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科举辅导师!》 第1章 宋问其人 宋问。 二十四岁,研究生毕业。 为了实现耳根清静的终生夙愿,被她亲妈赶去应考公务员。 不慎中第。 面试体检政审全部审核完毕,正准备提包上任,又不慎车祸。 终生夙愿,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实现方式。 偏偏她的是被动锁定模式。 等她再次睁开眼,看见的,是她“娘”。 她娘是一个相当漂亮的人。所谓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只可惜,她不常笑。 这样一位出口可成诗,低眉可吟赋, 她娘亲带着她,住在一个画风与她们格格不入的小乡村里。 五年后,宋问成功五岁了。 那日,她娘亲给她换了身衣服,便一言不发的牵着她出门。 她们路过一片芦苇塘。 宋问偏头望去。 芦苇被风压低了一片,如浪潮般层层铺去。 芦苇塘的另外一面,是一条小溪流。 宋问扯了她娘的衣袖道:“娘,我想喝口水。” 美人娘蹲下身,摸了摸她的额头,问道:“饿了吗?” 她已经一天没吃东西,当然是饿了。 只是时间过去太远,无论是当时的感觉还是感情,她都记得不大清楚。 宋问独自下了芦苇塘。 走到一半的时候,回首顾望。 那是一副无声的场景,永远刻在她的心口。 她娘亲站在路边,与她四目相对。 将块玉佩放到地上,然后转身离去。 宋问急忙回头去追,可待她到了岸边,已经没人。 她在路边侯了一晚。 等残阳落下,等日出汤谷。 仰头眺望混沌天际,她万万没想到,自己能如此迅速的成为一名遗弃儿。 翌日晌午,一矮胖的中年男人急急驾着马车来到她面前,对她说:“我是你爹。” 宋问答:“我还是你娘呢!” 胖砸眼中翻滚的热泪一滞,差点倒回去。 又在岸边侯了一晚,她娘亲的尸首方被找到。 那老胖商贾,将她娘亲好生安葬,随后带着她去了江南。 宋老爹着实待她很不错,也的确是她娘的旧识。 只不过,宋问始终不能接受那是她亲爹。 因为差距实在是太显著了。 颜值上,身形上,以及。 智商上。 此刻,她正狼狈跪在宋家祠堂里。 面对一干列祖列宗,她觉得自己跪得颇有些不明不白。 要说原因,得往前倒半个时辰。 彼时她正在花坛喂鱼。 一声突如其来的呼喝,打断了她闲静的情调。 “宋问给我滚出来!” 宋老爹手执家法,一身狼狈的冲进后院。 一眼扫见,追去,对着她毫不犹豫抽去一鞭:“你又给我出去惹事!” 宋问手里抓着鱼食,来不及跑,迅速跳上一旁假石,占领高地,回道:“弟弟都可以出去,我为什么就不能出去?” 宋老爹又探手抽去,骂道:“你弟带把!你带吗?” “我弟带把怎么了?我敢带个带把的回来,我弟敢吗?”宋问吃痛嚎道,“他要是带个带把的回来,我看你怎么活!” “哎哟……哎哟我的老命。”宋老爹拍着胸口喘气,“不孝子,怎么就出了这么个不孝子?” 他现在就不知道该怎么活了。 “这春耕之际,你去霍霍人家牛老二,你是想弄死谁啊你?牛二他媳妇过来,差点没弄死我!”宋老爹掀起自己的衣袖,“你瞧!你自己瞧,我这把老骨头给拧的!” 宋问道:“你连人媳妇你都打不过,你也就打打我了。” 宋老爹回呛道:“你连人媳妇都不敢欺负,也就欺负欺负你爹我和那老实牛二了!” “那不叫霍霍,那叫嫁接。等人西瓜长出来了,三跪九叩都不够谢的。”宋问哼道,“有本事,来日你去找他媳妇,拧回来啊!” “我看是你三跪九叩都不够赔罪的!”宋潜喊道,“那牛二不过一小小佃农,种两亩薄田勉力糊口。好容易碰上几个风调越顺的年月,仗着他信你,你就这样戏弄他?” “不容易我才帮他啊,科技致富!他是第一个试点,会流芳百世的那种!”宋问郑重声明道,“而且我说了那不叫霍霍,那叫指点迷津!” 宋潜撕心裂肺的恳求:“你管好你自己吧祖宗!!” “爹。”宋毅闻声跑出来 ,喊道:“爹!” 宋问招手呼唤:“把弟!把弟你爹冥顽不化!” “你还不住嘴!”宋潜匆忙左右看了看,确认这等丢人的事无人旁观,跳脚道:“祠堂跪着去!” 于是,她就跪到了宋家祠堂。 宋问灰溜溜的哀叹:“好人难为啊。” 宋毅失笑道:“这话当是我说才对。” 宋问纠正:“你这叫助纣为虐。” “岂会?从心而已。”宋毅道,“我觉得姐姐做事,必有道理。” 宋问仰头,静思己过。 她就是太聪明,太善良,太低调,才会犯下如此大错。 宋毅从袖口处抽出一封信笺,放在地上,推到她的面前。 “嗯?这什么?”宋问捡起拆开,“请任函。云深书院,宋问?” “这是先前孟先生差人送来的,让爹扣下。好在我看见,就悄悄收了起来。”宋毅道,“只是一直犹疑,究竟该不该给你。” 宋问将帖子一丢,继续跪好道:“罢了,还不如你去。我连爹都讲不过,更何况一群黄毛小子。” “不是黄毛小子们,云深书院,是长安首屈一指的名院。”宋毅朝她解释,“虽说比不上国子监,但也相差不远。里面不乏风流名士,学生也有不少是权贵之后。他们既能请你任课,定是孟先生着力向他们保举。这等机会,实是少有,也是先生一片苦心。” “那我更去不得了,这不是误人子弟吗?”宋问摸摸眉毛,不甚在意道:“论诗文经义,你才是孟先生的得意门徒。若是我都能去,那你必然能去。” “我纵是教他们诗书,也不过是让他们多背背旧籍而已。可为人官者,擅吟诗,擅作对,又有何用?我却教不了他们,于己于世,当为求何?”宋毅挪了挪膝盖,跪正了,急道:“孟先生乃江浙名儒,却对姐姐多为推崇。他愿收我为徒,也多数是看了姐姐的面子,可见姐姐的才学,非宋毅能比。” 宋问眼睛朝后一瞥。 “看见了吗?”宋问指指后面,扒着门框咬袖口的某人道:“如果我真去了,他会先杀了你,然后追来杀了我。最后,再自杀。” 宋毅:“……” 宋潜发现,自己的位置暴露了。 于是走过来,装模作样的拂一拂袖,昂头哼道:“跪好!不成体统!” 他正要 重新离去,却是眼尖,看见了落在地上那则函令。 当下心头一慌。 宋潜也知道,宋问和他们不一样。 毕竟没有哪个五岁小孩能那么坦然的乱认儿子。 而且。 无人教她识字,她却能读百书。 无人教她农耕,她却能通时令。 无人教她算学,她却能核账目。 这已经不在常理的允许范围之内了。 纵然这闺女儿不大正常,那如今也是他闺女儿。 两人四目相对。 而后一手一脚,同时伸出。 宋问率先抢过信函,背到身后,瞪眼:“不告而取是为偷!” 宋潜抬起右手,用衣袖挡住面容。忽然悲从心起,呜咽一声夺门而去。 真是儿大不中留! 宋问:“……” 宋问望着还在晃动的门扉,扭头问她把弟道:“什么情况?” 宋毅点头:“爹同意了!” 宋问:“……” 她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宋问吃了午饭,席间也未见宋潜。 想他是在牛二婆娘的魔掌摧残下提前凋谢了。 提了篮枣子和一把油伞,下田去找人。 牛二正在栽苗。 宋问啃着还带酸涩味的青枣道:“不厚道啊牛二!你我好歹算生死至交,我才将秘密告诉你,你竟然转头告诉你媳妇!” 牛二老实巴交道:“不曾啊!都是她自个儿猜出来的。” “也是。”宋问大剌剌蹲在田埂上,继续自恋道:“毕竟这世间,如我这般机智的,再无第二。” 牛二摸摸后脑,歉意道:“对不住啦。我尽力了。” 宋问摇头:“这话听着尤为心酸。” 牛二将放在一旁的幼苗拿过来:“宋先生您看,这是活了吗?” 宋问一点下巴:“栽吧。只要别让它半路被人拔了就成。” 牛二过去继续劳作,扭过头笑道:“尽管放心吧。就是她扒了我的皮,这苗子我也不拔!” 牛二忙活,忽然道:“若是先生能告诉更多的人,让天下人都能吃得饱饭,那便更好了。” 宋问:“不怕他们抢你生意?” 牛二嘿嘿笑道:“吃饱喝足,上天垂怜,没有谁抢谁的生意。” 牛二兀自说道:“若是无论大旱大水,都不必忍饥挨饿,那可好了。” 宋问道:“没有农耕之人,是可以不靠时令活的。” “哦对了,先前花叶出油,照先生说的法子打药,果真有效。”牛二眨眼道,“先生,您放心。这次我绝技不告诉她。” 宋问:“……” 宋问捂着心口,一阵钝痛。 倒是别不告诉她啊! 坏事都算她头上了,好事怎能瞒着不说呢? 宋问别过头。 她不该跟牛二这种人打交道,太特娘的亏了! “先生有大才之能,不应与我等草莽困于田间。先生教我识文断字,我也终还是名佃农。”牛二捧着瓜苗到她面前道,“如先生所说,须得根系粗大,方能茁壮成长。这里地平土薄,焉有屈居之理?” “谁教你说的?”宋问有些好笑。这不伦不类的。 牛二嘿嘿傻笑。 “行吧。”宋问也没追究,“我之前和你说过的,都记得了?” “都记得。”牛二说,“等西瓜出来,就先送个到宋府去。” 宋问点头,便也放心。 将篮子留在田埂上,复又打着伞回去。 宋问抬起手扬道:“再见了朋友!” 牛二:“诶!” 翌日清晨,宋问甩着包袱,卷了家中若干现银。 留书一封,北上就任。 作者有话要说:生命不息,开坑不止。 码字艰难,望请收藏。 本文所有诗词皆是引用,请注意,诗词皆是引用。为保证阅读感观,后期不做标注。 本文女主属于真·女人可当男人用系列。 本文不考虑女扮男装的不合理性。扮了男的,就真的很像男的。 第2章 大路朝天 长安。 数百衣衫褴褛,形容狼狈的之人,挤在城门前。 守备列作两排,细细排查。 “且让让,且让让!各位壮汉,让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先过去!” 众人扭头,想看看是谁这般不要脸。 一名白衣书生高举左手挤上前,嘿嘿笑着将手上的文书递过去。 守将接过。 见里面夹着封云深书院的请任函,不免又多看了她一眼。 这人看似吊儿郎当,却是个不显山露水的人。 两手将文书递回去,道:“先生路途幸苦了。” 原本他们这些门吏,对待读书人,都是非常客气的。 在长安城这样的地方,谁也不知道来日这人会有何造化。 何况此人年纪轻轻,竟能为云深书院请为师表。 来日自当不可限量。 宋问进得城门,后面推搡的群众越发激动:“为何他能进去,我等就不能进去?” 守备拦住,将前面的人狠狠一推:“尔等暴民,再闹事者,一律关押!” 老朽被推倒在地,衣襟擦泪,泣道:“求官爷给个说法,草民真是无心闹事呐!” 宋问听着动静,驻足观察片刻。 而后转身,继续赶往云深书院。 云深书院在长安城的位置算是偏僻,但胜在安静。 纵是车马行人路过,也要放轻些声音。 其实书院建的极大,从正门路口到念书的学堂,也有好长一段路走。 就是策马疾驰,里面也未必听得见响动。 宋问转了许久才转到正门,就在正门前看见两张熟悉的脸。 “少爷!可算等到您了!” 小五提着蒲扇上前,给她扇风:“少爷,您怎么来的这般慢啊?我同小六早两天便到了!” 宋问:“你们怎么来的?” 小五道:“马车啊。” 宋问控诉道:“你少爷我是搭牛车来的,你们竟然是驾马车来的!” 小五道:“谁让您不告而别的?这不找也找不上。我们只能早早来此守候了。” “少爷,老爷让我们带东西给您。”小六指着另外一边道,“马车停在那边后巷里。带了盐,水果,些许糕点,还有 几套刚买的衣服鞋子。老爷说,切莫让那群书生小觑了您。” 宋问一惊:“还糕点?烂了没?” “没有没有。”两小厮摸摸肚子笑道,“我们先吃完了。” 宋问:“……” 小五接过她的行囊,要随她进去。 宋问边走边问道:“你们进城的时候,门口那群人,在吗?” 小六点头:“在的。” 宋问:“那你们驾着马车进来,他们没抢你们的吗?” 两小厮面面相觑:“未曾啊。为何抢我们?” “哦,没什么。”宋问抬手一指,“我进去了。” 宋问进院,门人前去通报。 随后来人领着她进去。 小五小六便在门口等候。 傅知山曾也是进士出身,如今年老闲赋,受邀来出任助教一职。 宋问来的不巧,院长主簿等人皆是有事,便由他领着招待。 傅知山见她年轻,就多说了一些。 课程,学生,院规,以及各科目安排。 宋问道:“宋某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先生。” 傅知山:“请讲。” 宋问:“宋某进城的时候,见城门有一群平民,屡遭轰赶却又不散。敢问先生,原因为何?” 傅知山听她说话,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就是乍一听,不像正经读书人的样子。 但是再一听,又有点像读书人的样子。 宋问:“先生?” 傅知山方回神,答道:“非是平民,当是暴民。自然轻易驱散不去。” 宋问意味深长的哼了一声:“嗯?” 傅知山视线一斜,迷惘道:“怎么?” 宋问:“暴民而已?” 傅知山被她问得满心疑虑,也问道:“有何不对?” “没有没有。”宋问直起身,摆摆手道:“只是觉得,这等人实在是太过嚣张了。” 傅知山被她弄得云里雾里,当下只能干笑两声,以作应和。 傅知山虚礼引路:“宋先生,今日要先去见见学生吗?” 宋问欠身跟上:“我负责讲授经义吗?” 傅知山不明所以道:“孟先生举荐你来,自然是请你来讲经 义的。” 宋问道:“其实我擅……算科!” “算……”傅知山道,“可是学院,不缺算科先生呀。” “啊。”宋问失望道,“是吗?” 傅知山:“此事我也无权插手,不如待院长回来,你再去问问他?” 宋问跟着他绕了几个弯,忽然站定,告歉道:“今日没有准备,明日我来就任。学生嘛,也明日再看好了。宋某先行告辞。” 傅知山被她过于随性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 正要送送她,人已经走远了。 小六正坐在台阶上,起身相迎道:“少爷,这么早就出来了?” 宋问抬头看了看日色:“我才想起来。我早饭都还没吃呢。” 这可险了。 差点去见见学生,差点连午饭也没了。 小五跟在她的身后,忙不迭问道:“少爷少爷,怎么样啊?” 宋问赞道:“不错不错,风景优美格调高雅,风水摆设也是顺势而为,相当到位。” “少爷!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是说他们为人和态度如何啊?”小五说,“若是他们知道了你的身份,该如何是好?” 宋问无所谓道:“知道就知道了。这又不是国子监,不过是所私人开设的学院而已。何况,是孟先生推举我来的。要是出事,他们不依不饶,就让他们找孟先生去!” 小六在前面带路:“少爷,这边来。” 他们的马车牵在后院一户人家的门口,托人看守片刻。 宋问进了马车,两小厮在外面驾马。 小五尚在不停叨叨:“少爷,他们可有问你家室?可有欺负您?” “这是一件非常失礼的事情,你知道吗?”宋问抖着腿潇洒道,“哪有人第一次见面,就会把你家底给打探清楚了?院长又不在。” 小五:“少爷少爷,那还有什么要买的?带的须得都带齐,别让人觉得您寒酸了。好欺负。” 小六笑道:“谁若是觉得公子好欺负,那未免也太可怜了。” 马车忽然一个颠簸,而后停了下来。 小六在外面喊道:“少爷!过不去了!” 宋问掀开帘子走出来。发现将将出巷口之际,前面竟然横出一辆马车。 巷口前就是一条大道,道上往来行人不少。 这样两车相遇,横在巷中,也不是初次。 不过,那马车可不是他们能比的。 马车豪华不豪华,看的不是经济地位,而是社会地位。 像宋家这样的商贾之户,就算再有银子,为表低调,只驭一匹马,那车厢也是破破烂烂的。 而对面,两马齐驰,金玉镶顶。 说明不但有钱,还非常有权。 宋问是不想惹对面的,只是扭头朝后面了眼,又觉得不得不惹。 要两车并驰,对面的马车偏宽,看路窄了点。 小六没这样的本事,也怕撞到对面的马车, 而这条巷要长个两百来米,掉头又很不容易,还得先卸马。 掉头绕个一圈再回来,实在太过麻烦。 不如趁着对面还未进来,让他们先出去。 他们在大道上转向,可方便多了。 只是,不知道对面是不是好相与的人。 对面马夫见他们没有动作,凶道:“尔等卑贱之人,可知我车上人是谁?难不成还等着给你们让路?” 旁边坐着的另一名随从打扮的人。张口欲言,又止。 小六仰头:“少爷。” 宋问略一施礼,道:“我等卑贱之人,自然不敢叫公子让路。公子身份尊贵,日理万机,自然也比我等卑贱之人要繁忙的多。我等卑贱之人僵持在此,并无多大损失,若是冲撞了公子,倒是惶恐。” 马夫被她噎了一句,有些不是滋味,但又说不出来:“……那还不速速让开?” “我等卑贱之人自然也想让开。只是我等卑贱之人带的卑贱小厮,这驾车的技术也甚是卑贱。加之这匹卑贱的马,只会往前,不懂往后。才不敢动作。”宋问抖抖衣袖,状似痛心疾首,放声道:“这若马发狂,只是伤了我等卑贱之人也便罢了,可若是不小心伤到公子的神驹,公子的尊躯,还有足下的尊臀,这让卑贱小民如何担待的起?” “你……”那马夫郁结道,“你别再说卑贱二字了成吗!” “这不是方才足下说的吗?”宋问摊手无辜道,“虽说车上公子如此俊姿约素,自然不会与我等卑贱之人计较。只是卑贱之人,心中自觉卑贱。这卑贱……” 马夫忍无可忍,出口打断道:“你住嘴!” 哪里见到他们公子了? 一口一个卑贱,说是在贬低自己,分明是咬着舌头骂他们。 反倒衬得他们借势凌人。 “只恨卑贱小民在进巷前,未曾查探方圆十里,可否有贵人出没,这才唐突了公子。”宋问又是一施礼,放低了姿态,恳请道:“要么烦请足下来替卑贱小民给马车掉个头。” 这一番讥讽的讥讽,嘲笑的嘲笑。暗中辱骂出气。说客气可真是一点也不客气。 偏偏还让他们说不出话来。 绕明白一圈后,之剩下气结。 而宋问说完,行动也很迅速。 直接跳下车,招呼两位小厮也跟着下车。 宋问自顾着就开始指示:“将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小心摔碎了。” 马夫心觉不对,当下喊道:“……且慢!” 宋问却是不管他,拍拍马屁股,继续诚心劝道道:“足下可千万小心,我这马呀,如我这般卑贱,不识抬举,怕是听不得您的喝骂抽打。您若好言相劝,它或许还会乖乖听命。” 那马夫张口结舌,面色发黑。 讽得这般明显,怎会听不懂? 他就是没见过这么拧巴的人。 非逼着他也对某人来个好言相劝? 倒是他旁边那名随从,几不可闻的笑了一下。 宋问负手而立,站在街旁。面带微笑,耳听八方。 反正她闲的蛋疼。 比争辩,他们两人之间,还隔着一条忘川河的距离。 非重新投胎不可破。 两边人还真就僵持下来了。 马夫想要训斥,却再也找不到理由。 人家不是不让,人家只是让不了,所以现在把车夫的位置都给空出来了。 他又哪能去给别人驾车? 不知不觉竟被牵着鼻子走了。 旁边有人拂袖哼道:“区区一马夫,也如此嚣张?” “这车上究竟是何人?” “看这马车,是三殿下吧。” “宁惹君子,勿惹小人。诚不我欺啊。” “这位小哥,劝你还是让下道吧。” 马车里的人终于出声,只说了一个字:“退。” 旁边随从打扮的人先应了一声:“是!” 马夫迟疑 片刻,垂首道:“是。” 于是抖着缰绳,将路口让了出来。 宋问抬手高声道:“谢公子相让!” 两辆马车终于交错离开。 宋问撩起帘子,朝后面张望。而后摸摸下巴。 小六问:“少爷,您看什么?” “记住他们马车的样子。”宋问说,“下次见到,直接拆了他们的车轱辘。” 小六失色:“少爷!” “啧,怂什么呀?”宋问嫌弃道,“我就随口一说嘛。” 就是知道她的脾性,才知道这种事情,她不会仅是随口一说。 马车内,一人问道:“此人善诡辩,三哥何必忍他?” “既知他善诡辩,又何必再与他多言?纵是说赢了他,也不是件有面子的事。”另外一人道,“何况,是我等出口无状在先。” “三哥说得是,是我治下不严,失了礼节。”太子唐清远方对外面道,“初九,回去自领三十鞭。” 车夫应声:“是。” 唐清远又笑道:“三哥。父亲命你处理城门闹事一案,可有我能帮得上的地方?” 唐毅说:“这等小事,不用。” 唐清远安心道:“如此便好。” 马车行至宫门外,唐清远下车。 宫人已经守候许久,将人迎了进去,说是陛下宣见。 见人走远,前头闻乐终于舒了口气:“可算是走了。” 他重新驾马前行,却忍不住道:“那群小吏也敢如此放肆,竟不将公子放在眼里,还不知是不是得了太子的授意呢。” 唐毅叩桌,烦道:“你是不是也想回去领个三十鞭?” 闻乐不服,闭嘴不言。 第3章 与谁有关 “少爷,一大早您去哪里了?” 小六端了小菜过来,放在桌上。 宋问大早天未亮就出了门,如今刚刚回来,额头上已经沁了层薄汗。 小五起来后没见着人,便开始打扫屋子。 他们在距离书院不大远的地方,买了一间小宅。 虽说位置不好,地方不大,却也花了不少银子。 小六较为沉稳,小五则截然相反。 见她回来了,匆忙跑过来问道:“少爷少爷!您想好今日要教他们什么了吗?” 小六说:“少爷昨日不是说过了吗?她负责主讲经义。” “不,我不给他们讲经义。”宋问说,“他们这群人,不乏士族子弟,虽然没能挤进国子监,但也心高气傲。见了我,必然不服。” “为何啊?”小五道,“您是先生啊。” “若你是一名颇有天赋,又略有小成的人,会随意接受一个,与你年龄相差无几,看着像是初出茅庐的人来做你的先生吗?”宋问摇头道,“先不说服不服,我肯定想先试试他。” 云深书院大部分的学生,在十七八岁至二十五岁之间。 大部分的学生和宋问一般大,甚至有的比宋问还要大。 小五想了想道:“那没问题,少爷厉害的很,他们上过您的课,定会明白了。” “你又错了。他们自幼熟背四书五经,圣人之言。这些经文里讲些什么,又岂会不知?”宋问摇头道,“经义的先生,很难有什么一鸣惊人的解读。所以大多要请那些名儒坐镇,以己身多年的涵养来授人。我嘛,本身就年纪轻轻,加之偏见。路远且长啊。” 所谓经义,就是讲解文章,诗词的意思。 大致内容翻译一下,就是诸如: 表达了作者怎样的思想感情?本文主旨是?该处的“某”指的是?作者写此文的意义是? 类似于现代的阅读理解。 总之相当之玄乎。 “那该如何是好?”小五急道,“不然就不去了?难不成去就为了受欺负?” “要让他们肯乖乖听话,不是没有办法。只有让他们认清自己的短处。彻底击溃他们的骄傲。让他们明白,我们之间,是有决定性差距的。”宋问恶劣笑道,“我会先让他们好好感受一下,如夏日般的严酷。然后再告诉他们,什么叫如春风般的温 柔。” 小五:“……少爷,您还有春风般的温柔啊?” 宋问哼了一声:“去。” 小六问道:“少爷,那您今日到底要讲什么?您从未执教过,是否先去其他先生那里旁听几次?” 宋问抽出戒条,拍在桌上,听着清脆的声音,挑眉笑道:“不。我要给他们讲经义。” 两小厮面面相觑:“啊?” 方才不刚说了不讲经义吗? “今日天气好哟。” 宋问两口喝完已经放凉的清粥。 一手握着折扇,一手握着戒尺,摇头晃脑的再次出门而去。 小六提了东西,也快步跟去。小五则留在家中收拾碗筷。 书院安排宋问任教的,是云深书院进士科乙班经义。 朝廷为了选拔专业人才,科考林林总总共有五十多个科目。 以明经科(简)和进士科(难)为主。 先前宋问说的算科,在云深书院里的地位,类似于现代大学里的垃圾专业。 院长也想先让她旁听两课。 毕竟他们这是名院,进士科的学子大都来头不小。 而宋问年轻,且看着不大靠谱。 纵然得孟先生着力保举,仍旧心中无底。 宋问执意要先去见见自己的学生。 “若在下实在是难司其职,自会退任。学生若有不满,尽管罚我便可。只请院长先给我这个机会。” 院长想想也可。 孟先生看中的人,必然有不凡之处,便随她去了。 宋问循着路走到学堂门口。 没有先生在,还有朗朗读书声。 这群小子确实不错嘛。 抬脚进去,略微颔首,朝众人道:“诸位好,从今日起,我就是你们的先生。我叫宋问。” 众学子起身行礼,拉长了音问候:“先生好。” 宋问跟着弯腰问好:“好。” 众学子就要坐下,宋问一敲桌案:“诶,且慢!都先站着。” 众生微愣,便也站着。等宋问下一步的指示。 宋问已在上首坐下,然后跷起腿看着他们,在手心拍着戒尺道:“招呼我就不多打了,直接上课。第一堂课,我来给你们讲讲,土。” 为首一学生问道:“土?先生是要给我们讲五行吗?” 宋问笑道:“五行里的确是有个土,但,今日,我给你们讲的,是农耕的土。” “土壤有非常多的种类,有不同的颜色,不同的粗细,不同的结构。所以,地域不同,土壤也不同。”宋问说,“我大梁国境,就有不下十种土。所以,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水土之异也。是这个道理。” “不同的土壤……” 为首学生打断她道:“先生,学生可否坐下了?” 宋问摇着戒条拒绝道:“不可。我看有人在犯困,所以先站着听课。当然如果你们有站着睡觉的本事,也请随意。” 众生一片喧哗。 为首那学生,仪容一丝不苟,身上书卷气浓。彬彬有礼的模样,此刻有些愠怒道:“先生,授课是先生的职责,若是先生……” “若是课讲得无趣,让你们犯困,那也该是我的罪过对不对?”宋问点头道,“所以我正在尽力补救。如果你们有本事,也可以不接受我的补救。” 学子指责道:“先生,你这是强词夺理!” 宋问换了条腿翘着:“那……只能说你们理站的不稳,谁让我是先生呢?” 为首那学生深吸一口气,施礼道:“先生,不知我等做错何事,要受此责罚?” “责罚?这怎么会是责罚呢?”宋问无辜道,“就像犯困,是人的天性一样,无关对错。这站,是人的能力啊,不过让你们站一会儿,怎么能叫罚呢?” 众生皆拂袖冷笑。 求学十多载,还没见过这么不靠谱的先生。 宋问站起来,接着道:“就像人,会生病,动物会生病,有病因病灶一样。植物会不会生病呢?植物若是生病,年年收获之后,病灶,又会不会留在土里呢?” 一学生不屑一哼:“闻所未闻!” 宋问指着他问:“那你又如何解释,一块地,如果年年种西瓜,它的产量,会越渐减少呢?” 另外一名身材魁梧的学子站起来道:“这些与我等何关啊?” 其余人纷纷迎合。 “不错!这些与我们何关?我们只是来上经义的!” “看先生年纪轻轻,不会就是来教我们种田吧?” “书院为何会请你这样的先生?讲这些无用的东西。教我 等农耕,莫不是要我等回去种田去?” 宋问指着那身材魁梧的学子道:“他们暂且不说,不过你,我肯定不会让你去种田。你这样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不适合农耕,更不适合为官,只适合混吃等死。” 那学子一噎,强忍住没有开骂,道:“请先生明示。” 宋问:“为何要明示?天下之理都告诉你们,你们学什么?拾人牙慧吗?” 众生皆怒,也不客气。 “先生,‘记问之学,不足以为人师,必也其听语乎。’是为何意?” “先生,请给学生讲讲,‘今之教者,呻其占毕,多其讯言,及于数进而不顾其安。使人不由其诚,教人不尽其材。’是为何意。” “先生,再请问‘陈力就列,不能则止’是为何意。” 宋问被奚落一番,也不见愠色。 其实就是她方才多番无礼,也未见她脸上有所轻视。 她只是拍手鼓掌,还一副很高兴的模样,赞道:“好好好,不愧是名院的学生,问得不错。念书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说像人话的鬼话嘛。特别好。” 为首那学子道:“先生何必嘲讽,彼此彼此罢了。” 宋问嗤笑:“谁与你彼此?莫将我与尔等同流。” 学子跟着嗤笑:“我看先生,是担不得先生一职。” 宋问走到他身前,用戒条指着他。 青年会意,答道:“李洵。” 宋问又指了另外那个健壮的学生。 学生不屑哼了声:“孟为!” 宋问点点头,也不见愠色。问道:“李洵,你为何念书,为何为官?” 李洵不卑不亢道:“为民请命。” 宋问:“好。凡学,官先事,士先志,那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 李洵弯身恭听:“请说。” 宋问:“为农者,奉天时而勤耕作。可若缝天灾,颗粒无收,该当如何?” 李洵:“朝廷自会酌情减税,以度灾年。” 宋问:“若风调雨顺,还是颗粒无收呢?” 李洵略一沉吟道:“探其缘由,再做定夺。” 宋问接连问道:“可若是探不得缘由呢?” 李洵气结道:“又怎会探不得缘由呢?” 众生应和, 表示先生这分明是无理取闹! “那我换个问题。”宋问道,“若风调雨顺,却颗粒无收。朝廷尚未查出缘由,暴民却聚众闹事,打伤官吏,该当如何?” 李洵呵出口气:“先生原来是想说城门闹事一案。何必绕这么大个圈子?” 宋问虚礼:“求教。” 李洵偏头,朗声道:“暴民闹事,自当遣散。遣散不得,杀鸡儆猴。” 宋问转身,面向众人:“可有异议啊?” 无人出声。脸上皆是怨忿。 “啪!” 宋问一戒尺大力拍下。 巨大声响,将众人都是吓得一震。 “错错错!全错!”宋问厉声道,“零分!” 宋问轻声问道:“暴民?轻巧两字就将百姓打成暴民,可名正言顺施以暴行。” 而后脸色一变,逼问道:“我且问你们,他们暴在何处?” 李洵一顿,道:“是先生您先说的暴民。” 宋问快语连珠:“我说是你便信?我是谁人?你又是谁人?来日你若为官,旁人说什么你便信什么?你没有双目,没有双耳吗?你也要同陛下一样,管九州疆土吗?有朝一日,若你们真能登科及第,那就是朝廷的耳目,而你们这些,却只会听,不会思考吗?” 李洵气结道:“朝廷未曾说不管,派人前去查看,他们为一己私欲,直接围堵了办事官吏。殴打朝廷官员不说,还聚在城门闹事,硬逼朝廷拨款,这如何还不叫暴民?” 宋问:“你是道听途说,还是亲耳所闻?你所听所见,与他们的所听所见可否相同?不知道可去问,可去看。你去了吗?” 李洵无言以对。 孟为看不过眼道:“满京之中谁人不知?” 宋问又踱到他的面前,问道:“你知,那你知为何良田会欠收吗?你知吗?你知他们为何要动手吗?你知他们为何拼死也要进城吗?你知这群只为一己私利的暴民,为何不去争抢过路人的银钱吗?你就不曾觉得奇怪吗?” 孟为也跟着闭嘴。 “谁人会知啊?”宋问失笑,推开一步,摊手道:“他们不是暴民,他们只是愚民。未曾念过书,未曾识过字。他们不能学,你们不想学,那谁去学?那问题,谁去解决。缘由,谁去探查?总归不是你们,因为你们不在乎。可这管民生民计的,来 日不就是你们吗?” 宋问:“一亩三分地,那便是他们的天,便是他们的命!你们却说什么,这与你们,无关。无关啊小子们!你们是不食人间烟火吗?” 孟为拧着手别扭道:“才疏学浅,从未听闻,无从下手。” 宋问:“我不求你们有多博学,能知万事。但那群农户,盘踞城门已有数日之久。我就想问问,你们这群未来的父母官,未来的青天老爷,可有一人,去看过,问过,质疑过,关心过,安抚过?” 宋问:“于眼前的事,尚且不放在心上。来日登高庙宇,可还会曾记得自己是谁?你们靠什么而活?逢迎,拍马,虚荣?” 宋问一番批评凌厉带刺,咄咄逼人,是一点给他们反应的时间也没有。 她举起手,高声道:“便是听你们短短几句话,我就可以历数你们三宗罪。” “一!孤高自傲,闭塞言听。” “二!听信谗言,不分是非。” “三!愚昧不堪,自欺欺人!” “纵然是你们将来身居高位。与尸位素餐又有何异!” 一番训斥,再无人敢出声。 宋问再次走到李洵的面前,歪着头道:“你先前说,你是为何读书,为何为官?为民请命?” 宋问冷笑道:“算了吧。总归是自欺欺人的借口而已。” 她伸手拨了下他们桌上的书册,“天之骄子们,继续背你们的经文吧。你们要学的不是为官之道,而是愚人之道。” 宋问转身,走出门口。 又停下补了一句:“我对你们很失望。非常失望。”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我可以拆成两章,这样我也是日更了-。- 上面引用的三句话,粗糙翻译一下是: 没有真才实学的人没资格做老师。 没资格的人做老师是在浪费人才。 没资格做老师的人应该主动辞职。 第4章 城门查探 宋问的背影远去。 许久之后,学堂内还是一片静默。 他们从未被人如此严厉的训斥过。 宋问的话,就像一把利刃,将他们的尊严剐得干干净净。 气愤……还带着羞愧。 因为竟找不出反驳的话语来。 李洵两手捏成拳,垂在身侧。 一口气不上不下,堵在胸口。 他决计不承认,或者说不愿意承认,宋问说的话是对的。 傅知山走进来,有些困惑道:“方才我怎么看见宋先生走了?这课上的怎样?” 无人回答。 傅知山点点头叹道:“总归是年轻了些吧?书院让他这样的人来负责授课,我原本就是不看好的。” 他当宋问是压不住火,被这群学生气走的。 傅知山说:“若是你们实在不愿意,我去找院长说一说,将宋先生调去讲明经的课。” 孟为立马道:“不成!” 其余学生纷纷望去。 孟为怒道:“在他未将那句失望收回去之前,他不能走!” “不错。”一学子哼道,“说我等愚昧不堪,我倒要看看,事实为何。若他是一派胡言,定然撕破他的嘴脸!” “不错!” “他算何人,竟敢如此口出狂言。” “莫非其中真有,未尽之言?” “去探探便知。” 李洵率先走了出去。 傅知山听他们所言,犹自疑惑,见学生都要散了,匆忙喊道:“都不许走!去哪里?书院有书院的规矩,现在是上课的时候,先生不在,也得留着念书。” “先生留了一份功课。”李洵回头,冷漠道:“我现在要去上一堂真正的经义课。” 守在门口的小六,刚刚坐下,见人又出来了。 起身迎去,惊道:“少爷,您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被轰出来了?” “这群小子们道行太浅,我随意激了两句,他们就上道了。”宋问叹气道,“终归是阅历尚浅,做事喜欢先入为主,易被蛊惑。” 小六:“……少爷,您要笑就笑呗,这样子忒渗人。” 宋问扯着他的衣服,躲到墙后,朝门口张望。 小六抱着自己的小包袱,懵道:“ 少爷,躲着做什么?不回去啊?” 宋问道:“先等等,看看他们到底可教不可教,是良材还是朽木。” 未多时,她的学生从转角出来。 嘴上骂骂咧咧,走下长阶,结伴往城门的方向过去。 “咦?”小六道,“他们怎么也出来了?” “肯定是来找我报仇的。”宋问睁眼瞎编道,“我刚刚问候了一下他们长辈。” 小六一惊,随后谴责道:“少爷!您这也太过分了!” 宋问笑笑往前走去。 “少爷,离他们远点。”小六快哭了,“别去讨打了!” 宋问领着小六,绕了条道,避开学生,然后去了城门前的酒馆。 酒馆伙计迎出来:“客官,您来啦?” 宋问甩去一串铜钱:“我要二楼靠窗的位置。” 伙计朝上一看:“不巧啊客官,有人了。” “哦。”宋问说,“没关系,我只要窗子,我愿意和他拼桌。” 随后便自己冲了上去。 伙计一时不查,让人溜了上去,只能在追在后面喊道:“诶,客官!没有这样的道理啊客官!” 二楼窗边,站着一名华服的男子。 身材削瘦,但身姿挺拔。 他和宋问的目的大约一样,正望着城门的方向。 宋问走过去抱拳道:“兄台你好,借我半个窗子。” 兄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宋问是谁? 直接当他默认,很自然的凑了过去,扒着窗台查看情况。 酒馆伙计躲在楼梯口观望了一会儿,发现双方都很和善。 即没有争吵也没有喧哗,于是安心退下。 拉了正要上去的小六道:“你家少爷让煎的药快好了,现在去端过来吗?” 小六懵道:“药?” “是啊。”伙计道,“大早过来,托我们煎的。” 小六愣愣道:“那我同你一起过去吧。” 此时城门口,云深书院的学生,和守城门吏正陷入僵持之中。 真相为何尚来不及问清,所见却是直接颠覆了众人认知。 一群老翁幼童,个个看着羸弱不堪,只是跪在城门苦苦哀求。 士兵死死把住门口,见人要进来,便手执兵戈凶狠喝退。 究竟哪边才是暴?哪边才是错? 先前还信誓旦旦要撕破宋问脸的众人,此刻真是瞠目结舌,难以形容。 一学子道:“这与传言……未免相差太大了吧?” 另一学子道:“不应该啊,前两日我路过的时候,也没这般凄惨。哪来那么多老翁啊?” “不会真是别有隐情吧?” “许不是装的?博取同情?” “装?装能装出这幅面黄肌瘦的样子?” “莫说前天了,我昨天来的时候,也不是这样的呀。那群农汉呐?” “不会是有人混在其中蓄意闹事,如今见事态已定,便安心离去?” “切莫胡说!” 他们这边人远远站着讨论,李洵先一步走上前。 守卫横出枪身,拦在他的面前:“要出城?” 李洵蹙眉,抬手一指道:“他不舒服。” 所指老汉再支撑不住,软软倒在旁边人的怀里。 李洵匆忙过去,探手去摸,发现他额头滚烫,确实病了。 学生见状,皆簇拥而上。 一直在城门处风吹日晒,看来是感染了风寒。 他原本年岁就高,如今更是脸色苍白,奄奄一息。 “真病了!”孟为喊道,“去找大夫啊!” 扶着他的人泪目道:“城门都进不去,哪里找大夫?” 李洵回身道:“放他进去。” “莫开玩笑了。”守卫道,“少管闲事,快回书院去!” 学子起身喝道:“你可知他是谁?这位可是御史大夫的长子!” 守卫听闻匆忙行礼:“公子赎罪。” 孟为背起老汉,正要进去,却被众守卫齐齐拦住。 守将抱拳道:“吾等受命在此,不敢渎职。如无公文批示,不得进城。哪怕御史公亲至,也是如此。” 一学子激动道:“那便眼睁睁看着他病死在城门?六旬老汉,你如何忍心啊!”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你这不仅是见死不救,更是不义不孝!” 守将别过脸:“军令不可违。此人不得进城。” “老汉死便死了,听老汉说句实话。”那老汉抓住孟 为的肩膀道,“冤枉,冤枉啊!!” 后面人戚戚跟着磕头喊道:“冤枉啊!” 场面叫人颇为动容。 守卫们没料到局势会发展成这样。 前几日叫嚣的人此刻全没了踪影。 不能如往常般进行武力镇压。一时间竟束手无策。 一方是学生,一方是官兵。 后面是凄凄低诉的百姓。 行人纷纷停步。 怕是从未见过,如此好欺的暴民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决定改成日两千日更? 三万字以后恢复正常日更模式。 第5章 唐毅其人 “哈哈哈。这群人真是太蠢了!”宋问扭头对旁边人笑道,“若是用张嘴就能解决问题,这世间还要制度和武力做什么?你说是吧?” 他们这边,虽然听不见声音,但是看场景,也猜得个七七八八。 那人手指敲着窗台,似在思索。 闻言又多看了她两眼,还是没有说话。 真是一个安静的美男子。 宋问心道。他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公子。”“少爷。” 两人异口同声喊道:“药煎好了。” 宋问和兄台一起望去。 四人的视线交织在一起。 那仆从惊道:“是你这——” 宋问抢答:“卑贱之人。” 唐毅又一次盯住了她。 宋问摸摸眉毛。 心道真是冤家路窄。 但不管怎么说,他们实在是很有缘分。 “原来是殿下。”宋问说,“我这等卑贱之人在看卑贱之人。只是不知道公子这等尊贵之人,为何也在看这些卑贱之人呢?” 唐毅终于出声了,声音很低沉,却很有力度:“民无卑贱。” 宋问腆着脸点头道:“所以,只有我这位不慎拦了公子驰道的人是卑贱之人了。实在是对不住。宋问现在当面向公子赔罪。” 唐毅眉头一跳,嘴唇轻抿:“闻乐。” 仆从连忙回道:“小人在。” 唐毅:“道歉。” 闻乐觉得自己是相当冤枉的。 尤其是替太子的人致歉, 但前者悲壮的结局还在历历在目,他不想跟宋问吵上。立马躬身行礼:“小人先前口无遮拦,冲撞了先生。望请恕罪。” 言语间不见不忿,倒是情真意切。 宋问知道和他无关,咳了一声道:“其实,我真的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方才的话……” 未等她说完,唐毅已经转身,带着闻乐离去。 宋问目送着主仆二人的背影,半截话噎在嘴里,挺不是滋味。 摇头补道:“可惜看来你是。” 小六端着自己的药碗,左右为难:“少爷,这还送吗?” 宋问拉了椅子坐下,叹道:“人不是已经煎了药吗?你还送什么?” 小六便将碗摆到桌上,道:“看这三殿下,也不像传闻中的那样。还会体恤百姓,给人送药,是个好人呐。” 宋问点头:“论人品,他看起来是不错。眉宇间有正气,多半是个好人。” “可他先前的作为,让小六想不通。”小六摸着手臂摇摇头,“为何要如此两面作派呢?” 宋问笑道:“两面作派的人,应该不是他。” 小六问道:“少爷,此言何意啊?” “先前那马车上有两个驭车之人,一人穿着家仆的衣服,一人却穿着宫中的衣服。在宫中自然是要穿内监衣服的。可三殿下出门,还宫里带一个人,再回家里带一个吗?何况三殿下如今不住在宫中,平日也很少进宫。所以车上,一定还有其他人。” 小六:“……是谁啊?” 宋问说:“明明是三殿下的马车,却肯让别人驭马,说明那人一定比他位高权重。他是皇子,除了陛下,还能有谁?” “啊?”小六惊道,“那位殿下,不是人人称道吗?” 宋问:“所以谣言不可尽信啊。如此御下,想必就是知道,外人会当他做三殿下。所以即不出声,也不收敛。” 小六忿忿道:“过分!” 宋问轻笑。 与唐毅的经历比起来,这叫什么过分? 全天下都知三殿下碌碌无为,平庸无能。无人敢替他说一句好话。 这原因是非常操蛋的。 陛下膝下两子,皆是早夭。随后便一直无后。 过程为何,原因为何,外间都不知道,但心照不宣。 总归是难以启齿的,男人的毛病。 这是天下人唯一可以同情九五至尊的地方了。 终于在三十五岁的时候,在群臣进谏下,过继了亲侄唐毅,作为皇子。 哪知,翌年,后妃有孕,诞下皇子。 照宋问来看,哪有那么巧的事? 但是,人生要想过的去,哪能头上没点绿啊。 就算是顶绿帽子,也得把它想成红的。 陛下甚喜,直接封为太子。 这下唐毅的身份就相当尴尬了。 原本唐毅年幼聪慧,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但如今陛下有亲子,他的聪慧便成了威胁。 只 是鉴于脸面,他不能做的太明显。 偏偏不巧。 唐毅亲爹,今上亲兄,联合今上的拜把子兄弟,造反了。 满门抄斩,徒留唐毅。 今上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讨厌他。 而无论他如何处置,天下人也不会说他一句不是。 只是可怜了唐毅,并无过错,却处处遭人瞧不起。 史上最憋屈的皇子,没有之一。 小六:“可是,外人怎会知那是三殿下的马车?难不成人人都识得三殿下的马车?” “差不多吧。”宋问点头道,“他有两匹良驹,是和人打赌赢的。他的车厢,是太子送的。他的府邸,是陛下赐的。那都是他最值钱的东西了。” 唐毅自己是个穷逼,出门撑面子的装备,都是别人给的。 所有的俸禄,大抵都用来买衣服和养下人了。 宋问一想到,他每次出门,就相当于把全部家当带在身上。 虽然不大厚道,但总觉得莫名好笑。 小六奇道:“少爷,您怎么知道的那么多?您不才刚来长安吗?” 宋问鼓励道:“每日早起,多逛逛街,多聊聊天,你也可以的。” 八卦,是最没有沟通障碍的一门语言。 宋问喝了口水,点头道:“还是三殿下好。背揽所有骂名。” 明明不是他的错,却偏偏总是受罪。 明知天下人对他颇有误解,却还是来此处查探情况,关切民情。 宋问脑海中全是唐毅各种背锅后,内心委屈咆哮,外表坦荡淡定,擦干眼泪继续上的情形。 宋问:“冷漠,是他最后的倔强。” 她微微偏头,余光内瞥见了一抹熟悉的衣角,顿时又被自己呛到,连连咳嗽。 小六匆忙倒了杯水过去:“少爷,少爷您没事吧?” 宋问重新坐正,一本正经道:“三殿下其人,有勇有谋,沉稳冷静,大肚能容。外面那些谣言,通通都只是偏见。他是一名真君子。牛二我,佩服的五体投地。” 小六宛如看见了一个疯子:“少爷?” 唐毅走上前来,默默站在她的旁边。 “哟!这不是三殿下吗?竟然又遇见了。”宋问端起茶杯道,“与有荣焉,牛二敬您一杯!” 唐毅道:“残暴,才是我最后的倔强。” 宋问:“……” 小六却是直接吓到胆裂,跪到地上请求道:“请殿下赎罪,我家少爷口无遮拦,可并无冒犯之意。” 宋问抖抖衣袍,躬身行礼道:“那便请三殿下责罚,牛二绝无怨言。” 唐毅走近,拿过落在桌上的折扇,对着她小哼了一声,转身走开。 宋问心道。那扇子,一定值钱。 ——节俭,也是他最后的倔强。 嗯。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男主负责貌美如花,女主负责英雄救美。 男主负责背锅,女主负责甩锅。 我们不生产锅,我们只是锅盖的搬运工-。- 第6章 回院禀报 小六犹自未回过神来,两人已经走了。 小六爬起来,惴惴不安道:“他方才生气了吧?” 宋问点头:“是的。” 小六迷糊问:“为何生气?” 宋问道:“他气我奚落他。” 小六吁出口气:“这定不是少爷的本意。” “嗯。”宋问点头道,“这三殿下脾气也太好了。” 宋问自觉是玩笑,但听在唐毅耳里,想必非常难受。 任谁都有不能为人道的地方。 骄傲之人,宋问此番几乎是踩到了底线。 宋问咬着手指道:“若我是他,一定恨不得把这叫牛二的家伙,按到水缸里泡一泡。” 小六嫌弃道:“……少爷。” 三言两语,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宋问就彻彻底底的得罪了唐毅。 宋问觉得自己真是天赋异禀。 又或者说,他们两人,当真八字不合。 宋问尤为心痛,深深叹了口气。 两书生打扮的人,从楼道口上来,一路交谈。 “此事听闻,是由三殿下负责。” “三殿下能做何事?必然袖手旁边,不然也不至于此。” “就因他不作为,如今闹大,陛下定要责罚。” “看这群人,真是可怜。上诉无门,却被打为暴民。大呼冤枉,如何不叫人生恻隐之心?” 宋问一听,顿时一耸。 三殿下负责? 这三殿下怎么就那么倒霉? 第一次遇见她,被她黑了名声。 第二次遇见她,又被她害作小人。 以他现实的处境,恐怕还真是难逃一罚。 宋问咬唇。莫名觉得不快。 小六也回过味来,悄声问道:“少爷,门口那群人,是不是得了您的指示?这事闹大,岂不是……” “我还挺喜欢他的。他怎么能这么倒霉呢?”宋问叹道,“他越倒霉,我越想同他结交。” 小六懵道:“为何啊?” 宋问:“想看他能不能更倒霉啊。” 小六替他嚎道:“少爷,您放过他吧!” 宋问悲道:“可我真是无心之失啊。” 梁子不知不觉就结 的大了。 交个朋友怎那么难呐? 宋问起身,又往窗外看了一眼。 方才剑拔弩张的两拨人马,已经冷静下来了。 学生们正同百姓谈话,守将们也睁只眼闭只眼。 宋问倒不担心他们真打起来,毕竟乙班有一个李洵。 李洵为人沉稳,一看就是士族子弟。 其余人对他颇为信服,皆马首是瞻。 宋问猜他父亲必然身居高位。那李洵行事自然要替他父亲考虑。 于是宋问也拿了东西,准备回自己的住所。 翌日,宋问又是大早赶去云深书院。 傅知山正也要去授课,看见她便拦住道:“宋先生,你昨日岂可早退,独留学生在学堂不做管教,你这……” 宋问朝他施礼道:“傅先生,可有乙班学生的家室背景?能否列张表给我?” “哦。”傅知山了然的表情,捋须呵呵笑道,“哦!明白明白。” 宋问又一施礼:“那就多谢了。晚些时候晚辈去拿。” 傅知山点头:“好好。” 待宋问走后,又忽然转身,咋舌道:“宋先生!书院不得早退!学生也不得在授课期间擅自出院!” 宋问走进学堂,里面人已到齐。 这次众人没有在念书,而是互相交谈。 见宋问进来了,皆各自归位,施礼问好。 待她回礼,学子冯文述迫不及待道:“先生,我等已经问清楚了。” 宋问不慌不忙的坐上藤椅:“说。” 冯文述上前一步,单手负后,便开口说道: “那群农户,不过是长安近郊西王村的普通百姓。今年春耕之际,如往年种上瓜苗。却不知为何,幼苗尽数枯萎。” “不过,这并非他们盘旋城门的原因。” “先前,乡人集钱,向县衙买了东直门官道旁的摊位,挑些蔬果进城贩卖,赚些生计。如今瓜苗枯萎,原先也不求朝廷补款。村中几人为凑今年税赋,商议后用仅余的积蓄,去别处低价收购了一些,想着担到摊位上卖,也能混些时日。” “但近日,因为官道狭窄,常有马匹受惊伤人事件,太子殿下便请奏陛下,清道拓宽。如此一来,这些摊位,自然不能再留了。” “这原本是好事,不 成想却是问题症结。收银子的是县衙。清道的,却是金吾卫。金吾卫不听他们言语。县衙不予接见。如今真是竹篮打水。田中无粮,积蓄无存,还留了几担子的蔬果,放到如今,也已是腐烂。血本无归。他们才慌了。” “此时朝廷派营田使去查看情况,不成想那官家人心术不正,要收些银子才肯办事。乡里又确实没钱了,他们便坐视不管,还以此威胁,不予拨款。乡里的壮汉气不过,才莽撞动了手。” “这几人便添油加醋的上报朝廷。而村民又不知真相,性格冲动,急于进城,对门吏多加推攘。衙令见事情闹大,怕遭追责,便擅报罪名。如此,才有了暴民一说。” 冯文述说话的语速不慢,却是咬字清楚,逻辑鲜明,思维敏捷。 将前因后果,一趟说了清楚。 此人善辩。 宋问敲着戒条问道:“那该是谁的错?” 冯文述撇嘴,扭过脸行礼道:“是先生说的对。我等之前多有误解,谢先生提点。” 还是不服。 知道的多一些,也不足以弥补先前的嫌隙。 宋问撑开半阖着的眼皮,忽然发出声冷笑,有些渗人。 众生不解。 宋问摊开手问:“可还有异议啊?” 又是这个问题。 众生间略有骚动,互相对视,以做确认。 总归还是更相信自己一些。冯文述仰头道:“先生莫非有异议?请直言。” 宋问道:“异议?若此事分对错,方有异议。可听你们所言,我只判真假。” 冯文述低头重新思索了一遍,觉得自己所言并无纰漏,便道:“莫非,我说错了?” “我不知你们所言是对是错。”宋问紧盯着冯文述道,“可你们所为,错。” 宋问站起来,指着他们道:“错错错!全错!” 第7章 明辨是非 “又有何错?”孟为不满道,“我等都已经问清楚了,也承认了先前的过错。先生可别是蓄意为难。” 宋问挑眉:“问清楚了?你问了几个人?问了哪些人?相关的有几人?知情的有几人?目击的有几人?旁观的又有几人?” 宋问怒道:“先前听信官吏的一家之言。如今重蹈覆辙,见他们可怜,又听信他们的一家之言。莫不是你们以为这世间,耳听即为实?自己觉得可信便为真?比的是谁人更可怜,而不是谁人更可信。你说可笑不可笑,荒唐不荒唐!竟还不觉得自己错,你说你是愚钝还是愚蠢!” 冯文述道:“可这皆是我等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俱已问的清清楚楚,仔仔细细。绝无纰漏。” “你只问了一方的人,他们对完口供,自然毫无纰漏。”宋问转而面向他,“问过门吏了吗?问过过路百姓了吗?为何他们在城门盘旋数日之久,被称以暴民却无人反驳?打伤官吏的村民是哪几个人?打伤人的理由真的就如他们所说吗?一村之人,全数无辜吗?考虑过了吗?” 冯文述气道:“先生,你先前说他们是对的,如今又说他们是错的,那你究竟是为何意?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答案?” 宋问跟着喝道:“我不是在教你们何为对错,我是在教你们如何明辨是非!” 宋问:“我觉得对错又有何用?这世间原本就有许多是非难辨之事,除了大善大恶,也没多少绝对对错之事。如何辨别,是将来交到你们手上决定的!” “观念不同不是错误,但,不明真相便妄下结论,是错!是大错!” 宋问戒尺指向冯文述:“你可知,对断案官员来说,只是一念之差,便可毁掉他一生仕途。这就成了你的罪过,你担的起吗?” “你们觉得,今日是在帮助那群无辜百姓,觉得热血满怀,觉得慷慨激昂?”宋问又问所有人,“可若是他们有所欺瞒,不需太多,便只是一点点。而今日,你们就是断案的官员,那涉案的官吏,又将受到怎样的惩罚?蒙受怎样的冤屈?来日他们就是你们的同僚!那你们现在的骄傲,与自豪,不是可笑与荒唐又是什么!” 宋问喝道:“明确你们自己的身份,是受害者,还是加害者。亦或者是,公理的。” “没有任何事情是你们可以小觑的。愚蠢的正义,才是罪恶。”宋问冷冷道,“你们自己再想想吧。” 宋问说完,又一次合理早退。 冯文述气之不过,拍桌:“他究竟是为何意!” 其余众生跟腔道: “我看他就是巧言善辩,无论何事都说不过他!” “他又知道多少?他不是与我们一般大吗?” “我打听清楚了,他前两日才刚来的京城。彼时百姓早已聚在城门,他又能知道多少?” “所以,无论我们做什么,他想必都不会赞同吧。”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哈哈,对!” 尴尬笑过两声,重新陷入沉默。 李洵忽然开口道:“你们真要自欺欺人吗?” 孟为喊道:“李洵!” 李洵问道:“有多少人冷静后也觉得,事有蹊跷?” 众人低头。 “先不说对错,为何前后口供,竟无一言是对上的?又为何,今日城门闹事的人都不见了,只余下一干老弱病残?莫非先前全是旁人杜撰的?那你我之前所见的又是什么?”李洵摇头道,“枉信了他们,竟连自己也不信了。” 冯文述跟着开口道:“昨日与他们闲话,口供出奇一致,竟无一丝出入。现在想想确实奇怪。这分明该是有人指点才对。” 李洵:“即有诸多疑点,为何我们没能发现?她所指所批,又有何错?” 李洵的话,比如今宋问的话,有重量的多了。 身为内部领袖,他一开口,表示信服,众生不得不去查证己身。 李洵道:“再以偏见待人,因人废言。我等才真落为小人。” 门后宋问老怀欣慰。 倒是还有个明白人。 她是那种故意惹事的人吗? ……她是啊! 宋问抬脚重新进去。 众生见她,皆是一愣。 宋问哼了一声,从桌上抽走自己的折扇,然后又哼了一声,走出去。 众生:“……” 重新留下一干学生,面面相觑。 李洵道:“我去找城门郎要批文,我要亲自去问个明白。” 其余人便道:“我们也要去。” 宋问掂着手里的扇子,向前走着,感慨道:“真是个偷听的好办法。” 前堂傅知山一抬眼,又看见了宋问。 “诶?”傅知山懵道,“宋先生,你不是该在授课吗?” 宋问道:“上完啦!先生幸苦啦!” 傅知山叨叨教诲:“……哪有课上完的道理?这才刚开课呀,他们可都是应考生啊。宋先生,这书院有规矩的……” 宋问从他手里抽过纸,扫了一眼,正是自己想要的,躬身道:“多谢先生。” 傅知山:“不必客气。” 宋问收进怀里:“先行告辞,来日必当答谢。” “诶?”傅知山空着两手,“诶!” 随后,乙班学生也鱼贯而出。 傅知山摇头跺脚:“不成体统!” 这群学生的办事效率相当高。 毕竟身为官二代,虽然尚未入仕,平日里也潜心念书。 但刷脸,靠谱。 宋问放学放的早,学生徒步赶到城门的时候,天色也还不晚。 随后便跟着几名带路的,一起去西王村查看。 此时宋问还在书院的阶梯旁,对着纸张咬手抖腿,不住惊叹道:“御史大夫,正三品官员啊!李洵这小子可以去国子学了啊。这还有个四品官的,五品官的竟然也有几个!他们为什么不去太学?” 宋问浑身打了个寒颤,沉思道:“这群学生来头好大,为何都要来云深书院?莫非这里有什么特别之处?” 宋问偏头看了一眼:“圣光普照?灵山宝地?还是开过光了啊?” 国子监里分六个学院。 国子学面向三品以上官员子弟。太学五品,四门学七品。 国子监的学生和先生,是有严格人数规定的。 小六问道:“少爷,您的学生啊?” “是啊。”宋问拍拍纸道,“搭上一个,即可平步青云。在长安还不能作威作福,但回了江浙,够横行无忌了。” 小六:“……” 小六弱弱道:“少爷,那是不是得罪了一个,你也完了?” 宋问:“……” 宋问继续咬手指:“哦……有道理啊。” 小六:“……” 我宋家要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的jj,是相当抽啊。点烟。 第8章 是非曲直 宋问将上面的人名都记住了,然后将纸重新揣回怀里。 小六问道:“少爷,现在去做什么?” 宋问拍拍手:“我得跟过去看看,可以鞭策一下他们,顺便布置今天的功课。” 于是小六过去架车,两人赶往城外。 宋问的马车,已经颇为老旧了,哪怕路面平坦,速度稍稍快些,也要颠簸震颤。 宋问坐在后面,时不时要来一把离心运动。 晕头晃脑之际,小六忽然道:“少爷,前面是三殿下的马车诶。看着也是要出城的样子。” 宋问陡然一个激灵,钻出车厢,仔细一看。 可不就是唐毅的车? 当即在后面挥手呐喊道:“殿下!哟,三殿下!” 闻乐听见声音,微微扭头:“公子?” 又听后面喊道:“闻乐!闻乐!” 闻乐便放慢了速度,然后停在路边。 宋问跳下马车,冲了过去,笑嘻嘻的抱拳道:“有缘有缘,二位,竟然又相逢了。” 闻乐惊道:“怎的是你?” 他想说的是,怎的还有脸会主动过来? 宋问不仅有脸,还非常热络。合手殷勤问道:“二位吃了吗?吃的什么呀?” 闻乐叫她问懵了。 唐毅沉声问道:“拦车所为何事?” “同殿下一样,是要事!”宋问道,“不如边走边谈吧!” 说完直接蹬上马车,然后掀开门帘,钻进车厢。 闻乐和唐毅皆是一愣。 唐毅忽然间与她四目相对,一脸懵逼。 小六手执马鞭,孤独的站在路旁。 宋问坐到唐毅对面,催促道:“真的,走着呀。我有良策。” 唐毅没有出声,于是闻乐试探性的的抖动缰绳:“驾?” 马蹄抬起,继续缓缓向前。 宋问搓搓手,满意道:“这车,不错。” 唐毅:“……” 宋问端起小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唐毅倒了一杯,推倒他的手边。 唐毅倏然间收回了自己的手。 咦? 宋问挑眉,然后望去。 唐毅戒备道:“你想做什么?” 宋问掐着兰花指阴阳怪气道:“不要这样嘛殿下,人家就是想请你喝杯茶。” 言毕又去抓唐毅的手。 唐毅躲开贴在车壁上,蹙眉厉声道:“你别动!你究竟是何人?” 看他紧张成这样,宋问内心狂笑不止。 宋问恶劣道:“讨厌~人家已经说过了,我是牛二嘛。” 唐毅扭头:“闻乐,停车!” 宋问收敛神情,抬手施礼道:“在下宋问,得孟乐山先生举荐,数日前来云深书院的任教。平素不拘小节,如有冒犯,望请殿下见谅。” 这哪叫……不拘小节啊! 唐毅审道:“你究竟意欲何为?有何意图?” “宋问只是想替殿下解惑而已。”宋问身体朝外面探去,喊道,“出城直行,见岔口左拐,遇田停车,我带殿下逛逛。” 唐毅轻呵:“你数日前才来,要带我逛逛?” 宋问道:“所以我要带殿下逛的,自然不会是风景了。” 唐毅听过孟乐山的大名,也觉得宋问不是个寻常人士。但摸不清她的底细。 见她时而正经又时而无状,与疯癫无异。 抬眼间见她咧嘴给他露出一个夸张的表情,立马别过脸,不想理会她。 此人,多半有病。 宋问有些悻悻。 他真是一点都不善于观察人类隐藏的真善美啊。 行至目的地,闻乐停下马车,宋问和唐毅相继走出。 宋问走到前面,示意他跟来。 两人站在田埂中间,眼前成片刚刚翻新的泥土。 宋问打了个响指:“第一个问题,为何今年的幼苗会无故干枯。” “西王村的田地,土壤肥沃,年年收丰。”宋问抬手示意他看去,“但,其实这里地势偏低矮,呈抖斜之势。凡缝雨天,上层的水,就会顺势而下。” “这条水渠,原本是建来引流之用。夏季日烈,时常干涸。营田使看着觉得并无用处,便擅自让人把尾端截住,堵积流水,以便耕作。”宋问道,“不过近年来,泥沙淤沉,水面上涨。加之下流,被农户堵塞。凡缝雨天,这里就要涨水。之前多下了几天雨,水反而漫入了田间。土壤太过潮湿,西瓜幼苗,根系脆弱,又透不过气,极易患病。而西瓜苗的枯萎病,是传染性极强的。如此一来,成片干枯。” 唐毅点点头。 “第二个问题,村民究竟为何要殴打营田使。” 宋问说:“因为营田使调查之后发现,此事恐与自己脱不了关系,为防惹祸上身,不想闹大,便想私下处理。” “田间荒芜,眼看要错过春耕之际,村民便等着朝廷的拨款,岂料营田使却百般敷衍推脱。众人得知真相后,怒火难当,加之里正从旁怂恿,几名壮汉,未做思考,便莽撞动了手。”宋问补充道,“不过多数人,还是无辜的。” 唐毅四面扫了一眼田地,只叹真是可惜。 “第三个问题,村民为何聚在城门,是否闹事。” “一是营田使蓄意激怒,二是县衙拒不受理,三是金吾卫作风强横。这田中已经荒废,朝廷补款无望。买的摊位却又被莫名收回,甚至连城门也进不去。家中老少,该如何赡养?”宋问道,“性格冲动,性情急躁。求诉无门。为求生计,想拼死一搏,却不料用了最笨的方法。所以,他们也切实是动手了。” 唐毅问道:“你不是说,你数日前刚到京城吗?” “我刚到京城,却会问,会听啊。”宋问笑道,“不过这些多半,是我猜的。” 唐毅颔首:“也相差无几吧。” 宋问知道他在细查此事,真相为何,应该是最为清楚的。 这事棘手之处,不在双方各执一词,难辨真伪上。而是即便知道真相,也难以调停解决。 涉案部门太多。 处理的好,得罪一批官僚。 处理的不好,得罪一批官僚外加一批百姓。 “要真说来,涉案之人,无一人是无辜的。各自鬼话连篇,为己牟利。要说源头嘛……”宋问偏头想了想,“果然还是因为太笨。多读书还是好的。” 他们正说着,旁边小道上传来一阵熙攘声。 “我记得先生先前说过的,土有病灶,所以逐年减产。” “不是土有病灶,是植物有病灶。” “这植物有病灶,将病灶留在土里,不就是土也有病灶了吗?” “你若是在长安生了病,这离开长安,长安便是病灶了?” “你强词夺理!” “你还无理取闹呢!” 宋问挡住光线,偏头一看,笑道:“看,一群笨蛋到来了。” 第9章 技术嫁接 两人朝着路边走去,众生望见,停下脚步。 “先生?” “旁边那位是……三殿下吧?” “他们怎会在一起?” 众生朝两人致礼,问好。 前头领路的老汉,看见宋问,躬身拜道:“宋先生!” 孟为诧异道:“你怎么会认识我们先生?” 老汉:“多亏了先生劝导,不然我们这些粗人,怕是要闹出大事。” 宋问摇开折扇笑道:“哪里哪里,我不过就是给他们出了两个主意而已。” 那日清晨,宋问只是去城门前和他们说了几句话。 “你们不应该让年轻力壮的人站在前面,而应该让年老体弱的人挡在前面。” 这就是数代人的智慧。 跨阶级斗争的精髓。 