛坚硬而富有弹性,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穿衣显瘦有肉。 赵曦紧紧抱着蜀葵,觉得她的身体娇弱柔软,那个部位却又圆润,令他想要蜀葵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去…… 蜀葵被他亲得嘴唇又热又麻,被动地承受着,酥软的身体感受到了赵曦身体的变化,心中不由恐惧异常:“王爷,不行!你那里太……太大了!” 赵曦用力拥着蜀葵,轻轻着。 蜀葵知道今日是逃不过去了,带着羞涩轻轻道:“王爷,把方才那瓶玫瑰汁子拿过来,涂些玫瑰汁子试试……” 她和赵曦那 个地方实在有些不配套,不用玫瑰汁子的话,那里怕是要像上次一样肿了。 赵曦着抱起蜀葵放到了,伸手把那瓶玫瑰汁子拿了过来。 有了玫瑰汁子的,赵曦这次进入比在运河行宫那一次容易得多,饶是如此,他依旧很不好受。 蜀葵睁眼看上方的赵曦,发现赵曦嫣红的唇微微颤抖,俊俏的脸上现出欢愉和痛苦交织的神情。 随着赵曦的动作,蜀葵鬓乱钗横,乌发散乱。 赵曦动作渐渐剧烈起来。 蜀葵逐渐有了反应…… 她的反应更是刺激了赵曦,他的动作越发剧烈。 蜀葵正在迷乱之际,察觉到赵曦的异常,忙断断续续哀求道:“王……王爷……千……千万不……不要弄……弄到里面……不……不想……不想喝避子汤……” 她真的很怕喝避子汤! 赵曦俯身吻住了蜀葵,却在最后的那一刻,离开了蜀葵的身体。 两人相拥着睡着了。 还没睡多久,蜀葵就被赵曦给摆弄醒了。 赵曦仿佛不知餍足的孩子一般,不停地纠缠着蜀葵。 弄到最后,蜀葵都有些怕他了,哀求道:“王爷,奴婢那里实在是不……不能再承受了!” 赵曦闻言,顿时羞得满脸通红,拉高锦被盖在了自己和蜀葵的身上,然后背对着蜀葵侧躺了下去。 蜀葵以为他生气了,便悄悄探头去看,却发现赵曦脸上浮着一层红晕,凤眼亮晶晶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呢! 蜀葵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很快便有了一个主意。 她故意“咝”了一声,作出害疼的模样来,用衣袖遮住了脸。 赵曦听到蜀葵害疼的声音,忙从坐了起来,把蜀葵抱在怀里,哑声道:“那里还疼么?我去给你拿药!” 觉得赵曦像是心疼自己,蜀葵心里甜蜜蜜的,忙依偎着赵曦道:“算了,我忍忍也就过去了!” 到了晚上,赵曦趁着内院没人,抱了蜀葵回了正房卧室,还是给蜀葵涂了先前石征宇给的那种药,只是蜀葵又被他弄了一次。 第二天一大早赵曦就起来了。 他没有吵醒蜀葵,自己洗了个澡,神清气爽出去了。 赵曦刚在外书房坐定,他带进京的将军李可便进来了。 李可一直带着 军队驻扎在京城外的庄子里,这次过来是向赵曦核领秋季军服。 赵曦在军费开支上素来大方,便让宋节发了对牌,让李可去寻石征宇领取秋季军服。 李可办完事情,原本已经告辞要走了,却又突然转过身,朝着赵曦用力吸了吸鼻子。 赵曦诧异道:“怎么了?” 李可笑嘻嘻道:“王爷,您这屋里好香,是玫瑰香气!” 赵曦:“……李可,你的鼻子是狗鼻子么?” 李可见王爷的脸突然红了,以为他身体不适,忙关切地问道:“王爷,您是不是——” 赵曦面红耳赤:“快给老子滚出去,叽叽歪歪什么!” 李可脸皮厚得很,心知自己一定是哪句话说错了,却也不怕,笑嘻嘻拱手行了个礼,飞快地出去了,到了门外,还探头进来又补充了一句:“王爷,属下可真滚了啊!” 赵曦:“……滚吧!” 待书房里只剩下自己,赵曦狐疑地抬起手臂嗅了嗅,觉得自己周身似乎真的弥漫着浓郁的玫瑰香气。 他坐在书案后想了想,脸不由自主更红了——一定是昨夜用了蜀葵的玫瑰汁子的缘故…… 想到与蜀葵在一起的销魂蚀骨滋味,赵曦顿时有些坐卧不安起来,骨头作痒,手脚仿佛有了自己的想法,一直在叫嚣着要回内院去。 赵曦竭力忍耐着突如其来的冲动,单手支颐坐在书案后默默整理着思绪。 片刻之后,赵曦忍耐不住,起身回了内院。 第七十三章 一看到王爷离开,素兰和善睐便进了内院。 卧室里静悄悄的,蜀葵还在睡,她们也不敢让小丫鬟进来侍候,便拿了针线坐在正房外面廊下守着。 见到王爷忽然进来,素兰和善睐都有些吃惊,忙起身行礼。 赵曦眼神清冷声音冷淡:“都退下吧!” 素兰和善睐忙把针线簸箩放在一边,急急离开了。 到了内院外面,善睐拉着素兰的手走到东边的夹竹桃旁边,吃吃笑了起来。 素兰见她傻笑个不停,便微笑着等着善睐笑完。 善睐终于不笑了,拉着素兰的手,低声道:“素兰,王爷好像很宠爱蜀葵姐姐啊!” 素兰微微一笑。 善睐的脸红红的,双手捧着脸道,“咱们王爷生得真好看啊,刚才王爷和咱们说话的时候,我的心怦怦直跳!” 素兰笑了笑,伸出手指在善睐额头上点了点,轻轻道:“善睐,当初进京前,王爷就让林贞小哥去和咱们说了,之所以带咱俩进京,就是要咱们侍候蜀葵姐姐,记住这点好好侍候就行了,别有那种不该有的想法!” 善睐眯着眼睛笑:“我都知道,心里都明白,只是看到好看的人,谁不想多看两眼呢!” 素兰轻轻啐了她一口:“你这小花痴!” 赵曦撩开卧室门上挂的珠帘进了卧室。 珠帘落了下来,一粒粒玉石珠子撞击在一起,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中间夹杂着泠泠的余韵。 蜀葵正睡得迷迷糊糊,听到这声音当即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坐了起来,眼睛似睁非睁:“谁呀?” 她身上倒是穿着一件雪白的中衣,只是中衣带子未系,松松垮垮的,她前方的白皙丰满半遮半掩,别有一种当人心魄之美。 卧室里弥漫着玫瑰清香和一种暧昧的气息,令赵曦原本就有些躁动的心越发的急切起来。 他看向蜀葵,发现她小脸绯红,眼睛水汪汪的,腰肢纤细,而高高鼓起的胸脯正在剧烈起伏…… 赵曦不禁有些呼吸困难,心脏怦怦直跳,垂下眼帘哑声道:“是我。” 蜀葵一听是赵曦的声音,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身上衣衫不整,该露的不该露的全在外面露着,顿时又羞又臊,忙背对着赵曦开始整理衣带。 赵曦再难忍耐,走了过去,扶着蜀葵的下巴吻 了下去。 蜀葵的唇温暖清甜,她软软地倚在赵曦怀中,丰满圆润之处在薄薄的丝绸下起伏着,呈现出迷人的圆弧形状。 赵曦将手覆盖上去,听到蜀葵娇软地轻哼了一声。 他的背脊一阵酥麻,轻轻扯开了蜀葵刚刚系好的衣带,埋头贴了上去…… 一时事毕。 蜀葵昏昏沉沉又睡着了。 赵曦到浴间冲了个澡,神清气爽又出去了。 刚到外书房,宋节就进来禀报:“禀王爷,安王爷派人送来一个帖子,说是要在府里请客,请您务必过去!” 赵曦接过帖子翻开看了看,吩咐宋节道:“你去石先生那边一趟,就说我今日有事需要外出一趟,外书房的事情请石先生多费些心。” 宋节答应了一声,一溜烟去了。 到了安王赵昀在京中的宅子,赵曦被负责接引的小厮引着往后面花园走去。 这个小厮是赵昀的亲信,名唤琴心,最是机灵,他笑嘻嘻地引着赵曦、林贞和赵敏一行人往里走,边走边介绍着:“禀王爷,我们王爷吩咐了,待您一到,就请您先去后花园的书斋等着,我们王爷正在陪客,一会儿就过去” 赵曦默默无言。 林贞最是机敏,笑着问道:“琴心,不知安王今日为何请客?” 琴心笑嘻嘻道:“我们王爷的房里人有了身孕,王爷欢喜,摆酒请客,公明正道抬了姨娘!” 赵曦闻言一愣。 赵昀的王妃姓傅,正是他的舅家表姐。 只是不知为何,赵昀与傅氏王妃一直没有子息。 赵曦突然想起来蜀葵跟了自己这么久,似乎也该给蜀葵一个名分了…… 只是他和赵昀不同,赵昀是傅淑妃的亲生儿子,沧州路总管傅明义的亲外甥,赵昀想抬自己宠爱的女人做姨娘,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而对赵曦来说,此事就要从长计议了——因为蔡贵妃是他的“生母”,她一直插手他的内宅,名义却也光明正大得很——大宋朝以孝治天下,一个大大的“孝”字就活活压在了赵曦的头上,令他缚手缚脚。 赵曦默默思索着:无论如何,他都得给蜀葵一个名分…… 思索停当之后,赵曦也不参加酒宴了,悄悄和赵昀说了一声,起身带着跟随的人离开赵昀这里,径直去了太尉府。 蔡铮 正在书房与清客闲聊,听说赵曦来了,忙出了书房,立在廊下略一思索,先叫来小厮交代了一番。 待小厮一溜烟往大房居住的博雅院方向去了,蔡铮这才整了整衣服,带着人昂首迎了出去。 蔡铮和赵曦这对舅甥见面,也没那么多废话,蔡铮直接引着赵曦去了博雅院,进了正房堂屋,分了宾主坐下。 赵曦正与大舅父蔡铮说话,忽然看到屏风处似有碧色衣角一闪,他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蔡铮也察觉到了屏风后的动静,忙解释道:“是你表妹敏锐……阿曦,你还没见过敏茹呢!” 他转过身子,一脸严肃看向屏风方向,道:“敏茹,真是淘气,还不来见过你曦表哥!” 蔡铮话音未落,只听屏风后传来一阵娇嫩的笑声,随着一阵环悦耳的佩声由远而近,一群白衣紫裙的丫鬟簇拥着一个娇美的女孩子走了出来。 这女孩子大约十三四岁,肌肤雪白晶莹,小脸只有巴掌大,大眼睛黑幽幽的顾盼生姿,小肿嘴花瓣似的,身上穿着件大红玫瑰花刺绣饰边对襟夹衣,系了条浅粉色马面裙,黑而软的长发用玫瑰花金环扣住,其余全瀑布似的垂在身后,看起来玉雪可爱乖巧无比。 她娉娉婷婷走了过来,大眼睛凝视着赵曦,声音甜蜜无比,带着股娇憨撒娇劲儿:“敏茹见过阿曦哥哥!” 赵曦碍于蔡铮的面子,点了点头,默然端坐。 第七十四章 蔡敏茹大眼睛亮晶晶看着赵曦——她常常听到家中长辈提到这位王爷表兄,一直以为他多年来镇守西北戎马倥偬,一定是位大老粗,没想到居然是一位俊俏高挑的青年王爷。 她想起母亲私下曾经提到过贵妃娘娘和祖父打算让太尉府与平王府联姻,太尉府四房的女孩子中要出一位安王妃…… 蔡敏茹忍不住又看向赵曦。 赵曦当真是好看得很,当得起玉树临风君子如玉四个字! 她忍不住想,太尉府四房中未婚又未定亲的适龄女孩子可是不少,她才十三岁,若是论年龄的话,蔡敏茹不觉得自己能占优势。 不过蔡敏茹觉得自己也有大大胜过那几位姐姐之处——她虽然才十三岁,可是身体发育得很好,身材也高挑,只要她愿意,阿曦表哥一定会喜欢上她的! 想到这里,蔡敏茹心如鹿撞,含羞看向赵曦,鼓起勇气问道:“曦表哥如今住在哪里?” 蔡敏茹一双大眼睛顾盼生姿,声音也娇娇嫩嫩的,此时双目亮晶晶凝视着赵曦,自有一种稚嫩妩媚的风情。 赵曦心里却有些不耐,垂下眼帘,淡淡道:“我如今住在长宁坊宅子里。” 蔡敏茹嫣然一笑,继续搭讪:“是距离皇宫很近的长宁坊么?阿曦哥哥进宫觐见陛下的话,倒也方便!” 赵曦秀致的眉微蹙,答了声“是”。 蔡敏茹正要再开口,却听到父亲在一旁咳嗽了一声。 她知道父亲这是提醒自己该退下了,便故意瞅了赵曦一眼,眼神中带着些幽怨之色。 赵曦很不习惯蔡敏茹这样的妾妇之态,垂下眼帘,眼观鼻鼻观心坐在那里。 蔡敏茹只得在众丫鬟的簇拥下离开了。 蔡铮一直在观察赵曦的反应。 他一直知道赵曦对与太尉府联姻的态度,因此听人汇报说平王来访,便故意安排了今日这一场戏,谁知敏茹如此娇美可爱,赵曦居然毫不动心。 赵曦很快便把话题引到了前段时间他和蔡铮的协议上。 蔡铮倒是一条汉子,说到便要做到,慨然道:“阿曦你放心,大舅舅这就让你大舅母递牌子进宫去见贵妃娘娘!” 这次太子被陛下申斥,多亏了赵曦,不值得为抬一个丫鬟做姨娘这样的小事得罪赵曦。 送走赵曦之后,蔡铮刚回到正堂,蔡敏茹便过来了。 她倚着父亲站着,娇娇地撒娇:“爹爹,我要嫁给曦表哥做王妃,你得帮我!” 蔡铮最钟爱这个嫡女,当即柔声道:“敏茹,让爹爹怎么帮你呀?” 蔡敏茹大眼睛熠熠闪光:“我母亲不是说,曦表哥的婚事姑母便能做主么,爹爹,你去让姑母为我做主!” 蔡铮慈爱地看着女儿,心中却在不停地计算着,如何让贵妃娘娘出面,牛不喝水强按头,逼着赵曦娶了敏茹,从而把赵曦拉到赵晨与蔡氏这条大船上,为这条船的顺利前行做牛做马…… 离开太尉府之后,赵曦直接去了城外,训练他在城外庄子里的六千士兵。 晚上回到长宁坊宅子之后,赵曦身体疲累之极,却没有立即回内院,而是坐在书房里想心事。 石征宇过来寻一个重要文书,见赵曦这么晚了还在书房内坐禅,不由讶极而笑:“王爷,您在这里做什么?” 赵曦垂着眼帘,修长的手指在红木书案上敲了敲,有些迟疑地问:“女子究竟喜欢什么礼物?” 他送给蜀葵那些珠宝首饰,也没见蜀葵戴出来,也许她不喜欢吧…… 石征宇闻言笑了,一脸狡黠道:“王爷,没有人不喜欢银子,要不,直接送银票?” 赵曦想了想,心不在焉道:“好了,我知道了!” 石征宇心中暗笑,施施然离开了。 赵曦想了又想,叫了林贞进来,吩咐道:“去寻廖妈妈打开库房,把用白玉瓶装的那种玫瑰油拿出来两箱,另外再把雪山蚕丝拿出来两匹。” 他这次进京带了不少玫瑰油和雪山蚕丝,以送给宫中贵人和京城权贵,赵曦早就想送给蜀葵了,只是实在是抹不开脸。 林贞答了声“是”,抬眼看着赵曦,等着王爷接下来的吩咐。 赵曦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起身走到窗前,淡淡道:“你带着人送到内院,让人交给白氏。” 林贞一愣:白氏? 他机灵得很,马上明白王爷口中的“白氏”便是蜀葵,当即答了声“是”,自去安排此事。 赵曦走回书案边,取出了正安帝给他的那个檀木匣子,随意从里面拿出了一叠,又觉得似乎不够,便又拿出了一叠,然后汇总放入了袖袋中。 其实送送东西给人这种事情,对他来说是很寻常的小事,只是这次是送东西给蜀葵,他总觉得有些紧张…… 晚上蜀葵在东厢房自己屋子里练字,素兰和善睐在一边做着针线陪着她,三个人说说笑笑挺开心。 蜀葵正在听善睐说笑话,值事房轮值的婆子便进来回报,说廖妈妈来了。 蜀葵一愣,忙带着素兰和善睐迎了出去。 林贞是男子,不方便进内院,便把事情都拜托给了廖妈妈,自己在内院门外候着。 廖妈妈也不搭理给她见礼的蜀葵,面如严霜自顾自指挥着婆子把那两箱玫瑰油和那两匹雪山蚕丝放到了正房堂屋。 看着婆子们摆放这些东西,她心里闷得很——不管是玫瑰油和雪山蚕丝,都是极珍贵的东西,王爷往宫里给贵妃娘娘送,也没送这么多! 想到这样稀罕的物件,都是给蜀葵这个小丫鬟的,廖妈妈心里就有些气不顺:真没想到蜀葵这小蹄子如此有手段,刚开始看着还不错,谁知一旦糊弄住了王爷,便开始原形毕露要这要那! 蜀葵见廖妈妈面赛严霜,似乎是很不高兴的样子,便也不多说话,面色如常地谢了廖妈妈。 廖妈妈这会儿看蜀葵,怎么看怎么不顺。 她是赵曦生母当年身边的老人,自认为是赵曦的亲信,因此一点儿也不客气,直接板着脸道:“蜀葵姑娘,这都是王爷让赏你的!” 蜀葵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廖妈妈瞥了她一眼,道:“人贵有自知之明,别做那不知尊卑的事情——” 蜀葵原本还想忍着的,闻言大怒,她抬眼看着廖妈妈,似笑非笑,待廖妈妈话音停顿,便见缝插针道:“妈妈说的是!” 廖妈妈:“……” 她原本预备好的教训蜀葵的长篇大论,一下子全被蜀葵堵了回去,顿时有些目瞪口呆。 见廖妈妈张了张嘴,似乎又要开始喋喋不休教训自己,蜀葵便看向善睐,眨了眨眼睛:“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善睐会意,看了看墙角的西洋金自鸣钟,道:“快到亥时了!” 素兰加了一句:“蜀葵姐姐,王爷快要回来了吧!” 蜀葵微微一笑,看向廖妈妈,一脸的为难:“妈妈,您看……” 廖妈妈平生最讲尊卑,一听说王爷要回来了,忙交代了两句,便带着跟她的媳妇和婆子离开了。 蜀葵含笑恭而敬之地把廖妈妈送了出去。 见廖妈妈被蜀葵给撮走了,善睐和素兰不 由相视一笑:这些管事妈妈是最难对付的,还是蜀葵姐姐有主意! 廖妈妈离开之后,内院又恢复了平静,只有廊下草丛中的蛐蛐在不知疲倦地鸣叫着。 蜀葵在廊下的灯影下站了一会儿,转身轻声吩咐善睐和素兰:“把廖妈妈送来的那些东西都抬到西暗间去吧!” 近来廖妈妈待她是越来越刻薄了…… 不过她从来不曾害怕过! 对蜀葵来说,有些事情可以忽略,有些事情必须得面对,她从来不怕! 夜深了,蜀葵有心让素兰和善睐好好歇歇,便道:“你们今晚不用在内院值夜了,回东偏院歇着吧,内院有我呢!” 善睐正要说话,却被素兰拽了一下,她只好把话给咽了下去。 到了内院外面,素兰在善睐脑袋上拍了一下,轻轻道:“傻瓜!多明显啊,蜀葵姐姐是想与王爷单独呆一会儿,你个傻丫头掺和什么呢!” 善睐笑嘻嘻着揉了揉脑袋,觉得自己还真有些傻。 蜀葵心中有了决定,心情轻松闲适,便继续去东厢房习字。 一直到手腕有些酸痛,蜀葵这才放下了手中的笔,一边轻轻晃着手腕,一边欣赏自己写了一晚上的成果。 要去洗澡的时候,蜀葵想起了廖妈妈晚上带人送来的玫瑰油,便老实不客气地进了西暗间拿了一瓶,起身进了浴间。 一直走到了正房阶下,赵曦还没看到蜀葵出来迎接,以为蜀葵等不及他回来,已经睡下了,便放轻了脚步,拾步而上。 谁知他刚走上台阶,正房明间门上挂着的细竹丝帘子便被人从里面撩开了,蜀葵俏生生出来迎接。 廊下挂着一排透明羊皮灯,灯光莹澈,清清楚楚照出了蜀葵甜蜜的笑脸。 赵曦心绪瞬间放松了下来,凝神一看,发现蜀葵应该是刚洗过澡,散发着湿漉漉玫瑰香氛的长发松松挽了发髻,只在鬓边插戴了一朵玫瑰红重瓣蜀葵,愈发衬得肌肤雪白柔媚异常。 他的视线往下移动,发现蜀葵身上的玉白绣花对襟夏衫未曾系带,露出了里面的玫瑰红绣花抹胸,那雪白丰润极之处呼之欲出…… 赵曦心跳有些加速,又怕这样子的蜀葵被人看到,下意识地一把抱起蜀葵,掀开门帘进了明间。 第七十五章 蜀葵修长的灵活地盘在了赵曦腰间,双臂揽着赵曦的颈部,嘴唇赵曦的耳垂,轻轻道:“王爷,今夜内院没有别人……” 廖妈妈既然把她当成狐狸精来防备,那她就放纵自己一次,真的当一次狐狸精,好好赵曦,她如此喜欢的赵曦…… 赵曦早已被蜀葵磨蹭得有了反应,闻言暗自咬了咬嘴唇,抱着蜀葵进了卧室,把蜀葵放在了卧室窗前的锦榻上,自己直接压了上去…… 第二天赵曦离开的时候,蜀葵还昏睡不醒。 下午的时候,赵曦刚送走前来拜访的京兆尹胡青与其弟胡素,飞云殿总管太监俞明真便来了。 俞明真是来传蔡贵妃的话,他微笑着给赵曦行了大礼,起身后轻声细语道:“禀王爷,贵妃娘娘说了,王爷身边是该放个人侍候了,王爷看谁好,就抬了谁做姨娘吧!” 赵曦略点了点头,懒得多说,直接吩咐一边侍候的宋节:“把昨日刚得的那幅归雁图拿过来!” 飞云殿总管太监俞明真与喜欢银子的崇平殿总管安初原不同,俞明真要雅一些,更喜欢名人字画,赵曦不过是投其所好罢了! 俞明真听到“归雁图”三个字,眼睛瞬间亮了。 临离开,俞明真摸了摸藏在衣袖里的《归雁图》,美滋滋地向赵曦告别:“王爷,有事尽管吩咐,咱家自当尽力!” 赵曦一笑,倒是没多少什么。 送走俞明真,赵曦脚步轻快回了外书房。 在书房坐定,赵曦默默思索片刻,叫了小厮赵敏进来,交代道:“你去西跨院叫孙沛和梁卿过来,我有事要交代。” 蜀葵自从来到京城,还没出去过呢,他想带蜀葵出去散散心。 赵曦知道自己这两次成功算计了赵旭,已经明确得罪了赵旭,赵旭一向心胸狭窄睚眦必报,怕是以后要使出不少阴毒伎俩了。 他这次带蜀葵出去,至少得带上得力的扈卫,孙沛和梁卿是甘州平王府内的暗卫统领,很有些本事,这次出门他预备带上。 昨夜蜀葵与赵曦在锦榻上弄了一次之后,就被赵曦抱到了睡下了。 到了早上,赵曦又要了一次。 他今年十八岁,正是强烈的时候,大清早的像不知餍足的孩子一般,最后弄得蜀葵活活晕了过去。 等蜀葵醒来,她只觉虽然快乐的余韵还在,可是身子仿佛被马车碾过一般,酸痛难耐, 真是想再睡一会儿再起床。 可是宅子里还有管内宅事务的廖妈妈,而廖妈妈最近好像很不待见自己,蜀葵哪里敢睡懒觉? 赵曦离开没多久,她也就强撑着起来了。 素兰和善睐见王爷走了,忙带着小丫鬟进来侍候。 素兰侍候着蜀葵起来洗漱梳妆,善睐带着小丫鬟收拾正房卧室的铺盖。 洗漱罢,蜀葵刚在妆台前坐下,便听到了立在一旁整理妆匣的素兰惊呼了一声。 蜀葵和正在整理铺盖的善睐等人都看向素兰。 素兰定了定神,笑道:“没事没事!” “你这小蹄子,大惊小怪的!”善睐埋怨了一声,转身继续指挥小丫鬟,“把这些都卷起来吧!” 蜀葵却了解素兰并不是轻易就大惊小怪的人,便用只有她和素兰才能听到的声音轻轻问道:“怎么了?” 素兰看了善睐和小丫鬟一眼,把妆匣的抽屉拉出了一截,让蜀葵往里面看。 蜀葵定睛看了过去。 抽屉中原本摆着几个胭脂盒粉盒香脂盒,如今这些盒子罐子上面却放着厚厚一叠银票! 蜀葵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素兰缓缓阖上了抽屉,含笑问道:“蜀葵姐姐,今日梳什么发髻?” 她心中不由感叹:看来王爷真的很疼爱蜀葵姐姐呀,给蜀葵姐姐这么多银票! 蜀葵深吸了一口气,嫣然一笑道:“桃心髻吧!” 她已经猜到这银票是赵曦放到她妆匣里去的,却又想不起赵曦是何时放进去的,便垂下眼帘凝神回忆思索着。 昨夜赵曦把她从锦榻抱到去之后,她很快就睡着了,赵曦应该是趁她睡着放进去的…… 想到昨夜和今晨的旖旎情景,蜀葵的心晃晃悠悠的,似荡秋千荡到了最高处;又酥酥麻麻的,如昨夜今晨那极乐之时的销魂滋味…… 善睐做什么事请都很麻利,蜀葵刚刚梳好桃心髻,她已经带着丫鬟把的绣被、锦褥和枕头全换成了洁净干爽的,换下来的锦褥枕头锦被等也都收了起来,预备拿到前面东偏院浆洗——按照王府规矩,王爷使用的物品的清洗整理都是她们这些内院丫鬟来做。 待一切妥当,蜀葵强撑着酸涩不堪的身子起身,把内院诸事安排妥当,这才回到房里坐下。 她浑身绵软无力,特别想回到东厢房自己卧室睡个 昏天黑地,还是蜀葵知道廖妈妈这几日很是看不惯自己,怕被廖妈妈寻出不是,因此强撑着坐在那里,与素兰善睐一起做针线。 善睐见蜀葵神情恹恹,似乎没什么精神,便劝她道:“姐姐,你既然累了,就去歇会儿吧,何必在这儿撑着?我和素兰招呼着,若有了事情我们再去叫你!” 蜀葵想了想,微微一笑,交代善睐道:“善睐,你去寻廖妈妈回话,就说咱们内院的胭脂水粉都用完了,问问廖妈妈能不能派个妈妈帮我们跑跑腿!” 说完这个,蜀葵轻轻道:“若是廖妈妈不在府里,你就回来告诉我!” 廖妈妈管理内院,常常需要出门,蜀葵得确定廖妈妈不在家,这才敢青天白日睡大觉。 善睐自然听懂了蜀葵话中之意,连连点头,笑嘻嘻起身,一阵风般出去了。 素兰见快到午时,便问蜀葵:“蜀葵姐姐,午饭想用些什么?我这就去取!” 蜀葵认真地想了想,道:“大师傅做的虾仁馄饨挺好吃,让厨房给我下碗馄饨吧!” 素兰笑了:“那我和善睐也吃馄饨!” 见素兰要去了,蜀葵忙又交代了一句:“我的那碗多放点红辣椒油!” 不多时,善睐先回来了。 她的脸跑得红扑扑的,隐隐泛着细汗:“蜀葵姐姐,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第七十六章 蜀葵却笑着先把一盏温茶递给了善睐:“瞧你一脸的汗,喝口水再说!” 善睐确实渴了,便接过茶盏喝了一口。 蜀葵已经猜善睐的好消息一定是廖妈妈不在家了,却依旧饶有兴致地看着善睐,等着善睐宣布“好消息”。 善睐喝完了一盏茶,这才道:“王爷在城外运河边有一个别庄,这次扈卫王爷进京的士兵全在别庄里住着,廖妈妈去别庄给士兵安排过冬的厚棉被了,听说到了傍晚才会回来呢!” 蜀葵听了,不由松了一口气:这下子能轻松半日了! 王爷性格并不严苛,只要她们不出格,王爷是不会理的;倒是廖妈妈,先前性子还算平和,如今不知怎么回事,性格变得暴躁了许多,而且总是有些看不惯蜀葵,动不动就要当众发作几句,弄得蜀葵都有些怕廖妈妈了! 正在这时,素兰带着小丫鬟提着食盒回来了。 蜀葵心情轻松,和素兰善睐一起,舒舒服服一人吃了一大碗放了不少红油辣椒的馄饨。 用罢午饭,蜀葵让善睐和素兰带着小丫鬟们在内院门内玩耍,她自己则回了正房卧室,把铺盖在窗前锦榻上展开,脱了外衣舒舒服服躺了下去。 她实在是太累了,躺下没多久便睡着了。 睡到半下午蜀葵这才醒了过来。 素兰和善睐进来侍候。 素兰服侍蜀葵洗漱梳妆,善睐则叽叽咕咕把午后蜀葵睡下后发生的一件事情告诉了蜀葵。 原来下午善睐和素兰正带着丫鬟在内院门口玩踢毽子,住在西偏院的明秋和慧心走了过来,起初还能一起玩,可后来慧心说了一句“瞧你们这穷酸样”,惹恼了善睐她们,双方不欢而散。 蜀葵听了善睐的话,不由笑了,道:“和她们生什么气呢,喜欢玩就一起玩,不喜欢就走开,搁得住生气?” 善睐气哼哼的,口口声声要寻机也取笑明秋和善心一次。 蜀葵想了想,缓缓道:“她们是太尉府送来的。” 善睐口无遮拦,道:“姐姐你也是太尉府送来的!” 素兰原本正在梳理蜀葵的长发,听了善睐的话,怕蜀葵生气,忙忧心忡忡看向蜀葵。 蜀葵却笑了,笑容苦涩,带着些自嘲之色:“我听廖妈妈说,明秋和慧心在太尉府,侍候的是大房嫡出的姑娘蔡敏茹,她们在太尉府可是被人称作副小姐;我是谁?我 是太尉府买来送人的丫头罢了!” 素兰和善睐听了,都有些发怔,不敢吭声了。 蜀葵见她俩害怕,便笑着道:“要记住,咱们不去主动招惹别人,可别人若是欺负咱们,咱们也不要怯场。若是实在不是对方的对手,那就暂且避一避,悄悄集聚自己的实力,将来好还回去——咱们总不能一辈子被人欺负吧!” 善睐和素兰细细琢磨了一番,觉得蜀葵的话还怪有意思的,便都笑了起来。 素兰服侍蜀葵梳妆,善睐到外面招呼去了。 素兰把蜀葵的长发梳理整齐,正在和蜀葵讨论今日梳朝云近香髻还是桃心髻,便听到外面传来善睐等人的声音:“见过王爷!” 蜀葵一愣,抬头看向卧室门口方向,却见穿着石青纱袍的赵曦缓步而入。 她忙站起身,与素兰一起屈膝行礼。 赵曦看了蜀葵一眼,淡淡道:“让她们都下去吧!” 蜀葵答了声“是”,给素兰使了个眼色。 素兰会意,悄悄退了下去。 院子里很快便静了下来。 屋子里也很静。 赵曦坐在床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蜀葵端坐在妆台前,拿起玉瓶,把剩下的那点玫瑰汁子全倒在了手心,对着妆镜全抹到了脸上,轻轻按摩着。 待玫瑰汁子全被肌肤吸收了,蜀葵又拿出胭脂浅浅忘唇上涂了一层。 她五官清艳,肤色晶莹剔透,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其实根本不用妆饰,只是蜀葵毕竟是个普通的女孩子,梳妆打扮对她来说与其是取悦别人,不如说取悦自己。 蜀葵没完没了磨磨蹭蹭地涂脂抹粉梳发挽髻,赵曦看了半日,刚开始还觉得有趣,看着看着就觉得太浪费时间了,便淡淡说了一句:“蜀葵,你再磨蹭一会儿的话,咱们今日不出去了!” 蜀葵原本正在往耳朵上戴耳坠,闻言当即又惊又喜看向赵曦:“王爷,今日要带我出去么?” 自从来到京城,她一次门还没出过呢,还不知道京城到底是什么模样。 蜀葵早就想出去逛逛了! 赵曦瞥了蜀葵一眼:“等你把耳坠戴好我再说!” 蜀葵甜蜜一笑,眼波一般看着赵曦,手指却麻利地把耳环戴好了。 赵曦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肯与蜀葵对视,移开视线 看向多宝阁上摆放的那个描金绘月季花的首饰匣子,这才想起蜀葵根本没动过这套首饰。 他看向蜀葵。 蜀葵今日梳着桃心髻,发髻上簪着一支碧玉簪子,耳朵上的耳坠也是极寻常的一对珍珠耳坠,都是她素日常佩戴的。 她身上穿的是一件半旧绿底绣梨花刺绣的衫子,系了条月白熟绢裙子,也都是家常衣服。 见蜀葵这样寒素,赵曦想起衣饰华贵的蔡敏茹,心中莫名地有些难受,他走到多宝阁前,把那个首饰匣子取了下来,径直丢到了妆台上,蹙眉道:“首饰给你了怎么不戴?” 蜀葵正要起身,见状抬眼看向赵曦,清澈的大眼睛里有着不确定。 赵曦见她这样,心中愈发难受,摁开消息,把首饰匣子推到了蜀葵面前“本来就是给你的!” 他虽然态度不好,可是蜀葵却欢喜得很,凝神看着匣子内黑丝绒底座上嵌的赤金镶绿宝石的钗子、簪子、步摇、耳坠、项链和手镯,简直都有些眼花了。 她很快做出了选择,挑选出一支赤金镶绿宝石梨花形簪子,替代了发髻上簪着的那支碧玉簪。 插上那支赤金镶绿宝石梨花形簪子之后,蜀葵对镜照了又照,只觉簪子上面镶嵌的绿宝石宝光璀璨,心里美滋滋的。 赵曦实在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便道:“还去么?” “去!去!去!”蜀葵一脸灿笑转过身,伸手拉住赵曦的手:“走吧!” 赵曦乍一被蜀葵拉住手,不由有些紧张,清澈的丹凤眼凝神看着蜀葵。 蜀葵忽然想起了那叠银票,忙仰首低声问道:“王爷,早上我在梳妆匣发现了一叠银票……” 第七十七章 “给你的零花钱,你拿着随意花用吧,”赵曦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淡淡道。 他身材高挑,此时垂下眼帘去看蜀葵,却正好看到了蜀葵胸前那一抹雪痕,秀致的眉当即蹙起:“蜀葵,换件衣服去!” 蜀葵一愣,随着赵曦的视线看了过去,顿时面红耳赤,忙去换衣服了。 换好衣服出来,蜀葵径直走了过来,试探着去握赵曦的手,却被赵曦反手包住了。 赵曦手指修长,手却有些凉。 蜀葵的手肉肉的软软的暖暖的。 赵曦握着蜀葵的手,心中有一些怜惜,有一些欢喜,还有一些满足…… 他没有说话,任凭蜀葵拉着出去了。 眼看着快到内院门内了,赵曦轻轻一挣,挣脱开了蜀葵的手——他怕下人看到了蜀葵与他的亲密,以后对蜀葵不利。 蜀葵一愣,看了赵曦一眼,发现赵曦面容沉静,看不出什么端倪。 她心里一动:我刚才一时过于欢喜,拉了王爷的手,是不是冒犯了王爷? 蜀葵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她是王爷的通房丫鬟,在房里无论如何狎昵,在外面须得谨守主仆本分。 想到这里,蜀葵满心的欢喜便有些消退了,鼻子不知为何有些酸,她抬头看了赵曦一眼,往后退了半步,立在了赵曦后面,屈了屈膝,低声道:“奴婢一时忘情,请王爷赎罪。” 赵曦知道蜀葵误会他了,张了张口,最后什么都没解释。 管家叶富早安排好了一辆马车,此时正在内院门外候着。 赵曦在前,蜀葵紧跟在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内院门口。 刚从城外别庄赶回来的廖妈妈带着几个婆子,与素兰善睐并排立在内院门口,见蜀葵跟着王爷过来,忙屈膝行礼。 林贞和赵敏牵着赵曦的马立在马车前方,而孙沛和梁卿则带着几个青衣扈卫候在前方。 素兰和善睐上前,搀扶着蜀葵上了马车。 赵曦站在那里,静静看着蜀葵上了车。 想到刚才自己挣脱蜀葵的手时,蜀葵看向自己时眼中那一抹水光,赵曦的心里很难受,好像被什么东西一揪一揪的,他叫了一声“蜀葵”走上前去。 蜀葵已经坐进马车里了,听到赵曦叫她,忙探头出来看他。 赵曦见金色夕阳中蜀葵双目盈盈如水望着自己,他心 里也说不清什么滋味,默然片刻,忽然转头叫了赵敏一声。 赵敏小鹿般跑了过来,笑眯眯从身后变出了一个围了一圈轻纱的帷帽:“王爷,您是要这个吧?” 他看上去才十五六岁,生得格外的白皙清秀,跟个女孩子似的,其实性格活泼得很,而且武功奇高虑事周全,是赵曦最得力的小厮之一,每次出门都要带上的。 赵曦接过帷帽递给了蜀葵:“等会儿下马车时戴上!”他不想外人见到他的女人。 蜀葵笑盈盈答应了一声,接过帷帽放在了马车的倒座上。 赵曦总觉得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似的,眼睁睁看着蜀葵,也不说走,也不说不走。 蜀葵还以为他要交代什么,便一直看着赵曦等待着。 素兰和善睐也在一边立着,有些好奇地看着王爷——王爷生得实在是太好看了,谁不喜欢多看几眼呀! 廖妈妈眉头微蹙,觉得王爷对白蜀葵有些太着迷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以后得再好好说说蜀葵,让她认清自己的身份,别因为王爷一时的宠爱就变得轻狂无比。 赵曦看见一边立着的素兰和善睐,这才想了起来,沉声道:“这俩丫鬟不是侍候你的丫鬟么,让她们跟着你去吧!” 他故意把重音放在了“侍候你的丫鬟”这几个字上。 蜀葵闻言,生怕素兰和善睐不高兴,忙低声道:“王爷,奴婢也是——”她自己都是丫鬟,怎能使唤素兰和善睐? 赵曦静静看着她,没有说话。 素兰平时不爱说话,可是到了重要关头,反应总是很快,她当即拽了拽善睐。 善睐也反应了过来,两人一起走上前屈膝行礼:“奴婢给白姨娘请安!” 赵曦没想到这俩丫鬟这么有眼色,心中很是满意,吩咐道:“你们俩以后贴身侍候白姨娘。” 素兰和善睐笑得眼睛都看不到了,齐齐答了声“是”。 蜀葵:“……”这也太儿戏了吧! 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眼巴巴看向赵曦。 赵曦迎着她的视线,丹凤眼微微眯着,瞧不出有什么情绪。 廖妈妈看得心头起火,正要上前阻拦,却被林贞拉住了。 林贞轻轻摇了摇头。 廖妈妈知道林贞是王爷的心腹小厮,见他提醒自己,只得强压住怒火,跟着众人一起行礼:“给白姨 娘请安!” 蜀葵的心脏怦怦直跳,脸颊热辣辣的,声音微颤道:“起来吧!” 她松开手中的玉色车窗帘,心脏犹自怦怦跳个不停,还没适应自己身份的改变。 管家赵富上前,拱手问道:“王爷,现在就出发么?”王爷命他在延庆坊的金水楼包了一个雅间,也该过去了。 赵曦点了点头,凤眼深幽扫了素兰和善睐一眼。 素兰和善睐这会儿都机灵得很。 善睐笑嘻嘻道:“王爷,我们跟着去侍候白姨娘!” 她和素兰也上了马车。 赵曦翻身上马,打先走了。 随着车夫的一声鞭响,马车紧随在后缓缓驶了出去。 蜀葵端坐在马车中,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自己是该欢喜还是该忧虑,真的是百味陈杂一时难以言表。 她喜欢赵曦,希望能够长长久久地看到他照顾他,自然也希望能够与他长相厮守…… 可是蜀葵对自己的身份地位认识得很清楚,她知道,若是想长长久久呆在赵曦身边,与其成为他的姬妾,不如成为他身边得力的管事妈妈…… 可是,赵曦已经替她做出了选择,她只能努力地走下去了…… 素兰和善睐坐在对面的倒座上,都开心得很,她们压低声音又恭喜了蜀葵一次:“恭喜蜀葵姐姐!不,姐姐如今是白姨娘了!” 蜀葵闹了个大红脸,小脸绯红道:“等回去了我再和你们俩说!” 见蜀葵眼睛水汪汪的,脸泛绯红,显见是害羞得很,素兰和善睐都笑了起来。 第七十八章 等赵曦等人赶到延庆坊,已是傍晚时分。 作为京城最繁华之处,傍晚时分的延庆坊依旧热闹非凡,街道两边全是各种店铺,有经营金银首饰的金银楼,有经营成衣的铺子,有经营脂粉丝帕的脂粉铺子,还有专卖各种头巾的铺子,街边还有不少卖西瓜、甜瓜、杏和桃子这些水果的车子。 延庆坊摘星楼二楼靠窗的雅间内,穿着便服的赵旭正在自斟自饮,两个小厮在一旁侍候着,便衣侍卫都在外间呆着。 赵旭刚刚结束闭门思过,心里正郁闷着呢,便换了便装,带着人出来到摘星楼饮酒。 因屋内有些闷,赵旭命小厮打开临街窗子,端了个酒盏倚着窗子,一边吹风,一边饮酒,一边赏看街上景致,看着活生生的人间百态。 赵旭正看得有滋有味,忽然见到人流中一群青衣扈卫骑着马簇拥着一个头戴黑纱罩帽身穿月白纱袍的青年缓缓行了过来,他定睛一看,认出了被簇拥在中间的人正是他的三弟赵曦! 而赵曦的后面,紧紧跟着一辆马车。 马车的车厢为了凉快四面镂空,悬挂着浅绿轻纱做帘子,此时正好一阵风把浅绿轻纱吹起,金色夕阳投射入车窗内,赵旭清清楚楚看到车窗内坐着一个极为清艳的女孩子! 那女孩子似乎在与对面倒座上的人说话,晶莹洁白的小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一低头间却又温柔妩媚无限…… 赵旭所经过的美人虽多,却从不曾见过这样稚嫩清媚出自天然的风情,当下心里一动,把身子往外探出了一些,试图看得再清楚一些。 马车继续朝前行驶,浅绿轻纱垂了下去。 赵旭立在那里,眼睁睁看着那辆马车跟在赵旭后面越走越远,渐渐消失在车流人流之中。 赵旭所见美人虽多,却都从来不曾见过这样清艳天真的的风情,垂下眼帘沉思起来。 他生而高贵,乃正安帝的嫡长子,先皇后唯一的儿子,打小便是尊贵的皇太子殿下,他习惯了不被拒绝,因此看上什么,总是要弄到手里。 赵旭记得先前曾得到信报,赵曦房里只有一个女人——是蔡家送到甘州平王府的,好像姓白——难道这就是那个白氏,赵曦的通房丫鬟? 赵旭叫来小厮,交代了一番。 小厮恭谨地答了声“是”,匆匆离了雅间,下楼出了摘星楼,出门向东追踪而去。 虽然是初秋,傍晚时分却很一 点都不热。 延庆坊到处都种着梧桐树,凉爽的晚风夹着梧桐树特有的清新气息吹进了马车中,栀栀觉得舒适得很,便含笑道:“咱们来京城的时候,还是初夏,城外麦田里的麦子还是绿的;如今已经是秋天了,转眼间中秋节就要到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善睐美滋滋地笑:“蜀葵姐姐也变成白姨娘了!” 素兰也笑着点头。 要知道,在大宋朝的高门内宅之中,从丫鬟到通房丫鬟很容易,可是从通房丫鬟变成姨娘,可是难如登天! 听了善睐的话,蜀葵却并没有那么开心,她脸上带着微笑,心中却有些茫然。 马车在东京最大最高级的成衣店清雅居前停了下来。 清雅居做的一向是高门绣户的生意,除了做成衣生意,还兼卖女子用的各种纯天然高档胭脂水粉等物,幕后老板便是当今陛下的亲妹妹德雅长公主。 素兰忙把帷帽递给了蜀葵:“白姨娘,把帷帽戴上吧!” 乍一听到“白姨娘”这三个字,蜀葵身子一僵,觉得怎么听怎么违和,她默默接过帷帽,小心翼翼地戴上。 素兰又替蜀葵检查了一遍,觉得一切妥当,这才与善睐一起先下了马车,然后搀扶着蜀葵也下了马车。 赵曦见蜀葵下了马车,便走了过去,想了想,低声交代道:“蜀葵,这是清雅居,不管是衣服、首饰还是胭脂水粉,你需要什么便选什么。等一会儿我过去结账就是。” 蜀葵闻言,一颗心似被浸入了温软的之中,说不出的熨帖,可是鼻子却有些酸,眼睛湿润了。 她抬头隔着帷帽上垂下的轻纱看着赵曦,眼睛里盈满泪水。 不管赵曦心中有没有她,在这一瞬间,蜀葵觉得自己是幸福的——她爱了很久的男人,低声对她说“蜀葵,这是清雅居,不管是衣服、首饰还是胭脂水粉,你需要什么便选什么。等一会儿我过去结账就是”。 或许以后她会因为成为赵曦的姨娘饱经磨难与困苦,可是有了此刻的幸福,蜀葵愿意忍受未来的磨难与困苦…… 赵曦见蜀葵没说话,便又交代道:“我去对面的书画店看看,半个时辰后来接你!” 蜀葵轻轻“嗯”了一声。 叶富早命人提前到清雅居做了安排,因此早有店中的管事娘子带着店中众位娘子迎了出来,行罢礼便簇拥着蜀葵三人进了店铺。 清雅居店内收拾得颇为雅致,栀栀在清雅居二楼的锦椅上坐了下来。 清雅居的管事娘子立在一边介绍着店内货品,又奉上了几本货品名录。 蜀葵先挑选了几套内外衣物,又各自搭配了绣鞋。 选罢衣服,蜀葵又一套套地看首饰图册,最后终于选定了一套四季花簪。 管事娘子见蜀葵选定,便亲自取出了盛放那套四季花簪的描金锦匣,双手奉了过来。 素兰心细,忙先伸手接过,然后捧上来让蜀葵看。 蜀葵抬眼看了过去,只见锦匣内的黑丝绒底座上整整齐齐嵌着两排共二十四支赤金镶各色宝石花簪,从一月的风信子和水仙、二月的桃花和迎春花、三月的玉兰和海棠、四月的牡丹花和蜀葵……一直到十二月的梅花和蜡梅,总共二十四支簪子,支支璀璨夺目精妙绝伦,美得令人心悸。 看着这样美的首饰,蜀葵心跳都快了起来——她一眼看中了这套首饰! 蜀葵深吸一口气,看着清雅居的管事娘子,试探着问道:“不知这套四季花簪需要多少银两?” 第七十九章 管事娘子一直在笑吟吟观察着蜀葵,平王府的管家命人来交代的时候只说了是平王的姬妾要来清雅居,别的却没提到。 这套花簪做工用料都是最好的,整个清雅居只有这一套,价钱自然也有些偏高,她担心报了价,平王的这个姬妾买不起,到时候彼此不好看。 她微微笑了笑,道:“这套花簪是德雅长公主亲自设计的,所用的黄金、宝石也都是最好的,全天下独一份的东西……” 蜀葵一听,便明白人家这是含蓄地告诉自己这套首饰贵得很,让自己掂量一下。 她想了想,转移话题道:“你们有没有胭脂水粉的图册,拿来让我瞧瞧吧!” 若是二三十两银子的话,即使不动王爷放到她妆匣里那叠银票,蜀葵自己也能买得起,可是如今听这位管事娘子的口气,这套首饰怕是很贵,不是她能负担得起的。 蜀葵虽然喜欢得紧,恨不能立即买下这套首饰,带回去好好欣赏,可是她也知道凡事都得量力而行,不要做超出自己能力的事。 虽然已经做出了决定,可是看着这套花簪,蜀葵心里实在是喜欢得很,便又端详了一会儿。 正在这时,一个清泠泠的声音在二楼入口处响起:“喜欢的话就买下来吧!” 这个声音很好听,清泠泠的,似乎带着玉碎的余韵。 是赵曦的声音。 听到赵曦的声音,蜀葵直觉得满心的欢喜弥漫全身,嫣然一笑起身道:“王爷!” 管事娘子见状,忙行了个礼,笑道:“王爷,承惠三千六百两纹银!” 赵曦淡淡道:“让她再挑选一些,汇总后结账。” 管事娘子忙答应了一声。 赵曦看向蜀葵:“再选一些吧!”他知道按照蜀葵的性子,自己不发话,她一定不会放开去选。 蜀葵心里暖融融的,笑盈盈道:“我再选些胭脂水粉!” 她和素兰善睐早就得买新的胭脂水粉了,如此甚好,正好一下子全买齐备。 见蜀葵只是选了几样胭脂水粉,赵曦便直接问管事娘子:“有没有大毛衣服?” 管事娘子见大生意上门,眉开眼笑道:“有有有!” 她笑着把绘着大毛衣服的图册奉给了蜀葵。 蜀葵怕赵曦着急,略翻了翻,选了一件玉色云缎面披风和一件大红羽纱面银狐银狐斗篷。 赵曦见蜀葵已经选定了,便留下林贞结账,自己带着蜀葵先下楼去了。 蜀葵落后了一步,紧紧跟在赵曦后面。 她抬眼看着赵曦高挑英挺的背影,心中满是温柔的牵念…… 离开清雅居后,马车行了良久,善睐犹在咋舌不已:“天啊,整整六千两银子啊!蜀葵姐姐,王爷待你可真好!” 又道自言自语道:“六千两银子啊,都能打个和蜀葵姐姐一模一样的银人儿了!” 素兰忍住笑,道:“傻丫头,如今可不是蜀葵姐姐,是白姨娘了!” 善睐吐了吐舌头:“姨娘,我错了!” 蜀葵满腹心事,见状先笑了笑,道:“不过是称呼变了罢了,人还是那个人……” 想了想,她又道:“今日之事,回去之后切记谁都不要提,尤其是廖妈妈那边。” 见蜀葵神情严肃,素兰和善睐脸上的笑意顿时都收敛了,齐齐答了声“是”。 她们心里都有数,平王府内院人虽然不多,却也复杂得很,她俩是蜀葵的人,在府里一定得谨言慎行,免得被别人给钻了空子。 在金水楼用过晚饭后,赵曦一行人回了长宁坊。 赵曦没回内院,径直去外书房见石先生去了。 林贞护着蜀葵乘坐的马车直接驶入东边甬道,在内院门口停了下来。 此时夜已经深了,蜀葵洗罢澡出来,把给素兰和善睐选的几样簪环和胭脂水粉拿了出来,笑着道:“来,一人一份!” 素兰和善睐又惊又喜,忙屈膝谢了:“谢谢姨娘!” 这些可全是大宋最贵的清雅居出产的呀,随便拿出一件都抵得上她们几个月的月银了! 蜀葵又被闹了个大红脸,嗔道:“走吧走吧!” 素兰和善睐又说笑了几句,这才拿着各自的簪环脂粉退了下去。 