再加上现代人的精练整合——碰瓷。 “有人来,你们就喊冤枉。越惨越好,别急着诉苦。这种时候,表达心情,比表述事实有用多了,明白?” 百姓永远不能和朝廷硬碰硬。你来硬的,你就是暴民,你来软的,你就是难民。 他们的劣势,与他们的优势,是一样的。那就是弱。 “那番说辞,也是先生教我们的。”老汉连连鞠躬告罪,“实情已经照先生吩咐,同你们澄清了。迫不得己,郎君们可千万别计较。” “是了,多求求他们。”宋问沐风悠哉道,“这些人各个来头不小。你们跪死在城门,也不会有人同情你们。上告县衙,不如求诉他们来的有用。” 冯文述道:“先生是故意的?骗我们的不是这群农户,是先生?” “哼哼哼。”宋问昂起头道,“一试便试出来了,是你们自己上钩,可不怪我。” 学子回过味来:“先生是先骗我们,叫我们上心,而后再激我们,让我们来查清原委。” 宋问道:“激你们是真。可我骂的也没错啊。” 何况原委,哪是他们查的?他们只不过听一听而已。 想到一切皆是算计,众人顿时有些忿忿。 孟为粗声粗气道:“先生尽可直言,何必如此拐弯抹角。” 宋问:“直言,有几人会在意啊?你不还说,此事与你无关吗?” 孟为被噎的无言以对。 宋问道:“他们确实有错,也错该当罚。但是,罚归罚,人却不该不管。若是无人重视,对他们来说,真是绝了生路。” 几人看了眼唐毅,心道:不管不顾的人,正站在你的身后。 “可先生也不该作假。”李洵低下视线道,“此非君子所为。” “那如何才是君子所为?同他们一起,在城门口哭诉陈情吗?”宋问抢先说道,“他们有苦却也有过。你只会说,此事,应当秉公办理,朝廷自有定夺。” 李洵被一番抢白,又发现自己确实会如此作为。 宋问道:“你是如此,别人也会如此。” 宋问转身众人道:“诸位君子们,可有想到破解之法啊?” 众厢沉默。 唐毅见她要开始实地授课了,自己也插不上话,于是准备离开。 “殿下且慢。”宋问叫住他说,“我说的,殿下可以听一听。如能推广,有利无弊。” 众人便沉心听她说。 “早春多雨,而西瓜根细,极易造成大面积的枯萎病。且今年种了西瓜,得了枯萎病,那根须还留在土里,来年一样会传染。这种时候,有种技术,叫做嫁接。”宋问挠挠头道,“具体原理我就不和你们说了。单西瓜来讲,可以把它的幼苗,和根系粗壮的葫芦接在一起。不仅可以有效防止西瓜的枯萎病,还可以提高西瓜的产量的质量。” 众人面面相觑,如闻天书。 冯文述道:“先生莫不是玩笑?怎么接?这西瓜是西瓜,葫芦是葫芦啊。” “葫芦播种后十五至二十天,西瓜播种后三至五天,在葫芦幼苗上划一刀,然后把西瓜苗□□去。现在开始播种葫芦是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去找野生的,或者去别处收。”宋问简略说了一遍,道:“总之届时,我会来做指导。如今虽然已经过了立春,但仔细一些,应该还能有所收成。” 李洵怀疑道:“这……能行?” 孟为呼道:“闻所未闻啊!” “你除了一句闻所未闻还会说什么?所以我让你多学一些,谁让你那么愚钝。”宋问面上嫌弃,嘴上吹大话道:“在江浙,这技术都已经量产成功!今年入夏,让他们运进来给你们尝尝!” 她相信牛二一定不会让她失望的。 嗯。 孟为多次被她痛批,终于学乖了,不再和她抬杠。 唐 毅犹自思索。反正他是不相信。 这事若是真的,早该引起轰动。 哪有切一苗接另一苗上还能活的道理? 难道将一个人的手接到另外一人的身上,也能再长出来? 无稽之谈。 唐毅再次深信。 此人,果然有病。 众学生却是半信半疑。 主要是未得事实佐证之前,他们不想被骂了。 宋问叮嘱道:“还有,把你们堵着的那孔给通了。” 老汉道:“早便通了。” 众生听得云里雾里,不明情况。 “那……”孟为试探道,“若是田地一事得解,这事也算是完满了?” 虽然究竟解没解,还是一个迷。 “这便完满了?”宋问恨其不争道,“查缘由查缘由,查出便好了吗?你考试考试,难不成审完题就算答完了?” 唐毅直接离开。 是,他应该忙得很。他还有许多事亟待处理。 宋问眼一斜,忙追过去道:“诶,殿下!殿下别走!殿下你得把我顺回去啊!” 宋问走了。 孟为笨头笨脑,还在原地懵道:“题是什么?题不就是……这个吗?” 李洵解释道:“先前先生问的是。‘若风调雨顺,却颗粒无收。朝廷尚未查出缘由,暴民却聚众闹事,打伤官吏,该当如何?’这分明是以朝廷的立场问的。你我皆是应科考生,来日难免也会面对这样的问题。证明暴民非暴,查清枯苗缘由,不过只是第一步而已。尚未处置,如何算解?” 众人如醍醐灌顶。 随后又一阵疲惫。 连日奔波,该不会……还只是一个开始? 李洵敛袖:“走吧。事已分析清楚,各人回去用心写篇文章,明日交予先生。别再让她小觑了。” 众生精神一震,热血重燃。 是,的确该让她明白,他们苦读了那么多年的书,是为了什么。 李洵回到府中,就钻进书房。开始查找过往文书,随后参照判案。 几番提笔,多次思量,总算写完一篇。 又拿着细细看了几遍,稍做修改。怕叫宋问找出一丝瑕疵来。 不知不觉天色已暗。 “洵儿 。还不用饭?”御史大夫李伯昭推门进来,说道:“听闻你最近对城门一案诸多关注。今日还出城了。” 李洵起身喊道:“父亲。” 李伯昭抬手虚压,走到他桌旁,问道:“有何看法?你觉得谁对谁错?” “村民出手打人是真,县衙不听民诉也是真。各执一词,皆不可全然取信。”李洵垂首道,“双方各有苦衷,然,无一方是对。” “哦?”李伯昭有些高兴,“你既有这样的见解,说明你是的确上心了。” 李洵实诚道:“多亏先生提点。” 李伯昭:“先生?哪位先生?” 李洵道:“书院新从江南请的先生,名宋问。” 李伯昭:“你写的什么?” 李洵两手呈过:“略微见解而已。” 李伯昭拿起,阅览了一遍,颇有意味的笑了笑。 李洵不明所以:“父亲?可有问题?” “写的已是不错。”李伯昭道,“你拿去问问你们先生,让他看看,可有问题。” 第10章 设身处地 宋问搭唐毅的马车,进城便被丢了下去。 她就慢悠悠的荡回家中,好在宵禁前到了。 第二日早上没有排课,晚上熬了会儿夜,到晌午的时候,宋问才出发去书院。 她次次来,都能被傅知山给逮着。 这次绕了个弯,还是被看见。 “宋先生!”傅知山怒道,“因你让学生外出,其他课业的先生都找不到学生了!这样下去,如何赶考?届时书院颜面扫地,谁来负责?” 宋问暗暗叫苦,谦卑交握着两手,应声道:“我一定教育他们,让他们好好上课。这群学生,简直是无法无天,竟敢跷课!” “哦?”傅知山疑道,“不是你叫他们去的?” “冤呐!真与我无关。”宋问拍手道,“不过他们对时政倒是的确很感兴趣。我如何骂,也骂不醒他们。做先生,难呀。” “他们现在根本无心上课,你怎能骂他们呢?”傅知山耳提面命道,“他们都是因为有想法的人,有想法是好的,为人最怕是没有想法。但你要让他们明白,轻重缓急。” 宋问点头:“明白明白。” 李洵在尽头处喊道:“先生,上课了!” 宋问保持微笑。 傅知山无力摆手:“去吧去吧。” 宋问总算松了口气,往前跑去。 李洵失笑道:“先生竟然怕傅助教?” “错了。我不是怕他,我是尊重他。”宋问道,“我不想刚来几天,就同他争吵。” 宋问走到门口停住,李洵道:“那学生先进去了。” 宋问点头,而后在外面听了会儿墙角。 里面诸人在紧张讨论。 “李洵,你再帮我看看。” “你是真的好了,还看什么?李兄帮我看看。” “不如我再添一句?” “哎呀,我这顺序,该调一下为好。” “我方才看了李兄的文章,文风大气,真是自愧不如。” 李洵眼皮微抬,想起昨日父亲的话,未有开口。 宋问抬脚向前,出现在门口,里面瞬间安静。 宋问摇着折扇,心中哎哟哎哟直叫。 坐到位上,喝了口茶,勾勾手指,示意他们都呈上来。 随后一张张 开始翻阅。 众生挺直脊背,在下面仔细观察她的反应。 各文章大同小异。 大致是一通批,深得宋问精髓,将人说的一文不值。 从百姓愚昧莽撞,营田使弄巧成拙,城门守卫的漠然处之,到县衙尸位素餐,再到金吾卫暴力执法,以及主管人三殿下的毫无作为。 概括的倒是很全面。 尤其是孟为、冯文述、李洵三人的文章。 孟为粗狂直接,痛批到底。 冯文述典故喻今,明嘲暗讽。 李洵用词谨慎,较为内敛。 宋问将纸都推到一旁,然后看向她的学生们。 众学子顿感浑身不舒爽,挪动了一下屁股。 这怎么看,也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宋问提着戒尺站起:“可还有补充?” 众生心猛得一提,四处顾望。 略有犹豫,但实在想不出其他。便答没有。 宋问冷下脸道:“若照你们所写,你们还漏了。” 学子忐忑问道:“还漏了何人?” 宋问字字政地有声:“漏了古今圣人,漏了陛下,漏了他们的父母,漏了这天下苍生,还漏了你们自己!” 不知为何,被这样说后,众学子心中反而舒了一口气。 竟有种果然如此的安心感。 宋问眉毛一挑。 怎么没有炸毛? 冯文述起身求教:“请先生直言。” “这篇文章,若让我来判分。全部零分。”宋问提起李洵的卷子,到他面前道:“只有李洵,我会给你六分。” 李洵接过:“学生自认,并无多少出彩之处。” 宋问道:“不是因为你的文章出彩,只因为你是御史大夫之子。” 李洵怒然起身:“先生,慎言!” “因为你是御史大夫之子,所以来日你前途无量。你只要开口,你说他们错,他们便是错。因为你官大,他们只能受罚。”宋问道,“所以你今日所写这篇文章,倒不全是空谈,尽是放屁。可如果,你和他们一样,那你的分,也会和他们一样。” 李洵直接将纸撕了,丢到一旁:“请先生明示。” “明示?这事不需我去明示。我只要你们,做到‘设身处地 ’这四字。”宋问回身道,“若今日,你们是守城门吏,现有两条路给你走。一!违抗军令。不忠,不义。二!见死不救。不仁,不孝。现也有一群正义凛然的学生在后面催着你走,你们选哪条?” 众生沉默。 “孟为!”宋问点道,“你选哪个!” 孟为沉默。 宋问却不给他机会:“说!” 孟为道:“学生哪个都不选。” “好!那因你未司其职,百姓硬闯入城,终被你同僚击毙于城门下。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你四个全占!你还累你的同僚也要担上不孝的罪责!”宋问指着他道,“无论作为还是不作为,那群学生都要将你们骂得狗血淋头,体无完肤!仔细想想,你做错了什么?执军令是错,还是心怀犹豫是错?” 孟为埋头道:“先生,我错了。” “认错,认错抵消不了你对他人的中伤。” 学子弱弱道:“莫非就没有第三条路走?” 宋问转向他:“他不过一小小门吏,何来第三条路?你说,你倒是给他指条明路!” 那学子别开视线:“暂未想出来。” “那很好啊,暂未想出来,先给他们打了罪名。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是吧?”宋问骂道,“你以为你谁啊?公理,律法,还是圣人,天道!” 班内再次沉默。 他们此刻的心情是复杂的。 觉着她不对,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飞速在脑海中,给自己整理思路。 宋问望着一众黑压压的脑袋,喊道:“都抬起头来!盯着桌子做什么?” 众人不情缘的抬头。 看着她的脸能有做什么? 宋问:“骂的还尽兴吗?你们是否想过,哪怕一个念头,他们也有自己的难处?” 冯文述终忍不住道:“门吏人微权轻,所以无从选择,进退两难。方能理解。那金吾卫和县令呢?难道他们也没错吗?” 宋问过去:“那我问你,金吾卫的职责是什么?” 冯文述起身,答道:“守卫皇城和京师治安。” “奉谁的命?” “陛下。” “为何要清道拓宽?” “因为道路太窄,马易受惊,踩伤行人。” “该不该做? ” “该。” “他们可有收受一金一银?” “未曾。” “可有权利越过县令向户部追讨税赋?” 冯文述声音越来越低,直到后面已经含糊不清:“没有。” 宋问:“那你指望他们能做什么?他们做的最错的事,是将陛下和太子的话,放在心里,处置事件速度太快?还是没能自掏腰包,给那群百姓赔还摊费?” 宋问:“你以为金吾卫的权责是什么?你以为各级官员的权责是什么?你以为各司其职是为何意?” 众生已经一派萎靡。无人搭腔。 宋问摸摸下巴。 觉得自己这次还没说什么严重的话,怎么这群愤青就偃旗息鼓了? 不至于吧? “像冯文述这样的便很好。有问题,就大胆问出来。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以谓之文也。何况我是你们的先生,问我,是理所当然。”宋问夸赞道,“如有异议,自然可以提出,互相探讨。像冯文述,孟为,李洵这三人,就做的很好。有自我的间接,所以他们的文章,也最为出众。” 众生同情看去。 是了,所以这三人也是被批得最惨的。 想他们先前也配称得上风流才子,作出的诗赋,广受吹捧。 遇到宋问之后,方觉一切皆是飘渺。 作得好诗,却做不好官。 此次已是下了心力,再难找到借口。 治国之道可以侃侃而谈,付之实际却漏洞百出。 已不知该如何正视,“所学为何”这个问题了。 一而再,再而衰,衰而竭。 以防有变,他们还是先竭着吧。 没人再给宋问牵引话题,宋问只能自己往下说了。 他们的情绪,严重影响她的发挥。 咳了一声,掩嘴道:“我知道你们还想问什么。还有长安县令嘛。” 一双双求知的眼睛,深情凝望着她。 “收缴的款项已列入账目,呈交户部。收支也照常支取,你让他从何处抽出一笔钱来?你让他如何去与户部,把所交的银钱再取回来……”宋问顿了顿,说:“县令这人,确实有些无耻。我也不是很想替他推脱。” 众生:“……” 她重新过去 看了眼文章,道:“说明你们也没全错,这次可以给你们个半分。” 众生:“……” 就不能凑个整?一分也成呐! “在你们笔下,所有人都是错的,所有人都是自私的。的确如此。但,也远没有你们想那么罪恶。”宋问淳淳教诲道,“我不是要为他们推脱,他们的确有错。善恶,就跟对错一样,原本无绝对。怀善意,也会行恶事。但无论是何时,何人,何事,我都希望,你们能看的多一点。不要被自己的冲动和怒火所蒙蔽,不要忽视他人的立场。你可以指责,但在指责的同时,要先全面看清整件事情,这样才能做出公正的判断。” “这世间,有几个愿意,去做遭人谩骂的恶人?” “这便是官场。人生在世,多是身不由己,而官场尤甚。上下同级,皆有联动,难能独善其身。为官为官,便也是寻的诸人相处之道。” “只要但凡,你们不将自己的地位放的那样高,便不会犯这样的错误。虚心万事能成,自满十事九空。志高身下,敏事慎言。” 叫人窒息的寂静。 宋问:“……” 第11章 因材施教 宋问可爱的学子们,似乎被她打击的不轻。 宋问安慰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凡事都是从无到有,历练如是,你们也不必自惭形秽。” “我再给你们一个机会。”宋问用教条敲着自己的后背,“这次,不让你们写策论,我让你们写分析。” 众生疑惑道:“分析?” 宋问点头:“分析,才是看清本质最快速的方法。既然你们已经插手此事,我就让你们看个清清楚楚。一状民诉,是如何上达天听的。诸人听闻的,又有何不同。” 宋问从怀里掏出一小叠纸,开始点名分发:“孟为,你带着这上面的人去找门吏。冯文述,你带这些人去找营田使。梁仲彦,你们去问问打人的农户。赵恒,你有关系,去找县衙主簿,可以旁敲侧击的问问他县令的意思。李洵,你去探探,上面的官员,是怎么看的。” 这是她根据各位学生的家室背景分的组。 打通关系来说,是李洵那样的高官子弟比较容易。但梁仲彦这样的平民子弟,从气场上更容易让人亲近,更适合做基层慰问工作。 宋问原本是打算,如果他们还不听话,就把最不合适的人分到最不合适的地方去,给他们磨一磨。 可看他们现在这模样,也不用敲打了。心都已经碎了。 他们的起点是不一样的,将来会接触的事情,也是不一样的。 宋问希望他们一步一步向上。 宋问道:“这些人想做什么,做了什么,能做什么,该做什么,顾虑什么,通通都给我问清楚。然后,打报告。可以商量,但是不允许抄袭。注意,结合自身。” 众学子齐声道:“是!” 看着终于有精神了,宋问满意点头。 从桌上拿起自己的折扇和竹条,微笑朝众人颔首,然后脚步快速往门口挪动。 一眨眼就消失在众人眼前。 又又又一次早退了。 她走的毫无前奏提示。冯文述刚想喊住她,无奈晚了一步。 面面相觑之后,数人开始照着分组集结讨论,互相约定时间。 “哦对了。” 正在火热处,门框边上探出一个头。 宋问折回来道:“好好上课,不得早退。我不是指我的课,我是指其他先生的课。再会。” 随后 又迅速消失在门口。 众生:“……” 对于云深书院,进士科乙班的学生来说,和宋问的课比起来,其他先生的课,都有些乏味。 讲大道理,他们也是会的。 他们现在只想动手做事。 于是第二天,他们轻车熟路的集体跷课了。 孟为端着一大锅汤,来到城门口。 用勺子舀了一碗,亲自奉给门将:“大哥,大哥来喝碗汤吧。” 门将两指推回去,戒备道:“你们想做什么?” 孟为哈腰道:“就是觉得大哥辛苦了,来给大哥送碗汤。” 门将退开一步,惶恐道:“不辛苦,不必。” 孟为继续施礼道:“先前是我们莽撞,得罪了各位,因此才来赔罪,希望大哥不要介怀。” 门将道:“不介怀。” “既然不介怀,请喝了这碗汤。”孟为又将碗往前推了一点。 门将眼睛一眯。 如此坚持,有……毒! 没毒也有巴豆! 好生恶毒! 他遂义正言辞的拒绝:“不喝。” 孟为:“那其他兄弟呢?” 门将扭头问道:“你们谁要喝吗?” 众门吏齐齐摇头。 门将道:“看,大家都不喝,你们快回去上课吧。” 孟为:“……” 冯文述那边的营田使门口。 营田使打开门,扫了眼几人的服饰,又迅速将门合上,愠怒道:“你们究竟还想做什么?走!” 冯文述等人被闭之门外,有些怔神。 门内营田使道:“我都说了我不是有意的!我无端端去害他们做什么?你们不信便罢,别总来烦我了!” 冯文述拍门道:“我信!劳烦尊驾开个门,我们只是想随意聊两句。” “无话可聊!你们回去!”他说完,甩手进了里屋。 梁仲彦带着一群人去西王村打人的那几户家中,准备着挨个询问。 梁仲彦问:“营田使来的时候,你为何要动手?当时想着什么?” 壮汉低着头答了。 梁仲彦又问:“在城门的时候,你动手了吗?当时情形是什么?” 壮汉迟疑片刻,含糊的说了几句。 梁仲彦又细细问了几个问题。 旁边一直听着的农妇两腿颤抖,终于害怕忍不住,扑腾就给他们跪下了。 他娘子抓着梁仲彦的衣角道:“这是不是官府要查呀?这是不是要把我家郎p带去关了?小郎君,我们不告了,也不要银子了。求求你们放过他吧!” 几名学子顿时慌了神。 “非也非也。”梁仲彦匆忙去扶她起来,解释说:“我们只是随意来问两句,并没有追究的意思。” 农妇磕头痛哭道:“他真的只是一时冲动。若是下了牢,坐上个几年,我们这一家老小都没有活路了呀!我们不要朝廷的银子了。打也可,罚银子也可,只求你们别再追究了!” 几位学子皆晕头转向,不知所措。 而赵恒和几位同窗,请了县衙主簿出来喝茶。 主簿开口便道:“贤侄啊,听说你近日对城门那些农户的事情很感兴趣,叔叔也有许多话要对你说!” 赵恒忙敬上一杯茶:“叔叔请说。” 主簿拍腿道:“衙门难呀!在衙门当差更是难,稍有差错,就要遭人诟病。这无差无错,也要遭人陷害呐!” 随后他甚为悲痛的阐述了一下,衙门穷,县令穷,衙门忙,县令忙。总之大家又穷又忙。不是刻意不管下诉,而是实在管不了了。 赵恒众人:“……” 谁人不知长安县令是当今国师的远亲。因此才无功无绩,从乡头小吏一路提拔到京师。 这样一块油水丰厚之地,可不要赚得太钵满盆满。 众学子忽然发现。 不就套两句话?怎凭的难啊! 宋问呵呵一笑。 叫你们先前做事那么高调。 该。 唯有李洵那边,进度良好。 因为他问的是自己亲爹。 李伯昭听他说完,大笑道:“你们先生这样骂了?” 他点头道:“说的是对的。人情世故,可以靠磨,靠练。四书五经,可以靠读,靠背。唯有人的眼界和心胸,却不是轻易可以改变的。” 李洵道:“那儿子想问,陛下和父亲,于此事究竟是怎么看的。” “真相为何,其实并不重要。陛下日无暇晷,这等小事,只看结果。”李伯昭道 ,“此事一听,牵扯到了百姓,县衙,金吾卫,司农寺等部。往远了说,还有户部和太子。纵然查清事实很简单,处置起来却一定也不容易。” 李洵:“既然如此,三殿下又无人脉,陛下为何要将此事交由三殿下?” “我儿啊,就是如你想的那般。若是殿下处置的不好,陛下自会将职责转交于太子。”李伯昭拍着他的肩道,“‘世间多是身不由己,官场尤胜。’然也。我们要做的,便是在逆水之中,寻一条前行之路。却也要懂,明哲保身之理。三殿下的事,你管不了。” 李洵道:“父亲是说,三殿下,并非刻意袖手旁观。” “他不是袖手旁观,他是自顾不暇呀。”李伯昭叹道,“我儿,纵是虎落平阳,切勿做落井下石,跟风之辈。” 李洵追问道:“那父亲认为,三殿下是怎样的人?” 李伯昭斟酌片刻,评判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他是个好人,却不是你该结交的人。” 李洵低下头道:“父亲不必多番重申,儿子明白。” 李伯昭点头。 李洵向来不需他太多担心,是有分寸的人。 转念想到一人,说道:“你们先生……照传闻听起来,很奇怪啊。” “他……”李洵措辞道,“很随性。” 宋问此刻确实很随性的在街上闲荡。 她忽然升起一股,强烈的,想吃街边摊的欲望。 只能梦回千年之后了。 不禁泪眼潸然。 第12章 改造长街 宋问在被清空的官道上晃了一圈,准备继续晃到县衙门口去。 宋问自认没什么强健的体魄,走到半途的时候,感受到了一种进退两难的绝望。 车,真是人类社会,改变世界的伟大发明。 不管是两个轮子的,还是三个四个轮子的。 在她即将扑街之前,远远望见了县衙的牌匾。 继续走近,又看见一辆金光闪闪的马车。 宋问虎躯一震。 不知道她到底是和唐毅有缘,还是和唐毅的马车有缘。 擦了把汗,挂在门口的石狮子上,听几人讲话。 闻乐怒斥道:“我不管你们主人在不在,你一奴仆竟敢将我公子拦在外面?于礼何存!” 门役依旧拦住两人:“小人不敢,只是我家主人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后宅还有女眷,真是不方便进去等候。” 闻乐道:“在不在,我们要亲自进去找过才算!” 仆役:“对不住,公子。真是不巧,还是抽个时间下次再来吧。” 闻乐气到发抖:“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先前传唤百般推辞,我公子亲自上门竟还拒之门外。分明就是故意刁难!不过小小县令,未免太不识好歹!” 唐毅脸上也显出一丝愠怒,只是站着没有出声。 宋问皱眉。 长安县令是正五品上官职,唐毅就算没有官职,那也是亲王,属正一品。 不将唐毅放在眼里,还如此明着羞辱。往大了说,是藐视皇权。 唐毅若真要追究,朝上的老臣,都会站在他这边。 这是士族的礼仪,也是朝代的制度。 哪容他一个关系户来挑战? 可也不能指望这草包能识大体。 长安县令,宋问真是越来越讨厌了。 她打开折扇荡过来,插嘴道:“这日正当头的,你们县令不在处理政务,能去哪儿呀?” 闻乐因愤怒而红起的脸上,看见她后,又暴起两股青筋。 怎么又是她?! 仆役打量了她两眼,答道:“这小人也无权知晓。诸位还是下次来吧。” “让我走?”宋问呵呵冷笑一声,“你知道我是谁?” 仆役被她气场震住,立马放低了身段:“请问公子是谁?” 宋问指着自己道:“我是,御史大夫……” 仆役瞪眼。 宋问:“的儿子……” 仆役继续瞪眼。 宋问终于喘完气了:“……的先生。” 仆役:“……” 宋问教育道:“不要小看我这七里十八弯的关系。说的上话,我就是厉害人。” 仆役多看了两人几眼,躬身道:“我家主人真的不在,二位请下次来吧。” 闻乐犟上了,跺脚:“不成!” 唐毅觉得没趣,先一步退开,走向自己的马车。 宋问和闻乐扭头一起跟上。 宋问两步助跑,率先冲上马车,掀开车帘钻了进去。 唐毅:“……” 闻乐跑来拍门:“快出来!你们这些人真是太过分了!” 宋问道:“他不见你们,自然是不将你们放在眼里。可我又不是他,我怎么过分了?” 外头闻乐听了大概,勃然大怒道:“好你个宋先生,又无故奚落我家公子,快给我下来!” 宋问淡定的给自己倒茶。那茶已经凉了,她喝了一口,也不讲究,舒坦道:“殿下,上来吧。正巧我饿了,请你吃饭。” 唐毅已经坐进来了。 宋问拍拍腰包:“我有钱。” 闻乐怒喊:“公子!” “宋问奚落不了殿下。谁谓犬能欺得虎,焉知鱼不化为龙?殿下,根本毋须将这种人放在心上。因为他即将为自己的愚蠢,开始深深的悔过。”宋问道,“不如去吃顿饱的,何必与自己置气呢?” 唐毅试探问道:“你是何来历?你在跟踪我?你有什么意图?” 宋问笑道:“殿下,你我多次相遇,真的只是缘分。或者说,也不叫缘分,只是我们想做的事情,都是一样的。” 唐毅:“那你来找张县令,所为何事?” “我不是来找县令的,我是来找主簿的。”宋问笑道,“我来找他,转几家店铺。” 唐毅不明所以。 宋问拍了拍门框,朝外面喊道:“诶,外面的走不走了?我请你家公子吃饭,记得去大点的酒馆!” 闻乐哼了一声,跳上车辕,拍马起步。 宋问抓住衣摆,换位置去了唐毅旁边。 唐 毅挪啊挪,远离了她。 宋问:“……” 唐毅指着她道:“你就这样说。” 末了又补充道:“这是我的马车,我说了算。” 宋问:“……” 宋问给他服了:“我就是想和殿下亲近一点而已。” 唐毅严词拒绝:“不必。” “行行行。”宋问点头顺从他,为了不被轰下去,开始谈正事:“其实殿下不必来找县令,即便找了,你也知道,他不会如你所愿。毕竟进了他腰包的银子,如何能再掏的出来?” 唐毅几不可闻的叹了一气,说道:“我知道。其实应该是,我如何能让他在掏的出来。” 宋问说:“殿下,其实凡事,不一定要单刀直入,曲线迂回,效果尤佳。” 唐毅看向她。 宋问忽然很猥琐的笑了起来。 唐毅震惊道:“你该不会是想……打家劫舍?” “打家劫舍也有文明的方法嘛。”宋问笑道,“殿下,长安城中,最繁华地段是哪里?” 唐毅想了想道:“……庙会?” “错!应该说,没有能称之为最的地方。”宋问两手环胸道,“庙会,一般要等到祭祀的时候才会举行,且各大寺庙,位置分散。纵观长安,没有哪个地方,是平日闲着没事,也想去逛逛的。” 唐毅试探道:“……闲着没事,呆在家中……不好吗?” 宋问:“……” “殿下,殿下不是这样的。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出门总是引人关注,不大自在。”宋问强忍住自己的内心道,“于普通百姓而言,出去游玩,舒缓一下情绪,放松一下心情,调整一下状态,也是很好的。” 唐毅:“你接着说。” “金吾卫清的那条道,就处于长安交通枢纽。平日里往来马车过多,四通八达,所以狭窄的街道,屡次引起马匹受惊。”宋问道,“但这也说明了,这条道上,途径的人流,是很多的。” 唐毅:“你想做什么?” 宋问打了个响指道:“清道,不如改造。索性直接打造一个黄金商业街出来。” 唐毅:“黄金商业街?” 宋问道:“整条街上,全部设置商铺和摊位。可以有酒馆,当铺,金银店,裁缝铺,琴行……总之,好吃的,好看的,好玩的,通通可以有。无 论是什么人,都能在这里找到自己想要的。可以多半几场活动,请几个戏班子来做表演。将人吸引过来。再将道路两旁装潢一下,建几座亭台,就是无事可做,出来走一走,坐一坐,同陌生的人聊一聊,也是好的。” 唐毅沉思片刻,问道:“那,商铺怎么租出去?你说的那些人,又会来吗?” “这就是所谓的招商引资了。”宋问道,“殿下,商人的嗅觉是很敏锐的。像这样一个,类似全年无休的庙会,还比庙会更完整,更齐全,更有趣的地方,他们是不会不来的。只要有人,就会有商。” 唐毅:“那原先的官道呢?” “改道啊!他们乘着车马,从前头就开始改道,也多驶不了多长时间。”宋问道,“我就直说了吧殿下,那条路上,地段绝佳,清了摊位,还有商铺。免不了要有行人途径。何况它是真的窄。除非将两旁的商铺全给拆了,给它清出一条阳光大道来。否则惊马伤人的事件。轰赶摊贩也只是权宜之计,并无多大用处。劳民伤财,又无甚起效,徒留名声了。” 唐毅沉默。 太子的谏言。难道在宋问眼里,就无一点可取之处吗? 宋问咧着嘴朝他靠来,蛊惑道:“殿下,我敢说,这黄金商业街若是建立起来了,绝对对得起它的黄金二字。但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那群农户的摊位,就算还有效了。他们可以继续来这里做营生。也不必去找县令退钱了。” 唐毅意味深长的闷哼:“嗯……” “我打听过了,这边的摊位,短租三年,长租十年。西王村的人,是去年新按的长契,也就是说,理应还有九年的时效。”宋问滔滔不绝,以利诱之:“若这边稳定了,县令看着先前低价租出去的摊位,纵然街市再繁华,却收不到多余的银子,想必他也是很心痛的吧?” 唐毅低下头,扯平自己的衣摆。脸上无比严肃。 宋问再接再厉:“而且,除却摊位,是县衙负责的。经我打听,那条街上,有不少铺子,原先是县令和主簿的私下财产。这次清道的消息出来之前,他们便将商铺全部转手卖出了。若是改建商业街,地价必然水涨船高。届时看他们追悔莫及,痛快不痛快?殿下再告诉他们,是您提的建议,就看看他们会是副什么模样!” 宋问大声道:“爽!” 宋问在他耳边重复道:“殿下,您听我的没错!” 唐毅险些被她洗脑,抬起手道:“ 你先别说话,容我再想想。” 宋问点头,握拳。 小吃街啊! 第13章 终是零分 唐毅听她说了一遍,什么叫商业街,以及商业街的规划。 不知不觉中闻乐停下马车。 闻乐在外面得意喊道:“宋先生请公子吃饭?春风楼不介意吧?” “不介意。”宋问摇着扇子走出来道,“所谓舍命陪君子,大不了就一个人头嘛。” 闻乐:“……” 赵主簿刚与赵恒等人聊完,告辞离去。 在春风楼的大门口,竟然看见了唐毅。 他当下心头一慌。 这殿下不会追人追到这里来了吧?也未免太会纠缠了! 先行礼再说。 唐毅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你是?” 主簿:“……” 主簿内心悲痛道:“下官是长安县衙主簿赵瑞安。” 自己撞上门来? 唐毅冷哼一声。 “主簿?”宋问立马推开唐毅道,“三殿下请先进去,在下有事想找主簿谈谈。” 宋问抱拳,笑得一脸殷勤道:“赵主簿,久仰久仰!” 唐毅冷冷瞥了赵瑞安一眼,转身先进去。 二楼赵恒等学子看见他上来,有人认得,也立马起身行礼。 赵恒问道:“三殿下一人来品茶?” 唐毅看了眼楼下:“你们先生带我来的。” “先生?”赵恒道,“哪个先生?” 也只有那一位先生了。 赵恒迅速扑到窗台上,果然看见正站在门□□谈的宋问与赵瑞安两人。 几名学子纷纷跟上。 一学子道:“他们在说什么?” “你听不见,我们自然也听不见了。” “先生方才给了他什么东西?” “银票啊!” “这……行贿?还是讨好?” “先生竟是……这样的人?!” 唐毅默默听着,相当嫌弃的翻了个白眼。跟着跑堂去了隔壁的包厢。 讨好? 不。 宋问只会下套。 没多久,宋问就甩着手乐颠颠的上来。 “哟!”宋问看见他们惊喜道,“这不是我的学生们吗?看见三殿下了吗?” “看见了,他在包 厢里。”赵恒拦住她问道,“先生到底是,如何认识三殿下的?” 宋问回忆道:“先前,我得罪了三殿下。” 赵恒问:“为何?” 宋问说:“因为一件小事。” 众生点头,等待她细说。 宋问:“随后,我又得罪了三殿下。” 众生:“……” 宋问:“但再随后,三殿下不计前嫌的帮助了我。” 众生:“……” 宋问用折扇点着下巴,欣慰道:“这就是缘分呐。” 众生:“……” 没听出哪里是缘分。 只觉得三殿下实在是—— 忒倒霉了! “我去见我的有缘人了。”宋问抱拳道,“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期待你们的明日佳作哦。” 赵恒看着她跳脱离去的背影,懵道:“先生……可能会去贿赂主簿吗?” 众学子纷纷摇头。 “先生引我们插手此事,便已经是得罪了他们。又如何会再去讨好他们?” “先生该不是将银子给了主簿,让县衙代为发放补款,给那些农户?” “这倒不无可能!” 学子由衷感慨道:“先生真是,高风亮节之人呐。” 宋问与唐毅聊了一个下午。 扩建,改造,商铺位置调整和分配。各种前期与后期的处置。 如果要弄的完整,是需要些时日的。 宋问趁机谏言。 真正主要的是还是小摊贩。灵活自由且多变。 至于其他,可以边开放边建设。 而最容易吸引客流的,是吃。 接下去的时间里,宋问给唐毅科普了一下,适宜用作街边小吃的多种食物。 唐毅全程没插上一句话。 宋问激动道:“殿下!怎么样?殿下,你觉得还有什么?” 唐毅艰难道:“不如你……写下来吧。” 宋问:“好嘞!” 唐毅补充:“我是指,具体安排,而不是吃食种类。” “自然!”宋问拍着胸脯道,“为人师表,我是那种只想着吃的人吗?” 唐毅:“……” 唐毅别过了 脸。 这边交代完毕,宋问又蹭唐毅的车回到了家中。 第二次天明,提着教条去书院。 宋问心情甚好的走进学堂。 众学子倾刻安静下来,等她开口。 “交功课交文章。”宋问敲了敲桌面,申明道:“其实我不看你们的遣词造句,只看你们的判断分析。所以也不必百般修改,互相讨教。只管写自己想写的。” 众生点头,依序将文章呈交上来。 宋问前后,只是粗略扫了一眼,并未细看。 如此眨眼间,便将文章都翻阅完了,推到一旁。 众学子屏息凝神,等她评判。 宋问微一抬头,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到了一股视死如归的壮烈感。 不禁觉着有些好笑。 和她较劲,何必呢? “我记得我先前说过,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你们自己觉得,这次怎么样?”宋问不动声色道,“不如都先说说,昨日的感想。” 孟为率先站起来道:“先生,真是太难了!我等磨了许久,那群门吏才愿意同我多说几句话,还满是戒备,生怕被我套了什么。” 其余学生纷纷附和:“不错啊先生。那营田使根本不让我们进去。我们在门外待到了傍晚,好说歹说,才松了口。” “那农妇说不到两句话就跟我等跪下了,实在是不忍心。” 赵恒叫苦道:“同主簿喝了两壶茶,也未套问出什么有用的。” “该!”宋问失笑道,“你,孟为。先前逼迫他们的时候,就穿着这身衣服。还有你们,先前去西王村查案的时候,也穿着这身衣服。” 宋问站出来道:“你们这是什么衣服呀?” 孟为不明所以道:“这是书院的衣服呀!” “对呀!”宋问道,“全京城还有几人不知你们在查这事?几人不知你们是想帮那群农户的?还穿着这群衣服去,这不是第一面便告诉人家,你是来者不善吗?想做什么呢?” 孟为拍腿道:“真未想道,还有这等讲究?” “哪怕是官家人,出门查探案情,询问证词,最好也是身着便服。微服私访。”宋问道,“否则,拿人的官差莽莽撞撞的就进了人家里去,民风不化的地方,生怕邻里误会,也只会想尽快将你们请出去,问不出什么的。” 众生恍悟。 “与人为便,方是于己为便。多体贴,多担待一些。”宋问道,“此番让你们多长长见识,倒是不错。现在明白,勿论何事,看着容易,也未必做着容易吧?人不知而不愠。往后对待他人,多一分谅解。” 众生受教点头。 宋问终于说向正题。 她随手拿了一张道:“其实,每一份,都写的不错。但是,都写的不对。照我以往来判,零分。” 众生闻言,摇头轻叹。 失落之情,溢于言表。 泄了口气,抿唇,又强打起精神。 恭敬道:“请先生指教。” 宋问:“先前,你们行事,那都是倾巢而出。错。朝廷不会给全部的人手,委派一样的任务。就像煮饭做菜一样,你们何曾见到后庖里,全部的人,都在做同一件事?” “先不说耗时耗力。有时候,人多,反而办不好事。”宋问道:“所以后来,我给你们分了组。可你们有想过,我给你们分组的用意何在吗?” 李洵叫她提点一句,当下了然。惭愧低笑。 孟为急道:“李洵,你便直说了吧。” “先生其实已多番提点。这次叫我等去询问情况,目的,也还是分析朝廷该如何处置。”李洵道,“可我们,只是写了各自的见闻分析出来,仍不是朝廷的。” “是啊。”孟为不信邪道,“我怎的总是忘了呢?” 宋问敲着戒尺,笑道:“不错,朝廷分六部,分九寺五监,是明确各官职责,方便处理政务。但这并非意味着各自为政。也没有一桩案件,会只涉及到一个部门,一类官员的。” 宋问道:“再好比于煮饭做菜一样。盐是盐,糖是糖,鱼是鱼。可你不能端着一碗调料和一叠生鱼就出来了,这是不能吃的。” “往后你们也要记住。你们知道的,未必别人是知道的。许多误解,往往便是理所当然所致。切不可,独断独行。” 众学子颔首,在心中反思己身。 孟为喃喃道:“怎么全是吃的?” 宋问道:“唉,治大国如烹小鲜嘛。” 宋问一指敲着那叠功课上,嘿嘿笑道:“零分哦。全部哦。” 众生:“……” 宋问正色道:“最后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在书院钟响之前,写出一份完整的文章来。” 宋问补充道:“当然你们本次课业,还会是零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jj大抽啊!评论更新后台总之什么都抽。到点自行刷新目录可解。 第14章 胡搅蛮缠 宋问给他们布置了功课,便坐在上首,随手翻一本杂谈,任由他们讨论。 诸学子争得面红耳赤,也没能讨论出两全的结果。 终于知道,只要涉及多方,别说补款,便是退款,也是阻碍重重,难以施行。 要处置这样一件小事,就已经焦头烂额。 若要他们这样的情况入朝为官,怕是宛如泥潭滞足,寸步难行。 自己早被吓懵了。 好歹赶在铃响放堂之前,呈了一份文章上来。 只是,这是他们最无底气的一篇。 分析了一通,尚未给出确切的结果。 宋问扫了一遍,然后意味不明的摸摸下巴。 冯文述提笔道:“先生,尽管说吧,我等已经做好改的准备了。” “我说过了。我只看你们的判断分析。”宋问合上纸,不厌其烦道:“公正客观的描述,也好过天花乱坠的胡吹。只要脚踏实地,就是在向上前行。” “经义第一课,毕课。”宋问合上纸,笑道:“全体零分。” 众生嘁声。 孟为道:“先生,不必再多说几遍了。” 梁仲彦抱拳:“学生收的心服口服了。” 李洵还是不敢置信:“如此……便好了吗?” 宋问点头道:“好了啊。你们以为,我要你们做什么?这事朝廷尚未想出万全之策,便要你们想出?我真是这般蓄意为难之人?” 诸生有些恍惚。 “尝闻颜渊闻一知十,子贡闻一知二。聪明人闻一知一也算不错了。而你们,闻五尚不知一。”宋问趴在桌上,告诫道:“路漫漫其修远兮,不要骄傲哦。” 众人苦笑。 哪里来的骄傲? 如果先前还有一些骄傲,如今真是连渣也不剩了。 这边说完,院内钟响。 沉闷而有力的撞击,回荡在诸人耳边。 这是宋问第一次,在进士科里,待完了整堂课。 宋问却没有立马离开,起身站起,两手按在桌案上,道:“我也要向诸位道歉。” “先前,对你们说的话,夸张严重了些。皆不是我的本意。”宋问抱拳道,“诸位皆是未来栋梁之才,敏学,善行。较之他人,无论才学品识,都高出许多。切勿受我影响,妄自菲薄 。” 众生受宠若惊,连忙道:“先生严重了!” 几次三番,方写好一篇文章。 只是这文章,与先前那空口无凭的论述差之许多。 众人如何还能不明白宋问苦心。 “我等先前,自视甚高,对先生无礼。先生若非如此严厉,恐怕我等,也不会听在心上。” “学生未免太过惭愧。说是才学品识,却只知苦读,不知践行。先生所言所语,并无一句差错。” “先生苦心孤诣,若还责怪先生,岂非太不识好歹。” “不必如此了吧先生?见识已经输给您了,如今连风度都输给先生了。” “先生,学生向先生告罪。” 众学子齐齐施礼:“请先生勿要怪罪。” 一派和谐。 宋问微笑。很好很好。 于是她拿起自己的东西,颔首告别。 刚一转身,视线里就映入了半张熟悉的老脸。 傅知山正躲在门后,探出半头,死死盯着她。 眼睛中带着一股决绝的杀气。 宋问一吓:“傅先生?有何事吗?” 学子侧目看来。 “宋先生!”傅知山指着她阴恻恻一笑,“总算是找到你了。同为云深书院的先生,想见你一面,可真是不易。” 宋问没脸没皮的打哈哈:“我记得前两日你我刚刚见过。不想助教如此赏识宋问。一日不见……” “休得胡言!”傅知山喝道,“宋先生,你来书院不久,却几番翘掉课业,还带着进士科的学生一同逃课。我已多次提醒于你,可你……你不但不知悔改,竟还变本加厉!” 傅知山气急道:“我书院学风,都要教你给带坏了!” 宋问无辜眨眼,指着外头道:“傅助教。方才已经响过钟了。” “我不是指这次!昨日你去哪里了?前日你又去哪里了?”傅知山道,“我云深书院的学生,从未出过这样的事情。短短几天,你究竟是对他们说了什么?!” “嗯……”宋问蹙眉道,“宋某自知与助教相差甚远。于是,在家苦心钻研,静思己过!他们……自学!” 傅知山煞为失望:“你这人说话,真是不着边际。你随我去见院长,我是决计不同意,云深书院里留你这样以为先生的!” “诶!助教且慢!”中学子听闻,匆忙站起道:“想要是误会,先说清楚的好。” 傅知山想来正好,学生指控,总比他有用的多,便道:“好,你们也随我一同前去!” 傅知山于是揪着宋问与众学子,一路浩浩荡荡朝院长处杀去。 宋问道:“助教,助教。宋问当真没有懈怠。只是该讲的都讲完了。我在或不在,皆是一样啊。” 傅知山回头道:“现在你不必多说!” 李洵:“傅先生……” 傅知山打断道:“你们也不必多说!” 众生:“……” 几人踏进院长的房间。 傅知山立马拉着院长,开始历数宋问种种罪过。 越讲便越气愤,真是不思进取,颓堕委靡。哪有一点为人师表的模样? 年纪轻轻,原本得大儒赏识,该是前途无量。怎会变成如此模样。 他心痛! 宋问摸摸耳朵,立在一旁,时不时点头附议。 院长举着书,便在两人之中来回巡视,完全摸不清状况。 等傅知山终于说完,院长便问道:“宋先生,想必是有所隐情吧?” “并无。助教说的皆是实情。”宋问摇头道,“只是不想助教原先对我如此看重。惭愧惭愧。” 傅知山对她道:“傅某比你大几岁,莫怪傅某说句不好听啊,劳思逸淫啊宋问!” 宋问点头道:“您说的不错。可宋某,确确实实,已是非常用心了。” 傅知山:“那我且问你,你为何……” “且慢且慢。”院长拦道,“宋先生,请回避片刻,我有几句话,想问问几位学生。” 宋问:“是。” 待房门合上,院长便转转身为道:“你们先生,教唆你们逃课了吗?” 孟为道:“不曾,都是学生自己决定的。” 院长:“那你们先生,可有荒度时日,怠于教学?” 梁仲彦上前一步道:“先生用意深远,跟着先生上课,受益匪浅。” 众生附和。 傅知山:“你们先前,不还说宋先生辱骂你们?” “骂得骂得。”孟为拍手称快道,“就是该骂!” 其余人跟腔道:“不错,学生 不识趣,险浪费先生一番苦心。” “说来惭愧,多亏先生,一语惊醒梦中人呐。” 傅知山:“……” 不……不该如此呀! 傅知山一口气堵着,跺脚道:“你们别怕!该不是他威胁你们了?尽管说,院长自会替你们作主!” 赵恒笑道:“傅先生是觉得,孟为这样的人,是受得了胁迫的吗?我们进士科的人,是那样容易被威慑的吗?” 傅知山点道:“李洵。你来说,你如实说!” 李洵出列道:“宋先生是我见过,最担得起先生二字之人。先生微言大义,学生难以领会。循循善诱,诲人不倦。” 傅知山:“……” 傅知山一时哭笑不得,摇手道:“你们呐,你们。那唬骗西王村瓜苗一事,又有和解?” 众生语塞。 李洵道:“此事学生确实不大了解,不知真假。只是料想先生,不会骗人。” 院长:“先将人叫进行吧。” 于是孟为出来喊人,宋问回到回到房间里。 院长问道:“你方才说的瓜苗一事,是为何意?” “简直是无稽之谈!”傅知山道,“她竟让村民,将西瓜的幼苗,嫁到葫芦的根茎上,再要他们重进土里。这不是打着云深书院的名号,在行骗吗?这,书院对外,该作何解释?” 宋问不乐意听了。这可是后人智慧的结晶啊。 就是因为他们的不愿意接受,得阻碍社会少发展多少年呐。 宋问道:“助教,您如何就断定,宋问是在行骗了?可有凭据?” 傅知山拂袖:“闻所未闻之事,你说谁人能信?莫非宋先生也要来神鬼乱事一说?” “闻所未闻,也不能否认它存在的可能啊。”宋问道,“先生饱读诗书,不也正是因为,想去探求那些未知之事吗?若凡事,唯有已知,方是可行,那还需求索些什么?世间又有何意思呢?” 宋问道:“譬如这蒙恬造笔蔡伦造纸。这纸笔出现之前,谁人见过?谁人闻过。可它不就出现了吗?” 傅知山指着她,一时语塞:“你……” 孟为在一旁拍手:“先生说的极是!孟为相信先生!” 其余学生跟着无主见道:“学生也相信先生!先生非常人也!” “先生年 纪轻轻便得孟先生举荐,必是有所过人之处呐。” “歪理,尽是歪理!”傅知山感觉头脑一阵眩晕,便无意识的下了狠话:“你这若是都能成,我……” “你……”宋问一时嘴快,将他卡住的话说下去:“难不成还能割了自己的胡子?” 傅知山眼睛一瞪:“你——!” “助教,您是宋问的前辈,德高望重,磊落坦荡。宋问确实是取巧了。您看不惯我的行事作风,也是无可辩驳。但却也证明不了我是错的。”宋问弯腰恭敬道,“玩笑而已,先生切勿认真。纵然是真的,宋问也不能逼您刮胡子。哪能占了便宜,还得寸进尺?” “割!”傅知山决绝道,“若你真是对的,我便割胡,以做赔罪。” 宋问:“……” 宋问哭笑不得道:“我真只是随口一说,并无此意。助教不必放在心上。” “不。若是我见识浅薄,诬陷好人,也是割得。”傅知山逼近一步道,“可若是你,在生事造谣——” 宋问起誓道:“那宋某便自行请辞,绝无二话。” “好!”傅知山甩袖,“那便等着!” 这约便定下了。 宋问忽然头疼。 她其实真无心和这老先生拧巴来着。 第15章 财在望 月上梢头,夜风轻奏。 烛火一闪,而后一个黑影翻进屋来。 唐毅低伏在岸上的脊背动了动,抬起头来。 黑影道:“别凑的那么近,伤眼。” 抬手挑了下灯芯,在一旁坐下:“夜半约我来,是有何好事啊?” 唐毅将手头上的东西丢了过去。 许继行伸手捞住,展开粗粗一看,满脑皆是不解:“商业街?这是何物?这真能成?还规划?这般复杂?你都补全了?” “你去找户部尚书,以及宋太傅问一问,听听他二人的看法。”唐毅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有些疲惫道:“或交予太子,让他定夺。” “好吧。”许继行将东西揣进怀里,便四处张望:“同你喝两杯。许久未同你喝酒了。” 唐毅道:“你还是早些回去吧,别教人看见,免得自惹麻烦。” 许继行烛火下半明半暗的脸上,露出一丝讥笑,摆手道:“搞什么?偷偷摸摸的。所以我不乐意与你见面,总觉得太过羞耻。” 唐毅也不客气:“那你尽管留着吧。明日再大摇大摆的从正门走出去。” 许继行挑挑眉毛,换了话头:“对了。先前害你被陛下一通责骂的那位小先生,查清是什么来头了吗?” 唐毅斟酌片刻,道:“他不是个坏人。你手上的东西,就是他写的。” “既然他不是个怪人,那就同你一样,是个笨人咯。”许继行笑着拍拍手道,“国师自然没空与他计较,那长安县令却是闲的荒。初来乍到就敢得罪京中权贵,猜猜他还能自在多久?” 唐毅捏着手指道:“金吾卫的人近来尤为嚣张。难道也要改姓张了吗?” “放心吧,我盯着,造不了次。”许继行愤而拍桌,“只是陛下一日还肖想着长生不老,这京城就不知道有多少张姓家奴。” 唐毅看了他一眼。 国师再一手遮天又如何?那也是遮不过他父亲的。 官拜正一品太保,身兼骠骑大将军。 许继行拍拍胸口的奏疏道:“你若无异议,我便将功劳,送与太子了。” 唐毅点头:“去吧。” 便趁着夜半,又悄然离去。 宋问与人打下了赌,她倒是气定神闲,李洵等人却皆是忧心忡忡。 整日凑在一起,替她商讨 对策。 “先生不会,真是玩笑吧?” “或是权宜之计,安民之策?实则真是骗人的?” “那可就糟了!” 孟为拍桌道:“你们几人,先前不还说相信先生吗?” 梁仲彦:“我是相信先生的为人。但先生若真是无奈之举,也指不定呢?” 赵恒“先生既然夸下海口,那必然是有所考量的,哪需要我们担心?” 众生沉默片刻,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这个念头实在是太罪恶了。 还是有人忍不住说了出来。 “若先生原本就是想请辞的,故而借此机会……” 尾音消散,众生继续沉默。 虽然这是一个让人悲伤的猜测,但不得不说,它是相当有可能的。 尤其是和西瓜苗事件的可能性对比起来。 感觉像是遭到了无言的羞辱和抗议。 诸生捧着自己破碎的心黯然伤神。 误会。 这里面必有天大的误会! 宋问正甩着手晃进来,在门口大喊道:“李洵李洵!有空没有?今日陪我去个地方!” 李洵起身。 孟为揪住了他的衣袖:“李洵,你要说服先生!” 诸生凄凄呼喊:“李兄!” 李洵:“……我尽量。” 宋问马车停在书院院前。 出了学堂,便悄悄问道:“你们方才在嘀咕些什么?” 李洵道:“他们觉得先生,去意已决。” “哈哈。想太多了!”宋问笑道,“有时候人说的是真话,却没有人相信。人做的是好事,也没有人相信。” 李洵:“那是世道错了吗?” 宋问:“世道是永远不会错的。它只是一个结果而已。错的永远是人。” 李洵追问道:“那先生信鬼神之说吗?” “这就不知道了。世上究竟有没有鬼神呢?没人能证明他们存在,也就没人能证明他们不存在。不过。”宋问话头一转道,“没有亲眼所见的鬼神传说,我是从来不信的。” 两人上了马车,李洵问道:“先生找我去哪里?” “都已经上了车才问?”宋问笑道,“想找你帮我签几份书契 。” 李洵:“书契?什么契?” 宋问悄悄道:“我找县衙,租了几家店铺,他们又多送了我几个摊铺。” 李洵有股不详的预感:“哪里的摊铺,该不是……” 宋问嘿嘿一笑。 “先生,您怎会不知呢?那边如今清道了,商铺不值钱!”李洵吸了口气道,“您租了几间?” “十几间吧。”宋问摇着扇子道,“主簿说了,如果有,帮我一起找了。顺便再送我几个摊铺。” 李洵拍案道:“先生,您怕是被骗了!” 宋问摇头晃脑道:“谁被骗还指不定呢。” “那么多商铺,莫非都是一条街上的?莫非都是那张县令的?他哪来那么多私产?”李洵神情,由愤怒转为失望,叹道:“这可是天子脚下啊。” “错。你以为,这世间贪污,只有真金白银的交易这一种吗?如今谁还会做如此愚蠢的事?”宋问道,“自然不会全是他的。不过那些商户为了讨好他,‘主动’用极低的价租给了他,让他再用高价转租出去。后来朝廷放话要清道,消息未传出去之前,县令连同主簿,急忙找人重签了个长期的高价书契。” 李洵冷笑道:“可真是煞费苦心。” “这种小人行径你就忘了。莫学。”宋问道,“总之如今事情暴露,地价大跌,那些租户颇有怨言,只是怒不敢言。我一出现,各个乐意之至,巴不得全送到我手上。主簿见了了一桩麻烦,自然也很乐意,帮我转户。” 李洵道:“先生,那些铺子如今就是烫手山芋。您既然都知道,为何还要伸手去接?” “县令早些知道金吾卫会清道,所以早些处置了那些商铺。而我觉得他们不会清道,所以我也早些买入,有何错处?”宋问道,“情报,就是最大的财富。” 李洵哭笑不得道:“这都清完了,还靠觉得?您觉得可没有用。连我父亲也未曾听说这样的事情。清道已成事实!” “我赌它不会,所以我选择买进。”宋问乐道,“找你来嘛,我是怕将来涨价了,他们要反悔。毕竟初来长安,无根无基。可你不一样。他们难道还有胆子,去找御史大夫毁契吗?” 有背景就是好。再也不怕恶势力了。 李洵摇摇头,指着她道:“先生,您是想银子想疯了!” 宋问抬头,满足微笑:“想想那么一大笔银子,是 会容易发疯的。” 李洵:“先生,学生是真不懂你。” 宋问逍遥道:“你不必懂。你尽管按手印便是,只要先生挣了钱,就请你们喝酒。” 李洵发现自己,真的是看不透宋问。 一点也不。 马车没多久便在了县衙的侧门。 宋问同李洵进去,跟着主簿,一次办完了所有的事情。 主簿不管这许多。 她傻也好,另有考量也好。 总归要在她回过味来之前,先把事情盖章定论了。 叫他有些意外的是李洵的出现,只是李洵百般不愿,而宋问固执己见。 心中不禁讥讽。 又是一读书读坏了脑子的人。 将公文放到马车上,宋问心情甚好:“请你吃饭?” “省着吧。”李洵甚是无奈道,“我怕您再过两天就吃不起饭了。还是学生请您吃吧。” 宋问看了眼日头:“这时辰,你也该饿了。那不如去我家。我家小五的手艺,还算不错,也近。吃完恰好送你回书院。” 李洵也不推辞:“如此便叨扰了。” 李洵傍晚到家的时候,李伯昭已下朝回来。 看见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哈哈,我儿啊。你可知,那西区官道,可能不清了。” “不清了?”李洵愣在原地,下意识的问道:“难道是宋先生的提议?” 她还有这般通天的本事? “你们那宋先生?”李伯昭也是一惊,“这是太子殿下提的奏疏呀。” “天子殿下?”李洵道,“那为何今日先生就与我透露了朝廷可能不清官道的事?” 李伯昭上前一步,正色问道:“你们宋先生,难道认识太子?” 李洵想了想道:“他方来京城不久。认不认识太子不知道,但他与三殿下的关系,似乎还不错。” “三殿下?”李伯昭蹙眉沉思道,“对了。太子今日说,这起初是少将军给他提的议啊。” 这一串串人名连出来,两人都是有些懵了。 李伯昭道:“许继行?可他与三殿下不是素来不和吗?之前还负气同殿下打赌,输了两匹爱马。怎还会掺和此事?” 父子俩这样私下一核对,立马止了话头,决定不再深究。 李伯昭负手走了两步,叮嘱道:“千万别与外人说道。” 李洵点头:“明白。” 第16章 久仰大名 数日之后,西王村便传回了消息。 虽然还未开始结果,但接上的幼苗,没有枯萎的迹象,切实的在生长。 如此一来,满城皆惊,堪称神迹。 谁见过长着胡芦根的西瓜? 那究竟得是葫芦还是西瓜? 多数人不信,去看过后,却不得不信。 连朝廷都派了专人,去查验真伪。 最终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西王村不必再怕今年无收,如今还是幼苗,成瓜已被人高价定下。 不少权贵迫不及待的就想见识一下,这传说中的西瓜,得是什么模样。 村民掐指一算,照往年收成来算,甚至要多赚个十番不止。 因此事影响最大的,大约就是那些个算命的了。 陛下崇尚修仙,长安城街头就有不少游方术士。 先前不屑漠视的还好,放过狠话的人,如今只觉得脸颊生疼。 捂着脸,抱着自己的报牌,开始瞎掰。 宋问这冷不丁的来这一下,真是让不少人措手不及。 消息传的汹涌,百姓不知道宋问的名字和来历,却知道云深书院。 此番一来。 云深书院被吹得天花乱坠,世间无二。 一不小心传得夸张了些,就说书院里面有一位高人。 已经得道成仙的那种高人。 街头巷口处,还在消化这个消息。 唯有成仙的宋问,依旧悠哉。 实在是跟她没多大关系。 村民赚钱了,又不会给分成。 书院出名了,又不会涨薪酬。 宋问依旧是那个低调的宋问。 这天她如往常般到了书院,在门口就被等候许久的傅知山给逮着,抓住后急急往里拽。 “不要冲动!”宋问安抚道,“助教,助教我知错了。往后我一定更早来,不让你发现我逃课的!” 孟为趴在长阶前,看见她的身影,追在后面喊:“先生!先生今日上课吗?!” “上课上课!”宋问喊道,“助教您看,我还得去上课!” 傅知山道:“上课不急,先等等!” 傅知山竟然也会说上课不急? 孟为瞠目结舌。 看他那架势,怕拿自己先生出气。 回身吼一嗓子,喊了自己的兄弟,跟在两人的身后。 傅知山一路带着人去了书院正厅。院长也在。 诸位学生随后涌了进来。 傅知山将宋问按在椅子上,转身道:“院长,您来做个见证。” 院长不明所以。 “几日前我同宋先生打赌。后来偶然听到城中传言,于是我便去西王村查看,发现确有其事。是我输了。”傅知山别过脸,摇头道:“原来真是我见识浅薄。” 院长说起这事,心情便一阵轻快。在中间打圆场道:“误会解开便好了。你二人既是同僚,往后好好相处。宋先生你年纪尚轻,可多向傅先生讨教讨教。可也所学甚广,怕是知山你也比不过呀。” 宋问点头应和:“不错不错。宋问莽撞,平日里多亏助教提点。” 院长扬手道:“好好好,那上课了。宋先生带着学生们去吧。” “且慢,你还不能走!”傅知山转手递给她一把剃刀,“你来割!” 宋问:“……” 竟然是要她动手? “先前宋某是玩笑话,助教竟还当真了。”宋问干笑着问她身后的学子们道,“你们当真的吗?” 众生摇头,表示岂会岂会。 傅知山硬要塞到她手里:“言出必行。我傅知山还不至于如此老不羞。你尽管割。” 宋问:“……” 宋问道:“我不会啊。” 傅知山道:“随意割。也不要求你割得好看。” 宋问见他如此坚持,又看了眼手中的剃刀。 锋利的刀刃,将她看得眩晕。往旁边一递:“你来?” 李洵仓惶退开一步:“学生不敢。” 宋问道:“先生也不敢呀。动刀动剑的多不好呀。” 他们这边推搡来推搡去,傅知山看不过,拿起一把剪刀,自己动手,狠心一剪。 那原本打理整齐的胡须,顿时就像割过的韭菜一样,只剩了诡异的半茬。 众人凝固在原地。 “既有错,自当该罚,否则何以服众?宋先生尊我年长,不忍动手。我也不该逼你。”傅知山摸了把自己的胡渣,“够了吗?要不再剪一刀?” 众人摇头,然后 又匆忙点头。 宋问道:“够了够了!” 傅知山朝她欠身行礼道:“宋先生,从今往后,您便也是我的老师。” 宋问忙回礼:“不敢当。助教严重了。” 傅知山坚持拜道:“一字便可为师,何况傅某这次,受益匪浅。” 随后掏出个手帕,将手上抓着的一把胡须包住。 宋问两手恭敬的递还剃刀。 傅知山接过,便行告退。 孟为没忍住笑出声来。 冯文述等人也跟着笑出声来。 宋问在后面踹着他们赶紧回学堂去。 孟为回身道:“先生。院长平日里不在书院的。傅先生都说要尊称您一声先生,在书院里,您是谁也不用怕了。” 宋问还未开口,冯文述先行:“此言差矣。先生就没有在怕的。” 梁仲彦跟着打趣道:“谁敢来抓先生的错,怕是要先小心自己的胡子吧。” 宋问摸着下巴道:“可我这人,偏偏就是喜欢抓别人的错处。尤其是我学生的。” 众学子立马噤声,快步逃开。 宋问的学堂,今日已经被挤满了。 除了原先的座位,走道上,还有后排的空地,满满当当都是人、 这都是其他科的学生,慕名来旁听的。 他们对嫁接的事情非常感兴趣,又对外面流传的仙道学说不置可否。 所以来听听宋问的讲解。 带他们来的先生先道:“未经商量便来了。请宋先生勿要责怪。” “哪里?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君子之乐也。”宋问道,“诸学子看得起我,倒是成了我的乐事。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诸生行礼道:“先生好。” 狭小的学堂,与拥挤的学子。 这真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宋问望着他们,仰头回忆道:“我来这里的第一课,是讲‘土’,当时我的学子们呐……” “咳咳!” 底下一排的夸张的干咳声。 孟为打断她道:“先生,往事已矣!” 众生:“已矣已矣!” 宋问好笑,也不再奚落他们。 和他们讲了一堂课的生物。讲些浅显的。 虽然大部分学子都没听明白,但起码也知道,所谓嫁接,跟佛道玄说是无关的。 早上课业结束,宋问便收了东西,准备回去。 从书院中央的长阶上下来,被一人拦住去路。 “宋先生?”那人上前,浅笑道:“久仰大名。” 宋问打量他两眼。衣着华贵,气质彬彬。 看着比她小上两岁,十七八的模样。 不是云深书院的学生。 公子道:“方才在外面听了先生半堂课,真是茅塞顿开。” 宋问:“你听懂了?” 那人微微一愣,又笑道:“怕是我太愚钝。只听懂了个大概。” 宋问转而笑道:“公子有把折扇,我也有。真是有缘。” “哦?”公子看了眼手里的扇子,“唰”一打开摇了摇,笑道:“朋友送的。” 宋问看清扇面,却是眉毛一挑,推开半步,再行施礼道:“宋问见过太子殿下。” 唐清远动作一滞:“先生见过我吗?” 宋问道:“这把扇子,宋某在三殿下那里见过,看他很是珍惜。如今在您手上,便也应该猜到,您的身份了。” 唐清远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折扇:“原来是我夺人所好了。回去便还给三哥。” 宋问继续道:“二位殿下真是兄弟情深。” 唐清远问:“宋先生与我三哥,交情甚好。连这种小事也知道。” “说不上交情。不过于城门一案,见过两次而已。”宋问又退开一步,疏远道:“宋某素来喜拘泥小节,上不得台面。” “先生实在过谦了。说到这城门一案,确实是我考虑不周。好在为时尚晚,已向父亲请奏。”唐清远道,“我想整顿官道,将其改为商铺聚集之处,先生您看,可行吗?” “哦——?”宋问眼睛眨了眨,饶有意味道:“敢问殿下,是想如何整顿?” 唐清远道:“封锁官道,车马不得入内。召集不同各行的商人,来开设商铺。再行举措,吸引百姓来此。” “哦——!这想法实在是……超前!”宋问拖长了音,啧啧称奇,抱拳敬佩道:“殿下爱民如子,慧眼独具,实乃万民之幸也。” “过奖了。”唐清远没体会到她的阴阳怪气,笑道:“先生若是感兴趣,不妨一起小酌两杯,探讨探讨? 