此时屋子里只剩下蜀葵一个人,她把锦榻旁的枝型灯全都点着,一个人倚着靠枕歪在锦榻上,一边晾微湿的长发,一边把今日新买的那套四季花簪取了出来,一支支细细欣赏着。 赵曦见过石先生,从外书房回来,发现蜀葵还在赏玩今日买的那些首饰,不由大惑不解——他实在理解不了蜀葵对珠宝首饰的喜爱! 见蜀葵起来迎接,赵曦瞥了她一眼,道:“我先去洗澡!” 蜀葵闻言一愣:“ 先”去洗澡? 她总觉得赵曦似乎话里有话…… 见蜀葵小脸绯红眼睛水汪汪看着自己,赵曦不禁恼羞成怒,道:“你……你脑子里都想些什么啊!” 说着话,他转身往浴间走去。 屋子里灯火通明,蜀葵清楚地看到了赵曦变得通红的耳朵尖,不由甜蜜地笑了起来。 赵曦洗澡的时候,蜀葵见还有些空闲,便把今日买回的首饰衣服收好,把盛放着胭脂水粉的盒子瓶子在妆台上归类摆好。 她正在忙碌,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丝绸摩擦特有的窸窣声。 蜀葵扭头一看,发现赵曦正背对着她立在衣柜前找衣服。 她这才想起自己忘记给赵曦准备洗澡后穿的浴衣了。 此时的赵曦光着上身,只穿着雪白的纨裤立在床前,白色纨裤被纱带系着,松松垮垮挂在细瘦的腰上,愈发显得身高腿长,全身没有一丝赘肉,劲瘦的身上肌肉匀称颇具爆发力…… 蜀葵的脸渐渐红了。 赵曦找出中衣穿上,一转身便看到蜀葵在盯着自己看,脸泛绯红,眼睛水汪汪的,娇羞异常。 他不禁有些害羞,移开视线,握拳虚虚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 见赵曦如此羞涩,蜀葵不由笑了起来,轻轻走到赵曦身前,投入他的怀中,双臂伸出紧紧环抱着赵曦,脸贴在赵曦颈窝,轻轻嗅着他身上清新的味道。 赵曦被蜀葵抱得心里小鹿乱撞,下意识地向后躲,却被蜀葵紧紧箍住腰肢,牢牢抱着,他只好柔顺地接受了。 抱了一会儿之后,蜀葵松开赵曦,双手勾着赵曦的下巴,让他低头。 赵曦乍惊之下,忘记了反抗,眼睁睁看着蜀葵的脸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然后他感觉到软软的热热的——原来蜀葵吻住了他! 蜀葵口中清甜之极,在唇舌绞缠中,赵曦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悸动在体内涌起,很快便反客为主,紧紧抱着蜀葵亲吻着。 赵曦的吻灼热而急切,他的身上带着一种淡淡的清香,似乎有着令人迷醉令人狂乱的作用,蜀葵很快便有了反应,修长的双腿隔着薄薄的丝绸轻轻磨蹭赵曦的腿。 赵曦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沸腾了起来,恨不得把蜀葵给吞进肚子里去,他抱起蜀葵放到了床上…… 蜀葵双眼湿润,一瞬不瞬地看着赵曦。 赵曦正处在紧要关头,拼 命紧咬着红唇,额上、脸上泛起一层细密的汗珠…… 第二天早上,素兰和善睐进来侍候蜀葵起床洗漱。 善睐见蜀葵白里透红,唇色鲜艳,隐隐透着光泽,只是瞧着有些疲惫,忙问道:“姨娘,您是不是太累了?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蜀葵浑身酸疼,简直动也不想动,她怕善睐看到她身上的痕迹,忙道:“你们去厨房取饭去吧!” 善睐还要细问蜀葵要什么早饭,素兰瞧出了蜀葵的尴尬,忙拉了善睐一下,道:“姨娘哪一日早上不是用些清粥小菜?走吧!” 她拉着善睐出去了。 到了庭院里,见四下无人,素兰恨铁不成钢地在善睐脑袋上敲了一下,轻轻道:“傻丫头!” 善睐这时也回过神来了,满脸羞红道:“我知道了!素兰,多谢提醒,我自己带着人去取早饭去,你进去侍候姨娘吧!” 素兰微微一笑,道:“你去吧,我再等一会儿!” 等善睐带着小丫鬟取了早饭回来,蜀葵已经洗漱梳妆罢,正拿了本书歪在堂屋的罗汉床上看。 善睐和素兰正服侍着蜀葵用早饭,隐隐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中间还夹杂着音调很高声音很尖利的女声。 蜀葵也听到了,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 她放下筷子,轻轻吩咐善睐:“善睐,去看看外面是怎么回事。” 善睐答了声“是”,放下手中的东西,退了下去。 蜀葵用罢早饭,接过素兰递过来清茶漱了漱口。 她正在用帕子轻拭唇角,善睐涨红着脸走了进来:“姨娘,是慧心和明秋在外面闹呢!” 蜀葵抬眼看向善睐:“她们闹什么?” 第八十章 善睐气哼哼道:“这俩小蹄子大概是听说您抬了姨娘,心里不忿,在那里嚷嚷着姨娘经管内院,每日过手的银钱无数,却连她们那几两月银也贪!” 蜀葵闻言又好气又好笑,道:“这又从何说起?” 她略一思索,心里便明白了,当下吩咐素兰:“去把叶管家给我的内院名册拿过来!” 平王府内院的事情确实都是蜀葵经管的。 蜀葵做事细致,每次领月银,都是让素兰她们拿着名册去领的,也是凭着这个名册发放的月银。 她基本上能够肯定,不管是管家叶富,还是女管事廖妈妈,都没有让她把明秋和慧心的名字加到内院名册上。 素兰很快便把与账册放在一起的内院名册拿了过来。 蜀葵翻了翻,发现名单里确实没有明秋和慧心的名字,便把名单给了素兰,淡淡道:“你带几个力气大点的小丫鬟去处理此事。” 又吩咐善睐:“你去寻廖妈妈,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说了,请廖妈妈过来处理!” 明秋和慧心这俩小丫鬟还不够资格让她出手! 廖妈妈近来虽然有些看不惯她,可是廖妈妈做事公正,一心为王爷、为王府着想,蜀葵都是不担心廖妈妈护着明秋和慧心。 素兰答了声“是”,拿着名单退了下去,叫了四个体格健壮的丫鬟跟着,自去处理这件事。 素兰离开之后,蜀葵拿了把竹剪刀,慢悠悠立在窗前修剪吊兰的枯叶。 待一盆吊兰修剪完毕,她这才带了两个小丫鬟也出去了。 到了内院门内的影壁后,蜀葵停下脚步,低声吩咐道:“咱们在这里听着吧!” 明秋和慧心打扮得花枝招展,正在内院门口和值事房今日轮值的婆子嚷闹,口口声声要进内院寻白姨娘讲理,要问白姨娘为何克扣她们的月银。 这俩婆子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无论如何就是拦着她们不让进内院。 正在热闹间,素兰带着四个小丫鬟走了出去。 她手里拿着写着内院众人名字的名册,端端正正立在那里,声音沉稳:“是谁说我们姨娘克扣了她的月银?” 见白姨娘的贴身丫鬟出来了,明秋和慧心互相使了个眼色,齐齐走上前道:“正是我们!” 新抬的白姨娘原是太尉府花几两银子在外面买的人,和她们这些太尉府的家生子相比,原本 就差得远,更何况她们可是未来的平王妃的贴身丫鬟,是太尉府大老爷大太太亲自命人送到王府的。 她俩倒是要看看这个新抬的白姨娘,敢把她们怎么了! 内院蜀葵规矩大,因此内院的婆子和小丫鬟们不敢围观,此时在内院门外围观的婆子、媳妇和小丫鬟都是廖妈妈手下的人,她们知道近来廖妈妈不待见白姨娘,因此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围观。 众人见是素兰出来,而不是新抬的白姨娘出面,觉得没热闹看了,不禁都有些失望。 素兰淡淡一笑,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们一番,道:“原来是明秋和慧心啊!我们姨娘管的是王爷内院的人,你们俩是王爷内院的人么?” 明秋和慧心今日之所以敢来闹,便是觉得自己是太尉府大房的二姑娘蔡敏茹的贴身丫鬟,而蔡敏茹又是未来的平王妃,她们被太尉府送了过来,自然是要提前给王爷暖床的,便是王爷内院的人了。 因此听了素兰的话,慧心便洋洋得意道:“我们是太尉府给王爷的,自然是王爷内院的人!” 素兰听了,正中下怀,便摊开名册,翻到贴着廖妈妈给的内院人名单的那一页,脆生生道:“这是管内宅的廖妈妈前日才给我们姨娘的内院的人的名单,两位姐姐是太尉府出来的,自然高明得很,不如过来瞧瞧,看看名单上有二位姐姐的大名没有!” 明秋和慧心闻言,不禁都有些发怔——她们明明是太尉府送给王爷的房里人啊,怎么会不在内院名单中呢? 素兰瞟了小丫鬟一眼,道:“拿去让两位姐姐看看吧!” 明秋不死心,上前把名单翻看了几遍,当真没找到自己和慧心的名字,不由面如死灰,默然不语。 一直很嚣张的慧心见状,也有些傻眼。 素兰扫了四周看热闹的人一眼,似笑非笑道:“王爷驭下甚严,廖妈妈治理内院十分严正,两位姐姐在府里喧闹,不知廖妈妈会如何处理呢!” 正在这时,善睐引着廖妈妈过来了。 素兰上前,行了个礼,当着众人的面,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给讲了一遍。 廖妈妈听了,看了一边立着的自己的亲信钱德媳妇一眼,问道:“钱德媳妇,是这样么?” 钱德媳妇点了点头,出列答了声“是”。 廖妈妈看向明秋和慧心,道:“这件事原该老婆子我出面说明的。两位姑娘是太尉府的人,并非我 们平王府的人,所有的月银都该由太尉府来发放,和我们平王府有什么关系?白姨娘管的是王爷的内院,两位姑娘怎么会寻到白姨娘这里?” 不知道太尉府大太太是怎么想的,明秋和慧心人都送来了,身契却没送来,这俩丫鬟也不是省心的,以至于如今闹出这些事来! 明秋和慧心脸色苍白,正要开口,廖妈妈却问已经身边的婆子道:“马车备好了么?” 婆子忙道:“已经备好了!” 廖妈妈皱眉道:“那还不送明秋和慧心两位姑娘上车?” 王爷早吩咐了,让她找个机会把太尉府送来的这两个丫鬟给送到京城外面的别庄去,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来了——明秋和慧心竟然自己跳出来寻王爷新抬的白姨娘的事! 想到昨日傍晚成了姨娘的蜀葵,廖妈妈心里也说不清什么滋味,总觉得闷闷的:眼睁睁看着一个小丫鬟,居然糊弄住了王爷…… 明秋和慧心一听,顿时傻眼了。明秋还算镇定,慧心却一下子瘫倒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明秋见状,也啜泣起来。 廖妈妈是最讨厌人撒泼的,她皱着眉头瞪了钱德媳妇一眼,道:“还不带着人扶了明秋和慧心两位姑娘去西偏院收拾行李!” 钱德媳妇答了声“是”,挥手带了几位媳妇婆子上前,拖了满脸是泪的明秋和慧心往西偏院而去。 立在影壁后的蜀葵听到这里,向小丫鬟轻轻摆了摆手,回内院正房了。 第八十一章 又过了大约一刻钟,素兰和善睐才回了内院。 蜀葵端了盏茶,慢慢饮着,听善睐讲述着。 善睐兴奋得很:“……明秋和慧心还不肯走,可是廖妈妈厉害得紧,让钱德媳妇带着人把她们的行李收拾了,又逼着她们上车,让车夫送她们往城外别庄去了!” 蜀葵心中却在想:廖妈妈一向对王爷忠心耿耿,她有今日举动,一定是王爷授意的……可是王爷为何要把明秋和慧心赶走?难道王爷不怕得罪太尉府? 想了好一阵子蜀葵都没想明白,她便不再理会此事了。 廖妈妈正在外书房院子里的练功房向王爷回话:“……禀王爷,已经把明秋和慧心送走了。” 赵曦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凤眼微眯盯着悬在前方的沙袋,突然往后退了一步,然后飞身而起,抬腿踢向沙袋。 硕大无比的沙袋被他踢得飞了起来。 廖妈妈吓了一大跳,忙往后退了一步。 在一边侍候的林贞见了,笑着道:“妈妈,王爷还要再练一阵子呢!” 廖妈妈知机,忙回禀了一声,退了下去。 赵曦转身一个回旋踢,一脚便将荡了回来的沙袋又踢了回去。 如今已经不是四年前了。 四年前的赵曦,不过是个不受正安帝待见的闲散皇子,需要仰赖蔡府与蔡贵妃之力;如今的赵曦,早已拥有了与蔡家分庭抗礼的实力,他不愿事事都被蔡家和蔡贵妃指手画脚。 今日之事,不过是他拿跳出来生事的明秋与慧心做筏子,试探一下蔡家的反应罢了! 赵曦冲罢澡从练功房出来,却发现廖妈妈还在练功房外候着,不由一愣,脸上却是丝毫不显,丹凤眼平静无波看向廖妈妈。 廖妈妈上前一步,屈膝行了个礼:“王爷,奴婢需要单独向王爷回话。” 赵曦向后摆了摆手,林贞和赵敏往后退了几步。 廖妈妈这才低声道:“王爷近来一直没让奴婢往内院送避子汤,不知——” 她这几日悄悄看了,觉得依王爷待白蜀葵的情形,应该是很宠爱白蜀葵,可是为何没让她往内院送避子汤呢?难道王爷想让蜀葵怀孕? 想到这里,廖妈妈上前一步,眼中满是急切,声音急促:“王爷,王妃未嫁入王府之前,姬妾是绝对不能先诞下王爷的子嗣的!” 赵曦抬眼看着 前方一丛茂盛的芭蕉,心道:那日与蜀葵在一起之时,蜀葵说她讨厌避子汤的味道。既然她那么不愿意喝,我以后不弄在里面也就是了…… 廖妈妈等了半日,没等到王爷的吩咐,便悄悄觑了王爷一眼,却发现王爷似乎正在发呆,白皙俊俏的脸似乎有些红。 廖妈妈不禁有些奇怪,正要说话,却听到王爷开口道:“以后不用往内院送避子汤了。” 听了王爷的话,廖妈妈心一横,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咚咚咚”在青砖地上连磕了三个响头:“王爷,请不要沉溺儿女私情!” 等她抬起头来时,赵曦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额头上渗出来的血,他却是最恨这种伤害自己的身体要挟别人的行为的,当即理也不理,抬腿便走了。 林贞和赵敏忙追了上去。 廖妈妈直挺挺跪在那里,眼睁睁看着王爷颀长的背影越拉越远,最后消失在一丛女贞之后,鲜血从她的额头上蜿蜒流了下来 她顾不得擦,扑在地下放声大哭。 二十多年前,她与王爷生母玉栀玉姨娘一起在潜邸服役,与玉姨娘情同姐妹;后来陛下登基,玉姨娘被软禁在嵩山行宫,她又奉陛下之命继续侍候玉姨娘,对玉姨娘和王爷母子忠心耿耿…… 她一心巴望着王爷能够为生母玉姨娘报仇,一步步走上大宋最尊贵的位置,谁知王爷竟为了白蜀葵那个婢子,待她如此冷酷! 石征宇正在东偏院药房内配药,小厮进来回报:“先生,王爷来了!” 石征宇正在忙碌,头也不抬道:“等我忙完就出去迎接!” 赵曦熟知他的性子,独自一个人缓缓踱了进来,转悠着看四壁摆放的药柜。 石征宇忙里偷闲看了王爷一眼,见王爷长发微湿披散了下来,身上穿着白纱薄袍,腰间围着黑玉带,愈发显得俊俏高挑,显见是刚洗过澡,不由有些奇怪,便道:“王爷,这么晚了,您来做什么?” 赵曦已经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便拿了出来,开口问石征宇:“石先生,这就是上次你告诉我的那种香汁子?” 他的物件与蜀葵的那里似乎有些大小不匹配,两人在一起那几次,每次进入似乎都很困难,因此他便想着来石征宇这里弄些用的香汁子。 石征宇抬头看了一眼,见赵曦手指指的正是自己昨日刚提炼出来的各种香汁子,忙道:“王爷,您别拿,这些都是别人交了订金定制的,很贵的! ” 他医术高明,乃全科名医,不过他的个人爱好偏于研制各种无毒无害无刺激的房中使用之物,而且为此声名远扬,生意络绎不绝,很是为他赚了些银子。 赵曦轻轻笑了笑,随手从袖袋里掏出了一张大面额银票,展开后在石征宇眼睛前面晃了晃——石征宇最是爱财,一向号称“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他不信石征宇见了这张银票会不动心。 石征宇停下了手中的活,眼珠子随着赵曦手中那张银票转来转去,最后银票战胜了他的操守,他慨然道:“王爷,那边总共六瓶,白姨娘的体质都能用的,全拿走吧!” 赵曦正在洋洋得意呢,听石征宇嚷嚷着“白姨娘的体质都能用的”,不禁又羞又恼,抬手在石征宇脑袋上用力敲了一下:“休要胡说!” 石征宇见赵曦脸都红了,不由心中暗笑,抢过那张银票,然后拣了六瓶香汁子用洁净的纱布打包塞给了赵曦,笑着道:“王爷,春宵一刻值千金,快回内院去吧!” 赵曦面红耳赤,把用纱布包的香汁子放进袖袋里,似乎没听到他的话,理都不理,溜溜达达地去了,很快就看不见了。 石征宇美滋滋地收起银票,招呼小厮们进来:“快快去药田里采摘各种药材,咱们今晚要熬夜了!” 别人定制的药物都被王爷截胡了,他得熬夜再制。 第八十二章 用罢晚饭,蜀葵洗了个澡,拿了本书倚在堂屋的罗汉等赵曦。 谁知一直等到过了戌时,赵曦还没回来。 蜀葵一向很会自得其乐,便让素兰和善睐先去休息,自己拿了花篮和竹剪去庭院里剪栀子花去了。 内院东厢房前的栏杆外有一大片栀子花,如今栀子花还在花期,夜间放在妆台上,满室的清香。 距离中秋节越来越近,夜空中的月亮出奇的亮,银白色的月光照在内院庭院的茂盛花木上,黑魆魆的有些吓人,可是空气中流荡着栀子花的清香,别有一种幽静的意境。 蜀葵正在栏杆边专心剪栀子花,忽然被人从后面揽住了腰肢,她吓得大脑一片空白,浑身,整个人瘫了下去。 背后那人轻笑一声,道:“胆小鬼!” 原来是赵曦! 蜀葵那一颗怦怦直跳的心这才缓缓回归了原位,她倚着赵曦的身子,轻轻吁了口气,娇嗔道:“你……你也太坏了吧!” 赵曦的手臂箍着蜀葵纤细的腰肢,只觉得触手绵软,不禁心荡神迷——他和蜀葵在一起之后,赵曦才发现蜀葵看着纤细,实际身上肉却不少,只是骨架小,看不出来罢了 大宋朝以女子苗条为美,赵曦以前也觉得女子该纤瘦一些,可是经过了蜀葵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很喜欢蜀葵的娇嫩…… 赵曦见蜀葵身后便是东厢房前的栏杆,便揽着蜀葵的腰肢轻轻把她推向栏杆,然后俯下身来,一手撑着栏杆,一手握住了蜀葵的下巴,先是看着蜀葵的眼睛,接着便低头吻住了蜀葵的嘴唇。 蜀葵的唇很软很香,几乎是随着他的凑近立刻张开。 赵曦激动得快要发抖,伸出舌尖在蜀葵唇间轻轻撩拨,然后顺势钻了进去。 赵曦的唇微凉湿润,带着淡淡的薄荷清香。 想到赵曦在吻自己,蜀葵的心便在胸腔里剧烈跳动,似乎马上就要跳出胸腔了! 赵曦只觉得蜀葵全身上下皆是那样的芬芳柔软,简直舍不得放开。 蜀葵被他吻得全身发麻,身子软软地往下滑。 赵曦的手伸进了蜀葵衣领内,隔着中衣轻轻着。 蜀葵那里本来就敏感,被他这一,立即软如有了反应…… 赵曦抱起蜀葵,把她摆成背对着自己的姿势。 蜀葵吓了一跳,忙道:“王爷,被人看见……” 赵曦轻轻着,丹凤眼亮得吓人,轻轻道:“没有人……在内院……” 他有了一个新发现:原来多亲蜀葵一会儿的话,那些香汁子不用也可以。 蜀葵这才放下心来,彻底地放开自己,感受赵曦带给她的快乐…… 一时事毕。 赵曦紧紧抱着蜀葵,恨不得把蜀葵摁进自己身体里去,或者合水吞下也行,抑或把蜀葵变成小小的一个,放到他的怀里,这样他到了哪里,就能把蜀葵带到哪里了…… 夜深了,整个金明池宫苑笼罩在月色之中,除了皇太子殿下居住的秋声院。 秋声院书房灯火通明,一排禁军哨兵立在书房前面守卫着,东宫总管太监丁大通带着几个小太监候在书房外面廊下,等候着太子殿下的差遣。 赵旭正在书房里练字——他闭门思过出来,把这几日自己临的字交给了正安帝,谁知正安帝直接递给了新任太傅任平云。 任平云看了他的字,拿了本《多宝塔碑》递给他:“殿下先临着吧!” 任太傅历经三朝,乃朝中重臣,却拨冗来教导他,赵旭自然知道轻重,无可奈何,只得抽空在书房里临帖。 亥时的梆子声刚刚响过,守在书房外面的丁大通便领着小太监春明进来了:“殿下,春明回来了!” 春明正是被赵旭派去打探赵曦小妾白氏消息的小太监。 他进了书房,给赵旭行了个礼:“启禀殿下,奴才昨晚一直跟着平王府的马车。平王先带着白氏去了清雅居,花了六千两银子给白氏买了些首饰衣裙脂粉;然后又带着白氏去金水楼用了晚饭,然后直接回长宁坊的宅子了。” 赵旭缓缓把笔搁在了笔架上,抬眼看向春明:“没有别的消息?” 春明忙道:“殿下,奴才想办法收买了平王宅子里的一个园丁,得知昨日平王方抬了白氏为姨娘。奴才听说平王内宅也就白氏一个姬妾,平王甚是宠爱。” 赵旭垂下眼帘,默默思索着。 正在这时,丁大通又走了进来,低声禀报道:“殿下,绿意阁的人传了消息出来,说徐美人还没睡,一个人在院子里赏莲花呢!” 听到丁大通提到肖想了很久的徐美人,赵旭突然有些意兴阑珊,道:“好累,侍候我洗漱吧!” 他转身去了内室。 丁大通和春明面面相觑,竟不知太子殿下这是何意。 赵旭都进了浴间了,见还没人进来侍候自己,不禁怒道:“都死了么?还不进来侍候!” 丁大通忙带着小太监春明和冬秀进去了。 清晨的时候蜀葵先醒了。 昨夜在庭院中赵曦动作有些剧烈,弄得她身上有些酸软。 蜀葵怕赵曦大清早的又不依不饶,便悄悄起身,去东厢房洗漱去了。 素兰正服侍蜀葵梳妆,善睐急匆匆进来回报:“姨娘,宋节在外面候着,说有急事要见王爷!” 蜀葵忙起身去看赵曦。 赵曦已经起来了,正在浴间洗漱。 听了蜀葵的话,他直接道:“让丫鬟带宋节进来吧!” 宋节很快便跟着善睐进来了,他约莫十五六岁,娃娃脸,大眼睛,看着很可爱。 赵曦在明间罗汉坐定,看向宋节:“怎么了?” 宋节低头行礼,声音有些沙哑:“禀王爷,刚收到邸报,桂州蛮人首领蒙昼造反,桂州城陷……” 赵曦闻言,背脊瞬间挺直。 宋节声音颤抖:“蒙昼带领蛮军血洗桂州城,桂州知府玉柏玉大人……战死……” 赵曦半日无声,良久后方道:“你先下去吧!” 宋节答了声“是”,退了下去。 蜀葵在卧室内候着,外面明间赵曦和宋节的话她听得清清楚楚,赵曦虽然没怎么说话,可是她清楚地察觉到了赵曦的异常。 第八十三章 赵曦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是呆坐在那里。 很少有人知道,桂州知府玉柏,正是他嫡亲的舅舅,他生母玉栀的亲哥哥。 见赵曦情绪异常,蜀葵也不说话,轻手轻脚走了出来,沏了一盏赵曦爱喝的明前毛尖,估计茶可以入口了,这才奉给了赵曦。 赵曦接过茶盏,抿了一口。 温热的茶叶自喉咙滑下,令他冰冷的胃肠感到了些许温暖。 半晌赵曦方道:“小时候,我在宫里过得并不好,有时甚至还会……挨饿……” 那时候他才六岁,有一次生病高烧不退,给他诊病的太医是景皇后的人,说他是食积,让“关到房里饿一饿”。 他名义上的母亲蔡贵妃根本不管,所以他便被关在寝殿里,一天只给一顿稀得连米粒都难找到的稀粥。 发着烧的赵曦活活被饿了三天。 三天后的深夜,有一个小太监趁看守的太监睡着,悄悄从窗格中了十六个象眼馒头——窗格并不大,也只能象眼馒头。 靠着这十六个裹了素菜馅的象眼馒头,赵曦顽强地活了下来。 后来,他才知道,为了想办法把这十六个象眼馒头送到宫里给赵曦,当时还只是尉氏县尉的玉柏,花了五百两银子给宫里的太监送礼。 这些往事他不能和别人说,这些恩情他只能记在心里,只望有朝一日能回报舅舅。 谁知舅舅竟这么去了…… 蜀葵没有说话。 她跪在罗汉,轻轻把赵曦揽到了怀中,紧紧抱着赵曦,心中无限怜惜。 赵曦没有和她多说,可是她从赵曦的反应看了出来,这位战死的桂州知府玉柏,应该是赵曦很亲的亲人——否则,无法解释一向坚强的赵曦那湿润的眼睛。 对于赵曦的悲伤,蜀葵无法感同身受,可是她愿意陪着赵曦度过这段悲伤的时光。 蜀葵左手揽着赵曦,右手在赵曦紧绷的背脊上一下一下着,试图缓解赵曦的情绪。 赵曦的记忆中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验,温馨柔软的女性怀抱,温柔体贴的,令他渐渐放松了下来。 他有些恍惚,道:“岭南的桂州发生蛮人叛乱,知府玉柏被叛军杀死……” 蜀葵似自言自语道:“不知朝廷会不会出面安置桂州这位玉知府的家人……” 她知道赵曦沉默寡言,觉得赵曦 此时的情绪异常,应该和他刚才提到的被叛军杀死的玉柏有关,因此特意提到了玉柏的家人。 这句话提醒了赵曦,他略一思索,有些不好意思地从蜀葵怀中起身。 蜀葵见他要出去忙碌正事了,忙把茶盏奉给了赵曦。 赵曦接过茶盏,把茶盏里的余茶一饮而尽,抬眼看向蜀葵——无论如何,他是要去桂州平叛的,可是一旦他离开,该如何安置蜀葵? 略一思索之后,赵曦心中有了决断,他看向蜀葵:“这几日天气不错,你出去散散心吧!” 蜀葵闻言一愣,呆呆看向赵曦。 赵曦垂下眼帘,道:“金水河与汴水的汇合处有一个菩提庵,香火颇为旺盛,明去菩提庵拜一拜。” 蜀葵见赵曦神情认真,知道他这样吩咐一定有他的用意,便起身答了声“是”。 赵曦凝神看向挂在明间门上的细竹丝帘子,片刻后又道:“你先收拾一下,让你那两个丫鬟也跟着去,明让兰锐带着人护送你过去。” 蜀葵凝视着赵曦,又答了声“是”。 见赵曦起身欲走,蜀葵忙道:“王爷,要不要换套衣服?” 赵曦今日戴着皂纱折上巾,身上穿着白罗中单和银纹玄缎圆领长袍,这原本是蜀葵为他准备的便服,在家穿非常舒服,可若是觐见陛下或者接见官员,这套装束便有些过于随意了。 赵曦低头看了看,道:“不用!” 他看了蜀葵一眼,起身离开了。 蜀葵赶了出去,立在廊下,看着赵曦略显单薄的背影消失在被葱郁花木簇拥的甬道上。 赵曦在外书房坐定,让林贞去请他的谋士易平荣。 与易平荣谈了一刻钟之后,赵曦又叫了赵敏进来,吩咐赵敏选几个得力的侍卫扮成行商护送易平荣前往桂州,寻找已经阵亡的桂州知州玉柏的家眷。 易平荣和赵敏刚刚离开,赵曦最得力的谋士石征宇便进来了。 石征宇直接切入正题:“王爷,听说桂州蛮人首领蒙昼造反,血洗桂州城,杀了桂州知府玉柏。” 赵曦没有说话。 石征宇看向赵曦,发现赵曦薄薄的眼皮微微泛红,便直接问道:“王爷怎么看蒙昼造反一事?” 赵曦淡淡道:“蛮人不服归化,多次背叛,滥杀无辜百姓,威不足制则恩不能怀,不如尽杀之。” 石征宇声音放轻:“可朝廷是不会让王爷您去桂州平判的。” 不管是皇太子赵旭,还是以傅明义为代表的北方军阀集团,亦或是以蔡太尉为首的蔡氏家族,都不会坐视王爷建功立业继续坐大的。 赵曦唇角挑了挑:“不试试怎么知道?” 石征宇眼睛一闪:“王爷您有何打算?” 赵曦起身道:“递牌子进宫,求见陛下!” 无论怎么说,正安帝还是需要有人出面平定桂州叛乱。 赵曦跟着安初原进了平政殿,等了大约两刻钟,正安帝这才散了大朝会回来了。 正安帝坐在书案后面,拿了块明黄布巾轻轻擦拭他那套心爱的檀木茶台。 赵曦立在一旁,试图把话题引到桂州蛮人叛乱屠城一事上,可是正安帝沉默以对,并不肯就这个话题深入地谈。 赵曦悄悄叹了口气,略一思索,正要再接再厉,继续劝说正安帝,却听到正安帝道:“阿曦,你想要领兵平定桂州蛮人叛乱?” 桂州的消息是昨夜传入京城的。 正安帝思来想去,今日早朝又与重臣们讨论了半日,区区一个桂州蛮人造反,居然没有可用之将前往桂州平叛——如今正是八月秋收季节,北方辽国虎视眈眈,傅明义需要镇守北方,不能轻易调动;蔡太尉虽然是沙场老将,然而年已老迈,无法再上沙场。 早朝之上反复讨论也没有结果,最后还是枢密使李可染举荐了尚在京城的平王赵曦,朝中重臣这才发现,如今大宋真的能打并且马上就能出征的武将也就平王赵曦了! 正安帝其实也有让赵曦挂帅出征之意,只是担心朝中各派杯葛,怕赵曦即使大胜归来,也得不了什么好去。 赵曦闻言,抬眼看向正安帝,凤眼之中满是不敢置信,心脏狂跳起来——他太想打仗了! 深吸一口气之后,赵曦看向正安帝,丹凤眼亮晶晶的,声音中包含热切:“父皇,儿臣愿意打仗!愿意平定桂州蛮人叛乱,愿意为我大宋领兵挂帅!” 第八十四章 正安帝凝视着赵曦。 赵曦今日头戴皂纱折上巾,身上穿着白罗中单和银纹玄缎圆领长袍,腰围黑玉腰带,整个人高挑秀雅如临风玉树。 这是他和玉栀的儿子啊! 正安帝与赵曦极为相似的丹凤眼瞬间湿润了,哑声道:“阿曦,过来坐下,陪朕喝茶。” 在正安帝对面坐下之后,赵曦端起面前的茶盏一饮而尽。 铁观音沉香凝韵的后味在蔓延在他的口中,令他的心愈发沉静。 赵曦用手指蘸了些茶水,在书案上为正安帝讲起了桂州、云州、越州和木兰关一带的战争形势。 一直到了下午后半晌,赵曦这才离开了平政殿,跟着接引太监往蔡贵妃居住的飞云殿而去。 他身体疲惫,可是丹凤眼熠熠闪光,显见兴奋之极。 同壮丽巍峨的平政殿相比,蔡贵妃的飞云殿显得秀丽许多。 飞云殿大殿小巧秀丽,两侧的金狻猊吐出的青烟萦绕着,令大殿恍若神仙宫殿。 穿着真红大袖的的蔡贵妃端坐在正殿内的宝榻上,水红披帛委曳于地,显得十分端庄高贵。 她今年刚四十岁,依旧拥有着美貌,是正安帝后宫宠妃之一,饶是如此,她如今每月能见正安帝的次数依旧屈指可数。 入宫二十多年后,蔡贵妃已经明白,与其指望不可预期的圣宠,不如依靠家族的力量,好好培养自己的亲生儿子赵晨。 若赵晨能够继承帝位,那她便是大宋朝的太后,大宋朝最尊贵的女人。 想到刚刚得到的密报,蔡贵妃双目带着探寻看向赵曦——大概是因为赵曦生母玉氏的身份过于低微,正安帝一直当赵曦不存在,从来都不闻不问,可是这次为何会让赵曦领兵挂帅,前往桂州平定蛮人叛乱? 赵曦接过宫女奉上的茶盏,作势尝了尝,放下茶盏,看着蔡贵妃,等着蔡贵妃发话。 蔡贵妃想了又想,终于下定了决心:“阿曦,你这次出征,把阿晨也带去吧,让他也见见世面!” 她得给赵晨积攒政治资本了,这可是一个大好机会! 蔡贵妃了解赵曦的实力,作为一个皇子赵曦是失败的,可是作为一个将军,在西北与西夏的作战中赵曦百战百胜,当得上“胆大心细,用兵诡谲”这八字评价。 赵曦当即答应了下来。 对答几句之后,蔡贵妃 和赵曦无话可说了。 赵曦离开飞云殿的时候,蔡贵妃亲切地交代了一句:“阿曦,去御书房看看阿晨吧!” 赵晨年纪还小,还未去建州封地就藩,正安帝安排他在御书房与皇太子赵旭一起跟着新任太傅任平云读书。 赵曦微微一笑,道:“母亲,我须去太尉府拜访外祖父,让阿晨明日去长宁坊我的宅子吧!” 蔡贵妃只得答应了下来。 出了宣德门后,赵曦骑着马带着林贞和宋节上了宣德门外的大道,孙沛和梁卿带着扈卫骑着马跟在后面。 赵曦勒马向后看去,只见巍峨皇城在夕阳中逐渐变得黯淡起来。 他一夹马腹,迎着夕阳往前疾驰而去。 赵曦离开之后,蜀葵略略休息了一会儿,便把素兰和善睐叫了进来,吩咐道:“明要带你们去菩提庵烧香,都去收拾一下吧!” 得知能够出去散心,素兰和善睐也都欢喜得很。 素兰倒也罢了,抿嘴浅笑而已;善睐却坐不住了:“姨娘,菩提庵在哪里啊?是在城内还是城外?我们怎么去?得走多长时间?” 听她连珠炮地问了好多问题,蜀葵和素兰都笑了起来。 蜀葵笑着道:“听王爷说,菩提庵位于金水河与汴水的汇合处。”照这样说的话,菩提庵距离中牟县倒是很近…… 善睐眼睛亮晶晶的:“那我们一天之内怕是回不来吧?” 蜀葵想了想,道:“王爷派兰锐跟我们去,到时候自有安排。” 善睐一听,笑了:“姨娘,兰锐倒是生得好,人都叫他黑里俏呢!” 蜀葵闻言,想了想王爷的小厮兰锐的模样,不由笑了——兰锐五官很是俊俏,只是肌肤黝黑,叫他黑里俏倒也恰当! 她们三人随意说了几句,善睐有些坐不住,便道:“姨娘,我出去收拾行李了!” 蜀葵知道她的性子,倒也没阻拦她。 一直到深夜,赵曦这才回到了内院。 蜀葵服侍赵曦用了宵夜,见他依旧是心事重重的模样,有心想让赵曦放松一下,便道:“王爷,我给你按摩一下吧!” 赵曦挑眉看她,心里不是很相信蜀葵的按摩水平。 蜀葵见他不信自己,便起身从妆匣里拿了一盒青草药膏让赵曦看:“这是我让善睐去寻石先生要的按摩用的青草药膏,善睐说石先生说 这种药膏用来按摩,可以缓解疲劳,我今天试用了一下,觉得还不错。” 赵曦垂下眼帘:“那就试试吧!” 听赵曦答应了,蜀葵颇有些跃跃欲试,笑嘻嘻道:“你先趴在床上,我去净了手过来给你按摩!” 等蜀葵洗罢手过来,发现赵曦穿着白罗中衣趴在床上,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在眼睑上打下一片阴影。 蜀葵凑过去细看,这才发现赵曦的眼下有些发青,看来极度缺乏睡眠,疲累得很。 她的心里又酸又涩,心脏微微收缩,很是难受。 顿了顿,蜀葵故意嗔道:“喂,你得把衣服都脱了,不脱我怎么按摩!” 赵曦闻言睁开了眼睛,丹凤眼中满是惶惑,却没有说话。 蜀葵嫣然一笑,骑在赵曦身上,三下五去二剥去了赵曦的中衣,倒是把亵裤给留了下来。 赵曦回过神来,正要反抗,可是蜀葵已经挖了些药膏抹到他背上了,他只得闭上眼睛趴在床上,任凭蜀葵宰割了。 蜀葵轻轻地把药膏在赵曦背上晕开,然后开始打着圈均匀按摩。她虽非专门推拿的大夫,可是架势摆得十足,轻重倒也适当。 药膏气味清新,抹在身上似有一股凉意晕开,再配着蜀葵的按摩,很是舒服。 赵曦此刻满腹的心事,静静趴在那里,丹凤眼微微眯着,大脑一刻不停地转动着——如今兵部尚书和户部尚书都是蔡太尉的门生,只要把赵晨给带上,不愁蔡太尉不支持桂州平叛,所担忧的只是平叛后面临的鸟尽弓藏…… 蜀葵把赵曦后背按完,这才发现赵曦睡着了,忙拿了锦被展开,轻轻盖在了赵曦身上。 她担心赵曦趴在那里睡着不够舒服,想了想,悄悄凑近赵曦。 赵曦似乎睡得很熟,长长的睫毛覆了下来,好像小扇子一般,眼睑下有些发青,清俊的脸瘦削憔悴得令人心疼…… 蜀葵在赵曦唇上吻了一下。 见赵曦没有反应,蜀葵又在赵曦脸颊上吻了一下——赵曦最容易害羞了,若是他醒着,发现蜀葵吻他,一定会躲开的! 见赵曦果真睡熟了,蜀葵便开始摆弄赵曦——她用力抱起赵曦,把赵曦摆成了舒服一点的侧睡姿势。 忙完这些,她起身把枝型灯上的蜡烛都熄灭了,脱去外衣也上了床,把脸贴在赵曦背上,很快也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赵旭正在御书房的偏殿和赵晨一起跟着太傅任平云读书,忽然听到外面廊下传来东宫太监总管丁大通的咳嗽声,他心里一动,便借口更衣,离开了御书房。 丁大通当即跟了过去,低声把正安帝有意命平王赵曦领兵平定桂州叛乱之事说了。 赵旭闻言,险些气了个倒仰。 赵曦在西北的兵力名义上虽然只有六万,可是赵旭推测,经过这几年的经营,赵曦麾下至少要有十万人马。 他本来就担心赵曦的势力继续膨胀,没想到父皇倒好,直接让赵曦领兵前往桂州平叛,这不是直接往赵曦手中送人送钱送功绩么! 回到东宫之后,赵旭马上命人召集东宫属官、谋士和门客商议。 到了最后,还是他的谋士李子超的一句话最得他的心——“殿下,平王与蔡氏联合,又有陛下支持,平王平叛一事怕是改变不了了。您与其徒劳无功地反对,不如现在就开始布局,寻找平王的破绽,这样的话,平王凯旋归来之时,便是他被群起而攻之之时。” 李子超见赵旭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便继续道:“平王既然联合了蔡氏一族,您可以与以傅明义为首的北方军阀结盟。要知道,此次平王北伐,傅明义一派未必同意啊!” 赵旭与众人商议之后,马上命人着手与傅明义联络。 安排停当之后,赵旭心里打着小鼓:“赵曦要去桂州平叛了,那个白氏应该会留在京中吧……” 果然没过多久,小太监春明便来禀报:“禀殿下,奴才得到从平王府传来的消息,说平王府的白姨娘今日要带人去菩提庵烧香!” 赵旭愈是欢喜,脸上的表情却愈是淡定,轻轻问道:“是距离运河行宫不远的那个菩提庵么?” 春明答了声“是”。 消息是他从收买的那个平王府园丁那儿得来的,应该不会有错。 赵旭桃花眼微眯,心中隐隐已经有了计划。 第八十五章 蜀葵早上醒来,发现赵曦已经不见了。 她坐在锦榻上发了会儿呆,这才想起自己今日要带素兰和善睐去菩提庵。 素兰和善睐一直在外面廊下候着,听到里面的动静,忙进来侍候。 素兰服侍蜀葵梳洗,善睐一边为蜀葵准备今日要穿的衣裙,一边叽叽咕咕道:“姨娘,您得快一些,兰锐已经带着车夫和跟的人在内院外面候着了!” 蜀葵闻言,觉得不能一直让人候着自己,当下便加快了动作。 兰锐正带着人在内院门外候着。 车夫钱武子有些急,探头问兰锐:“兰小哥,白姨娘怎么还没出来?” 兰锐冷冷瞟了他一眼,道:“王爷吩咐让咱们在这里候着。” 钱武子吓了一跳,当即一缩头,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正在这时,廖妈妈的亲信钱德媳妇过来了。 车夫钱武子正是钱德媳妇的的儿子,钱德媳妇见儿子清早就过来,到如今还在内院外面候着,不由有些心疼,走上前问道:“武子,怎么还在这里等着呢!” 钱武子瞅了兰锐一眼,没敢吭声。 钱德媳妇见儿子这样,心疼得很,可是当着兰锐的面又不敢多说,便匆匆进了内院值事房,低声问轮值的婆子:“王爷早早出门去了,白姨娘怎么还没起身,难道白姨娘都不送王爷出门么?” 轮值婆子只是笑,并不肯与钱德媳妇多说。 其实大多数时候白姨娘都会恭送王爷出门,只有极个别例外。 不过这些是内院隐私,她不打算与外人多说。 钱德媳妇一看,自我感觉全明白了:白姨娘早上大概是不怎么起来侍候王爷的! 她是个深沉人,得了这个信息,却依旧不动声色,和婆子谈起了正事。 向廖妈妈回话的时候,钱德媳妇佯装无意道:“妈妈,刚才我去内院传话,白姨娘还没起身呢!” 廖妈妈正在看着账簿算账,闻言眉头皱了起来,却没有说什么:菩提庵的主持安心,原本也是侍候王爷生母的丫鬟,前些年被王爷安置在菩提庵做主持。 王爷让白姨娘去菩提庵拈香,到底有什么用意? 钱德媳妇笑着继续道:“我问了看门的婆子,这才知道每日王爷出门,白姨娘都没有出来送。” 廖妈妈闻言很不高兴,把这件事暗自记在 了心里,只待应景就发作出来。 按照她的想法,王爷不如直接娶了太尉府大房嫡出的二姑娘蔡敏茹,以取得太尉府的支持,像白蜀葵这样的,不过是个玩意儿,真犯不着太在意。 钱德媳妇刚离开,善睐便从门内探出头来,笑嘻嘻问兰锐:“兰锐,白姨娘出来了,马车准备好没有?” 兰锐答应了一声,招手示意钱武子把马车再赶近一些。 刚安排好马车,兰锐一扭头,便看到素兰和善睐簇拥着一个眼睛极好看的女孩子走了出来。 他定睛一看,发现这个女孩子梳着攒珠髻,戴着串珍珠围髻,身上穿着浅绿罗衫,系了条素白绣花百褶裙,身材高挑婀娜,果真是难得的美人,尤其是她的眼睛——她的双目若星子一般,令人移不开眼神…… 兰锐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白姨娘了,忙移开了视线,不敢再看。 蜀葵瞧着眼前这个向自己行礼的青衣小厮,想起善睐所说的“黑里俏”,不由多看了兰锐一眼,心道:善睐说的没错,这个兰锐确实是黑里俏啊! 兰锐心跳有些快,不过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待善睐和素兰扶着白姨娘上了车,他吩咐了钱武子一声,马车辘辘而行,驶上了从内院到外院的甬道。 菩提庵位于汴水和金水河的交汇处,虽然在东京和中牟县之间,可是距离中牟县的距离却更近一些,因此快到午时,兰锐一行人才赶到了菩提庵。 作为千年古刹,菩提庵的香火一向旺盛,兰锐等人一路行来,路上络绎不绝都是去菩提庵烧香的人。 兰锐刚在山门前下马,一个中年尼姑就带着几个尼姑迎了上来。 善睐和素兰扶着蜀葵下了马车。 菩提庵内外种了不少桂花,此时已经进入八月,正是桂花吐蕊绽放的时节,甜净的幽香弥漫在空气之中,好闻得很。 蜀葵下了马车,深深吸了一口桂花香,觉得身心轻快愉悦,抿嘴笑了——怪不得赵曦叫她过来,这菩提庵真是一个好地方! 中年尼姑上前稽首:“小僧乃菩提庵知客静心,主持在静室等候白檀越多时。” 蜀葵忙还了礼,随着静心往山门走去。 兰锐理所当然带了两个小厮跟了上去。 蜀葵怕静心生气,忙看了兰锐一眼,对静心解释道:“静心师父,这孩子才十五岁,能跟进去么?” 兰锐:“……” 静心笑道:“兰锐小哥是常来常往的,不妨的!” 蜀葵这才放下心来。 兰锐跟着后面,双手背后,眼睛四处逡巡,查看周围情形。 四周全都是各家的女眷,所乘坐的马车倒也普通,唯有菩提庵山门左侧的桂树下面,停放着一辆崭新的翠幄璎珞檀香车。 这种马车极为名贵,因此只有富贵高门才会备了给府里女眷使用。 兰锐悄悄招手,叫了小厮林瑜上前,低声嘱咐道:“去看看那辆翠幄璎珞檀香车是谁家的!” 林瑜答应了一声,嘴里叼了根青草杆,慢悠悠汇入人群去了。 进了山门之后,静心引着蜀葵等人七拐八拐,进了一个偏僻的院落。 一个面容清秀的中年尼姑迎了出来。 静心忙介绍道:“白檀越,这便是我家主持。” 中年尼姑视线在蜀葵脸上停留片刻,微微一笑,道:“贫尼安心,白檀越请!” 蜀葵与安心见了礼,随着安心静心进了正殿。 正殿内香烟袅袅,鲜果鲜花俱全,可是供奉的却是一个牌位。 蜀葵定睛一看,见上面写着“显妣孺人玉氏生西之莲位”。 她心思如电,马上联想到了赵曦昨日的异常,想到了那位被叛军杀害的桂州知州玉柏…… 一番联系之后,蜀葵心道:难道王爷的生母并非蔡贵妃,而是这位玉氏孺人? 想到这里,她的心平静了下来,规规矩矩拈香跪拜。 安心立在一旁,含笑看着蜀葵拈香跪拜,眼睛有些湿润了。 自从前往甘州就藩,四年来王爷从未再来过菩提庵。 这次王爷虽然没来,却让他唯一的妾室前来上香,主子泉下有知,定然欣慰。 第八十六章 离开那个院子之后,安心引着蜀葵等人在一重重的院落间穿行。 菩提庵历经千年,院落重重,占地极广,到处古木参天,幽静异常,令人不由自主静穆了起来。 安心引着蜀葵等人进了一个弥漫着桂花香的院落。 院子里静得很,带着运河水气的风轻轻吹过,带来清脆的鸟鸣声和不知何处传来的哗哗的流水声。 蜀葵回头看了看,见兰锐带着两个小厮跟在素兰善睐后面,这才放下心来。 院子是小小的四合院,房舍虽有些旧,却洁净齐整。 院中桂花正在盛开,蜀葵抬头看着挂满米粒大桂花的枝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觉甜香扑鼻。 安心含笑道:“白檀越,这个院子如何?” 蜀葵一愣,眼睛中满是疑惑。 兰锐忙上前一步,先行了个礼,然后道:“王爷的意思是让姨娘先在这里用过午饭再说!” 赵曦了解蜀葵,知道只要有美食,即使别的稍有不足,蜀葵还是能够忍受的,因此让兰锐交代安心,先用美味的素斋吸引蜀葵。 安心闻言笑了:“素斋已经备好,白檀越请!” 蜀葵知道这一切都是赵曦的安排,便安安心心随着安心进了堂屋。 一时间小尼姑进进出出,很快便摆好了一桌素斋。 菩提庵的素斋确实很美味,蜀葵用得非常的开心。 兰锐正在院子的月亮门外候着,林瑜悄悄走了进来,轻声禀报道:“兰锐哥,我刚才去打听了,太尉府大房的大姑娘二姑娘今日也来菩提庵进香,那辆马车正是她们的。” 闻言,兰锐的眉头皱了起来,默然片刻后道:“好了,你下去吧,不要声张!” 他不准备去禀报白姨娘。太尉府是王爷的外家,若是他禀报了,白姨娘说不得得去行礼请安,还不如就这样顺其自然。 待蜀葵用罢素斋,静心过来陪她吃了会儿茶,又陪她出了院门,在庵内散步。 到了送子娘娘殿外,蜀葵停住了脚步,有些不知所措——她怎么敢求子! 静心见状,正要说话,却又有一群丫鬟媳妇簇拥着几个满头珠翠的富户娘子走了过来,看来是要进送子娘娘殿内烧香。 蜀葵趁机带着素兰和善睐往后退了几步,一直走到了院中的桂树下面,给这些人让出了一条路。 被簇拥在中间那几位娘子边走边说着话,热热闹闹走了过来,其中有眼尖的丫鬟看见了立在院中桂树下的静心,忙禀报了主子,这些娘子顿时热闹起来,一拥上前,莺声燕语与静心相见。 静心只得低声道:“白檀越,这是中牟县金大户家的各位娘子,贫尼去招呼一二。” 蜀葵原本正要带着素兰和善睐走开,闻言一惊,抬眼看了过去。 