我也想听听先生的意见。” “这……”宋问摸摸自己的肚子,烦恼道:“恰是不巧。近日肠胃不顺,喝不了酒。” 唐清远:“那便去品茶。春风楼的茶,倒还是不错。” 宋问致歉道:“若是品茶,宋某已与人有约。先行告辞。” 唐清远喊她一声,但宋问脚步极快,连走带跑,已经离开老远。 唐清远对两件事情感兴趣。 一是孟乐山的举荐。二是所谓的嫁接。 所以他才亲自前来。 这宋问初见他时还有亲近之意,得知他是太子后,便避之不及。 唐清远站在原地,蹙眉沉思。 莫非是唐毅和她说了什么? 宋问是很想告诉他的。 不,就是觉得那场面太尴尬了。 第17章 君子报仇 翌日,朝廷便迅速颁出公文。 由户部主管,清点街道商铺。 封锁官道,招揽商贾。正式着手商业街。 消息一出来,宋问便迫不及待的去找了唐毅。 唐毅正捧着一盆从村民手中买回来的瓜苗,来回翻转观察。 守门仆役进来禀报:“殿下,一位叫宋问的先生来访。” 唐毅手一抖,险些将盆栽摔下去。 他匆忙将东西塞给闻乐道:“快,快藏起来!” 闻乐捧着那盆瓜忐忑道:“藏哪儿呀?” 唐毅:“别让他看见的地方。就藏我床底下去!” “好嘞!”闻乐应了一声,埋头直冲向唐毅的寝居。 仆役看傻了眼。 唐毅朝他一拂袖:“让他进来。” 仆役躬身道:“是。” 转身出去放人。 唐毅重新在上首端正坐好,深吸口气。 手指顺着衣摆理了一道,然后搭在膝上。 门口便已传来宋问荡漾的喊声:“殿——下~~” 唐毅:“……” 宋问转着折扇到他面前,潇洒一抱拳,笑道:“三殿下,别来无恙啊。” 唐毅颔首。 他们应当不是很熟稔的。 唐毅一脸严肃问道:“何事拜访?” “说来也短。”宋问自顾着坐到他身旁,小声道:“昨日太子殿下来找我了。” 唐毅偏头:“有何事?” 宋问说:“我发现太子殿下也是很有意思的一个人。” 唐毅:“怎么?” 宋问:“他来找我,说要给我介绍一下,商业街的事情。然后请我吃饭。” 唐毅:“……” 宋问道:“于是我称赞了他的才华,然后拒绝了他。” 唐毅默默扭过头,眺望远处。 第一次,有些同情他这位弟弟。 不过,他也同情自己。 宋问一巴掌拍在他的大腿上,露齿微笑:“再然后我就决定,来找你吃饭了呀!” 唐毅将她的手挥开,闭着眼睛推理了一遍她的逻辑。 失败了。 “这跟你要来找我吃饭有何关 联?”唐毅绝情拒绝道,“不去。” 宋问一手撑在桌上,朝他那边靠去:“我来找你吃饭,是因为前两天的事情。” 唐毅脊背一僵,又挺直了一些。嘴里闷哼道:“嗯?” 宋问抖着腿,高深道:“一切皆如我所料,所以我来找你了。” 唐毅:“到底什么?” 宋问:“随我一同前去。” 唐毅:“去哪里?” 宋问摊手:“自然是去县衙啊。” “去县衙做什么?”唐毅五官一皱,扭过头道:“不去!再也不去!” 宋问:“诶?不去怎么报仇?” 唐毅疑道:“你和他也有仇?” “那倒没有。”宋问很有自知之明道,“不过他可能,即将跟我有仇。” “都什么和什么?”唐毅心情烦躁,很坚决的重复:“不去。你自己去。你走吧。” 这般大的火气?这不是还耿耿于怀吗? “你不去我还去做什么?”宋问道,“他将你拒之门外,我也颇为气愤。所以,才来找你组团报仇的呀。” “他将我关在门外,那是我的事。何况!”唐毅咬牙,一字一句道:“他只是恰巧不在而已,并非拒我于门外。” 这么爱面子。 宋问无语,摇摇手道:“成成成,你怎么说都成。我为了君臣纲纪,看不惯他的所作所为成吗?可是商业街那事儿,不是都已经说好了吗?如今终于顺利施行了,怎能不到他眼前晃一晃,给他堵堵心?” 唐毅偏头一想。 才发现她指的是商业街,不是嫁接的事情。 不过有点道理。 “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啊。”宋问握拳道,“就是这份期待,才让我乐呵到了今天。殿下,您不是要让我失望吧?” 唐毅松了口风:“那你想怎样?” “他如此贪财,要他难受,自然是要诓他一笔。”宋问往手心里砸了一拳,阴森笑道:“把他喊春风楼里大吃一顿。带上我那一帮吃货学生,不信吃不哭他。” 唐毅哼道:“他怎么可能会答应?他怕是连见你都不肯。” “我说去请他吃饭就成了。”宋问昂头道,“你不懂,他一定会答应我的。” 唐毅斜眼道:“小人得志。” 宋问挑眉一笑。 唐毅扭头,对外面唤道:“闻乐,去将我那件新制的披风拿来!” 县衙内,县令张炳成看着桌上的一叠公文,怒火中烧。抓起砚台往地上狠狠砸去。 那上好的歙砚,瞬间便裂做两半。 张炳成怒吼道:“这宋问,究竟是谁!!” 宋问是很想回答他的。 她不过是一个,曾被他拦在门外,等待着,创造奇迹的少年。 衙役正巧走进来,禀报道:“老爷,门外有一位叫宋问的人求见。” 来的这般巧合,张炳成倒是很想将人抓了出口气的。 “不见!”张炳成怒道,“他竟然还敢来?叫他赶紧滚!不然就大牢里见!” “且慢!”一旁主簿拦着他道,“老爷。我觉得,这事应该尚有转机?” 张炳成吼道:“哪里来的转机!难不成你还真去御史家毁契不成?这少了一大批的商铺,如今如何与户部解释?他们定会怀疑是我中饱私囊!” 主簿腹诽道:你倒是想。可惜没这本事。 主簿道:“老爷莫急,或许这宋问,是主动来交还的也说不定。” 张炳成缓出两口气:“哦?” “老爷您看,太子上奏这事,连您也不知道,这宋问一升斗小民,又如何会知道?她来这里高价租了那么多的商铺,怕本是想讨好您的。谁能想到朝廷会变卦,反弄巧成拙了。”主簿上前一步劝道,“他总不会无缘无故的又来找您。还明知您是在气头上?老爷,您还真得去见他。指不定他这次来,就是来向您示好了。” 张炳成回过味来,点点头。心中倒也定下些许。 下侧衙役接着道:“他是乘的三殿下马车来的,三殿下或许也来了。” 张炳成瞪眼:“他又来做什么?” 赵主簿道:“这三殿下如今,找您也无事,怕是跟着宋问一起来的。” “这宋问竟是三殿下的人?”张炳成挥手道,“去不得去不得!一并打发了!” 赵主簿道:“老爷,老爷且听我说。这宋问初来京城,怕是不知道京城的状况。可能见三殿下出身权贵,便巴巴贴了上去。可这奏疏是太子提的,宋问既然与三殿下交好,便不可能与太子交好。更说明了他不可能知道商业街的事。那我们先前的猜测,应当是对了八¨九不离十。” 张炳成听在耳里,揪着手指,很犹豫啊。 一边,是大把的银子和商铺。 另外一边,是他那倔强的骄傲。 赵主簿再接再厉:“老爷,这宋问来找你,或许就是知道自己搞砸了,想再送您个人情。您只要见他一面,这些烦心事便可引刃而解。不管他说什么,尽管敷衍两句,不必全然答应。先将这边的事解决了,又有何关系?” 张炳成咬牙拂袖:“此人真是愚笨之极!你看看他做的这些事啊,哪件是做成了的?讨好讨好,他这么笨的人,讨好了我,又能做成什么事!” 赵主簿阿谀道:“是是是,老爷说的是。” 衙役小声问道:“那……见还是不见?” 张炳成很是嫌弃道:“见!” 那衙役领命跑出去,没多久又跑了回来,道:“老爷,人已经走了。就留了这封信。” 张炳成不悦道:“什么?” 竟弄得好像,是他非要见他似的。 心中对宋问的印象立马又坏了两分。打算事成以后,就好好羞辱他一番。 赵主簿拆开信封一看,是张请柬。 请两位今晚,于春风楼一会。 “就这一张破纸,也想请动本官?”张炳成将它丢到地上狠踩一脚,“当本官是谁?半点诚意也没有!” 凡是和唐毅一起的,他通通看不惯。 赵主簿跟着批判道:“这宋问,怕是个书读傻了的愚人。老爷切勿与他计较。就去看看又何妨?他既然设在春风楼,先前出手也阔绰,想是家中有些积蓄。去见他一面,总不会不好。” 张炳成点点手指,勉为其难道:“那就见吧。” 赵主簿哈腰应下,心中却在狠狠唾弃。 蠢钝如此,偏还自命不凡。 去收人银子,也是这幅作派。 若非有国师罩着,哪能过得这般痛快? 宋问窝在马车里,画此刻张炳成那张狰狞的脸。 “我不把他捧在手心里,就能气他一气。”宋问哈哈笑道,“因为他是小公举呀。” 唐毅:“……” 唐毅:“你确定他真会来?” 那么多的学生,还设在春风楼。要是结账的人不来,他怕宋问会倾家荡产。 “不怕人聪明,也不怕人贪婪 。就怕人不够聪明,还偏偏不够贪婪。”宋问说,“人不来我们就先不点菜呗。难不成坐一会儿也得收钱?收钱就收呗,坐坐的钱我还是有的。” 这去人春风楼,占大半个店,就只是坐坐。 唐毅觉得自己是丢不起这个人的。 但宋问丢得起。 因为她不在乎。 闻乐在门口偷瞄回来道:“衙役出来,将请柬拿进去了。” 宋问拍手道:“看!说什么来着?他肯定会来见我的!” 唐毅:“……”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18:30分加更一章。 第18章 行商不易(加更) 两人这边说话,马车已经到了云深书院。 宋问跑进去,对着自己的学生宣布。 “今日晚间,我在春风楼设宴请客,所有人不得缺席!”宋问扒着门口道,“有朋友的可以带朋友,放堂即可以动身了。我在春风楼等你们。” 随后又一阵烟似的消失在门口。 孟为手中的笔掉到了案上,呆呆道:“先生知不知道,春风楼,是长安城里,最贵的一家酒馆?” 宋问与唐毅,先去春风楼里占座定位。 两人来的较早,点了几叠小菜。 到了申时三刻,云深书院的学子结伴来此。 众学子到了二楼,未料到,还真看见了宋问。 而且她竟一口气包了四张大桌。 宋问眼睛一亮,叼着筷子兴奋道:“都随意坐,想吃什么点什么,千万别客气!” 诸位学子却站着不动。 他们是知道这春风楼价位的。平日里来喝喝茶,谈谈风雅倒是可以。 这么一帮人来大吃大喝,先生怕是吃不起。 冯文述道:“先生。即是请客,在意不在形,我们随意吃些便好了,何必来这春风楼呢?” 孟为跟着委婉道:“先生,这春风楼的东西学生还真吃不习惯。不如去北街的酒馆,学生请客。” 诸位学子附议道:“不错不错。” “嘘——!”宋问一指抵着嘴唇道,“今日就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不要坏了我的好意。” 那边楼道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跑堂领着张炳成上来,殷勤道:“老爷,这边请。” 人上了楼,露出面来,云深书院众学子,皆是脸色一黑。 竟是张炳成! 张炳成也是脸色一黑。 这什么意思? 没有包厢也罢,还带着这么多无关人士,当他是什么人,随意打发? 这宋问也太过不识好歹! 赵主簿有些迟疑。 请了这么多人,莫不是有所图谋? 见机行事吧。 宋问指了左侧的位置,笑道:“张老爷来了。老爷请坐这里。” 正首坐着唐毅,眯着朝他瞪了一眼。 赵主簿扯了扯张炳成的衣袖,张炳成不情 不愿的扯出笑脸,拜见道:“原来是三殿下,下官见过三殿下。” 唐毅不轻不重的点了下头。 宋问回身招呼道:“都站着做什么?人来齐了,坐呀!” 几位学子抖抖衣袍,坐到旁边的桌上。 “这儿空着!”宋问拍了拍自己的桌道,“不要挤在一团,怎么好吃?李洵,冯文述,还有那边,你们几个都过来。” 张炳成五官一扬。 李洵? 李洵等人在宋问下位入座。 张炳成笑道:“李公子真是一表人才啊。” 李洵敷衍道:“过奖。” 张炳成还想说,宋问打断了他的话,喊道:“吃,随便吃!梁仲彦,你吃过这里的燕窝海参鱼翅吗?” 梁仲彦起身答道:“未曾。” 宋问大手一挥,豪气道:“那就各桌都来上一盘。大盘的,不必吝啬!管饱!听闻这里手艺好,尝尝鲜!” 跑堂被这群人震惊了,几乎抑制不住唇角的微笑,还是提醒道:“客官,这价钱……” “啧。”宋问闻言立马不悦道,“瞧瞧我们这桌上都是些什么人!堂堂三殿下,唐堂县太爷。说价钱,你这是一种侮辱啊。” 跑堂立马哈腰道:“是是是。客官还想点什么?” “还想吃什么海鲜?尽管挑自己喜欢的。”宋问扭头道,“张老爷,您想吃什么?” 张炳成哼了一声,侧过脸点道:“清炖蟹粉、红煨鱼翅、香酥闷肉……” 一连点了十多道春风楼的招牌菜。 然后轻飘飘的,带着丝挑衅意味的看了眼宋问。 怎样?今日不吃垮他,他就不姓张。 哪知宋问不见肉疼,却是眼也不眨道:“老爷点的,各桌都再来一份!” 张炳成目光一沉。 莫非这宋问,真深藏不漏,大有来头? 赵主簿也是多看了她几眼。 此人行事乖张,难以琢磨。 却也来历成谜,不容小觑。 几位学生皆是惊得要拿不住筷子。 他们先生,莫非是什么巨贾不成? 春风楼不愧是对得起它的价位。 上菜速度极快。 掌柜也知这几人不可怠慢,催着后庖加 紧烹饪。 冯文述道:“吃吧。既然已经点了,大家都吃。别留着浪费。” 宋问赞许道:“冯文述同学,就是聪明。大家不必拘束了。” 张炳成抿了口酒,问道:“宋先生家中,是做什么营生的?” 宋问道:“我父亲,是一名商人。所以我身上带着些余钱。” 原来是个地位低下的商贾。 张炳成不屑呵了一声,在众人听来甚是刺耳。 张炳成道:“行商之人,多是不义。” 众人都以为她要发火,宋问放下筷子,一脸大为赞同道:“老爷您说的可真是太对了,行商的确不易!” “这要真说来,该是有两点。一,辛苦。日日三更起,五更眠。平日里少不得东奔西跑。要外出跑商,更是许久见不着家。外人总以为日子过得蛮好,但其实呐。”宋问咋舌,不忍回忆道:“这出门睡得不安稳,吃饭吃得不习惯。衣食住行,皆是讲究不得。风霜雨雪,哪有一日敢耽误?这进店的客人,各个都得捧成大爷。银子是有了,却一点也不逍遥啊。” 张炳成道:“呵,这多是自作自受吧?” 宋问打了个响指:“老爷一语中的!我看,他们也是自作自受。” 众生放下觞觥,就听她说。 宋问手指敲着桌面,感慨道:“这便是我要说的第二点。” “这世间有许多事,是不足为外人道的。可也有许多事,是不愿与外人道的。”宋问长叹口气,怅然道:“我尤记得,当年钱塘大雪,父母看管不慎,一幼子落入湖中。当天的湖面,都已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孩子落下去,只扑腾了两下,便挣扎不了。” 众生皆是紧张的倒抽一气。 宋问呲牙:“父母痛哭,路人观望。是一位金店掌柜,脱下衣服便直接跳了下去。嘴唇青紫的将孩子举了上来,救了人一名,自己却险些被冻死。” 李洵唏嘘道:“勇士也。” “不错,是勇士啊。”宋问下一刻却严厉批道,“可他却做错了。他做了好事,却埋在心里。不外宣,不张扬。久而久之,便被人忘记了。” 众生皆有些骚动。 李洵道:“先生,舍身取义,又不图回报,这不是君子所为吗?何错之有?” “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宋问拿着一根筷子敲桌道,“他错在没让那些愚昧 的人都知道,这人性好恶,与所职营生是无关的!他错在,没有让别人知道,这利与义,并非是冲突不可得兼的。他错在,让那些轻视,小觑,羞辱他的人,都成了空言无补,目光短浅的小人!你们说他错没错?” 众学子齐声道:“错了!” 宋问道:“这便是我要说的第二点。各行各业,皆有恶人。这商人一贯唯利是图的表象,便是这些恶人,张扬出来的。这恶人张扬好人却不张扬,无怪乎外人会误解。所以他们错了。所以,他们的确是自作自受!” 宋问举着筷子给诸位教导道:“这行商行商,究竟是不义在哪里了?靠的是自己的手,自己的汗,皆是毫厘挣来的,有何见不得人地方?总好过那些备位充数,靠着中饱私囊,却顾盼自雄的人好多了吧?本就应当堂堂正正的说出来!让众人都知道,何必藏着掖着,是不是?” 诸学子强忍着笑,更大声的答道:“是!” 张炳成被暗讽了一顿,脸色阵黑阵白,狠狠剐了她一眼。 冯文述给宋问倒酒,忍笑问道:“先生。这行商,真如此不易啊?” 宋问道:“能说的出来的苦,那都不叫苦。只能留在心里自己品味的,那才是又酸又疼。” 张炳成一手拍在桌上,哼道:“宋先生方才说的,是谁啊?” “自然是于心有愧的人。”宋问眯着眼,反问道:“老爷,你于心有愧吗?” 张炳成愤欲离席,已经起了一半,又听宋问大声笑道:“玩笑玩笑,像老爷这般高风亮节之人,必然是不懂他们这些蛆虫的心思的。” 张炳成差点脱口而出,听你娘的狗屁! 宋问又接着道:“老爷一片赤胆忠心,为国为民。公而忘私,国而忘家。如何不教人钦佩?宋问早有所闻,只是一直无缘得见。今日竟夙愿得尝,实在是,喜不自胜。快哉快哉!” 张炳成稍有迟疑。 实在是宋问的表情和语气,都显得太过情真意切。 眼中甚至还带着点点泪光,教人不得不信。一时被说得动了心志。 莫非方才真不是在嘲讽他,只是他自己想多了,意会错了? 赵主簿看他模样,觉得委实丢人。 别过了脸,暗自摇头。却没有开口。 只要张炳成不生气,他就求之不得了。 对方的面子,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又有哪个给他送钱的人,是真的瞧得起他的? 只是没有哪个,和宋问这般大胆而已。 赵主簿朝宋问白了一眼,示意她不要太过分。 宋问呵呵笑着端起酒,朝他敬了一杯。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爱的加更哦~ 第19章 连吃带拿 宋问不给他反应的时间,指着道:“来,李洵,快给老爷敬杯酒。” 李洵起身,对着他一饮而尽。 张炳成不能不给李洵面子,便也喝了一杯。 李洵坐下,亲自给旁边的孟为的满上酒。 孟为又站起来,对着张炳成道:“学生孟为,也敬张县令一杯。先干为敬。” 张炳成吸了口气,又跟着喝了下去。 紧跟着是冯文述。 张炳成手中的酒,根本停不下来。 喉结一动,这是要合伙来灌他? 伸出手制止道:“点到即可,过犹不及嘛。大家就不用劝酒了。” “赶紧吃。”宋问又催促道,然后夹了两筷子虾到唐毅碗里,朝他挤挤眼。 唐毅:“……” 唐毅实在是太低调了。 张炳成总算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个主。指着唐毅笑道:“三殿下都在这里,你们怎能不向三殿下敬酒?” 闻乐道:“我家公子不胜酒力。” 张炳成:“那定也是能喝一杯的。殿下不喝,莫不是不给下官面子?” 唐毅扯出冷笑。 宋问咳了一声,提醒道:“张县令,这殿下,可是殿下啊。” 人家皇亲国戚,给你个毛面子? 张炳成:“……” 赵主簿叹了口气,继续摇头。 蠢成猪了。 张炳成鼻间重哼出一气,心情煞为烦躁。 看着宋问与唐毅,更是越发不顺眼。 只是李洵在此,他不敢太过明显。怕就传到御史大夫和那几位老臣耳中。 只能放软语气,赔笑道:“是心意,不是面子。下官真是喝多,失言了。” 而后喝干了手里的酒,转身道:“城门案已了,三殿下居功至伟,你们此前不是饶有兴趣吗?怎能不敬殿下一杯呢?” 李洵道:“方才张县令教训的是,点到即可。殿下既然已经说了不胜酒力,我等哪有道理,再灌三殿下酒喝?” 众生皆道:“是啊是啊。” 张炳成:“……” 张炳成改而望向宋问。 唐毅他不敢多造次,宋问一介草民,他还是可以的。 宋问脊背朝后一靠,无辜的 看着他。 “说起城门案。” 张炳成将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本官原以为,云深书院,身为长安名院。从底蕴与学风来看,学子当都是极为严苛自律的。只是为何,我最近听闻,该在授课的时候,学子却不在书院呢?” 宋问道:“老爷您错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嘛。” “我看不是。外界可都在传,是某位先生带着他们玩乐,才败坏了学风。以往这云深书院的先生,都是才名远扬的大家。”张炳成笑着问道,“宋先生,任教几年了?” “韩愈道:‘吾师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乎?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宋问微笑道,“有没有资格被称为先生,只应当与个人能力有关。我能教会他们不会的,那任教过几年,又有何所谓呢?” 张炳成眼睛一翻。 咬文嚼字,他怕是比不过宋问。 “说的……有理。”冯文述求知道,“先生,韩愈是谁?” “看,这就是师也。”宋问回答他说,“一位你不知道的人才。” 冯文述:“……哦。” 这张炳成不停的找宋问麻烦,只是总也学不好。 一而再再而三,三却勇了。 那么多吃的,也没能堵住他的嘴。 张炳成道:“宋先生教什么?” 宋问:“经义。” “哦。经义。”张炳成道,“既然是教经义的,怎么又带学生出来喝酒,又带学生出去逃课呢?这是在行哪本经文的义理?” “非也非也。”宋问点着筷子,“冯文述,是以《大学》始教……?” 冯文述起身背道:“是以《大学》始教,必使学者即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以求致乎其极。至于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贯通焉,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此谓物格,此谓知之至也。” 宋问笑道:“不错。这世间万事万物都是互有联系。任何看似不起眼,无大用的事物,若是细心去钻研,便会发现并非如此。孔圣的论语,所言所感,不也都是基于一些人之常情吗?孝悌仁善,以己度人。这不是只有君子该做的,这应当是人人都该做到的呀。” 众学子点头附议。 宋问面向大家,微笑:“所谓 明察秋毫。不正是从微毫之中,从已知之中,去探寻那些未知之里,这才是《大学》的深意呀。此谓知之至也。” 众学子拍手应和。 宋问:“张老爷,您觉得呢?” 张炳成辩不过她,又是哼了一声。 赵主簿看不下去,觉得这宋问今日是存心找茬来了。根本意不在归还商铺。 扭头对张炳成道:“若无其他人,老爷,我们还是回去吧。县衙还有一干公务呢。” 宋问哪能让他走? “且慢且慢!”宋问道,“这方酒过三巡,哪有走的道理?” 李洵起身道:“县令如此关心我等学业,实是惭愧。再敬您一杯。” 张炳成笑着受了,陪他喝了一杯。 宋问端起酒道:“不过,说起这城门案,宋问的确要敬殿下一杯。请请请。” 唐毅不明所以。 宋问挑挑眉毛,示意他喝。 唐毅便喝了一杯。 宋问又给了倒了一杯,唐毅再喝下。 如此灌了他三杯。 宋问咂嘴:“好酒!” 唐毅蹙眉。 还好酒? 人要是走了,看谁来讨钱。 “呀——!”宋问转了个视线,忽然惊呼道:“殿下,我看您,两眼无神,脸色发白,似乎是喝多了,有些神智不清了吧?” 唐毅:“……” 宋问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喊道:“殿下,殿下?听得到我在说什么吗?” 听的特别清楚。 唐毅背着张炳成翻了个白眼。 “咦?”宋问关切道,“当真如此不胜酒力?闻乐,还干站着做什么?快扶住你们公子!” 闻乐:“……”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呐。 宋问过去拍了拍唐毅的肩膀:“殿下莫非是喝多了想吐?来,我带您下去走两圈,先醒醒酒。” 唐毅心底是一万个拒绝,揉揉自己的额际,表情很是痛苦的站起来,任人扶着下楼。 “失陪了,冯文述,你们先招待着,切莫怠慢了老爷。”宋问装模作样的和几位学生交代,然后扭头冲下面喊道:“跑堂,快沏壶茶来!” 三人一路下了楼梯,来到大堂。 掌柜的亲自出来招待:“客官这是,喝醉了。” 宋问道:“是啊,不胜酒力,多喝了两杯。” 唐毅硬着头皮点头。 掌柜看了他两眼。 觉着不像啊。 喝醉了,怎么脸一点也不见红? 他赶忙倒了杯茶过去,唐毅两指一挡,推离开去。 宋问抬手指道:“掌柜的。您这木雕不错啊。栩栩如生,雕工了得。” 掌柜顺着看去,笑道:“客官好眼力。这是我请江南有名的木雕师傅雕的。摆在店中,添些灵气。” “这春风楼就是不同一般。如此有品味!”宋问直接过去,伸手拿了过来,豪气道:“我买了!我出双倍的银子买。结账的时候,记得加进去。” 掌柜震惊道:“这……本店不卖雕制品。” 唐毅:“……” 对此人的无耻程度有了新的认识。 竟然连吃带拿,真是一点也不害臊。 宋问眼睛一转,又是惊呼道:“哇——!这是核雕吧?简直鬼斧神工!看这凤戏牡丹,刚劲有力,线条分明。堪称人间绝品。” 掌柜快步过去,想抢过来。 宋问先他一步拿起,往自己怀里揣,没脸没皮道:“买了!双倍价钱,千万别跟我客气!尽管开价!” 掌柜捂住眼睛,痛得“哎哟”一声。 谁与她客气? 心肝儿都在泣血。 他的馆藏,又没了一件! 宋问搜刮够了,没再看见喜欢的。也不给那掌柜劝说的机会。 将木雕夹在腋下,然后拖住唐毅的手臂,急切道:“殿下,您是不是快不行了?” 唐毅额头青筋暴起。 是快忍不住了。 从配合她开始就是个错啊! 怎么还不走! 宋问神色张皇的对那掌柜道:“不行了你看,三殿下脸色如此苍白。我得赶紧送他回府就医,快去结账。哦对,你到楼上去,找一位叫李洵的人。找他即可。” 掌柜也有点慌了,管不得许多,点头护送他们出去。 宋问走两步,又一个急回头:“记得,千万不要让张县令结账。他是我的贵客,这于礼不合。就找李洵即可。” 掌柜道:“明白的明白的 。” 这样一顿胡点,哪敢叫张炳成结账? 他可不敢开这口。 唐毅几次想挣脱宋问的桎梏,都被紧紧抱住。 在她的搀扶下,走上马车。 闻乐跟着坐上车辕,抓紧缰绳,迅速逃离。 宋问瘫在一边,几欲笑翻。 唐毅整整衣袍,甚是嫌弃道:“你就把你的学生们丢在这儿了?” 宋问道:“怕什么?难道张炳成还能先走,让其他人去通知御史大夫,来春风楼赎儿子吗?” 除非是活腻了。 要知道大半的菜可是他点的。 宋问捂着心口,郑重申明道:“那是他心甘情愿要自己付的,与我无关啊。” 第20章 我很有钱(加更) 宋问一手一个雕制品,左右看了看,难以抉择,便问道:“你选哪个?” 唐毅别开脸:“你自己留着吧。” “见者有份啊。”宋问道,“而且你也劳苦功高嘛。” 唐毅:“……” 唐毅怒道:“此事与我无关!你自己留着!” “拿去送礼也是很好的。我知道,你们的同僚们嘛,没事就喜欢摆摆宴。生孩子要摆,娶妾要摆,百日宴要摆,什么都要摆。你能不送礼吗?”宋问将两个都塞到旁边的小箱子里,大度道:“我的也送你了!” 唐毅:“……” 春风楼二楼。 掌柜的目送的宋问等人离去,噔噔冲上二楼,立在一旁问道:“请问客官,哪位叫李洵?” 李洵疑惑转过头。 掌柜的道:“方才走的那位客官说,麻烦您结账。” 李洵:“……” 众学子:“……” 众学子瞠目结舌的望向他。 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李洵淡定的继续吃道:“没带银子。身上分文没有。” 掌柜脸上的笑容顿时挂不住了:“公子……莫不是在玩笑?” 冯文述心眼灵活,最先反应过来,摊开手道:“我这也是,刚放完堂出来,身上分文没有。” 孟为埋怨道:“先生怎么也不先打个招呼呢?” 掌柜冷汗涔涔:“殿下似乎不大舒服,他走的急。只说让一位叫李洵的人结账。这……” 李洵继续淡定道:“既然如此。请人去御史府,找我爹来赎我吧。” 张炳成一听,脸色瞬间白了。 御史大夫是谁?掌监察执法。 李伯昭是谁?出了名的廉洁不阿。 他不来自己的麻烦,已经是谢天谢天。 哪还有自己凑上去送死的道理? 如此奢华无度的一餐,叫御史公子请客,不是正是活腻歪了吗? 张炳成立马道:“我来付!谁也不用与我客气。哪有让小辈付钱的道理?这顿,算是我请。” 掌柜道:“可……那位客官交代了,您是他的贵客,决计不能让您付钱的。” 李洵擦擦嘴站起来:“还是去我家拿的。这点银子……大概是有的。” “不不不!”张炳成按住他道,“我请,我请。” 掌柜又道:“不敢不敢。” 张炳成怒然拍桌:“管你敢不敢,我说了我请!” 赵主簿也知事情严重:“大家不必冲动,不要伤了和气。这顿饭……原本就该是老爷请。宋先生为百姓出了良策,老爷爱才惜才,想感谢他,所以才来赴宴。这原本就是老爷的本意嘛。” 张炳成吐出一口气道:“不错不错。” 起码名声先给挣住了。 张炳成朝他套近乎:“贤侄啊……” 冯文述这猴精一拍脑袋道:“我险些给忘了!院长说今日要亲自给我们授课的。这可跑不得。快快快,都别吃了!还要回一趟书院,赶不及就要宵禁了。” 梁仲彦收到他眼神示意,拍着手站起来,拍掉旁边孟为的筷子道:“还吃?这时辰已经不早了。还不快走!” 其余学子纷纷放下碗筷,起身。 李洵出列,朝他致谢道:“如此多谢张县令款待。” 其余学子也跟着齐声道:“劳县令破费了。” 随后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去。 一群人携手散席,酒桌顷刻便空。 张炳成仍旧呆坐在原地,和赵主簿面面相觑。 款待? 破费? 人已离去。 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总不会…… 赵主簿终于回过神来,拍桌,心道:“着道了!” 好他的宋问! 好大的胆子! 他是万万没想过这种可能的。 这长安城里,竟然还有敢这样诓骗他们的人。 这宋问不过一介商贾之后,初来京城,不敢相信有这样的胆量。 是以他虽然觉着奇怪,却不曾放在心上。 赵主簿偏头看了眼张炳成,不知道他回过味来没有。 也在迟疑要不要告诉他。 多是他们坑人。怕是第一次,被人坑了。 还偏偏,说不出别的话来。 张炳成问:“多少银子?” 掌柜:“五百二十一两。这零头免了,五百二十两。” 张炳成:“什么?!” 不多不多。 也就他十年的俸禄而已。 虽然他不是靠俸禄过活的。 张炳成白眼一翻,几欲晕倒。 赵主簿在后面也是抽了口气。心道还好没叫御史公知道。 一顿饭吃它个五百多两,陛下都没有这样的排场。 外间传出去,他们是有口难言。 只是…… 张炳成抖着手道:“你哪来那么贵的菜?你春风楼这是什么?欺客吗?你看清楚我是何人!” “不敢不敢啊。”掌柜的低下头快速道,“只是,那客官还拿走了我镇风水的两座木雕,他说也算在账上。那雕品,出自名家之手,选材,雕工,那都是上佳。有价无市啊。” “宋问……”张炳成咬牙,“好他个宋问!” 走出春风楼的几位,各个眉飞色舞。 孟为摸着肚子大笑道:“早知道是那张县令付银子,我就该多点它几道菜!我还能吃!” 几位学子纷纷附和:“我能再多吃一顿,吃撑了不怕。” 赵恒:“难怪先生总叫我们快吃快吃,多吃多吃。可我还颇为忐忑。” 冯文述见好友有些沉默,靠过去问道:“李兄,怎么?” “为何先生要得罪张县令呢?”李洵蹙眉,不得其解道:“他似乎并不在意,得罪他的后果。” 冯文述也是困惑道:“这长安城之中,谁敢得罪国师?有的是叫人死无其所的法子。怎样说张县令也是国师的远亲,几次三番,倒觉得他是故意的。” 马车内,唐毅也在问宋问这个问题。 “就是我不得罪他,他也讨厌我。何况我就想知道,他能对我做什么。”宋问笑道,“看他是能给我下咒,还是能让恶鬼附我的身了。” 唐毅:“要人死,多的是办法。何况你一无官职,二无家室,谁给你的这信心?” 宋问:“嗯?自然是因为有恃无恐咯。” 唐毅:“你恃什么?” 宋问耸肩道:“我是人啊。” 唐毅翻了个白眼,不欲和她说话。 宋问哈哈笑道:“我是人,自然是恃才咯。没听说过恃才傲物吗?” 唐毅道:“恃才傲物的人大都死的早。三国许攸,西汉杨辉,你想做哪个?” 宋问打开折扇朝他笑道:“我可是打 定了主意,要抱殿下大腿的。你总不能踹开我吧?” 唐毅哼道:“我为何要让你抱?” “我有钱呀!”宋问理所当然道,“我非常有钱!” 唐毅挑眉。 宋问嘿嘿笑道:“先前,消息还没有传出去之前,我找主簿,以一千两,在未来的商业街上,买了十六间商铺十年的租用期。他还送了我十多个空余的摊铺。等那边建设起来了,我就用五千两一年的价格全数转租出去。转眼间,我就可以赚四千两。明年,我再提个一番价,就能赚到一万两,乃至更多。十年之后,我就有赚了九万四千两!” 宋问搓着手,越想越高兴,仰头大笑道:“我父亲在江浙做一辈子的生意,恐怕也赚不到我这笔钱!” 唐毅看着她,又一次生出此人有病的想法,哼了一声道:“转眼你就想赚个一百番?你觉得会有人买吗?你知道什么叫做,痴人说梦吗?” 这想赚钱的心,也未免太狠了。 宋问拍手笑道:“哈哈,殿下,您不知道房地产的魅力。只要是有钱赚的,就一定有人租。这行商嘛,历来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唐毅摇摇头道:“别说你父亲。我一辈子,也赚不到,一万两。” 宋问:“这我是知道的。但我父亲,一万两还是有的。” 唐毅朝她一瞪。 宋问赔笑道:“我可以借你嘛,我会赚钱啊。你可以跟着我买买买,我保管你赚钱。” 唐毅断然拒绝:“不必了。” 宋问凑过去道:“殿下啊。根据马太效应。有钱的人,会越来越有钱,而穷人,会越来越穷。譬如说殿下您。我先前去您府中看的时候。啧啧啧,那是真穷呀。一点都没有您身份的尊贵感。” 唐毅怒道:“我不认识什么叫马太的人!我也不认为他说的是对的!我府中是素朴!素朴!” “成成成,素朴。所以我现在想劝您奢华起来。”宋问安抚道,“殿下啊殿下。你那么素朴,当真不考虑考虑?我又不收您银子。” 唐毅被她气乐了。 前面马车停下,已是到了王府。 唐毅率先下去,将人甩在身后。 “殿下~殿下哟~”宋问笑哈哈的追去,“殿下——!” 唐毅回头,指着她道:“你回去!闻乐,送他回去!” 宋 问扬手:“回见!下次见啊殿下!” 唐毅脚底下一个趔趄。 不。 没有下次了。 第21章 文武偏见 宋问近日非常无聊。 张炳成没来找她的麻烦,京城也是什么事也没有。 宋问和学生们讲了两堂商业街的课之后,原本就没什么计划性的内容,就卡了。 宋问道:“我如我给你们讲讲经义吧。现在翻出孟子,梁惠王篇。” 赵恒惊道:“先生,您还会讲经义啊?” “呸!我就是经义先生好吧?”宋问怒道,“你这是在质疑我的专业素养!” 几位学生大笑。 冯文述起身道:“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先生,这些我们都会背,也都明白意思,你不如给我们讲讲其他的。” 众学子附议道:“就是就是!” “我不信。”宋问道,“孟为你会?” 孟为抬起头:“我……” 众人盯着他。 孟为摸摸后脑,心虚道:“近日不是没有教这些吗?” “唉。”冯文述摇摇头坐下了。 “我没有教,是因为我觉得你们都会。可是如果你们都不会,那我就教了呀。”宋问鞭策道,“你们是要参加科考的人呐,看看看看,啧啧,一点正形都没有。难不成你还能跟我上一辈子的课?” 孟为掏出书本道:“我今日回去,定把它们都背下来。真的。先生,您讲些别的吧。” 梁仲彦压着孟为道:“先生,我来督促他。” 几人跟道:“我们也督促他!” “既然如此。”宋问站起来道,“我来给你们讲讲算科?” “算科?”孟为不解道,“算科有什么好讲的?” 宋问瞪眼:“嗯?” 孟为自觉捂住自己的嘴巴。 “不要小看算科。算科能解决很多事情。应用广泛,超乎你们的想象。”宋问道,“我倒是觉得,将算科拘泥于做帐,普通的加减,就是大错。你们这些进士科的学生,更应该学习算科才是。” 冯文述道:“是吗?可先生,平日里,也用不到多难的算术啊。” 宋问道:“那是因为你们没有想着去用。比如说,密码本。用数字来表示文字。将要信转换成,只有你才能看得懂的密码。这个作用,就广泛了啊。军师啊,密报啊,可以说相当厉害了。” 众生私下探讨,惊道:“闻所 未闻。” 不过听着确实可行。 宋问摇扇:“那是,你们闻所未闻的事情可多了。” 冯文述:“请先生接着讲。” “嗯……”宋问道,“比如说概率学吧。概率学是个大难题啊。但是,非常厉害。” 梁仲彦问:“先生不讲密码本了吗?” 宋问道:“现在讲了你们也用不到啊。我还是给你们讲一个,错位重排的问题。” 她跳下讲台,背着手给几人:“编号一至六的六个信封,以及编号一至六的六张信纸。现在,要将不同的信纸塞进信封里。要求是,信封和信纸的编号不能相同,一共有多少种可能。” 诸学子乍一听,觉得挺容易的,提笔便写。 宋问嘿嘿一笑。 错位重排对他们来说,应当是相当复杂的。哪怕是现代,也是一种较难理解的数学模型。 涉及到排列组合的相关内容。 宋问笑道:“你们慢慢算。我出去逛逛。” “诶!”孟为头也不抬道,“我马上就算出来了,先生你等等!” 宋问才不信他:“算出来再说嘛。” 随后便转身走了出去。 学堂里的学子们开始骚动。 冯文述:“怎么觉着有点不大对?” 梁仲彦挠头道:“这能算的尽吗?” 李洵:“这里面应该是有什么诀窍的吧?” 孟为朝旁边张望道:“不是就十多种吗?” “孟为。”冯文述笑道,“好在你念的是进士科啊!” “小可爱们小可爱们!” 刚走的宋问又很快冲了回来,靠着门框,猥琐笑了两声:“都别算了!大好时光算这些做什么?” 冯文述抬起头:“先生,您这么快就逛完了?” “不。我看见了春夏之交里,最美丽的景色!”宋问张开双臂道,“小可爱们。要为国效力,最重要的两件事是什么?” 诸学子面面相觑。 宋问道:“那就是文明的精神,和强健的体魄!” 诸学子:“……” “不要总坐在学堂里。”宋问抬手一指外面,“我要带你们去征伐云深书院!” 要去征伐的小兵们,不明所以的跟在宋问后面, 去了云深书院后面的草地上。 那里是一个蹴鞠场,武举班的学生,正在进行蹴鞠比赛。 冯文述惊道:“先生,您总不是让我们和他们比吧?” 孟为撸袖子:“好!上次没找着机会打,这次来个痛快!” “先生!”赵恒发狠道,“我们乙班与他们势不两立!” 宋问道:“啧,做什么就势不两立呢?说话要留有余地。你现在嘴里呼的气,还有他们吐出来的呢。你们怎么不把自己呕死?” 众生:“……” 群众脸色苍白,想想的确有些恶心。 武举班的学生也看见他们了。 为首一位身材魁梧的青年,抱了竹藤球,朝他们走来。 青年道:“这里是我们先来的,你们想做什么?” 冯文述针锋相对道:“你先来便是你的了?我每日都比你先来书院,这书院便是我的了?简直是无稽之谈!” 青年不屑冷笑一声:“看来是打架来的了?” 冯文述:“黄世谦,你是就等着这个机会吧?以为我们会怕你不成?有本事比文啊!” “笑话!人都在这里了,还娘们兮兮的比什么文啊!”黄世谦带领着诸同窗扎上袖子,“想来?那来啊!” “且慢。”宋问抬手拦在两人中间,冷冷道:“都当我死的呢?” 黄世谦看她一眼,半生不熟:“你?又是谁?新来的?” 宋问点头:“我的确是新来的。” 黄世谦嚣张道:“我管你新还旧?新来的也得讲规矩!” 宋问补充:“新来的先生。” 黄世谦:“……” 众武举班:“……” “哈哈哈!叫你们横!”进士科诸学子幸灾乐祸,在一旁大笑:“先生,的确该同他们讲讲规矩!” 宋问回身,一个个脑袋敲过去:“闭嘴闭嘴,通通闭嘴!我该先跟你们讲讲规矩!无赖吗?礼记都学哪儿去了?上来就强词夺理,我看你们才横着呢!” 众学子顿时蔫了。 黄世谦一愣,而后也大笑起来。 宋问扭头,对着他一戒条抽了下去:“还有你们!凭什么就觉得只他们有错,凭什么就觉得我不会骂你们?你傻呀?” 黄世谦:“……” 进士科学子看见,背着宋问,乐嘻嘻对他们做鬼脸。 黄世谦愤然举报:“先生,你看他们!” 宋问反手一抽。 孟为抱着被打中的手臂弹起,委屈呼道:“先生!为什么打我?” 宋问道:“反正你肯定闹了。” 孟为:“可那也不止我一个呀。” “都站好!”宋问对着自己的一干学生喝道,“我又不是带你们来找茬的,我是带你们来交朋友的。都是同窗,好歹还有相识的缘分。平日里常要见面,往后指不定还会共事。怎么,不想着和解,只管着挑衅?知道错了没有!” 众生点头,乖巧道:“错了。” 孟为还想说话,被冯文述一手肘撞在腹部,给堵了回去。 后面伸出一双手,趁机捂住了他的嘴。 武举班诸位看得津津有味。 一人忽然拍脑袋道:“先生莫非就是,传闻中新来的那位?能让葫芦变成西瓜的……道长?” 宋问:“……” 道长二字深深刺痛了她的大脑。 宋问说:“我不止能让葫芦变成西瓜,我还能让西瓜长出葫芦娃。然后葫芦娃去救爷爷。” 众生皆是一头雾水:“什么?” “我是说!不要轻易听信传言,这样多可笑啊?”宋问扯着自己的衣服道,“哪点看我像道士了?你哪里觉得我像修仙的人了?” 几人噤声。 “听不懂的事你们还信?信了你们还传?你们还有半点读书人的自觉吗?”宋问批道,“不懂便问!亏你们还是同一书院的学子呢,怎么就没想过,来找我求证?” 武举班的人,也乖巧的埋头听训。 孟为:“知道我们先生的厉害了吧?” 黄世谦哼道:“那你是你们先生厉害,与你们有何关系?” 宋问得瑟道:“说的不错!” 黄世谦等人上道,立马朝她拜礼:“见过先生。” 进士科学子纷纷嚎道:“先生——!” 胳膊肘歪了喂! “但是!”宋问转了个语气道,“先生厉不厉害,却不是看先生的水平,而是看学生的水平。既然我是一位好先生,那我的学子们,应当也是好学子。” 众生又满意的哼哼,朝对面掸掸衣角。 骄傲之情溢于言表。 武举班集体黑线。 这群臭不要脸的。 “我倒是很想知道,你们结恶的原因。” 宋问指着武举班的人问道:“这样。你们先说,瞧不起他们什么地方?” 几人立马争先恐后的贬低。 “做作虚伪。” “空讲大话,自命不凡。” “娘们兮兮!” “光知道念些之乎者也,出事了却躲的最快。” 进士科学子咬牙。 终于论到他们。 宋问:“那你们呢?” “他们粗鲁莽撞!” “浑身汗臭,毫无君子之风。” “凡事只想着武力,做事根本不经思考!” “不听人言,自以为是。” “没别的原因,就是他们太笨了,还偏偏要自作聪明。” 双方都狠狠数落了一顿,骂个痛快。 宋问摸着下巴道:“其实都有些道理。” 众人:“先——生!” “人的确是有缺点的,不管什么人都有。甚至有一些,根本不能算是缺点,只是误会而已。”宋问道,“这就是所谓的第一印象,先入为主。只要换个人,做同样的事,你们恐怕就不会讨厌了。” 几位学生不服,别过了脸。 宋问道:“你们方才说的,是毛病吗?非也,不过是个模糊印象而已。这种印象,就是文人与武人间的刻板印象。和你们各人己身,未必相同。” 宋问指着黄世谦问:“你洗澡吗?” 黄世谦骄傲道:“一日两次。” 宋问又指着孟为问:“他娘吗?” 黄世谦语塞:“额……” 宋问摊开手:“看!” “朝中有文官也有武官,一个安邦,一个治国。看似截然不同,说到底,却是殊途同归。”宋问道,“他们能像你们一样,随性而为?能毫无根据的跟对方挑刺,找对方决斗吗?他们若是只因为不喜欢,闹起来了,你们以为最倒霉的人会是谁?” “你们讨厌读书的,那许大将军还是从文转武呢。你们讨厌学武的,宋太傅年轻时候,剑术也是名满江湖的。”宋问道,“自古英杰追求的是文武双全,你们自己少了一半, 不觉得羞愧,还去嘲笑另外一半。什么意思啊?” 几人这么一想,忽然觉着有些好笑。 “何况。一人品行如何,应当从他的言行中观察而出。高贵的人,品格便也高尚了吗?威武的人,意志也坚定了吗?这才叫无稽之谈!我就说风度吧,风度总无关乎文武了吧?”宋问两边,一人一掌,从头上拍下去:“你们两边都是因为没有风度,才闹出这样的事情。彼此彼此,各自给我好好反省!” “你看看人家蒙恬和蒙毅,你再看看人家蔺相如和廉颇。惭愧不?”宋问说,“不过对比起来,我还是更喜欢廉颇。” 冯文述小声问:“为何?” 宋问道:“因为我欣赏,有勇气道歉的人。” 几位学子悻悻低头。 李洵抱拳道:“抱歉了。” “对不住。” “方才是我们无理。” “我们口出恶言的。” 两边互相作揖。 虽然还是恶声恶气,却客气了不少。 “很好很好。”宋问摸摸眉毛,满意道:“这才叫青春嘛!” 宋问从黄世谦手里拿过藤球:“既然是春天,那就是奔跑的季节。我们都已经出来了,不如就来一场别开生面的蹴鞠大赛!” “大赛?”武举班的人挺直腰背,秀出自己的胸肌。 黄世谦道:“你们和我们?比蹴鞠?” “我们这里,自然也是有厉害人的。”宋问一扬手,“孟为!叫他们见识一下你的体魄!” 孟为出场,耸动了一下肌肉。 “嘁。”武举班学生不屑扭过头。 “不正经蹴鞠赛。不讲形式,不讲人数。以胜利为目标,以和谐为己任!抛弃规则,意在交流。”宋问举手道,“现在,我来开球!” 那边顿时手忙脚乱。往场中间跑去。 进士科学子:“先生等等,还未站好!” 武举班:“你们选哪边场啊?” 孟为:“进士科都到我身后来!” 黄世谦:“你们全班都上?武举班的学生都进场!” 宋问抬手挡住阳光,见众人如此活跃,欣慰至极。 不给他们反应调整的机会,抽脚,猛踢出去。 蹴鞠远远飞起,场中众人抬眼一看,顾不 得站位,拔腿开追。 众人视线皆是盯着那球,就见球滑出一个高高的弧度,径直飞出了场地,终于要落到地上。 只是要落地的地方,冲过来一个人。 众人迎风,齐声呐喊:“啊——!” 宋问:“哇——!” 球稳稳砸了上去。 目标人物扑街。 宋问:“……” 第22章 无证之案(加更) 人倒下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凝固住了。 然后朝着伤员开始狂奔。 宋问忐忑的伸出一指,试探对方鼻息。 有气,估计就是被震晕了。 头上也只是红了一小片。 毕竟是个藤球嘛,没多么的杀伤力。 众人齐齐呼出一口气。 孟为后怕道:“先生,您这踢的也大力了!您是瞄准了踢的吧?” 宋问:“呸!我要有这技术,一个个先把你们都踢趴下!” 黄世谦:“那开球也不是这样开的呀。这那儿,到这儿,一般人还真踢不出来!” “不会开球才开嘛!我哪知道我还有这功力?”宋问道,“而且我的弧度是可捕捉的,他的行迹是不可捕捉的!他可以做无规则运动,躲开呀!” 几人七嘴八舌道:“先生,您这一点风度都没有!” “先生,哪有这样的蹴鞠赛啊?一个招呼都不打你就开球了。” 宋问挥手道:“都散开散开!给他喘口气!你们这废气都堵着了。” 几人将头朝后远离了一些,留出一个空间。 可怜的娃缓缓睁开眼,就见一群人围着他。 坐起身,摸了摸额头,懵道:“怎么了?” 宋问吸了口气,真诚道:“你太饿了,所以扑街了。” 众生:“……” 那鄙视的目光真是不加掩饰。 宋问:“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哪个班的?还有哪里不舒服?” 扑街男子四面转了一圈,没有理会她的问题。 忽然眼睛一瞪,大声叫了出来。 “李洵!” 他喊着,然后扑过去抱住了李洵的大腿。 众生:“!!” 李洵惊吓,连忙后退:“你做什么!” 几人去掰他的手:“喂!有话好说,不是李兄踢得球,你先放手!” 男子喊道:“李洵!” 他们越用力,那人也抱的越用力。 李洵后退,他跟着膝行追上,哭得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现场又是乱作一团。 无数双手抓在李洵和扑街男子身上,要将他们分开。 两边都是痛苦不堪。 宋问怒道:“我去!你丫碰瓷也碰的太明显了吧?是我踢的球!是我踢的球!!” 众生喊道:“是先生踢的球!” 男子声嘶力竭的喊道:“救——命!” “比大声是不是?”宋问道,“李洵,你也喊救命!” 李洵:“……” 男子终于放开李洵的腿,跪到地上猛力磕头,恳求道:“求求你,李公子。救救我大哥,我真是走投无路了!” 几人立在原地,纷纷望向宋问。 这脑袋……就砸坏了? 武举班一学子惊呼道:“我认得他!他是明经科的学生,前几日还听说他阿兄因为……犯事被抓了。” 宋问一惊:“真……是碰瓷?” “学生名叫郑域。冤枉的,我大哥真是冤枉的!”郑域痛嚎道,“我愿指天发誓,如有虚言,不得好死!” 李洵缓了缓,问:“你大哥现在何处?” 郑域说着又哭道:“人现在衙门。” “人在衙门,你也应该去衙门喊冤啊。我从未听说过有人拦着学生喊冤的。”宋问道,“别说李洵只是个学生,纵是他想管,御史台也是管监察纠劾,管不了衙门断案啊。” “谁人肯见我!!”郑域疯魔道,“我一无背景二无人脉,此事还牵扯到了国师的公子,县令哪肯听我一言?我出现在县衙门口,他们便要将我打出去!” 又是国师。 宋问皱眉。 此人真是无处不在啊。 郑域低伏在地,哽咽道:“我真是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纵是无法,也求您让我见大哥一面。求您了。” 李洵问:“他究竟犯了何事?” 武举班的学生好心提醒道:“我奉劝你们还是别管的较好。徒惹得一身麻烦,而且真是插不上手的。” 郑域闷声道:“jianyin。” 众人倒抽一气。 “真的不会是他!”郑域抬起头激动道,“我大哥素来为人正派,何况他与那位姑娘已是有婚约在身,如何会行这荒唐之事!更重要的是,我阿兄当时根本就不可能出现在那个地方!” 如此这般,从情理上讲,的确是说不通。 宋问:“那又为何会牵扯到国师公子?” “楚姑娘不堪受辱,自行了断 ,留了封绝笔。楚家去衙门报案。衙门不予受理。她祖父,原是国子博士。气之不过,便奏疏一封,递给了太傅。太傅开口,张炳成才不得不办。却是不加审讯,便差人来拿了我大哥!”郑域捶地,大骂道:“禽兽!畜生!” 宋问:“……” 一句话也没提到国师公子啊。 感情根本没听她说话呢是吧? 郑域抹了把脸道:“我父早亡,长兄如父,若非是他,我早已随先父而去。若大哥喊冤而死,我亦无法为之昭雪,不如也下了黄泉,以报恩情。” 宋问:“……你这报恩情的方式,有点独特啊。” 有人小声道:“国师的事,谁人敢管?认命吧。” 宋问拿着戒条指向他们:“这莫非是什么险恶世道?认命二字你们也说得出来?” 黄世谦别过脸:“先生,实在是有前车之鉴。” “大家都不敢管,那谁人管?”郑域仰头绝望道,“说是天子脚下,是天要亡我吗?!” “我知道你们多有顾虑,我也不求别的了,我想见我大哥一面。”郑域再一次抱住李洵的大腿晃道,“就一面,让我送他一行,求求你了,李公子!我不求冤屈,就见一面!” 李洵有些无措,望向宋问。 宋问用竹条敲敲郑域的肩膀:“撒手。” 郑域终于失了最后一丝希望,瘫软到地上。 宋问蹲到他旁边:“我……讲缘分。既然你的头是我砸的,那我就管一管。” 郑域不解看向她。 宋问站起来,一手指天道:“本次经义课,我们就讲,断案!” 宋问行事,向来迅速。即刻便带领学生回到学堂。 众人将书桌都推到一旁,中间留出一块空地。 武举班的人也留了下来。 冯文述小声道:“先生,您可要想好了。” 宋问道:“唉,担心什么?我就问问嘛。问了又不一定管,是吧?” “你们这边,喊威武。”宋问指挥道,“冯文述,李洵,还有梁仲彦,你们三人问话。其余人拿笔记录。” 梁仲彦站上上首,有些不知所措道:“这怎么审啊?” 李洵开口:“堂下何人?” 郑域又要跪下。宋问道:“坐着,不用跪。我们这又不是真大堂。” 黄世谦便从后面给他搬了一张椅子。 郑域坐下,情绪已经平复了许多,也能说的清楚了,便讲事情都说了一遍。 郑域与他大哥,郑会,出身寒门。 郑会才学甚高,机缘巧合下结识了楚姑娘。 楚博士原是四品官员国子博士,虽然楚家本辈已无人在朝为官,但也是书香门第,名门大家。 楚家未嫌弃郑会的家室,许两人定了亲。 大约半月前,楚姑娘忽然暴毙。 随后不久,官府直接来家中拿了人。 梁仲彦:“朝廷有什么证据吗?不然如何拿人?” 郑域摇头:“不知。他们不说。” 梁仲彦:“人证也没有?” 郑域:“什么也未跟我说,就将人抓走了。” 李洵问:“那你如何知道,与张兆旭有关?” 郑域直起身道:“我大哥先前从楚府吊唁回来,大醉一场,梦中低泣,不住咒骂张兆旭。他被抓走那日,也是喊的张兆旭的名字。不是他还有谁!” 李洵:“也就是说,并无证据,仅是猜测?” 郑域急道:“我连我大哥都见不到,我哪里来的证据!” 冯文述:“那你总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大哥无罪吧?” 郑域摇头。 冯文述:“你去楚家问过了吗?这凶犯是谁,他们总知道吧?你不是说楚姑娘留了封绝笔吗?” “绝笔在我大哥那里,我未曾看过。大哥被抓后,它究竟还在不在,我也不知道了。”郑域道,“至于楚家,我大哥出事后,他们便避不见客,我根本见不到他们!” 冯文述摊手:“那你这什么也不知道的,如何证明你大哥是无罪的呢?” 郑域指天发誓道:“我所言句句属实!确有绝笔,能证清白!” 冯文述:“可你拿不出来啊!” “错。”宋问走上台道,“没有证据证明他无罪,不代表他就是有罪。” 台上三人将位置让出来。 “疑罪从无,宁可放过,不会错杀。刑部备案,若是证据不够充足,一律会被打回。”宋问道,“譬如,若是我要诬陷你偷了东西。我没有办法证明它,可你也没有办法证明自己,那你就是有罪的了吗?这样是不行的。” 众人点 头。 李洵意味不明道:“可刑部尚书……” 是国师的人呀。 宋问抖眉:“……我去!” 这特么犯罪还一条龙服务啊? 宋问端坐,认真问道:“你大哥认识张兆旭?” 郑域低声道:“是。” 宋问:“而且关系应该不错。” 郑域道:“是。张兆旭表面礼贤下士,我大哥有心入朝,的确与他交好。” 宋问:“衙门开堂审理了吗?” “没有!”郑域膝行两步上前,“我大哥只是个书生,原本身体就不好。我怕衙门故意在牢里用刑,再弄个偶感伤寒。拖个几日,我大哥就一命呜呼了啊!” “这也只是你的猜测而已。”宋问宽慰道,“你见不到他,心里慌了,不要自己吓自己” “我哪是自己吓自己!”郑域捶地激动道,“这不正是他们张家人的作派吗!!” 宋问看向李洵。 李洵叹了口气。 人人都知道他们作恶,可是他们偏偏还能继续作恶。 难道还真是一颗扳不倒的大树,除不掉的毒瘤吗? “这个案子,没有人证,没有物证,也没有罪证,有意思。”宋问手指敲着桌面道,“如果真像你说的。衙门不开堂,一来,是想拖。二来,他们觉得自己还不够安全。” 这说明,没有证据能证明郑会有罪,但却可能有证据,能证明张兆旭有罪。 等他们一切都处理好了,那郑会真是要一命呜呼了。 宋问自语道:“没有见到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即便是要找疏漏,找突破,也要有郑会的供词。” 李洵:“可如今的问题是,不让我们见,我们也的确见不到。” 郑域忽然道:“我想起来了。楚姑娘出事那一天,大哥跟我说,他有事要去城南的兴安赌坊一趟。而楚姑娘出事的地方,是在城北啊!他若是去了兴安赌坊,再赶去楚家,然后重新赶回来。来不及的,都宵禁了。” 宋问:“你大哥还会赌啊?” “他不会!”郑域道,“他说去见一位朋友。是谁,我不知道。” 冯文述附到她耳边轻语道:“我见过张兆旭出入兴安赌坊。那赌坊想必跟他是有关系的。” 宋问微微颔首。 “今日就这样吧!反正你也什么都不知道。”宋问站起来拍拍手,“时辰差不多了,大家散!” 郑域:“那我……” “那你想我们做什么?”宋问道,“说了只是问一问嘛。” 郑域吐出口气,自嘲的笑了一声。憔悴朝几人作了个揖,转身离去。 宋问望向武举科的人:“你们留下,是想掺和?” 几人无奈摇摇头,也跟着离开。 宋问收拾了东西,和诸位告别。 李洵数人追上来,问道:“先生,您要去哪里?” 宋问:“我去衙门看看风景。” 孟为大惊:“先生,您还敢去啊?” “我为何不敢去啊?”宋问摊手无辜道,“我与张老爷,关系不是挺好的吗?” 众生:“……” 李洵道:“先生,去了也无用的。” 如果真是有心包庇,无论是谁,都不会让见的。 “有用啊。”宋问道,“我可以去膈应一下他嘛。” 众生:“……” 宋问说了便做,转道去了。 如今说要求见,必然是不会见的。 宋问就在衙门不远处,来回转悠,碰碰机会。 转啊转的,她就看见了一个熟人。 唐毅端着茶杯,坐在对面的茶摊上,一脸生无可恋的看着她。 宋问:“……” 宋问跑过去,坐到他对面,惊道:“殿下,您怎么在这儿?” 唐毅:“散步。不知不觉就走过来了。” 宋问嘿嘿笑道:“我记得你说你再也不来这里了的。” 唐毅不理她。 宋问于是猜道:“你有事,找张炳成?” 唐毅沉默。 宋问:“还是不得不找他的事。而且你知道他多半不会答应。” 唐毅继续沉默。 宋问打了个响指:“郑会!” 唐毅眼睛猛得一睁,表情凌厉道:“你怎么知道?” “我随便猜猜的。巧了!郑会的弟弟,是我们云深书院的学生。”宋问搭过唐毅的肩膀,感慨道:“所以说啊。世界,很小。你我,很有缘。” 唐毅:“……” 宋问:“殿 下,您跟这事又有什么关系?” 唐毅没回答她,朝那边一指:“人出来了。” 张炳成带着主簿,从县衙大门走了出来。 第23章 赌坊逃命 “老爷!” 宋问快步向前,朝张炳成行礼,一脸自责道:“先前殿下喝醉了,宋某走的匆忙,没来得及付银子,听闻是老爷垫付的,惭愧惭愧。实在是宋某考虑不周。” 张炳成抬起眼皮。 难道她要还钱了? “原本,说好了是我请的。应当将银子还给老爷。只是如此,反显得您斤斤计较。”宋问道,“何况李洵说了,您是一番心意。我哪能抢了老爷的心意,这银子,我也不好给您了,你看这……多尴尬啊!” 张炳成瞪眼。 别尴尬啊! 他好意思收啊! 宋问拍额:“不如这样,我再请您去春风楼吃一顿,如何?” 赵主簿大声咳嗽,用手肘撞了撞张炳成。 多吃一次五百两,怕是县令府都要空了。 谁知道这宋问还有什么鬼主意。 “可惜了可惜了。”宋问凑过脸去道,“老爷不会生我气吧?” 张炳成咬牙恨恨道:“自然不会。” 宋问:“哈哈,也是。老爷您这般宽宏大量之人,怎会与我计较呢是吧?宋问便也放心了。” 张炳成拂袖要走。宋问错步上前。 张炳成怒斥道:“你想做什么!” “老爷近日很忙吧?听闻城中出了一桩大案。”宋问道,“天下脚下,竟敢有人□□乱法,老爷是想如何处置?” 张炳成哼了一声:“自然是律法处置!” 宋问:“能否见一见如此为非作歹之徒?” 张炳成冷笑,阴狠道:“我倒是很想让你进去见一见。不妨你可以试试。” 宋问摇手道:“那便不必了。” 张炳成:“闪开!” 宋问让开:“正午出门,老爷是要去见什么贵客吗?” 张炳成未再理她,直接走了。 宋问望天。 然后小步跳的跟了上去。 唐毅从后面追了过来。 两人照着车辙,在后面慢慢追着。 直到在楚府后门,看见停住的马车。 宋问靠在墙上,问旁边的人道:“这楚家好歹也算名门望族,为什么出了这样的大事,长安城里,却一点风声也没有呢?” “你想他们自己去宣扬,还是国师去宣扬?郑域若想他兄长死得更早一点,也尽可以去说。”唐是低垂着眼,嘲道:“何况知道的人,都恨不得自己不知道。” 宋问:“殿下啊,你会管这件事,是因为那郑会,还是因为这儿的人?” 唐毅沉默半晌,道:“楚老先生,是我的启蒙恩师。也曾经追随过,安王。” 宋问:“哦——。” 安王便是唐毅的生父。 难怪从此之后,楚家再无人入仕。 只是再遭遇这等无妄之灾,却是如此境地,委实叫人心凉。 对唐毅来说,各中滋味,想必很难形容。 唐毅:“你看我做什么?” 宋问拍拍他的肩,安慰道:“你放心。这次有我在,我一定帮你。” “你帮我?”唐毅轻呵道,“你有几条命可以帮我?” 宋问道:“一条命就够了。我就是命特长。算起来,快是你的两倍。” 唐毅:“……” 净特娘的胡扯。 唐毅又往门口瞥了一眼,决定离开。 宋问跟在他的身后。 张炳成会来这里,多半是威胁封口来着。 只是凭他那副嘴脸,宋问觉得他多半会适得其反。 唐毅忽然道:“你说的是错的。” 宋问:“什么?” “谁谓犬能欺得虎,焉知鱼不化为龙。”唐毅道,“虎落平阳被犬欺。而且我也从未见过化龙的鱼。” 宋问摸摸眉毛:“殿下,您这也太消沉了吧?不是您没看见,而是您没遇见而已。” “鱼能不能化为龙我不知道。但尽完人事,才能听天命。否则我是不甘心的。”宋问停下脚步道,“何况此案才刚刚开始,想必您也不会放弃。殿下不妨报些期待。” 唐毅回头问道:“你想做什么?” 宋问道:“郑域说,楚姑娘出事当天,郑会去了城南的兴安赌坊。” “呵,我道你要说什么。”唐毅摆手道,“兴安赌坊是张兆旭私下的产业,你问那里的人,是问不出什么的。” 宋问:“错。我没有说要去找张兆旭的人。” 唐毅:“那你想找谁?” “每一个赌场里,都会有一个,不管春夏 秋冬,霜雨雾雪,都按时出现在那里的人。他嗜赌如命却偏偏逢赌必输。”宋问小跳着冲到前面带路,“我猜兴安赌坊,也有这样一个人。只要他能证明,郑会当日出现过,就能说明他是无罪的。” 唐毅道:“即便他看见了,也不会为你作证。他们这些人,小心谨慎,不会惹祸上身的。” “哦对了。” 宋问忽然辙回来,从腰间抽出一把折扇,塞到唐是的手里:“送你了。也算是,名家手笔。比你先前的要好。” 唐毅困惑接过:“你送我折扇做什么?” 宋问反手抓住唐毅的胳膊,双目有神,定定道:“哪怕鱼化不了龙,被人欺负我。就算我打不过那个人,也会让鱼把少了的都补回去。” “你。”唐毅手指一紧,蹙眉道:“……在羞辱我?” 宋问:“……” 唐毅沉脸道:“谁告诉你我没有扇子?我有很多扇子!比你这个好的!” 宋问四处张望,辨了下方向,点点手指。 走反路了。 于是越过唐毅,往旁边的小路过去。 唐毅跟在她后面,郑重申明道:“我府中也有许多扇子,还有李斯的真迹,只是未拿出来。” 宋问听不过去,提醒道:“哥,李斯那时候,还没有纸呢。” 唐毅:“竹书。” 宋问:“竹书还能用来做扇子?” 唐毅咬牙:“扇骨。” “哦——这样啊。”宋问道,“殿下您家真的是要奢华啊!” 唐毅恼羞成怒:“宋问!!” 宋问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两人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宋问闪身想躲进巷后。 一个急转弯,一个急跟上。 就在转角处,直直撞了个正着。 