一片姹紫嫣红叽叽喳喳之中,蜀葵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孙二娘。她耳畔轰的一声,脸顿时热得发烫,眼睛带着寒意,一瞬不瞬看着孙二娘。 孙二娘穿着白藕丝对衿仙裳,系了条紫绡裙子,蘸了桂花油把头发梳得流光水滑,挽了一个蓬松的发髻,鬓边插戴着一支金莲钗,耳垂上挂着一对赤金莲花坠子,愈发显得脸庞黝黑而俏丽,和四年前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 蜀葵没有说话,眼睛微眯,静静地看着孙二娘。 孙二娘并没有认出蜀葵,她紧紧跟在主母身后,笑眉笑眼地奉承着。 在金府中妻妾中,她年纪大了,手里又没有钱,也不是最得宠的,因此对主母很是巴结。 这时候金太太的丫鬟低声道:“太太,那边有人正在看咱们呢,生得好美!” 金府的女眷都爱热闹,闻言都看了过去。 只见院中桂树下立着一个极年少的美人儿,容颜清艳,衣饰华贵,绿鬓如云明眸皓齿,雪白裙裾在秋风中猎猎作响,如同天上仙子一般,难描难画。 孙二娘也随着众人看了过去,见那女孩子美到这种地步,顿时有些自惭形秽,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她并没有认出蜀葵,在她的心目中,蜀葵永远定格为怯生生地在她面前讨一口饭吃的稚嫩小姑娘。 金府众女眷都疑看到了神仙,怔怔看着桂树下的年少美人。 金太太低声问静心:“师太,那位是——” 静心含糊道:“是贵人的家眷不宜惊扰。” 金府虽然豪富,却并不显贵,金太太听了安心的话,忙低低呵斥了一声,带着众女眷进了大殿。 静心忙指了个尼姑去招呼金府众人,自己走来陪伴蜀葵。 蜀葵见金府众人涌进了大殿,这才轻轻问静心:“师太,金府的人常来庵中烧香?” 静心答了声“是”。 蜀葵微微一笑,又问道:“她家那个六姨娘,师太认识么?” 静心念了声佛,道:“六姨娘是金太太房中丫鬟出身,待金太太很是恭敬,金太太每次过来,六姨娘都陪着的!” 蜀葵嫣然一笑,转身下了青石台阶。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有朝一日,她一定会报仇的。 素兰和蜀葵忙上前扶住了她,一起走了下去。 静心也跟了上去。 林瑜带了两个年少的小厮也远远地跟了上去。 蜀葵刚走下台阶,走到了前面那重院落,便有一个小丫头从菩提树后探头看了一眼,然后扭头叫了一声“玫红姐姐”。 蜀葵一听到她叫“玫红”,当下便停住了脚步——她似乎在哪儿听过“玫红”这个名字。 还没等她想起来,一个身穿玫红褙子的俊俏丫鬟便走了过来,看了蜀葵一眼,理也不理便又走回了殿中。 蜀葵心中一动,猜到大殿中应该是太尉府的家眷,便低声叮嘱素兰和善睐:“是太尉府的人!” 说罢,她一边思索,一边漫步上前,预备见礼。 兰锐疾步上前,低声禀报道:“姨娘,是太尉府大房的大姑娘和二姑娘!” 蜀葵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蜀葵刚走到大殿外面,便闻到一阵香风袭来,接着便是一阵悦耳的环珮声,一群白衣紫裙的丫鬟簇拥着两个美丽的少女从殿中缓步而出。 当先的那位少女大约十三四岁,肌肤雪白晶莹,小脸只有巴掌大,大眼睛黑幽幽的顾盼生姿,嫣红的嘴唇花瓣似的,身上穿着件碧色刺绣饰边对襟夹衣,下面系着条白色绣碧色藤蔓的裙子,黑而软的长发用绿宝石金环扣住,其余全瀑布似的垂在身后,看起来玉雪可爱乖巧无比。 她娉娉婷婷走了过来,瞟了蜀葵一眼,似乎看到什么脏东西一般,移开了视线。嗯,从今天开始,每天至少两更 第八十七章 这时候有一个大一些的女孩子跟在她身后缓步而出。 这个女孩子穿着浅紫对襟夹衣,系了条白挑线裙子,神情温柔嘴角含笑看着蜀葵,正是太尉府大房的庶女蔡敏蕙。 蔡敏蕙眼睛落在了白蜀葵身上,心道:这便是平王爷最宠爱的小妾白氏么? 想到高挑俊俏神情清冷的赵曦,她不由自主有些心颤,定睛看了过去。 此时院中人声扰攘香烟缭绕,可白氏静静立在院中,身上穿着浅绿罗衫,系了条素白绣花百褶裙,身材高挑婀娜,身上并无什么饰物,却天然带着一种清媚之态,阳光隔着绿叶照了下来,在她身上洒下斑斑点点的影子,她静立在那里,静美不可方物。 蔡敏蕙心情颇为复杂,悄悄捏紧了手中的白绫汗巾子。 爹爹和姨娘悄悄提过,说要送她入平王府做侧妃,以扶助嫡妹蔡敏茹…… 没想到平王赵曦的侍妾白氏居然是如此美人,怪不得能够独占平王雨露。将来待她和蔡敏茹一起嫁入平王府,平王府的内宅怕是要掀起风雨了…… 蜀葵猜到前面那位便是太尉府大房的嫡女蔡敏茹,靠后一些的那位是大房的庶女蔡敏蕙,便恭谨上前,屈膝行礼:“见过两位表姑娘。” 玫红在一边道:“二姑娘,大姑娘,这位是平王府的白姨娘。” 蔡敏茹用眼角看了白蜀葵一眼,见她生得果真好得很,五官清艳身材妖娆,果真是狐狸精一般的人儿,心中不由不忿:阿曦哥哥什么审美?怎么会喜欢这样卑贱的狐狸精! 她和菩提庵的知客女尼静心说了几句,理都不理白蜀葵,径直向前而去。 蔡敏蕙紧跟在蔡敏茹身后,路过白蜀葵的时候,她的脚步顿了顿,对着蜀葵微微一笑,然后也跟着过去了。 蜀葵一直到蔡氏众人看不见了,这才扶了素兰和善睐的手起来。 她不想在菩提庵再停留,便和静心道了别,带着众人离开了。 谁知今日天公不作美,蜀葵的马车离开菩提庵刚行了两刻钟,天便阴沉了下来,霎时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没多久豆大的雨点便打了下来。 兰锐等人骑的马顿时嘶鸣了起来。 蜀葵忙掀开车帘问兰锐:“附近有没有避雨之处?有的话,我们先去避一避,待雨停了再走!” 兰锐的眼睛被雨水打得快要睁不开了,他用手挡在眼上望了望,道:“前方白 白土岗有个十里亭,可以歇一阵子!” 蜀葵的脸也被疾雨打了几下,忙道:“那就去十里亭吧!” 到了十里亭,兰锐等人撑开油纸伞,护着蜀葵、素兰和善睐下了马车,登上了十里亭。 十里亭中已经有人在了,当先的那位公子身材高挑,四肢修长,穿着玄纱袍,围着玉带,衣着华贵,生得更是秀美异常,举手投足之间颇有一种懒洋洋的优雅。 他的桃花眼中带着丝得意,含笑打量着颇有些狼狈的白蜀葵,心道: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还没怎么着呢,就在这十里长亭遇着了! 跑到十里亭之后,蜀葵这才松了口气,忙着整理自己的衣服——有兰锐给她撑着油纸伞,她倒是没淋着雨,只是裙摆全被雨打湿了,而且沾了很多污泥,脚上的绣鞋也湿透了。 她笑着看向素兰和善睐,见素兰善睐和自己一样,裙摆都是脏兮兮的,不由笑了起来,心道:王爷预测天气真是不准,他还说什么‘这几日天气不错,你出去散散心吧’,结果便赶上了这瓢泼大雨! 蜀葵正低头去瞧自己的绣鞋,便听到兰锐的声音:“给殿下请安!” 她一愣:殿下?大宋朝如今能被称为殿下的只有一个人! 蜀葵抬头看了过去,却恰巧和正专注地看她的赵旭四目相对。 赵旭桃花眼含着笑,朝着蜀葵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兰锐:“你是……” 兰锐忙道:“禀殿下,奴才等是平王府的下人,护送王府内眷去菩提庵进香!” 赵旭那双会说话的桃花眼又瞟向白蜀葵。 白蜀葵总觉得他的眼神过于灼热了,便垂下眼帘,屈膝行了个礼,沉声道:“见过殿下。” 然后又道:“妾身告退。” 兰锐又行了个礼,撑开伞护送着蜀葵退了下去。 平王府众人都低着头,不顾外面的瓢泼大雨,簇拥着白蜀葵齐齐退了下去。 赵旭笑着瞥了一旁做小厮打扮的小太监春明一眼。 春明会意,当即一挥手,带着一群东宫侍卫闪身跃到了雨中,把平王府众人给挡了下来。 兰锐一惊,抬眼看向春明等人,右手打着伞,左手却悄悄拔出了腰间缠着的软剑。 跟着过来的平王府侍卫们都悄悄把手放在了腰间悬着的刀柄上。 赵旭一脸得意的笑,在两个打伞小太监的簇拥 下走了过去,左手握拳虚虚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桃花眼眼波流转,看向蜀葵。 此时的雨愈发大了,兰锐手中的伞被刮得变了形。 蜀葵身上的浅绿罗衫和素白绣花百褶裙都裙被大雨淋透,湿漉漉贴到了身上,几乎呈现半透明状,里面宝石蓝绣花小衣若隐若现,的轮廓随着她的呼吸微微颤抖…… 赵旭耳畔轰的一声,秀美的脸顿时热得发烫,一双桃花眼一瞬不瞬盯着白蜀葵胸前。 白蜀葵也发现了他的异常,忙顺着赵旭的视线低头看向自己身上,脸刷的一下红透了。 她往后一退了一步,双手护胸退到了众人后面。 素兰也发现了蜀葵的异常,忙上前一步,挡在了蜀葵的前面。 这时候东宫的人和平王府的人紧张对峙着,没人注意到白蜀葵的异常。 正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杂乱的马蹄声在雨中破空而来。 兰锐凝神一听,惊喜之极,大声道:“王爷来了!” 蜀葵一听,顿时又惊又喜,用力抹了一把满是雨水的脸,转身看了过去。 大雨中一群穿着黑色油布斗篷的骑士在十里亭前勒住了马,然后齐齐下马,簇拥着一个身材高挑的骑士大步走了过来。第三更奉上 第八十八章 赵旭含笑摆了摆手。 春明做了个手势,带着东宫的侍卫退到了一边。 赵曦登上十里亭,伸手拨掉头上的兜帽,面无表情看着赵旭,拱了拱手:“见过大哥!” 赵旭笑意更浓:“三弟也来了!” 赵曦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已经淋得湿透的蜀葵,凤眼微眯,大步上前,把蜀葵揽到了怀中,用油布斗篷严密地盖住,然后迎着赵旭的视线看了过去,淡淡道:“大哥,兄弟告辞!” 他抱起蜀葵,后退了几步,转身大步向台阶下走去。 林贞等人带着侍卫严阵以待,护着赵曦往外走去。 赵旭桃花眼中溢满笑意,看着赵曦抱着白氏翻身上马,一夹马腹,在暴雨中疾驰而去。 看来赵曦还是不了解他这当哥哥的,他最爱有挑战性的女人了,赵曦越是这样,他便越喜欢招惹那个白氏! 狂风夹着雨水抛洒着,仿佛整个银河从天倾泻而下,即使戴着油布兜帽,赵曦脸上依旧流淌着冰冷的雨水。 蜀葵整个人被赵曦裹在油布斗篷里,什么都看不到,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难受极了。 赵曦身上的热度源源不断地传递了过来,蜀葵紧紧抱着赵曦,觉得心中无限妥帖——在方才赵曦出现的那一刻,在此刻,她知道自己是安全的。 蜀葵习惯了自己依靠自己,自己保护自己,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去依靠别人。 而今日赵曦的出现,让她已经坚硬的心裂开了一道缝——原来,他的心中并不是没有我…… 这样难得的温暖,令她的心颤抖…… 蜀葵有些怕这种陌生的感觉,她怕自己习惯了这种温暖,可是赵曦却不肯再给…… 她深吸一口气,身子往后缩,贴在了赵曦怀中,开口问道:“王爷,素兰和善睐呢?” 赵曦此时左手环着蜀葵的腰肢,右手牵着马缰在雨中疾驰,听到油布斗篷内穿出的声音,他勒紧蜀葵,沉声道:“她们在马车中!” 蜀葵:“……” 在马上颠得难受,她也想回马车里坐着呢! 可是她依旧甜甜蜜蜜地往后挤,紧紧贴着赵曦。 此时东京也是暴雨如注,长宁坊街巷中的积水已经没住了马蹄。赵曦纵马到了内院门前,这才抱着蜀葵下了马。 进了浴间之后,他直接把湿漉漉的蜀 葵放在了地上,转身便要出去。 蜀葵骑在马上时间长了,腿有些麻,差点摔倒。 赵曦忙扶住了她,直接叫小丫鬟进来预备热水。 蜀葵冷得瑟瑟发抖,眼巴巴看着赵曦。 赵曦见小丫鬟进来了,转身便出去了。 蜀葵正泡着热水澡,外面传来善睐的声音:“姨娘还在浴间里么?” 小丫鬟怯生生答了声“是”。 蜀葵不太习惯这些小丫鬟,便道:“你们出去吧,让素兰和善睐进来!” 这几个小丫鬟答了声“是”,齐齐退了出去。 片刻后素兰便和善睐一起走了进来。 她们也刚洗过澡,看起来清清爽爽的,一进来就开始侍候蜀葵。 素兰还好,只是抿着嘴笑。 善睐叽叽呱呱说个不停:“……姨娘,王爷真宠你啊,明明有马车,却非要抱着你骑马……” 蜀葵先还听了两句,后来便陷入了沉思:今日皇太子赵旭到底是何用意? 她还没有自恋到认为赵旭对自己一见钟情呢! 思索良久之后,蜀葵开口打断了善睐的滔滔不绝:“王爷呢?” 善睐:“……” 素兰抿着嘴笑:“姨娘,王爷带着人去外书房了!” 蜀葵知道赵曦不喜欢内院的丫鬟侍候,大概是在外书房洗澡换衣,便没有再说什么。 待梳妆罢,蜀葵起身看向善睐和素兰:“今日之事,你们和别人说了么?” 素兰和善睐见她神情严肃,略略一想,心中咯噔一下,脸瞬间变得煞白——她们都想到了四个字——“杀人灭口”! 她们俩扑通一声,全都跪了下去。 善睐背脊上冒出了一层冷汗,求救般看向素兰——她刚才真是傻了,不过脑子,傻子似的说个不停,这可怎么办? 素兰抬手在善睐手背上轻轻拍了拍,眼神清澈看向蜀葵,语气坚定:“姨娘,今日之事,我和善睐绝对没有和别人说起。” “你们知道中间的利害就行,”蜀葵这才放下心来,扶了她们起来安抚道,“只要你们没和别人说,别的事还有我呢!” 得了蜀葵的保证,素兰和善睐悬着的那颗心这才缓缓放回了原处,脸上也带上了笑。 素兰给善睐使了个眼色。 善睐笑嘻嘻问蜀葵:“姨娘,晚饭想用些什么?奴婢去厨房交代一声!” 蜀葵想了想,道:“让厨房准备一些鲜鲤鱼和鲜韭菜,晚上我给王爷做鲜鲤鱼馉饳做宵夜。” 善睐答应了一声,带着伞带了个小丫鬟到厨房传话去了。 赵曦在外书房浴间冲罢澡出来,端坐在书案后面,叫了兰锐进来,淡淡道:“说吧!” 一般的大事赵曦都要和石征宇商议,只是今日之事涉及蜀葵,赵曦不打算张扬此事。 兰锐早在心中把今日之事整理了一遍,闻言先答了声“是”,接着便把今日之事全都说了一遍,包括在菩提庵遇到中牟大户金光明的内眷和太尉府大房的大姑娘二姑娘,在十里亭避雨遇到微服的皇太子赵旭和赵旭企图调戏白姨娘等事。 赵曦凤眼微眯,在心中默默搜索计划着。 原本他打算自己带兵平叛期间,让蜀葵寄居在菩提庵,以避免被京城的风风雨雨波及到,可是如今看来,有赵旭在,菩提庵一点都不安全,还不如让蜀葵安安生生呆在长宁坊家中闭门不出呢! 至于赵旭对蜀葵的觊觎,他心中另有打算。 兰锐禀报完毕,眼巴巴看着赵曦,等待着他的指示。 赵曦垂下眼帘,修长的手指在红木书案上轻轻敲了敲,声音低沉:“你去交代一下今日在场之人,今日之事休要再提。”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语气也平淡无奇,可是听了赵曦的交代,兰锐全身的寒毛依旧立时竖了起来,声音微颤道:“是,王爷!” 作为赵曦的亲信,兰锐知道,这样的交代,王爷从来不说第二遍,也从不给人犯错的机会。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宋节的声音:“禀王爷,定王爷求见!”今天第一更 第八十九章 定王赵晨今年十三岁了,还有些佻脱淘气,和赵曦略坐了一会儿他便坐不住了,起身走到窗边,拨弄着赵曦书房黄花梨花架上的一盆茂兰,笑嘻嘻问道:“三哥,父皇说没说让我们何时出发?” 赵曦端起茶盏饮了一口,道:“钦天监还正在卜算,想必快了。” 桂州形式紧张,一旦蛮人叛军攻入木兰关,局势便会进一步恶化,所以他不会等太久的。 赵晨絮絮叨叨的,缠着赵曦陪他去摘星楼用饭——上次赵曦和赵昀带他去过一次,摘星楼的美食令用惯宫中温火膳的赵晨向往不已。 赵曦被他缠磨不过,只得带赵晨出去了。 在摘星楼用罢晚饭,赵曦趁机带着赵晨去了太尉府。 蔡贵妃既然把赵晨交到了他手中,赵曦便打算把赵晨的价值发挥到最大。 他一直不肯答应与太尉府的联姻,太尉府自然不会支持他。 可是俗话说“投鼠忌器”,蔡太尉再不愿意他立下更多军功掌握更多军队,看在赵晨面子上,也不至于做出掣肘之事…… 夜深了,赵曦还没有回来。 蜀葵拿了本《通鉴》歪在窗前的锦榻上看。 善睐和素兰在一边做着针线陪着她。 听到明间的西洋金自鸣钟报了寅时,蜀葵放下书,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子往外看。 外面的雨还在下,却没有白天时那么大了,廊下花圃中被雨打湿的蜀葵花随风摇曳着,湿漉漉的叶子在廊下灯笼的映照下亮晶晶的。 蜀葵觉得有些冷,忙关上窗子,走过去看了看素兰手中的针线,道:“怎么又是胸衣啊?” 素兰笑而不语。 善睐凑过来道:“姨娘,您以前的胸衣都有些紧了!” 蜀葵闻言,脸有些红,搭讪着起身走开了。 自从和王爷在一起后,她那里似乎越来越大了…… 赵曦刚从太尉府出来,迎面便碰到了大太监安初原的轿子。 安初原气喘吁吁从轿中出来,叫住了赵曦:“平王,陛下传召!” 从宫里出来,赵曦神情凝重上了马,一路疾行往长宁坊而去。 深夜雨中的东京城静悄悄的,啪啪的雨声与哒哒的马蹄声格外清脆,赵曦想到正安帝的话,心里便有些茫然。 回到内院,赵曦没让值事房婆子前去禀报, 带着林贞和宋节往正房走去。 林贞和宋节见王爷情绪有异,一句话不敢吭,默默地打着伞紧跟在他的身后。 甬道的尽头便是正房了。 赵曦停下脚步看了过去。 东暗间卧室点着蜡烛,烛火映着窗格子的影子,照在外面铺着木地板的长廊上,一个单手支颐的侧影映在窗子上,正是蜀葵。 这样的场景给这寒冷潮湿的秋夜增添了几分暖意,令赵曦彷徨茫然的心也稳定了下来——无论他身在何方,蜀葵总会等着他的…… 蜀葵正单手支颐,一边看书一边和善睐素兰说话,忽然听到外面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 她一听便知是赵曦回来了,忙起身带着善睐素兰出去迎接。 林贞和宋节待白姨娘搀扶着王爷进了正房明间,这才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蜀葵一边指挥着丫鬟侍候赵曦净手擦脸,一边忙里偷闲观察赵曦,见赵曦似是满腹心事,便问道:“王爷,晚上我亲手包了些鲜鲤鱼馉饳,要不要下一碗做宵夜?” 赵曦在宫中只是饮了些茶水,晚饭还没用,当下便点了点头。 蜀葵安顿好赵曦,自己带着善睐素兰去了烧茶水的阁子,在那里给赵曦下了碗鲜鲤鱼馉饳。 赵曦正端坐在明间的罗汉想心事,却被一股诱人的香气引诱得走了神,便抬头看了过去。 小丫鬟掀开门上的锦缎门帘,蜀葵用托盘端着一个青瓷盖碗走了进来:“王爷,宵夜来了!” 赵曦今日从早忙到了晚,一刻也没消停,早疲惫不堪了。 一碗美味鲜香的鲜鲤鱼馉饳用完,赵曦饥饿空虚的胃变得暖和起来,人也有些懒洋洋的。 蜀葵忙侍候着他用清茶漱了口,安顿赵曦在卧室睡下,自己轻手轻脚出去,看着丫鬟们收拾了残局。 待一切处理妥当,蜀葵发现卧室里静悄悄的,想着赵曦睡着了,便轻手轻脚走到了锦榻上坐了下来,预备先看一会儿书。 外面雨还在下,饶是穿着夹衣,蜀葵依旧觉得寒意逼人。 她抬眼看向静静垂下的锦帐,心道:这么寒冷的秋夜,王爷年轻火力大,他的怀里一定很暖和…… 只是王爷今晚似乎有什么心事,不知道是不是还为白日之事生气…… 蜀葵眼睛看着铺在黄花梨木小炕桌上的《通鉴》,心里却在浮想联翩,正在这时 ,帐子里传来赵曦微微沙哑的声音——“还不过来!” 他的语气生硬得很,可是蜀葵却心花怒放一般,轻快地答了声“是”。 外面还在下雨,细密清脆的雨滴声打在树叶上、打在屋檐上、打在青砖地面上,发出“啪啪”的声音。 蜀葵发髻,披散着长发,身上只穿着绣桃花的白罗寝衣,却一点都不冷。 赵曦闭着眼睛躺在等蜀葵,等了半日没动静,便睁开了眼睛,却发现蜀葵正背对着他坐在床沿上,不知道在做什么。 他从坐了起来,凑近蜀葵探头往前看了过去,却发现蜀葵原来正在解胸衣——她已经脱去了外衣,此时只穿着大红刺绣的胸衣,这套胸衣很是繁复,却把蜀葵的完美地约束了起来…… 胸衣是上次从清雅居买回来的,好看倒是好看,只是每次都不太容易,未免有些不方便。 蜀葵正在低头审视着胸衣,冷不防那里被人从后面用手托了起来,她被下了一跳,低低叫了一声。 赵曦立刻吻住了她。 蜀葵隔着锦被赵曦身上,发现赵曦有了反应之后,她忽然起了促狭之心,突然推开赵曦,越过赵曦往床边爬。 赵曦先是一愣,接着反应了过来,见蜀葵快要从自己身上爬过去了,便伸手蜀葵的脚踝把她给拖了回来。 蜀葵隔着锦被赵曦身上,悄悄伸手隔着锦被捏了捏,抬头望着赵曦甜甜蜜蜜地笑。 赵曦不说话,凤眼幽深凝视着她,嘴唇微抿,俊俏的脸上带着一抹绯色。第二更奉上 第九十章 外面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静悄悄的,间或听到几声树叶上的雨滴往下落发出的“啪啪”声。 夜深了,东暗间卧室的窗子依旧亮着灯光。 下了两天的雨,屋内潮湿寒冷,锦帐中却暖融融的,四周流荡着一股说不出的气息,芬芳甜蜜,荡人心魄…… 拔步床极有规律的“吱呀”声响了一阵子,歇了一会儿,又开始“吱呀吱呀”响了起来…… 第二日蜀葵起来,推开窗子往外看,发现雨早已停了,一轮红日从东方喷薄而出,带走了昨夜的阴霾、狂风和寒雨,令蜀葵的心也敞亮了起来。 她转身看向犹自熟睡的赵曦,一颗心似荡秋千荡到了高处一般,飘飘悠悠的,不够踏实,却也舒服得很。 因为赵曦还在睡,蜀葵不愿打扰他,便去了东厢房洗漱梳妆。 蜀葵端坐在妆台前,素兰和善睐围着她为她梳妆。 看着窗外花圃中被风刮得七零八落的蜀葵花,白蜀葵又想起了昨夜王爷心事重重的模样,心道:王爷到底有什么心事呢? 赵曦用罢早饭离开,临出门又回头看了蜀葵一眼,眼神中带着一抹深思。 蜀葵从未见他这么关注过自己,心中颇为忐忑,想要直接去问赵曦,却又不敢,只得与素兰等人一起屈膝行礼,恭送赵曦离开。 赵曦走到了内院门外,想到蜀葵小狗般眼巴巴看着自己的模样,不由低头微笑。 林贞带着小厮和侍卫正在外面候着,见王爷出来,忙上前道:“禀王爷,大轿已经准备好了!” 赵曦微微颔首,抬腿走向大轿。 今日正安帝在内阁与群臣商议桂州平叛之事,他须得参加。 赵曦离开之后,蜀葵身子懒洋洋的,颇想回到补眠,可是想了想,蜀葵想起了管事妈妈廖妈妈,最后理智还是战胜了感情,她没敢去睡。 以前在甘州王府时还好,叶妈妈管内宅,廖妈妈管外书房,蜀葵和廖妈妈基本没有交集,处得还行。 如今到了东京,长宁坊宅子里的内宅管事就是廖妈妈了,廖妈妈却整日看蜀葵不顺眼,从来都不肯给个好脸色。 蜀葵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平王府不如积年的老管事廖妈妈重要,因此颇为自律。 蜀葵接过素兰递过来的素瓷茶盏,品了品,发现是明前毛尖,后味甘甜,便慢慢地一口一口喝了。 喝罢茶水,蜀葵也没了睡意,想起自己这里还收着赵曦让人送来的雪山蚕丝织成的素罗,便打算拿出来为赵曦做一套中衣。 素兰和善睐听了蜀葵的话,都笑了:“姨娘为王爷做衣服,那我们做些小活计吧!” 善睐嫣然一笑,道:“我纳鞋底子!” 素兰想了想,道:“姨娘不是要为王爷做布袜么?我替姨娘做布袜吧,姨娘好专心给王爷做衣服!” 三人商量停当,便把衣料拿了出来开始裁剪。 连下了两天雨,如今三人看见太阳都是欢喜的,因此裁剪罢便拿着针线簸箩,搬了小凳子放在廊下,一边晒太阳一边做针线。 蜀葵抬眼看了看灿烂的秋阳,笑道:“咱们这会儿还能晒会儿太阳,等到了中午,怕是晒得了!” 善睐闻言抬头看向蜀葵,见金色秋阳下,蜀葵的肌肤白皙得简直快要透明了,不由咋舌:“姨娘,您怎么这么白?” 蜀葵笑了:“我娘生得白,我随她,自小就白。” 她娘活着的时候,因为肌肤雪白,被街坊给起了个外号叫做“白娘子”。 说着话,蜀葵又想起来了前日在菩提庵遇到孙二娘之事。 刚在送子娘娘殿遇到了孙二娘等金大户的内眷,很快便又在前殿遇到了太尉府大房的两位姑娘,难道真的想当年孙二娘吹牛时说的,金大户与京城太尉府关系匪浅…… 蜀葵垂下眼帘,一边慢悠悠走着针,一边竭力回忆着当年金大户的那些生意。 她还记得在中牟县老家的时候,金大户除了生药铺、绸缎铺、布庄,似乎还经营钱庄…… 善睐见四周无人,便低声问蜀葵:“姨娘,明日便是中秋节了,宅子里明晚要举行中秋夜宴,如今宅子里王爷往下就是您了,您怎么不管这事?” 蜀葵闻言,微微笑了,真心实意道:“京中宅子里,外事有叶管家,内务有廖妈妈,我只管在内院照顾王爷就行了,何必揽权?” 善睐想了又想,其实心里还是不明白,却也不敢多问了。 素兰见善睐一副想不通的模样,便笑着道:“姨娘的职责是伺候王爷,又不是做管家妈妈!” 一句话点醒了梦中人,善睐听了,细细一想,觉得大有道理,却又说不出来,便歪着脑袋思索着。 三个人说笑着,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便是晚上了。 蜀葵与素兰善睐三人做着活聊着天,可是她们手下的活计一点儿都没耽误,不过一天时间,蜀葵便给赵曦做好了一套白色素罗中衣,素兰纳好了一对鞋底子,而善睐则做好了两双布袜。 今晚赵曦没有回内院用饭。 小厮过来传话,说定王来了,王爷在书房陪着定王用晚饭,让白姨娘不用等着了。 蜀葵洗罢澡,拿了一本书歪在读,读着读着竟然睡着了。 夜深了,赵曦、石征宇和赵晨还在外书房说话。 石征宇端起茶台上摆着的素瓷茶壶,把赵曦、赵晨和自己的茶盏全都斟满,然后开口问正盯着墙上挂的地图的赵曦:“王爷,陛下让明日何时祭天?” 赵曦头也不回:“明日寅时。” 石征宇端起茶盏饮了一口,问出了第二个问题:“王爷今日与陛下以及诸位阁臣在内阁商议了半日,不知筹得兵马几何?” 赵曦老老实实道:“兵部拨了五万骑兵。” 他看向石征宇:“还有我那些亲兵。” 城外别庄还养着他从甘州带来的六千亲兵,他预备带着石征宇前往木兰关,让石征宇在军中参赞,自然什么都不会瞒他。 石征宇当然知道城外别庄的六千亲兵眼神饱含深意看向赵曦,心里已经明白赵曦的用意了——赵曦大概是想把这六千亲兵拉到桂州战场上练练兵。 石征宇还没开口,赵晨便在一边怯生生道:“三哥,听说蛮人横蛮异常,浑不怕死,咱们的兵力会不会太少了……” 赵曦看了弟弟一眼,见他细条条的,生得很是清秀,分明还是个孩子,便耐心道:“两军作战,强弱之势,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这就要看主将如何审时度势扭转形势了!” 赵晨其实听不懂赵曦的话,却被赵曦激起了心中的热血,当即道:“三哥,我会一直追随你的!” 赵曦:“……” 外面又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夜雨令赵曦的心沉静了下来。 他还要见一个人,便让林贞带着赵晨去客房歇下了。 没过多久,宋节便引着一群穿着黑色油布斗篷的陌生人走了过来。 到了书房外面的台阶下,那群人一抬头,就看到了立在廊下迎接他们的赵曦。 外书房屋檐下挂着几盏气死风灯,在风雨中摇晃着,散发着清幽的光,映在赵曦俊俏的脸上,却平添了几分冷 酷之意。 赵曦的视线落在了身上打先的那个黑衣人身上,道:“小傅大人,你来晚了!” 那人伸手去掉头上的兜帽,抬眼看着赵曦。 他大约二十四五年纪,目若寒星鼻梁挺直,棱角分明的唇紧紧抿着,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魅力,可是抿嘴一笑,却分外的和蔼可亲,正是归德将军傅明真! 傅明真是安王赵昀的小舅舅,北方军阀集团的主力,也是赵曦这次抗击辽国军队的副手。 傅明真看着赵曦微微一笑,拱手行了个礼,道:“傅某有事耽搁了,请王爷恕罪!” 两人寒暄着,在众人簇拥下进了外书房。 蜀葵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觉得有人在吻自己的唇, 她闻出了赵曦身上特有的清香,便故意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赵曦的唇。 赵曦愣了片刻,接着就有些激动,整个人蜀葵身上,用力吻了起来。 蜀葵没想到大半夜的赵曦居然如此热烈。 她被赵曦吻得嘴唇舌头发麻,忙用力去推赵曦,谁知赵曦动作愈发的激烈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赵曦起身点着了床前的琉璃罩灯,抱起蜀葵坐在,默然良久。 灯光之下,蜀葵雪白的身子似乎泛着一层的柔光,她下面犹自震颤不已,整个人蜷缩在那里轻喘着,水汪汪的眼睛却看向赵曦,发现赵曦俊俏的脸犹带红晕,雪白的中衣敞着怀,露出了劲瘦的胸膛,可是凤眼深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起身拢紧自己散开的中衣衣襟,一双妙目盈盈欲滴,睨了赵曦一眼,然后爬了过去,钻进了赵曦怀中。 赵曦抱紧蜀葵,半日方道:“蜀葵,我明日便要出征了。” 蜀葵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头怔怔地看着赵曦。 第九十一章 蜀葵声音微颤:“……王爷是要去桂州平叛么?” 如今大宋各地还算安定,只有桂州那边发生了蛮人的叛乱,那么王爷应该是去平定桂州蛮人叛乱了! 赵曦“嗯”了一声。 怀中抱着蜀葵温软柔软的身体,他那原本冷硬似铁的心竟然也变得柔起来。 赵曦正在想心事,却听到蜀葵声音微颤:“王爷,我跟你一起去吧!” 蜀葵知道自己这个要求有些自不量力,可是她就是想跟着王爷出去,即使受苦,也要呆在能够看到王爷的地方。 赵曦沉默了片刻方道:“你在家里呆着吧,我把兰锐留下保护你。” 他以为蜀葵之所以要求跟他去桂州,是因为担心自己不在府里她没了依靠。 兰锐武力值虽然不如赵敏,却胜在更机灵,更有机变,留下他保护蜀葵,应该是无碍的。 蜀葵呆呆看着赵曦,眼睛已经湿润了。 她喜欢赵曦,可是蜀葵知道,赵曦是王爷,而她是赵曦的侍妾,作为王爷,赵曦想要的不是她的喜欢,而是她的听话与忠诚。 看着赵曦清俊的脸,蜀葵的心微微抽痛,她伸手轻轻描画着赵曦浓秀的眉毛、高挺的鼻梁和色泽嫣红却紧紧抿着的唇,心脏似被无数的小针轻轻刺着,不算疼,却难受得很。 见蜀葵如此痴缠,赵曦心里空空的,似乎快要无法呼吸了,他移开视线不肯看蜀葵:“你收拾一下行李,我丑时一刻出门。” 蜀葵失魂落魄起身,先点着了房内的赤金枝型灯,然后慢慢走到西洋金自鸣钟前看了一眼,发现现在已经是子时了,时间确实比较紧张了,便深吸一口气,预备振作起来,顺顺利利送王爷出门。 她转身看向赵曦:“王爷,您先睡一会儿吧,一切都有我安排呢!” 赵曦狐疑地打量着她,最后还是在躺了下去。 蜀葵走过去帮他盖上锦被,把锦帐放了下来,又立在帐外看了一会儿,这才转身出了卧室,到外面去叫素兰和善睐起来。 赵曦这两日累极了,在挨着枕头的瞬间便堕入了无边睡眠。 等他被蜀葵叫醒,大脑还有些发懵。 蜀葵把赵曦扶了起来,温柔地端着茶盏,一口一口喂赵曦喝下提神的清茶。 帐外枝型灯的光芒透过绣花锦帐照了进来,斑斑驳驳的阴影映在赵曦脸上身上,似乎还在微 微晃动。 蜀葵认真地看着赵曦,从低垂的凤眼到高挺的鼻梁再到紧抿着的嫣红的唇,似乎要把赵曦紧紧刻在自己心里。 赵曦知道蜀葵在看自己,虽然喝着清茶,却依旧有些喉咙发干,脸也热热的,不甚自在地垂下眼帘只做不知。 临出门,赵曦回头又看向蜀葵。 蜀葵正看着他,眼睛里氤氲着泪水,看着可怜极了。 赵曦的心被蜀葵看得有些他凝视着她想要说些什么,却觉得千言万语难以言尽,半晌方道:“保护好自己,真,该走就走。” 他知道即使是长宁坊这座宅子,也不是好呆的。 比起让蜀葵被人磋磨至死,他宁愿她海阔天空地活着。 蜀葵闻言,心里更是空落落的半晌方闷闷道:“知道了……” 此时林贞、宋节和兰锐正立在廊下候着,素兰和善睐立在门外候着,却都垂下眼帘,一声不吭,似乎进入了入定状态。 赵曦知道男子汉要有决断,自己该离开了,不该如此缠绵,他凝视着蜀葵的眼睛,声音沙哑:“要听话,记得么?” 蜀葵看着他的眼睛。 从赵曦的眼睛里,她看懂了赵曦所说的“听话”的含义。 蜀葵“嗯”了一声,忽然扑进赵曦怀里,双臂紧紧环抱住了赵曦的腰,脸贴在赵曦的胸前,用力嗅了一下赵曦身上清冽好闻的味道。 赵曦紧抱着蜀葵,低声道:“寅时祭天,骑兵已经在城外集合完毕,待祭天完毕,就要开拔去木兰关了。” “我留下兰锐保护你,你无论到哪里,都要带着兰锐。” “多宝阁上面放着一个玉匣子,里面有些银票,你自己看着用吧!” 蜀葵没有说话,轻轻咬着嘴唇,竭力忍着,生怕自己哭出声。 赵曦紧紧抱着蜀葵,心中有些茫然。 在听到正安帝答应让他出征平叛的那一刻,他心潮澎湃踌躇满志,因为他知道自己明明是喜欢战争的! 作为男人,赵曦喜欢冒险,崇尚勇敢。 他期待战场的厮杀和血腥暴力,期待两军对垒时的阴谋诡计尔虞我诈。 可是,到了离开这一刻,赵曦才发现,原来他也有牵挂…… 蜀葵用力推开赵曦,含泪的双目看着赵曦,微笑着屈膝行礼:“妾身等着王爷大胜归来” 这个男人,她的男人,就要奔赴战场了…… 赵曦深深看了蜀葵一眼,转身大步出了房门。 林贞等人忙跟了上去。 素兰和善睐屈膝行礼,恭送王爷。 赵曦疾步而行,高挑的身影消失在花木的暗影之中。 蜀葵追了出去,立在廊下茫然地看着庭院。 卧室窗外花圃中的蜀葵,早已被这几日的秋风秋雨打得致残花落,枯败不堪。 蜀葵端午节左右开花,一直到仲秋才开始凋谢,等赵曦回来,不知这花圃中的蜀葵,究竟是花繁叶茂,还是颗粒,抑或是枯败不堪…… 牵着战马守在内院门口的傅明真、赵晨、李可、孙沛、梁卿等人见到赵曦出来,齐齐躬身行礼,甲胄刀鞘的碰撞声不绝于耳。 赵曦在众人的簇拥下,骑马离开了长宁坊,往皇宫方向而去。 在出征之前,他要随着正安帝一起进行那些繁琐的祭天、告庙等仪式。 清晨时分,驻扎在东京南城门外的五万骑兵,汇合了平王府的亲兵,齐齐开拔,向桂州方向而去,酝酿多时的桂州平叛揭开了序幕。 在这场平叛战役中,雄踞大宋西南边境三州三百年的蛮人部落全部臣服,一批追随赵曦南征北战的将星冉冉升起,开始了他们多姿多彩的传奇人生。 第九十二章 眼看着快到中午了,蜀葵依旧坐在卧室窗前的锦榻上,倚在窗台上望着窗外发呆。 秋日阳光依旧暖和地照了进来,很是舒适。 已经是仲秋了,又经历了一场连绵的秋雨,庭院中的梧桐树早已不复盛夏时的枝繁叶茂。 一阵清风吹过,蜀葵如梦初醒般挺直了身子:我是什么身份?在这里做什么伤春悲秋之态?若是被廖妈妈知道,不知道该怎么说嘴了! 想到这里,蜀葵起身下了锦榻,叫了素兰和善睐进来,开始处理内院的各种琐事。 用罢午饭,蜀葵正和素兰善睐一起坐在廊下做针线,一个小丫鬟气喘吁吁跑了进来,屈膝行了个礼:“白姨娘,出大事了!” 蜀葵认出她是内院门口值事房的刘婆子的小孙女妙真,一向在内院帮着做些杂事,忙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妙真用力抹了一把额头上热出的汗,歇了口气才道:“白姨娘,宫里贵妃娘娘派了一位姑姑过来,现在正在廖妈妈那里!” 蜀葵略一思索,吩咐素兰:“去拿一个小银锞子,给妙真买糖吃!” 妙真接过小银锞子,眉开眼笑道:“谢谢姨娘!” 蜀葵见她年纪小小的,眼睛黑黑的,小圆脸白净可爱,便含笑道:“是你祖母让你过来的?” 妙真点了点头:“我祖母被叫到廖妈妈那里帮忙洒扫庭院,见到宫里的姑姑过来,忙让我悄悄来禀报姨娘!” 她年纪虽小,说话却清晰得很。 蜀葵微微一笑,柔声道:“你别声张,悄悄去和你祖母说一声,就说我知道了!” 妙真答应了一声,小跑离开了。 蜀葵低头沉思。 素兰和善睐眼巴巴看着她,等着她的吩咐。 蜀葵思索片刻,抬头一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等着呗!” 她吩咐素兰:“安排个咱们的人再去打听一下,拿些碎银子给她!” 素兰答应了一声,起身出了内院,去了丫鬟们住的东偏院,叫了个名叫玉洁的小丫鬟出来,低声吩咐了几句,把手中装着碎银子的荷包递给了玉洁。 看玉洁走远了,素兰这才回来向蜀葵回话。 没过多久,玉洁便回来了。 她今年十二岁,是平王府的家生子,她爹便是甘州平王府内院小厨房的大师傅乔五叔,她娘 是厨娘乔五婶。 玉洁先前被廖妈妈分派到了东京长宁坊宅子里服役,与爹娘分隔两地。 她爹她娘得蜀葵之力,这次随着王爷来到了东京,一家三口这才团聚,因此甚是感激蜀葵。 玉洁进了正房明间,先给蜀葵施了个礼,这才娓娓道:“姨娘,奴婢寻了在廖妈妈院里侍候的如宝打听了,如宝说贵妃娘娘派来见廖妈妈的是云姑姑。云姑姑传娘娘的话,说王爷前往桂州平叛,府中没有主事之人,贵妃娘娘特地请托了太尉府大太太,请大房的大姑娘和二姑娘过来做客,顺便帮王爷料理几日家务。” 蜀葵没想到玉洁回事如此有条理,便打量了她一番,发现玉洁杏眼桃腮瓜子面庞,生得颇为美丽,只是身量未足,瞧着有些瘦小。 她点了点头,从腕上捋下一个赤金虾须镯,含笑戴到了玉洁腕上:“戴着玩吧!” 这种赤金虾须镯她有不少,戴着怪好玩的,也方便赏人。 玉洁接过镯子抿嘴一笑,屈膝行礼:“谢谢姨娘!” 蜀葵柔声道:“有空的话,多来找素兰和善睐她们玩!” 玉洁答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因为刚才玉洁的话,素兰和善睐都很是紧张,眼巴巴看着蜀葵,等着蜀葵的吩咐。 蜀葵端起小炕桌上的素瓷茶盏,抿了一口里面的已经放凉的凉茶,这才开口吩咐善睐:“你去叫兰锐过来,就说我有事吩咐!” 她早就听人说过了,太尉府大房嫡出的二姑娘要做平王府的王妃。 如今王爷前脚离开,太尉府的两位姑娘后脚便要过来“管理家务”,不由得蜀葵不担心。 她不愿意害人,可是却需要防人和自保。 王爷既然说了留下兰锐供她使唤,那她就不客气了! 眼睁睁看着林贞和宋节都跟着王爷前往桂州出征了,而赵敏早就随着易先生去桂州了,王爷的四大贴身小厮只余下兰锐一个,兰锐心里自是有些不自在。 兰锐正在外书房廊下晒太阳发呆,小厮过来禀报,说白姨娘身边的大丫鬟善睐来了。 闻言兰锐马上跳了起来:难道白姨娘出事了? 善睐几乎是第一次来外书房,她正带着小丫鬟在外书房的值事房里候着,兰锐便急匆匆过来了:“善睐姐姐,怎么了?” 见兰锐似乎很着急,善睐忙正色道:“姨娘叫你过去呢!” 兰锐悄悄松了口气,叫了两个小厮跟上,一起跟着善睐往内院而去。 蜀葵端坐在明间的罗汉床上,打量了一下立在门外行礼的兰锐,淡淡问道:“兰锐,王爷有没有交代让你听我的吩咐?” 兰锐俊俏的小黑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拱手道:“禀姨娘,王爷临行前的确吩咐让小的,让小的听从姨娘吩咐。” 蜀葵得到了兰锐肯定的回答,这才松了一口气,嫣然一笑,道:“那我问你,如果我想要你护送我离开京城,你能够做到么?” 兰锐的弯月眉微不可见地皱了皱,道:“小的谨遵王爷之命,一切听从姨娘吩咐。” 蜀葵心中满意,含笑道:“兰锐,记住你的话。” 想了想,她又问了一句:“兰锐,如果临时要人去寻你,你是不是都在外书房院子里?” 兰锐答了声“是”。 王爷虽然离开了京城,但是都安排好了,管家赵富总管全府,廖妈妈管内宅,而他则管着外书房。 得知很容易就能寻到兰锐,蜀葵这才放心了一些。 兰锐一走出内院大门,留在外面候着的两个小厮便围了上来:“兰哥,怎么了?” “没事,”兰锐笑眉笑眼道,“走吧!” 刚才在白姨娘那里不过呆了片刻,可是他的背脊上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作为王爷的亲随小厮,兰锐自忖有能力带白姨娘离开长宁坊宅子,甚至离开京城,可前提是白姨娘还是王爷的人! 若是白姨娘和别人私奔,看他怎么处理此事! 待兰锐离开了,素兰这才开口问蜀葵:“姨娘,您这是……” 蜀葵低头看自己新涂了蔻丹的指甲,声音疲惫:“希望将来不用麻烦兰锐……” 第九十三章 傍晚时分,廖妈妈过来了。 蜀葵忙带了善睐素兰前去迎接。 廖妈妈立在庭院中,看着态度恭谨衣着朴素的蜀葵,心道:王爷在府里的时候,白氏打扮得花枝招展跟着王爷出去游逛,还前呼后拥到菩提庵进香,不是得意得很么?如今王爷一离开京城,白氏可不就马上老实了! 放心吧,待王妃进门,白氏你吃苦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王爷因为宠爱白蜀葵这只狐狸精,一直不肯答应太尉府的婚事。 若是能够借太尉府两位姑娘之手,把白蜀葵这只狐狸精除掉,王爷便能专心大业,迎娶蔡氏之女为王妃了…… 她压住心中的那份得意,打量了蜀葵一番,笑了笑,道:“白姨娘,宫中飞云殿的云姑姑前来传贵妃娘娘旨意,说如今王爷奉旨平叛,咱们府中没有主子,贵妃娘娘特地请托了太尉府大太太,让大房的大姑娘和二姑娘来帮王爷料理家务。” 蜀葵神情平静,答了声“是”。 廖妈妈见白蜀葵如此镇定,不由有些鄙夷,心道:白蜀葵市井出身,卑贱之极,哪里明白王公贵族高门大户内里的那些弯弯绕绕。 她注视着蜀葵,道:“姨娘先歇着吧,我去看着人收拾一下西边的碧玉轩,等太尉府的两位姑娘过来,就住在碧玉轩好了。” 心中却道:快开口啊,快开口说让两位蔡姑娘住在内院正房! 蜀葵应该会积极巴结两位蔡姑娘,但是如果蜀葵敢开口,她就正好当众发作蜀葵一顿。 蜀葵垂下眼帘,答了声“是”。 内院是赵曦的住处,她总不能说让两位蔡姑娘住在内院吧?这显得多不尊重啊! 廖妈妈见蜀葵木头人一般,一丝反应也无,不禁有些失望,又说了两句,便离开了。 廖妈妈离开之后,蜀葵笑盈盈道:“我有些饿了,善睐,你带人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好吃的,挑几样咱们爱吃的带回来!” 不管怎么说,要先吃饱,才有力气继续明日的战斗! 善睐和素兰原本正为蜀葵担心,见她笑容满面,这才放下心来。 素兰和善睐出去之后,蜀葵走进了卧室,扑在了床上。 想起方才廖妈妈的嘴脸,蜀葵觉得鼻子酸酸的,眼睛湿润了,她把脸埋进锦被里,闻着被子上遗留的赵曦身上特有的清冽好闻的味道,眼中的泪水悄悄流了出来。 赵曦率领军队奔赴桂州,是为了平叛,为了解救桂州百姓,无论如何,她不能让他牵挂自己。 她要坚强地活下去,等赵曦回来! 第二天上午,蜀葵正在房里练字,廖妈妈的亲信钱德媳妇来报,说是太尉府大房的大姑娘和二姑娘来了,廖妈妈让她过去见大姑娘和二姑娘。 蜀葵见自己衣饰还算妥当,便让素兰留在内院,带了善睐和玉洁跟着钱德媳妇出去了。 西偏院大门前的值事房里坐着两个陌生婆子,一个穿着深蓝缎褙子,一个穿酱色缎褙子,皆穿金戴银,看着颇有几分体面。 她们见到钱德媳妇带了个极美的女孩子进来,知是王爷唯一的侍妾白氏,便互相使了个眼色,迎了出来,笑吟:“钱家的来了,这是白姨娘么?” 钱德媳妇笑道:“正是我们王爷心爱的白姨娘!” 蜀葵闻言一哂,清泠泠的双目扫了钱德媳妇一眼。 钱德媳妇正在笑,冷不防触到蜀葵视线,顿时一凛,背脊上冒出了一层冷汗,忙收住了调笑,屈膝行了个礼:“白姨娘,我这就去向廖妈妈回话!” 蜀葵淡淡一笑:“去吧!” 那两个婆子抬着下巴打量了蜀葵一番,也不给蜀葵行礼,其中穿深蓝褙子的那位道:“我们两位姑娘正在明间饮茶,白姨娘且等片刻!” 蜀葵含笑答了声“是”,带着善睐和玉洁在西偏院的红漆大门外面候着。 