宋问:“……” 李洵:“……” 两人站起,彼此对视。 场面相当尴尬。 李洵问好:“殿下,先生。” 宋问瞪道:“你跟踪我!” 李洵结巴道:“巧……巧合。” 宋问教育道:“说谎的时候,紧张,就不要看着别人的眼睛。” “是,先生。”李洵受教点头,别过脸道:“是巧合。” 宋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还是不放心。”李洵道,“先生。纵然是进了牢里,也未必能见得到郑会的。” “呵呵。”宋问不屑道,“你当我是谁?你是觉得我太蠢,还是觉得我太冲动?” 李洵摇头道:“学生只是觉得先生太大胆。” 宋问:“……” 老实孩子。 宋问朝他身后看了眼,戒备道:“还有谁?” “没有了。我让他们都先回去了。”李洵问道,“学生可以跟着先生吗?只是想涨涨见闻而已。” 宋问:“跟吧。” 宋问便在前头引路,回头一看。 两人亦步亦趋的跟着。 很像她的小弟。 宋问:“谁知道,兴安赌坊在哪里?” 两人:“……” 半个时辰后。 三人停在赌坊的门口。 唐毅遮遮掩掩的往后躲:“我不能进去。” 朝廷命官是不得私下聚赌的。 虽然他其实没有官职,但是他怕弹劾。 一弹一个准。 宋问:“那你留这儿看门?” 唐毅断然拒绝:“不行!” 岂不是更丢脸了? 宋问抽出折扇,打开,挡在他的面前:“看,这不就用上了?” 唐毅自己抓住了扇柄。 想想这个动作,露在外面的眉毛,拧成了一团。 李洵问:“先生,还有吗?” 宋问抓起他的手,挡在自己脸前,点头道:“你这样就可以了。” 李洵:“……” 偏心! 于是唐毅用折扇半遮着脸,李洵用长袖半蒙着面。 宋问正大光明的往里面逛。 三人衣着气质都是不错,就是动作鬼鬼祟祟,很惹人注意。 宋问不像是找人的,在各个赌桌上驻足观看,对什么都似乎很有兴趣, 李洵手都快发酸,急了,在一旁催促道:“先生,您究竟是要来找谁的?” 宋问道:“先看看。看完就知道了。” 唐毅:“你要看什么?我帮你看!” “你帮我看?” 宋问惊道,“你还能眼睛长到我身上?” “冷静一点。”宋问道,“像这样的大赌坊,暗地里盯梢的人不会少。赌坊鱼龙混杂,聪明人不想惹祸上身,看着有丝毫的可疑的,都要被请出去。” 李洵看了眼周围:“我们几人……可疑吗?” 宋问点头:“你现在很猥琐。” 李洵:“……” 猥琐两字仿佛说在唐毅心口。 唐毅拂袖道:“所以行事利落些,问清楚了就走!” “哪有人来赌坊,是来问人的?你信不信只要你开口,他们就会出来了。”宋问走在前面,小声道:“所以只能多看,少说话。” 宋问逛了两圈,终于停了,笑道:“这家赌坊,很有意思。” 李洵:“先生?” 宋问径直去了正中间,人最多的一张赌桌。 在里面挑了个人,凑在那人耳朵边上喊道“喂!” 赌徒没理,依旧大喊:“大!大!大!” 宋问拍了拍他的肩。 那人很是嫌弃的从她手下滑了过去。 宋问:“……” 宋问从袖口抽出一张银票,拍在他的肩上。 赌徒终于有了反应,转身殷勤问道:“有事儿?” “没什么大事儿。”宋问说,“就是想送你一句话。玄不改命,氪不改非。” 赌徒错愕:“什么意思?” 宋问:“意思就是说,就算把整个国库都送给你赌,你也是赢不了的。” “呸!”赌徒勃然大怒,直指她的面门道:“小白脸你诅咒我?” “不是我诅咒你。子不语怪力乱鬼神。赌坊里会发生的不寻常的事,原因我不信你想不多。”宋问道,“你输的还不够啊?” 赌徒微愣,然后道:“你什么意思?” 前面的庄家道:“赌坊是来快活的,这位小郎君,从进门起就鬼鬼祟祟,究竟意欲何为?” 宋问笑道:“自然是来玩的呀。” 庄家一指桌面:“那请下注吧。” 宋问笑道:“这样吧。如果你用左手的骰子,我就下大,如果你用右手的骰子,我就下小。如果你用中间的那两副嘛,我还真得看运气了。” 她从袖口掏出一张银票,也看着对方道:“你先选吧。 ” 庄家眼神闪避了一下,而后狰狞道:“你是何意?这是诬陷我们赌坊出千?知道这是哪里吗?兴安赌坊也是你这种人可以造次的!” 周遭一阵骚动。 赌坊若是出千。这群疯狂的赌徒,可以砸了这里了。 “如果你们不是做得这么明显的话,我还真看不出来。毕竟我不会赌。”宋问道,“只是从概率学的角度上来讲,你甩出的数字,已经明显不合常理了。” “有何证据?”庄家一扬手,从四面八方走出十多个打手来。 他恶狠狠道:“今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要么跪着爬出去,要么横着躺出去。” 唐毅与李洵顿时紧绷,靠到宋问旁边。 唐毅郁闷道:“真是……比你们大胆。” “殿下跑得快吗?我拦住左边的人,你和先生跑出去。”李洵观察周围,嘴唇发苦道:“千万别三人都被抓了。” “怎么?送个出去好收尸?”宋问道,“都慌什么!” 李洵:“……” 唐毅去够宋问的手,宋问却挣开了。 “大家都想想!”宋问上前一步,高声喊道:“一副骰子,如果经常出现一和六,会叫人注意。可是如果经常出现三和四,却不会叫人注意。因为大家总是下意识的认为,出现中间数字的可能,是比较大。但不是!出现一、三、四、六的概率,应当是一样大的!” 庄家直起身,指着她道:“你是说我对这副骰子做了手脚?放屁!白面小儿空口无凭的,你倒是说说什么手脚!” 他抓过左手边筛盅,随后一摇,打开一看,是一副小。又抓过右边的,筛盅,一摇,是副大的。 松了口气,抬起头对宋问呵呵冷笑一声:“还有什么屁话要说?” 几位打手就要上前。 唐毅和李洵,更加死死挡住自己的脸。 唐毅随手拉了个人,推到宋问的前面去。然后抓住了她的腰带。 李洵另一手摸向自己腰间的牌令。 如果迫不得已,也只能对不住他父亲了。 宋问没理他们,接着道:“一副骰子,如果经常没有一和六,会引人注意,可是如果经常没有二和五,却不会有人多放在心上。因为大家往往只关注两端的数字。加上他不是只用一副骰子,四副混着来,混淆视线。醉心赌博的时候,根本不 会观察得到。” “他左边的筛盅,开了十六次,出现带二的场数有十五次。三个骰子,翻出二的共有二十二次。这也太奇怪了。毕竟,照常来讲,出现二的次数,应该是在八次左右才对。”宋问道,“因为三和四,是对立面。二和五,也是对立面。单单一个二或五,还决定不了点数的大小。只能可能变高了而已。偏偏他今天手气太好,该大的大,该小的小,就被看出来了。1” 宋问道:“我不说全部吧。但起码有一个骰子,是有毛病的。” 人群立马开始骚动起来。 “这样一说,确实是这样。一边很少有二,一边很少有五。中间的两副,很少有三或四。” “他是四副轮着来的,所以根本看不出!” “出千!兴安赌坊出千!” 庄家趁大乱之前,对大手呼喝道:“抓住他!别听他在这里造谣生事!” 他举起了两边的筛盅:“大家不要冲动!骰子都在这里,若是你们不信尽可以自己查!” 宋问迅速上前,一脚踹上桌子。 然后扑去,用手将上面的银子都挥了下去。 随着银子落地,尖叫声顿起。 众人再顾不得其他,一个劲嘶吼着往前面的地方挤。 旁边桌位的人听见动静,跟着涌了过来。 打手都被推到了后面。 闹事之人,趁乱开始明争暗偷。 整个赌坊陷入一片疯狂之中。 唐毅还拽着宋问的腰带,不防她力气如此之大,跟着扑了上去。 宋问被重力压在桌角上,旁边又是不断推攘的人流,顿时一口心窍血都要被挤出来,身负重伤。 前面庄家已从桌下掏出一条长棍,对着她脑袋要敲下。 李洵同唐毅,俱是惊骇。 抓着她的手猛力往后拉扯。 宋问只觉得关节处一阵刺痛,能切实的感觉自己要长高了。 然后旁边一位可怜的胖子补位上来,以头迎棍,挡下了那蓄力的一招。 翻了个白眼,瘫倒在桌上。 宋问放声喊道:“兴安赌坊不仅出老千,还想打劫啦!” 外围的人陷入恐慌,看不见里面的情形。 抢到了一些,不管多少,开始往门口挤去 人 流瞬间转变了方向。 几位打手,在群众的大趋势面前,被蹂¨躏得不成样子。 唐毅拽着她,往门口挤去。 宋问眼疾手快,又拉了之前那个赌徒出来。 李洵已经被身后的人撞出了门。 三人出了赌坊,玩命狂奔。 李洵耿耿于怀,仓惶道:“我方才,挡住脸了吗?” 唐毅一惊,望向自己的双手。 扇子已经不见了! 宋问道:“露脸了的都是英雄!怕什么!” 赌徒哭爹:“救命啊——!救命!好汉我真没银子啊!” 宋问拐进小巷,将人甩到地上。自己也差不多废了。 一停下来,刚才被撞的腹部就疼的厉害。 坐到他的对面,摇头道:“喊什么呀?我们就是在救你啊。” 赌徒叫苦道::“莫开玩笑了。你们把兴安赌坊闹得一团乱,还带着我走。你们这是害我啊!” “嘁。”宋问指着他道,“你就说,你捡了多少吧。如果被那几个打手抓住了,你是想卸手,还是想剁脚啊?” 赌徒心虚的抱住自己的胸口,然后摇头。 宋问又说:“你知道,贪得无厌,是人性的死罪吗?” 赌徒撇撇嘴。 唐毅一手扶墙,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李洵在旁学习,也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宋问道:“你经常在赌坊,肯定认识一个叫郑会的人。” 赌徒点头道:“是认识啊。谁不认识啊?张公子经常带他来的。” 宋问:“那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吗?” “我哪知道啊!”赌徒试探道,“他……不是惹事了吧?” 他瞬间改口道:“我不认识他,我只是见过他!” 宋问掏出银票,放在他面前:“你上次见到他去赌坊,是什么时候?” 赌徒摇头:“我……我不记得了。” “你不要紧张。”宋问道,“他之前告诉我,那赌坊是张公子的地方,他答应替我引荐的,收了我的银子人却不见了,所以我才要找他。” 赌徒看着她的眼睛,暗自思忖,没有说话。 “只要你说,没人知道是你说的。赌坊那么多人,他哪能想到你啊?” 宋问道,“我不会出卖你的,何况我出卖你也没什么用处。也不会去找郑会麻烦的。你看我这样的人,我不过一介书生。找他就是想心里求个明白。” 赌徒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好吧。念在这次你的确帮了我,我便说了。” 宋问点头:“说。” 他从宋问手里抽过银票,揣进怀里说:“我记得很清楚的。上月二十,郑会来赌场,帮张公子收银子。之后就没见过他了。他若是不在家,或许就在张公子那里。他们关系很好的。” 宋问:“什么时辰?” “晌午啊。”赌徒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看看你是不是在骗我。”宋问道,“毕竟我是付了银子的人。” 赌徒咋舌:“我虽是老赖,可我没必要骗你呀!” 宋问又问:“他们二人的关系真的很好?不会是那郑会一厢情愿的吧?或者,郑会不过是虚与委蛇,靠近张公子,图谋利益而已。” “哼,这你便不懂了。”赌徒给她语重心长的教育道,“你知道这兴安赌坊,一月之间,能赚进多少银子吗?张公子会让那郑会来收账,必是对他深信不疑。那郑会原本是要陪楚姑娘去上香的,这边张公子传信,他立马便回了人家。” 赌徒道:“他们这样,若还称不上是朋友,那如何才能算得上交情?” 宋问:“……” 她第一次听人将爽约,说得如此清新脱俗的。 “哦——原来如此。”宋问点点头道,“可是,你怎么连人家的家事都知道?” 赌徒抬手一指:“他自己说的呀。因为他同楚姑娘快成亲了,所以心情好,便聊了起来。” “哦——”宋问又点点头,“你可以走了。” 赌徒不敢相信道:“我……真可以走了?” 宋问:“走吧。” 赌徒:“没别的要问了?” 宋问真诚道:“你看我像恶人吗?我真的只是,来救你的。” 赌徒看傻子般的看了她一眼,然后拔腿即跑。 宋问:“……” 宋问指着巷口道:“你们把他拉回来,我要多问他几句。” 把他祖宗十八代都给问出来。 李洵和唐毅跑不动了。 靠过来,也坐在她旁边休息。 “ 第24章 十尺之内 然而其实他们找到宋问,也并没有多大的作用。 毕竟宋问左右不了县衙开审。 宋问左右看了一圈,问道:“李洵呢?” 冯文述道:“好几日没见到他了。你请假之后,他也请假了。” 宋问疑道:“他也受伤了?” “也?先生您受伤了?您不是风寒吗?”冯文述脑子一转,怒道:“先生,该不是您去找张炳成,他动手了?” 冯文述声音不小,叫其他人也听见了。 顿时群情激愤。 孟为拍桌站起:“张炳成实在欺人太甚,想只手遮天不成?!” “想什么呢?都给我坐下!”宋问拍拍胸脯道,“伤,是我身为男人的证明!” 梁仲彦小声道:“先生,我听闻,兴安赌坊前几日被人劫了,该不是……” “胡说!”宋问喝道,“我一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怎么能劫的了人家的赌坊!” 然后她拍了拍自己瘦弱的肩膀,以示清白。 诸生将信将疑。 傅知山站在门口喊道:“宋先生!” 久违的语调啊。 宋问立马站起:“助教!” “书院里,无关人等还是不能随意进出的。”傅知山摇头道,“你怎能将家属带进书院,还不加安置呢?” “家属?”宋问想了想道,“不。我家不养老鼠。” 林唯衍背着他的武器,从门扉后面走出来。 宋问:“……” 傅知山指着他疑道:“他不是你弟弟吗?” “……”宋问,“这个说来话长。” 傅知山回过神来:“不是宋先生带你进来的?你是偷溜进来的?” “偷?”林唯衍不满道,“没人看见我,可我是正大光明走进来的。” 傅知山不信道:“无关人等,岂会放你进来?不然你随我去找他对峙!” 林唯衍脚下站实:“我不走。找到宋问了,我为什么还走?” 宋问头疼,站到两人中间道:“我会处置,我来。助教,请把他交给我。” 傅知山:“可是……” 宋问一路送他出学堂,忽悠道:“我自有打算,助教,您看这快上课了。” 待她回来,林唯衍已经被众星捧月般的围住,各种询问。 冯文述:“你背上背的是什么?” 林唯衍:“这是一把剑。” “剑?”冯文述道,“这看着不像剑啊,这不是棍子吗?” 林唯衍道:“它曾经是一把剑。但是背着剑走,很麻烦。所以我把它融成了一根棍。” “哦——”众生佩服道,“厉害!” 林唯衍有种惜字如金的冷漠感,但是对待别人的问题,都会一字一句很认真的回答。 这是一个很认真的孩子。 还是一个逻辑新奇,不着套路的很认真的孩子。 所以宋问和他住了两天后,感觉整个人都不正常了。 孟为小心道:“我能拿拿吗?” 林唯衍两手环胸,点头。 孟为试了一把,惊道:“好沉!” 众生又是佩服的:“喔——” 宋问:“……” 宋问抹了把脸。 一帮学生,也是智商堪忧。 “为何背着剑走会很麻烦,而背着棍子走就不麻烦呢?不都一样那么沉吗?”梁仲彦上手掂了掂道,“而且剑,不是背在身上,是配在腰间的才对吗?” 赵恒笑道:“这么沉的剑,配在腰间?那还穿裤子吗?” 林唯衍道:“因为我背着剑,它的原主人会来找它。” 众人:“……” 现场忽然诡异的安静了。 林唯衍补充道:“这是我赢来的。现在是我的剑。” “那……”冯文述试探道,“他为何还要来找?” 林唯衍:“他想用银子和我买,我拒绝了。” 宋问插嘴道:“为什么不卖?” “先生。” 几位学生这才看见她。 孟为眼中带着向往:“江湖人的武器,自然不是可以随意舍弃的。银子算什么?顺手的兵器才是无价!” 宋问呵呵道:“顺手?顺手到他融了做成棍?” 诸生有一次沉默。 是啊……好神奇的。 林唯衍点点头,赞许道:“因为那人赚的是不义之财,我不能收他的不义之财。” 宋问:“……” 孟为等人却很是景仰。 冯文述感慨道:“果然是血性江湖啊。” 宋问:“……” 她只听出了血啊!血泪的血啊! 身为他们先生简直是要哭了啊! 宋问拍桌:“你给我回去!” “不行。以防你有危险,我必须要寸步不离的保护你。”林唯衍道,“我既然收了你的银子,虽然不多,但却不能食言。” 冯文述耳尖道:“先生有危险?” 宋问沉痛道:“我最大的危险,就是遇到了他!” 林唯衍不为所动。 林唯衍依靠自己的武力,和独特的气质,迅速拉拢了宋问的一干学子。 几人腾出位置,让他一起上课。 “先生。”冯文述问道,“郑会的案情,先生有头绪了吗?” 宋问:“那你们呢?” “郑域什么都不知道,我们想问,也问不清楚啊。”孟为道,“连案子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他也说不清楚。” 冯文述正色道:“这几日,学生们去西明寺问了一下。情况怕是不妙。” 宋问:“说说。” 冯文述:“我们拿着郑会的画像去问的,不说名字,也不说缘由,大多人都说没见过。可问他们郑会,却口风一变,说是二十日当日,见他来过了。” 宋问:“什么时辰。” 冯文述:“巳时。” 宋问:“从哪里上去的?” 冯文述:“西口。” 宋问:“你们一路问下去了吗?” 冯文述点头道:“一路问了,说他从西口上山,半路不见,转到旁边的密林里。” “看。我们不知道的,对方告诉我们了。真凶是在巳时到的西明寺,从西口上山,半路拉着人进密林行凶。”宋问道,“越多的借口,就是越多的漏洞。他们知道的事情,往往会忘了别人不知道。为了让一切变得合理,真相,也会随着谎言冒出来。” 宋问道:“这世间没有能遮天的手,也没有能变白的黑。只看你是愿意呆在阴影下面,还是主动去寻求真相。所谓愚昧,一半是因为愚蠢,一半是因为自欺欺人。” 林唯衍大力鼓掌。 其余学生愣了一下,也开始跟着鼓掌。 宋问:“……” 她是在讲课,但不是在演讲。 林唯衍道:“我娘告诉我,这世间,能伤的人,不是剑,而是人。” 宋问深吸一口气,有感而发道:“就像这世间,杀人最多的,也是人。” 众人心中,都有股莫名的情绪在躁动。 宋问道:“此事你们不用再插手。” 冯文述站起,挺胸豪情道:“先生不必担忧,我等已做好觉悟。若今日在此退缩,往后也会退缩。今日退一步,往后会退百步。” 宋问挠挠脑袋,道:“不,你想太多了。我只是怕你们打草惊蛇而已。” 诸生:“……” “不知道开审的时候,会有什么证言证词。也不知道郑会,会受到什么指证。更不知道郑会如今是个什么态度。我们甚至,连案发的经过,走向,细节都不知道。是否别有隐情,也无从确定。”宋问道,“你们做的越多,他们也会做的越多。先等衙门第一次提审完了,再做决定。这几日,都给我安分呆着,当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不要再自作主张,去做调查了。” 学生失落道:“是。” 宋问倒没料到,这群学生对这案子,会那么感兴趣。 真怕他们出事,将事先压下,等着朝廷开审。 一直到提审当日,宋问去县衙旁听。 云深书院不少学生也来了。乙班的几位,围在她身边。 宋问敲着一把新扇子,诧异道:“李洵,竟然没来?” 这样的日子都没来,不似他的作风啊。 冯文述担忧道:“真是一点消息也没有,不会是出事了吧?” 叫他这样一说,宋问也有些担心。 “我昨日去他府中问过,似乎是被罚了,不知道惹了什么,御史公非常生气。”孟为道,“出事……总不会吧?只是要被罚多久就说不准了。” 宋问摸摸眉毛。 她觉得不是的。 就算被罚,也不应该半点消息都没有。 宋问后退,朝林唯衍使了个颜色,林唯衍靠过来:“怎么?” 宋问:“你身手好吗?” 林唯衍:“你觉得呢?” “……”宋问道,“你帮我去李洵家里看看情况,究竟是怎么了?” 林唯衍很尽职的道:“不行。我不能离开你 身边。” 宋问无语道:“你得了吧。这里人多,不会出事的。” 林唯衍摇头。 宋问:“一钱银子。” 林唯衍:“我速去速回。你就呆在人多的地方,保重。” 宋问掏掏耳朵。 我去他的义道!丫就是个小财迷! 宋问同其他看热闹的人,远远被挤在公堂外。 张炳成走出来,却没开堂。 往下走了一圈,一样看见宋问。 眯着眼,抖抖长袖,对旁边的衙役道:“把他,给我赶远一些。十尺之内,不想看见他。” 宋问:“……” 不至于吧?之前不是还很相亲相爱吗? 宋问还想开口,张炳成讥讽一笑,已经走开。 宋问旋即扭头对那要上前的衙役道:“不用你动手,我可以动脚。” 因为张炳成的反复无常,宋问摇着扇子,去坐在远处的树荫下。 孟为同几位学生,负责给她轮流通传情况。 宋问哼唧。还更凉快,自在。不错。 一行人又等候了许久,还是不见升堂。 这实在是太不寻常了。 人群开始骚动的时候,终于,又有人从后堂走出来。 唐清远,和许继行。 两人坐到左侧备好的椅子上,唐清远同身边人寒暄道:“少将军怎么今日也来?” “老先生蹭也是我恩师,听过他两堂课,受益匪浅。何况我父亲,与老人家也颇有交钱。不问世事已久,却遭逢变故,自然是来看看的。”许继行道,“下官并无要事情,来便来了。不想殿下也有空来?” 唐清远道:“是太傅托我多上心。他与楚先生,毕竟二十多年同僚情谊。” “诶。”唐清远扯着许继行问道,“你先前给那份提案,又是谁给你的?” 许继行道:“自然不会是我做的,是云深书院一位先生,叫宋问。” “原来如此。”唐清远暗自回忆了一下,好在自己并没明确说,是自己的主意。 许继行:“怎么?” 唐清远道:“先前见到他,并不知情,与他聊了两句。我想他是误会了。当我抢了他的功劳吧。” 许继行心里好笑。这难道不是事实,嘴上 恭维道:“殿下多虑了吧?” 他看了眼前面道:“诶,我看今日那么多云深书院的学生,会不会他也来了?” “不妨去问问。”唐清远偏头对旁边的内侍道,“去问问,有没有一个叫宋问的人,把人请过来。” 内侍领命。 于是宋问翘着二郎腿,在树下喝茶啃糕点的时候,听见一群人在呼喊她的名字。 孟为急急跑来:“太子殿下请您进去!” 宋问拍拍手站起来:“哦?” 张炳成坐在上首发愣,抬眼乍一扫,发现宋问进来了。 再仔细一看,发现是太子身边的内侍领着进来的,顿时大惊。 怎么赶人,还赶到跟前来了? 宋问背着人群,对他抛去一个飞吻。 张炳成捂住自己的心口,几欲晕厥。 阴魂不散。 简直是恶灵缠身呐! 第25章 我骗你的 宋问摸摸眉毛,对着张炳成长长叹了一气。 命运转折来的如此之快,她也是很意外的呀。 “宋先生。”唐清远很客气的问好道,“又见面了。” 宋问朝他一施礼:“殿下。” 而后转向许继行。 她是没有见过许继行的,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唐清远见她迟疑,试探道:“哦?宋先生不认识少将军?” “哦。的确是不认识什么少将军。”宋问再施礼道,“原来先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 许继行:“先生玩笑了。先前与先生聊了几句,受益匪浅。一时忘了说清楚。擅自借了先生的点子,先生没有生气吗?” 宋问:“哪里。是宋某荣幸。能为民谋福,感激不尽才是。” “商业街的事情,先生还有别的想法吗?”许继行抬手示意,“先生请坐。” 两位从来没有见过的人,靠着挤眉弄眼,一副甚是热络的模样聊了起来。 唐清远道:“给先生摆张椅子。” 张炳成与赵主簿已经是听呆了。 商业街……原来就特娘的是宋问搞的鬼! 那前前后后的事…… 张炳成一想通,指尖颤抖,气到呕血。 宋问啊!他怎敢! “张县令。”唐清远更大声喊道,“张县令!” 张炳成终于回神:“殿下。” 唐清远:“给宋先生,搬张椅子。” 张炳成道:“殿下,这……于礼不合吧?” 唐清远不悦道:“哪来的礼啊?我与少将军是不请自来,那也算于礼不合咯?” “不不不。”张炳成回身道,“快,” 衙役给宋问搬了椅子来。 宋问搬着椅子去了远处,坐下。 唐清远:“宋先生?” 宋问笑道:“老爷不是说,十尺之内不想见到我吗?没有这么远,您将就着吧。” 唐清远看了眼张炳成:“这是何意?” “玩笑话。”张炳成只能扯下脸来赔笑,对宋问道:“本官随口说的,先生还当真了。” “我也是玩笑话,老爷还当真了。”宋问搭着腿道,“这里看得清楚一些。我只想 知道,犯人究竟长什么样子。” 唐清远对许继行道:“是吗?那我们也过去吧。” 于是三人的位置,从高台附近,搬到了公堂中间的左侧。 等坐定,终于升堂。 张炳成传了郑会。 一通寻常的问话,郑会一字不发。 案情毫无进展,宋问打了个哈欠。 不要循序渐进了,知道他们肯定是有所准备的。 终于,张炳成拍惊堂木:“传人证。” 一老汉被带了上来,跪在郑会身旁。 宋问换了只脚翘着,然后直起背。 “不错,就是他!上月二十,他去了西明寺,在我的摊上买了个小木人,送给人姑娘。”老汉道,“哦对了,后来我还看见他与那位姑娘在争吵。” 郑会跪着,依旧毫无反应,眼神中已全是死意。 张炳成:“你看清楚了?” 老汉点头:“看的清清楚楚。” “再仔细看看吧。”宋问插嘴道,“你看他这幅模样,形容憔悴,衣衫不整。是我,我认不出。你一眼就认出来了?” 老汉顿时收了声,眯着眼睛,又仔细看了郑会一会,而后局促道:“是他。” 宋问好笑。这演技,也是绝了。 张炳成不耐闷哼一声,问道:“你如何确认,他就是郑会?” “我听见了。”老汉道,“他们争吵,吵得很厉害,那姑娘叫了他的名字。叫郑会!” 宋问:“楚姑娘是大家闺秀。在大庭广众之下,直呼郑会的名字,是不是有些不合理?” “宋先生!”张炳成咬牙道,“这里是公堂,不是谁人都可以插嘴的地方!” “抱歉抱歉。”宋问认错道,“做先生习惯了,就喜欢给自己的学生纠错。” 张炳成:“既然如此,你听见了郑会的名字,也认得他的脸。是吗?” 好汉:“是的。” 张炳成:“郑会,你可有话要说?” 郑会讥笑一声。 冯文述蹙眉道:“这证据分明是假的,不讲常理了吗?” 赵恒摇头道:“假的又怎样?在他们这里,都是真的。” 冯文述:“这郑会又是那般回事?如果他想活着,理应辩解。他莫非是一心求死?那 谁能救得了他?” 梁仲彦跺脚道:“哎呀,这李兄究竟是去哪里了!” “大家都先不要慌乱,我相信先生。”孟为倒是难得镇定,“先生这次能上公堂,也许,就是天不要郑会亡。” “唉。”冯文述叹了口气,搭上孟为道:“有时候,能像你想的这般简单,也是很好。” 孟为哼道:“人贵有自知之明。这一点上,我好上你们许多!” 高台上,张炳成又问:“你看见郑会的时候,是什么时辰。” 老汉:“约是巳时。” 张炳成:“又是什么时候走的?” 老汉回忆了一下:“也就,午时初科左右吧。” 张炳成:“你为何记他记得那么清楚?” “因为这小郎君,长相俊俏,来的时候是陪着姑娘的,走的时候却只有一个人。”老汉说,“而且他走的很匆忙,还撞到了个人。所以我记得他。” 张炳成拍案:“郑会,你可认罪?” 郑会依旧不语。 张炳成:“即是沉默,便是无话可说。” “且慢且慢。他无话可说,我有两句话想问。”宋问站起来道,“这位老伯,你还记得,楚姑娘走的时候,是什么时辰?” 老汉刚想开口,宋问又抢白道;“你既然因为楚姑娘才那么关注郑会,想必,也定然是记得楚姑娘的。” 老汉将说到一半的话又噎了回去,改口道:“未……未时吧?” 宋问:“未时吗?我怎么记得是申时?” 老汉:“是未时末刻,申时初刻吧,记不大清楚了。” “宋先生!此处是公堂,断案的人是本官!”张炳成道,“何况你休得在这里胡言乱语。这楚云走的时辰,分明是酉时,王氏已经收摊,如何会知道?” 宋问:“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他可以说没看见。骗我做什么?上堂作证,非要答上每一个问题,而不是答对问题,这不是很奇怪吗?” 张炳成:“那你又骗他做什么?” “我诈一诈他。”宋问笑道,“此人眼神飘忽,神情紧张,一脸告诉别人他在撒谎的模样,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对过的供词是没有问题,但人心态却不好。 毕竟也没做过这样害人的事情,问些别的,立马就慌了。 张炳成握惊堂木的手用力到有些发白,重重一敲,失态道:“你给我认真答话!” 老汉顿时低伏在地,抖如筛糠。 心里残存的勇气,也全被吼没了。 宋问走过去,蹲到他面前道:“我不是故意要找你麻烦。只是有些疑虑,我相信大家都有。忍不住想问出来,你若是真看见了,寻常作答便可。” 张炳成:“这是公堂!” 宋问:“殿下觉得呢?” “无妨。”唐清远开口道,“我也有些奇怪。” 张炳成就知道,这宋问进来了,绝无好事。 只是唐清远还压着,只能勉为其难道:“便许你问两句。” 宋问:“谢老爷。” 孟为松了口气,紧张道:“来了来了!” 梁仲彦:“纵然先生能找出纰漏,也不容乐观,他们肯定准备了不止一个人证。” 冯文述道:“但论气势,却是我们要赢了!” “嘘!”孟为道,“快听。” 宋问挡在老汉和郑会之间,问道:“你看他的脸,真的看得清楚,也记得清楚吗?” 老汉避开她的视线,硬着头皮道:“是的。” 宋问:“那他脸上有痣吗?在左边还是在右边?” 老汉视线下意识的朝她这边飘来,宋问道:“这还需要考虑吗?尽管说就是了。” 老汉道:“左……左边有。” 宋问:“没有,我编的。” 老汉脸上湿了一块,不知是热还是紧张:“我记不得这些了。有痣也不明显。” 宋问又问:“那他眼睛哪边大?左边还是右边?” 老汉舔了舔嘴唇:“左,左边吧?” 宋问笑道:“我还是骗你的。” 老汉:“你——!” “最后一个问题。”宋问道,“他脸上有疤吗?左边还是右边?” 老汉摇头道:“没有。” “有哦。”宋问过去,掰了郑会的脸过去给他看,道,“而且还很明显。就在眉骨的位置。” “我……”老汉张口结舌道,“是,我顺口就答了。” “你莫不是在戏耍他?还是在戏耍本官?”张炳成怒道,“那疤明明是后来添的!” “不错,我是他 骗他,可他同样,也是在骗我。他不是说他看得很清楚吗?为何口供还□□四覆的?”宋问道,“真或假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态度。他的态度告诉我,他在说谎。他根本没有见过郑会!他的证词,不应取信!” 张炳成指着她道:“那也是因为你的问题□□四覆,才带得他也□□四覆。我看是你的话不应取信才是!” 孟为按捺不住,喊道:“强词夺理!” 其余人应和:“这样的话也包庇,道理何在?” “这分明是有假啊!” “不可取信!” “没错,不可取信!” 张炳成拍案:“何人扰乱公堂!肃静!” 许继行道:“我倒是也觉得,有些奇怪了。” “这也不该叫扰乱公堂吧,确有疑点。”唐清远道,“但是宋先生,你这样的问法,有失妥当。” 宋问欠身告罪:“那宋某换个问法。” 第26章 新仇旧恨 宋问:“当时你看见他的时候,你离他多远?” 老汉埋头含糊道:“大约……十尺吧。” 宋问:“十尺?” 十尺也就三米三的距离。 宋问推开几步,空出大约三米的距离,道:“这么近?郑会就这里争吵?可如果那是你的摊子,他站的不就是官道中间了吗?” 老汉又改口道:“二十尺,他当时在我的对面。” “二十尺。”宋问走到门口,比了比距离,点头道:“你过来。” 老汉犹豫的跪在原地,两手抓着膝盖,瞥向张炳成。 宋问朝他招手:“你过来嘛。” 许继行走过去,笑吟吟的站到她旁边。 宋问对上他的视线,礼貌一笑。 看来还好,讨厌姓张的不只她一个。今日还有两个帮手。 老汉起身,因为跪太久,还险些将自己给绊了。 宋问扶住他的胳膊,往前带了两步。 “看见那个人了吗?”宋问指着道,“中间那位,穿着云深书院衣服的胖子,左边的那个。比他稍矮一些。” 老汉:“看见了。” 宋问:“仔细看看。” 老汉:“看……看清楚了。” 孟为那边不服喊道:“……先生,我是壮,不是胖!!” “嘘!”宋问一扇打开,挡在老汉的眼前,然后对着他们招手:“你们几个进来。” 十来位身着书院服的学生走进来,一字排开,站在老汉的面前。 宋问收回扇子,问道:“你方才看见的是那一个?” 老汉说不出来。求救般的看了眼宋问,又看眼几位学生。 然后随手指了一个。 另一侧的冯文述举手道:“方才你指的是我。我在这里才对。” 老汉:“我……” 宋问搭着他的肩道:“大伯,别闹了。你看东西,都下意识的眯着眼。连看自己的手也是。二十尺远的地方,看清别人的脸。别人行,你不行。” 公堂一阵寂静。 公堂外也是一阵寂静。 老汉转身扑到地上,颤声道:“我错了,我确实是没有看清。” 外间一片哗然。 唐清远在手心拍着扇子,摇头道:“擅作伪证,这是藐视公堂?” 张炳成深吸两口气,无法,再次拍案令道:“肃静!!大胆刁民!将人带下去,责杖三十。” 老汉脸色发白,喊道:“老爷!唔——!” 已被衙役捂住嘴,如烂泥般拖了下去。 “杖三十严重了些吧?”宋问道,“他年事已高,怕是撑不住。不如让人代为受刑。” 许继行道:“自然应当是何人犯错,何人受罚才对。你若担心,我去看着。” 宋问:“既然如此,张老爷,请继续吧。” 学生们推出去,张炳成于是叫了下一位证人。 一位中年妇人。 宋问笑着道:“记得说实话。如果说假话,是会被看出来的。方才你前面就有一人,不懂事。” 她指了指张炳成,一字一句道:“老爷明察秋毫,你若是藐视公堂,老爷定会,秉公处置。” 老妇匆忙点头。 张炳成咬牙,恨恨看向宋问,大为光火。 闭眼,将情绪压下。 宋问说完,又悠哉的坐回了椅子上。 张炳成问:“上月二十,你可曾见过楚云?” 妇人:“见过。” 张斌成:“何时?” “即不是未时,也不是申时,是酉时。我家小子不听话,吃完了饭,在街上玩闹。我便在旁边看着。”妇人道,“天色已经有些黑了,我见一姑娘只身一人从山上下来。失魂落魄的,还去同她搭话,只是她没理我。所以我记得特别清楚。” 张炳成指向郑会:“那你当日看见他了吗?” 妇人摇头:“不曾。” 张炳成被气得梗了一口:“想清楚些,看清楚些。早上,中午,晚上,都没见过他吗?” 妇人还是坚持道:“不曾。” 宋问轻笑。 谁还敢替他做伪证?命只嫌长不会嫌短。 张炳成也料不到会有此般变故。 这妇人开了头,只怕后面打点好的功夫,也全都要废了。 他很想将手上的惊堂木,砸到那宋问的头上去。 新仇旧恨,此事没完! 张炳成阴狠怒视。 只要宋问敢留在长安城,这仇他一定 要报回来。 冯文述几人已是准备提前相庆。 这一审想必是没有问题了,郑会暂且安全。他们还有更多的时间。 随后张炳成又传召了几个人,不出所料,先前说好指认郑会的口供,全都没有了。 只说看不清楚,不知道。 张炳成原本对他们就没花多少心思,又不懂安抚,倒不怪他们反水。 他越看不起他们,他们便越不信任他。 只能说他是活该。 张炳成知道再审下去,也是无果。 “退堂,择日再审!” 张炳成离开,现场竟爆发出一阵欢呼。 大多数人是来看热闹的,并不知真相。 只是这热闹看得很开心就是了。 一群学生在外面,挥手高喊着宋问的名字。 宋问朝着唐清远致礼道:“多谢殿下。” 唐清远:“今日本宫还有事,改日请先生喝茶。” 宋问忙将手又举高了一些:“恭候。” 唐清远点点头,便先走了。 宋问走出公堂,学生围住了她,七嘴八舌道:“先生,您怎么知道他看不清楚?” “他转头看我的时候看了很久。可明明我离他那么近,有什么必要?”宋问道,“何况上了年纪嘛,眼睛有些毛病,也算正常。” 学生:“先生,您方才真是太威风了!” 宋问摇扇,笑道:“哪里哪里,狐假虎威而已。” 这个还真是。借了唐清远和许继行的面子,否则她早被丢出去了。 孟为:“先生,您怎么认识太子殿下?” 宋问:“还可以。今日是第二次见他。” 众生惊道:“岂会?” 第二次见面,就这样相帮? 宋问也夸张道:“岂什么会!书院今日不上课了?还留在这里看什么?快回去上课!” “哎呀!”冯文述拍拍腿,“险些给忘了!” 耽搁了太久,早已过了时辰。 这次怕是要被傅知山骂透了。 一群人又拥攘着赶紧回书院。 学生散去,宋问在外面的树下等了一会儿,林唯衍终于从御史府回来了。 他看着还去别处逛了一 会儿,怀里揣着包吃的,说道:“人不在。” 宋问:“不在哪里?” 林唯衍道:“不在家。房间里是空的。可还是有人按时往里面送吃的。看下人好像不知道他不在。” 宋问摸摸下巴,若有所思道:“这样啊。” 林唯衍也在她旁边坐下。 “你这么关心他,为什么什么都不问我?”林唯衍道,“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吧?” 宋问扭头看他。 林唯衍年纪不大,看着有些呆。 或许是漂泊习惯了,身上确实带着一点江湖浪客的影子。 拳头很硬,背影很挺。 哪怕他个子的确不高,也有扛起千斤万石的气魄。 而且他的武艺和年龄之间,显然是有一截不正常的差距的。 宋问挠挠头道:“你想我问你什么?” 林唯衍:“问我从哪里来。” 宋问于是道:“你从哪里来?” 林唯衍思考了一会儿,答道:“我从长安来。” 宋问:“……” 妈个鸡,她不是很想和他说话。 林唯衍推推他:“你再问我来这里做什么。” 宋问:“你可以自己问自己。你娘生你的时候,也没问过你,你要出生吗?” 林唯衍:“……” 林唯衍点头:“有点道理。” 宋问:“……” 林唯衍便自己道:“我从七岁起,开始走南闯北。” “哦。”宋问兴趣寥寥,“那你对长安一定很熟。” “我是不日前刚到长安的。”林唯衍道,“我去过很多地方,学过各门各派的功夫。” 宋问奇道:“各门派?他们都愿意教你?” “不是教。”林城衍很认真的看着她,纠正道:“是我自学。” 宋问:“……” 去你丫的!不就是偷师嘛! 林唯衍看向自己的掌心:“这次,我是回来报仇的。” 宋问一凛,小心问道:“报什么仇?” “血海深仇。”林唯衍道,“找一个死人报仇。” 宋问:“……” 她和这位少年,真的是有点代沟。 林唯衍 又说:“有人跟我说,你是一个好人。” 宋问:“他在骗你。” 林唯衍:“你会骗人。” 宋问:“是的。” 林唯衍继续说道:“但你的确是个好人。” “……”宋问痛心疾首道,“我就知道你是来碰瓷的!” “这是我对你的信任。当然,我也没有那么轻易的相信别人。” 林唯衍带着股未明的骄傲道:“所以,我决定先看看你的实力。” 宋问:“如果我做不到呢?” 林唯衍:“我愿意再给你一个机会。” 宋问:“……” 宋问:“那如果我做到了呢?” 林唯衍很平静道:“那你就值得我再给你一个机会。” 宋问:“……” 我去你丫的! 林唯衍欣慰道:“你做的很好。” 宋问:“……” 宋问:“我呸!” 第27章 三省吾身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更 最帅的不是女主,是你们的腿哥啊! 明天更新时间还是18:18分哟~ 宋问正谋划着把这人丢护城河里去,林唯衍忽然脸色一变,喝道:“出来!” 背后的长棍,已经出手,迅猛朝身后砸去。 那百年古树一阵抖动,落下成沓的枯叶。 宋问蹦起,摇头躲开。再去看,树干上已经留下一道划痕。 “日!” 宋问仓惶四顾。 不知道这里要不要赔的啊! 扯着林唯衍的衣袖道:“快收武器,不要伤到花花草草!” 许继行从树后走出来,拍手道:“好功夫。” “少将军?”宋问道,“偷听做什么?正大光明的出来聊嘛。” 林唯衍手腕一转,长棍带了两道风声,重新回到他的背上。 许继行:“原本我是要走了的,想想还是要和宋先生解释一下。” 宋问:“如果宋某记得清楚,这其实,应当你我第一次见面,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吗?” 许继行:“我怕你误会我与三殿下的关系。” 宋问:“什么关系?” “就是因为原本没关系,才怕你误会。”许继行笑道,“他那样的人,我自然不会与他为伍。” “是吗?”宋问偏头一笑,“实不相瞒。少将军,看见你,我便想到了方才公堂上的证人。” 许继行:“先生所指为何?” “看着他们,我也是不知该作何选择。”宋问玩着手里的扇子道,“责备嘛,不好。毕竟也知道,多半是身不由己,他们也算无辜。可,要认同他们嘛,也不好。从事实来讲,他们的懦弱与妥协,不只是愧对了他自己的良心,还是对别人的伤害与谋杀。” 许继行看了她一会儿,饶有兴趣道:“宋先生是见谁,都要批上两句吗?” “吾日三省吾身嘛。我每日见到自己,也要批评两句。”宋问拨弄了一下头发,“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则远怨矣。” 许继行求教:“譬如?” 宋问仰头,对着阳光忧伤道:“长的太帅,为人太博学,行事太正直。” 许继行被她一句话逗乐了,也被她的无耻折服了,点点头道: “是。先生,今日听您一课,记得了。先行告辞。” 宋问:“恕不远送。” 衙门后堂。 张炳成摘下官帽,狠狠踢翻旁边的木椅,一拳捶在桌上,怒目切齿道:“宋问!这宋问!!” 觉得还是憋不下,一手将桌上的东西都砸了个烂。 “原本我想一次提审就结案,以防变故,若非这宋问从中作梗,坏我大事,怎会落得如今这般,骑虎难下!”张炳成道,“郑会必须死!” 如今原先找来的人证,全都没用的,还反成了郑会的人证,叫百姓多是站在他那边。 事情已经宣扬开,拖得越久,怕是漏洞越多。 赵主簿在一旁小心道:“老爷?” 张炳成喉结一动,严重满是阴狠:“画押!一定要他亲自画押,然后直接上报刑部。批核,行刑。” “这……”赵主簿道,“怕是不妥吧?” 张炳成指着他脑门骂道:“怎么叫妥?保住你我的项上人头妥不妥?” 赵主簿低垂这头应道:“是是是。” 张炳成拂袖道:“走,随我去见刑部尚书。” 林唯衍道:“刚刚那人的脚步很轻,轻功很好。” 宋问点头。 林唯衍:“我吃饱的时候,可以跟他一样。” 宋问继续点头。 林唯衍重复道:“我吃饱的时候,可以跟他一样。” “我不需要你跟他一样啊。”宋问吸了口面,搭着他的肩膀道:“咱们,保持低调就可以,好吧?” 林唯衍:“……” 他还是一个在长身体的孩子。 宋问客气往他面前一推,道:“来,这是你的馒头。” 林唯衍:“你在这里等人?” “我在这里吃饭呀。”宋问道,“顺便等人。” 林唯衍:“……” 顺便等人,会跟土狗般蹲人家门口? 宋问吃了半碗面,她想顺的人,就顺出来了。 马夫牵了马车到侧门,然后张炳成与赵主簿,从打开的侧门里走出来。 宋问拍拍衣摆站起来道:“又见面了,老爷,好巧啊!” 张炳成斜睨二人。 宋问单刀直入道:“关于商铺的事情,宋某 觉得还是要来问问老爷。毕竟我一个人也用不了那么多,也没有那样的人脉。” 反正双方已经撕破脸了,也不再怕什么。 张炳成上前一步道:“宋问,你别太嚣张。得罪我,你以为能有什么好处?你未免太自以为是了。” “那你未免太小看了。”宋问大声笑道,“我不止要得罪你,我还要得罪本案的真凶,还有他背后的靠山。你觉得,我能有什么好处?” 张炳成斥道:“你就是个疯子!” “周于利者,凶年不能杀。周于德者,邪世不能乱。”宋问风轻云淡道,“我没疯。只是我想,能清醒的活,也能清醒的死而已。” 张炳成哼道:“死不得其所,多是你这样的人。迂腐不化。” 宋问:“是吗?死得心安的,也多是我这样的人。” 宋问道:“赵主簿也是读书人,一定是明白我意思的。” 张炳成不屑道:“他是一个聪明人,和你不一样。走!” 张炳成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 赵主簿爬到半途停下,半侧着身,对她微微抖了抖衣袖,然后比出一个二。 朝她作一揖,方跟上张炳成。 随后马车起行,消失在街口。 林唯衍贴近一步道:“他刚刚在勾引你。” 宋问:“……” 宋问翻白眼:“你不会说话,可以保持沉默。” “不要穿衣服,二更,去找他。”林唯衍认真道,“我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我见过。” 宋问:“……” 宋问给这倒霉孩子跪了。 “你平日里见的都是什么呀?”宋问无语道,“他的意思是,春风盈袖,春风楼。二,我们先前就在二楼见过。” 林唯衍皱眉:“是吗?” 宋问捂住自己的眼睛:“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我是没睡好还是怎么的?从出来后,右眼就停不下来。” 林唯衍问:“跳,是跳来的意思,还是跳去?” 宋问摇摇头道:“不吉利。” 林唯衍好奇道:“你也信这些?” “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这是心安的问题。”宋问失望道,“唉,李洵不在啊。靠山没有了,感觉好没有底气的。” 林唯衍跟上,指了指自己。 宋问摇头。 林唯衍问:“你还会做生意?” 宋问:“马马虎虎吧。” 林唯衍郑重点头:“你是个高手。” 高手现在手上空着十几家商铺,有点肉疼。 不知道朝廷到底要规划到什么时候。 既然是唐清远上的题案,想来应会施行。 宋问怕的是张炳成因己私怨,暗自压下,非要拼个两败俱伤。 那就是真坑爹了。 宋问回过身道:“放下这俩馒头,带你去吃好吃的!” 林唯衍看她的眼神,带着光。 两人去了春风楼,点了一桌菜。 宋问吃完面,肚子都是饱,林唯衍倒是吃的很痛快。 可待天色开始发暗,酒楼都快打烊了,赵主簿也没来。 “他在骗你。”林唯衍抹抹嘴道,“这都快宵禁了。” 宋问咬着手指摇头。 不。 他没自己那么无耻。 这边话音刚落,赵主簿正从楼梯口上来。搭在扶手上,喘着粗气道:“来晚了,叫宋先生久等。” “哪里哪里。”宋问道,“请坐。” 赵主簿坐到她旁边缓了缓,端起茶猛灌一口,也不讲风度。 宋问:“主簿这般匆忙找宋问来,可是有事?” 赵主簿捶手正色道:“有事,大事啊!” “宋先生!”赵主簿起身对着她躬身行礼,“先前我以为你与那些沽名钓誉之徒并无两样。今日在公堂上,一睹先生风采,才知道先生,是一位真名仕啊。赵某自愧不如。” 宋问虚扶他起来:“这实在当之不起。” “知先生不是凡俗之辈,我也不多客套,赵某便直说了。”赵主簿靠近了她,脸色苍白道:“郑会一案,老爷想强行画押,然后上报刑部。盖棺定论。” “什么!”宋问大惊,而后怒然拍桌道,“荒唐!他以为他是谁?长安城什么时候轮到一个五品官,来玩弄纲纪国法了!” “赵某也是食人俸禄,身不由己。不瞒先生说,的确帮老爷做过不少亏心事,算不上什么好人。”赵主簿苦笑道,“但,赵某也还记得,自己是梁国子民,也还记得,孔圣先师的教导。这等杀人凶案,无道之事,岂敢再包庇啊!” 那张炳成实在是太过冲动,又丝毫不听劝告。 此案根本不是宋问的问题。 虽然交由县衙审理,但少将军在看,太子在看,太傅和太保也在看。 纵然指使他的是国师,也不见得,出了事,国师会保他。 不过是一颗旗子而已。 他人微命贱,却不想卷进这样的风波里。 “多谢主簿犯险告知。宋某,心里有数了。”宋问义愤填膺道,“这张县令,怕是真糊涂了!” 赵主簿:“好。我便只是想来同你说这件事情。” “天色不早,怕是马上要宵禁了。”宋问道,“我先回去了,这事,容我再多思考思考。” 赵主簿又是点头。 宋问带着林唯衍走了两步。 “宋先生。”赵主簿忍不住又叫住她,“你自己当心。” 宋问回头一笑:“多谢。” 两人出了酒馆。 林唯衍抱胸道:“你方才笑的,很恶心。” 宋问:“……” 宋问怒道:“我去你的!” 第28章 另辟蹊径 林唯衍背着他的长棍,跟在宋问的后面,一路沉默。终于忍不住道:“你在想什么?” “这件事情非常糟糕。”宋问道,“张炳成这是困兽犹斗,最差也就落得鱼死网破。可他若打定主意要做,郑会就完了。” 林唯衍道:“你相信那个人是的?我看你们先前,分明关系不好。” 宋问:“这和我们的交情怎样没有关系。我只需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就可以了。” 林唯衍:“我就是说,你们没有交情,怎么能随便相信他说的话呢?” “等等。”宋问奇道,“难道你判定真假的方式,就是你们之间的交情吗?你知道有多少人,就是被自己的身边人所背叛的吗?” 林唯衍:“那你看什么?” “自然是看人。”宋问道,“像赵瑞安这样的人,胆小怕事,又贪慕虚荣。当涉及到他利益和安危的时候,他就会说真话。” 宋问道:“不用管他是想利用,还是想讨好。他既然会过来,说明能改变局势的,是我们。他不信任我,我们也没有必要信任他,只是各取所需罢了。” 宋问负手道:“虽然这话说着很心凉。但这世上,最牢靠的,不是情义,而是利益。情义是看不见的,辨不出的。但利益,却是切实可以分析出来的。” 林唯衍点点头,问道:“那你信任我吗?” 宋问怒指道:“你的狼子野心已经昭然若揭了!你就是个碰瓷的!” 林唯衍:“……” 从赵主簿那里得到的消息看,他们是把张炳成给逼急了。 准确的说,是国师把张炳成给逼急了。 对于张炳成才说,他就是一人得道后,侥幸跟着升天的鸡犬。 他虽然愚笨,却也很认得清自己的身份。 他的一切,不过就是国师一句话而已。 这其中包括他的荣华,他的家人,还有他的生死。 因此张炳成很明白,张兆旭死不得。 最起码,他不能在长安死。 宋问同样也知道,她必须在张炳成动作之前,有所应对。 可这是一桩注定不会再提审的案子,宋问一时也没有头绪。 这两天她一直在外打听。 事实证明,朝廷内部事情,只能问朝廷内部人 员。 可惜内部牵线员李洵同志不在。 她也不敢让学生去触这个霉头。 宋问终于明白。 哎呀~果然还是应该去找三殿下啊。 缘分呐缘分。 然而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她还没去祸害唐毅,张炳成已经铤而走险了。 他动作很快。 在众人都还在等待后续的时候,郑会“被”俯首认罪。 也不过短短两天时间而已。 冯文述先从家中得了消息,便急着来书院找宋问。 诸位学子听闻,皆是大惊。 毕竟还没见过黑得这么正大光明的官儿。 “你说的当真?这怎么会如此之快?” “是啊!上次提审,是非对错,已是一目了然。那郑会怎可能忽然认罪?” “冯兄,你这消息,确切吗?” “这哪是快不快的问题?这分明是草菅人命,胆大妄为啊!” “他岂敢!” “敢不敢他都做了,你说的不全是废话吗?” 几位吵吵闹闹,宋问坐在一旁,揉了揉额头。 冯文述走过来道:“先生,莫非您已经知道了?” “嗯,有点准备,有人告诉过我了。”宋问道,“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冯文述问:“那您心中有数吗?该怎么办呢?” 宋问摸摸脖子,皱眉道:“让我再想想。” 众生还是第一次见宋问如此烦恼的模样。 心下一凉,说不出的失望。 不是因为张炳成的昏庸,而是面对这种不平之事,他们竟然无能为力。 “郑会若是落到刑部的手里,还能有活命吗?” “罪责一定下,轻则杖一百,重则绞死。我看郑会那身子板,轻重都是死。此番真是在劫难逃了。” “分明在上次提审中,理是站我们这边的。这也未免太蹊跷了。” “蹊跷?谁人不知有蹊跷?恨就恨在,明知有蹊跷,也只是心余力绌,无可奈何啊。” “真是回天乏术了,这刑部与县衙,都是他们的人。还能如何?” “我看事后,他们也不会有好结果的。” 宋问敲着扇子,面沉如水,静 静的看着众人。 众生还沉浸在消息中,愤恨不平的指责,一时没人去注意她。 冯文述看她神色,当她也是心情不好,走过来道:“先生,您也别自责,您已尽力了。是那张炳成太过目无法纪。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宋问摇摇头道:“我很失望。” 几位学生听见,便跟着宽慰道:“先生,这并非您的过错。” “我很失望。不过我不是对张炳成失望。我从来没有期望过他,所以我不会失望。”宋问道,“让我失望的是你们!明不明白!” 诸生微愣。 宋问严肃问道:“你们这是已经接受事实了吗?” 孟为弱弱道:“那……还能怎样?先生不也没有办法了吗?” “没有办法?你们想过办法了吗?你们只是听见了结果,却没有想过怎么改变它。你们在抱怨它如何难以接受,然后又接受了它!”宋问从椅子上站起,怒其不争道:“你们现在仔细想想,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诸生闭了嘴。眼观鼻,鼻观口,一脸小媳妇的模样。 宋问叹道:“如果你们都是这样一副态度,那不管是什么案子,你们都会办不成。随意来个人挡在你们前面,你们就会自乱阵脚。” 望向宋问道:“先生,您不觉得气愤吗?” “气愤又如何?悲恸又如何?这些情绪,能帮助你们突破困境吗?能帮助你们了解现状吗?混混沌沌的大脑,除了迷惑你们自己,还有什么用?”宋问道,“当事情出现变故的时候,就是最需要你们冷静的时候!你们措手不及,对方也会以为你们措手不及。机遇还是打击,转变就在一念之间。如果你们连向前的念头都没有了,那让你们灭亡的,是你们自己。” “这……这不是人之常情吗?”梁仲彦道,“何况,这不是打击,更不可能是机遇,这分明已经是绝路了啊!他已经是孤注一掷,哪里还给我们留了机会?” “射有似乎君子,失诸正鸪,而反求诸身。”宋问指道,“冯文述,你说说这是什么意思!” 冯文述垂下眼:“箭如果没有射中靶子,应当责求的是自己。” “这世间上,路有很多条,但正确的,是要靠自己走出来的。只要你走的好,死路也可以走活。但永远不要觉得一切已经结束了。”宋问厉声道,“当你放弃反抗的时候,一切才是真的失败。哪怕你下一秒就要死亡 ,前一秒也给我要思考!” 宋问打开扇子摇了摇,补充道:“何况现在要死的又不是你们!” 众生叫她说得热血沸腾,点头道:“是!” 他们确实没法改变一场不提审的案子,但如果能找到关键性证据,倒逼官府重新开审,也不是不可能的。 众人互相对视,眼中已满是决心。 就听宋问道:“郑会虽然已经画押,可刑部还未受理,我们还有机会。” 众生略惊,急急问道:“什么机会?” 莫非她已经找到证据了? “在刑部审批之前,将他移交大理寺。”宋问道,“我不信他们真的如此神通广大,连大理寺也奈何不了。” 诸生一齐愣住。 这算什么法子? 冯文述道:“可大理寺只接管重案,此案已经被衙门经手了,也处置了,如何能移交?” “那就把他闹成大案。”宋问道,“给他加两条罪,让他罪孽深重,不得不移交大理寺。” “哪……哪有这样的?”冯文述被听懵了,惊道:“先生,您这究竟是要救人,还是害人啊?” “置之死地而后生。”宋问道,“只要移交大理寺,下令彻查,还有洗清冤屈的可能。” 梁仲彦:“可随随便便的构陷,无法叫人信服。若是不随便的,郑会真担上那么罪名怎么办?” “这也就是,早死或晚死,臭名昭著的死,或是更臭名昭著的死,的选择。”宋问道,“何况现在,也不知道郑会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只是给你们提个意见,帮你们打开思路。这不也是一种绝境下的选择吗?” 冯文述小心问道:“那,是什么样的案子?” 宋问摸摸额头,很干脆的道:“不知道。” 众生:“……” 孟为道:“也就是没有?” “不一定啊。”宋问道,“查查才知道嘛。什么事都知道了,那还需要做什么?” 众生:“……” 总觉得有那么一点不对味? 宋问拍拍手,准备开溜道:“你们加油,我先去了!” 冯文述不可置信的在她背后喊:“先生?” 然而人已经跑了。 课堂里再一次只剩下了学生们。 孟为问道: “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冯文述摊手:“你们问我?” 赵恒说:“这,李兄不在,自然问你了嘛。” 冯文述竟无法反驳。 他想了想,试探道:“找……能构陷郑会的案子?” 说出来自己都觉得不靠谱。 这什么和什么呀? 宋问在书院里,走到半道,和林唯衍撞上了。 宋问惊道:“你怎么进来了?” 林唯衍:“你怎么出来了?” 宋问理所当然道:“我课上完了就出来了呀。” 林唯衍也很理所当然道:“我翻过墙就进来了呀。” 宋问:“……” 第29章 畅想未来 林唯衍背着他长棍,跟在宋问的身后,问道:“你现在要去哪里?” 宋问:“小五小六呢?” 林唯衍:“在家里。” 宋问道:“你来了之后,你解放了我的两个小厮。” 林唯衍点头:“我会让他们跟我说谢谢的。” “……”宋问,“我呸!” 林唯衍坐上车辕:“去哪里?” 宋问道:“去找三殿下。” 三殿下看见他们两人的时候,表情是很丰富的。 唐毅问:“找我何事?” 宋问灿烂笑道:“想找殿下聊聊天?” 唐毅挥手,对外喊道:“闻乐,送客!” 宋问道:“不用送不用送,太客气。我们再坐一会儿。” 唐毅:“……” 林唯衍初次来,免不得要四处打量。 唐毅的府邸,位置不错,风水也不错。 但搭得起它格局的装潢,能没有的都没有。 林唯衍很实诚的说:“这里感觉像被抢过了一样。” 唐毅心口被戳一箭。 宋问立马道:“人家这叫朴素。” 林唯衍在两人中间巡视了一番,有些惊讶道:“原来皇子也那么穷。” 唐毅再中一箭。 宋问搭上他肩膀:“知道什么叫人艰不拆吗?” 林唯衍:“什么意思?” “就是一些无关痛痒的谎话,就不要去拆穿了。给对方留一点面子,彼此留一点余地,这样下次见面的时候,才能避免尴尬。”宋问语重心长道,“不是凡事都要去争个对错的。你争赢了,又怎样呢?你能开心多久呢?你这样会失去一个朋友的。” 唐毅老血几欲喷涌。 宋问这样的人,一定没有朋友! 宋问还扭头道:“殿下,您说是吧?” 唐毅忍无可忍,拍桌道:“你们要同我谈品味?你们见过那家宅子是镶金镶玉的?闻乐!带他们去看看我的马车!” 宋问差点笑疯了。 马车? 欺负林唯衍不是本地人吗? 宋问拍着林唯衍道:“朋友,你知道全京城,谁的家里,最不怕遭贼吗?” 那就是一出门,就能带走全部财产的人。 唐毅脸色一沉,拿手戳她,喝道:“宋问!” 宋问抬手挡住:“好好好,我不说了。其实我今日来,是想和殿下说一说郑会的事情。” 唐毅依旧很不高兴,冷漠道:“我已经听说了。你很威风。” 宋问乐道:“原来你去看了?” 唐毅:“我是听说的!” 宋问顺道:“成成成,您说的都对。不过我要说的不是这事,我是说郑会已经画押认罪了。” 唐毅惊道:“什么?” 宋问便将来意说明白了。 唐毅一阵沉默。 宋问:“长安城这边的事情嘛,你比我熟。有没有什么悬案,是可以扣到郑会头上的?” 唐毅被她骇住了:“你这想法……也太特别了。” 宋问转着扇子道:“特别不特别不重要,你觉得可行吗?” 唐毅低头想了想,道:“从道理上来讲,的确可行。不过施行来说,很难。” 唐毅道:“那郑会,毕竟只是一介书生。即无前科,年纪又轻。硬说他犯了什么罪恶滔天的事情,是没有人信的。如果没有足够的证据,大理寺是不会接管的。” 可如果有了足够的证据,那就等着直接定罪好了。 林唯衍站在一旁道:“这件事情告诉我们。宁惹君子,勿惹小人。” 君子太过正派,就会自己的路给绝了。 宋问:“……” 虽然他说的话是对的,但明显内在意思是不对的。 宋问恳求道:“这位朋友,请记住我对你说的话。当你不会说话的时候,可以保持沉默。” 林城衍:“为什么?” 宋问悲痛道:“因为我不想接你的话!” 唐毅震惊道:“你竟然也有说不过的人。” 宋问深深叹道:“这货就是个逻辑死。” 宋问就是靠着七弯八拐的逻辑绕晕别人,但林唯衍不认绕。 他根本不在乎你说什么,他只管自己要说什么。 让宋问时时刻刻感受到,人生艰难。 “总之,这主意太过荒诞。”唐毅重归旧题道,“若是弄巧成拙了怎么办?真的加了一项洗也洗不清罪名怎么办?” “人生不就是各种意外吗?死和死之间的选择,还需要犹豫吗?世间还有比□□更为人不耻的罪名吗?”宋问道,“当然,如果他真的心甘情愿选择俯首认诛,我也无话可说。只不过,有一点机会,我也希望他能看见。” 唐毅道:“其实你做这许多事,都不如找到当初那封绝笔信来的有效。” “就是找不到嘛,连还在不在也不知道。”宋问侧过身道,“诶,殿下。不如你去问问你的恩师?或许他知道。就当是去拜访一下,总是没有问题的吧?” 唐毅摇头道:“他不愿意见我。想来是不想再受到什么牵连了。” 宋问:“我同你一起去看看,再去一次呗。” 唐毅忍不住问道:“你为何对此事如此上心?这能有什么好处呢?” 这是宋问第二次听见这个问题了,不禁笑道:“没什么好处。只是他们越不让我做,我便越想做。仅此而已。” 唐毅:“……” 果然这是一个,不能以常理度之的人。 “何况。”宋问笑道,“他送我一份大礼,我就忍不住想要还他一份惊喜。” 林唯衍在一旁很是无聊,于是真的跟闻乐看马车去了。 唐毅斟酌片刻,道:“好吧。我可以同你去拜访一下先生,但是他会不会见我,我不做保证。” 宋问点头:“自然。” 于是三人坐上了唐毅那辆昂贵的马车。 林唯衍正襟危坐:“殿下。” 唐毅:“嗯?” 林唯衍道:“您很有钱。” 唐毅:“……” 宋问指指自己:“我将来很有钱。” 等她把手上的店铺卖了。 “我也是。”林唯衍点头鼓励,“你加油。” 宋问:“……” 宋问道:“少年,我这是基于现实的合理猜测,你那是纯属个人的无端臆想。” 林唯衍不理他,他现在有了个新的目标,继续对着唐毅道:“殿下。将来我会成为像您这样有钱的人。” 唐毅:“……” 他此刻心情很复杂。他选择保持沉默。 宋问啧啧摇头。 他的将来一定很美丽。 年纪小的人,就是不懂事。 三人心思各是 不同。唐毅颇有些坐立难安。 因为对面的少年,总是在朝他微笑。 可他一点也笑不出来。 终于,马车在楚府偏门停下了。 三人相继跳下车。 唐毅上前叩门。 等了许久,放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请问是何人来访?” 唐毅道:“退文求见先生。” 又是沉默片刻,随后里面道:“主人身体抱恙,不便见客,殿下请回吧。” 唐毅看向宋问,宋问点点头。 唐毅道:“学生此次前来,无意叨扰。只是有一事,想告诉先生。嫌犯郑会,已画押认罪。不日将交由刑部处置。” 里面人道:“谢殿下。老奴会转告主人的。” 唐毅:“请先生保重身体,学生告辞。” 里面传来一声压抑的咳嗽,却没人出声。 唐毅等了片刻,还是没有动静,便带着宋问等人离开。 宋问问道:“楚博士以前对您很好吗?” “非常好,更甚亲子。他以前对我,颇为照拂。”唐毅说者,很是伤感。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道:“是我连累他了。” 宋问:“殿下,您这话听着,会让人伤心的。” 唐毅偏头:“为什么?” 宋问抬头,望向远处:“谁都不会希望,自己的好意与付出,会被认为是被拖累。” 唐毅半阖者眼,扯起嘴角道:“你说的对。” 唐毅平复了一下心情,而后道:“这里看来是无甚收获了。还是先送你们回去吧。” 宋问朝后一指:“不必了。方才在路上,我看见了我的学生。我去接他们。” 唐毅:“那就此别过吧。” 宋问点头。 宋问回过身,看着后面的少年道:“你能这么安静,真是少见。” 林唯衍道:“人在伤心的时候,我的确不知道该怎么说话。所以我保持沉默。” 心倒是挺细的。 宋问好笑道:“那你现在可以解除封印了。” 林唯衍跟上前,憋不住问道:“你之前说的问题,还没告诉我答案。” 宋问疑道:“什么问题?” 林唯衍:“谁的家里,最不怕偷?” 宋问打着扇子,和善道:“你觉得呢?” 林唯衍认真道:“我想了很久,应该是陛下。” 宋问:“为什么?” 林唯衍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偷东西,对陛下而言,只不是是将自己家里的物件,换个位置而已。” 宋问欣慰点头,拍拍他的脑袋:“你说的特别对。这就是答案。” 林唯衍也很欣慰:“果然如此。” 第30章 专治不服 进士科乙班学子,谨遵宋问教诲,决定着手收集一下,长安城里的一众未决悬案。 只是他们接触不到刑部的档案,也还没蠢到拿此事去问家中的父母,于是选择了深入基层,进行群众调查。 这街头巷尾流传的疑案,那就多了。 而且玄幻到让他们怀疑人生。 这些街头巷尾坐着的群众,似乎不大懂得,不要添油加醋这句话的内在涵义。 武举科的学子,放堂也出来闲逛。 来来回回就看见好几个进士科的学子,凑在茶馆街头,听人在说书般的讲故事。 竟还在一旁,提笔认认真真的记下了。 简直着魔了般。 刻意在他们面前晃了两趟,都没能引起注意。 真是好奇死了。 最终,黄世谦代表众人,走过来搭话道:“你们在做什么?” 冯文述不耐道:“没看见吗?我们在打听事情。” 黄世谦不可置信道:“就打听这些街头传闻?做什么?你们不是疯了吧?” 冯文述随口道:“不疯怎么能救人?” 张炳成都疯了。 黄世谦品味了一下,然后道:“你们要救郑会?” 冯文述:“不然?” “可这和救郑会有何关系?”黄世谦问完,又品味了一下。 想到什么,脸色骤变道:“散布谣言,扰乱民心,可是大罪啊!” 冯文述抬起头,很是无语的看着他:“你哪里看见我在散布了?我说了我这是打听!” 黄世谦担心他们冲动,做出些什么,嘀咕道:“这是郑域的家事,人家郑域也没让你们管,你们乱插手什么?” 冯文述将纸笔一摔,站起来道:“呵,我还以为,你们这些武夫唯一可取的地方就是重义气,如今看来,这唯一也没有了。果然还是一无是处。” 黄世谦顿时大怒,自己好心,对面不领情便罢,却还这样不讲道理。 梗者脖子道:“你什么意思!” “你又是什么意思?”冯文述针尖麦芒,毫不相让:“我们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岂容你置喙?” 两人一吵起来,声音放的大,周围的学子见势便都围了过来。 进士科学子:“果然 就是想打架的,我看你们是等许久了。” 武举科学子撸袖子:“你们不也是?这次你们先生不在,总算没人拦着。” 进士科:“公平些!你们练的就是打人,我们三对二!” 武举科:“你们还练的就是阴险呢,怕二对三都挡不住你们的阴招!” 两边出口,皆很恶毒。 忽然一人从旁边钻了进来,照着两边的脑袋,各是狠狠敲了一下。 随后一道劲风扫来,一侧的人群开始歪倒。 各个撞在一起,摔了一地。吃痛叫唤。 宋问站在两边人马的中间,骂道:“一群傻逼,竟然当众闹事?” 诸学子仿佛见鬼了一般看她。 怎么每次做坏事,都能让她撞着。 宋问高举着手道:“林唯衍,刚刚谁想动手,跟他们比个痛快!” 握着长棍的林唯衍耍了套花式,然后一棍敲在地上。 那巨大的震声过后,似乎还带着嗡嗡的回响。 林唯衍宛如战神再临,冷冷俯视着众人:“好。谁先来?” 众生:“……” 孟为拍拍屁股站起来:“哪有闹事?我们不过是想切磋一下而已。” 林唯衍:“我也挺喜欢切磋的。” 孟为怂道:“不不,我是说学术切磋。” 黄世谦则是被他那一棍惊呆了:“敢问阁下是哪门哪派,师从何人?” 宋问代答道:“专治不服派!” 黄世谦这才看向她,莫名觉着脊背有些发寒。 宋问走近他,拍拍他的背,笑道:“这位小哥。上次我说了那么多,感情都当是放屁是吧?” 黄世谦冷汗涔涔道:“不不不,先生所言,学生句句铭记在心,莫不敢忘!” 宋问:“那你复述一下,我说过什么?” 黄世谦:“额……” “静思己过,回去各写一份检讨。”宋问不悦道,“自己给我客观分析一下,你们对书院,对国家,对百姓,都造成了怎样的伤害!” 众生:“……” 有……有吗? “还有对我!”宋问痛心道,“你们实在是太过分了!” 宋问哼了一声,扭头即走。 “专治不服派… …”林唯衍收了长棍,跟在她后面。默默念叨两边这名字。满意点头:“嗯。” 听着还不错。 身为先生,学生总爱打架。宋问是很烦恼的。 打架的学生连检讨都不会写,宋问就更烦恼了。 “我以为你们什么都会,所以才这么嚣张。结果连检讨你们都不会写?”宋问奚落他们几句,抠抠耳朵道:“立足己身,正视过去,展望未来。一个不会审视自我的人,是不会有进步的!都给我好好反思,拒绝敷衍!” 冯文述提着笔叹道:“先生真是良苦用心,我等又叫先生失望了。” 赵恒跟着叹道:“惭愧啊惭愧。” 冯文述道:“其实这次,真是我的错。我焦躁莽撞了,还累及你们。” “哪能单怪你?”梁仲彦抬头道,“君子之益友有三:友直,友谅,友多闻。身为你的朋友,却还陪你一起犯错,显然是我们的过错更大了。” 宋问摸摸下巴。 这群小子……挺好的。 宋问道:“以后还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和人打架吗?” “不会了!”孟为保证道,“从今往后,我们便是相交甚好的朋友。不会再因为些口舌之争动拳脚。” 众学子附和:“就是就是。先生别生气了。” “对了先生。”冯文述将桌边的一沓纸拿起来,放到宋问跟前道:“这是我们昨日打听到的案子,也不知道有用无用,您看看?” 众生抬起头,两眼希冀的看着她。 宋问随手翻了一遍,被里面稀奇古怪的传闻给震慑住了,心道果然老一辈的人,都是有故事的人。点头道:“很好啊,说明你们用心了。” 众生欣喜。 宋问接着道:“既然你们已经找了这么多未明真相的案子,不如自己去试着断一断。” 众生表情凝滞。 “譬如说,这个。”宋问拿起一张纸,“夜半时常闻人低泣,家中偶有丢失财务。看看多有意思。” 冯文述忙丢下笔,起身道:“先生,这里面有不少是他们夸张胡诌的。学生尚未来得及辨明。” “我知道。”宋问道,“又如何?你听着觉得荒诞,对他们来说,却是可怖。这是心中不安的缘故,你们不管吗?任由他们寝食难安的受难吗?往后你们碰到的案情,远有比这些更夸张,更离奇, 更不可思议的。总要去找真相的。不如趁现在习惯习惯,多好啊。” 众生:“……” 究竟哪里好啊!! “许多事情,看着玄乎,其实真相很简单。冷静一些,细心一些,拔掉它虚假的表皮,就一点都不难了。”宋问又翻了一遍,感慨道:“哎呀,这不查一查,都不知道大家有那么多烦恼。你们说是吧?” “可这也太多了,得查到何年何月啊!”冯文述摊手道,“何况我们不是还要管郑会的案子吗?” 宋问:“太多了?” 众生齐齐点头。 宋问:“那就去找你们的朋友帮忙嘛。武举科的那群人?” 众生懵道:“啊?!” 宋问无辜道:“昂。不是你们说的吗?你们是相交甚好的朋友。借此机会,再多增进一下你们的情谊。” 众生:“……” 众生心中一阵悲痛。 真是自讨苦吃。 宋问本意,就是不想让他们再管郑会的事情。 郑会这样的案子,不是一般能遇到的。 就算遇到,也很少会像张炳成这样断案的。 进阶难度实在太高。 在断案之前,首先要学的,还应该是明察。 这一点,他们已经做的不错了。 何况,以如今的形势,她觉得还是有些危险。 众生一阵哀嚎,还在试图补救。 “诶诶诶,都什么态度?天下难事,必做于易。天下大事,必做于细。不要眼高手低,明白吗?”宋问拍拍桌子,“快些检讨!” 她正压着一群人“三省吾身”,书院守门的老翁出现道:“宋先生,有人找您。” “找我?”宋问道,“这还上课呢。” 老翁站在门口催促道:“先生,先去看看吧。这边不打紧的。” 宋问见他跑的很是匆忙,都有些失态,料想来的定然是什么大人物。便也赶紧跟了过去。 书院门口,停着一辆马车。 宋问走下阶梯,快到的时候,唐清远走了出来。 宋问立马趋步上前,行礼道:“太子殿下。” 唐清远站在车辕上,问道:“郑会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宋问:“是。有所耳闻。” “我心中倒是也有些疑惑,正想去看看他。”唐清远道,“你若有什么话想同他说,我可以代为转告。” 宋问一喜。 正愁见不到那郑会,唐清远愿意出面,真是帮大忙了。 “有。”宋问道,“劳烦殿下替我问问他。在获罪之前,他有没有一定要去做的事。有没有觉悟。如果有,哪怕是苟延残喘,也请他活下去。” 唐清远答应道:“好。” 唐清远也在赶时间,便不与她多语,先走了。 宋问打开扇子,目送他离去。 从朋友的角度来讲,唐清远不是一个适合结交的人。 但从臣子的角度来讲,他真是一个值得追随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梨宝朋友的评论字数少了一点,字数不够心情来凑。 第31章 夜来东风 夜间,宋问对着烛火,坐在床上看书。 忽然前头的帘帐抖动了一下,然后半空出现一个人头。 宋问心头一梗,险些没被吓厥过去,拿书砸他脑袋,怒道:“想干啥呢你!” 林唯衍将自己脑袋探进来,问道:“你这是什么?” 宋问:“桌子啊。” 林唯衍眼红道:“我也想要。” 宋问道:“自己去做呀!不就俩木板吗?” 林唯衍又问:“你在看什么?” “县志。”宋问缓过神来,答道:“赵主簿给我的。” 林唯衍:“你还没放弃?” 宋问:“放弃什么?” “我以为你听了殿下的话,放弃了。”林唯衍说,“毕竟听起来,这事不大能做到。” “我只是不想与他争辩,毕竟这事没有所谓的对错,只是各人考虑不同。”宋问笑道,“他谨慎,我大胆。可结果出来之前,谁也不能断定,怎样做,才是正确的。” 林唯衍断定道:“你很任性。” “……”宋问真诚道,“没有你任性。下次进来,给我敲门。” “我敲了,你没听见而已。”林唯衍道,“我就想来问问你,饿不饿。” “我不饿。”宋问道,“出去。” 林唯衍很是可惜,背着自己的长棍又从窗户翻了出去。 宋问:“……” 丫当门是摆设吗? 没看两行字,林唯衍又从窗口翻了进来。 宋问没来得及骂,林唯衍压着声音道:“熄火!” 宋问:“什么?” 林唯衍:“快!” 宋问迅速吹熄蜡烛。 林唯衍靠进来道:“门外有人。” 宋问一惊:“谁要杀我?” 林唯衍摇头:“看着不像。他没带武器。我以为是你的朋友。” 宋问无语道:“谁家朋友会深更半夜来访?不怕街使巡查?” “我会。”林唯衍指着自己道,“所以你家的会。” 宋问:“……” 不,他不是朋友。 宋问摸索着下床,小心走到门边,贴着听外面的动静。 林唯衍蹲 在她的对面,忽然道:“来了。” 而后朝她挥挥手。 以防意外,宋问朝旁边退了些。 来人很小心,不想发出动静。 只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儿,便走了。 宋问眉毛一挑。 怎么情况? 林唯衍松开握长棍的手,示意她人真的已经走了。 宋问反身重新点了灯,准备出去看看,就见门缝下面,赛了一封信纸进来。 打开看了一遍。 内容叫她有些吃惊,于是又看了一遍。 林唯衍:“是什么?” “一封能送郑会去大理寺的东西。”宋问笑道,“看来树敌多了,总有一个,能让你死的。” 还用说什么?东风已经自己来了。 林唯衍在她身后嚷道:“这就是那封绝笔信吗?快给我看看!” 宋问挤开他:“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林唯衍道:“我看看是怎么写的,或许以后能用得上。” 宋问:“……” “少年,你的好学之心完全用错了地方。”宋问斜睨他,“非常遗憾的告诉你,这个不是。” 林唯衍:“那是什么?” 宋问道:“奏状。” 一封死人留下的奏状。 前户部尚书,王粲,弹劾国师张曦云的奏状。 这人很有意思。 在末尾着重点明了,自己近来身体安康,也暂无轻生的意向。如果不幸暴毙,请陛下一定要下旨彻查。 不过如今看来,这封奏状还未到陛下跟前,他已经受害了。 随后宋太傅复任尚书一职,弹劾一事不了了之。 他奏状中提到的证据,也不知去了哪里。 仅凭这封奏状,或许不能将张曦云定罪。 但,王粲一代老臣,忠贞为国,恪尽职守。如今既死因成谜,要大理寺立案审查,是绝对可以的。 宋问捏着手中的薄纸,忽然间觉得有些沉重。 多少的毅然,决绝,愤恨,期盼,遗憾。都只在这几行字上。 林唯衍一听是奏状,顿时没了兴趣。 宋问扬了扬手里的东西,道:“你猜这是谁给我的。” 林唯衍:“ 谁?” 宋问:“楚先生。” “你说你今日去的那个地方?”林唯衍不明白道,“他为什么要给你?你认识他吗?他今日明明还不见客。你也给他打暗号了?” “他不是不见客,他是不能见客。我们之前去见他的时候,他就听着呢。张炳成之前去拜访过,定然会派了人继续看守他。他现在不知朝中情况,岂敢轻举妄动。”宋问道,“今日三殿下去找他了,他便能明白,是真有人想插手此事的。只要他开口,会有人替他走动。可他又不能让人知道,所以才只能半夜来访。” 林唯衍:“那他为何来找你?” “此案中,风头最胜的,不就是我吗?”宋问道,“除了我和三殿下,他恐怕也不能确认,还有其他人敢搅这趟浑水。” 林唯衍:“那为什么不去找殿下?那不是他的学生吗?” “殿下那里太危险。我这里偏僻,好避街使啊。”宋问道,“若是因为宵禁被抓了,岂不是滑稽?” 林唯衍不大懂这群人的弯弯绕绕,送个信还那么多讲究。但抓住了重点,叹道:“都是因为他们不好好学武,连几个街使也避不开。” 宋问道:“你说的对。所以你要能者多劳了。” 她将奏状仔细折好,递给林唯衍:“明日,你将它拿去给三殿下。让他们好好见识一下,习武之人渺无影踪的功法。” 林唯衍:“那你呢?” 宋问道:“我自然是去上课啊。” 林唯衍有些不乐意道:“那好吧。” 林唯衍终于真的出去了。 宋问回到床边,看了眼叫她颇为痛苦的县志,随手就丢到地上。 终于可以休息。只是躺下后却越发清醒。 辗转反侧,无法,宋问半夜又重新起来翻县志,一直到了翌日清晨。 宋问准备出门的时候,林唯衍正在后院晨练。 宋问对他喊了一声:“记得去送信!” 林唯衍应道:“明白!” 于是一路出了门,走到书院外边的长街上。 学子早已按着她的吩咐,等候在此。 “我亲爱的学生们,早上好。”宋问拿着教条指了跟前两人道,“点一点,自己的人都齐了没有。” 武举科学子一脸懵逼的站在旁边。 黄世谦问 道:“先生,为何我们也要来?” 冯文述道:“你我皆是朋友,朋友有难,不该相助吗?” 黄世谦的脏话险些脱口而出,念及宋问在此,又生生憋了回去,纠结道:“你我交情,不是很深!” “聊一聊就深了嘛。”宋问道,“昨日我已将原委跟你们先生说了,他说,你们今天都是我的人。” 武举科众生一副生不如死的表情。 进士科学子在一旁幸灾乐祸。 “列队!”宋问一手挥下,“武举的站这边,进士的站这边。” 两边人迅速站成整齐的两排,相对而立。互相瞪眼,各不相让。 宋问道:“两两一组,你们对面的人,就是你们今日的搭档。” 众生惊叫:“什么?!” 冯文述与黄世谦异口同声:“能换个位置吗?” “不成。”宋问坚定拒绝道,“好好合作,我看好你们。” 她将冯文述整理出来的案情,拍到黄世谦的手上:“发下去。这就是你们今日的任务了。” 黄世谦看了眼,急道:“你们这写的都什么呀?这怎么查?” “怎么查,自然自己想啊。凡事,都是从无到有嘛。”宋问微笑,“接受场外求助。可一旦求助者,直接零分。” 众生:“……” 这也能叫接受? 宋问指向旁边的茶寮:“我就在那儿候着,有事找我。” 宋问分配完了任务,坐到一旁,抖者腿,看他们晕头转向的开始行动。 心中很是满意。 伸手往后一摸,正要将茶碗拖过来,却发现被一股力按住了。 宋问心下一惊。 默默收回了手,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后面人出声道:“宋先生,不喝茶吗?” 宋问只能回头。 两位侍卫打扮的人,站在她的身后。 一人按着腰间的佩刀,说道:“宋先生,我家主人想请您一见。” “请?”宋问斜了一眼他的武器,笑道:“你们倒是可以真的请,不用这样提防我。” 侍卫:“先生是明白人,便太好了。请随我二人走一趟吧。” 宋问扭头看了眼被她四散出去的学子,心道真是冤孽。 起身跟在两人的身后,往不知名的地方走去。 弯弯绕绕,最后进了一处院子。 刚踏进门槛,身后两人便将门给关了。 院中一位身着道袍的人转过身。 张曦云这人,眉目清明,五官隽秀,白须红颊,确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气质。 宋问一看见他,右眼皮便开始不住的跳。 伸手拍了一下,嘟囔道:“现在跳有个屁用啊!” 张曦云:“先生在说什么?” 宋问退开一步,躬身行礼道:“手无缚鸡之力的酸书生宋问,见过张国师。” 张曦云跟着道:“心有凌云壮志的文人宋先生,久仰大名。” 宋问谦虚道:“不敢当不敢当。” 张曦云笑道:“常人不敢做的事,先生都做了,一句话而已,何来不敢当啊?” 宋问收起笑容,抬起头。恰对上张曦云的眼神。 两人就那样对视了片刻。 “先生放心。我既正大光明的请你来了,自然会安全的送你离开。不过是想和你说两句话而已。”张曦云坐到旁边的石凳上,指着对面道:“坐。” 宋问挺直道:“不坐了。坐下便要呆得就一些,我急着回去。” 张曦云收回手:“我即请你坐了,你就坐。” 宋问:“我即说了不坐,我就不坐。” 张曦云看着她,眯起了眼。 身后侍卫,拇指顶住刀柄,脚下朝她迈进一步。 宋问挺直脊背,朝他一笑。 气氛陡然凝结。 第32章 争锋相对 张曦云的眼神告诉她,他的来意很明确。 事关张兆旭的生死,无论宋问说好话,还是说坏话,他要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他只需要一个结果。 宋问的示弱和回避,对他没有用。 宋问是一个决心要将他儿子送上刑台的人,那说再多好话又有什么用呢。 张曦云给自己倒了杯茶,笑道:“我以为宋先生,还要与我再多假意周旋一会儿。” “既然国师说了,会让我安然离去。国师都坦荡来请,宋某自然直言不讳了。以免各自耽误时间。”宋问也笑道,“我这人很识相的,尤其是有自知之明。求情不成,只能来硬的了。” “来硬的?”张曦云大笑,对着她身后的侍卫道:“看来他是在小瞧你们。” 张曦云道:“你可知,他们二人是什么来历?” “国师莫要玩笑了。宋某真的只是个弱不禁风的小民而已。”宋问道,“只是到了非要硬碰硬的时候,这世间硬的,除了拳头,还有骨头。” 张曦云掸掸衣袍:“先生为何要向我展示你的气节,多虑了吧?我什么也没说呀。” “国师是未说,可宋某心里慌啊。宋某一慌,就容易犯蠢事。怕一时口快,答应了您。日后若是做不到,更要惹国师您不高兴,所以提前和您说了。”宋问道,“毕竟,除了这些可笑的气节,宋某也没别的好在国师面前说的了。” 张曦云:“怎么会没有?自然是有的。我也是来找先生解惑来了。” 宋问虚行一礼:“天底下还有什么,是国师不知道的吗?国师不是算尽天机吗?” “算尽天机也算不尽人心。”张曦云道,“我原本也是无意找先生的,只是不知道犬子,究竟如何得罪了先生。” 宋问道:“他并没有得罪我。我们素昧平生,毫无交集。” “我膝下只有一子,他虽有些顽劣,但本性良善,想必其中是有些误会的。宋先生年纪轻轻,可能不懂为父之情。”张曦云道,“为人父者,有时,是不讲道理的。”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宋问道,“我明白。” 张曦云:“先生说的好。” “诶。”宋问打断道,“这不是我说的,这是人鲁迅大大说的。” 张曦云一噎,举着茶杯的手一顿,摇摇 头道:“先生不必与我扯这些,你既然明白,就说明白话。” 宋问:“正是因为明白,所以见到国师的时候,宋某很是惶恐。” 张曦云:“惶恐什么?” “惶恐今日,有来无回啊。”宋问笑道,“因为宋某和贵公子素昧平生,又甚景仰国师为人。国师该相信,宋某,绝不是要找张公子的麻烦。只是在求真而已。” 宋问转口道:“不过国师向来是言出必行之人,宋某的小人之心,看来是要多虑了。” 张曦云将茶杯往桌上一放,茶水四溅了出来。 “像你这样的人,我见过不少。向来自讨苦吃,我不是明白。”张曦云道,“人之生乎地上之无几何也,譬之犹驷驰而过隙也。人生苦短啊,今日不知明日事,明日不知来日愁。看都看不过来,为何偏认死理,叫自己难受?” 宋问盯着他手上的水渍,眼神有些飘忽。 “于不可已而已者,无所不已。于所厚者薄,无所不薄也。”宋问朗声道,“宋某愚昧。但也听先师孟子说过。对本该不罢休的事却罢休了,便也没有事会不罢休了。对该厚待的人却刻薄了,就没有人会遭到不刻薄的待遇了。但宋某不急,愿意慢慢来。若是立足现在,做不到问心无愧,那么将来,也没有期待的必要了。” 张曦云:“你的立足现在,还能有将来吗?” 宋问:“孟先师还说了。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却从没有听过,以道殉人的。” 张曦云:“如此说来,宋先生,是要以身殉道了?” 宋问偏过头:“道,从来不会掌握一个臣子的手上。” 张曦云:“但也绝计,不会掌握在你这样的一个先生口中。” 宋问:“可若无道,我这先生的口,还是说得的。” 刀刃出鞘,寒光泠泠。一左一右,架在她的脖子上。 宋问皱眉。 血脉喷张,心跳透过冰冷的刀身,清晰传进她自己的耳朵。 仿佛将她的小命被人捏在手里。 这感觉实在不好。 宋问不敢动作,呼吸渐沉,面上还是风轻云淡的笑道:“好刀啊,利的很吧。” 张曦云将水倒了,重新给自己沏茶,头也不抬道:“应当是的。毕竟喂过不少血。” 宋问看向旁边的仁兄:“既然看过 了,该收鞘了吧。” 侍卫冷冷道:“我的刀,从来不是拿来看的。” “如果是拿来用的,那你废话那么多做什么?”宋问声调一高,怒道:“要么你现在就杀了我,要么就把刀给我拿开!” 侍卫眼神一黯,刀刃角度下斜,就要割进宋问的脖子。 宋问扭头,紧盯住他。 眼神中骤然迸发出一股狠戾的杀气,叫那人一惊,手上无意识轻了些。 宋问吼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俱之!” “先生——!” 一阵呼喊声由远及近。脚步声纷沓而来。 宋问的心提到了嗓子口。 眼神向后一瞥。 张曦云也不乱,依旧平淡说道:“不怕死的人,我的确见过不少。可我从来不会敬佩。连生命不眷恋的人,又有什么资格,谈礼法仁义?” “我不怕死,但我贪生。该死的时候,万死不辞。不该死的时候,我却最讨厌别人来威胁我。”宋问也是冲道,“偏生得不识时务。叫国师您失望了。” 张曦云走过来,一手捏住了刀刃,笑道:“是吗?” 宋问心中千回百转,却是伸长了脖子,斜睨着他,露出一个略带讽刺意味的笑来:“你杀不了我。你不知道我是谁。或者说,你知道我是谁。” 张曦云一时真被她唬住了。又开始打量她。 竟莫名觉得此人有些熟悉,只是想不起来。 “先生——!先生你在哪里!” “宋先生!” “宋——问诶!” “乱喊什么?你想死不成!” “在这样的当口,您真会自惹麻烦吗?”宋问道,“多少人见我进来,多少人在等着我出去。既无心杀我,何必再诸多把戏?莫非国师以为,一而再,再而三的恐吓,我就会怕死吗?” “我从未想过要杀你。”张曦云松开手,后退一步,看着她道:“活着比死痛苦多了。” 宋问偏头,看向左侧的侍卫,讽道:“既然总有人,背信弃义,苟延残喘也要活着。想必活着,比死了,还是要好一些的。” 庭院的大门,骤然间被人踢开。 剑拔弩张的场景,暴露在众人眼前。 宋问闭上眼,后背都要被冷汗浸湿了。 冯文述脸色 刷白,上前道:“国师,这是何意?先生若非冒犯您了?也不必如此兵戈相向。” 张曦云平静道:“宋先生说刀好,所以让她看看刀而已。先生,那这刀究竟如何?” 宋问道:“刀好不好,还得看人怎么样。凶器,还是宝刀,是由后人来定的。” 孟为提起一口气,觉得那刀异常刺眼,心道和他们还说什么屁话。直接便上前来。 一侍卫转向,将刀锋对准了他。 孟为也不畏惧,红着眼激动吼道:“有本事你就割下来,将我在这里杀了!有本事你将我们全部的人都杀了!否则漏掉一个,就要给其他几人报仇!来啊!下刀!你这刀不是好吗?” 那侍卫还真的不敢动手,被他逼得连连后退。 孟为两步冲到宋问旁边,一手推开那人的刀,将宋问拉到身后。 宋问呼出一口气,握住自己的手。 纵然大话说得不少,可心中是真的虚啊。 不敢露出一丝弱点。 只要有一点,张曦云这样的人,就会用它威胁一辈子。 钱,权,命,或人。 总有割舍不下的东西。 黄世谦等人已是吓懵了。 对面的是谁?是国师,是只言片语,就可以让你死无其所的人。 进士科的这些人,未免太不知死活了。 黄世谦摇摇头。 为心中燃起的这股念头深感惭愧,继而豪情涌起,咬牙,脚下跟着上前了一步。 “不过是想请宋先生喝杯茶。看来宋先生不喜欢喝茶。”张曦云拂袖道,“既然没有机会了,下次再聚吧。” 宋问退开,抬手,行礼。 其余学子让出路来,恭送他离开。 宋问摸摸脖子,大约是破了层皮,有股火辣辣的触感,但只有几道血丝。 能动手不哔哔的道理,忘记跟他们讲了。 孟为关切问道:“先生,您没事吧?” “孟为。”宋问欣慰握住他的手,“你,真是我的得意门生。这一次,我要给你满分!” 孟为:“……” 作者有话要说:1:人之生乎地上之无几何也,譬之犹驷驰而过隙也。译:类似白驹过隙。 2:民不畏死,奈何以死俱之?译:百姓不怕死,为 何还要用死来威胁他们。 第33章 何惧弹劾 孟为试探道:“满分?” “你可以值得骄傲。”宋问道,“因为你可能会保持着这个记录直到结课。” 孟为怀揣着试探道:“当……真?” 武举科的学子还在恍惚中。 他们这个班真是……太刺激了! 宋问揉揉胸口,问道:“你们怎么来的?” 冯文述道:“学生见先生不在茶寮,便出来找。好在有人看见了,我们一路问来的。” 宋问点点头。 这群人倒是很警醒。 梁仲彦问:“先生,他没有将您怎么样吧?” 宋问道:“你们都能找到这里来,他能将我怎么样?只是想吓唬吓唬我罢了。” “他本意是吓唬。”冯文述纠正到,还是止不住心惊:“我以为先生不是那样冲动的人,怎么会和国师闹成这样?” “他若有心杀我,多的是名目,尽可以正大光明。却绝不会在此刻下手。”宋问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总之他不会想我活,我又何必与他客气?” 冯文述摇摇头:“先生,就算不杀人,那也是很危险的。” 宋问自然知道。也心有余悸道:“我现在知道,蔺相如将刀,架在秦王脖子上的时候,是种什么感受。” 孟为提醒道:“先生,您是被架的那个。” 宋问叹道:“那是因为我,先将刀架在他儿子的脖子上。” “太危险了。”冯文述道,“先生,您还是小心些。林少侠不是一直跟着您的吗?人呢?” “命运。”宋问沉痛道,“这就是命运!” 一行人出得庭院,重新回到外面的茶寮。 林唯衍正坐在桌边,捧着碗吃面。 “林唯衍!”宋问大喝一声,急急跑过去,见着救世主般的激动喊道:“你终于来了!” 林唯衍懵懵抬起头:“嗯。你们去哪儿了?” 宋问控诉道:“看见我不在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你身为护卫的尊严呢?” 林唯衍道:“你年纪比我大。” 宋问:“……然后呢?” 林唯衍:“你走丢的可能比我要小。” 宋问:“……” 宋问一挥手,觉得这些不重要了。搭着他的肩道 :“林唯衍啊,从即日起,你要寸步不离的跟着我,明白吗?” 林唯衍眉毛一挑:“嗯??” 宋问:“别忘了我是付过你银子的。还包了你的食宿。” 林唯衍:“……” 人真的是好善变啊。 之前还很是嫌弃他的。 宋问感慨道:“李洵说的果然是对的。” 可李洵到底特娘的去哪儿了?! 宋问坐上椅子,对着一众学子招招手:“给我批个功课,先压压惊。” 梁仲彦道:“先生不回去休息一下吗?” “不。回去也静不下心。”宋问道,“给我看看。” “并未查出什么。”冯文述道,“刚走不久,便发现先生不见了。” 冯文述将手中的几张纸,放到她面前,说道:“只是,问得清楚一些,不过是一些普通的案件罢了。只是他们觉着奇怪,衙门也不会受理,所以无人报案,便越传越玄乎了。” 宋问拿起看了一遍。其余几位学子也将手上记录过的纸递过来。 宋问摸摸鼻子,又去看另外一封。 赵恒同旁边人道:“不过百姓有时是真奇怪啊。刚开好的田,说不要便不要了,连句话也没留下,逃命般的带着家人都走了。” 武举科学子道:“这必然是得罪了什么人吧?” 另一武举科学子道:“这寻常人,想得罪什么了不得的权贵,怕也是不容易吧?也得有那个气魄才成。” “说到这个,你们进士科的人,也未免太大胆了。”黄世谦抱拳道,“不得不佩服。先前说你们贪生怕死,是我们浅见了。” 赵恒:“哪里哪里。先前说你们薄情寡义,也是我们浅见了。” 双方终于其乐融融的握手言和了。 宋问觉得赵恒说的略微有些耳熟,去翻了他的那张出来。 “说到人去楼空,前户部尚书也很是奇怪的。老尚书辞世,王家便忙着遣散下人,举家搬迁。后事也办得寥寥草草。”冯文述道,“凭王尚书的交情,留在京中,子辈也是有人照拂的呀。” 赵恒道:“怕是不想再入仕了吧?王家几名子弟,都没有科考之心。” 冯文述:“但不得不说,王家世代忠君爱民,体恤百姓。着实叫人敬佩。尚书去得太突然了。” 宋 问抖着纸站起来,抓住赵恒问道:“这人是不是王尚书的仆人?” “可能是吧,学生也不清楚。但他家离王家还挺近的。”赵恒道,“那几间宅子,如今都还空着呢。” 宋问:“叫什么?” “宁丰?还是马丰?”赵恒想了想,“哦哦哦!蒋丰!不错,他姓蒋。” 宋问想起县志上记载的,王粲后人遣散仆人,以田产赠之。当时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分明是来不及处置,又怕走的太匆忙叫人看出端倪来,才给随意分了。 可他们走归走,那蒋丰又跑什么? 张曦云当年能放王粲的族人走,想必是没搜到什么东西的。 王粲的奏状被老友藏起,那其中所说的证据,是不是有可能转交到蒋丰手中? 宋问拍手“哎呀”了一声,抓了林唯衍道:“跟我走。” 几位学子疑惑道:“先生?” “你们慢慢查啊!”宋问回头道,“我现在去休息一下!” 宋问拖着人来到转角的墙后,离了学子的视线。 “你现在去县衙,找赵主簿,让他查一查蒋丰是搬去了哪里,大约是两年前搬迁的。”宋问郑重叮嘱道,“务必要快!” “又要去?”林唯衍摇头道,“我要寸步不离的保护你。” 宋问急道:“这次就不用了,快去。我先回家。” 林唯衍指了指她脖子上的红痕,摇头道:“不成。我是收了银子的。还包的食宿。” 宋问道:“顺便再去三殿下哪里,帮我借匹马。” “你要出城?”林唯衍道,“我也要去。” 宋问拍手:“所以你去借马,我去收拾行礼。” 林唯衍斟酌片刻道:“那你等我。” 宋问在他背后提醒:“县衙!县衙不要忘了!” 宋问回到家中,小五小六在打扫院子。 小五抬起头,整个人懵了,喊道:“少爷!您的脖子给人抹了?” “这是怎么了?不是去上课的吗?难道同学生打起来了?”小六冲过来道,“少爷,您有时候就是太冲动!” 宋问推开两人:“帮我整理一下东西。随意两件衣服即可,重要的是银子。” 小五道:“这便回去了?那这宅子怎么办呀?这仇怎么报呀?” 宋问拦住他躁动的手:“只收拾我的,你们留这儿看家啊。哦,还有林唯衍的。” 小五:“……” 小五万分悲痛道:“少爷!您逃命带着新来的那个不带我们!您怎能这样!” “去去去!”宋问道,“我马上就回来了的。”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林唯衍终于回来。 带回来一个人。 唐毅坐在马上策着缰绳,道:“走,我同你一道去。” 宋问惊道:“你也去?方便吗?” 唐毅这样敏感的身份,无论参与哪件事情,都是不大好的。 偷偷摸摸来点场外帮助也便罢了,亲身上阵,怕是免不了被罚。 “他们不会轻易相信你的,但是与我见过几面,还能说上两句。”唐毅道,“时间不多了,待人察觉出来,再想出城就难了。” 也是赶时间,怕刑部提前下了文书。 他收到后,便立即让人将奏状上表,此时多半已到了陛下手中。 可唐毅只有两匹马,而宋问只有一匹钱塘带来的老马。 宋问拍拍马屁股,对林唯衍道:“这马就交给你了。你来垫后。如若有人追上来,能拦则拦,不能拦便跑。注意安全。” 林唯衍点头,将记着地址的纸条交予她。 三人便上了马,往城门赶去。 唐清远坐在马车中,从窗口的缝隙中见一熟悉的身影跑了过去。推开小窗,喊道:“宋先……” 紧跟着旁边又一匹马跑了过去,上面坐着唐毅。 顿时半句话噎在喉咙里。 又收回了视线,重新放下垂帘。 “初九。”唐清远道,“你去打听一下,他们是要去哪里。” 外面人应了声,而后把缰绳交予旁边人,跳下车辕,跟了过去。 张曦云回到府中,便听闻陛下请他进宫议事。 换上官服,直接往宫中去了。 勤政务本楼。 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御史大夫,太子,以及太傅太保。朝中一干重臣,聚于下首。 见他进来,稍往两侧退了些许。 一封有些褶皱的奏状,丢到他的面前。 唐贽沉声道:“自己看看。” 张曦云打开,仔细 扫了一遍,又小心合上,道:“陛下。臣问心无愧,何惧弹劾?” “何况,若真是臣所谓。这奏状,怕早已不在了。”张曦云两手呈过头顶,“陛下,这究竟是从何处所得?真假未知,怕是有人要陷害微臣!请陛下明察!” “明察?有问题便去问羽林郎。”唐贽道,“太傅也已作证,这正是王尚书的字迹。” 张曦云扭过头,望向许继行。 许继行旁站着的许贺白,冷冷扫来一个眼神。 父子两人站在一起,偏衬得许继行少了两分霸气,多了一分痞气。 张曦云对着许贺白的眼神,两道人影似有重叠,忽而豁然大悟。 作者有话要说:暂时不用深究人物关系,我还没写出来。你们可以随便猜。看着看着就懂了。 出场人物众多。也不用记。知道都是大官就行。 也不用很用力的去看剧情,其实到后面伏笔都写出来,就看懂了。 第34章 快马加鞭 作者有话要说: 张曦云看愣了神。 见人没有动静,难得失态,宋太傅偏头喊了声:“国师。” 张曦云方回神,问道:“请问少将军,这是从何处得来的?” “云深书院一位名叫郑域的学子,从家中偶然搜得。”许继行道,“几番辗转后,到了下官手中。” 张曦云:“宋问?” 许继行顿了顿,道:“不错。” 唐清远听见,心下一阵失望。 他自认对宋问已经足够客气了,不想对方还是如此不信任他。 他与许继行,不也只是点头之交吗? 他便这样,叫人生厌吗? 张曦云回过身道:“臣,无话可说。” 上首唐贽道:“无话可说,国师莫非是要认罪了?” “陛下。若是人事代谢,尽要算到臣的头上。那是君要臣死,臣确实无话可说。”张曦云道,“可这奏状上的任何一字,臣尽数不认。全是无凭无据之事,臣心有不甘,却无从辩驳啊。” “便知你会这样说。”唐贽,“关卿。” 大理寺卿出列:“臣在。” 唐贽:“此事交由你来督办。严查不怠。” 大理寺卿:“微臣领命。” 唐贽:“劳烦太傅,御史公,从旁协助。务必将此案查个清楚。” 宋祈与李伯昭应道:“是。” 张曦云回到府中。 “父亲。”张兆旭迎了出来,请他入座,立在他左侧,问道:“陛下急急召您,是有何事?” 张曦云:“郑会,怕是被提审大理寺了。” “大理寺?”张兆旭脸上一喜,“郑会若去了大理寺,那他真是没有翻身之地了。” 张曦云轻飘飘看了他一眼,心中俱是失望。摇头道:“危险的人,是你啊!” 还有他自己! 张兆旭:“父亲?” “宋问。好一个宋问,他还真有能耐。”张曦云摩挲着扶手,冷笑道:“他莫非以为,凭他就能够扳倒我?” “宋问。张炳成说的那个宋问?他不是,一个商贾之后吗?”张兆旭也是怒道,“几番坏事。父亲,您为何不杀了他?” 张曦云不愿回他,眼神 一沉:“他很像一个人。他还偏偏姓宋。” 张兆旭:“父亲,是谁?” “不管是谁,都先不能动他。”张曦云道,“孤烟,你派人去查查,他到底是什么来路。” 侍卫点头道:“是。” “御史台,御史台怎么会没有动静?李伯昭……”张曦云问,“御史台的人近日有出过城吗?” 侍卫:“没有。” “等等。”张曦云倏然站起来道,“今日,宋问那一帮学生里,看见李家公子了吗?” 侍卫一愣,而后摇头道:“没有。” 张曦云沉沉呼出两口气,道:“看来是按捺不住了。李伯昭那帮老臣,怕是蓄意已久。” 只是又恰巧凑上了张兆旭的案子,引来宋问从中作梗。 可若非如此,他还真注意不到李伯昭的意图。 张曦云眼珠一转:“天不欲亡我,你奈我何?” “父亲,谁要与你做对?”张兆旭凶狠道,“我去对付他。” 张曦云揉揉额头:“孤云,你速带人,在城门外将人拦住。千万不要伤及性命,将他身上的东西,都拿回来。” 侍卫:“是。” 张曦云咬牙道:“你须得亲自去,仔细些。万不能让人看出端倪。” 侍卫:“明白。” 张兆旭听得云里雾里,插嘴道:“父亲。张炳成今日派人来说,宋问与那唐毅,一道出城去了。” “你——!”张曦云猛得看向他,叫他气着了,吼道:“快追!” 长安城外的官道上,正在疾驰的唐毅与宋问。 宋问是不大会骑马的,尤其是这样的快马。 但她的求生意志很强,加上马匹比较温顺,所以颠簸了一路也没被甩下去。 原本起码是不应该说话的,毕竟极其容易咬到舌头。 唐毅忍了一路,终于忍不住了,问道:“你不会骑马?” “我会!”宋问道,“否则你现在面前就是一匹空马了。” 唐毅:“可是你在抖!你别害怕!” “大兄弟,不是我在抖,是你的马在抖!是它在害怕!”宋问弯腰对着那骏马道,“崽啊,你抖没关系,千万记得你阿爸在你背上啊!” 唐毅惊呆了。 如果他是马,他也害怕 。 “停停停!”唐毅喊道,“下马休息一下!” 这样骑下去,是要出人命的。 宋问那弱不禁风的样子,哪受得了这样折腾。 宋问从马上爬下来,两眼发花,有些懵神。 唐毅见她离瘫痪不远,问道:“你……没事吗?” 宋问摆手道:“没事倒是没事,只是我方才在马上的时候,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唐毅不由对她刮目相看。 那样的情形,她还能思考? 宋问道:“你说你都来了,我还来做什么?我来凑热闹?” 唐毅:“……” “哎呀!”宋问捶手道,“我傻了!” 唐毅:“……” 唐毅一想。是啊,她为什么要跟着过来? “算了。避避难,也是好的。”宋问道,“长安城里有个爱喝茶的国师。” 唐毅还有一个百思不解的问题,于是问道:“你得罪国师,你真就不怕吗?” 宋问点头道:“怕。所以我诈了他一下。” 唐毅一愣:“诈?怎么诈?” 宋问忽然发笑:“我向暗示了一下,我的身份,不一般。” 唐毅:“怎么不一般?” “都说了是诈他的。他怎么想,我怎么知道?”宋问深沉,“不过,总有一些,可以带号入座的人吧?” 宋问点点头道:“如我这般机智神勇的人,越想,越会觉得来历不凡。” 唐毅:“……” 宋问哈哈笑道:“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像他这样多疑的人,不查清之前,是一定不会对我动手的。” “若是查清了呢?”唐毅道,“那你就死了。” “所以就看这次了啊殿下!”宋问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查清之前,请一定要弄死他!” 唐毅:“……” “想一想我的小命,我就有动力了。”宋问重新从地上爬起来,“趁我还有口气之前,快走。” 唐毅由衷感慨道:“我从未见过有人骑个马,像赴死一般。” 宋问道:“我也从未骑过一匹马,像要送我破云霄一般。” 唐毅:“……” 所幸蒋丰搬得不远。 两人又不敢 耽搁,一路疾驰,两日后便到了地方。 唐毅却比被追杀还心惊胆战,因为旁边那人,就怕自己一眨眼,他就飞出去了。 宋问也是很苦,可是有苦不能言。 蒋丰住的地方,是在乡下。 唐毅与宋问,照着一路打听过去,而后找到了他的家门。 蒋丰开门出来,看见唐毅,大惊,立马跪下请安:“三殿下!” 唐毅扶他起身:“不必多礼。” 宋问从马上滑下来,艰难走到门口。两腿一软,就地先跪下休息。 蒋丰吓得魂飞魄散:“这这这……” 重新跪下,头贴着地,也不敢抬,问道:“这这……这位究竟是?” 唐毅:“……” “你以为我是在拜你吗?不,我是在拜天。皇天后土,让我有命活到今日。”宋问拍拍胸口,眼角泛泪:“人要懂得感恩,人生才会灿烂!” 唐毅:“……” 唐毅说:“扶他进去,他快疯了。” 而后架着人,进院子给坐下。 蒋丰:“殿下来此,莫非也是为了主人的事情?” 唐毅点头:“不错。” 蒋丰:“那殿下恐怕来晚了。主人留下的东西,已经被人拿走了。” “谁!”宋问大惊,弹起来道:“不会是国师的人吧?” 这比她拿命赶路,更叫她痛苦! “小人岂会给他们!”蒋丰道,“是御史公的公子。名叫李洵。” 宋问听见李洵这名字,感觉魂魄回体。又重新坐下,拍腿道:“难怪。这几日都不见踪影。” 唐毅问:“他走了多久了?” 蒋丰:“已有两日了。” “哎呀——”宋问抱头,一阵眩晕:“我的天呐!” 怕是李伯昭叫李洵秘密处理此事,却要叫他们搞砸了。 他快回城的当头,恰巧碰上宋问和唐毅出城,让张曦云有所察觉。 就怕李洵没有戒心,在城门外被人截住,那就真是功亏一篑。 唐毅想到此番,脸色很是不好。 宋问道:“这件事情告诉我们。人多手杂,只会坏事。” 信息不流通,是怎样的大罪过。 “御史公想来如今心中已有数 ,他行事沉稳全面,就看他能否有所应对。”唐毅道,“也有可能,李洵能碰上林唯衍。” 宋问心道:他们都没碰上,也不知道李洵走的是哪条道,又哪那么容易碰上林唯衍? 何况林唯衍,宋问都摸不清林唯衍的套路。 但这微弱的可能,也只能如此期待了。 宋问叹道:“我以为张兆旭,是一个坑爹货。” 然后她就被实力打脸了。 第35章 官道相遇 宋问是很想去支援李洵的,只是她现在心有余而力不足。 现今当头,先别管什么证据不证据了。要确保李洵的安危。 虽说他们知道,国师还不敢杀御史大夫的儿子。 怕就怕出什么意外,李洵誓死反抗……之类的。 坚持着翻身上马,准备追去看看。 唐毅见她很是痛苦,跟着眉毛抽了一抽。 宋问:“怎么?干啥?” 唐毅道:“我奉劝你不要勉强,否则等到了长安,你恐怕许久都下不来床。” 宋问摇摇头:“你错了。” “你不信?”唐毅道,“初学骑马的人,也不会一次骑那么久。” 宋问道:“不。你现在给我一张床,我就已经下不来了。” 唐毅:“……” 宋问嚎道:“自作孽,不可活啊!” 两人接着骑马往长安赶。 这次不敢骑的太快,只是慢悠悠的往回荡。 实在是宋问夹不住马腹了。怕摔下去。 唐毅:“你要不要……我带你?” “我说了我会骑马。”宋问道,“痛苦不是我不会骑马,而是我在骑马。你带我,我也还是在马背上,没有用的。” 宋问恳求道:“放我一条生路吧,我真的快不起来了。” 唐毅:“……” 哪知两人磨蹭的骑了一日,远远的竟看见了熟悉的人。 李洵被横放在马上,林唯衍骑着他的老马悠悠过来。 四人在官道上相遇。 林唯衍拍着身前人的背,大喊道:“看!快看!快看宋问骑马的样子!” 宋问:“……” 李洵闻声,艰难的抬起头,面色苍白,虚弱道:“先生。” 林唯衍没有一点重逢的喜悦。 或者说他很喜悦,但没有一点是因为重逢。 指着宋问道:“快看快看!她骑马一跳一跳的!” 宋问:“……” 他懂个屁! 他懂屁股跟马背碰撞的痛苦吗?没有减震器她当然只能人工的了啊! 都说了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了啊! 李洵翻了一个白眼, 呕出口气,又趴了回去。 看他那架势,宋问惊道:“怎么了?李洵这是怎么了?真受伤了?” 林唯衍翻身下马,拎小鸡一般将人拎了下来。 “没事。”林唯衍道,“快点站好。让你先生看看。” “……”宋问也下马,走过去道:“什么情况?” 林唯衍道:“我在路上,捡到了一个你的学生。” 李洵一脸沧桑,几欲泣血。 宋问:“你……” 李洵叹了口气。 林唯衍替他答道:“他被劫了。” 宋问上前拍拍他的衣袍,一时不知该惊该喜还是该懵:“你们竟然真的遇见了,那……” “身上东西都被拿走了。马也被他们杀了。”李洵道,“但他们没有将我怎么样,抢了东西便走了。” 宋问心下失望,还是安慰道:“没事,人安全便好了。” 李洵缓了缓。 他主要是被挂在马上,一路被压得太痛苦了。问道:“先生,你们怎么来了?” 宋问:“他没告诉你吗?” 李洵摇摇头。 林唯衍皱眉:“你告诉我什么了?” 宋问仔细想了想:“额……我以为你能意会。” 林唯衍转身面向李洵:“我以为你能意会。” 李洵:“……” 宋问:“你们是怎么遇上的?我们来的时候,怎么没有看见你?你走的哪条道?” 李洵半是疑惑道:“我走的小道,饶了远路。哪知那条道上,竟也有他们的埋伏。” 宋问看向林唯衍。 林唯衍一指地上:“先坐。” 他要郑重开讲了。 于是三人成排坐在官道旁边,仰头等着他解惑。 林唯衍道:“你不是叫我垫后吗?于是我便在长安城外徘徊了一会儿。躲着看看,有什么人会来。” “的确有人出来,换了衣服,鬼鬼祟祟的。于是我就出去了。一见我,他们就跑了。”林唯衍环胸道,“于是我又追。追到一半我发现,他们走错路了。” 林唯衍道:“所以我就明白,他们并不知道,我们想去哪里。只是守株待兔而已。”“可若是那样,他们人手不足,想必还有其他的人,堵在其他的岔口。” 宋问赞道:“你太聪明了!” 林唯衍得意一笑:“自然!” “然后呢?”宋问道,“你是怎么失败的?” 林唯衍道:“我就返身回去找了。只是那边岔道太多,我一条一条的过去,都没找到。随后看见一队人马,急匆匆的往长安赶。” 宋问:“你没追吗?” “追了。”林唯衍道,“马太慢,没追上。” 宋问:“……” 宋问抹了把脸。 命运。这真的是命运。 林唯衍道:“毕竟追不上,所以我就回去捡你的学生了。” 宋问:“……” 林唯衍挑眉:“我做的不对?” 宋问泣泪道:“你做的非常对。都是我不对。” 李洵问:“先生,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明明走的悄无声息,又有张兆旭的事吸引国师的视线,照理来说,是不应该被发现的。 宋问便将事情经过都说了。 李洵看着她,欲言又止,然后摇摇头,重重叹了口气。 “什么都别说。”宋问双手合十,“让我们静静的哀悼。” 也非全是宋问的原因。 他一路小心谨慎,遮遮掩掩,走的慢了。 如若不是,此时他应当已经安全抵京。 偏是这一桩桩诡异的凑巧,才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叫李洵不由去想,天都在帮国师。 李洵难掩黯然,深感无力,又道:“先生,其实,也没全被抢完。” 几人眼睛一亮,全都盯住了他。 李洵道:“其实,要拿的东西,是一份礼单。可不知为何,王尚书留下了两封,外表看着一模一样的礼单。我觉得很奇怪。又不敢都带在身上,所以快到长安的时候,就藏了一份起来。” “李洵!”宋问大喝道,“你太聪明了!你很有行商的天赋啊!” 李洵叫她吓了一跳:“先生?” 宋问:“另外一份吗?” 李洵道:“被我埋在长安城外,一座破庙的树下。” 林唯衍沉思道:“造份假的,好赚钱吗?” 众人:“……” 宋问:“国师的钱你也敢赚?” 林唯衍认真道:“天道的钱他都敢赚,他的钱我为什么不敢赚?” 众人不由对他肃然起敬。 此人的人格,相当高大啊。 唐毅拉回主题:“言归正传。你知道你丢的那份,是真的还是假的吗?” 李洵摇头:“不知道。两份做的非常相像。但内容截然不同。不加查证,难以分辨。” 四人陷入沉默。 一阵风吹来,枝叶簌簌作响。 几匹马绕着打转,打了个响鼻,嬉戏在一起。 四人深沉望天。 林唯衍皱眉道:“所以,然后呢?应该想什么?” 宋问:“就是不知道该想,所以才保持沉默。” 林唯衍:“那你们现在到底在想什么?” 宋问:“就是不知道应该去想什么,所以才在想,要想什么呀。” 林唯衍被绕了一通,然后道:“那你们和我一样嘛。” 宋问:“……” 林唯衍安心道:“原来聪明人也差不多。” “……”宋问道,“因为你也是聪明人。” 开心了吗? 林唯衍的确很开心,点头道:“我现在知道了。” 宋问:“……” “也不必如此悲观,还是有希望的。”宋问道,“仔细分析一下,也不算什么。如果国师拿到的是真的,那我们这份就没有用了。如果国师手上,拿到的是假的,他现在应当知道,还有一份真的,在你的身上。” 宋问道:“这样,你回京的时候,看看他的反应,就知道你的是真是假了。起码还有一半一半嘛。” 李洵点头:“那还是先去把礼单挖出来。” 几人想想也是。且看且走。还能更糟糕吗? 宋问站起来道:“现在我们四个人,只有三匹马,谁愿意与我一匹马?” 众人回忆之前的画面,沉默。 没人愿意的。 和她一匹马,那风骚的操作,连马都害怕。 和三殿下一匹是不大好的。那余下的也只有一种可能了。 李洵主动道:“我还是继续与林少侠一匹马吧。我们……习惯了。” 另外两人纷纷点头。 宋问:“……” 宋问很是心痛。 想自己窈窕淑女,竟被这般嫌弃。 冥冥之中已经已经决定了,这三人是注孤生的命。 但转念一想。 她一个窈窕淑女,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和她同骑。 冥冥之中,她可能也被决定了,是注孤生的命。 心情复杂。 宋问道:“既然如此,林唯衍,你骑快马,迅速护送李洵进京,然后回来接应。礼单,位置告诉我,还是我去挖。到时候,都在我家等我。” 宋问转而叮嘱道:“李洵,还有一件事。不管国师手上的是真是假,你一定要让他知道,礼单,是有真假两份的。” 李洵虽有不解,还是点头。 宋问点头:“你们可以去了。” 唐毅后知后觉的开口:“你该不会……” 宋问真诚道:“说真的。你忍心,留弱不禁风的我,在荒郊野岭,一个人吗?” 唐毅:“……” 他忍心。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本文架空,但有一件事还是想跟大家科普一下,不喜欢的可以直接略过。 佛教大约是在汉朝及以后才传入中国的,真正蓬勃发展是在隋唐。 李渊虽然帮助他们兴建寺庙,但他是信道的,更多是为了安抚人心,国师是道士。 宋朝虽然也支持佛教的发展,但是定的道教为国教。 道家思想,曾经是治国的主流思想。 道家思想主反正拨乱,儒家主治平之道。 道家讲的是“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也。”其实有很多是真高人,隐士。 原本孔孟思想和道家是不分家,学儒的人也会学道,秦汉之后才有了这样分明的说法。 孔子对道家思想的研究就很深入。也有认为,孔子最大的贡献,其实应该是对易经做出的解读和完善。 易经是群经之首、群经之始。也称作三坟。周易只是它的三分之一。可惜现在全部都失传的差不多了。 流传下来的半册周易,也不是专门教人算命的,真的不是。里面什么都有。经济,政治,艺术,文化,处世,包罗万象。 可以说当代没有人能读懂周易,别说全本,包括研究它的文献,很多都失传了。有一些还流传到了海外,连中国自己都没有。看个囫囵 ,不懂它核心思想的,不叫读懂。(当然这不是我说的-。-有兴趣的同志们可以去看看南怀瑾的书。) 另外,道家是老子创立的,但道教是张道陵创立的。 道教分为正一和全真。只要不是全真派弟子,是可以结婚生子的。 道士不是只会求仙算命,光靠哔哔真的骗不了那么多人。 港真教派啥的太高深我也是毛都不懂。但是古中华的精华被偏见以对,想想还是满心酸的。 道家思想绝对是国人可以骄傲的文化瑰宝,希望大家不要仅仅将它局限在神棍上面。 虽然本文就是这么干的-。-为防罪孽深重带坏你们,所以稍作解释。 第36章 半挂山壁 林唯衍带着李洵直赶京城,先行一步。 宋问多日来焦灼的心终于安下,肉身和精神都陷入十级伤残的状态中。 如今郑会已被大理寺提审,她也用不急,毕竟急不了这两天。 颓废的她,宁愿跑回长安,也不想再坐上那需要自带减震效果的马。 于是在官道上开始了漫无边际的溜马之路。 唐毅:“……” 他苦。 “不要这幅表情。”宋问安抚道,“你让我先缓缓。” 唐毅并不认为,连着走几天路,她能缓得过来。 一个容易全身废,一个是容易腿废,说到底还是废。 宋问叹道:“如果能多找俩木板子,你的马拉着我走也是可以的。” 疾速滑行,风一般的滋味。 唐毅眼睛一斜,邪魅一笑:“如果你想,我给你安一个。现在就去砍截树桩来。” 宋问瞪眼:“那哪能成啊!我说的是木板的拼接组合形态!” 毕竟这种亲密接触的操作,在不平坦的泥面上滑行,抖起来的震感比马背还要强烈。 重要的是,会被甩出去。 唐毅:“那你想如何?” 宋问:“做辆简易的拉车再走。” 唐毅青筋一跳:“你干脆搭个房子就住下了。” “那倒不用。”宋问摸摸下巴,很认真的回答:“等着林少侠,驾着我们家单色的马车来接我就成。” “哎呀!”宋问忽然想到,懊恼喊道:“忘了和他说驾马车来!” 唐毅:“……” 宋问拍额头。 不,她要相信他。 人生是充满希望的。 唐毅看了眼时辰,天色已经有些发暗了。 正好停在不前不后的位置,预计今晚是走不出这条道,要在此露宿。 重要的是,饿了。 宋问悲伤道:“饿了。” 唐毅:“……” 宋问看了他一眼,识相道:“殿下,我去给您找点吃的。” 唐毅喊住她,戒备道:“你想……做什么?” 宋问道:“这路边总有点吃的吧?李子啊,野果啊什么的。” 唐毅点点头,跟在她后面。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光色已是模模糊糊。 宋问望向路边,眯着眼道:“这树上挂果,可看不清是什么。” 怕天色黑透了危险,于是就停在这边,先生火。 望着四溅的火星,唐毅有些恍惚。 万万没想到,他还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宋问拍拍手,举了根火把起来,走到那边的树下查看。 这处官道,修在横穿群山的半腰上。一路过来,底下的路况或平或抖。 若是平削的山壁,还是很高的。 虽不知道这段路的情形,但摔下去,很是危险。 唐毅看她一直往边缘靠,反将他吓得心惊胆战的,道:“罢了。你回来吧。” “好像是李子。好像又没熟。”宋问道,“这树长得也太歪了。” 唐毅走过去,卷起袖子:“我来,你让开些。” 宋问朝旁边踏出一步,给他让个位置。 哪知脚下半踩实的时候,传来一阵石砾滚动的声音。 她没能遏制住自己脚做功的趋势,最后对着唐毅送去一个震惊的眼神。 然后理智让她丢掉了火把,腾出手抱住唐毅的大腿。大喝一声:“快抱!!” 事实证明,练过的就是不一样。 唐毅甚至没来得及错愕,脚已经离地。 反手一勾,直接就抱住了那颗李树的躯干。 两人荡啊荡的,最终半挂在了壁上。 宋问吁出一口气。为自己的机智感动到不行。 远目处,略带一抹忧伤。 风肆意的吹。 宋问能感受到手下的人浑身都在剧烈颤抖。 不由的就想起了马上的自己,顿时一股同病相怜的革命情义破土萌芽。 “不要害怕!”宋问鼓励道,“请一定要抱住它!” 唐毅哑声喊道:“你抱着试试!” 就在前一刻,世界还是正常的。 现在,满是凌乱。 他究竟做了什么? 短短几个呼吸间,他反思过了。 可是他没能想通。 宋问道:“我刚刚抱一路了!就是凭借着个人的意志力让自己呆在了马背上。无时 无刻!殿下,乐观点,起码这树干还不会动是吧?也不必感受波涛汹涌般的起伏。” 唐毅:“我骑马的时候身上不吊个人!” 宋问发现他在动,也有点慌,安慰道:“我掐指一算,我最近是真的时运有些不济。等我过了这几天的坎,一定就没事了。幸福美好的人生,还在等着我们!” 唐毅强忍着没有说话。 “咱也不要害怕。大不了就是掉下去。我刚刚照过了,这边的坡还挺缓的。咱们控制一下自己翻滚的姿势,顺便祷告一下上苍,一定可以安然无恙。”宋问呼出两口气,感觉夜风有些呛人,接着道:“翻滚的姿势你懂吗?就是不要那么圆润。你那么聪明,一定可以无师自通的。” 斜坡?斜屁! 斜坡他能挂得那么直?! 唐毅终于忍无可忍,吼道:“你闭嘴!!” 声音在空旷的夜间格外响亮。 那简直是一声可以冲破灵魂的呐喊。 宋问切实的感受到了。 可是她不敢闭嘴。因为她也害怕。 沉默真的会让人绝望的。 宋问道:“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人生总要经历一些什么,眼界才会开阔嘛。” 唐毅:“那你下去!” “不行。被迫赴死,与主动求死是不一样的。苟活一刻是一刻,人要惜命。”宋问语重心长道,“殿下,也希望您记住。珍爱生命呐!” 珍爱个屁! 珍爱生命远离宋问呐! 唐毅气急,结果胸膛一阵起伏,却不可抑止的笑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离疯魔不远了。 宋问忙道:“不要动不要动!我错了!您别踹我嘿殿下!” 唐毅:“你快松手!” “松手我就死了!”宋问又紧了紧,道:“放心,我一定坚持住!” 唐毅悲痛说:“你再不松手,我裤子要掉了!” 宋问:“……” 宋问:“哎哟?” 这光腚挂壁迎风吹的画面,多么带感。 如果被传出去了,唐毅估计能把自己弄死。 可是如果她放手,现在就要死。 宋问又紧了紧抱住:“我会努力的!” 唐毅一口七窍老血喷薄而出。 宋问道:“殿下您看看,能不能爬上去?岸就在您的眼前啊!” 唐毅现在哪敢动,腿上还挂着个秤砣,他道:“你太沉了!” 宋问听着不乐意:“我这叫沉?我还没林唯衍的一根棍子沉呢!” “起码林少侠不会掉下来,还把我也给拽下来!”唐毅眼神朝下一瞥,怒道:“你闭嘴!让我想想办法!” “既然如此我决定将功折过。”宋问道,“殿下您千万撑住,我要爬了。” 唐毅惊骇道:“你想做什么?” 宋问脚底下蹬着,手上抱着,开始往上行进。 唐毅惊慌道:“等等!且慢!” 宋问手再往上,唐毅嘶吼道:“宋——问!!” 他气到声音变调,声线颤抖:“你……你给我滚!” 不如他就此撒手人寰吧,正好能压死这不要脸的。 宋问咳了一声,才发现自己摸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匆忙换了个地方,改抓向他的腰带。 “不要害怕!”宋问说,“胜利在望。我马上把你拉上去!” 一路吭哧吭哧,踩着唐毅的肉身,成功爬了上去,然后瘫在地上。 唐毅身上重负终于消失,腿部获得自由。 靠着自己的力量,也爬了上来。 一番惊魂过后,感觉生命的质量都变轻了。 宋问原本就腿软,此刻更是站不起来。 唐毅活动自己的手腕,有些没有知觉了。 抹了把脸,也全是冷汗。 这下也不觉得饿了。 大约跟宋问在一起的这两天,他都不会觉得饿了。 宋问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然后开始解衣裳。 唐毅跟着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后退一步。 被她莫名其妙的举动再次吓到了,很是惊恐道:“你想做什么!” 看他衣摆在夜风中飘荡的弧度,宋问生怕他纵身一跳就地成仙。 “殿下,您在想什么呢?”宋问将衣服往火堆旁边一铺,然后坐在另外一旁,躬身请道:“殿下,殿下请坐。” 唐毅:“你究竟想做什么?” “恩人!我在报恩啊!”宋问道,“方才是我的失误,我说了,美好光明的未来在等着我们 ,现在如愿,我一定照顾好你。这里脏乱不堪,殿下的尊臀岂能落座?” 唐毅真诚摇头。 宋问又殷切的朝他靠近了一点。 唐毅委委屈屈道:“你别碰我!” 宋问愣了一下,然后被他这话笑懵了。 只是烛火昏暗,看不清楚。她又没出声,于是她咧开的大牙,显得特别醒目。 ……甚是可怖。 “真的,坐吧。”宋问道,“山间风大,这里都是黄沙。您不铺着睡,清晨起来,嘴里,脸上,都得是沙团。” 唐毅将信将疑的过去坐下。 宋问伸出罪恶的小手,摸向他的腿。 唐毅喝道:“你想做什么!” 宋问道:“我没想做什么,我能做什么?大爷,我给你锤锤腿?” 唐毅一手挥开:“不用!” 宋问不死心的贴过去:“那我揉揉肩。” 唐毅恼怒道:“说了不用!” “我不要!”唐毅再次抖着声线道,“你别过来!” 