西偏院大门两侧的花圃里种的全是玫瑰花,如今已是仲秋时节,居然还挂了不少玫瑰花蕾。 蜀葵见善睐摘了一朵玫瑰花,便接了过来,放在鼻前细嗅。 她还记得先前太尉府送来的两个丫鬟明秋和慧心,就是被安排进了这西偏院,如今明秋和慧心不知身在何方,蔡二姑娘作为明秋和慧心的主子,怕是不会轻饶她。 蜀葵带着善睐和玉洁在大门外等了又等,可是值事房内的两个婆子始终没去回话。 善睐有点生气,低声问蜀葵:“姨娘,要不我去催催她们?” 蜀葵缓缓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人家明显是要给她下马威,她何必做这无用功。 又等了好久,那个穿深蓝锻褙子的妈妈这才施施然离开了值事房,往院子里去了。 又过了好一阵子,蜀葵抬头看了看天,发现已是中午时分了。 这时候那个穿深蓝锻褙 子的婆子走了出来,道:“我们姑娘让摆饭了,姨娘正好去侍候!” 蜀葵答了声“是”,跟着这位婆子走了进去。 到了西偏院明间外面,蜀葵发现廖妈妈颇用了几分心思,把房子收拾得格外的华贵。 进了明间,蜀葵抬眼看去,发现明间正中间摆着一张红木雕花罗汉床,上面端坐着一位年轻的姑娘,容颜娇美衣饰华丽,正是太尉府大房的嫡女蔡敏茹。 靠西墙的红木圈椅中也坐着一位年轻姑娘,姿色稍逊神情温柔,正是蔡敏茹的庶姐蔡敏蕙。 她略顿了顿,端端正正屈膝行礼:“见过大姑娘、二姑娘。” 跟在蜀葵后面的善睐和玉洁也跟着屈膝行礼。 红木小炕桌上摆着一个小小的大红锦缎软枕,蔡敏茹雪白的小手平放在软枕上,她的贴身丫鬟明智打开香脂盒子,伸出白嫩修长的手指挖出了一坨,轻轻涂抹在了蔡敏茹的小手上,慢条斯理地打着圈按摩着。 蔡敏茹的另一个贴身丫鬟慧行跪在罗汉床一侧,轻轻地为蔡敏茹按压着脖颈。 屋子里弥漫着香脂散发出的栀子清香,屋子里静得很,没人说话,也没人开口让蜀葵和她带来的两个丫鬟起来。 第九十四章 蔡敏蕙眼中满含歉意看了蜀葵一眼,又看了看端坐在罗汉的蔡敏茹,意思是自己也无能为力。 太尉府大房的两位姑娘不发话,蜀葵只得继续屈膝蹲在那里。 她的腿被别得酸痛难忍,难受极了。 可是蜀葵知道,若是自己不让蔡敏茹出足气,她怕是不会放过自己,便故意把自己的难受程度放大数倍,脸上现出痛苦之色,身子也开始摇摇晃晃。 蔡敏茹见蜀葵脸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坠,眼看着快要跌倒了,心里这才好受了一些。 她瞥了白蜀葵一眼,淡淡道:“白姨娘真是多礼,起来吧!” 蜀葵这才起身。 善睐和玉洁跟在她身后,也起来了。 她们三人保持屈膝行礼的姿势,足足保持了一刻钟时间,此刻都有些站不住。 善睐在后面,见蜀葵的身子摇晃了一下,忙上前搀扶住蜀葵。 蔡敏蕙见状,有意要做好人,怕蔡敏茹再次寻事,忙道:“敏茹妹妹,让丫鬟们摆饭吧!” 蔡敏茹虽然年纪比她小,却因为是嫡出,不管在太尉府还是在府外,处处都压蔡敏蕙一头,蔡敏蕙早也习惯了处处以蔡敏茹为先,表现得很是恭谨。 蔡敏茹端坐在那里“嗯”了一声。 蔡敏茹忙起身吩咐丫鬟们上菜。 蜀葵一向极有眼色,也不等吩咐,立在一边帮着传菜。 待蔡敏茹和蔡敏蕙坐定,她又立在一侧摆筷斟酒布菜,使出浑身解数,把蔡敏茹和蔡敏蕙侍候得密不透风。 蔡敏蕙没想到这位白姨娘年纪小小的,瞧着颇为柔弱袅娜,没想到居然这么会侍候人。 她深深看了蜀葵一眼,记在了心里。 蔡敏茹是太尉府长房的姑娘,她也是长房的姑娘,大家都是蔡太尉的亲孙女贵妃娘娘的亲侄女,蔡敏茹想嫁给赵曦做平王妃,她也想嫁给赵曦,成为平王府的女主人! 如今蔡敏茹才十三岁,而她已经满十四岁快十五岁了,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一时蔡氏姐妹用罢饭,蜀葵指挥着丫鬟们收拾了,又奉上清茶请蔡敏茹和蔡敏蕙漱口,然后才奉上沏了两遍的碧螺春。 蔡敏茹把青瓷茶碗放在了手边,抬眼看向依旧侍立在一边的白蜀葵,心里依旧厌恶得很——阿曦哥哥那样清俊高洁的人,怎么会抬这样一个狐狸精一般的贱婢做姨 娘! 一定是白蜀葵这贱婢主动阿曦哥哥! 这样一想,她心里愈发厌恶白蜀葵,见侍候她的丫鬟都轮班去用午饭了,便有心继续磋磨白蜀葵。 蔡敏茹眼珠子一转,声音清冷:“白姨娘,我坐了半日,肩有些累,来帮我捏捏肩吧!” 蜀葵早就饿了,却竭力忍着,若无其事走了过去,斜签着身子在罗汉床边缘跪了下来,开始为蔡敏茹捏肩。 大概是蜀葵捏肩技术太好了,蔡敏茹有些昏昏欲睡,这才道:“好了,这里用不着你了,你退下去吧!” 蜀葵恭谨地答了声“是”,带着善睐和玉洁慢慢退了下去。 见白蜀葵带着那两个两个小丫鬟离开了,蔡敏蕙似笑非笑道:“敏茹妹妹,听说平王表兄非常宠爱白姨娘,堪称专房专宠,你今日为何如此……” “我不过想出口气罢了,”蔡敏茹嘟着嘴道,“我就是看不惯姓白的这种狐媚子!” 蔡敏蕙瞅了蔡敏茹一眼,话中有话火上浇油道:“你这样磋磨她,对她来说不疼不痒的,也说不上伤筋动骨,若是她将来寻阿曦哥哥告状……” 蔡敏茹听到蔡敏蕙也叫赵曦“阿曦哥哥”,顿时恼了,大眼睛带着鄙夷看向蔡敏蕙:“什么阿曦哥哥?姐姐难道忘了自己的身份?” 蔡敏蕙闻言,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嗫嚅着:“原是我口误了,敏茹妹妹原谅则个……” 她的生母倪姨娘原是太尉府的家生子,因温柔体贴得宠,到了三十多岁了,在蔡家老大蔡铮那里还算是得宠,可她们母女却一直烂泥一般被蔡大太太踩在脚底下,早恨得牙痒痒了。 蔡敏茹最讨厌蔡敏蕙这种小妇养的,因此用鼻子哼了一声,理也不理蔡敏蕙,由贴身丫鬟明智和慧行搀扶着进了东暗间卧室。 蔡敏蕙讨了个没趣,呆呆地站了一会儿,这才面不改色离开了。 侍候蔡敏茹的小丫鬟们见庶出的大姑娘又在二姑娘那里得了个没趣,都在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蔡敏蕙佯装没听到,带着贴身丫鬟轻歌离开了。 回到内院之后,蜀葵一进明间,直奔罗汉床,一软,一下子歪在了罗汉。 素兰她们正要上前,被蜀葵止住了。 蜀葵抱住心爱的绣花软枕,有气无力道:“善睐,你和玉洁今日也辛苦了,不用管我,先坐下歇歇吧!” 善睐和 玉洁分别在靠西墙摆着的黄花梨木圈椅上坐了下来。 蜀葵和善睐都累得很,反倒是年纪更小的玉洁没事人似的。 玉洁笑着道:“姨娘和善睐姐姐都饿了吧?我去厨房叫饭去!” 说罢她一溜烟跑了出去。 她爹娘就在大厨房里掌勺,她去叫饭,倒是比别人更便利。 蜀葵看着玉洁的背影有气无力道:“玉洁倒是活力十足!” 她抱着软枕笑着吩咐素兰:“素兰,把卧室妆台上我的妆匣打开,里面有三个镶珍珠银戒指拿出来,玉洁你们三个一人一个!” 素兰笑着答应了一声,自去拿了三个珍珠戒指出来,让善睐先拿着,她自己拿了方帕子在罗汉床边坐下,掀开蜀葵的裙子,把帕子盖在蜀葵的腿上,开始给蜀葵按摩。 蜀葵闭上眼睛,一边享受着素兰的按摩,一边想着心事。 蔡敏茹今日对她的折磨,很可能只是一个开端,厉害的招数怕是还在后面呢,她要做好心理准备,能扛就扛,扛不过就跑。 反正王爷私下给过她不少银子,真不行的话,她就带着银票逃去桂州投奔王爷! 蔡敏茹一直有起床气,睡罢午觉起来,她觉得心情很是不好,便坐在大发了一顿脾气,把贴身丫鬟明智和慧行以及那些小丫鬟都骂了一顿,这才好受了一些,起身开始梳妆。 梳妆的时候,蔡敏茹突然想起了午睡前蔡敏蕙说的那句话——“你这样磋磨她,对她来说不疼不痒的,也说不上伤筋动骨,若是她将来寻阿曦哥哥告状……” 她不由茅塞顿开,当下吩咐明智:“去把大姐叫过来!” 明智答了声“是”,小跑出去了。 第九十五章 蔡敏蕙正坐在西厢房明间的锦榻上插花——西偏院的三间正房和三间东厢房都被蔡敏茹占着了,蔡敏蕙只能带着两个丫鬟轻歌和曼舞挤在这三间西厢房里。 听了明智的话,蔡敏蕙垂下眼帘,弯起唇角笑了笑,“咔嚓”一声,剪断手中那枝雪菊的茎,有条不紊地了摆在小炕桌上的青釉花瓶中:“且等片刻,我这就去。” 蔡敏茹性格娇纵急躁,正等得焦躁不堪,都快要啃自己的指甲了,听到丫鬟通报说大姑娘来了,忙出声道:“快请!” 蔡敏蕙知道自己这个嫡妹美若嫦娥急若张飞,不禁心中暗笑,微笑着走了进去,道:“妹妹等急了吧?” 她依旧在靠西墙的红木圈椅上坐了下来。 蔡敏茹屏退侍候的丫鬟,待屋子里正剩下自己和蔡敏蕙了,这才道:“大姐,你昨日说的话,我很以为然,只是如何才能让白蜀葵伤筋动骨呢?” 她有些烦恼地啃了啃指甲:“昨瞧无论我怎么磋磨她,她好像都很平静的样子!” 蔡敏蕙还没来得说话,蔡敏茹已经懊恼道:“真讨厌这些做小妇的!” 蔡敏茹眸子一闪,脸上漾起温柔的笑:“妹妹,你听我说……” 用罢晚饭,蜀葵闭门不出,呆在房里读书写字。 素兰和善睐也谨遵她的吩咐,交代了在内院服役的小丫鬟们,大家老老实实呆在内院之中,从不轻易到外面去晃悠,以免惹事。 一夜无事。 早上蜀葵梳妆的时候,善睐问道:“姨娘,今日要不要去给两位表姑娘请安?” 蜀葵对着妆镜,蘸了些眉黛轻轻在眉毛上描了一下,懒洋洋道:“表姑娘又不是主母,我何必上赶着去请安侍候?” 昨日是要迎接客人,她这才过去的;今日客人已经安顿下来了,她一个姨娘去做什么? 不管怎么说,她不去的话,别人也挑不出理。 素兰和善睐都笑了。 素兰轻轻道:“咱们就听姨娘的,呆在内院里面好了!” 一直用罢早饭,蔡敏茹还没等到白蜀葵来请安,不禁有种奋力击出一拳却落空的恼怒——她昨日刚和蔡敏蕙商议好收拾白蜀葵的法子,白蜀葵今日就不出现了! 一直到了第二天傍晚,白蜀葵还没有出现。 蔡太尉府四房之中女孩子甚多,同时又有隔房亲眷彼此往来,一天到晚都 热闹得很,蔡敏茹早习惯了那种热闹繁华。 如今不过在平王府呆了两日,她发现平王府的日子淡得白开水一般,便觉得寂寞得很,有些厌烦了。 用罢晚饭,蔡敏茹无聊得想要尖叫,便开始言语尖刻地讽刺蔡敏蕙:“都是你出的主意,要来阿曦哥哥这里做客!阿曦哥哥又不在家,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蔡敏蕙陪笑道:“我们要来解决白蜀葵那个狐媚子呀!” 蔡敏茹这才想起这次过来的目的,耐着性子问道:“她一直不来,我总不能去请她吧?” 蔡敏蕙垂目一笑:“她不来,咱们就让丫鬟去叫她!” “对哦,”蔡敏茹娇俏地一拍手,“大姐,你不是最爱做好人么,让轻歌去叫她吧,就说你寻她说话!” 蔡敏蕙自作聪明,把她当刀子使,还以为她不知道呢 蔡敏蕙:“……” 她忍住嘴里的苦涩感,没有接蔡敏茹的话茬,起身叫了自己的贴身丫鬟轻歌进来,吩咐道:“你去内院请白姨娘,就说我们这里有些好茶,请她过来品茶聊天!” 轻歌轻轻觑了蔡敏茹一眼,见二姑娘脸上带笑,眼中却庶无笑意盯着自己,不禁一凛,忙答应了一声。 赵曦没在府里,蜀葵反倒静下心来,开始读她以前一直嫌枯燥读不下去的的史书,这两日一直在读《通鉴》,还做了不少笔记。 她读了半日书,到了傍晚有些疲倦,便让素兰和善睐守着正房,自己带了小丫鬟玉洁去后面的花园散步去了。 玉洁虽然才十二岁,可是乖巧得很,蜀葵有心再培养一些亲信,因此渐渐开始使用玉洁。 后花园向阳的墙角处有一丛野菊开得甚是茂盛,蜀葵掐了几朵,编成了一个小小的花环戴在了手腕上,正要给玉洁也编一个,却听到玉洁道:“姨娘,善睐姐姐来了!” 蜀葵转身看向后花园的月亮门,发现善睐拎着裙裾飞奔而来,忙带着玉洁迎了上去:“善睐,怎么了?” 善睐跑得满脸通红:“姨娘,大表姑娘身边的丫鬟轻歌过来请您去品茶聊天!” 蜀葵一愣,略一思索,问道:“你和素兰是怎么回答的?” 善睐眯着大眼睛笑:“素兰姐姐说您在后花园散步,只是后花园庭院深深,不大好找,吩咐我耐着性子寻您呢!” 蜀葵闻言笑了,道:“我们慢慢走回去吧!” 素兰的法子虽然能拖延一时,却不能拖延一时,该面对的,她还是得面对。 走着路,蜀葵问玉洁:“玉洁,太尉府的两位表姑娘的膳食是大厨房管着?还是另开了小灶?” 玉洁杏眼瞪得圆溜溜的:“自然大厨房管着啦,难道她们到别人家做客,也要开小灶么?” 蜀葵和善睐都笑了。 蜀葵轻轻捋动着手腕上的野菊花环,心里计划着:蔡敏茹和蔡敏蕙的膳食都由大厨房管着,而大厨房的大师傅便是玉洁的爹爹乔五叔,为首的厨娘则是玉洁的娘乔五娘…… 等蜀葵到了西偏院正房,丫鬟已经把红木茶台摆好了,茶台上放着一个红泥小炭炉和一套素瓷茶具,蔡敏茹正端坐在茶台后面,等着红泥小炭炉上面的水烧开。 蔡敏蕙含笑立在一边,欣赏墙上悬挂的一幅山水画。 她这个嫡妹,无论在家里如何蛮横霸道,可是一旦有了外人在场,马上变成了高贵典雅的大家闺秀。 也真是好演技! 红泥炭炉上的水烧开之后,蔡敏茹用开水逐个烫了烫素瓷茶具,然后捏了茶叶放入素瓷茶壶中,先往壶中注入开水温润茶芽,待茶香飘出,便把茶液滤出,然后再次注入开水。 做完这些,蔡敏茹抬眼看向白蜀葵,挑起嘴角笑了笑。 第九十六章 蜀葵恭谨地立在一侧欣赏着。 蔡敏茹不但人美,就连泡个茶也分外的优雅,不愧是高门出身的大家闺秀! 待茶的清香渐渐溢出,蔡敏茹轻抬右手,端起素瓷茶壶,把莹澈碧绿的茶液倾入一排摆放的三个茶盏中。 蜀葵见每个茶盏都只是七分满,不禁抬眼看向蔡敏茹——蔡敏茹连这样的细节都考虑到了,难道真像表面上表现的那么浮躁? 蔡敏茹大眼睛微微眯着,带着些得意看着白蜀葵:“白姨娘,请!” 白蜀葵那么多礼,来接茶时一定会屈膝行礼,那她趁机…… 白蜀葵的眼睛看着红木茶台上摆成一排的三个素瓷茶盏,再看看蔡敏茹轻轻放到红泥小炭炉上的茶壶,心中一动,略一沉吟,这才慢慢走了过去。 见白蜀葵果真屈膝行礼,伸手去捧放在茶台上的素瓷茶盏,蔡敏茹嘴角微挑得意一笑,垫着棉垫的右手伸了出去,握住了放在红泥小炭炉上的茶壶,把壶嘴对准了白蜀葵那张千娇百媚的脸,然后用力倾倒下去。 一直在旁紧张等待的蔡敏蕙、明智、慧行和轻歌等人,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动静,以便在最合适的时候惊呼出声。 白蜀葵一直在注意蔡敏茹的手,见状迅疾地往右边一闪,避开了一头一脸浇下来的滚烫开水。 蜀葵闪躲得太快了,蔡敏蕙、明智、慧行和轻歌四个人的惊呼声刚刚喊出,便不得不咽了回去。 白蜀葵闪得太急,蔡敏茹一时没收住手,结果热水直接浇到了铺着大红地毡的地面上,蔡敏茹的脚正好在茶台下面,她的脚背和脚踝也被溅上几滴,疼得她尖叫一声,一下子便把手中的茶壶扔到了地上。 白蜀葵一直在警惕这,见状一下子躲到了蔡敏茹身后。 结果在场的人除了躲得及时的白蜀葵和故意摔壶的蔡敏茹,蔡敏蕙、明智、慧行和轻歌四个人都或多或少溅上几滴开水,这下都尖叫了起来。 素兰听到声音,和小丫鬟一起探头进来看,见状不禁也呆住了。 白蜀葵一瘸一拐走了出来,脸上现出痛苦的神情,却口口声声问:“两位表姑娘没事吧?” 蔡敏茹和蔡敏蕙都是娇生惯养出来的,虽然只是被开水溅上了几滴,却觉地痛苦难耐。 蔡敏蕙还好,蔡敏茹厉声喝骂同样也被烫着的明智:“还不去叫大夫!” 明智忙忍住脚上腿上的疼痛 ,起身奔了出去。 见这边兵荒马乱,蜀葵忙趁机告辞,带着素兰溜了回去。 进了内院,蜀葵马上既不瘸也不拐了。 她疾步进了明间,在罗汉床上坐了下来,思索了一阵子之后,吩咐素兰道:“你去叫玉洁进来!” 玉洁正在廊下西阁子里看着炭炉烧水,听到素兰叫自己,忙答应了一声,交代另一个小丫鬟妙真看着烧水,自己走了出来。 蜀葵见玉洁进来,先问道:“玉洁,外面天黑透没有?” 玉洁抿着嘴笑了,道:“姨娘,外面天早黑了,刚才妙真的祖母看着人把廊下的羊皮灯都点着了!” 蜀葵哦了一声,含笑道:“你现在去大厨房一趟,和你娘说我找她有事,让她来见我!” 玉洁答了声“是”,却知道姨娘一定还有事要交代,便一动不动,眨巴着杏眼看着蜀葵。 蜀葵见她如此精灵,不由笑了,接着补充道:“记得让你娘悄悄过来,不要和别人提我找她!” 玉洁答应了一声,这才退了出去。 素兰见玉洁出去了,这才低声问道:“姨娘,方才您烫着没有?” 蜀葵摇了摇头,笑盈盈吩咐善睐道:“让人准备水,我要洗漱净面!” 洗罢脸,蜀葵拿出赵曦送她的玉盒,从里面挖出些淡绿色的半透明药膏,轻轻抹在了自己的脸上。 这种药膏是赵曦从石征宇那里要来的,除了能够滋润肌肤,还是很好的烫伤药品。 可是蜀葵是不会主动送到西偏院的。 她慢慢涂抹着药膏,想象着蔡敏茹她们被烫伤的脚面,心中畅快得很。 蜀葵对镜涂抹完毕,这才吩咐素兰:“从钱匣子里取六个银锞子出来!” 这些银锞子是王府用来赏人的,因此精巧异常,分量也不重——一个只有一两重。 素兰取了银锞子,拿出来让蜀葵看。 蜀葵笑着扫了一眼,道:“你先拿着吧,等一会儿有用!” 两人正说着话,善睐在外面廊下道:“姨娘,乔五婶来了!” 蜀葵和素兰相视一看,都笑了。 她扶着素兰的手,袅袅婷婷走了出去。 乔五婶听了女儿玉洁传话,又悄悄拉住女儿问了半日,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心道:白姨娘不会是想借我们夫妻的手做什么尴尬 之事吧? 她有些害怕,欲待不去,可是白姨娘令他们一家团聚,又把玉洁选进了内院服役,着实对她家恩重如山。 想了又想之后,乔五婶叹息了一声,硬着头皮跟着女儿悄悄去了内院。 她们娘俩生怕被人看见了,一直拣没有等的偏僻小路走,明明半刻钟就能到的路程,被乔五婶和玉洁娘俩走成了一刻钟。 乔五婶跟着善睐进了明间,一抬头便看到明间的灯影里端坐着一个穿着白色绣花寝衣的美人,跟仙女似的,顿时紧张万分:“见……见过姨娘,姨娘安好!” 蜀葵打量着乔五婶,见她似乎比在甘州时更肥了些,不由莞尔,道:“乔五婶,我很好,你却比在甘州时富态了不少呀!” 她发现乔五婶似乎以为自己要利用她做什么坏事,紧张得脸色苍白冷汗直冒。 为了缓解乔五婶的紧张情绪,蜀葵先谈笑了几句。 说笑了一会儿之后,见乔五婶没那么紧张了,蜀葵这才进入正题:“乔五婶,咱们大厨房的饭菜一直很好,味道火候都不错,只是……” 乔五婶忙道:“大厨房有什么不妥,姨娘尽管吩咐!” 蜀葵嫣然一笑:“若是能味道再淡一些,菜肴煮得再烂一些或者生一些,粥熬糊一两次……那就太好了!” 乔五娘一下子呆住了,瞠目结舌道:“姨娘,这……” 蜀葵含笑看了素兰一眼:“素兰,拿几个银锞子给乔五婶买花戴!” 乔五婶抚摸着素兰递过来的六个银锞子,心中渐渐清明了起来。 她屈膝行了个礼,笑道:“咱们府里人的口味我们夫妻都是知道的,客人那边我们却不清楚!” 蜀葵见她明白了,弯着眼睛笑了,吩咐善睐送她出去。 善睐送乔五婶到了外面,又叮嘱了一句:“别那么急,慢慢来!” 乔五婶答了声“是”,又交代了玉洁几句,这才悄悄离开了。 第九十七章 善睐送罢乔五婶,回来寻蜀葵回话。 蜀葵不知怎么的,想到从明日开始,蔡敏茹和蔡敏蕙的饭菜会越来越难吃,心里便欢喜得很,嘴角不由自主翘了起来。 善睐和素兰见她开心,也都笑了。 善睐笑得大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两位表姑娘可是金尊玉贵的人儿,不知道能不能耐得住咱们府里的粗茶淡饭!” 蜀葵抿着嘴笑,可是笑着笑着便想起了赵曦,脸上的笑容渐渐消逝了。 夜间善睐和素兰都在西厢房歇下了,蜀葵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了窗子,倚着窗子向外看去。 虽然已经过了八月十五中秋节,可是天上的月亮依旧又大又圆又亮庭院中的葳蕤花木沐浴在月光之中,黑魆魆的,其实是有些吓人的。 蜀葵叹了一口气,想起了赵曦。 她算了算,发现赵曦已经离开好几日了,不知道他率领大军走到了哪里…… 蜀葵在家里,要和蔡敏茹蔡敏蕙姐妹斗智斗勇,活得虽然艰难,却也算多姿多彩,而且到底物质上舒适得很。 而此时的赵曦还在行军路上,一路风餐露宿风吹雨淋…… 即使率领大军赶到了木兰关,可是蜀葵听人说过蛮人俘虏了汉人,男的活剖心肝下酒,女人被称作两脚羊,孩子则被称作小羊羔,通通都要吃掉…… 想到这里,蜀葵心中愈发担心赵曦,更是没了睡意。 她默默地想:要是能弄到一张大宋的舆图就好了,就能推算出赵曦到哪里了…… 盘算一会儿之后,蜀葵还是没有睡意,她索性直接拿出《通鉴》,倚在榻上读了起来。 时光易逝,转眼几日便过去了。 这日依旧是善睐带着玉洁和妙真去取的早饭。 早饭摆好之后,蜀葵用丝巾沾去手上的水珠,在明间的罗汉床上坐了下来。 蜀葵作为王爷侍妾,按照份例,早饭是三荤三素六个菜,只是蜀葵早饭一向用得简单,因此善睐只要了两荤两素四个菜——两荤分别是青椒炒鸡和清炒蛤蜊,两素分别是凉拌荆芥和素炒木耳菜,都是蜀葵家常爱用的菜。 善睐一边摆饭,一边笑着道:“姨娘,我方才亲眼看了,乔五叔和乔五婶给西偏院准备的饭菜,都煮得烂烂的!” 蜀葵闻言,这顿早饭吃得格外的香,最后还额外加了一碗御田的碧粳米熬成的粥。 这顿早饭蔡敏茹根本没吃好。 她原本是娇养惯了的人,哪里用过不可口的饭菜?前些日子倒也罢了,平王府的饭菜虽然不甚合她的口味,却也可以勉强用一些。 这几日倒好,每日的膳食都会出些问题,不是肉炖得太烂了,就是汤太淡了,或者是菜太咸了,反正就没有一顿饭让蔡敏茹满意。 眼看着红木雕花八仙桌上摆着的炖得稀烂的羊肉萝卜,还有卖相不好的酿鲥鱼,以及醋放多了的十香菜拌鲜核桃仁,蔡敏茹实在不能忍了,扔下筷子起身在罗汉床上坐了下来。 蔡敏蕙在太尉府一向跟着她姨娘吃饭,饭菜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因此觉得平王府的饭菜还算可口。 