宋问彻底不行了,瘫在地上捧腹大笑。 唐毅内心一阵绞痛。 这人实在是太过分了! 第37章 真假抉择 唐毅不是委屈也不是害怕,他是气的。 如果能看清他的脸,那一定能感受到他的情绪。 因为侧对着光,半张脸阴晦,半张脸愤怒。 他真的从未见过如此不要脸的人物。 也从未见过如此没自觉的人物。 当然,这两点是可以并在一起的。 为何他总是会忘了这事呢? 从见到他第一眼开始,不是被他坑,就是见他坑人啊。 “殿下。”宋问说,“历经生死,许个心愿吧。” 唐毅叹道:“只希望别再有这般多的无妄之灾。” 宋问由衷道:“这对你来说太难了。我觉得还是应该现实一点。” 唐毅:“……” 宋问仰头:“我希望,明天……额,明天晚上吧,林唯衍能过来接人。这样我以后,愿意给他改一个称号。” 唐毅:“……” 宋问拿起一根烧着了的木棍,指着旁边的林子:“我去里面捡点柴。省得半夜火灭了,会冷。” 唐毅用树枝拨弄了一下火堆。 宋问:“我去捡柴火。” 唐毅抬起头,疑惑的点点头。 宋问惊道:“你竟然不陪我去?” 唐毅:“……” 宋问:“我有点怕黑。” 唐毅默默盯着她。 宋问跺脚:“这次我真的是认真的。殿下,您不能质疑我啊!” 唐毅站起身道:“我去,你留着。” “那也不必。”宋问道,“我可以给您打光啊。” 唐毅断然拒绝:“不必!” 和她一道,他害怕! 深更半夜捡柴火,还是得两个人的。 毕竟看不清路,容易摔跤。 唐毅抱着一摞干柴回来,丢到地上。衣衫褶皱,灰头土脸。 身心俱疲,抱着自己就躺下了。 所幸他们两人还不算太倒霉。起码夜里没有下雨。 半夜醒来,发现自己睡在野外,先是一惊。 回过神来,发现身旁没有人,又是一惊。 仓惶坐起,才看见宋问,站在不远处,似乎是在背诗。 “ 你怎么不睡?”唐毅看了眼火堆,“我来看火,你睡吧。” 宋问扭头发现他醒了,笑道:“不必不必。我浅眠,瞎讲究,在这样的地方是睡不着的。” 火点着,蚊虫都聚了过来。 唐毅抖抖衣摆,也睡不着了。 两人便一起坐着。等天色转亮。 唐毅和她随便聊聊:“有两个问题,一直想请教你。” 宋问:“请教说不上,殿下请问吧。” 唐毅:“你究竟师承何处?” “我……”宋问斟酌片刻道,“太多了。千古英魂算不算?” 唐毅疑道:“这里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宋问跟着疑道:“没有啊。” 唐毅转了个话题:“那诸如嫁接,商业街之类的事情,你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宋问觉得他的问题,都不能愉快的回答。摸摸眉毛,特别真诚的看着他道:“千古英魂。” 唐毅:“……” 唐毅扭过头道:“你不愿说便罢了。” 宋问叹道:“人类总是对真相……特别的刻薄。但我说的真的是真的。” 唐毅裹紧衣袍。 还是睡觉吧。 长安城,国师府中。 张曦云翻开礼单,全数扫了一遍。 忽而闷声笑了起来。 旁边侍卫:“主人。可有不对。” “全都不对。这是假的。王粲素来喜欢玩这些小把戏。又有什么用?”张曦云将礼单合住,问道:“李家小子身上,只有这一份吗?” 侍卫:“是。搜的干干净净。” “应当还有一份真的,怕是被他藏起来了。”张曦云摸着自己的指节道,“行事倒是很谨慎。” 又想起自己的儿子,心上一股闷气。 侍卫道:“他尚未回京,属下派人再去城门口截?” 张曦云道:“不必了。一次可以,再去,恐会弄巧成拙,叫人抓住把柄。” 他将礼单压到了书册的下面,笑道:“就这样吧。他手上的那份是真是假,并不重要。反正最后留下的,都会是那份假的。” 侍卫一歪头,不大明白。也没有过问。 翌日。 不知是宋问的愿望太写实,还是她的霉运走 到了尽头。 将近正午,两人快走到驿站的时候,林唯衍竟然回来了。 只是他并没有驾着马车,还是骑着唐毅的那匹马。 宋问迫不及待跑上去:“林少侠!!马车呢?” 林唯衍道:“没有。” 宋问:“那你来干嘛?” 林唯衍掉头就走。 “等等且慢!”宋问认错道,“你先下来!” 林唯衍下了马。 宋问:“你怎么回来了?” 林唯衍:“半路你的学生遇到了熟人,就被接回去了。然后我就回来了。” 宋问搓手:“有吃的吗?” 林唯衍从胸口掏出一张饼。 宋问又期待道:“有水吗?” 林唯衍返身从马背上解下水壶。 宋问:“衣服带了吗?” 林唯衍准备宽衣解带,问道:“你要吗?还我的时候记得帮我洗干净了。” 简直脏的不行。 宋问按住他的手,快感动哭了。 “客气了林大侠!”宋问道,“真是辛苦你了!” 林唯衍看着他们两人:“我觉得你们两个应该……也很辛苦。” 宋问稍稍填了些肚子,三人往驿站赶去。 林唯衍这几天来几乎没下过马。两边支援,全程赶路。 唐毅和宋问没受过这份苦。昨晚心惊肉跳的,此刻精神疲惫。 在驿站吃过饭,便昏天暗地的睡了一通。 虚度人生的感觉,真的是很美好的。 翌日,三人赶去李洵说的地方,挖出了另外一份礼单,而后终于回到长安。 李洵早已等候多日。 见他们许久未回,一点消息也没有,生怕几人遭遇不幸。 忐忑不安之际见到她,抑制不住的大喊:“先生!” 看见唐毅,又克制道:“殿下。” 宋问虚弱走进自己的院门,探出手道:“先扶我坐下。” 林唯衍随脚勾了一只小板凳,踢到她屁股后面。 数人朝着她围过来。 小五小六拿着蒲扇,站在她的身后。 李洵见他们这幅狼狈样,惊道:“你们这莫非是……遭埋伏了?” 唐毅靠在一旁:“不错。遭了自己人的暗算。” 李洵:“什么?” “一点事情都没有。”宋问道,“就是我又一次得罪了三殿下,让我们之间的情谊,进一步的加深了。” 李洵:“……” 李洵便道:“先生,正要和您说。我回长安之后,也是什么事情都没有。” 宋问:“说明我们也很有缘分啊。” “先生!”李洵急道,“您还开玩笑?” 宋问:“你还有第二份的礼单的事情,让他们知道了吗?” 李洵答道:“放出消息了,必然是传进他们耳朵了的。” 宋问:“还是什么事情都没有?” 李洵点头。 “这不就奇怪了吗?”宋问道,“若这份是假的,国师也应该弄些动静来掩人耳目,叫你以为你手上的是真的。什么都没做,反显得很可疑啊。” 林唯衍问道:“为何要弄些动静来?让我们以为是假的,我们便不会上呈了。没有证据,不是对他有利吗?” 宋问抢过小五手上的蒲扇,自力更生,说道:“可若上交的是假证据,对他更有利啊。他可以在陛下面前哭可怜呀。” “不错。”李洵道,“两封礼单上面,王尚书都留下了自己的字迹,以作证明。” 小五小六对视一眼:“怎么……我们什么都听不懂?” 林唯衍心道他也听不懂,但不妨他骄傲:“因为,我们是聪明人。” “既然能证明礼单,就是王尚书的证据,那便更希望你们上交了。”宋问道,“若是交了假证据,国师便可以说,王尚书手中的证据,是受人欺瞒了,他其实是清白的。如此一来,贪污,连带着杀人的嫌疑,都可以一并洗清了。” 小五小六点头:“哦——” 还是什么都没听懂。 宋问将两人推开:“不关你们的事。别围着,热死你们少爷了。” 小五小六便转头煮饭去了。 李洵:“先生的意思是,我们手上这份,可能是真的?” 唐毅摇摇头道:“未必吧?现在猜不准国师的念头。或许他是将计就计,引我们防备,叫我们不敢轻举妄动。” 李洵:“也或许,他手上那份是真的,可保此次无恙,便已经满足了。如何会来自找麻烦呢? ” 宋问将礼单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看了一遍,笑道:“其实这份礼单,现在的真假都不重要,只看它最后到大理寺卿手中的时候,是真还是假。” 李洵不解道:“是为何意?” 宋问重新收回怀里:“放我这里。我来上呈大理寺。” “先生不可!”李洵急道道,“先前的奏状,也说是您呈的。如今这份礼单,若还由您上呈,结果核实是假的,国师可能倒打一耙,说您是故意陷害。谋害朝廷命官的罪名若扣下来,他定不会轻易放过您的。” 宋问:“不然呢,就让它烂着?” 李洵摇摇牙道:“我去呈。” “你去什么?你傻了吗?你父亲协办此案,你掺和到里面,不也是给张曦云短处,叫他说御史公,是私仇公报吗?”宋问道,“届时,真的都能被他说成是假的。” 唐毅听不过耳:“我说你们都冷静些。未知真假之前,都不要轻举妄动。” 宋问朝他看去:“别说你要去。” “……”唐毅道,“我现在很冷静。” 林唯衍在四面都看了一圈,然后跟着煞有介事的点点头。 “吓吓你们而已。我自有分寸,不必担心。前几个失眠的夜里,我忽然之间灵感爆棚。”宋问站起来,撑着腰,痛苦道:“不过我还是得先去睡一觉。你们自便。” 第38章 真真假假 宋问一觉醒来,发现已是深夜,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 就是这样随缘的时机最好了。 宋问坐起来清醒了一下脑子,然后喊:“林唯衍!林唯衍你睡了没有?” 远远从隔壁房间传来一声回应:“睡了。” “睡了?”宋问道,“那现在醒了吗?” 林唯衍:“……” 宋问:“你又睡了吗?” 林唯衍:“……” 林唯衍披着外衣,披头散发的站在宋问面前,阴郁道:“你找我?” 宋问洗干净了手,点了香。 盘坐在床头,闭目入定。 林唯衍“咦”了一声:“你在干嘛?” 宋问吸气:“壮胆。” 林唯衍道:“你不用壮。造反的胆你都有,还是你想毁天灭地?” 宋问:“……” 宋问拍胸口道:“这是你对我最大的误解!我只是一个平凡又胆小的人!” 林唯衍偏头一想:“我觉得我对你最大的误解应该是……你是个好人。” 宋问:“……” 宋问放弃和他聊天,铺平床单:“来来来,你先坐。” 林唯衍便坐下。 宋问:“今日我们说的,你听懂了吗?” 林唯衍想了想,谦虚道:“大部分。” 宋问:“比如说。” 林唯衍措辞道:“礼单……还不知道是真是假。” “总结的非常准确。”宋问拍手赞许道,“你真聪明!” “那是自然。”林唯衍继续道,“说到底,是今上更相信国师的话吧。所以只要有一点疏漏,他都可以脱罪。” 宋问由衷的发出一声感慨:“喔~” 林唯衍看待事物,不知是误打误撞呢,还是天赋凛然。 总是能一针见血,直至关键。 “你说的不错。所以从一开始,我们就是劣势的。也所有,很少有人,会愿意去得罪国师。”宋问道,“这次大理寺,御史台,尚书台,皆有参与。错过了这一次,很难再有第二次了。” 林唯衍点头:“你是想考我吗?” 宋问道:“我的确想考你。” “嗯?”林唯衍 头微微后仰,纠结一阵,道:“你问吧。” 宋问小声道:“你身手好吗?” 林唯衍昂头,不屑一笑:“你觉得呢?” 宋问:“我想你去帮我找一样东西。但是我怕你找不到。” 林城衍继续不屑一笑:“天底下就没有我找不到的宝贝。” 宋问从怀中掏出礼单,在他面前晃了晃:“你先去找找,它是不是在。如果它在,就把它偷过来,把这个放回去。” 林唯衍纠正道:“换个位置。” “对,换换换。你说的没错。”宋问伸出手指道,“你现在听我说两点。一,千万不能让人发现你去过。也千万不能让人发现,东西被你换了。二,如果真的叫人发现了,你一定要把自己的礼单带回来。” 林唯衍:“你就确定我们手上的是真的?” 宋问笑道:“如果你真的找到了一份一样的,那我们手上的肯定是真的。因为他不会让真的礼单留到现在。” 所有人都希望李洵留住的那份礼单是真的,毕竟这是他们最后一个机会。 可对于张曦云来说,不管真假,他其实都没有坏处。 如果他手上是真的,他可以直接销毁了它,毋须再担忧。 如果他手上是假的,他就没有偷梁换柱的本事了吗? 宋问认为他有。 因为他是张曦云。 连刑部尚书都可以拉拢的张曦云。 纵然事后知道真相,也是无计可施。 王粲啊,上面有王粲的亲笔,谁也否认不了。 谁又有证据能够证明,是有两份礼单呢? 谁又能敌得过,张曦云的一口诡辩呢? 只要有人上呈礼单,那必然会是假的。 张曦云还可以借此洗脱嫌疑,他求之不得。 所以他才这样的冷静。 宋问隔着时空,几乎已经能看见,他那张表情得意的脸。 林唯衍伸出手,宋问将礼单拍到他手上。 林唯衍忽然抖抖眉毛:“我便宜吗?” 宋问不明所以。 林唯衍骄傲道:“我只要十两哦。” “便宜。性价比特别高。”宋问欣慰的补充道,“不过还有包食宿哦。” 林唯衍得令,回去梳洗 了一番。将衣服换了,头发束起。 只是他没有夜行衣。 正要出发,宋问喊住他:“等等,你这样不行啊!” 这样一头飘逸的长发,若是在别人家中留下两根,多不好啊。 宋问冲回房间,随手扯了块布,在他头上绕了一圈,将他的头发固定住,然后遮住他的脸,在脖子后打个结。 林唯衍:“……” 亏他一向以为自己穿衣已经够随性了。 宋问比赞:“一定要安全回来,小心为上。” 夜间安静,反倒方便林唯衍行事。 不需要亲眼看,便可知道多远处,有多少人,在往那个方向走动。 顶着夜色,一路潜入国师府。 翻过围墙,落在后院草地上。 落地的声音,甚至没有夜风来的大。 林唯衍在外间打转了好几圈,躲避守夜的仆人,然后慢慢潜入中庭。 他看着对这边轻车熟路。也明白,这里最危险的人,最危险的地方,应该是哪里。 绕开那两名侍卫的房间,撬开窗户,翻进书房。 拿着手中的礼单,比对了一下大小。 然后站在书房正中,开始对着各处角落仔细查看,没去翻动任何东西。 如此半个时辰过去后,终于开始动作。 又是半个时辰,终于从一沓厚重的文书下,翻出了礼单。 林唯衍掂量在手中。确认是一样沉的。 翻开礼单的扉页,也的确有王粲的名字。 便收进怀里,将现场的一切又恢复原样,准备离去。 林唯衍一脚踏上窗台,忽而眼珠一转,将蓄势的力道重新拉回来。 又摸进怀中,借着微弱的月色,看了一眼。没有什么一样。 可摸到上面的痕迹,觉着有些蹊跷。 退回窗内,重新来到桌旁。 抽出替换的那一份,比对了一番。 思考片刻,拿起桌上的镇纸,用坚硬的愣角,一面手指摩挲着,一面在纸面补上划痕。 看着自己的杰作,非常满意。 再放回去。 总算可以安心离开。 林唯衍回来的时候,启明星已经升起。 他再晚 一些,恐怕国师府里的仆役都要起床了。 宋问吁出一口气:“我以为你被抓了。” 林唯衍眼白一翻。 国师府?他都已经去过好几次了。 那边的守卫又不森严。 仗着两名武功马马虎虎的侍卫,张曦云放松了太多的警惕。 被抓?不存在的。 林唯衍将东西丢给她,宋问道:“很好很好。你再帮我做件事情。” 林唯衍皱眉:“又?” 他总觉得有股不详的预感。 一个时辰后。 宋问站在大理寺旁的街头,林唯衍举着一张写着“冤”字的白纸,立在她身后, 宋问抱拳朗声道:“不知诸位乡亲邻里,可还记得前户部尚书王粲?” 宋问:“在下从不敢忘。时刻梦中惊醒,以为使君尤在人世。常为他的浩气坦荡所感动,也为他的艰苦波折所痛惜。” 众人熙熙攘攘,只有少数几人,驻足旁听。 清晨起来的,大多是忙碌着要去摆摊叫卖的。 整条街上,杂音不断。 宋问铿锵有力,更大声的喊道:“当年,宣州大旱,使君被调往宣州查探灾情。与百姓同吃同住,不离不弃。家财尽数捐出,以安民心。贪官恶吏,严惩不贷。在宣州不过两年,便被刺杀过三次!直至户部尚书,在任期间,未收受过一枚铜板,一分贿赂。 路人终于肯停下脚步,听她说道。 “一身常服,补补贴贴,穿了六年。每日早饭,只喝一碗粥,一碟小菜。于己苛刻,于人宽厚。清正廉洁,铁骨铮铮,世人皆知!却忽染重疾,不幸辞世。死因为何,至今不明。” 宋问拍手,煞为心痛道:“一代清官啊,却死的如此不明不白!如何不叫人唏嘘?” 众人受其感染,情绪有些上扬。 像户部尚书这样的正三品,他们一向是接触不到的。 可一旦想到,这样的父母官,却是这样的结局,心中的悲戚,如何也抑制不住。 宋问:“使君的学生,郑会,饱读诗书,品性贤良。谦恭有礼,不矜不伐。凡认识的,应当都明白!” 围观群众中一个弱弱道:“我的确见过,郑会嘛,原本人看着是不错的。可……不是那个什么了吗?” “什么什么?这 都什么和什么!” “就是一衣冠禽兽!” “你莫要胡说了。” 宋问道:“这位大哥,其实说的不错,郑会的确被控有罪,且已画押。” 现场一片哗然,闹不懂她要说什么。 宋问继续道:“郑会初次提审当日,在场的人,有眼皆知。此案毫无证据,毫无情理,衙门根本难以定罪。试问,此种情形,他又为何要画押?衙门又为何,连家属探视都不予准许?断案为何要如此匆忙?” 群众一阵骚动。 知情者开始作证,添油加醋,说的夸张至极。 郑会瞬间博得群众同情。 “如今!大理寺竟还要控告郑会谋害使君!在下实在无法从旁视之!” 宋问道:“英魂陨落,我心亦甚痛。可更叫我心痛的,不分黑白,徇私枉法!使君若知道,自己的爱徒,因自己连累而无辜受死,怕是九泉之下,也难得安息!” 宋问从怀中掏出一则信封:“如今,我手上有一证据,能证郑会清白。法不阿贵。请大理寺,勿畏强权,明察秋毫!” 群众振臂附和。 大理寺丞终于忍受不住,出来喝声道:“何人喧哗!” “何人?”宋问道,“都是路见不平的义士。” 她将手中的信封递过去:“请将此物,上呈大理寺卿。” 大理寺丞手下:“都且散去!大理寺自会秉公办理。谁若继续,在此扰乱民心,通通严惩!” 宋问抬手朝他一拜。干脆的转身离去。 林唯衍继续举着他的“冤”,跟在后面。 宋问回头道:“快丢了快丢了!” “这便好了?”林唯衍将纸揉成一团,“你是为了郑会来的?” “自然。”宋问道,“大理寺只受命监察王尚书一案,可郑会最大的罪证,却是jianyin,与此案无关。大理寺卿纵然想替他翻案,也没有理由。何况为了让郑会提审,奏状的来历推到了他的身上。没有合理的解释,若是有心,硬将王粲的死因往他身上扯,也不是不可以的。” 这种可判可不判。有证据却又不够明确。偏偏涉案事件过于重大的情况下,郑会还是比较危险的。 “哦……”林唯衍挠挠脖子道,“还有个郑会啊。” 宋问:“……” 国师府内,半个时辰前。 侍卫快步进来禀报道:“主人,宋问已经出门,看着是要去大理寺。” “他昨日才回来,今日便去上奏,太心急了些吧。如此迫不及待,自作聪明。”张曦云低头一笑,抽出礼单,“你速速送去,给付少卿。他手上的那份,你要亲眼看着他处置。” 侍卫两手接过。 “等等。” 张曦云又抬起头,看了他手上的礼单一眼。 走过去,在面上轻轻一拂,而后一扬手道:“速去,最好不要叫大理寺卿察觉。” 侍卫:“是。” 宋问带着林唯衍,躲在国师府到大理寺的半途。 就见国师时常带着的一位侍卫,策马疾驰而过。 宋问吐出口气,又提起口气。 不知该是怎么心情,很是复杂。 宋问摸摸胸口,问道:“朋友,你确定,你真的是偷对了吧?” 林唯衍点了碗面,点头道:“我确定。” 宋问:“也一模一样的放回去了?” 林唯衍:“放回去了。” 宋问:“也确定,没有叫任何人发现?” 林唯衍:“我非常确定。” 宋问稍稍安心。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林唯衍继续道:“顺便还在上面划了几痕。” “噗——”宋问将自己的小命也一并喷了出来。 林唯衍道:“因为我偷来的上面也多刻痕。” 宋问顿时紧张道:“你刻的像吗?” 林唯衍:“像。” 宋问继续自我安慰。 林唯衍又道:“我觉得。” 宋问暴走。 大爷,您别您觉得呀! 这种事情好歹打个招呼! 林唯衍道:“临摹,也是做将军需要学习的。想做一个好将军,什么都要学。” 宋问被他带偏了,奇道:“你想做将军?” “不想。”林唯衍转口道,“没事。大不了我带你跑路。” 宋问摇头悲道:“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啊。跑路干啥?” “你不应该怕我,你应该怕你自己的计谋。”林唯衍道,“只要他打开看,就会知道被调换了。你竟然把真 的送到他手上,你就确定他一定不会打开吗?” 宋问摇头道:“我不确定啊。我也是赌嘛。我赌聪明人,总是会有一时糊涂。戒备你第一步,第二步,却不大会戒备第三步。因为他们对自己的聪明,太过自信。” 林唯衍:“……” 宋问:“所以我也没给他时间,赶着就去了大理寺。匆忙之下,他哪会打开礼单,仔细再核对一遍真假?” 林唯衍望天:“你不回家,收拾一下细软吗?顺便去找殿下借匹马。指不定还来得及出城。” “人生嘛,总是充满意外。”宋问笑道,“刺激不刺激?惊喜不惊喜?” 林唯衍同情摇头:“顺便告知你父亲一声?你怕是再也回不了家了。” “其实就算他打开发现了,我也不会怎样。”宋问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纸来:“我只是把外面原装的套给了他,里面的纸在这儿。” 宋问笑道:“李洵说了。两份礼单,字迹排版内容,都极为相似。只是数据截然不同。我是照着李洵记得的数字,和真礼单上的字迹临摹的。所以,那只是我临摹假礼单做出来的假礼单而已。” 林唯衍:“……” “我临摹的技巧,也还可以。乍一眼!他决计看不出来。乍两眼。”宋问想了想道,“就看他的书法造诣了。” 林唯衍:“……” “等他把带有王粲签字的那一份销毁了,我再让李洵把唯一的这一份,秘密交给大理寺卿。待张曦云回过神的时候,恐怕案子都已经查清了。”宋问笑道,“现在唯一要确认的,就是他究竟有没有上钩。” 林唯衍:“……” “所以我说,聪明人会戒备一步两步,却很少会去戒备第三步。”宋问埋在胳膊里发笑,“我惜命。你以为呢?你以为我做了什么?不会吧?你以为我傻?” 林唯衍:“……” 林唯衍深觉自己的感情受到了欺骗,怒斥道:“那你方才慌什么!” 亏他还真觉得宋问正气浩然,视死如归。 “我慌的是怕让他看出来,那就白费了。一切重新回到起点,再想骗他就难了。可我已经呈了假的证据。”宋问道,“我怕大理寺打我。” 林唯衍:“……” 宋问顺了顺头发,用手肘顶朝旁边人:“能说句话吗?我允许你崇拜我。” 林唯衍 扭过了头,皱眉道:“你们文人的心,都太脏。” 宋问:“……”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礼单具体操作,实在看不懂的同志们可以去看我微博图片。 总之这是一个套路与反套路的故事…… 而且这个副本也快结束了,无心纠结也可以略过,知道结果就可以了。 ps:一直觉得最后一句话朗朗上口是网络流行语。经提醒发现其实是全职里面的佳句“玩战术的心都脏”。 当然宋问的心是很纯洁的-。-信我 第39章 出乎意料 张曦云的护卫,孤烟,进了大理寺,悄悄会见大理寺少卿。 他拿出一份一模一样的礼单,交到他手中。 付少卿望了眼桌案:“那另外一份……” 孤烟干脆道:“烧了。” 付少卿便去旁边点了烛火,然后拿起礼单。 “且慢。” 孤烟上前,走他手中拿过礼单,将扉页带王粲亲笔的纸撕下,再放上烛火。 亲眼看着它燃烧殆尽,方将那张残纸放入怀中。 朝付少卿略一抱拳,转身离去。 原本应该是一件大事,但做完之后,宋问觉得有些空虚。 毕竟也没出现什么特效,她还是她,籍籍无名的小辈。 原本是打算去上课的,磨蹭着又犹豫了。 之前走的匆忙,一声招呼也没打,不知院长和助教会作何处置。 到了书院外,往熟悉的茶寮里先坐下。 摇着折扇开始哼唧。 林唯衍目不忍视。 这个没出息的家伙。 心情抑郁,背着身不想理她。 “林少侠,不,林大侠。不对不对,林大义!”宋问拍手道,“这次你居功至伟,我允许你点你身价以内的一餐,作为给你的犒赏!” 林唯衍转过来,很郑重的与她争辩:“我的身价,其实应该是一百一十两。只是我看你是个好人,所以只收了你个零头。” “我明白啊!”宋问露齿一笑道,“做得不错!” 林唯衍:“所以我的身价?” 宋问坚定道:“是十两。” 林唯衍吸了口气。 贫贱不能移。 转过身去,决定还是和她继续冷战。 “这位朋友,你不过太贪心啊。”宋问伸出手指道,“十两,十两已经够小五小六吃一年的了。这间铺子,你随便吃,能得吃过一两,算我输!” 林唯衍忧伤道:“他们卖力,我卖命。” 宋问叹道:“选你卖命的我,还在自残呢。” 林唯衍看她一眼,觉得受调侃的自己,心都碎了。 两人说着,一辆马车停在茶寮外面。 宋问端着茶杯,扭头看去。 “宋先 生。”张曦云走下来道,“为何坐在此处,不进书院呢?” 宋问起身拜礼,笑道:“国师。” 这次底气足了。人形兵器在她的身后。 张曦云道:“宋先生前几日去哪里了?怎么都未曾看见呢?” 宋问道:“宋某即便不去哪里,平日里应该也见不到国师吧。” 张曦云道:“你今日去了大理寺,却是知道的。” 宋问点头,意味不明道:“国师果然算尽天际,无所不知啊。” 张曦云道:“先生看起来心情不错。” 宋问道:“大事已了,的确如此。” 张曦云:“你便如此确定。” “确定。”宋问道,“您的反应告诉我的。人的眼神是不会骗人的。您不是会算吗?我也会。” “那你算出你将来的命数了吗?” “我从不算自己的命,但我算过您的命。” “是什么?” “天理昭昭,善恶有报。各自看人咯。” “天底下若真是善恶有报,缘何,还有那么多冤假错案?” “所以,看人咯。” “呵呵。”张曦云一声低笑,“不打扰先生雅兴了。” 宋问:“恭送。” 张曦云复又坐上马车。 两手交握,手指敲着自己的手背。 后面身影渐渐远离。 他发现他试探不出宋问的态度来。和他想的不一样。 “他为何这样肯定?”张曦云想想,总觉得有些奇怪的地方,问道:“你确定,已经处置妥当了?” 侍卫从怀中拿出半张残纸:“亲眼看着烧干净的。” 张曦云点头道:“不错,是王粲的字迹。” 侍卫道:“看来他并没有主人想的那样聪明,您是多虑了吧?” “是他太自以为是了,以为能猜得到我的心思。”张曦云仰头笑道,“官场可比他们这些毛娃娃以为的,复杂的多了。” “自然是比不得的。”侍卫问道,“主人方才为何不指出来?” 张曦云闭目笑道:“让他再高兴一会儿,又有何妨?他如今有多得意,届时就该有多窘迫。” 云深书院的学子,听闻她的消息,纷纷冲下院来。 在熟悉的茶寮里,找到了宋问。 宋问方送走张曦云,便迎来一大波学子。 “先生!”李洵快语问道,“您今日真去了大理寺?” 宋问道:“如果我去的那个大理寺是真的,那应该是真去了。” 李洵被她还是不着调的回应给弄急了:“先生!您为何不与我商量一声!” 宋问嘬了口茶,点头道:“既然我意已决,最多就是告知你一下。你看,你现在不也知道了吗?” 冯文述也是急道:“怎么?你们究竟在密谋些什么?” 梁仲彦道:“郑会的案子,您是怎么牵扯上大理寺的?您还真的说了就去啊!” “这街头巷里都在传,您到底是做了什么?”赵恒道,“还有先生,这几日您究竟是去哪里了!” 众人: “先生!” “先生!!” 宋问被嚷嚷的脑壳疼。 孟为一拍桌,喊道:“先生,您这也太高调了!” “高调?”宋问摸着脸羞涩道,“低调是什么?我天生不凡!” “诶,大家都别说这些了。”冯文述打断众人道,“先生,您既然来了书院,为何不上去啊?” “就是啊先生,我们可都在等您呢!” 宋问试探道:“傅助教的心情好吗?院长呢?” “哦,您担心这个啊?”冯文述道,“学生已代您请假了。说是身体抱恙,要修养几日。您再不回来,我们也要瞒不下去了。” 宋问感动道:“冯文述,做的好!” 冯文述:“先生也要给我个满分吗?” “这个靠做梦。”宋问脸色一收,道:“满分多了就没有满分的独特性了。是吧孟为?” 孟为挺胸:“不错!” 众生纷纷眼红: “去你的!” “闭嘴!” “得了便宜卖乖!” “行行行了。”宋问道,“你们现在是谁的课?” 孟为:“就是您的课啊先生,只是您不在,傅先生叫我们先背着诗经。” 宋问一挥手道:“那先回书院再说。” 一群人便拥攘着回去。 林唯衍提棍跟上。 躲在孟为的身前,借 由身形也顺利混了进去。 久违的学堂生活。宋问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听他们做了一番近日来的总结汇报,然后大力表扬了他们。 再是对他们的案子做了些提点和修正,一课的时间便结束了。 宋问找了个时机,和李洵单独聊聊。 她将纸张赛到李洵手中。 李洵下意识的想打开看,宋问在旁咳了一声。 李洵方反应过来,匆忙塞进怀里。 宋问挤眉弄眼道:“你懂的~” “这……”李洵几近崩溃道,“先生,能给学生说个明白吗?学生真是糊涂了。” “这说来,就有点话长,我改日再跟你说。”宋问道,“你拿给大理寺卿后,记得把我的那份给毁尸灭迹了。那是我自己做的。” 李洵道:“明白了。” 御史台和大理寺,如今同是反国师联盟战线。 换一份证据,哪怕张曦云会起疑,他们只要咬死,是宋问当日呈上来的证据,他也是无计可施。 何况他怕是要被这样预想不到的情形给弄懵了吧。 两日后,大理寺着重查证礼单一事,有了些许结果。 大理寺卿雷厉风行,手腕强硬,进展迅速。 原本已经安心下来的付少卿,忽然发觉势头不对。 接二连三,礼单上的名单竟然都是对的。 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是无力阻止。 只能将传回消息国师府。 告诉他真的礼单如今就在大理寺,请他尽快抉择。 张曦云听闻,摇头道:“不可能,这决计不可能。” 身旁侍卫闻言色变:“属下是亲眼看着它烧毁的。而且纸也是从礼单上撕下来的。真的那一份,理应不在了才对。” 张曦云匆忙去摸胸口。 掏出那张满是褶皱的纸,铺平在桌上。 又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道:“这是王粲的字迹没错啊。莫非有人能临摹到,连我也看不出来?” 可能性是不大的。 他还未见过谁有那样的本事。 本该烧掉的礼单如今在大理寺卿手上。 那么本该在大理寺卿手上的假礼单,如今又在哪里了? 答案已是呼 之欲出了。 侍卫试探道:“莫非……是偷梁换柱了?” 张曦云:“如若不然,还能如何?” 问题便是,究竟是在何处被换了。 张曦云扭头,冲回自己的书房。 在中间四处张望。 一切熟悉的摆设,都没有移动的痕迹。 来到自己的桌案前,用手比划了一下距离。 也都维持着原样。 他不相信若是有人来府中偷,能做到这样天¨衣无缝。 重要的是,那封礼单,他在交给孤烟之前,是摸过的。 上面有他做的印记没错。 谁又能这样的心细?连几道细小的划痕也能记住? 张曦云问:“若是有人进来,你能发觉吗?” “自然!”侍卫立马道,“纵是一只猫经过,属下也必然能察觉的出。” 于是张曦云将在府中被盗的可能,从脑海中划除。 唯一剩下的…… 张曦云咬牙道:“付少卿叛我!” 侍卫在一旁低下头。 不对,应当是没有机会的。 毕竟礼单是经过他的手被烧。 只是他不能说。 张曦云此人素来多疑,他断然不会引火上身。 “宋问,难怪宋问当日是那样的表情与态度。他早已猜到,所以才如此气定神闲。”张曦云直起身,眯着眼沉思道:“他究竟是什么来头,竟连我的人,也能策反?” 侍卫没有说话。 张曦云抬起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张兆旭。 张兆旭结舌道:“父……父亲?” 第40章 自作主张 那边大理寺的案情尚在梳理中,御史公与大理寺卿忙得不可开交。 查出了一部分,另外一部分,却因为时日太久,无从考究。 要将礼单上的明目都整理清楚,恐怕还要些功夫。 虽然大理寺原本的任务,应当是调查王粲的死因。 但此刻谁还管这事儿? 两年已过,是是非非都已说不清楚。 当年的证据,更是已经无从寻觅。 拿谋害王粲的罪名去套张曦云,是行不通的。 他在朝三十余年,与朝中百官关系盘根错节。 树倒猢狲散。也只能是拿贪污受贿的名头,让他先吃一瘪。再步步慢慢来。 可谁知,张兆旭竟投案自首来了。 道收贿之人是他,他顶替了父亲的名义,在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 如今形迹败露,他不敢隐瞒。求情大理寺将他关押审问,他会坦白一切。 大理寺内众人顿时有些懵逼。 这还怎么搞? 这日,唐毅穿着便服,站在宋问的院外。 在走与不走之间挣扎许久。 坐在树头的望风少年林唯衍看得实在心累,替他做了决定,对着下面喊道:“宋问,三殿下找你!” “哎哟?”宋问在后庖中,放下锅铲,有些受宠若惊道:“三殿下也会主动来找我?今日的黄历是翻红了吧?” 唐毅扭头就走。 林唯衍打报告:“他跑了。” 宋问随手拿了包东西冲出来,喊道:“留住他!” 林唯衍在上面大声复述道:“他让我拦住你!殿下您听见了吗?” 唐毅忿忿咬牙,再转个方向,自己回来了。 尊严。 为了他的尊严。 宋问这人简直是岂有此理! 宋问看见唐毅一脸不情愿的模样,有些乐呵。转头对着人批评道:“我说的是留住他,不是拦住他!你不要随意更改我的措辞,这其中的含义完全不一样的好吧?不能体现出我对三殿下的尊重。” 林唯衍望天。 宋问举起手里的小包,然后翻开油纸,诱惑他:“请你吃东西,来嘛。” 唐毅将信将疑的走过来。 宋问送到嘴边自己咬了一口:“特别好吃!” 唐毅:“……” 真特娘的是够了! 究竟是什么意思! “里面还有。”宋问对着院口大喊,“小五,上饼!” 小五便端着一托盘用油纸包好了的东西出来。 林唯衍跟着跳下,拿了一个。 三人各自咬了一口,嚼吧嚼吧。 宋问:“怎么样?” 两人点头:“还不错。” 三人拿着个饼,坐在门口安静的吃喝。 场面一时非常和谐。 唐毅吃完了,回味了一下,问道:“这是什么?” “手抓饼。”宋问道,“方便不方便?出门可随身携带,不脏手,不耗时。好吃又便宜。” 林唯衍对着她真诚道:“那我可以每天出门。” 宋问:“去你的!” 于是林唯衍又伸手拿了一个。 宋问翻着油纸,欣慰道:“我决定在商铺里卖这个。顺便再卖些其他的。这样大家可以边吃边逛,又老少咸宜嘛。生意一定好。” “是不错。”唐毅才想起来,“你那些铺子都租出去了?” “没嗷!所以才打算自产自销嗷!”宋问捂着心口痛道,“哎呀,这户部尚书怎么还不找我呢?” “户部尚书?”唐毅大惊道,“户部尚书如今是宋太傅兼任,日理万机,如何会因为这样一点小事来找你?” 宋问:“……” 宋问拍额头道:“最近听见的都是什么太子殿下少将军,还有国师和各种尚书各种公,一不小心就弄混了。” 唐毅:“……” 宋问:“说到国师,他最近怎么样了?” “说到国师,你到底做了什么?”唐毅才想起此行的目的,问道:“你是如何把真礼单交到大理寺卿手里的?你又是如何确定自己手里的是真的?” 宋问道:“如果你我手里的不是真的,那无论做什么,都已经是于事无补了呀。” 唐毅:“你这分明不是在回答我的问题。它须得是真的,与它真的是真的,是两件事。” “这两日已经有好多人问我这个问题了。”宋问笑道,“可能是天意吧。事实证明,它的确就是真的呀。” 唐毅听她装傻充愣的将话题推搡了回来,不满道:“你不愿说就罢了。何必神神叨叨的唬人呢?” 宋问道:“其实知道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呢?替人保守秘密,是一件不快乐的事情。” 唐毅听她这样讲,就知道她真的做了什么不能言说的事情。便没有再追问了。 宋问随口问道:“如何?大理寺那边查得怎样了?” “查?”唐毅道,“他自己全供出来了。” 宋问大惊:“你说谁?怎可能?” 唐毅道:“张兆旭,他去自首了。查也不用查,他供认不讳。” 宋问又是大惊:“你说谁!怎可能!” 唐毅看着她,认真道:“真是如此。” 宋问:“然后呢?” “没问。”唐毅道,“我为何要多管闲事?” 宋问点头:“对。这样的事情,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 多管闲事容易出人命。 林唯衍手上动作一顿,忽然沉下脸来,说道:“张曦云让自己的儿子给自己顶罪了?他就这样怕死?” “不会。我觉得不是。”宋问抱着手臂,咬唇思考道:“虎毒不食子。先前我同他谈话,看得出,张曦云对张兆旭还是很疼爱的。甚至不惜动用一切关系去帮助他,如今又怎会让他去顶罪。” 唐毅跟着道:“张曦云只有一个儿子。平日里宠溺非常,否则也养不出他这样娇纵妄为的个性。让他去顶罪,是想绝后吗?” 宋问道:“何况,我觉得,张兆旭如果不去,张曦云的处境,反倒不会这样被动。” 大理寺再如何弹劾,也就是贪污受贿一条。 只有这一条,是有真凭实据的。 贪污这种事若真要判,可以判得很重。 若真要查,也可以查得很清。 譬如朱元璋在位期间,前后六次肃贪,共杀贪官十五万余人。 各个全是死罪,绝无姑息。 但谁人不知,为官也是发财之道呢? 满朝上下,有几个人是真正清白的呢? 就看陛下有没有肃贪的心了。 显然陛下不是朱元璋。他们这里也没有过明朝。 今上对张曦云的态度,是偏袒的。 那份礼单,只是列举了张曦云受 贿的一部分。还算不得多触目惊心。 陛下若有心包庇,降职,罚俸,杖责,再或轻或重的处罚一顿即可掀过。 张兆旭自作主张的凑上去了。 冒用他父亲的名义。越职,大罪。 张曦云不查或默许。渎职,也是大罪。 再加上贪污。 好了嘛。 事情更大条了嘛。 林唯衍默默的将魔爪伸向了第三个饼。 “夫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宋问叹道:“慈父,真是多出败儿啊。” 溺爱养出来的儿子,容易坑爹。 唐毅:“确是如此。” 宋问满是欣慰道:“这样比起来,我俩上次坑了李洵,也不算什么嘛。” 唐毅:“……” “哎呀,不用猜我都知道,张曦云现在在做什么。”宋问道,“他在给他儿子求情。” 被坑的爹,此刻的确在给他儿子求情。 张曦云跪在殿上,唐贽便由他跪着。 就这样跪了一上午。 张曦云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低声啜泣。 他头发已经白了一半,身形也很是削弱。 就那样贴在地上,摇摇晃晃的,看着委实叫人心软。 唐贽忍不下去了,放下奏折道:“你有话要同朕说,你便说,非要在朕眼前找不痛快!” 张曦云开口,满是沙哑:“陛下。臣,于公于私,不知该如何开口。” 唐贽冷笑:“于私,你也会开不了口?” 张曦云:“臣想救亲儿,可也知是在为难陛下。” “你也知是在为难朕?”唐贽勃然大怒道,“看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张曦云抬头,重新往下重重一磕,说道:“陛下,臣有罪。罪难可恕。不求陛下法外开恩,但求替我儿一死。” 唐贽狠摔奏折,气得发抖:“张曦云!你这是在威胁朕?” “爱子之心,人之常情。臣真心实意,如何敢威胁陛下?”张曦云老泪纵横道,“老臣就这样一个儿子,自幼娇纵,未多加管教,才酿成今日大祸。确实是臣的罪过。” 唐贽沉默,喘着粗气,侧过了身。不愿听他多言。 张曦云:“陛下,臣当年人微言轻,却有幸得 君行道。知遇之恩,臣无以为报,唯有忠心。竟不知不觉已三十余载。愿陛下念及旧情,准臣一死。” 唐贽听他所言,如何不心痛? 当年他还不是皇储,当年他也没有如今的魄力。 张曦云却追随于他,护在他左右,替他当下无数明枪暗箭。一路陪他走上皇位。 彼时年幼。三十余年过去,却再也没有第二个,能叫他这样信任的人了。 张曦云啊张曦云,他如何会至于今日的地步? “西明寺下,臣遭人刺杀,陛下亲自探望,握着臣的手说,‘子玉,你定要好起来。朕身边,这有你了。’当年若非陛下,臣怕早已魂归九天。陛下恩情,莫不敢忘。如今路过西明寺,每每想起此事,都不禁泪湿满衫。”张曦云哽咽道,“天底下何人,能得陛下如此看重?老臣今日,却要来为难陛下。心中,何其哀痛?” 唐贽叹了口气。 那也是替他挡的箭。 他如今想起,又何尝不是唏嘘万分? 张曦云提袖抹泪:“臣此一生,历经几番生死,早已看透。世间俗物,何以会放在心上?只是臣有罪,大罪。没能教好逆子,叫他犯下大错,竟连悔过的机会都没有。” 张曦云磕道:“臣最对不住的,有两个人。一是陛下,让陛下失望了。二是犬子,叫他误入歧途。此生无以偿还,唯有一死,以偿其罪。” 殿上再次安静了。 许久后,唐贽沉沉叹了口气,道:“你起来吧。” 张曦云抬起头,颤声道:“陛下……” “你说朕,能奈你何?”唐贽摇头道,“你说朕能奈你何啊!” 张曦云埋头:“臣……有愧陛下。” 唐贽于上首坐下,按着额头,疲惫道:“不必说了。你先回吧。” 张曦云:“臣,告退。” 张曦云站起,跪了太久,脚底不稳,还打了个趔趄。 复又站稳,退出殿门。 唐贽看他模样,又是叹了一声。 抬起头呢喃道:“朕也要老了。” 第41章 何为蚍蜉 唐清远在宫中,等到了前进觐见的许贺白,便喊住他,走过去笑道:“先生。” 许贺白对他致礼:“殿下。” 唐清远从内侍手中拿过一个盒子:“前不久长安来了一位工匠,手艺精妙。学生去见了,顺便请他打了一支玉簪。只是用不到,便想着给姑娘,倒是不错的。” 许贺白后退一步道:“无功不受禄,这怕是不合适。” 唐清远笑道:“先生对我诸多用心。即不是无功,又不是赏赐,何来不合适啊?” 许贺白不欲推搡,犹豫片刻便接过了。 唐清远似是松了口气,眉眼都愉悦起来。与许贺白谈前几日他教的兵法。 正说到没两句,他母亲便寻人来了。 何贵妃道:“子源,原来你在这儿。” 唐清远神色一收,问候道:“母亲。” 何贵妃笑道:“许将军也在。” 许贺白欠身:“臣先行告退。” “将军留步。正也有事,想同将军说。”贵妃道,“这两日,国师舞弊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本宫看,都是胡言。国师对陛下忠心耿耿,岂会在乎那些身外庸俗之物?” 师生俩都侧立着,没有出声。 贵妃见他们没有回应,便接着道:“你们不常说,水至清则无鱼吗?国师哪耐得住人家给他送礼?莫不是叫小人给陷害了?” 唐清远脸色有些难看。 既是无奈,又是心寒。 贵妃道:“还烦许将军,向陛下求求情。” 唐清远先道:“如何处置,父亲自有定夺,臣子岂敢妄言。” 贵妃:“可谏言,不也是臣子的本份吗?许将军,您说是吧?” 许贺白没有回答,微微欠身表示回应。 唐清远道:“先生不说有事吗?先回吧。耽误了先生的时间。” 何贵妃下巴一点,问道:“许将军手上的是什么?” 许贺白:“殿下送给小女的。” 何贵妃上前一步,伸手打开,看见那个玉簪,顿时喜爱不已。 拿在手上把玩,问道:“子源,你怎么会送将军这种东西?” 唐清远道:“送许姑娘的。” 何贵妃看他一眼,笑道:“母亲倒是很喜欢。” 这说的明白了。 唐清远坚持道:“这是许姑娘的。” 许贺白:“贵妃喜欢,臣不敢夺爱。” 唐清远却是执拗道:“母亲,下次我再让人给您打一个。” 何贵妃有些疑惑道:“你今日是怎么了?” 唐清远倒想说,母亲何时才能有些分寸? “殿下。”许贺白道,“臣想小女对这些也不是很感兴趣。殿下抬爱,臣替小女谢过殿下。既然贵妃喜欢,臣便代小女转赠贵妃了。” 贵妃笑道:“多谢将军。” 唐清远握紧了手,没有出声。 “殿下。”许贺白大声了一些唤道,“殿下!” “哦。”唐清远方回神,低垂了眼道:“母亲喜欢便拿去吧。” 贵妃将盒子交给内侍,拉着唐清远的手道:“莫忘了去向陛下求求请。你是太子,你父亲总是听你话的。” 唐清远有些无力。 母凭子贵。 在她眼中,朝堂根本没有什么大事,都是一个人可以决定的。 整个后宫之中,除了陛下,谁敢不看她颜色? 她便以为天下也是如此的了。 李伯昭下朝回到家中,李洵迎出来问道:“父亲,如何?” 李伯昭摇头。 李洵心中一骇:“莫非证据又被换了?” 顷刻间力气也像干了。 李伯昭道:“不,是真的。” 李洵:“那为何审不出来?” “手印都按了,你说审出来没有?”李伯昭叹道,“陛下反悔了。” 李洵大惊:“岂可如此!” “别说了。”李伯昭拍拍他,“吃饭。” 张兆旭的案件,陛下亲判。 罢免官职,不得入仕。鞭笞三十,罚银百两,闭门思过。 对常人来说,这处罚算是很严重了。 对张曦云来说,真是法外开恩。 百姓并不清楚他们究竟犯了何事,也不知道宋问呈的证据所指为何。原本就没多大兴趣。 只知道有贪官被按律处罚,心中已是蛮高兴的。 如此一来,该放的不该放的,全给放了。 郑会被赦免,滥用职权的张炳 成也未被追究。 翌日。 李洵照旧去到书院,很是郁郁寡欢。 坐在书院前的长阶上,心中气闷,抬眼眺望远处,手上无意识的动作着。 “怎么?”宋问打了把伞,坐到他旁边:“不是你们最喜欢的骑射课吗?怎么不出去?” 李洵道:“没什么?” “没什么在这里坐着晒太阳?”宋问道,“感受一下汗如雨下的快感?你是不是傻了?” 李洵摸了把额头,才发现是真的热。 低头道:“遍体身汗。” 宋问呵呵一笑,这些小年轻。道:“既然如此,先生给你找个道士驱驱邪,你这种症状,多半是被恶鬼缠身了。” 李洵看着她,半是无奈半是气愤,道:“先生,您又不是不知道。那张兆旭被放了。” 宋问道:“不然你想呢?想判他一个死罪?如果真这样容易,你父亲行事,还需要如此小心?你未免太小看他了。” 李洵摇头。 他只是觉得不甘心。 太不甘心了。 他们赴险入死,却敌不过人家三两句话。 李洵道:“先生,您就没什么好说的吗?” 宋问不甚在意道:“你想我说什么?当年赵高犯下大错,嬴政交由蒙毅处置。死罪都下了,嬴政念及旧情,最终还不是特赦了赵高?” 李洵急道:“先生,您——!” 宋问:“所以说嘛,别问我嘛,我没什么好说的。” “先生,您是将国师比赵高,陛下比秦皇?”李洵急道,“这二者,岂可相比?” “我不是比人,我是在比情。”宋问道,“一个人陪了你三十年,你舍得杀了吗?三十年啊,你杀了他,世界上,往后,再也不会出现了。时间是永远不会倒流的。” 李洵不知该作何回答。 正式因此,他才觉得无奈。 “何况那是陛下啊。有几个人能陪他三十年。辅佐,与陪伴,是不一样的。”宋问道,“从此你的过去,只有你一个人,你忍心吗?” 李洵摇摇头。 宋问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不能叫陛下没有私心。没有私心是很痛苦的。” 宋问拍拍他的肩:“李洵,你素来不需要我多担心。只是历练少了些。我 相信你会明白的。” 李洵整理了一下心神,道:“先生,国师既然无恙了,那您岂不是危险?” 宋问:“这你就错了,起码我最近还是很安全的。国师不会来惹我,怕我都来不及呢。” 李洵:“为何先生如此肯定?他哪怕不自己出手,也还有许多人听他话。” 尤其是这一次,原本朝堂闹得这样大,最终还是让他蒙混过去了。 陛下能如此偏袒他,怕是所有人心中,都是有些想法的。 “他能和陛下求情一次,能求三四次吗?人情是会消耗殆尽的,尤其是陛下。陛下对他虽然有旧情,如今也数十年过去了,心中的地位,自然是会有变化。”宋问道,“国师不是那样争一时意气的人。这次他出马,是因为张兆旭。如今风波难得平息,他岂会自惹麻烦?” 宋问这样的人,闲的蛋疼,也不敢去惹。 来历不明,行事乖张,胆大妄为,叫人琢磨不透。 宋问拍拍他:“走着。快去上课。” 宋问同李洵,一道去了书院的骑射场。 本是骑射课,进士科的学子,却和武举科的学子,一道坐在旁边的草地上。 沉默无言,看着心情不是很阳光。 宋问走到场上,将伞收了,随手拿了架上一张弓,朝他们的方向射去。 半空无力的落到地上,还没射出几丈远。 众生在一旁嘘声。 孟为道:“先生,您不会射箭啊?” “凡是和武力相关的,我都不会。”宋问道,“所以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人总有做不到的事情嘛。” 冯文述道:“比之不能,不公更叫人难过。” 宋问在他们面前坐下,好笑道:“蚍蜉撼树,没能推倒大树,便说这世间不公平吗?” 梁仲彦道:“我等若是蚍蜉,那御史公,太傅,与大理寺卿,也算蚍蜉吗?那这颗大树,天底下,还有人能晃的动吗?” 众生纷纷应和:“不错!” “不服!” 李洵怕他们冲动:“大家都别胡说。” 宋问对着梁仲彦勾勾手指:“你起来。” 梁仲彦遂起身。 宋问走到他面前:“你打我。” 梁仲彦懵了一阵,举起手道:“我没有!” 宋问:“啧,我让你现在打我!” 梁仲彦匆忙收回手,背到身后:“学生不敢。” 宋问道:“你比我强大,你为何不敢打我?我说了,凡是与武力相关的,我都不会。难道你连我也晃不动吗?” 梁仲彦道:“我无缘无故,为何要打先生?这是大逆不道。” 宋问道:“那我无缘无故,可以罚你吗?” 梁仲彦摊手道:“为何啊!” 宋问:“因为你方才不听我的话。” 梁仲彦急道:“那是因为先生说的话不讲道理!” 众学子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宋问道:“是了,你们也知道还有道理。处事讲道理,处刑讲律法。而不能因一己喜恶,擅自定论。” “正是因为有律法,有公正,所谓的蚍蜉与大树,才不是由人的权势和力量决定的。”宋问道,“所以,我说的蚍蜉,不是你们,而是证据。御史公,大理寺卿,太傅又如何?再加几个尚书,没有证据,就是晃不动大树。” 孟为道:“可是明明有证据啊!不还是先生您自己交的吗?” 宋问问道:“假如孟为家境贫寒,家中只有一个铜板。而黄世谦家境富裕,家中有一万两白银。两人都出去买饼,孟为要一铜板,黄世谦也要一个铜板。这一天,孟为和黄世谦买的饼都被偷了。两人的心情会是怎样的呢?两人若自己处置,处置的方式,会一样吗?” 众生沉默片刻。 冯文述道:“自然是不一样的。对孟为来说是倾家荡产,对黄世谦来说,却只是九牛一毛。岂会一样呢?” 宋问点头:“大树用了几十年,才长成了一颗大树。他所付出的时间,心血,以及他与人之间的情谊,都是他的根须。他的根须比别人牢固,那是他自己经营起来。你们不是没有晃动他,你们晃动了,只是还不够有力而已。” “陛下也不是不讲公正,陛下如果真的不讲公正,他不会罚张兆旭,但是他罚了。只是对于他来说,证据还不够有力,比不上陛下心中的情义。”宋问道,“各人所见所想所感,都不一样。人不够绝情,所以的确做不到绝对的公正。事情真临了,你们自己也做不到。” “其实最不平等的,是你们的身份。一个是君王,一个臣子。你们如果认清不了自己的身份,还是不要去做官了。”宋问道,“当你手上的筹码不够多的时候 ,永远不要想着,去逼迫你们的君王。证据,证据才是你们的力量!证据,才应该是你们要去努力的方向!” 众生思索片刻,点头道:“学生明白了。” “我希望你们遇事,不要那么悲观。民间说官场昏暗,是因为他们想的不多。其实没有那么可怕,有什么可怕的?大家都是人嘛。”宋问摊手道,“看,郑会不是就回来了吗?当初多少人以为他已经在劫难逃了?绝处逢生,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吗?” 一旁的黄世谦弱弱举手道:“其实我一直没听明白,你们到底在气什么?” 另一武举科的学子道:“是因为楚姑娘的事情,最终不了了之吧。哪怕郑会被人放出来,” “张兆旭不是被罚了吗?” “是因为这事被罚?那惩罚委实轻了些。” “哪听闻过这样判的?大理寺怎么可能管这种案子,肯定不是因为这事。” “郑会被人放出来就不错了,这无证无据的,县令还是张家人,能怎样?” “就是!”黄世谦拍拍旁边人道,“你们还是消消气,有什么大不了的嘛。” 众进士科学子:“……” 毕竟大理寺接手之后,消息并没有过多外露。 只有朝堂官员知道些风声。 大梁重文轻武,选武举科的学子,大多都是平民。 冯文述拍拍屁股站起来道:“没意思。说这些太没意思。不如骑马去。” 孟为跟着站起来道:“先生,让您见识一下我的骑术。” 武举科学子起立:“在我们面前说骑术?看来是得露一手才行。” 宋问道:“你们骑术好不好跟我没有关系啊。反正你们的经义课成绩,都很惨烈。” 众生哀嚎:“啊——?!” 宋问摆手:“去吧去吧。痛并快乐的生活着吧!” 教骑射的先生逛了一圈回来,被眼前的场景震住了。 又看见宋问,走过去服道:“方才他们一个个都不理我,说是心痛如绞。如今见了你,倒是很听话。宋先生,名不虚传啊。能否传授一下。” “其实我也很心痛,只是没有人会来安慰我。”宋问道,“道理其实大家都懂。但听见有人说出来,感觉就是不一样。” 骑射先生:“……啊?” 宋问拍拍他的 手,意味深长道:“所以你也来搭个伴吧。独悲悲,不如众悲悲。嗯。” 骑射先生:“……” 要说宋问失望,是有的。但也不是很大。毕竟她原本也没抱多少的期许。 可真要说起来,她还是高兴居多。 因为终于有人来找她,谈商铺转租的事情了。 送走来人,宋问高兴道:“小的们,我即将变得很有钱了!” 林唯衍也很高兴:“真的吗?那我也是。” “……”宋问戒备道,“你想做什么?” 林唯衍微笑。 宋问:“不告而取是为偷!” 林唯衍保持微笑。 宋问:“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林唯衍继续微笑。 宋问:“……” 宋问:“我给你十两银子,你爱咋滴咋滴,别来霍霍我。” 林唯衍点头。 小五小六期盼道:“少——爷!” 宋问:“……” 她怎么觉得自己养了一众大爷呢? 商业街的事情虽然才刚刚起步,但朝廷已经将车道改了,两头的路也开放了。 近两日一直在公告,也招了不少的摊贩。 户部也没有经验,就当举办庙会一样,吸引百姓前往。 宋问与家中几位小的,都决定去看一看。 于是一窝蜂的涌到了街上。 商业街的名目独特新颖,许多人是慕名前来体验。 其中不乏商贾,毕竟两边的商铺,还有许多是空着的。 加上朝廷大力鼓吹,此处位置绝佳。 人头攒动,热闹非凡。看起来是很成功了。 宋问走的很慢,夹在人群中探查情况,身后几人便有些不耐了。 宋问将他们三人都打发出去,让他们届时自己回家。 午间,去了旁边的一间酒馆,决定先休息一下。 出手阔绰,一人订了个临窗的包间。 站在窗口,向下张望。 熙熙攘攘的人群,此起彼伏的欢声。 宋问才算见识到长安的繁华。 城池的繁华,都是因为人。 哪怕年年岁岁都是不同的人。 所有的到来与逝去,都不过是历史长流中的一粟而已。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宋问刚念完,就听包厢的隔壁,传来一道声音:“先生为何,忽生感慨?” 这里的包厢,并没有明确的隔开。 店家为了省些空间,两个房间,隔的不是墙,只是一排门而已。 隔壁人又道:“你我既不相识,怕也无缘再见,不如聊聊?” 宋问仔细一听,觉着这声音有些熟悉,不像是不相识的感觉。 带着醉酒的音调,看来喝得不少。 隔壁人自嘲般的笑道:“我亦是行人?他人于我,才都是行人。” 宋问:“……” 我勒个去唐清远?!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国师即是副本也是大boss 嗯。类似打一半,boss逃跑了。 刺激不刺激,惊喜不惊喜! 第42章 酩酊大醉 唐清远似乎已经在隔壁很久了,只是宋问没在意。 她贴到门口仔细听了一会儿,又从门缝里往里看一眼。确认对面只有一个人。 桌上摆了好几壶酒,靠在椅背上,颇为失态,看是醉得不轻。 这种情形,宋问不过是说了一句话而已,他应当是没有发现的。 那边唐清远又喝了杯酒,然后开始侃侃说个不停。 “我父亲很疼爱我,可我却很惶恐。我怕犯错。我母亲从未将我放在心上,我从来不理解她。” 宋问觉得自己该走了。毕竟有些事还是不要听的好。 但对面又不知道是她在听,这样走了似乎有很没有礼貌。 出于她一贯的风度与礼貌,宋问决定姑且再坐一会儿。 “教我文武的两位先生,我很景仰,很敬佩,我努力讨好他们,他们却从不与我亲近。他们可以教我任何事。却从不教我,如何做朋友。他们从不将我看作晚辈。他们看我,永远是一种陌生的眼神。” 唐清远干笑个不停:“不是害怕,不是厌恶,但也绝对不是喜欢。” 宋问扯了桌布,披在身上,以防万一。 话说唐清远今日难道是一个人来的? 也是,谁出来抑郁倾诉一下,还要带一个可能会去传话的仆从? 可是这里鱼龙混杂,他也未免太大胆了。 唐清远继续伤感道:“我还有一位朋友。我以为我们是朋友,我们自小一起长大的。可他讨厌我。他偷偷和我大哥往来,却不敢让我知道。他面对我的时候,就和我一样,虚情假意,惺惺作态。” 宋问抵着下巴点头。 这大概是在说许继行吧? 明面上虽然传的是不和,但从唐毅一有事就找他的情况上看,两人关系应当是很好的。 许继行和唐毅相交,倒不是不敢让他知道,只是怕遭人猜忌意会。 唐毅在陛下心中就是一根拔不去的刺,任何靠近他的人,都是危险的。 而他父亲又是骠骑大将军。所谓高处不胜寒。 叫别人误会了自己的立场也就罢了,连累他父亲,可不是麻烦,是脖子瘙痒的事。 不过唐清远对自我的总结认识还是非常到位的。值得夸奖。 “还有一个人。他很聪明, 也很博学。我明明是真的想结交他,礼贤下士,三顾茅庐。他对我还是颇为忌惮。我究竟是做错了什么,让他讨厌?”唐清远越想越气闷,灌了自己一口:“虽然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可我也不曾落他半分面子啊。” 宋问叼着茶杯:“……” 这位不受喜欢的人,不会是在说她吧? “这位兄台,兄台?”唐清远半撑着身,似乎要站起来。可是没能成。便拎了酒壶,往门边砸来。 宋问听见动静,吓了一跳。 立马包住脸,蹿到桌下。 唐清远又道:“喂,兄台,你还在吗?” 宋问嗲着声音道:“在~” “哈哈哈。”唐清远道,“你说我往后,是不是永远都是这样了?一辈子都是如此。” 一个十七八岁,甚至还未成年的孩子。对未来的向往应当是美好的。 可在他的眼里,应该只剩下寂寞了。 对于现在每日已经习惯了来说,这或许不难以忍受。 可是如果想到,未来十数年里,都是这样的人生,就会觉得满是绝望了。 宋问道:“你不曾想过原因吗?” “原因?”唐清远道,“什么原因?身份吗?” 宋问:“你方才自己也说了,虚情假意,惺惺作态。” 唐清远:“可这也是他们教我的呀。” 宋问道:“他们教你的,绝对不是虚情假意,与惺惺作态。那只是你以为的而已。” 这就和伪善叫人讨厌,而仁善叫人钦佩一样。 唐清远:“是吗?可他们为何不告诉我呢?” 宋问沉吟片刻,措辞道:“其实,不一定是讨厌你。君子……” “砰!” 宋问说到一半,被隔壁忽然响起的重击声吓了一跳。那一幢,甚至连地板都带着震动了一下。 宋问猛得弹起,又给撞到了头。 嘴里吃痛骂了两句,从桌底下爬出来,隔壁已经没了声音。 宋问顿时大骇,也不顾脑袋上的包,试探的喊道: “喂?” “朋友?” “大兄弟?” 宋问站起来:“殿下!殿下您没事把?!” 宋问推开门冲了过去,发现人已经躺 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楼下的跑堂听见动静,也冲了进来。 宋问拍他的脸:“喂!兄弟!兄弟你醒醒!” 跑堂惊慌道:“这是怎么了?” “喝醉了。”宋问道,“快把门关上,别让人看见。” 跑堂过去合门。 唐清远在剧烈摇晃下睁开眼,迷迷糊糊的辨认出来,却分不清状况,含糊道:“宋问?” 宋问披着一头桌布,给他跪了:“是的大爷,是我。您当没看见成吗?我马上就走!” 跑堂立马冲到门口以身相拦:“客官!您不能走啊客官!您不能丢下您的朋友,而且这帐还没结呢!” 宋问:“……” 两行清泪在她心底流。 宋问将桌布转赠给了唐清远。将他的头包成一团,然后让跑堂找了个人来背他。 也不敢这样送回宫里啊。 太子酗酒,少不得一顿骂,而且实在有损他完美的君子形象。 宋问没那么缺德,也不想得罪他。只能带他回自己家了。 送人过来的壮汉,将人放到床上。又在门口观察片刻,方抬脚离去。 实在是宋问这般行为太猥琐了。 偷偷摸摸的,跟拐人差不了些许。他还是要警惕些。 宋问给唐清远喂了口水,将人放平。 然后走出门外,里三层外三层的锁死,准备着去找唐毅。 她害怕。 她只想做一名低调的女子。 赶紧来个人把这位祖宗带回去。 这边宋问刚拔了钥匙,许继行便骑着马疾驰而来,停在她的门口。 宋问回头,惊道:“少将军?” “宋先生?这是你家?”许继行勒紧缰绳道,“殿下呢?” 宋问:“你怎么知道他在我这儿?” “他让人来通知我接了,只是等我到了地方,跑堂又说他已经被人接走了。”许继行狠狠松了口气,真是没将他吓死,摇头道:“原来是你啊。” 宋问也是狠狠松了口气。 他很快就可以走了嘛。 两人从互相的眼神中,都看出了一股同情。 宋问抓着钥匙,重新将锁给打开。 许继行下马,候在她身 后。 推开了门,将马交给宋问,先进去看看唐清远的情况。 见他确实没事,才又走出来,同宋问道谢。 宋问已将马牵进来,重新合好门,现下有空和他算账道:“少将军,你这人太不够义气。竟将祸事都推卸给我。” 许继行装傻道:“你说什么?宋先生可别污蔑在下。在下没读过多少书,嘴笨。” “少来。”宋问道,“就这次国师的事情,你怎能说奏状是我给你的呢?害我无端受人仇视,何其无辜?” 许继行摸摸马脖子,道:“哦?难不成,你要我推给三殿下?” 宋问咋舌道:“所以我说你不够义气。做坏事就从没想过自己吗?” 许继行大笑道:“人嘛,总是趋利避害的。” 宋问觉得这人不厚道,太不厚道。 有必要和他谈谈人生。 宋问撸好袖子,便听到几声叩门声。 许继行反手开了门。 住在隔壁的小姑娘,提着一个小篮,怯怯开口喊道:“宋先生,娘说这是您先前订的,叫我送过来。” 宋问确实找人订了些绣布。 “哦,小五……”宋问扬手喊了一句,方想起家中没人,便道:“麻烦帮我丢屋里吧。我跟这人有帐要算。” 姑娘点点头,便提着东西进去。 许继行很客气道:“我与先生有什么账?我与先生不熟的。” “不熟的才要明算账。”宋问道,“方才你们殿下的酒钱,是我付的。” 许继行爽快掏腰包:“多少?” 宋问面不改色道:“二十两。” “二十两?!”许继行手一顿,又收了回来:“我们殿下是喝了琼浆玉液吗?真不知那酒馆还有这样大的来头。不如先生您陪我一起去看看?也叫我见识见识。” 宋问道:“这你就不知道了。为了带他回来,我损失了我的传家之宝。” 许继行:“是什么。” 宋问指指自己的脸,哼了一声。 许继行:“……” “你到底给不给?你不给我找他去。他不给我找户部去。反正我不怕事儿大,你懂的。”宋问伸出手,望天:“二十两。” 许继行抹了把脸,哭笑不得道:“成!怕你了!” 这分明就是铁心要坑他的,早知道方才就好好认个错,免得惹他生气。 人果然就是怕无赖。 许继行将银票拍到她手上:“也当是为了之前的事赔罪了。你以后别再拿这事说我。” “两码事。”宋问收进怀里,重申道:“两码事啊!” 许继行:“……” 那小姑娘进了屋,在堂前张望了一会儿。 宋问这边的宅子不大,统共就一个院子,也不分的那么讲究。 个人寝居住所就是随意挑的。 姑娘试探着推开一扇门,见装潢摆设,觉着应该是宋问的房间。 便将篮子放到桌上,准备出去。 眼睛一瞥,发现一侧的桌案上,摆着不少有趣的小东西。 又小心的看了眼门口,拍着手走过去。 没敢动手摸,只是觉得惊奇,心情也愉悦起来。 唐清远听见些许动静,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便觉得有一道身影在眼前晃过,看不真切。 嘴里还在哼着小调,能分辨出是柔软的女声。 唐清远想起身看看,只是思绪不受控制,呼出一气,又沉沉睡了过去。 宋问拿了银子,便开始轰赶:“你赶紧将人接回去吧。” 银子也付了,人也在这儿,许继行倒是不急了,慢悠悠的和她聊。问道:“你似乎不是很喜欢太子殿下。” 宋问:“天底下谁人不喜欢太子殿下?” “天底下的人喜欢你就喜欢了吗?这倒是和我想的不大一样。”许继行道,“现在就你我两人。各自底细都清楚一些,不如说点痛快话嘛。” 宋问便和他说说痛快话,问道:“你见过殿下生气吗?” 许继行摇头:“不曾。” 宋问:“我也没有。我先前落他脸面,再见到我的时候,他还是很客气。我远在钱塘的时候,就听闻他的贤明。到了京城,也从未听过有人说他一句不是。” 许继行:“如果仅仅只是这样,并不值得人敬佩。” 善做好人,与是个好人,是两件事情。 何况以好不好来评价一位储君,是不合适的。 “你说的不错。我最敬佩他的,是他知道应该要怎样做的,他就会让自己怎样做。”宋问道,“譬如是这一次的案子。他跑前跑后, 公私分明。哪怕一方是升斗小民,一方是德高望重的国师,他也未有偏袒谁。陛下亲自判决之后,也未听闻他有何异议。” 宋问:“我听过他的许多事迹,也见识过,他的处事风格。我只知道,你有功,他会犒赏你。你有过,他也会责罚你。只要他认为,你是对他有益的人,他不会因为自己讨厌你而刻意怠慢你,却会因为你的才华,而放低自己的身段来招揽你。这已经是一般人做不到的了。” 宋问说到这里顿了一顿。 毕竟她就是那个被讨厌的人呐。 宋问:“他愿意听信谏言。‘好善优于天下。’冷静,薄情。他或许不够坦诚,但他不需要坦诚。他是一位好储君。” 所以被他真讨厌,又对他无用的人,结局也会很惨痛吧。 宋问耸肩道:“自然,他也不需要我来肯定他。” “这话说的,倒是中肯。”许继行点头道,“我自幼与殿下相识,从未见他犯过同样的错误。” 他说完便噤了声,扯出一个微笑。 小姑娘背着手从屋里跑出来,朝两人一欠身,小跳着离开了。 许继行道:“听你这样说,我便放心了。就怕你们这些读书人,拎不清轻重。” 宋问呵呵一笑。 这是看她和唐毅走得近,怕真搞出什么不安分的事来吗? 那可真是想多了。 “少读书人读书人的,说的好像你真没读过书一样。”宋问眼睛一翻道,“我看拎不清的人是你才对。自省让人快乐,明白吗?” 许继行的马忽然抬起前蹄,舒展了一下四肢。 然后哼着鼻子叫着要往里走去。 “什么叫我拎不清?你说我?” 许继行拉住缰绳控马,又大力将它拽回来,不服道:“你倒是说说,我哪里让你看不上了?” 宋问鄙夷道:“你的马都看不上你,这就是我最看不上你的地方。” 许继行:“……” 第43章 些许过份 许继行听她一说,便松开了手。 那马欢腾的朝里冲去。 宋问:“……卧槽!” 许继行摊手,无辜道:“这下,我可以好好听你说了。” 宋问:“……” 那马直接向了她院子的角落,开始祸害她的白菜。 宋问怒道:“你赔!” 许继行气定神闲的又抽出一张银票,拍她手里:“比不得爷的马高兴,赔就赔。不必找了。” “爷不缺钱!”宋问道,“爷指不定还比你有钱!起码爷的钱还是自己挣的呢!” “这也是爷自己挣的啊!”许继行被她奚落的仿佛沧桑了许多,道:“还我还我,反正你也不缺钱。” 宋问一巴掌将他的手拍开:“去!我不缺钱可我爱钱。我不缺钱可你缺钱。能让自己痛快的时候让你不痛快,我为何要还你?” 许继行:“……” 还真是偏自找的不痛快。 他怎么就耍不过这夫子? 宋问挥手道:“你赶紧给我带人回去!留着干嘛?还想吃饭啊?” 许继行:“你方才话还没说完呢。” 宋问指着他,咋舌嫌弃道:“如果你是我的学生啊,我一定骂到你狗血临头。” “怎么?”许继行不解道,“你先说说” 宋问道:“殿下做到了他该做的事情,你做到一位臣子该做的了吗?” “我?”许继行反问道,“那你呢?” 宋问:“我又不是他的臣子。” 许继行仔细想了想,道:“我也没做什么呀。” “你食人俸禄,就是没做什么才有错。”宋问道,“你错在,忘了他一个人。他也是一个普通人,他是一个,比你们还年幼的普通人。你们所谓的尊重,只让我感受到了苛刻。” 屋内。 唐清远强撑着站起来,摸到桌边,提起茶壶,直接泼到脸上。可算是清醒了一点。 又翻开杯子,多喝了几口,好让自己回神。 坐在木凳上,眯着眼睛环顾四周。 视线开始聚焦,才发现这是他没有来过的地方。 有些不大记得自己是怎么来的了。 有人背来的? 唐清 远抬手摸向自己的侧脸,深感迷惘。 方才似乎也有人是这样摸过的。 是他的错觉吗? 脸部感受到了粗糙的触感,放下手来,发现指间挂着一条绳带。 手编的红绳,尾端打着平结。 忽而想起,有人在梦里为他唱歌。 不。不是梦才对。 那声音太模糊了,各式参杂在一起,他分辨不出来。 正觉得有点头绪,便听见了有人在说话。 那声音替代了梦里的声音。 宋问道:“反正你就是不对。要么你就对他再疏远一些,要么你就对他真诚些,你防他跟防小人一样似的,这就过分了。” 许继行:“我何曾会当他是小人?只是哪怕知道他不会怪罪我,心里难免还是有些害怕的。我不是你,我只是一个凡人。” “……”宋问怒道,“爷也只是一个凡人呐!” 所以她也只能对不起唐清远了。 唐清远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替他说话,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只觉得,就觉得五味杂成。 站起身,走出房门。 许继行听见动静,不再说话,对着他行礼。 宋问跟着躬身问好。 唐清远走过来,笑道:“这是宋先生的家?” 宋问点头道:“不错。简陋了些,叫殿下见笑了。” 许继行的马还在撒欢的啃菜。 背景是它吭哧吭哧的鼻音。 唐清远看了一圈,问道:“这里不大,就你一个住?” “对宋某来说已经是很大了。”宋问道,“还有几个仆人,只是现在都玩儿去了。” “哦。”唐清远道,“我记得你不是长安人。还带了丫鬟过来?” “没有啊。就俩小厮一小孩儿,还有我。”宋问道,“我这出远门来任教,哪有空带个姑娘。殿下说笑了吧?” 唐清远不动声色道:“哦,没什么。只是觉得全是男人住在一起,想想有些奇怪,随口一问而已。今日真是劳烦宋先生照顾了,该不是给你添了什么麻烦?” 宋问客气道:“哪里哪里,如有不周,还望见谅。” 然后她瞥了一眼后庖。 唐清远瞥了一眼许继行。 许继行:“……” 唐清远又问:“我怎么会在先生家?” 宋问解释道:“我也去逛逛街市,路过酒馆,恰好碰到殿下了。不知您已找了少将军,也不敢放您一人在酒馆,便将您带回来了。” 唐清远:“哦,那酒钱?” 宋问快速道:“对对,是我付的。” “……”许继行忍不住插嘴道,“刚刚……” 宋问打断他,笑道:“不用客气,我这人向来大度,最近有钱!” 唐清远又看了眼正在祸害的马,蹙眉道:“少将军,过分了吧?” 许继行:“……” “是过分了!”宋问拍拍胸口道,“不过没关系,我原谅他。我这人向来大度!” 许继行:“……” 唐清远便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怎好意思叫先生破费?请先生务必收下。” “殿下客气了!”宋问抹了把脸,伸手接过,揣进怀里,一脸正气道:“若不收下殿下必然难安,宋某就不客气了。” 许继行:“……”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倒也没拆穿她。 “哦,对了。”唐清远又掏出一条手链,问道:“这是你的吗?不知何时到了我手里。” 宋问摸向自己的手腕,摇头道:“不,我的还在。” 唐清远盯着她的手腕看了一会儿,然后又低下头看了眼手上的红绳。 有些出神,一时分不清楚。 许继行问:“这上面系的什么?” “古币,驱邪避煞嘛。”宋问道,“身体弱的小孩,父母总给他们带点东西。求个安心呗。” 许继行道:“原来如此。” 三人聊完,一阵沉默。气氛尴尬。 宋问试探道:“那……不送?” 两人:“……” 这逐客逐的真是太明显了,好歹也得留点面子吧? 宋问才不管面子,指着后面的马匹,还催促道:“少将军?” 还不想留着讨嫌。 唐清远神色也未清明,看着有些迟钝,五官紧紧皱在一起,很是难受的模样。 许继行便先护送唐清远回宫。 宋问送走两人,正要重新合上门,隔壁那小姑娘 又走出来。 宋问还是挺喜欢她的,年纪不大,却很乖巧。就是胆子太小了。 “宋先生。”小姑娘揪着自己的衣角小声道,“我方才有样东西掉您家了,您能帮我找找吗?” 宋问想了想道:“手串?” 小姑娘点头。 宋问道:“哦,原来那是你的东西啊。被人带走了,改日我向他要回来。” 姑娘松了一口气。 她就是好奇想看看那人的脸,拨开他的头发,就被抓住了。 等回到家才发现东西不见了。 当下有些害怕,又觉得宋问人好,应该不会生气,所以来问问。 得了答复便高兴回屋去了。 林唯衍三人很晚才回来,看见满院子的狼藉,几乎就被惊呆了。 宋问让他们整理干净,然后给他们下了碗瘦肉丸。 四人围着院里的石桌,大快朵颐。 宋问:“好玩儿吗?” 三人点头。 宋问:“其他人呢?” “都挺喜欢的。”小六还是很兴奋道,“快宵禁了,人才开始散去呢。” 宋问点点头。 果然是大有可为。 “少爷,有件事儿总得跟您说。”小五道,“林少侠总不能一直跟着您吧?” 林唯衍倏然抬头,认真道:“我是收了钱的,要对你们负责。” 宋问拿筷子敲桌,哈哈笑道:“你看看,人小五都不喜欢你。” 小五道:“林少侠可比少爷讨喜多了。每次跟着少爷您,要么挨罚要么挨骂,要么又挨罚又挨骂。” 宋问:“……” 小六用手肘顶他:“别胡说。少爷都是在做大事。知其不可而为之,比你我想的厉害多了。” 宋问非常满意,指向灶台道:“锅里还有。” 林唯衍这时候,却晓得讨好了,违心道:“不。还是宋问讨喜多了。” 宋问不屑扭头:“嘁——” 她也是个有尊严的人! 小五道:“少爷,我说的是,您去上课,林少侠总不能就在门口蹲着吧?那多可怜啊?” 小六附和道:“就是啊少爷,林少侠年纪又不大,反正他都要贴身保护您的,何不给他找个身份,让他光明 正大的进书院呢?” 宋问:“什么身份?学生?” 送去进士科明经科嘛,专业不对口。送去武举科嘛,恐怕连先生都打不过他,还学什么? 何况云深书院也不是个想进就能进的地方。 放着不管嘛,这少年的确是太可惜了。 “不必,我不去书院。我愿意给你打杂。”林唯衍放下碗,两眼带着希冀道:“你之前说要开商铺卖吃的?我动作很利索。” 宋问:“……你吃的更利索。” 林唯衍:“可我吃的不多。” 宋问摇头道:“你对自己,还不够了解。” “可是我对你很了解。”林唯衍低下头,失望道:“你很吝啬。” 宋问:“……” 林唯衍用筷子寂寥的夹着仅剩的一些菜丁,送到嘴里,觉得寡淡无味,又道:“吝啬。非常吝啬。” 宋问:“……” 林唯衍唉叹:“谁知道我是一个价值一百一十两的人。” 宋问:“……” 第44章 志存高远 林唯衍恨不得将自己的身价贴在自己的身上。 宋问却觉得他的身价真的是很多变。 “我还没有江湖称号。”林唯衍想了想道,“就叫一百一。” 宋问哭笑不得道:“人都给你听老了!有本事把你手里的东西放下。” 林唯衍咬了一口:“小号包食宿。” 宋问推他:“去去去,找别人。别人不抠门,还比我惜命。” 林唯衍硬挤上前:“字看眼缘。” “字号是一个人的内在灵魂。”宋问道,“别去读书人多的地方,容易被打死。” 林唯衍不屑道:“我天天去。” 而且如入无人之境。 宋问走进云深书院的大门,林唯衍熟练的翻墙而入。 宋问出现在书院,一个个看见她都很是兴奋。 跟在她身后,不住问道: “先生!先生您来啦?” “先生今日讲什么?” “先生您今日看着很精神,真是风采照人!” 宋问甩头,骄傲道:“那是自然。” 带着一干小马屁精们走进学堂,宋问拍拍桌示意众人都坐好。 宋问捂着心口道:“前几日我坐在马背上,用惨重的代价,切实的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类的生活水平,与科技发展水平息息相关。” 众生一脸懵逼。 “我决定把这个重任交给你们。今天给你们讲讲物理……讲讲《墨经》。”宋问合手道,“有没有人对水利啊,桥梁啊,机关术,诸如此类感兴趣的?” 一学子道:“工部?” “对,工部。”宋问道,“我想你们大多数人,应该对机械都会有兴趣才对。” 孟为举手问道:“弓¨弩算吗?” “算啊。物理学的好,就是四两拨千斤的智慧。我们只需要用很小的力气,就可以射出很有力的箭矢。”宋问道,“机械设计中,包含很多的原理。其中比较常见的一种,也是应用非常广泛的,杠杆原理。” 孟为又问道:“先生,何为物理啊?” “物理嘛……”宋问悄悄自己的脖子道,“是很玄幻的一门学科,也是帮助我们认识和探讨世界的。比如《墨经》当中所提到的一些问题。大家不要太纠结于它代表什 么,只是一种分类。” 众生点头。 “衡,加重于其一旁,必垂。权、重相若也相衡,则本短标长;两加焉,重相若,则标必下。”宋问道,“这就是杠杆的平衡,你们肯定是念过的。” 宋问给他们简单回忆了一遍何为杠杠,而后直接把公式给列了出来。 众生将信将疑的将其写下。 梁仲彦怀疑道:“先生,您确定?” 《墨经》中有几句话,提到过杠杠、滑轮、斜面等简单机械原理。比阿基米德提出杠杆定理要早了两百多年。 只是并不知道重量与臂长间,有这样明确的关系。 宋问拍拍手道:“不信可以自己去验证嘛。欢迎打脸。” “这门课,你们可以多听听。出门别和人家比力气,说句实话,你们还真比不过他们。”宋问道,“但是!读书人要靠智慧!他们力气再大能搬多少重的东西?你只要有足够长的木板,多重的东西都能搬起来。” 众生钦佩点头。 这听着就觉得很厉害。 不。能将这规律总结出来的人,就很厉害。 “但其实这些知识,难的不是学习,而是应用。”宋问道,“看见什么,能够想到它需要什么。而后反思自我,自己所学的,有什么是能够做到的。比如说,铢秤。” 孟为疑道:“铢秤?” 铢秤是宋朝时期,以铢为计量单位的秤。也就是一种刻度更加精准的秤。 宋问道:“其实还有一种东西叫托盘天平,有兴趣的可以过后找我,现在就不和大家多赘述了。” 李洵忽然站起身,惊道:“宋太傅?” 众人转向门口,才发现真是宋祈,跟着院长一起过来了。匆忙起身行礼。 宋祈抬手一压:“坐。” 众生重新坐下。 宋问握着戒条,走下高台,立到一侧,请他上去。 宋祈从她身边走过,宋问挑起眉毛,对上了他的视线。 宋祈清明的眼神中,带着一股威压。见她回望,便站在她身前不动了。 那目光中没看出别的意外,宋问却挪不开眼。 宋祈脸上的肌肉,忽然一阵轻微的抖动。 院长不明所以,在身后急道:“宋先生?” 宋问抱拳笑道:“ 失敬。” 退到了后方,和李洵共挤一个位置。 宋祈拢住衣袖道:“少侠既然已经听了这般久,想来是有心向学的。不如下来一起听听?老夫不大喜欢说话的时候,头上呆着个人。” 宋问一惊。这样竟也发现的了? 林唯衍从房顶上跳下,轻巧落在院长的身后。 越过前面那位仁兄,走到学堂的门口,施礼道:“谢先生。” 而后大大方方的走进来,和孟为挤了一个位置。 被他越过的仁兄院长,瞠目结舌呆立在原地。 他们书院何时还有这样的学生? 宋问摸摸下巴,心道不妙。 宋祈道:“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你这倒也算是,求己了。” 林唯衍问:“算在夸我吗?” 宋问捂住了自己的脸。 宋祈点头道:“算吧。” 林唯衍便又起身,很尊重的朝他一拜:“谢谢。听说您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宋问猜想,他的言外之意是:你是一个很厉害的人,你见我第一面就称赞了我,所以我也是个很厉害的人。 “于你比起来,我应该不算很厉害。”宋祈道,“我年轻也学过剑,但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远比不上你。” 林唯衍看向宋问,炫耀般的拖长了音道:“哦——?” 院长小声问道:“宋先生!为何会有别的学生在此?” 宋问改而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院长:“……” 宋祈道:“无碍,这位少侠既然能来这里,也愿意听课,现在就是学子了。” 的确是他凭本事翻的墙,凭本事听的课。 宋祈道:“我也是忽然兴至,才来了这里,反倒是打扰了宋先生。” 宋问:“不敢不敢。” 宋祈:“今日来,原本只是想来看看,方才听了宋先生的课,反倒有些话想说。便多占些时间吧,和大家讲讲学。” 宋问推了推旁边的人,小声道:“太傅经常来?” 李洵道:“得空的时候常来。任尚书之后,又忙了,便来的少了。” 宋祈原本是任户部尚书的,但年岁上来之后,便辞了,只担太傅的虚职。 两年前,王粲暴毙。陛下便请他复任 尚书一职。 宋问可算知道云深书院里,为何会有这么多的官家子弟了。 原来是有太傅在背后撑着。 李洵在一旁也推了推她,说道:“先生,这才叫经义课。” 宋问:“……” “咋滴?”宋问瞪眼道,“我也会!四书五经倒背如流好伐?” 李洵:“不是说先生不好。只是觉得,久违了。” 这一场久违的课上完,林唯衍在授意下迅速跑路。 宋问挥舞着戒条直追而去,躲过了院长的拦截。 两人一路冲进马车,逃回家中。 林唯衍坐在车内,很是认真道:“他可能认出我了。” 宋问诧异道:“你以前见过他?” 林唯衍点头。 宋问:“你是谁?” 林唯衍看了她一眼,靠过去道:“你想我告诉你吗?” “不必!”宋问将他推远一点,客气道:“人与人之间,还是要保持一点距离。我允许你拥有自己的秘密。” 林唯衍道:“好吧。” 有些事情,不知道,才是安全的。 宋问到家,没坐多久,便听见有人敲门。 小五去开了门,回头喊道:“少爷,是您的学生!” 宋问走出查看,那人已经侧身闪进来,对着她行礼道:“先生!您认得我吗?” 宋问笑道:“自然认得啊。做了你们这么久的先生,岂能不认得自己的学生?丁有铭。” 丁有铭,父亲是工部郎中。 平日里沉默寡言,不善与外人打交道。但宋问观察他,绝对是个猴精般的人物。 毕竟每次上课,他的手就没安分过。 丁有铭似乎是跑着来的,还有些气喘,低下头轻笑道:“先生是第一个在课上,讲机械和工部的夫子。” 宋问拉着他进院子:“你觉得呢?” 丁有铭道:“委实惊喜!从没有人与我聊这些。我以前喜欢玩木制机关,先生总说,那是无用的东西。” “我倒是觉得这是该学的东西。等用到发现不会的时候,再学就晚了。而且这也不是很难的东西。”宋问道,“你对这个很有兴趣吗?人生不是只有考进士一条路的,重要的是找到自己喜欢的和擅长的。” 丁有铭道:“我以前不明白,可是我认识先生之后,明白了!” 宋问拉他坐下,给他倒茶,笑道:“你说说。” “先生,听您的课,我震撼非常,反思之后,终于认识到了自己的浅薄。”丁有铭道,“我真觉得,以前学的那些,学再多,学而不用,也是白学。先生说的话,我如今还记得。‘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宋问谦虚道:“这是别人说的,我借用一下而已。” 丁有铭朝她挪近:“道理总是一样的。先生,我很感动!” 宋问也很感动。 教书育人教书育人,为的是什么? 为的就是学生能有这份感慨和感悟! 这是何等的成就感?! 丁有铭激动的站起来道:“先生,我决定了,我要做一名侠盗!” 宋问笑容凝固。 宋问:“……” 宋问:“……啊??” 第45章 不如行动 侠盗两字在宋问的脑海里回荡了一遍。让她一时有些晃神。 宋问抹了把脸,说道:“我能不能……把我方才说的话咽回去?” 丁有铭:“哪一句?” 宋问道:“让你说说的那句。” 她当什么都没听见行不行? 这个世界怎么就那么危险呢? 这群人怎么就那么防不胜防呢? 丁有铭懵道:“啊?” 宋问挺害怕的。 毕竟是叛逆期的少年。而且这少年的叛逆行为颇为特别。 谁知道还有什么隐藏属性。 怕自己说重了,他觉得全世界都背叛了他,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她要控制自己。 “不不不。”宋问调整了一下表情,干笑道:“我的意思是,你再说一遍?” 丁有铭眼睛发亮,说道:“我想做一名侠盗,做一个和先生一样的人!” 宋问觉得自己被侮辱了。 他在骂她! 骂她是德之贼也! 丁有铭道:“先生的淳淳教诲,学生莫不敢忘。多番反思,终有所悟。” 宋问心道:爷没教过你去做贼啊! 宋问也忍不住反思自我,她自觉对这群三观还是幼苗的学生们已经非常克制了。 是的没错。 她应该什么都没干。 宋问小心的措辞道:“是我说的哪句话,让你误会了?” 丁有铭摇手道:“先生没有说错啊。” “先生说,这世间,有许多身不由己,而官场尤胜。”丁有铭愤慨道,“我也明白,官场里面,有许多见不得的人弯弯道道。再清明的朝堂,也会有一些食米的蛀虫。他们身居高位,想的却从来不是民生疾苦。他们为官,只是为了发财而已。他们毫无建树,光靠的祖上庇荫,就可以远超他人。” 宋问:“额……” 无法反驳。 宋问:“然后呢?” “先生还说,这世间,是讲求证据啊。”丁有铭无奈摇头道,“可是经过这一次郑会的案子,我明白了。这其实是两面的。证据可以判决罪犯,但同样,消灭证据,就可以抹消罪行。因为律法严苛,一视同仁,反而造就了许多的遗憾 与悲剧。” 宋问道:“……所以你的决心应该是?” 丁有铭大声道:“所以!我决定做一名侠盗!” 宋问:“……” 宋问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这不是迟来的叛逆,这是迟来的中二。 宋问:“你先把所以前面的再说清楚一点,我没听明白你的因果关系。” 丁有铭甩着腰带,悻悻道:“我只是不想做官,做官没意思。我不喜欢力不从心,又无可奈何的感觉。我也害怕成为像他们一样的人。所以我觉得,只能要帮助百姓,什么样的形式不可以?做侠盗,还能深藏功与名呢。起码可以一以贯之自己的道。” 这货最缺的就是智商道! 宋问认真道:“用犯罪,去抵制犯罪,永远一件是不正确的事情。” 丁有铭顿时失望道:“先生,连您也不赞同我吗?” “我……”宋问艰难措辞道,“我赞不赞同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 丁有铭立马道:“我赞同啊!我自己做的决定!” 宋问拍拍脑袋,委婉道:“先生不是要指责你,但希望你明白,想不想是一回事,可行不可行是另外一回事。” 丁有铭:“我明白!所以我这次来找先生,就是因为下定了决心,要试一试的。” 宋问:“……” 宋问微笑问道:“那你父亲怎么看?” 丁有铭蹙眉:“我还没有告诉他。不过他是一个刻板迂腐的人。我想他不会理解我的,我也没想问他的意见。” 宋问内心嚎道:她也不是很理解的! 丁有铭:“先生一定能理解我的是不是?” 宋问还想再劝劝他,丁有铭抬起眼,望向远方,又道:“反正我意已决。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我明白的!哪怕只有我孤身一人,我也会踏上征途!” 宋问:“……” “你给我点时间。”宋问给他倒了杯水道,“你再喝杯水,我思考思考。” 宋问冲回内堂,发现林唯衍正躲在门后偷听。 林唯衍在她身后推她:“你快出去。” 宋问:“我出去干啥?找死呢?” 林唯衍:“再让我听听。” 宋问怒道:“你笑屁!” 林唯衍 歧视道:“你自己的学生。” “晓得我罪孽深重了行不行?”宋问悲道,“我一直以为我会是一位好先生,但我从来没想过,我还有教唆犯罪的天分。” 林唯衍客观道:“不算教唆,是他原本就有这个意向。而你给了他勇气。” 就像遇到险境的时候,手上有把武器。 有的人拿来自卫,有的人拿来掠夺。 可人有的时候,甚至看不清楚自己的欲望。 宋问:“他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侠义。也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现实。” 林唯衍继续推她:“那你去跟他说呀!” “说什么呀?”宋问道,“人会做出错误的抉择,绝大多数都是因为无知。而无知的人最无知的地方就在于,在尝到恶果之前,他意识不到自己的无知。我去跟他说,他对我因此绝望,干脆抛下我,独自铤而走险可怎办?” 林唯衍:“大不了工部郎中杀了你嘛。” 宋问:“……” 丁有铭在外面喊道:“先生?先生!” 宋问以袖遮脸,又跑了出去。 丁有铭站在原地,朝她的位置张望,问道:“先生,你方才去做什么?” 宋问冲过来,微笑道:“我在想,侠盗,是一门很艰苦的行业,不是人人都能胜任的。” 丁有铭坚持道:“我明白!” “不,你不明白。”宋问道,“没有尝试过的人,不能说明白。” “所以……”丁有铭眼睛一亮,“先生是要带我去吗?” 宋问还没开口,丁有铭又抢白道:“我连工具都准备好了。我已计划的非常全面,只是尚未选好目标。” 丁有铭呼出一口气道:“我原本以为没有人会支持我的。万没想到,先生如此开明!” 宋问:“……” 连工具都准备好了,不偷一把,看来他真的不会善罢甘休。 林唯衍从门后伸出一只手,遥遥的比了一根大拇指。 宋问吐出一口气,说道:“我帮你选一个吧。” 丁有铭:“先生请说。” 宋问:“三殿下。” “啊?”丁有铭道,“先生您与三殿下有仇吗?” 宋问:“自然是没有的。” “那为何要去偷三殿下?”丁 有铭握拳道,“既然是劫富济贫,自然是要从恶做起。三殿下平庸了些,却不是个恶人。不如……我们去偷县衙?” 宋问真诚问道:“你都是在哪儿听的说书?” “什么说书?”丁有铭道,“哦,武林上有本江湖游侠册先生知道吗?里面都是真的。” 宋问仰起头。 感觉无形的清泪顺着脸颊流到了自己的心里。 这倒霉孩子脑子怎么就瓦特了呢? 丁有铭站起来道:“先生等我,我回去带装备!” 说着便匆匆的跑出了宋问家。 林唯衍背着长棍走出来,兴奋难耐道:“要打架了。” 宋问:“……” “他说他要去偷张炳成的家。”宋问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道,“从你专业的角度分析一下,他成功的可能有多高?” 林唯衍想了想道:“和你不相上下吧。只有三脚猫功夫。” 宋问:“完了。牢里见。” 林唯衍:“也不一定。我可以先去把人给你都放倒了,你们随便偷。” “那太好了!”宋问冷漠道,“来生见。” “你真和他去?”林唯衍坐到她对面,“其实打一顿就好了。” 宋问:“你永远阻止不了一个心怀星辰大海的男人!” 林唯衍:“我是说。让他被抓,再被人打一顿就好了。” “……他去偷的张炳成,那不是打一顿的事情!”宋问拍腿道,“太不懂事了!三殿下家多好啊?眼高手低,就这还侠盗呢!” 林唯衍:“……” 林唯衍也很不懂。三殿下家是哪里好,就让她给惦记上了。 “一定要吓吓他。”宋问咬着手指,沉思道:“不然他胆子得越来越大了。” “张炳成……”宋问自语道,“其实我不想总是找他的,可是他真的……好倒霉哦。也许这就是命运。” 林唯衍抱胸。 他特别期待。 宋问这边吃了晚饭,天色渐黑之际,丁有铭背着一整个包跑回来了。 他将包丢到石桌上面,一阵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宋问不紧一凛。 “先生您看。”丁有铭从背包里掏东西出来,给她展示:“这是我做的弩。我叫它飞龙爪。” 宋问拿起一看,心中滋味难以言喻。 这算是弩的改造版,将箭矢的顶端改成了铁爪,后面连上了绳索。 “我虽不能飞檐走壁,力气也不够大,但靠这东西,绝对没问题。”丁有铭骄傲道,“不管多高的墙,我都能翻过去!” 宋问摆弄了一阵道:“我怎么觉得,很是鸡肋呢?” 丁有铭放下手里的东西:“先生什么意思?” “人家的爪,是上下左右都可以甩,你这弩,只能往前射啊。可谁家里有那么多横杠杠啊?”宋问道,“而且用弩的力道太大了,绳子长度也不好控制,显然没必要啊。” 丁有铭不乐意的抢了回到:“先生,求的就是普通人做不到的。谁说它不能左右甩了?不能甩爪,但是可以甩弩啊。这样这样不就好了吗?” 他说着大幅了扭动了一下四肢。 宋问大为长见识:“哦——!” 这货脑子是傻的吗? 这射出的轨迹还是人类可以捕捉的吗? 丁有铭继续掏,掏出一个刺猬般的铁球:“还有这个!这个是发暗器的。只要我一砸到地上,它就会向四面八方射出铁钉。” “哦——”宋问道,“也包括你自己。” 丁有铭:“……” 宋问望天:“人或有一死。或自己蠢死,或自己作死。” 宋问拍拍他的肩膀:“感谢你为大梁节省粮食,奉献出宝贵的生命。” 丁有铭继续掏:“不会的,还有这个。铁伞。我们躲起来就好了!” 他邀功道:“先生,我考虑的周到吗?” 要宋问说,都没有一把图钉来的有用。 宋问将他的手按回去:“不要了,这些都不用。出门最重要的是便利,明白吗?你父亲人呢?” “我父亲?”丁有铭道,“今晚工部有事,他尚未回家呢。” 宋问道:“那就今日!你要去找张炳成是吧?” 丁有铭惊道:“今日?太赶了些吧?” “择日不如撞日,就打他个措手不及!侠盗,就是要潇洒自在,随性而为。”宋问走两步又收回来,道:“哦,你先等等。” 随后过去侧房,拽了小五。冲到书房,又神神秘秘出来。 从桌上拿了弩,将绳子给剪了,大手一挥道:“走!” 丁有铭留恋道:“那我的工具可怎办?” “轻装上阵,随性而为。请时刻以侠盗的目标来约束自己。”宋问下巴一点,“林大义,来开路!” 林唯衍背着长棍上前。 饶是已经很随性,随性到甚至还有些担心会吓到先生的丁有铭学子,如今也反应不过来。 被宋问拽着上了街,处于全然懵神。 他扭头对宋问道:“先生,您怕是误会了,我没想让您陪我去的。您是先生,我这是去做盗贼。抓住了,是要判罪的。这很危险。” 宋问道:“你也说了这危险。我既然是你的先生,岂能放你一人去冒险?” “那……我们还是再商议一下?”丁有铭犹豫道,“我还没想清楚。” 宋问眯着眼睛道:“你不是说已经计划周全了吗?还是说,什么侠盗,只是随意说说的?” “这我自然是想清楚了的,只是我怕连累先生!”丁有铭急道,“我来找先生是因为……想有个人支持我,或者给我出出主意,可是我……” 宋问打断他道:“不用再说了。我支持你啊。精神上,和肉体上,我都支持你。我跟着你,无间隙的给你出主意嘛。嘘!” 丁有铭被她堵了回去。看着宋问的侧脸,一股难言的感动在心中澎湃,眼前出现一道圣光。 何其可敬的人? 先生,果非常人也! 在前面勘察地形的林唯衍听不下去了,说道:“已经宵禁了知道吗?都别聊天了,快跟过来。” 第46章 都不上道 林唯衍走在前面,注意街使的位置,给后面两人打报告。 宋问领着丁有铭安然冲过两条街,发现有了高手带路,宵禁街使也不算什么。 丁有铭正要跟上,宋问伸出一手拦住他,深沉劝诫道:“我再给你一个机会,回头还来得及。你还年轻,路,永远为你留着。” 丁有铭坚定摇头:“不,先生。您都已经舍命陪君子,我又如何会让您失望?” 宋问:“……” 皓月当空,和风煦煦。 暗夜中,三人小分队平稳的朝着县衙行进。 宋问有些急了,林唯衍带的太快。 一点恐怖的氛围都没有,这还怎么玩? 果然丁有铭已从最初的犹豫,在经历过一段顺畅的道路后,转变成了兴奋。 这小子分不清状况,宋问从他的眼神里看见了他能上天的自信。 于是又一次停下脚步,说道:“最后还有一次机会,我希望你将来,不会对现在的自己感到后悔。要知道长安城戒备森严,只要出现一点点的意外,你就没有翻身之地了。” 丁有铭点头:“我知道!我一定会小心的。” 宋问:“想想后果,再想想你的父母。” 丁有铭:“我就是要向他们证明,证明我才是对的!” 宋问:“……” 又走了一段路,宋问已经可以看见县衙的虚影。 不懈努力的动摇他:“最后的最后,我还是要跟你确认一遍。你真的已经决定了吗?” “我明白。先生真是良苦用心,但是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好意!”丁有铭道,“我不会半途而废的,您不必再考验我了。请您相信我!” 宋问内心狂嚎。 这小子不上道啊! 林唯衍终于停下,回头小声道:“到了。” 宋问内心又是一阵狂嚎。 这小子也特娘的不上道啊! 林唯衍扯起一个自信的微笑,朝后一指:“后院。这里的墙最矮,而且守备最薄弱。” “先生,我们现在什么都没带,怎么抢?”丁有铭问道,“而且,我们应该抢什么呢?去哪里抢?怎么避开他们?从哪里跑出来?” 宋问很是欣慰。 临到关头,终 于开始讲逻辑了。 宋问:“还有呢?接着说?” “追的人多不多?林少侠能不能打?我们这翻墙进去也翻墙出来吗?可是我们现在没带绳子。”丁有铭拿手比划了一下道,“哦,带了也不好收啊,绳子太长又太重,收了放哪儿?” 宋问:“所以?” 丁有铭:“需要改良。” 宋问喷血:“说明侠盗这条路是不容易的!危险重重!” 丁有铭握拳:“需要努力和坚持!” 宋问:“……” 你特娘的就不知道有句话叫回头是岸吗?! 显然他是不知道了。 丁有铭催促道:“先生!想太多就会容易退缩,我们直接上吧!船到桥头自然直。” 宋问:“……” 林唯衍漠然望天。 所以他做事的时候,只喜欢一个人。 这次他带了两个敌军出门。 林唯衍耳朵一动:“有人来了,跑。” 宋问和丁有铭立马跟在他的身后继续狂奔。 丁有铭懵道:“还跑什么?不直接进去吗?” 宋问哪能真让他去抢。这进去就怕出不来了。 “不,我们今天不抢。”宋问边跑边说道,“我们今天只是来做一个犯罪预告。” 丁有铭不解道:“犯罪预告?” 宋问:“你有江湖称呼吗?” “称号?没有!”丁有铭压着声线,但兴奋的都快打颤了,说道:“先生要帮我起一个吗?” 宋问:“以后你就叫妙手空空。这将会是一个响彻后世的名字。” 不过不是在你手里响彻的。 丁有铭仔细回味了一遍,越发觉得这名字喜人,透着一股无形的潇洒。跑起来的步子都开始打飘。 林唯衍忽然回头道:“我也觉得这名字不错。” 宋问随口打发:“你也可以叫千面怪盗。” 林唯衍不屑一哼。 不如妙手空空。 林唯衍带了两人绕了一通,绕回了原来的位置。 丁有铭靠在墙边,问道:“现在,要给里面送信?” 宋问点头:“这样才能彰显出你大盗的风格,显得你不会趁人之危。最主要的是,特色。以后 人人听到妙手空空,就知道是你。” “哦——”丁有铭了悟点头,钦佩道:“明白了。先生考虑的就是周全,这才是长久之计啊。” 宋问:“哦不,金盆洗手才是长久之计。” 丁有铭没理会她的后一句话,拿出他的飞龙爪,问道:“用这个来送信?可是我们现在看不清里面的情形,要往哪儿送?” 宋问:“现在先爬上墙头,探明情况。以免打草惊蛇,先看看,别进去。” 丁有铭:“怎么爬?” 宋问:“叠罗汉。” 林唯衍听见,立马摇头,后退一步,坚决道:“我不干。” 那么猥琐的动作,有违他的侠义本色。 宋问与丁有铭默默对视。 宋问道:“我想你一定不忍心把先生踩在脚下,所以你还是委屈一下自己吧。” 丁有铭:“……” 宋问手指往下一挥:“蹲下!” 丁有铭:“……” 要做侠盗的人不是他吗? 他不是来做基石的啊! 宋问按着丁有铭蹲下,而后踩着他的肩膀,爬上了墙头。 头刚好越过围墙,可以朝里张望。 现下时间还不算太迟,也或许是天气太过燥热,难以入眠。 张炳成的一群妻妾,正坐在后院的亭子里纳凉。 林唯衍催促道:“快一些。下一队街使就要来了。” 丁有铭憋红了脸,头抵着墙面道:“先生,快一点!” 宋问也想快。 丁有铭的肩膀显然不靠谱。她踩在上面,摇摇晃晃的很害怕。 宋问朝下伸出手:“把你的十字¨弩给我。” 林唯衍助人为乐的递过去。 “哎呀。”丁有铭才想起来,“通告的信还没写。” 宋问道:“我写了。” 而后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扎到铁爪的勾上。 丁有铭傻傻笑道:“先生真聪明。” 宋问摇头轻叹。 这小子没什么救了。 宋问摆弄着弩,面临着一个很大问题。 一来她不会用,二来她不知道这弩的威力如何。 宋问:“喂?射箭怎么玩?” 丁有铭惊道:“先生您不会?” 林唯衍在底下无聊道:“搭弓,扣弦,瞄准……” 宋问一步步照做。 林唯衍为了做好一位好先生,决定给她一个适应的时间。 隔了一段时间后,果决道:“松手。” 宋问手中的箭,应声破风而去。 里面响起一声女子的凄声尖叫。 随后是一群女子的凄声尖叫。 再随后终于男声也加入了进来。 宋问:“……” 林唯衍:“……” 林唯衍:“你……” 宋问回头对着他摊手道:“你丫不是让我松手的吗?” “我只是告诉你步骤而已。”林唯衍看智障般的看着她,“我又没在上面,怎么知道你瞄准没。” 宋问简直要疯了。 她还以为传说中的高手,可以通过她的姿势和背影,探查一切。 而且那语气,那语气分明就是下令! 丁有铭颤声道:“先,先生,您杀人了?” “想太多。”宋问道,“丫当我是什么人?” 那铁爪究竟射到了哪里宋问也没看清楚,毕竟天色太黑了。 但从众人以某点为圆心齐齐退开一步的举动来看,它完美落在了一个安全的位置,并没有伤到人。 宋问初初也是被吓得不轻,心脏猛得用力一跳,眼前有一瞬都是黑的。 好在心理素质过硬,迅速反应过来。 从丁有铭的肩上下来,叮嘱道:“蒙住脸!其他的都别管!” 三人收了装备,开始跑路。 跑路这种事情宋问与林唯衍那是驾轻就熟。丁有铭则两腿发软,跟不大上。 他已经跑了一晚上,刚又被踩了许久。此刻真的有些疲惫。 宋问回头催促道:“快快快!他们要来了!” 县衙里的人已听见骚动追了出来。 丁有铭伸出手,虚脱道:“先生,侠盗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侠盗不也是贼吗?贼就是这样的。”宋问道,“绝大多数时间里,都在躲避人群,狼狈的抱头鼠窜。不然你还指望鲜花掌声相迎吗?想的话当官去啊!” 丁有铭闭嘴了。 宋问回头一看。 嘿,小子还真挺犟的。 林唯衍问:“往哪边跑?” 宋问当机立断:“去三殿下那里!” 林唯衍看着她,真诚问道:“三殿下拆过你家祖坟了?” 宋问没脸没皮道:“暂时还不知道我家祖坟在哪里,但也指不定呢?” 这样美好的晚上,就是需要偶遇啊! 衙门里留守的几位差役,动作和声响都很大,未几便吸引了一众街使。 两厢一核对,分开寻人。 宋问隐隐能听见马蹄的声音,由远及近,心道有些糟糕。 丁有铭彻底不行了,瘫软到地上,废道:“先生,我休息一下。大不了去金吾卫那里喝杯茶。” 宋问回来拖他:“一杯茶一条命,喝不起。咱还是再忍忍。” 林唯衍停下,摸向自己的长棍:“打架。” 宋问又急着拦道:“先先先别!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手。” 林唯衍将手放到耳朵后面,点头道:“嗯,快到了。” 宋问:“……” 心累。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我又开了两个预收坑……(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不过下篇会开末世。 另外起名废终于发现了起名的好方法! 星际:《第一战场指挥官!》 战无不克的连胜将军,一朝穿越到联盟大学军事指挥系。 在全真模拟的系统里,光荣的成为一名——小兵。 指挥:小兵,快去贡献一个人头! 先锋:小兵,快拦住他们,我先跑! 大将:小兵,和他们同归于尽!头可断物资不可散! 小兵连胜:妈蛋,都是一群什么玩意儿? 老子单手拆战旗千里走单骑有没有? 零级新手连胜:“我已经砍了你一刀,请你配合我倒下。” 满级神装敌方将领:“……” 西幻:《第一道派魔导师!》 新一代神棍接班人君横穿越到异世大陆。 这里有魔法与冒险,这里有公会与英雄。 可是作为一名魔法元素为零,且名字标新立异,饥寒交迫形单影只的道士,她觉得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 别人举魔杖,她举符箓。 别人在吟唱,她举符箓。 别人要逃跑,她举符箓。 身为全世界唯一一名道士,引领西方大陆潮流新姿势。用实际行动告诉大家:除了蹲坑,你也值得带纸~ 君横表示:压力有点大的。 ps:这篇暂定西幻,也可能改成异能世界或无cp。 以上开坑时间都不定……开坑会微博通知,嗯。 感觉我的目标是横扫jj冷题材了…… 第47章 书院拿人 都是之前那一箭,简直射在了她的心头。 宋问望了眼街口,皱眉道:“必须想办法,废了他们的马。” 林唯衍挥舞着长棍,兴致勃勃道:“我来。” 宋问:“你还是别来了。别把人打伤。你背着他跑,快一点,见巷拐巷!” 丁有铭魂归天外般的一声:“啊??” 三人继续在街边狂驰。 后方举着火把追来,终于看见了三道黑影。就见对方仓惶的蹿进巷口。 将士夹紧马腹,扬鞭喊道:“追!前方何人,速速站住!” 一众人抵达巷口,发现通道狭窄,马匹不便入内。 为首将士翻身下来,将马匹留给同伴,追上前去。 就在巷口尽头处,一身着宽袍儒衣的学子,喊道:“喂!你们等等我!” 而后足尖轻蹬,直接飞上墙头。 翻越过去,重新消失在夜色里。 众人惊道:“好俊的轻功!” 将士疑道:“那是云深书院的衣服?” 另一人:“莫非是云深书院的学子?” “莫管他是谁人,是何来意。小觑我禁卫军不成?”将士喝道,“你速去通知其他人,其余人接着追!” 一阵嘈杂过后,数人散去。 巷口蒙着黑布的竹笼,忽然一阵轻颤。 宋问训道:“别动!保持安静!” 丁有铭缩成一团,泪目道:“先生,您胆子也太大了!” 宋问:“这叫灯下黑。” 丁有铭小声道:“那能走了不?” “不能。等人来接。”宋问不屑道,“就你和我,想走哪儿去?县衙的牢狱,还是金吾卫的刑讯室。” 丁有铭悻悻道:“哦。” 林唯衍折了一圈回来,已是一个时辰以后。 丁有铭哪吃过这苦,四肢僵硬,遍体发寒。持续的紧张与长久的奔跑,让他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 侠盗……真的是这样的? 狼狈都先不说,惨,惨极了。 多来几次,他怕自己时日无多。 侠?侠在哪里? 林唯衍掀开竹笼上的黑衣,将丁有铭背到背上。 三人往 唐毅府中赶去。 宋问看着丁有铭的背影,觉着有些沧桑。 她一点都没得到自己性别应有的待遇。 果然阳刚是靠对比的。 所幸这边离王府已经不远。 林唯衍带着丁有铭翻过围墙,又跳下来,带着宋问上去。 二人成功瘫软在唐毅家中的后院。 林唯衍站直道:“三殿下。” 宋问摆摆手:“不要打扰他。我们自便。” 林唯衍琢磨片刻:“原来自便是这么个意思?” 宋问缓出两口气,坐正,抬起头。 深夜失眠的唐毅,正提灯站在他们面前。一脸阴晴不定。 宋问:“……” 唐毅:“……” 场面一时非常尴尬。 宋问能从唐毅的眼神中,看出他此刻的心情。 毕竟任谁在半夜,看见三个黑影,簌簌跟叶子般从眼前掉落,心情都是很难以描述的。 宋问抬手,热情道:“嗨?” 唐毅:“……” 宋问道:“是的没错,你现在在做梦。这个梦,是不是特别美好?” 唐毅:“……” “在梦中,请给予你远道而来的朋友一点关怀。”宋问道,“先请我们落座,好吗?” 唐毅:“……” 没有动手,已经是他最后的尊重。 闻乐正从拱门下走出来,手上端着一个托盘。 “公子!”闻乐喊道,“来喝点甜汤!” 然后他一抬头……张大了嘴。 宋问忙喝止他:“别喊!我是你们公子请来的朋友!” 唐毅依旧沉默。 闻乐看他一眼,顿时明白。 “方才外面吵吵闹闹的,感情就是在抓你们?”闻乐道,“公子,快将他们赶出去,这指不定犯了什么事儿,要赖您呢!” “别胡说,我是来献礼的。”宋问从腰间摸出扇子道,“偶得一扇,惊为天人。觉得只有殿下才能配得上它,所以来赠与殿下。” 唐毅:“……” 宋问道:“看,你们殿下多开心!” 闻乐跳脚道:“我呸!” 唐毅指着她,说出了今晚第一个字: “你……” “我?”宋问弯腰道,“我叫宋问!” 唐毅深吸一口气,怒斥道:“你究竟是谁?什么身份?意欲何为?!” 这个问题,宋问已经听他问过许多遍了。 奈何他就是不死心。 “我们可以坐下来平静的聊一聊。”宋问望向旁边的甜汤,舔舔嘴唇道:“尤其是我现在非常渴。” 唐毅颇感无奈。也是好脾气,知道僵持在此并无用处。 于是数人转到了后院的凉亭处。 宋问给丁有铭做了个介绍,便开始四处胡扯。 唐毅听得怒火中烧,端起茶杯就想砸她脸上去。 宋问观他神色,请求道:“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能想出更好的借口!” 唐毅骂道:“你给我闭嘴!” 宋问无辜耸肩。 唐毅气啊,可是也没有办法。 总不能真将人丢出去。 不是人人都能做得恶人的。 闻乐听到工部,便弯下身问道:“你会修东西吗?我们府中恰好有几样家具坏了。” 唐毅不悦拍桌:“闻乐!” 宋问:“一点王府有钱的气质都没有!” 唐毅:“……” 丁有铭愣了愣,纠正道:“工部不是修家具的!” 闻乐:“你们还是出去吧。” 丁有铭:“只是恰巧我会。” 宋问闻言忙道:“我们早就知道殿下家中有东西坏了,所以深夜拜访,以解君忧。” 众人:“……” 就想知道,她能有多不要脸。 闻乐差人去将东西搬了过来。 先是一张桌子,看木材价值不菲,不知是哪里坏了,一晃动便有声音。 丁有铭手按上去试了试,而后摸索了一阵。 将背部那些诡异的木条都拆了,就开始上手敲打。 还顺手将边角以及带划痕的地方给修了一下,刻成花纹。比原先的好看不少。 未有多久便道:“好了。” 闻乐惊道:“这样……便好了?” 上手去按了按,发现真的没声了。 重要的是漂亮。 宋问道:“三角形,是最稳 固的多边形。以后再加固什么东西,别打那么多杠杠。只要在角上插一根就成了。” 闻乐还是不信道:“当真?” “……”宋问心痛喊道,“丁有铭学子!他在质疑我的专业性!” 丁有铭学子:“我们先生很厉害的!” 闻乐由衷道:“你才是真的厉害啊!” 未耗多时,丁有铭便将府里坏掉的家具都给修好了。 他手实在很巧,宋问甚至都没看出修补的位置在哪里。 只要重新上个漆,恐怕都认不住那是旧的。 闻乐对他是刮目相看。 宋问又想起他做的那一串稀奇古怪的装备,问道:“你这么有天赋,为什么不去工部?” 丁有铭:“先生,那您这么有天赋,为什么也不去工部呢?” “我也想的啊!”宋问道,“可是我怕死。” 丁有铭:“……” 丁有铭摇头道:“我就是不乐意像我父亲一样做官。” 宋问摇摇旁边的人:“工部郎中,殿下认识吗?” “略有耳闻。”唐毅道,“虽然他只是工部郎中,但前几年修建的运河,还是京城许多工程,都是出自他手。只是他不大与人结交。” 看来是个高端技术宅。 “曾经我也觉得他挺好的,可是后来发现,我看错了他。”丁有铭道,“成日里只会与一些工具图纸打交道,家也不顾,朝堂也说不上话,却总是管我甚严。可是他做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呢?不全都是枉然吗?又帮助的了别人什么?” 宋问道:“你父亲好歹可以堂堂正正的说,他是工部郎中,他一生都奉献给了工部,他对得起他自己的俸禄和官帽。你呢?你能说自己是做什么的呢?” 丁有铭理所当然道:“深藏功与名啊,君子又不是在乎这些虚荣的。” 唐毅心中很是不快,欲言又止。 宋问朝他摇摇头。 有些人,撞不到南墙,是回不了头。 “你今晚的经历,也叫深藏功与名?那应该叫深藏罪与恶。你父亲那才是功与名。”宋问道,“何况你这样说是不对的。我们这里所有人……” 宋问看了眼唐毅,觉得还是忌讳一些,改口道:“你那沉重的父爱,我们都求之不来。” 丁有铭不说话了。 夜深,众人都有些发困。 唐毅让闻乐清了两间空房出来,给这几位不速之客休息。 丁有铭与林唯衍睡着了。 宋问坐在凉亭下面吹风,唐毅过来,灭了灯,也坐到她旁边。 唐毅问道:“你们今日究竟做了什么,连金吾卫都惹上了?你为何半夜带着学生出门?” 宋问:“他说想做一名侠盗,厉害不厉害?” 唐毅扭头,不可置信道:“莫非你……” 宋问点头:“我就陪他去了县衙。” 唐毅大惊:“你疯了?” “放着他不管,不知道他何时会冲动,会做出些什么。”宋问道,“而且你看,过了今晚,你再问问他,还想不想再来一次。” 唐毅蹙眉:“那可不一定。” “不。”宋问道,“他还会说想。” 唐毅:“……” “所以,趁他没有准备,让他见识一下这个世界的残酷嘛。”宋问抖腿,“当然,禁卫军,纯属意外。” 她原本只想悄悄的来,再悄悄的走。 之后借张炳成吓一吓他。 唐毅嗤笑道:“对你来说,应该什么是可以称之意外的吧。” “哎呀,你怎么那么懂我?”宋问娇羞推搡了他一把,“你看看,做先生很累的。” 唐毅:“……” 唐毅掸掸她拍过的地方,正色问道:“你究竟为何一直在接近我?” 宋问仰头:“接近你?倒也不是。” 唐毅刚想开口,宋问又道:“我只是觉得好奇,像你这样的人,究竟是活的累呢?还是活的轻松呢?” 唐毅:“你自己不清楚吗?” 宋问看了他一眼,倏然笑道:“我也觉得我和你很像,那就是多管闲事,自找麻烦。看来你也是很了解自己的嘛。” “……”唐毅问,“那你是累,还是轻松呢?” “坦荡的轻松,又心累的痛苦。”宋问将腿盘上来,笑道:“这世间原本就是这样的嘛。不容易做的事情,总有信念支撑着你去做。所以才会有士。也所以,才会有那么多,可以让人置生死与度外的事情。” 仅凭着月色,哪怕两人离的很近,也看不真切各自的神色。 只有湖面倒出粼粼波光,吹来的风中 ,也带着一股湿意。 唐毅低声道:“你的学生,很信任你,也很依赖你。” “相互的嘛。”宋问抖眉,猥琐笑道:“比如我也很需要李洵啊。” 不然早也归西了。 唐毅靠上长柱,唏嘘道:“被一个人需要,大抵,是一件很好的事情。让人觉得不得不活下去不可,哪怕不是为了自己。” “殿下你也有啊。除了你,也不得不活下去的人。”宋问道,“闻乐啊。” 唐毅:“闻乐?那是忠心。” 宋问道:“那还有我啊。” 唐毅微愣:“你?” 宋问:“如果我下一刻就要死了,那我最放不下的人,就是你。” “我?”唐毅悚道,“宋先生,没什么奇怪的癖好吧?” 宋问:“啧,请纠正一下你的措辞。嗜好与癖好是不一样的。” 唐毅重申:“癖好。” “……”宋问道,“因为我认识的人里,没有非我不可的人。哪怕丁有铭不懂事,他也有他父亲会帮助他。其他的学生,也哪怕磕磕绊绊,也总能走下去。他们有亲人,也有朋友。” 唐毅呵呵道:“我也没有非你不可,你在自作多情。” 宋问道:“可我觉得你是。我说了,我是个喜欢多管闲事,自找麻烦的人。” 唐毅只当她又开始胡扯,便不再理她,敷衍道:“你早些睡吧。明日早点走,别让人看见。” 宋问道:“没关系。我就说是我带他来参观的。不会让丁家惹上麻烦。” 唐毅摸索着台阶回了自己屋,宋问继续坐在凉亭下面,抖腿望月。 天色朦朦胧的时候,晨钟敲响,解禁通行。 丁有铭先回了书院,宋问回家洗漱了一番,才带着林唯衍过去。 宋问道:“今日可能有人会来书院,你就躲在学堂里,别让他们看见。” 林唯衍点头:“嗯。” 张炳成却比宋问想的还急很多。 几乎是掐着时辰,就迫不及待的找了昨夜守城的将士,一同来云深书院拿人。 彼时宋问是没有课的,就坐在那壮观而宽敞的长阶上吃零嘴。 远远就看见张炳成带着十数人气势汹汹的冲上来。 两人四目相对,张炳成的眼里冒出一丝凶光。 却是越过她,要径直往上走。 “且慢!”宋问拍拍手站起来道,“书院正在上课,外人不得打扰。请诸位见谅。” 张炳成别过头,不屑道:“朝廷办案,闲人也敢插手?” “朝廷既然来我书院办案,而我又是书院的先生,自然与我有关。过问也不可以吗?”宋问走近他,摸着下巴道:“莫不是和上次一样,是一件不可说的冤案?” 张炳成横眉:“宋先生慎言,污蔑朝廷命官,你可知该当何罪?” “宋某一向很谨慎,哪里说错了吗?那郑会如今不是正在家中坐着吗?”宋问转而看向昨夜追捕的禁卫军,“还是因为这一次,有了金吾卫?” 旁边那将士听人将他们与张炳成等流相提并论,顿时怒道:“胡说什么!我们这是来拿人!” 宋问:“拿人?犯了什么事?要拿何人?” 张炳成是不愿说的,他更愿意看见宋问仓皇失措的表情,可旁边那将士已经先说了:“工部郎中之子丁有铭。” 张炳成道:“不必与她多言,不过是在这里拖延时间。我们进去。” 宋问侧行一步,当他的面前。 张炳成瞥她一眼:“这是要阻碍县衙办公?主簿!” 赵主簿无奈上前,朝着她使眼色,厉声道:“宋先生,请让开!” 宋问抱拳道:“宋某无意为难,自然也没那个胆量。只希望各位官爷能理解理解,毕竟云深书院,可是京城名院。书院里,不止丁有铭一个学子。且事情尚未有定论,如此大张旗鼓的拿人,若是闹出了什么误会。对书院,或是对学生,影响都是不好。何况,丁有铭的父亲,是工部郎中。念及同僚的情谊,是否莽撞了些?” 张炳成想训斥他,那将士先行开口道:“你说的的确有理,你想如何?” 宋问道,“这丁有铭恰巧,就是我的学生。不如我去喊他出来,咱们先问个清楚。以免打搅了别的学子。” 将士:“好,你去吧。我们便在此处等候。” 张炳成欲言又止,越感气闷。 正在进士科乙班上策论的先生,看见宋问闯进来,还有些疑惑。 宋问朝他致歉,而后说道:“衙门现在要来拿来,正在门口等候。我有话要与丁有铭说,其余人,请先出去。” 夫子一惊。 众人 纷纷望向丁有铭。 丁有铭先是疑惑,而后神色一慌。 李洵问道:“先生,与丁兄有何关系?” “我也想知道,只是还来得及没问。他们这急着拿人呢,我好歹才劝住。”宋问又不咸不淡的补了一句,“张县令也来了。” 众生顿时激愤。 孟为拍桌道:“莫不是他故意找事来了?” 赵恒急道:“先生,绝不能让他带丁兄走啊!那郑会的前车之鉴还在呢!” 随后便一言一语的叫嚣开来,将隔壁课堂的人都吸引了过来。 宋问吼道:“都别吵了!” 策论先生也顾不得收拾东西:“我先去告知院长,宋先生,这里就交给你了。千万不要叫他们惹事。” 宋问点头。 宋问扬手,对着众生轰赶道:“我有话要与丁有铭说,其余人先出去。” 众生磨磨蹭蹭的,不愿起来。 宋问给李洵打了个眼色,瞥向外间。 李洵顿时意会,起身道:“都跟我来,别打扰先生。” “哦。”宋问叮嘱道,“找个人,去通知工部郎中。” 李洵应道:“是。” 讲堂里瞬间便空了。 丁有铭拧着衣角,朝她靠过来,慌道:“先生,难道是……” “你坐那儿。”宋问指向角落,“声音轻点儿。” 丁有铭乖乖照做。 宋问坐到他的对面,神色凝重道:“这次怕是不妙,连你父亲都要受到牵连。” 丁有铭大惊:“什么?” “毕竟留下的铁爪,不是哪家都有的。”宋问道,“不过我想,你一定是明白的。侠盗侠盗嘛,自然是见不得人的。你父亲是朝廷命官,你若出事,他岂能独善其身呢?” 丁有铭眼神飘忽:“我本意不是如此的。” “你不说,你都想好了吗?”宋问道,“反正,你瞧不起你父亲,先不管他了,我们先说说你自己。” 丁有铭握住她的手,摇头道:“不,先生先说清楚,我父亲会怎样?” 宋问摸着下巴道:“儿子既然是个大盗,受人白眼排挤,那是必然。恐怕再无晋升了吧。可是你父亲原本就对前途无甚在意,也就无所谓了。你还是先想想自己吧。” 丁有铭 打量着她,摇头道:“先生您是吓我的是不是?” 宋问认真道:“你为何觉得我是在吓你?我说的难道不对吗?” 丁有铭:“可昨夜是您带我去的呀?” “可要做侠盗的人是你呀,是你自己想去的呀。”宋问道,“你们总是这样,总是这样。说是对自己负责了,却不考虑对别人的伤害。事到临了,才开始慌神,后悔,你说怨得了谁呢?” 丁有铭摇头道:“先生您一定是骗我的。” “来,你过来。”宋问拉着他来到窗边,“听,我这是在骗你吗?” 丁有铭脸色刷白,一时也闹不清,宋问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二合一了,作收上千的加更。爱你们哦大宝贝~ 另外,丁有铭是后期重要配角呀,这可是技术工种 第48章 先说清楚 两人一阵沉默。 丁有铭定定看着宋问。 “怎么?”宋问耸肩道,“想说什么?” 丁有铭道:“先生定然是开玩笑的。先生怎么会让学生置于险境呢?” “让你置身险境的人分明是你自己啊。昨夜我已经几次提醒过你了。你不是说,你不想牵连我,只是想有个人能理解你吗?我如今理解你啊。”宋问漠然道,“你莫非真的没有想过后果吗?你不知道,犯罪,是要受罚的吗?你不知道,侠盗,也是罪犯吗?你的大义凛然呢?你先前说的,不是很慷慨吗?” 丁有铭:“我……” 宋问逼近他:“这原本就是你自己的错。谁人逼你去盗了吗?不是你自己心心念念的吗?现如今,你又怕什么呢?” 丁有铭退了一步。 “不是深藏功与名吗?如今事情爆出来了,功还是名,罪还是过,由大家来判定。由长安城所有的百姓来判定。”宋问张开手道,“来吧。人总是要有牺牲的。成就你的时刻到来了。” 丁有铭有些害怕她这幅样子,虚道:“为何我觉得先生,您在推我入坑?” “我何须推啊?你自己迫不及待的就往里跳了。为了成就你的为民只心。”宋问道,“诶,你自己觉得。别人会如何评价你,又会如何评价你父亲呢?” “我……”丁有铭眼神闪躲。支支吾吾的不知该作何解释。 “说啊。”宋问道,“你觉得人家会如何评价你呢?会赞扬你吗?敬佩你吗?” 丁有铭低下头。 惊讶,同情,惋惜,不屑,失望。 什么样的想法或许都有,但有理智的人,不会对他抱有敬佩之情。 “会陪你任性的人,不一定是为你好。只有会阻止你犯错的人,才是真正在替你考虑。”宋问道,“你是因为我认同而信任我,还是因为我会顺从你而信任我?可是你信任我又如何。你不仅葬送了自己的前途,还有你父亲。” 丁有铭怒视她,激动道:“这是我的事情!与我父亲何关?” “你是天生地养的啊?你的事情,你父亲怎么可能会无关!刑罚还有诛九族呢!”宋问呵斥道,“别说你不知道,别说你是无心,你要继续自我安慰吗?” 丁有铭崩溃道:“先生,您为何要逼我?” 宋问轻呵道:“我在 逼你?我只是在逼一个不知悔改的人。我在逼一个自以为是的人。” “我知错了。可我又能怎么办?”丁有铭攥紧手指道,“如今还有悔过的机会吗?” 宋问按着他的肩膀坐下,说道:“你留这儿,好好反省。我不希望将来,真的只能在刑部大牢里看见你。” 丁有铭抬起头:“先生?” 宋问推开门,走出学堂,朝正拥攘的人群过去。 院长与诸位学子、先生,都守在门口,与张炳成等人对峙。 见她出来,纷纷喊道:“宋先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炳成怒指道:“宋问!你这是要私藏重犯了?” 将士看她是一人出来的,顿时也是不悦道:“宋先生,人呢?既然我与你为便,你理应守信才是。空让人来堵着我们,这难道不是有违你的君子之风吗?” “误会误会。宋某岂敢。”宋问致歉道,“只是丁有铭学子有些激动,身为他的先生,也是好奇,便与他多聊了几句。可是问过之后发现,我的学生,什么也没做啊。尤其是昨夜,一直安静的呆着。他为人淳朴,就是担子很小。见到这样的阵仗,心中非常害怕,不敢出来。所以我便代他,再来问官爷们几句话。” 将士道:“问什么?你不将人带出来,如何问的清楚?” 院长道:“不先说清楚,为何要将人带出来?” 院长被急急叫来之时,学生已快要与差役动起手了。 双方剑拔弩张互不相让,又都说不清楚缘由。 加上那张炳成言语间又不很尊重,让他憋出了一肚火气。 此刻听宋问这样说,更是不快。 真欺负读书人没有脾气?还是他们私办书院就好拿捏了?拂袖怒道:“我云深书院,建校已百年之久。哪里是容人随意胡闹之地?今日若不说清楚,没有刑部批文,谁也别想带走!” 将士及其身后一众金吾卫闻言,握住刀柄,争持道:“那今日是要来硬的了?” 宋问插到两边人马之间,压手安抚道:“且慢且慢。二位都别动怒,小事而已,莫叫误会伤了和气。” 将士看向她。 宋问道:“官爷您恐是不知,我等非是刻意为难你,不予配合。实在是书院与县衙,曾交有私怨,现来拿人,难免存些疑虑。再者丁有铭的父亲,也是朝廷官员,这要让人不明不白的 被带走了,如何向他交代?” 将士气道:“所以让你将人带出来问问!” “他年纪尚轻,不知如何应对,怕慌乱下答错什么。不妨先让我问两个问题。若是证据确凿,书院自然没有理由将他强留下。”