见蔡敏茹如此,她忙劝解道:“一则咱们原是客人,二则我听说府里厨房的大师傅是平王特地从甘州王府带进京的……” 这句话提醒了即将爆发的蔡敏茹,她气鼓鼓坐了一阵子,最后只得忍了下来——她是要做平王妃的,等她嫁给了阿曦哥哥,成了名正言顺的平王妃,到时候一定把王府改天换地,里里外外全换成她的人,尤其是这厨房的大师傅! 蔡敏蕙见蔡敏茹听了劝,这才松了一口气——她挺怕蔡敏茹像前几日一样爆发,最后殃及池鱼,连她自己也不好受。 蔡敏茹正在烦,一眼瞥见蔡敏蕙居然还坐在那里用饭,不由鄙视得很,冷哼了一声道:“大姐你上辈子是饿死鬼托生的?这样的猪食你也吃得这么香甜?” 蔡敏蕙刚吃了一口小油卷,顿时被蔡敏茹的话噎得不上不下的,难受极了。 她竭力保持着端庄仪态,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待喉咙顺畅了,这才笑着道:“妹妹和我开玩笑呢!” 蔡敏茹哼了一声,继续生闷气。 到了中午,眼看着炖得变了色的排骨炖莲藕,蔡敏茹实在不能忍了,端坐在那里吩咐明智:“把这桌菜全给我砸了!” 又吩咐慧行:“去请廖妈妈!我不信这府里还没人管事了!” 玉洁在外面和西偏院的小丫鬟秀清一起玩,见二表姑娘的丫鬟慧行要去请廖妈妈,因为担心自己的爹娘,忙飞奔回来向蜀葵禀报。 蜀葵见她急得鼻尖上冒出一层细汗,忙安抚道:“放心,你爹娘不会有事的!” 玉洁可怜巴巴瞅着蜀葵,声音都是抖的:“姨娘,我爹娘真的……真的不会有事?” 蜀葵笃定 地笑了:“放心吧,我给你打包票!” 廖妈妈虽然不喜欢她,对王爷、对平王府却忠诚得很,而且极为护短。 乔五叔和乔五婶是王爷特地从甘州千里迢迢带进京城的,廖妈妈无论如何都不会因为一两道做得不可口的饭菜,让乔五叔和乔五婶受到惩罚。 玉洁将信将疑,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出去继续探听消息。 廖妈妈带着钱德媳妇和另一个亲信卢旭媳妇,跟着慧行去了西偏院。 她尚在路上,就在慧行那里问清楚了事情起因,心里不禁有些不以为然——蔡二姑娘还没嫁进来呢,就开始寻事了! 进了西偏院,廖妈妈发现丫鬟们正蹲在正房明间地上,一点点地在卷地上铺的红毡地毯——红毡地毯上油迹斑斑,还有几片雪白的瓷器碎片。 廖妈妈见了,心疼极了——这些素瓷是当今陛下在御窑亲手烧制出来的,不过赏了王爷一套而已,平时连白蜀葵都没资格用的,因蔡敏茹身份高贵,因此拿出来给蔡敏茹使用,没想到如今全被蔡二姑娘给摔碎了! 她压抑住内心的怒火,先端端正正给蔡敏茹蔡敏蕙行了个礼:“见过两位表姑娘!” 因为太生气了,她特意把重音压在了“表姑娘”的“表”字上。 蔡敏蕙机灵得很,自然听出了廖妈妈话外之音,忙看向蔡敏茹。 蔡敏茹虽然性格暴躁,却也是在高门长大,听话听音的本事还是有的,不由更是生气:连个老婢子都敢这样和我说话了! 她抬起头,正要说话,却见廖妈妈似笑非笑道:“给两位表姑娘用的这些素瓷,正是当今陛下在御窑亲手烧制出来的,不过赏了王爷一套,我们王爷平时爱惜得很,也就是表姑娘做客,我才让人摆出来使用的!” 蔡敏茹蔡敏蕙姐妹俩闻言,脸色顿时苍白起来——摔坏御制器具,这可是大不敬之罪 第九十八章 蔡敏蕙神情幽怨看向蔡敏茹,一脸的担忧:“妹妹,你怎能……唉!” 蔡敏茹见自己这位庶姐又要和自己做切割了,心中的血性被激发了出来,昂首看着廖妈妈:“廖妈妈,平王府的厨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每日准备这样的饭菜,难道是故意要逐客么?” 廖妈妈眉头跳了跳,脸上依旧维持着笑意,屈膝给蔡敏茹行了个礼:“奴婢先给表姑娘道歉了,王府简慢,让表姑娘见笑了。” 她也日日在用乔五夫妻俩做的饭菜,怎么就没觉得不好吃?这位蔡二姑娘还是太骄纵了! 蔡敏茹见廖妈妈服软,还以为自己占了上风,缓缓在罗汉床上坐了下来,拿起绣帕拭了拭嘴角,瞥了廖妈妈一眼:“廖妈妈,我还没用午膳呢!” 廖妈妈眼睛一直看着蔡敏茹,见她这样不尊重,不由心中失望之极——这样浅薄的女子,怎么能成为平王妃?如何能辅佐王爷争夺大位? 无论如何腹诽,她面上却依旧谦卑得很:“奴婢这就去吩咐。” 无论如何,还是不得罪蔡家的人的好! 廖妈妈刚到大厨房,大师傅乔五和厨娘乔五婶就带着几个帮厨涌了出来,连声向廖妈妈喊冤。 乔五婶更是声泪俱下,拉着廖妈妈的衣袖要廖妈妈做主:“廖家的,您每日吃的饭菜,也是我们大厨房做的,您说一声,真的难吃么?” 廖妈妈照例先抚慰了大厨房众人几句,然后声气渐渐严厉起来,把大厨房众人给训斥了一顿,最后交代了一句:“重新给两位表姑娘准备午膳,若是表姑娘再抱怨,各位这个月的月银就没了!” 大厨房众人眼睁睁看着廖妈妈带着钱德家的和卢旭家的扬长而去,都有些愤愤不平。 乔五婶叹息了一声:“大家伙快去准备吧,别让两位表姑娘再不满意!” 众人很是激愤:“若是表姑娘故意不满意呢?众口难调,我们又能说说什么?大不了拼着一个月的月银不要得了!” 乔五叔没说话,默默走回了大厨房。 众人议论着也跟了进去。 新送来的午膳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看着卖相很好,食材也很新鲜,可是就是不可口。 蔡敏茹气得摔了筷子,气鼓鼓坐在那里。 蔡敏蕙安慰道:“又不是在咱们自己家里,妹妹暂且忍耐吧!” 蔡敏茹用鼻孔喷出两股气:“ 贵妃娘娘邀请咱们来做客,怕是不知道王府敢这样怠慢咱们!” 蔡敏蕙垂下眼帘,半日没说话,心中却道:阿曦哥哥不在府里,你不请自来,可是王府依旧给你准备了无数好东西,连御制的瓷器都拿出来让你家常用了,你还有这么多不满,贵妃娘娘若是听信了你的,才是真的偏心之极! 廖妈妈每日午后必要睡一会儿的,此时却被蔡敏茹气得睡不着,正在房里坐着生气,小丫鬟进来禀报:“妈妈,大表姑娘身边的轻歌姐姐来见您!” 闻言廖妈妈眉头扬了扬,道:“请进来吧!” 轻歌走进来,先给廖妈妈施了个礼,这才微笑道:“妈妈,我们姑娘让我来给妈妈道歉呢,真是太麻烦您了!” 她说话不紧不慢的,生得也不美丽,笑容却和煦之极,令人心生好感。 廖妈妈搭讪道:“你们姑娘太客气了,原是我们该做的!” 难道这位大表姑娘也有些野心,想成为平王妃? 她的眼睛打量着轻歌,心中筹划衡量着:蔡大姑娘虽然也是太尉的孙女贵妃娘娘的侄女,但是因为庶出这个身份,平王妃是难成,不过侧妃倒是可以的…… 只是不知太尉府到底有多重视蔡敏蕙…… 午睡起来,蜀葵先去洗了个澡。 洗罢澡出来,她在妆台前的锦凳上坐了下来,默默想着心事。 素兰立在蜀葵身后,解开蜀葵包住长发的大丝巾,拿起碧玉梳开始为蜀葵梳理长发。 善睐在旁边整理着蜀葵要穿的衣裙,叽叽咕咕道:“姨娘,你不知道今日西偏院闹得呀,连廖妈妈都惊动了……不过她们也没讨到好去!” 蜀葵待善睐说完,忙道:“善睐,衣服寻好的话,你去外书房看看,兰锐到底找到舆图没有!” 前几日蜀葵让善睐叫了兰锐过来,交代兰锐去寻一幅大宋的舆图,兰锐当时答应了下来,可是不知为何,好几天过去了,舆图还没有送过来。 善睐闻言,眼睛一亮:“衣服已经寻好了,姨娘,我去外书房看看!” 说罢,她目光炯炯看着蜀葵,等着蜀葵答应。 蜀葵见状,不由笑了,道:“去吧!” 善睐答应了一声,急匆匆跑了出去。 蜀葵和素兰见状,不由相视一笑——善睐最近似乎待兰锐有些不同! 素兰一边梳理着蜀葵 顺滑的长发,一边笑盈盈道:“小善睐长大了哟!” 蜀葵正拿起香膏,闻言笑道:“你和善睐都是我身边亲近的人,若是有喜欢的人,我给你们做主,不过——” 素兰心中欢喜,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姨娘的下文,心里不禁痒痒的,最后耐不住了,红着脸问道:“姨娘,不过什么?” 蜀葵看着妆镜中的素兰和自己,笑盈盈道:“只不过得两情相悦,咱可不能牛不喝水强按头!” 素兰害羞得不得了,细长的眼睛水汪汪的:“姨娘,您真是的!” 蜀葵见她害羞成这个样子,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素兰红着脸为蜀葵盘了个紧紧的桃心髻,又从盛放四季花簪的描金锦匣中取出一支赤金镶红宝石桃花簪固定住,这才道:“姨娘,您看这样行么?” 蜀葵点了点头,起身去看善睐准备好的衣裙,发现是一件浅粉色绣桃花花瓣的交领夹衣和一条素白百褶裙,心中满意,颔首道:“倒是和妆容搭配!” 素兰笑了:“姨娘,我们两人原是商量过的!” 两人正在说话,小丫鬟玉洁进来禀报道:“姨娘,二表姑娘命慧行姐姐来请您过去说话呢!” 蜀葵闻言,略一思索,含笑道:“玉洁,你去和慧行说一声,就说我一会儿就去!” 玉洁答应了一声,去值事房寻慧行回话去了。 素兰忧心忡忡看着蜀葵:“姨娘——” 蜀葵对镜拨了拨耳垂上的垂下来的赤金镶红宝石耳坠,道:“怕什么,走吧!” 世上很多事情,不是躲避就能解决的,该面对,就要勇敢面对。 第九十九章 西偏院的庭院中有一个小小的赏花亭,亭外遍植各种名品。如今正是仲秋,次第盛开,夕阳下姹紫嫣红争奇斗艳,煞是美丽。 蔡敏茹和蔡敏蕙正立在亭子里说话,明智和曼舞两个丫鬟立在亭子外面,假做掐花,实际上查看着周围的动静。 蔡敏茹手中拿着一朵的象牙球般的,一根根着,埋怨道:“这里太没意思了,我想回家了!” 她原本便是京城高门内眷交际场中的红人,一天到晚参加各种高门女眷举办的聚会,如今在这平王府中已经闲置了一段时间了,简直快要闷死了! 蔡敏蕙见她又打退堂鼓了,忙道:“可是那个白蜀葵……” 自从那次在菩提庵遇到了白蜀葵,她便起了警惕心,好不容易才撺掇蔡敏茹说通了贵妃娘娘,这才来到平王府来做客,不除掉白蜀葵,怎么可能轻易离开? 蔡敏茹睨了蔡敏蕙一眼,道:“大姐,你有什么办法?” 姐妹俩都不蠢,一向互相猜忌互相利用又互相合作。 蔡敏蕙低声道:“你不是刚接到李文君运河花会的请帖么?到时候带了白蜀葵一起过去,中间让人做了她……” 李文君是当今户部尚书李鹤来的女儿,李鹤来是蔡太尉的门生,因此李文君很是巴结蔡太尉的嫡孙女蔡敏茹,即使蔡敏茹不在太尉府,李文君的请帖照样送到了长宁坊平王府。 蔡敏茹想了想,道:“运河那边园林深密,倒是动手的好地方,只是……” 她虽然娇纵,但是毕竟才十三岁,要她害死一条人命,她还是有些犹豫。 蔡敏蕙瞅了这个嫡妹一眼,心中鄙视蔡敏茹心慈手软,口中却道:“那妹妹有什么办法?” 蔡敏茹没好气道:“再说吧!” 据她这些年对蔡敏蕙的了解,蔡敏蕙若是恨一个人的话,即使她不出手,蔡敏蕙也会出手的。 蔡敏茹这次还真打算坐山观虎斗了! 蔡敏蕙见蔡敏茹没有好声气,只好把自己那套主意给咽了下去,打算觑着一个机会就要实施。 蔡敏茹意兴阑珊道:“后日李文君的运河花会,咱们也去吧,然后直接从运河别业去咱们府里的别业。” 李文君的花会是在尚书府在运河那边的别业进行,而太尉府的别业也在那边,蔡敏茹打算参加罢运河花会,直接回太尉府的别业,好好与亲朋家的众姐妹在运河别业玩耍几日 。 蔡敏蕙见蔡敏茹已经做出了决定,不敢违逆,只得忍了。 正在这时,明智忽然道:“禀报姑娘,慧行带着白姨娘来了!” 蔡敏茹懒洋洋看了过去,见金色夕阳中慧行引着一个高挑婀娜粉衣白裙的女子走了过来,正是阿曦哥哥的侍妾白蜀葵,心里不禁一阵厌烦。 随着白蜀葵越走越近,看着白蜀葵灿若星子的明眸,蔡敏茹心里更是厌烦——白蜀葵别的倒也罢了,只是这双眼睛实在是好看。 白蜀葵早看见蔡敏茹和蔡敏蕙在亭子里赏花了,便带着素兰走了过去,屈膝行礼:“见过两位表姑娘。” 蔡敏茹这次没有为难她,淡淡道:“起来吧!” 蔡敏蕙打量了一下,见白蜀葵梳着桃心髻,上面簪着一支精致的赤金镶红宝石桃花簪,精致异常,尤其是上面的镶的红宝石,成色特别好,红得极为剔透。 白蜀葵今日戴的耳坠是赤金镶红宝石耳坠,虽然式样简单,红宝石也只有黄豆大小,可是成色依旧不错,很是莹澈。 她心中又妒又恨——作为太尉的孙女儿,她还没有成色这么好的红宝石呢! 蔡敏茹趴在栏杆上,懒洋洋问道:“白姨娘,你识字么?” 蜀葵恭谨道:“禀表姑娘,些须认识几个字。” 蔡敏茹垂下眼帘:“会写字么?” 蜀葵一边思索,一边含笑道:“妾身写倒是能写,只是写得不好,有污表姑娘青目。” “会写就行,”蔡敏茹眼珠子一转,笑得颇为不怀好意,“走吧,帮我写封回信!” 蜀葵心知拒绝不了,便随着蔡敏茹和蔡敏蕙去了明间。 丫鬟们摆好文房四宝之后,蔡敏茹口授,白蜀葵执笔,很快便把给李文君的回书写好了。 蔡敏茹瞧了瞧白蜀葵的字,发现甚是娟秀,便道:“还不错。后日的李尚书府举办的运河花会,你也跟着我们去吧,也见见世面。” 蜀葵闻言,微微一笑,道:“表姑娘,妾身身份卑微……” 蔡敏茹冷笑一声:“那你就当跟着去侍候我们姐妹罢了!” 蜀葵没有应声,微笑而已。 蔡敏茹一看就没安好心,她是绝对不会去的。 蔡敏蕙一直坐在旁边品茶,见状便笑道:“妹妹,白姨娘都帮你写回信了,你怎么也不赏白姨娘?” 蔡敏茹闻言,睨了蔡敏蕙一眼,挑了挑嘴角:“姐姐说的有理,我是该赏白姨娘!” 她开口叫大丫鬟明智:“去把我不穿的那条朱红裙子找出来,送给白姨娘吧!” 明智闻言,答了声“是”,进了放行李的西暗间。 蜀葵哭笑不得屈膝行了个礼:“谢谢表姑娘!” 明智很快捧了一条朱红纱裙出来了。 蔡敏茹朝着白蜀葵抬了抬下巴。 明智会意,笑着走到白蜀葵身前:“白姨娘,你真是有福,我们姑娘的衣服,都是难得的好料子呢!这条裙子我们姑娘只穿过一次,差不多还是新的!” 蜀葵微笑着接过了这条朱红纱裙。 蔡敏茹一副纡尊降贵的模样:“好了,以后若有我不要的衣裙,再叫你过来,你回去吧!” 出了西偏院,素兰低声问道:“姨娘,把这破烂扔了吧!” 蜀葵笑了笑,声音沙哑:“这么好的礼物,怎么能扔呢?我要摆在那里,天天看着!” 这条旧裙子能提醒她,她曾经受的那些屈辱! 到了明间,蜀葵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能恶心自己,便吩咐素兰:“在储物室里随便找个盛放不用的东西的箱子,把这条裙子塞起来,别让我看见,见了心里就烦得慌!” 素兰答应了一声,自去处理这条裙子。 蜀葵正在小丫鬟的服侍下净手,善睐抱着一个大卷轴回来了:“姨娘,您要的舆图来喽!” 第一百章 素兰把明间罗汉的黄花梨木小炕桌搬到床角,蜀葵和善睐合力把舆图铺在了罗汉。 舆图挺大,看起来是先画在了一大幅布上,然后又用桐油油了,能够防水,而且不易扯烂。 待舆图铺好,蜀葵顾不得歇息,趴在上面去寻找东京。找到东京之后,她又去寻找桂州,然后开始研究从东京到桂州的路途。 善睐立在一边,拿着帕子拭了拭额角的细汗,道:“兰锐说外书房里也只有一幅大宋舆图,是王爷素日所用,不方便给姨娘,他便趁这几日时间,另描画了这幅舆图,昨日中午刚刚画完的,昨日下午他让小厮用桐油油了,今日晾干,正要送过来呢,我就过去了,真是巧呀!” 蜀葵点了点头,把兰锐这番用心都记在了心里。 素兰心细,见蜀葵的手指从东京往在右下方移动,便问道:“姨娘,这舆图的方向怎么看?” 蜀葵还没来得及说话,善睐便得意洋洋道:“我问兰锐了,兰锐说是‘上北下南左西右东’!” 素兰笑着伸出削葱根般的指头戳了戳善睐的额头:“我问你了么?” 善睐笑了起来。 素兰见蜀葵眼睛看的是东南方向,应该是在担忧王爷,便问道:“姨娘,王爷走了十几日了吧?不知道如今走到哪里了!” 蜀葵眼睛盯着舆图上标出的山川之脉,口中轻轻道:“王爷走了整整十日了,如今应该到宛州了。” 见蜀葵神情专注,素兰和善睐都不好意思再说闲话了,便悄悄退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蜀葵叹息了一声,怔怔坐在罗汉发呆。 夜幕渐渐降临,隔壁西偏院的歌声琵琶声隐约传来,可是蜀葵这里却没什么声音,除了偶尔在外面廊下草丛中响起的小虫的低鸣。 迟开的桂花的香味在静夜清冷的空气中弥漫着。 蜀葵身子一软,背对着门口侧身歪在了罗汉,眼泪滑了下来。 她好想赵曦…… 善睐和素兰并排趴在外面廊下的栏杆上,静静看着庭院中沐浴在羊皮灯柔光中的葳蕤花木,心里都有些薄薄的凄凉。 正在这时,玉洁轻手轻脚走了过来,低声道:“素兰姐姐,蜀葵姐姐,我娘让人来问何时去拿姨娘的晚膳!” 素兰压低声音吩咐善睐:“你带着小丫鬟去取姨娘的晚膳,我进去劝劝姨娘。” 善睐答 应了一声,带着玉洁和妙真取饭去了。 素兰刚掀开明间门上的锦帘,便听到黑暗中传来蜀葵沙哑的声音:“是素兰么?” “姨娘,是我!”素兰忙答应了一声。 蜀葵的声音疲惫极了:“把灯点着,再拿块湿布巾过来吧!” 素兰答了声“是”,先进去点着了灯,然后端了净水,服侍蜀葵重新洗了脸。 用罢晚饭淑过口,蜀葵吩咐善睐:“去把那个镂空镶嵌琉璃的灯笼找出来,让素兰看着门,我带你和玉洁出去走走!” 玉洁打着灯笼走在前面,蜀葵和善睐走在后面,三人出了内院,沿着花间小路往前而去。 这时候夜已经深了,漫天繁星如同一颗颗缀在深蓝丝绒上的珍珠闪闪烁烁,异常的美丽。 王府花木太多,如今虽是秋季,花木却依然葱茏,灯笼照不到的地方黑黢黢的。 玉洁有些害怕,转身问蜀葵:“姨娘,我们去哪儿呀?” 蜀葵听她声音都是抖的,不由笑了,柔声道:“别怕,我们去寻廖妈妈!” 听说是寻廖妈妈,玉洁这才松了一口气——廖妈妈住处离这里倒是不远! 廖妈妈早年守寡,膝下一男半女皆无,漫漫长夜难以打发,便约了钱德家的和卢旭家的两个媳妇在灯下喝黄酒打叶子牌——钱德和卢旭也跟着王爷去东南平叛了,正好过来陪伴廖妈妈。 叶子牌在大宋朝很是流行,两个人打叫梯子吊,三个人打叫蟾吊,四个人打叫马吊。 廖妈妈三个人打,正是蟾吊。 热黄酒的小丫鬟端了黄酒进了明间,还没递酒先禀报道:“禀妈妈,白姨娘来了!” 廖妈妈一愣。 钱德媳妇握着手中的牌,笑着道:“这么晚了,她来做什么?” 廖妈妈想了想,吩咐小丫鬟:“请白姨娘进来吧!” 并没有起身迎接的打算。 待蜀葵进了明间,陪着廖妈妈打牌的钱德媳妇和卢旭媳妇这才意意思思地放下手中的叶子牌,起身略略屈膝,算是给蜀葵行礼了。 廖妈妈笑着看向蜀葵:“白姨娘,对不住了,我打横坐,实在没法子起来给您行礼!” 蜀葵笑得很和煦:“廖妈妈不必多礼!” “打蟾吊呢?”她瞅了炕桌一眼,发现了炕桌下面的筹码,兴致勃勃道,“我也 加入吧,给你们凑成一桌马吊?” 蜀葵年纪虽小,却知道一个道理——想和不太熟的人迅速打成一片,要么一起喝酒,要么一起赌钱。 如今廖妈妈这里,喝酒和赌钱占全了。 闻言钱德媳妇和卢旭媳妇都看向廖妈妈,眼中满是热切之意。 叶子牌自然是四个人玩更有意思,更不用说她们还赌钱,白姨娘年纪小小的,若是加入的话,自然是送钱的冤大头。 廖妈妈笑道:“那自然是好!” 蜀葵一脸欢喜,吩咐善睐道:“你和玉洁回去,把我那个盛放月银的钱匣子拿过来,我要好好玩半夜!” 廖妈妈和钱德媳妇卢旭媳妇一听,都笑了——这白姨娘真是上赶着送钱呢! 不过白姨娘每月的月银可是她们的好几倍了,倒是屋里这些人中的大财主呢,不宰白不宰! 她们三个忙起身给蜀葵在罗汉腾出了一个座位,四人开始打马吊。 第一局,蜀葵起了一张三饼子,看自己无用,随手便扔了出去:“三饼子!” 廖妈妈当即笑道:“点炮!” 她拿起三饼子,然后摊开手中的叶子牌让蜀葵看:“白姨娘,我可是单吊三饼子呢!” 蜀葵浑不在意,道:“再来再来!” 她一边洗牌,一边道:“廖妈妈,你自己拿走筹码!” 第二局,善睐快要成局了,一张二饼子和一张九索子,不知道该扔哪张才不点炮,她盯着牌想了又想。 钱德媳妇笑着道:“白姨娘,别想了,快选一张不用的扔出来吧!” 蜀葵于是不再多想,直接把九索子扔了出去。 廖妈妈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胡了!我卡九索子呢!” 蜀葵笑着把手中的叶子牌扔在了小炕桌上:“真是的,我又输了!” 蜀葵刚把手中筹码输完正在这时,善睐捧着一个钱匣子走了进来。 蜀葵笑着招手道:“管钱的,来得真及时,快来帮我买筹码!” 善睐笑盈盈走了过去。 烛光下蜀葵眼睛灿若晨星:“谁那里筹码多?我先买二十支筹码!” 廖妈妈开心极了:“我这里多着呢,都是赢姨娘的!” 善睐忙数了二十个铜钱递给了廖妈妈。 众人一直玩到过了亥时, 还兴致勃勃,丝毫倦意都没有。 蜀葵含笑道:“夜深了,大家都饿了吧?我请客!” 她吩咐善睐道:“拿一串钱去大厨房,让值夜的厨娘给咱们备几样酒菜!” 廖妈妈忙道:“酒就不用了,正好有热好的黄酒!” 蜀葵笑着吩咐善睐:“既然廖妈妈这里有酒,那就不用要酒了,让厨房多准备两样荤菜吧!” 善睐答应了一声,带着玉洁去了。 廖妈妈等人闲来无事,便重整旗鼓,又打起了马吊。 一直到善睐提着食盒过来,蜀葵她们才结束了牌局,开始算账。 今日廖妈妈、钱德媳妇和卢旭媳妇手气都特别好,只有蜀葵一直在输,算是一归三局面。 蜀葵今晚足足输了两吊钱,却面不改色云淡风轻的大气得很。 见蜀葵牌风这样好,廖妈妈不由也暗自赞赏。 善睐在靠墙摆着的八仙桌上摆放酒菜,玉洁和另一个小丫鬟取了水和香胰子过来,服侍大家在廊下洗手。 廖妈妈等人洗过手进了明间,发现八仙桌上摆得满当当的,有荤有素有热有凉,除了那些素菜,最合她们口味的是一只烧鸡、一只烤鸭、一盘糖醋鱼、一盘梅菜扣肉,以及一大盖碗酸汤蛤蜊,真是足够丰盛。 钱德媳妇和卢旭媳妇早已饿得前心贴后背,见蜀葵如此有眼色,当即眉开眼笑拉了廖妈妈和蜀葵入席,众人一起痛饮起来。 廖妈妈虽然性格执拗些,却是积年的老人精,自然明白蜀葵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待用罢酒菜,钱德家的和卢旭家的走了,她忙叫住蜀葵:“姨娘,请留下再饮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