宋问摊手道,“我们这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和夫子,哪会刻意自讨苦吃呢?” 书院众人听她说得沉着,皆是定下心来。 是的,她是手无缚鸡之力。 但手无缚鸡之力的宋问,摧残过多少人呐。 将士斟酌片刻,觉得她言之有理。 得罪这些人,哪怕是按例行事,也很是不妥。便收回手,点点下巴道:“问吧。” 宋问朝他一抱拳,转向张炳成道:“敢问张县令,县衙凭什么来拿人?证据又是什么?” “打劫县衙,威胁朝廷命官,触犯宵禁,偷盗。罪责多着呢。”张炳成脸上满是轻蔑道,“哦——,本官还怀疑,近日城中屡有发生的盗窃案,也与他有关。” 宋问继续问道:“那证据又是什么呢?” “证据?人证物证俱在。本官可是个讲理的人。”张炳成瞥向旁边的差役,示意他将东西拿过来,哼道:“昨夜追捕的人,已经清清楚楚的看见,是穿着你们云深书院衣服的学子。而书院里,除了丁有铭,还有谁会有这样的东西?” 一把铁爪送到宋问的面前,还有一张满是褶皱的纸条。 宋问将纸张打开扫了一眼,说道:“孟为,你去将丁有铭的功课拿过来。” 孟为应了一声,跑回课堂。片刻后拿了一篇文章出来。 宋问将两张纸捏在手里,展示给诸位看:“请问,这像是一个人写的字吗?” “他还有同伙。不止一个人。”张炳成负手道,“何况像不像,与是不是,可不是一样的关系。” 宋问道:“那便找人来查呀。县令不是怀疑我们书院吗?便来查个清清楚楚。” 张炳成观她神色,将信将疑,不知是在使诈还是本意,不甘示弱道:“查便查!还要连同你的字迹,书院里所有人的字迹,一并查!” 宋问扭过头,请示旁边人:“院长,您看?” 院长道:“既然如此,书院会让所有人拿一份出来,送去县衙,以做辨认。诸位今日还是请回吧。” 张炳成干脆拒绝道:“不可!这查验字迹,自然 要专人来查,颇耗时间。人先带回去,边问边查。” 书院这边本要散了,又被他一句话挑起了火气。 宋问也不和他客气,冷笑一声,上前道:“凭什么?” 张炳成:“既然是有疑虑,自然有权带他回去问话。” 宋问道:“问话与审讯可是两件事情。我从来没有听过,朝廷找人问话,便可如此大张旗鼓,带重兵上门,不顾意愿,便随意押人的!” “你简直是在强词夺理。”张炳成别过脸,不愿看她:“如今证据确凿,他是嫌犯。” “何来的证据?县老爷,您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所谓的证据疑点重重,自相矛盾。根本是有人在混淆视听,或栽赃陷害。” 宋问绕到他的眼前,铿锵有力,字字逼问:“他会穿着容易暴露的书院服装,留下容易暴露的武器铁爪,却晓得更换纸条上的字迹,以洗脱嫌疑吗?这如何合乎常理?张县令,究竟是谁在强词夺理?” 张炳成眯眼道:“指不定便是你教唆的,好扰乱我们办案的头绪。宋先生才名,满城皆知了吧?” 宋问仿佛听见了一个笑话,指着自己的道:“我教唆的?县令不会说我也参与了吧?” 张炳成:“犹未可知也。” 宋问:“那我与丁有铭,又是如何逃脱重重士兵追捕的?” 张炳成:“自然是还有接应的。” 宋问转身面向书院众人,讽刺道:“大家听听,但凡出现不合理,便说是有人接应。谁呢?不知!如何接应呢?不知!如何逃脱的呀?不知!有几人啊?不知!” 宋问痛斥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怎不说我云深书院所有学生都参与了?都去你的衙门打劫了?怎不将我们所有师生都带回去?反正如今我们都是一样的可疑。在你眼中,也是一样的可憎!” 张炳成道:“宋问,你休要在此挑拨。” “来啊!”宋问上前一步,高声喝道:“将我们所有人都带回去审讯!审个明白最好!李洵,乖乖受缚,不得挣扎!” 李洵:“……” 张炳成咬牙:“你……” 作者有话要说:李洵:论我的一百种用法…… 第49章 人无完人 因张兆旭的事情,宋问不可能再敬着张炳成,张炳成也已是对她恨之入骨。 两人这样明面上的争锋,倒还是第一次。 张炳成他……又被气疯了。 赵主簿冷汗出了一头,窥觑了宋问几眼,上前好生劝道:“老爷,您冲动了。此番不应与他们硬拼,是你理亏。” 张炳成却是不理,索性破罐破摔了:“好你个宋问!你真以为我不敢?今日若是他说不出来昨日去了哪里,我还非带走不可!” 宋问哼道:“倒要看看你是否真有那本事。昨日丁有铭可是……” “他昨日,与老夫在一起。” 宋问原本想说,丁有铭昨夜在唐毅家中做客。 毕竟张炳成再看不起唐毅,也是逾矩不得。 只是还未出口,便被打断。 那声音苍老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 众人循声望去,发现是宋太傅站在门口。 张炳成脸色瞬间退了个干净。 宋祈负手走出,在众人中巡视了一番,道:“老夫给书院惹了什么麻烦不成?” 众人没想到宋祈竟在书院。也不知道他究竟旁听了多久。 此刻更是不敢放肆,恭恭敬敬的答话。 “怕是误会。”将士道,“昨夜宵禁之后,有匪人在城中惹事。穿着的是云深书院的衣服,加上现场留有证物,便来问问情况,别无他意。” 宋祈眼皮一抬:“那问清楚了吗?” 将士也不退缩,耿直道:“尚未见到人。” 宋祈:“喊他出来。” 众人纷纷望向宋问。 “看我干啥?喊他出来呀。”宋问道,“太傅给他撑腰,还怕有人再欺负他吗?” 孟为跑回学堂,将丁有铭带出来。 丁有铭失魂落魄的往众人面前一站。 心虚后怕,后不明情况。抓着自己的手臂,不敢看身前的人。 将士绕着他转了一圈,又捏了捏他的腰腹。 丁有铭吓了一跳,求助般的看向宋问。 宋问朝他使了个眼神安抚,叫他稍安勿躁。 将士很肯定道:“不是他。” 张炳成急道:“你如何断言?” “身形不 对,个头不对。而且你看他走路的姿态,脚步虚浮,分明是一个没有学过武的人。”将士指着人分析道,“昨夜那几人,能突破重围,身手必然不凡。再如何伪装,这些是决计伪装不了的。” “所以,是有高手相助啊。”张炳成道,“你昨夜只见到了一个人,另外两个人呢?” 将士听着不悦,这的确是故意惹事了。蹙眉道:“高手相助?哪个高手出门打劫,还会带个弱不禁风毫无武艺的累赘的?存心要被抓是不是?何况,另外那两人我连面也没见到,但却听到了动静,不正是说明,他们的武艺只强不弱吗?” 宋问道:“官爷,不愿听的人,不愿信的事,自然是听不懂的。” 他们这边说着,学生已喊了工部郎中过来。 丁有铭见他喊了一声:“父亲。” 他父亲来的匆忙,学生也不了解状况,只知道是金吾卫和县衙一起来拿他儿子了,已是提心吊胆的吓了一路。 来此后,竟然又看见了宋太傅,连忙施礼。 宋问先安抚道:“丁郎中不必担忧,不过是个误会而已。” 随后三言两语将事情概括了一遍。 丁郎中看了眼他们手中的证物,心中已有计较。脸色不见好转,反而越加铁青。 保持着沉默没有出声。 将士抱拳道:“既然与丁公子无关,下官再去追查凶犯,先行告退。” 宋祈微微颔首。 一众金吾卫先行退下。 宋祈冷冷扫了张炳成一眼。 张炳成觉着遍体生寒,被赵主簿拽了拽衣袖,也还是带人走了。 宋问问道:“太傅为何在此?” 宋祈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丁郎中已扯了丁有铭,凶道:“你先跟我过来!” 宋问见那边不妙,也要跟过去,虚礼道:“失礼失礼。” 孟为等人见状也要跟来,宋问一个眼神杀去,喝道:“都不许过来!” 众人一悚,呆在原地。 宋问满意走开。 丁郎中将人带到远处,拐进无人的角落,直接落手一个巴掌呼去。 丁有铭捂着脸呆滞住了,。 丁郎中指着他痛心疾首道:“我丁家满门忠烈,怎就出了你这样一个贼子?偷?今日若不是贵人相助,你还要不 要脸面?” 丁有铭眼中泛起水雾,索性也说个明白,吼道:“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是,我只是你的脸面,母亲也只是你的脸面。你除了脸面,你还在乎什么?” 丁郎中又是一巴掌扇去。 宋问躲在侧面,浑身抖了一抖。 丁有铭低下头,没有再说话。 他父亲也没有出声。 “随我回去。” “回去哪儿?你又从来不回家。娘亲一个人操持整个家业。你在工部忍气吞声,兢兢业业又怎样?还不只是一个工部郎中?你做那么多又如何?娘亲被人欺负了你管得着吗?舅舅被人打了你说得上话吗?你当了这个官,有什么用吗?我对不起丁家的脸面,那你又对得起谁?” 丁郎中没有吭声。 “就是因为你!我才不想做个破官!”丁有铭吼道,“我讨厌工部!你也别想让我进工部!” 宋问抬起头,深深叹了口气。 与她一同叹气的,还是丁郎中。 那感情是很复杂的。 技术宅一般嘴笨。他心里又确实有愧,找不出理由替自己开脱。 很想反驳,临到嘴边又语塞。 说不出是失望还是酸楚,转过身先走了。 宋问摸着脖子走出来。 丁有铭靠在墙上,看着他父亲萧索离去,很不是滋味:“先生,我是不是又错了?” 宋问靠在他旁边:“知道错,还有救。” 丁有铭:“那您为何不拦着我?” 宋问道:“因为你还不知道哪里错。我拦着你,又有什么用?” “可是……”丁有铭别过脸道,“难道他就没有错吗?难得我就应该,永远照着他的路走吗?” 宋问扯着他的衣领,让他站正。 看着他,严肃问道:“忠言逆耳利于行。听不见别人的劝谏,还要曲解他人的善意。你心里,真的不明白吗?还是你根本不愿意去想?” 丁有铭道:“可不是所有的善意,我都应该遵守啊。既然我应该对自己的负责,那为何我不能替自己作主呢?” 宋问道:“将一个人掏心掏肺的关怀,拿去和别人的虚情假意做对比。你以为你负责的只是你自己吗?你父亲为你付出过的,你不必偿还吗?你可以仗着你的身份,就肆意挥霍吗?” 丁有铭指向一旁道:“我对他确有怨怼,可您方才也听见了,连他自己都无话可说!” 这些少年郎啊。 宋问又是微微一叹,说道:“我听见了什么?我只听见了你的任性,你的自私。” 丁有铭不服道:“先生!” “他是有错。可是人无完人,更有许多力所不能及的事情,天底下的人都是啊。你不能因为他的错,就否定他的全部。” 宋问道:“他做不到的事情,难道你就能做到了吗?你要责备他不能完成你所有的愿望吗?丁有铭,你在依靠他。一个自己站不住脚的人,在责备那个用身躯替你挡风遮雨的人。” 丁有铭:“挡风遮雨?不。他永远只在乎自己的事情。家人呢?他根本不过问。全是我母亲在打理。他根本不在乎啊。我不知道他究竟在乎什么。” 宋问:“你不知道,你当然不知道。因为你也不在乎,你从来没有谅解。于君他是臣,于国他是民。你父亲就不是百姓了吗?假使你可以宽待与你素不相识的路人,为何要去刻薄最爱你的亲人?” 宋问厉声道:“你觉得,他这官做的窝囊,做的毫无用处?那你知道,黄河的水坝,如若决堤,会死多少人吗?水坝是谁设计的?京师的运河,方便了多少人吗?那又是谁的功劳?屯田开荒,养活了多少人,是谁督办的?你说你不要去工部,你凭什么否认工部的功劳?他们是不能替百姓申冤,是没有安置保护他们的职责,可那又怎样?你没见他们在背后的付出与努力吗?” 丁有铭张口无言。 宋问丝毫不客气,继续痛批道:“你父亲的路,是艰难忐忑的路。可是这条路走好,后来人才能走好。一天两天你或许见不到他的成效,可是十年百年,他的功绩,还能惠泽后人。可天底下出一个两个侠盗,百姓生活就能变好了吗?我告诉你,出百个千个都没有用!所谓的盗,只会扰乱,扰乱公正。以罪制罪,比以暴制暴更恶劣。你见过天底下哪个君王,是用这样的方法去治理国家的?” 丁有铭低下头,抓住自己的衣摆:“我……” 宋问走到他的跟前,抓着他的下巴让他抬头。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劫再多的富,济再多的贫。你那江湖游侠册里的所有人,都比不上一个有建树的官员!你就算盗名满江湖,也只是自我满足而已。什么深藏功与名?那根本无功无名!” 宋问放缓语气,循循善诱道: “你只是选择一条你认为更容易的路。 这条路,你没有去想过它的未来,你没有去看它究竟是对是错。 你这不过是投机取巧的侥幸,是自欺欺人的逃避。 真正的勇敢,是哪怕你认识到它的悲壮,认识到自己的卑微,也仍旧,能够踏出,自己的一步。 哪怕这条路,是你走不到头的,哪怕你的眼前,是没有希望的。 一个没有觉悟的人,不配提正义。” 丁有铭颇为震撼:“先生……” 不是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只是宋问说的,每个字都直达他的心底,让他反驳不得。 许多时候不是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但仍旧会找无数个理由去否决。 真相或许会挫伤人的自尊,可不去直视真相的人,永远没有前路。 宋问退开一步道:“我希望你能明白,能长大,能为自己负责。你是一个有天赋人,为什么要做些口是心非的事情呢?” 宋问:“你父亲,应该是个值得敬佩,值得尊重的人。每一个认真做事的人,都应该值得尊重。你是一个聪明人,你的路还那么长,也应该脚踏实地了。” 丁有铭朝她躬身一拜,转而跑去追人了。 第50章 妙手空空 宋问看着丁有铭离去,可算舒了口气。 忽然一道声音说:“我觉得你说的不错。” 宋问吓得浑身一颤,走到阶梯的尽头上,发现了躲在角落里的大兄弟林唯衍。 宋问道:“偷听完了先给个信号成不成?你没听见我刚刚都叹气了吗?” 林唯衍抱着自己的长棍,恍若所思的“嗯”了一声。 “怎么?”宋问提着衣摆又坐下道,“你也有少年的烦恼?” 林唯衍:“你想听吗?” 宋问摇头:“不想。” 林唯衍煞为鄙视的看着她。 “你又不是我学生,我没事自找麻烦做什么?”宋问拍他肩膀,给予信任的目光:“你的事情自己决定。我相信你做不出和他一样的蠢事。” 林唯衍:“嗯。” 侠盗的事情,因为证据不足,且没有怀疑对象,而且,也并没有造成什么大的损失,成了一桩悬案。暂且搁置。 虽然她的学生们对真相持保留意见。看她的眼神中都带着心照不宣的意味。 宋问不在乎! 她皮厚她怕什么! 宋问以为,闲适的日子即将来临。 原本是想让丁有铭的父亲,帮她做辆自行车的。毕竟骑马的经历太过惨痛。 虽然她也不记得自行车的具体构造和设计,只知道有链条车把和俩轮子。 但是她相信,凭借大梁第一技术宅的才华,一定有办法可以自我改良并实现发明创造。 让她体验风一般的感觉。 可惜,她的勾搭计划尚未开始施行,又发生了一件非常意外的事情。 或许也不应该称之为意外…… ——妙手空空,正式出道了。 一晚上,在京师数大高官的府邸中,留下了他的字迹。 挟走了数把兵器。 宋问:“……” 真是疯一般的感觉。 宋问回到家中,拍桌怒吼道:“林唯衍,你给老子滚出来!” 林唯衍一宿未睡,此刻猫一样的窝在房梁上,不为所动。 宋问抄起桌上的茶杯就朝上面丢去:“你丫有病是不是?” 林唯衍翻身躲过,落到地上,正对着她。 “你就等着我收拾了丁有铭好继承他的江湖称号是吧?”宋问痛心疾首道,“你别告诉我,你只是想让这个名字发扬光大!” 林唯衍偏头望向门外:“我继承的是星辰大海。” 宋问:“……” 宋问捂着心口道:“你知道今天丁有铭看我那眼神是什么样的吗?你别捂耳朵,爷在和你说话!认真听训!” 林唯衍叹了口气,就要走开。 宋问揪住他:“这对我来说是多么残酷的伤害你知不知道?我包你食宿,好歹应该对你的人品有知情权!” 林唯衍看着她,无辜道:“我本来是想跟你商量商量的,可你说了你不听,让我自己决定。” 宋问:“我后面还跟了一句呢!我说你做不出和他一样蠢的事情来!你怎么就没听出我的弦外之音呢?” “嗯。”林唯衍道,“看来你还不够了解我。” 宋问:“……” 宋问那个悔啊。 什么叫自作孽?这报应就来了。 “祖宗诶,您真是我祖宗。”宋问认命道,“来吧,你就现在说,你还想做什么!” 林唯衍新奇的看着她,宋问:“说啊!” 见她是认真的,便拖了把椅子,坐到她跟前。 “等等。”宋问警惕道,“尽量委婉一点。” 如果听见什么不该听的事情,她好及时打断。 林唯衍点点头,道:“我的确想找你帮忙。你不是能断案吗?” 宋问摇头:“我不能。” 林唯衍蹙眉:“那郑会的案子呢?你到底要不要听?” “我的确不能啊,我又无官无职。”宋问摊手道,“我只是有一双,发现真相的眼睛!” 林唯衍斟酌片刻,伸出了自己的手,将手腕摆到她面前:“那你帮我看看。” 宋问懵道:“看什么呀?” 林唯衍:“看看我有没有病。” 宋问:“……” 宋问真诚道:“你有。” 林唯衍:“你再看,是什么病。” 宋问:“……” 宋问觉得和林唯衍说话,自己快疯了。耐着性子问道:“你想得什么病?” 林唯衍:“心病。” 宋问抹了把脸 ,点头道:“心病。” 林唯衍满意点头,终于开始步入正题。 “曾经我有一个母亲。”说完他委婉的等着宋问接话。 宋问于是道:“……我也有。” 林唯衍:“曾经我有一个妹妹。” 宋问:“……那我应该没有。” “后来她们都死了。我母亲自刎,妹妹被株连,全家只留下我一个。”林唯衍道,“我父亲叫林青山。” “然后呢?”宋问哭着说道,“你不是答应了委婉点说的吗?” “我还不够委婉吗?”林唯衍顿了顿,再伸出手道:“你再看看我有没有病?” 宋问一巴掌拍开,悲道:“你有!” 林青山是谁? 十年前跟着安王一起造反,今上的拜把子兄弟,前镇国大将军是也。 和造反搭上边,那是通往死亡最快的顺风车了。 哪怕是十年前的旧案。 宋问嚎道:“谁那么毒!让你来跟着我的?” 林唯衍想了想道:“不知道能不能说。你们江南那边有个叫孟乐山的读书人。” 宋问握拳不住捶桌。 岂一“靠”字了得。 林唯衍道:“不过他是让我来保护你的。” 宋问抬头吼道:“那你还收我银子!十两!” “我保护你不要收钱?”林唯衍单纯问道。 宋问:“你这是在坑我啊!” “是你主动让我说的。我本来只是想保护你。”林唯衍怕她忘了,还提醒道:“就刚刚。” 宋问捂住嘴。听见自己内心痛哭的声音。 只是一时没把持住。 明明她抵挡了那么久的好奇心。 她知道林唯衍这人不会简单。但没想到,他就和最不简单的那件事扯上了关系。 宋问起身,来回踱了两步,才想起去关门。 合到一半又觉得,简直是多此一举。 她有个天然测敌雷达,关门有个毛用。 于是镇定了一下,重新走到林唯衍面前,问道:“所以你现在想怎么滴?” 林唯衍学着她的语气道:“不想怎么滴。我是来报仇的。” 宋问小心道:“找谁报仇?” 林唯衍:“林青山。” 宋问道:“可是他已经死了啊!” “嗯。”林唯衍闷声道,“但我和他,可能有仇。” 宋问:“……” “你先前说宋太傅认出你了,可是他没拆穿你。”宋问一想就是那么回事儿,拍手道:“他认了丁有铭的罪,恐怕就是猜到和你有关。怕牵连你,有人来查你,你又不经查。” 宋问再回忆当时宋祈看她的眼神。 什么犀利?那特娘的可能是杀气! 脑补一下,那特娘的就是杀气! 林唯衍回味道:“他想保护我?那他肯定知道一些事情。我可以去问他。” “不成!”宋问拦道,“如果此事真有猫腻,你去找他,告诉他你要平反。不管他对你本意是好是坏,告诉了你以后,就会一刀咔嚓了你,信不信?” 林唯衍问道:“为什么?” “忠君!忠民!你没有见过战争与动荡,不要怀疑他们对和平安定的向往。”宋问道,“假使忠义难两全,对他们这些老臣来说,国家安定才是顶天的事。所有的隐患,都有铲除的必要。” 林唯衍:“如果是你……” 宋问果决道:“我也会杀了你。” 林唯衍正坐不动,表情也没有变化,点头道:“嗯,好吧……你不用杀我。我没想平反。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宋问:“知道真相,然后呢?” 林唯衍缓缓道:“如果他是冤枉的……” 宋问很害怕,忽然很害怕他后面的话。 林唯衍接着道:“我就原谅他了。” 宋问:“那如果……” 林唯衍平静道:“安定盛世玩造反,那他就是活该。连累他人枉死,哪怕鞭尸,我也要给母亲和小妹报仇。” 宋问沉默片刻,又问道:“可如果,真相会让你觉得不甘心。不是更加痛苦吗?” 林唯衍垂下眼说:“我知道。我走的是义道。别人的不义,不能影响我的道义。我不会让一件尘封的往事,染上更多无辜的鲜血。只是我想活的明白,想知道真相。我不想怨恨他。我不会觉得这样日子难过。” 宋问一刹那有些鼻酸。 这世上总有一些让人不得不妥协的事情。哪怕它满是痛苦。 林唯衍深吸口气,坚定道:“我想过它 的未来,我知道它是对是错。我知道它走不到头,我也知道它没有希望。可我还是有觉悟。我要去寻找真相。我要走这条路。” “真正的勇敢,是哪怕你认识到它的悲壮,认识到自己的卑微,也仍旧,能够踏出,自己的一步。”林唯衍道,“所以我觉得你说的很对。我犹豫了很久。但听完你的话,深受启发。我不应该退缩。” 宋问:“……” 宋问刚止住的泪,又一次飙了出来。 她以后再也不乱说话了。真的。 林唯衍拍肩安慰:“你是一位很好的朋友。” 宋问点头:“所以我特别羡慕你们,能和我做朋友。” 但作为本体。她不是很想交朋友。 宋问现在想静静。 等她站起身,才想起来,拍桌道:“这和妙手空空有什么关系?” 林唯衍道:“我要找一把刀。林青山曾经给我,可是我没要。后来它不见了。” 宋问:“那刀很特别?” 林唯衍:“没什么特别的。他带了十多年的佩刀。” “那也应该被朝廷收缴了。你去哪儿找呢?”宋问劝道,“既然你当时不要了,那现在也别要了。” 林唯衍摇头:“不。当时那把刀不见了,连着他的尸首。有那把刀的人,一定知道当时的真相。” 宋问想了想。 能拿走林青山佩刀的人,肯定是当时的朝廷官员。 虽然此举目的尚且不明。 只是,林唯衍这样满世界的做妙手空空…… 宋问骂道:“你这叫打草惊蛇!” 林唯衍:“不会,我一视同仁都偷了。” 宋问:“……” 林唯衍:“所以这叫混淆视听。不让他们知道,我要找的是刀。” 宋问:“……” 宋问:“那你安静的偷不行吗?你偷把刀你还遍地开花?你还留名!知道什么叫低调吗?” “不行。”林唯衍认真道,“我忘了那把刀长什么样。先都偷了再说。” “……”宋问,“……” 第51章 许久不见 宋问好好想了一晚上。 林唯衍这样一问三不知,肯定是不行的。 总不能让他偷遍京城,然后对着每把刀来一遍心电感应,让它们自己开口? 确切来说,重要的根本不是刀。而是人。 他找刀是为了找人,找到人,一切就都解决了。 宋问不住捶头,觉得太阳穴抽疼抽疼的。 管还是不管,这是一个问题。 宋问怕吗? 诶,其实还是怕的。 不过最怕的是牵连宋潜、宋毅两人。 养育之恩已无以为报,若再给他们招上个杀身之祸,那真是八辈子都还不清了。 至于死,对她来说。多一天都是赚一天。 既然活着,总是要做事的。 先前该得罪的也都得罪了。 如果要从下至上,层层递增的话。县令国师,然后是皇帝,没毛病。 宋问两手环胸,靠在门柱上,仰头沉思。 其实林唯衍的要求已经很卑微了。虽然他的行事风格一点也没展现出这点。 她有理由畏惧,退缩。她可以有一万个拒绝的理由,没有人责备她。 可如果裹足不前,袖手旁观,宋问也就不是宋问了。 破罐子破摔的人,总是特别强大。 宋问点点头。 林唯衍抱膝,正落寞的坐在夕阳下。 宋问叹了口气,坐到他旁边。 宋问道:“如果我是一个聪明人,我一定不会管你这件事。” 林唯衍偏头看她。 宋问:“我是一个聪明人。” 林唯衍:“哦。” 宋问:“可聪明人的爱好,就是犯糊涂。” 林唯衍:“那……” 宋问:“叫哥。” “哥。你怕不死吗?”林唯衍坦诚道,“带着你我跑不了,所以出事了我会自己跑。” 宋问:“……” 贼特娘的打击人的积极主动性了。 宋问道:“我死不了,知识就是力量。” 随便默本《天工开物》出来,她就死不了。 里面记载着宋应星总结出的诸多发明创造 。 譬如目前还没有滴漏式洗糖法。 再比如日晒提盐。目前采用的都是煎制法。费工费力,且纯度不佳。 单单一个晒盐成本的减持,就足够让人震撼。 只不过,她是不愿意的。 历史发展是循序渐进的。 任何时期,任何事物的骤然改变,都会引起巨大的社会动荡。 无论是好还是坏。 成本与价格的大幅变动,会改变整体的经济结构,打破现有平衡。 对于原先从中牟利的人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而这部分人,就站在这个朝代的最顶端。 林唯衍不安扭动。 宋问喝道:“坐着,我现在先问你几个问题,我说一句,你答一句。” 林唯衍:“准。” 宋问:“你还记得当时的涉案官员有哪些吗?” 林唯衍:“林青山。” 宋问默默看着他,林唯衍也默默回望着她。 林唯衍提醒道:“当时我六岁。” 宋问:“我允许你说不知道。” “我说我不知道,你又要嫌弃我什么都不知道。”林唯衍耸耸,“那你接着问。” 宋问:“当时是谁救的你?” 林唯衍:“不知道。” 宋问:“……” 宋问继续默默望着他。 林唯衍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你看。” 宋问伸手脱鞋。 她今日就要弄死这个小子。 林唯衍:“我是真不知道!睡前还在家里,醒来就已经被人丢到城外了。” 宋问:“那你最后一次见你父亲……” 林唯衍纠正道:“林青山。” 宋问:“是在什么时候?” 林唯衍抓了快石子在地上乱划,答道:“他攻城的前一日晚上。” “他攻城的前一日晚上?”宋问疑道,“你在家里?” 林唯衍:“嗯。” 宋问对当时的情形不大了解,但也听说过,是林青山起兵,率军逼于城外。两日后与禁卫军交战,被镇压。处斩首,即刻行刑。 林青山造反,他家人没有被立即关押,而是留在家中,这事先不说 了。 在当时形势那样紧张的情况下,本该在城外的人,却突破了重重包围圈,来到极有可能正被监视的将军府里,和他亲儿来了一场促膝长谈。 最后又安然出城,第二天开始攻城。 太刺激了。她编瞎话都不敢这么扯。 其中猫腻,可以说是非常有趣了。 整场叛变疑点重重,各方讳莫如深。 宋问以前也有过兴趣,想研究研究,结果什么也没能查问出来,终不了了之。 要说这是单纯的叛变,宋问是不信的。如今听他一说,更是确定。 想来林唯衍也是如此认为。 多年在谎言间沉浮,如果是她,也会熬不住想知道真相。 “有人放他进来了。在当时那样的情况,能做到这事的,只有那么寥寥几个。应该也是那个人救了你。”宋问掐着手指头数了数,只是她不知道十年前,各人都是什么官职,有没有参与。 接着问道,“你父亲跟你说了什么?” 林唯衍:“也没说什么。他要给我刀,但是我不要。” 宋问:“为什么不要?” “他起兵的那个晚上,我娘就死了。”林唯衍抬起头道,“我让他回家,他说他没给自己留后悔的路,我不要原谅他。” 宋问:“然后他就走了?” 林唯衍:“嗯。” 宋问:“再然后呢?” 林唯衍:“没有然后了。再然后我就出城了。” 他没看见林青山是怎么死的,也没看见林家是什么覆灭的。 他直接一无所有了。 林唯衍:“唉……” 宋问敲着手指道:“所以要先知道,当时的六部尚书是谁,金吾卫大将军是谁。御史台,中书省,应该也是知道的。有能力放你父亲进来的,无外乎这几个人。但知情的,可能只有一个。” 林唯衍:“唉……” “太久了,已经十来年了。”宋问换了个姿势道,“我们能问,不打草惊蛇,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唐毅。此事也与他父亲有关,可宋问不是很想牵连他。也暂时不确定他的立场。 一个是赵主簿。 赵主簿先前向她告过密,之后又限于立场帮过她几次,这就是最大的把柄。旁敲侧击一下,还是可以 的。 与虎谋皮,宋问相信他一定是做好觉悟的。 林唯衍:“唉……” 宋问怒了:“你再叹气,爷真打了你啊!” “不知道该说什么。”林唯衍无辜道,“你要求的,你说一句,我搭一句。” 宋问:“……” 这小子能活到今天,纯粹是上天垂怜。 “你除了叹气,去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好不好?”宋问道,“昨天还说的豪气干云。今天就废了!” 林唯衍:“因为我相信你。” 宋问:“……” 宋问正准备教训他,前方传来一阵叩门声。 宋问喝道:“去开门!” 林唯衍轻功窜了出去,将门打开。 刚刚正要确定的目标,唐毅同志,就出现在门口。 宋问一惊:“三殿下?” 唐毅点头,然后遮遮掩掩的进来。 竟然是一个人来的。 宋问站起来,拍手道:“这次真的是命运的召唤!告诉我,你想做什么!” “我正要问你们。”唐毅问道,“妙手空空是什么?是你们吗?” 宋问:“……” 宋问看了眼林唯衍,特别真诚的摇头:“不,不是。” 唐毅掏出一张纸,摆到她面前。 宋问扑去,直接照着那二货的脑袋上招呼:“林大义!连三殿下家你都偷,你丧病不丧病!” 林唯衍闪步,躲到唐毅的身后,重申道:“一视同仁。” “信我,意外。”宋问搓手笑嘻嘻道,“他就是调皮。” 唐毅:“林大义?” 宋问:“微言大义嘛。” “林微言……”唐毅沉思道,“先前我就觉得这名字耳熟。” 宋问:“殿下,您要是觉得这名字不熟,我都害怕了。” “不。”唐毅回身,握住林唯衍的手,严肃道:“我之前见你觉得有些面善,只是想不起来。看见这字条……我问你,你是不是大将军的遗孤?” 宋问心中惊骇,立马截过他手里的纸条。总不会让别人也看出来了吧? 上面光写着:“缺趁手兵器一件,来贵府暂借——妙手空空留。” 宋问松下口气,笑道:“没什么 特别的啊?殿下您不是想多了吧。” 唐毅道:“没特别,只是一看就知道你们才会做的。” 宋问:“……” 他们就怎么滴了? 唐毅道:“林家世代从军,大将军算是老来得子。你出生的时候,将军都三十多了。所以尤为宠爱。直接给你了字,叫微言。只是没多少人知道。” 宋问觉得这话听着太扎心了。她有可能是要奔着破记录的。 但就高官三十岁还无子嗣来说,确实挺老了。 “大将军戎马倥偬,你母亲又身体不佳,都没时间照料你,陛下就领你来宫中陪读。”唐毅抓着他的手摇了摇,“你当时太小,又不喜欢读书。父……安王嘱托我照顾你,所以一直是我带的你,你练字还是我教的。你……还在,太好了。” 宋问翻译一下:儿啊,爸爸可算找到你了。 “你……”唐毅含泪道,“大变样了!” 宋问再翻译一下:儿啊,看你都长残了。 林唯衍在外奔波十来年,和当时锦衣玉食的模样相比,那肯定是沧桑很多的。 看他都长不高了。 唐毅拍拍他的肩膀,欣慰道:“我就知道。普通人哪有这样的武学造诣。原来是你。” 林唯衍反握住他的手,点头:“嗯。我知道你受苦了。” 唐毅:“……” 唐毅被他憋的语塞,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回头,严肃责骂道:“宋先生,你怎么能唆使这样一位少年去行偷盗之事?你的师德呢?!” 宋问:“……” 天地良心嘿! 作者有话要说:宋问比林十两要大啊。 设定上要大五六岁。 第52章 都是朋友 如此感人肺腑的认亲画面,宋问表示承受不来。 因为这两货过河拆桥。 感恩戴德在哪里? 寻回走失儿童,不应该对领养家庭百般拜谢的吗? 他们互相沉浸在“你吃苦了。”“不,你才吃苦了。”“好吧都吃苦了。”中无可自拔。 唐毅和林唯衍关系很好,宋问是可以理解的。 林青山与安王的关系都那么好,好到可以一起起兵造反,俩小孩能坏到哪里去? 何况当时唐毅已经过继,可唐清远又出生了。 地位如此尴尬,恰是空虚寂寞冷的时候,林唯衍可以说是他的精神慰藉。 这不只是同病相怜后的革命情谊,还有难以言喻的自我悲悯。 虽然林大义压根不怎么记得这位仁兄。 三人坐在一起,不可抑制的同叹了口气。 唐毅觉得宋问多余。 林唯衍觉得唐毅多余。 宋问觉得这俩都多余。 没有什么可聊性的话题,会谈陷入了僵局。 唐毅将纸给点了,放到地上,用脚踩碎了灰烬,说道:“我不知道你让林唯衍去偷什么,但真的还是收手的。” “如果是我让他偷的,我肯定不会让他去你家。”宋问打开折扇哼道,“都没我有钱。” 唐毅:“……” “那你偷兵器做什么?”唐毅问道,“你不是已经有棍了吗?” 宋问觉得还是暂时不要告诉他为好。 林唯衍:“玩儿。” 宋问:“他想训练一下他的轻功。” 唐毅在两人中间巡视了一番,而后放弃了。 他终于发现了名为代沟的存在。 唐毅:“你要是缺什么了,就告诉我。” 挤挤或许还是有的。 “你这样是不行的。”宋问道,“他要想上天,你还给他造双翅膀?这种时候就要打!” 林唯衍悠悠叹道:“唉……” 唐毅:“……” “作为一名资深的教育者,我很负责任的告诉你,一味的顺从,是要出大事的。”宋问站起来,拍拍手,煞有其事道:“就看这一次的偷盗事件,年轻人总是这样,好的不学坏的学 ,你说能不打吗?不打他能学好吗?不学好将来可怎么办?我对不起他也对不起我的良心啊!” 唐毅张开嘴,发了一个音节,又被宋问抢白:“当然,打,很伤感情。你们之间还没有感情,还是不要打了。” 唐毅点点头。就是他想说的。 主要的是他也打不过。 “来来来。”宋问扯过唐毅,哥俩好的带他往后庖的方向走:“想知道怎么和林唯衍增进感情吗?其实很简单,毕竟他还只是一个孩子嘛。” 唐毅将信将疑:“嗯?” “我现在要教你的是速成法。”宋问特别真诚道,“首先,你家里得有好吃的。秘方我只告诉你,你可以让你们厨师多尝试尝试,然后送过来收买人心。我先带你看一遍。” 唐毅看着她,总觉得她别有所图:“你……” 宋问拍拍他:“都是为了大家。不用说,我明白。小五擀面!饺子大饼包子各来一份!” 唐毅:“……” 唐毅倒是很难得留在宋问家中吃饭,显得有些局促。 或者说,他很少和别人一起吃饭。 就算之前被宋问带着去坑张炳成,也没怎么动筷。 宋问忍俊不禁,给小媳妇·唐多夹了几筷子。 林唯衍几口就吃完了。 他吃的多,而且吃的快。 这个习惯几乎无法扭转。 宋问强行压着他散了会儿步,然后放他去练武。 他几乎没有闲着的时候。 不是在练武,就是在惹事。 宋问悄悄桌子:“聊聊?” 唐毅端着碗,惆怅道:“聊什么?” 宋问:“你父亲,是个怎样的人?” 唐毅一愣,蹙眉道:“你究竟是哪里借的胆子?妄论圣上?” “我不是说他,我是说他。”宋问道,“和你连根同骨的那个。” 唐毅又是一阵错愕,摇头道:“重要吗?这也不是你可以问的问题。” 宋问忽略了他的第二句话:“你心里觉得重要,不就成了吗?你是他儿子,天底下,还有比你觉得重要,更重要的事情吗?” 唐毅放下碗:“我觉不觉得,又能如何?他早已不在人世,世间又有几个人知道他?” “这也是你觉得。人人讳 莫如深,都有道理。可连你也是,那就奇怪了。”宋问道,“别人不知道他,误解他,有什么关系?有一个人记得就成了。” 唐毅:“记不记得不重要,你明白吗?” 宋问很实诚的说道:“不明白。” 唐毅:“……” “如果你真觉得无所谓,看见林唯衍,你就不会那么激动。”宋问摇头道,“我觉得你这人真是奇怪,你对谁都不坦诚。” 总是被宋问敷衍欺骗的唐毅,得到这个评价,竟莫名觉得有些受宠若惊。 唐毅问:“那你坦诚了吗?” 宋问挺起胸脯道:“我说服过我自己,我一直在走向坦诚的路上。” 唐毅:“……” 真是没见过更不要脸的人了。 唐毅今日只是来看看,也不能多呆,怕引人生疑,给他们徒增麻烦。 吃过饭便走了。 因为说好了要帮忙查证,唐毅走后,林唯衍又出现了。 跟在宋问身后,无声的表示提醒。 宋问觉得烦人,带着他去赵主簿回家必经的路上堵。 两人在路边叫了碗馄饨,然后抖腿等人。 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赵主簿如旧走出县衙。 一路拐过拐角,成功撞见宋问。 后者淡笑着朝他挥挥手。 赵主簿当下脸色大变,扭头即走。 林唯衍抬腿要去追。 宋问拦住他道:“慢点追。等他进个没人地方再把他拦住,省力。” “嗯。”林唯衍又添了句,“你太坏了。” 宋问:“……” 赵主簿不想让人看见他与宋问相熟,果然便急匆匆的往无人的地上跑去。 林唯衍先行一步,截住他的去路。 宋问从后赶来。 “赵主簿!”宋问靠在墙上,抛去一个飞吻,笑嘻嘻道:“不要走嘛。” 赵主簿如丧考妣,悲难自禁,就要给宋问跪下了。 宋问道:“不要害怕,就是一事求问!” 赵主簿跺脚道:“宋先生,请不要再来找我了。你我各自是什么立场,还不清楚?你莫非真要害死赵某吗?” “严重了,真是严重了。宋某反而听不懂了。”宋问情真意切道,“ 宋问是拿您当朋友的,哪里来的立场之说?” 赵主簿:“赵某交不起这个朋友。也没什么好帮你的了。” 这就想撇清关系,宋问哪会给他机会? 她既不是什么君子,也不想和这人讲什么道义。 沾上了,哪有被甩掉的道理? 宋问道:“朋友,便是危难之际肯舍命相救。当初您不顾危险前来向我报信,这等恩情,实在难忘。我便已将主簿看作一生的朋友!” 赵主簿:“那就帮帮忙,别来找我了!” 宋问:“那我是您的朋友吗?” “说了赵某交不起。”赵主簿崩溃道,“你们二人将我堵在这里,叫人看见了怎么办?” 宋问:“既然不是朋友,您怎么办,于我有何关系?” 赵主簿:“你……” 他被逼无奈,咬牙道:“是,是朋友!可以了吗?” “就知道您口是心非。”宋问爽朗一笑,又道:“那朋友问两个问题,你一定会答的是吧?” 赵主簿:“……” 林唯衍望天。 将人堵在这巷里,架势有些像强抢民女。 曾几何时,赵主簿看她,是用鼻孔的骄傲面容。 如今再看,就跟见着鬼一样。 宋问非常难过。 真是个容易变心的男人。 “其实也只是几个小问题而已,你也不必担心,没人知道是我问的你。”宋问单手撑在墙上,问道:“十年前,刑部尚书是谁?户部尚书是谁?金吾卫大将军又是谁?” 赵主簿戒备的贴住墙:“你问这个做什么?” 宋问笑道:“好奇而已。” 赵主簿眼睛往里斜:“这我得去查查,也记不清楚了。” 宋问:“那我问你个绝对知道的问题。你跟张炳成多久了?” 赵主簿:“自他调任长安县令起,我就一直是主簿。” 他说起这个就气:“多年来毫无升迁,俸禄也没有变化。这生活不易啊!多是迫不得已,先生您明白吗?” “明白明白。”宋问不和他扯,继续问道:“张炳成一来长安,您就能做他的主簿,想来原本就应该和张家有些关系吧?” 赵主簿迟疑片刻,还是说了出来:“我这样的小人物,哪里见得到 国师呀。只是也曾搭着关系,在他手底下做事而已。” 宋问:“您在长安那么久,一定认识林青山大将军吧?” 赵主簿神色一收,再次扭头即跑。 宋问扯住他,又问道:“刨除外因,您觉得他是什么样的人?” 赵主簿不说。 宋问也不逼他,摸着下巴,自顾自道:“没别的意思。只是偶然间听闻,当年大将军的罪状,似乎是国师举证的?” “哪里听来的?胡说八道!”赵主簿发怵道,“你们莫非是怀疑……” 宋问止住他道:“诶,不可说。” 赵主簿点头:“是不可说。” “我是说我的名字不可说,没说我的问题不可说。”宋问道,“你接着说啊。” 赵主簿:“……”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jj特抽,看后台发现很多正常评论被删除了,回复也特别抽,然而真不是我删的-。- 另外感谢大家支持,即日起新章评论前十送红包~ 大明湖畔的唐毅,一直铭记在我心…… 第53章 好自为之 赵主簿简直要疯。 “哎哟!”赵主簿抱头,“宋先生,您放过我吧!” “主簿真的不必如此激动,也不必害怕。我怎可能会暴露你?”宋问低下头,情真意切道:“也不是要威胁你。你若不好,我只会更不好。宋某如今已经四面树敌了,难得有个朋友,岂会害你?” 说来倒也是。 赵主簿还是有些怀疑的看着她。 “我这不是走投无路了嘛。您也知道,我先前得罪国师,那是得罪的惨了!原本以为能一次将他拉下马,谁料想,什么事情也没有。”宋问叹道,“您也说了,生活不易啊。人总要替自己打算的。国师现在是手忙,不想引人耳目。可,谁也保不齐,我将来不会怎么样。他若想找我这样一个小民算账,不是轻轻松松吗?” 赵主簿道:“那我也确实答不了你。我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主簿,能知晓那些隐秘?” “我也没问什么呀。”宋问摊手道,“我方才问的这些问题,谁人能想到是你问的?都不是什么秘密吧?是你自己往复杂了想的。” 赵主簿瞪她。 “这样的大事,来问我是没用的,我也不知道。”赵主簿道, 宋问:“那我就问个小问题,他们两人关系好吗?” “当年国师的确与大将军走的挺近。”赵主簿道,“国师在风水天象排兵上,颇有建树。大将军曾跟他讨教过。” 宋问:“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赵主簿激动道,“我是什么人?能知道的多清楚?总之,国师断然不可能牵连此事。你们想查这个,放弃吧。” 宋问摸着下巴:“那,当时谁跟将军交恶,谁跟将军的关系又比较好呢?” “你究竟想问什么?你不信我?”赵主簿道,“当年城门一关,只有城门外的人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国师是什么身份?能出城作战?” 宋问摸摸脸,点头:“那你还是回答我第一个问题吧。” 赵主簿摇头道:“你若执意不听劝,怕也是无果,只是徒惹杀身之祸。” 宋问失望道:“好吧。” “你想什么法子都可以,但万万不该,去碰林大将军的旧事。”赵主簿,“你好自为之吧。” 终于没人拦他,说罢就要离去。 走到一半,又提 着衣摆跑回来。 赵主簿:“你真的不要来找我,老爷已派了人在看你,你可别害我!” “我知道!”宋问道,“两条街就甩了。我看他们现在可能都迷路了。” 赵主簿指着她,悄声问:“妙手空空究竟是不是你?” 宋问笑道:“我说我是,你能信吗?” 赵主簿轻呵道:“最好不是你,这事上面都要查了。若出了什么事,别说我不讲情面。” 宋问道:“自然自然。” 赵主簿说完,左右顾盼了一会儿,方小心离去。 宋问搓着手,在原地叹道:“哎呀。” 林唯衍:“怎么?” 宋问:“没怎么,看来他是真不知道。” 林唯衍:“……” 宋问背着手道:“回去吧。” 林唯衍问:“你怎么知道国师和林青山的事情有关?” “我不知道啊。这明显是我诈他的嘛。我要是知道了还用来问?”宋问停下脚步看他,无语道:“就是要让他以为,我只是想拉张曦云下水。若让他知道我和林青山有所牵连,才来询问此事,可还有命活?” 林唯衍:“……” “他恐怕现在已对我有所怀疑,所以什么也不肯说。”宋问摸摸后脑道,“不过他原本也知道我和国师不和,没多少信任就是了。” 两人一无所获回家。 林唯衍尚未放弃,催促她去找下一个证人。 两人抬眼,竟见唐毅站在门口,皆是微愣。 宋问上前道:“殿下,巧啊?” 唐毅:“不是很巧。我在等你们。” 林唯衍疑道:“你先前不是已经回去了吗?” “谁规定他回去就不能再回来了?”宋问笑道,“显然殿下很想你啊。” 唐毅却根本没和她玩笑,面色不善道:“我不管你们想做什么,此事作罢。千万不要再去招惹张曦云。风声传到陛下耳朵里,你们一个都活不成。” “哦……”宋问被他唬了唬,点头道:“听着了。” 他似乎只是为了说这一句话,才等在这里,说完便走了。 举动实在耐人寻味。 林唯衍很欣慰道:“终于也有人监视我们了。” 宋问黑线:“你想太多 了。” 宋问看着唐毅的背影,发现自己可能也想太多了。 林唯衍下巴一点:“不进去?” 宋问歪着脖子道:“我知道了。” 林唯衍:“什么?” 宋问:“他来了,就为了和我说这样一句话,你说可疑不可疑?” 林唯衍:“……” 他不想说话。 唐毅特意来警告她,实在是让宋问很在意。 原本刚打消的疑虑,又升了起来。 宋问道:“你知道人类最可怕的是什么吗?” 林唯衍迅速道:“是笨。” “呸!”宋问道,“是好奇心!” 林唯衍耸肩。 宋问背过手,朝里屋走去。 笨,也是原罪。 翌日,宋问去了书院,恰巧李洵的马车也刚到。 李洵在后面喊道:“先生!” “诶。”宋问朝他招手,“学的如何?” 李洵朝她追来,不悦道:“先生,学生要说你了!” 宋问:“你说。” 李洵道:“您昨日没来上课,您让助教代课了。” “嗯。”宋问点头道,“是啊。” 李洵憋了憋,小声道:“妙手空空?” 宋问:“……” “真不是我!”宋问无奈道,“我哪有那功夫?” 李洵:“林少侠啊。” 宋问:“他已经有武器了,你想让他背座剑山吗?” “也是。毫无动机。可也没有其他人了呀。”李洵思考了一会儿,决定放了这个问题,说道:“先生,大家都很担心你。” 宋问仿佛听见了个笑话:“担心我?你们只要不惹事,我高兴的不得了,有病都自愈。” 李洵伤心道:“……我等也没有如此不堪吧?” 宋问挠挠头道:“倒也不是说你不堪,只是先生我近日被一件事情所烦恼。” 李洵:“什么事?” “来来来。”宋问扯着他进书院,“我正也要问问你们。” 宋问进了学堂,众人一阵惊喜。 宋问让他们入座,然后抓起戒条,敲了敲桌子。 “经义第三课的课题开始 了!今日我想考大家一个问题。当然这个问题可能不大厚道,但你们今后总会遇到的。”宋问在高台上踱步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可若是仁义忠孝,各不能全,你们该如何取舍呢?能做到取舍吗?” 孟为嘴快道:“舍生取义!” “知道你们要说舍生取义?背也会背了。还能舍生取仁,舍身取忠取孝取道,总之就生最不值钱是吧。”宋问摆手道,“别来这些虚的。这世间无奈之处,就是因为有许多事,不知该作何抉择。或是哪怕知道,也难以做到,所以才会有诸般后悔。” 众生仰头听课。 “对,还要再加个生。这世上会轻易放弃生的人,只为所谓的求道的,也没有资格谈论什么仁义。”宋问环胸道,“我倒要看看几个人会把它排到最后去。” 孟为小声问道:“不该吗?这四个里面,缺了哪个,都该为千夫所指了吧?” 宋问:“自己想咯!” 冯文述起身道:“学生有一事想问。” 宋问:“请讲。” 冯文述清清嗓子,酝酿了一下措辞。尽量委婉,以免被喷。问道:“先生,仁义忠孝,如何会各不能全呢?义尽而仁至,两者不可分。为人孝悌,而不忠者,鲜矣。何况,君子追求的,便是这些道义,怎会去取舍呢?该取舍的,不该是个人私利吗?” 众生跟着点头。 “你们真是太天真了!”宋问掩着嘴道,“我来考你们几个后世无解的难题!” 众生正坐。 “一!”宋问伸出手指道,“若一个贪官掉水里了,而你知道,你若是救了他,他今后仍旧会鱼肉百姓,直至百年身死。你救不救?” 众生蹙眉。冯文述想开口,宋问手往下一压,示意他且慢。 宋问:“二!若是你娘掉进了水里,而陛下站在旁边,他不许你救。你救还是不救?” 众生:“额……” “三!”宋问继续道,“若是你娘你和媳妇儿一起掉进了水里,而且你媳妇儿已经怀孕了,你先救谁?” 众生陷入沉默。 宋问:“四!” 赵恒喊道:“还有四?!” 宋问呵呵一笑:“当然有。” 宋问道:“若是你娘,你媳妇儿,你兄弟,你儿子一起掉进了水里。你兄弟让你救你娘,你娘让你救你媳妇儿,你 媳妇儿让你救你儿子。你救谁?” 众生涨红了脸,似要魂归天外。 ……这水怕是有毒。 梁仲彦拍拍头,站起来道:“先生,请勿怪学生多言。您这是根本无理取闹!” 宋问道:“也不算无理取闹,思路总是对的嘛。” 学生面面相觑。 李洵道:“真那时候,哪来得及思考这些?” “好吧,那我就给你们一个实际些的假设。”宋问提起衣摆,在上首坐下,正色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灭,将军亡。若这位将军,是于你有救命之恩的兄弟,而君王现在动心要杀他了。” “此时,你若不救他,他必死,他妻儿也必死。你若救他,你必死,你妻儿也必死。你救是不救?” “若你就是那位将军。你知道,你若逃,会连累你的兄弟,还有无数无辜的人。可你若不逃,会牵连你的部下。那你是逃还是不逃呢?” 一阵寂静。 宋问靠上椅背,抖腿:“这总该合乎常理了吧?” 继续沉默。 “看看你们!落水的问题多好?非要自讨苦吃?”宋问站起来甩甩手道,“好好思考。开学至今,有分数的人还没有几个。都好自为之啊。” 赵主簿来到县衙后堂,张炳成正在听人汇报宋问的行踪。 赵主簿小心道:“老爷,我看还是把人招回来吧。此事真不像是宋问所为,算起来,没道理啊。” 张炳成抬起头,盯住了他。 赵主簿对上他的眼神,顿时一阵体寒。 心下暗惊,莫非他知道什么? 第54章 通风报信 两人就那么默默对视。 张炳成眼神里带着股阴狠。 赵主簿心中有鬼,强自镇定。正想开口求饶了,张炳成道:“赵主簿,你让我很失望啊。” 赵主簿当即吸了口凉气,还是准备垂死挣扎一番:“老爷这话,我就听不懂了。” “纵然没有证据拿那宋问如何,但你我还不知?除了他,还有谁人!”张炳成拍桌道,“那铁爪,分明是工部的东西。既然不是丁有铭犯的案,那除了宋问,还能谁能拿得到?” 赵主簿:“……” 张炳成恨道:“竟然让自己的学生来顶罪,可谓是无耻至极啊!” 赵主簿:“……额……” 一时竟……无言以对! 张炳成道:“何况,我派去跟的人,全都跟丢了!” 赵主簿故作惊讶:“全都跟丢了?!” “我就看他们不简单。还有宋问身边跟着的那个少年。究竟是何方神圣,意欲何为?”张炳成手指摩挲着镇纸,末了拍桌而起:“不成,我要去告诉国师!” 赵主簿心又是吊着荡了一下,脱口而出道:“不可!” 张炳成看向他:“为何?” 赵主簿:“老爷,您这不是给国师添麻烦吗?想必他是很不乐意听见宋问的。” “他既不喜欢宋问,我才应该把把柄送到他手上。”张炳成道,“看这宋问能跑到哪里去。” 赵主簿劝道:“老爷,国师不喜欢树敌,能相安无事,自然好过你死我活。” 张炳成挥手:“好了,你别说了,你们读书人不懂!” 赵主簿:“……” 他们读书人不懂…… 赵主簿深吸两口气,以免自己背过去。 他追随张炳成,每时每刻都在接受着报应。 林唯衍跟在宋问背后,走出学堂,有些不悦道:“你为何给他们出这样一道题?你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宋问道,“其实自古人心不难猜,它只是难测。你可以清楚猜到他的千百般种心思,但是猜不到,临到了的时候,他会选择哪一种。毕竟对他来讲,一切也不过一念之间。” 林唯衍道:“我就猜不到林青山的心思。他选了一条最不该的绝路。” “我倒是也很想 让你做一做。但是我知道,你不需要我担心。”宋问回过头,拍了拍他的心口:“你已经长大了。孤独和挫折会让人强大的。你能独当一面,不会误入歧途了。” 林唯衍有些落寞的低下头。 “可是,痛苦是会积聚的。”宋问道,“你要学的是放下。别让你自己打垮。” 林唯衍道:“做你的学生挺好的。” 宋问笑了下:“我也这样觉得。” 林唯衍:“那你呢?你会被自己打垮吗?” “你不懂,我活的每一天,都是多出来的。”宋问笑道,“我命长的让自己害怕。” 林唯衍还是第一次听见年轻人说自己命长的。 当下觉得果然是宋问,脑子就是有病。 两人下了书院那壮观的台阶,走出大门。 看门的大爷,面无表情的看着林唯衍走过。 终于是彻底投降了。 林唯衍看着路边,便缩过去恳求道:“买点吃的。” “买什么呀。”宋问不屑道,“有家里做的好吃吗?” 林唯衍:“在量不在质。” 宋问:“有点出息行不?包食宿那是管饱!” 林唯衍抬手,指向某处。 宋问一巴掌拍下:“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啊?不听话?” 林唯衍道:“看!” 角落处,赵主簿敛着衣袖,神秘的朝她招招手。 宋问:“……” 宋问走过去,捂着脸道:“这日头不对吧?昨日您怎么跟我说的?” 赵主簿甩甩衣袖,心道这人太不识趣,说:“我来就是告诉你一声,老爷已经将你的事报给国师了。你自己小心,千万莫再插手此事!” “多谢多谢。”宋问忙给他作揖,又想了想,不明白道:“我有什么事,可以让县令告诉国师的?” 赵主簿:“那自然是……” 赵主簿歪头,仔细那么一想,好像还真的没有? 总不能去跟国师道,哎哟那个宋问,把我监视他的差役都给甩了?哎哟那个宋问,就是妙手空空没跑了!哎哟那个宋问,实在是太讨人厌了。 “哦,他去告我的状啊。”宋问笑道,“总归我也是国师最讨厌的人了,他多去国师面前晃悠晃悠,怎么,是想超越我的地位?” 赵主簿:“……” 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白瞎了他过来通报。压根不需要他多担心。 赵主簿无奈甩手道:“随你吧随你吧。” 宋问哈哈笑了一声:“那我走了?” 赵主簿哼道:“我走!” 宋问扭头问道:“有人跟吗?” 林唯衍摇头。 宋问拍板:“那就去郑会家!” 宋问和林唯衍,有一点是一样的,那就是他们行事都很随性。 别人的对或错,和他们的对或错,并不一样。 所以说是乖张也好,疯狂也好,的确是世间少有的麻烦人。 两人趁着时辰不错,一路直赶郑会家。 郑会如今还在家修养。 许是先前变故太大,平日里大门紧锁,避不见客。 宋问去叩了叩门,喊道:“在下宋问,郑公子在吗?” 郑会还是很给她面子的,未几便走来给她开了门。 他脚还是跛的,不知道是没医治好,还是以后就这样了。看见她拜道:“宋先生!” 宋问将他扶起:“客气了。今日来看看你,恢复的怎么样?” 郑会:“有劳先生挂心,里面请。” 里面日光黯淡,窗子都关着。 宋问看他形容憔悴,神色间尽是萎靡,这些日子估计过得糊糊涂涂的,不比牢里好哪些,安慰道:“郑公子……放宽心些吧。” 郑会:“谢先生关心。” “我的关心,于你不痛不痒,只不过是两句话。”宋问道,“你若真想好,该出去走走了。” 郑会点点头,表示意会。 宋问一只手搭在桌上:“我便也直说了。其实近日来,是有一些事情想问你。但怕给你惹来麻烦。你若是不愿答,可以不答。” “当初自诩年少聪慧,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落得这般天地。若非先生搭救,郑某已是死人一个了。死不可惧,只是若让祖上蒙冤,叫楚姑娘死不瞑目,却实在太不甘心。”郑会自嘲一笑道,“宋先生于我,岂止是救命之恩啊。不过几个问题而已,先生请问吧,郑某知无不言。” 赵主簿可能地位太低,确实知道不了太多。 但是郑会不一样。 他跟着张兆旭,出入过许多 地方。 虽然对方或许没多在意他,表面功夫却做的足了。 郑会为人还是很聪慧的,只是一时被利益迷了眼,看不清楚。 可张家的事情,他也借此摸透了大半。 宋问:“其实我想问问,林青山,林大将军,你知道吗?” 郑会点头:“知道些。他去世的时候,我已经不小了。” 宋问看了眼林唯衍,见他有些僵硬,让他随意先坐下,然后道:“能否与我讲讲?” “当年许将军与宋太傅决裂,大将军带着他征伐边疆,他们二人,是京城的美谈,民心所向,声望甚高。只是两人性格截然不同。”郑会叹道,“命运却也是大相径庭。” 他整理了一下心情,然后道:“大将军,是一位潇洒不羁的人。说他是将军,不如说他更像一位侠客。边关安定之后,陛下便将他召回京城。恰巧当时,我也在云深书院就学。大将军受邀,偶尔会来指点我们一二。” “他的眼神很坚定,想必是他见惯了生死吧。让人见他第一眼,就觉得他是个可靠的人。他虽然从边关来,却很和善,丝毫也不可怕,没有架子。会坐在地上,同我们谈天说地,聊些边塞风光。他口中的每个地方,都叫人向往。抛头颅,洒热血,提宝刀,斩来敌。他的每一句话,都叫人澎湃不已。若是追随他,哪怕刀山火海,也义不容辞。” 宋问暗道。适合做邪教宣传。 郑会顿了顿:“先生是想问,当年的造反一案吗?” 宋问点头。 “确实是很有蹊跷的,哪怕是京城里的人,恐怕也知道的不清楚。”郑会道,“毫无征兆的起兵。攻城当日,城门就已经锁了。陛下下旨,所有人不得外出。第二日,将军已经被镇压了。再过一日,便被斩首示众。可是当时我看城门外,并没有多少打斗的痕迹,当夜也没有听见什么大的声响。只是金吾卫挨家挨户的敲门夜查,反将事情显得很大。” 宋问:“这么清新脱俗的造反?” “既然是先生问,郑某有什么都说什么吧。”郑会点点头道,“大将军手下带的兵,那都是杀人杀出来的。区区禁卫军,短短一夜之内便尽数镇压,郑某是不信的。法场行刑的时候,那些将士身上,都没有带着伤。没有伤,怎么败?只是长安城内,禁言此事。时间久了,便也成真的了。” 时间能模糊真假。 无所谓残酷或温 柔。 会难受的,也只有从时间里走来的人而已。 只要他活着,还要不停的走下去。 继续见证扭曲的事实。 宋问:“其他的,你也不知吗?” 郑会笑道:“我如何能知啊?三尺微命,一介书生而已。” 宋问拍拍手:“那你记得,大将军的佩刀吗?” “自然记得,他寸不离身的,我们也见过。”郑会道,“很好认。刀身和刀鞘上,都有他刻的划痕。” 宋问激动问道:“在张家?” 郑会一惊:“怎可能!” 宋问:“那麻烦你给我画两笔,叫我开开眼。” “可以是可以。”郑会道,“只是先生为何对此事如此感兴趣?” 宋问笑道:“就像我当初会对你的事情感兴趣一样。说出来没别的理由,只是你们不懂。” 郑会跟着一笑。也不再追问,转身进里屋取了纸笔,给两人画出来。 第55章 指条明路 张炳成:“国师,下官句句属实。那少年武艺高超不是常人,加上个宋问也是来历成谜。不知道他二人想做什么,怕是想对国师不利,国师不可不防!” 张曦云提起笔,在墨水里蘸了遍,随口问道:“少年?见过两次,没见他出手。从哪里来的?” 张炳成答:“他是个江湖人士。虽然年纪不大,但在江湖上很有名望。居无定所,四处流浪,背一根铁棍。江湖上没人能请的动他。不知为何来了京城,也不知为何跟在宋问左右。” 张曦云若有若无的“嗯”了声,便没了动静。 张炳成想了想,又道:“今日早晨,他还去了郑会的家中。就怕这人不识好歹,在策划什么阴损的事情想要再陷害您。” 张炳成说:“何况,他们偷那么多兵器做什么?常人哪会做这样的事?国师,不能不防啊!” 张曦云长笔一勾,仍未做搭理。 张炳成立在一侧,也不敢正眼看他,就偏着扫他神色,一时摸不清楚,有些慌张。 张曦云终于开口道:“你先前说,拦李洵的时候,你派去的人,都被一个神秘的来客截住了?” 侍卫低首道:“是。” 张曦云:“只有一个人?” “……是。身形不高,但力气极大。”侍卫道,“据下属回报,看不出是哪门哪派的功夫。” 张曦云:“若你和他打呢?” 侍卫迟疑了片刻,答道:“尚未交过手。” “哦?”张曦云笑道,“谁家少年郎,能有这样的造诣?险些没看出来。” 侍卫颔首静立。 张曦云挥挥手:“你下去吧。” 张炳成兀自出神,没有听见。 张曦云抬起头:“嗯?” 张炳成恍悟,躬身道:“哦,下官先告退。” 人出了房门,张曦云落下最后一笔。 “也曾有一个人,天生神力,刀术过人。可惜已经死了。”张曦云道,“没想到还能有机会见到他儿子。我以为只要够聪明,就不会再回京城了。” 纸上画着两个年轻人的脸。 微压着头,一脸狠戾的看着他。 而在他们上面,是另外两张熟悉的脸。 神态中颇为相似。 张曦云 拍拍腿,唏嘘道:“已经十年了啊,感觉还只是昨日风雨。” 不敢懈怠的跟着陛下,也已经三十余年。 那些曾经的名士英豪,如今空留孤魂。叫他升起一股恍惚感。 他的人生,有那么长吗? “他们二人走到一起了。谁不说是天意难测呢?这不就是命数?呵呵,有意思。”张曦云眯着眼睛道,“当时他们二人联手杀退群敌,今朝后人相逢,敌人又会是谁呢?” 侍卫:“国师若是担心……” “不。不用动他们。他们未必就是我的敌人。”张曦云抬手道,“驾车,去见见。” 宋问同林唯衍拿着画,从郑会家回来。 当年阵仗如此之大,倒是彻底替张曦云洗清了嫌疑。他还没那样的权势。 此行不说收获,就是让林唯衍听听,也是很好的。 虽然要从别人的嘴里了解自己的父亲,如何想都有些凄凉。 宋问问道:“同你印象中的人比怎样?” “不怎样。我印象中没有这个人。”林唯衍道,“他不常回家,和别人在一起的时间,比和我多多了。” “毕竟他分身乏术嘛。所谓英雄,大抵都是苛责自己,慷慨他人。”宋问拍拍他的头道,“你如今这么有出息,他心里肯定是很喜欢你的。” 林唯衍真诚求问:“什么出息?” “眼光啊!”宋问拍拍自己,“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懂不懂?你就是眼光啊。” 林唯衍扭过了头,捂住耳朵,朝前跑去。 宋问:“……” 宋问紧跟着冲进家门,小五正端着茶盘从前院走过,抬手指指里面道:“少爷,来客了。” “来客?我有什么客?”宋问好奇走进去。 她的学生都在上课呢。 里面那人正捧着杯茶悠悠的喝。 坐姿端正,动作间很是风雅。这些礼仪练过许多年。 那气质与她这简朴中带着破旧的屋子有些不符。 “咦?!”宋问惊道,“怎么又是你?” 唐毅被呛了一口,将杯子敲在桌上,道:“你这是何意?” “奇怪嘛。”宋问在他对面坐下,翘起腿道:“我以为不请自来,只有我会做呢。哎呀,这天天见到您,心情原来也不是高兴,很复杂啊。” 唐毅恼羞成怒道:“你每次来我家的时候,我就是这么想的!” 她的行径可过分多了! 宋问笑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嘛。” 唐毅:“这话也送给你!” “我又不是君子。我不在乎这些虚礼,殿下您就不一样了嘛。”宋问道,“您可是殿下,您怎能失态呢?” 脸皮这样厚的人,还真拿她没办法。 唐毅脸色涨红。在走与留之间犹豫不决。 那眼神往门口瞟着,又几番收回来,然后狠狠瞪宋问一眼。 宋问叫他一瞪,便表情夸张道:“哎哟哎哟。” 唐毅扭头,傲然离开。 宋问终于不闹他了,架住他胳膊,往座位上带。 唐毅作势扭动了一下。 宋问给他拍拍背,安抚道:“开个玩笑而已,勿要在意嘛。殿下难得主动来,我自然是很高兴的。哪能就这样走了?何况您还没说来这里是做什么的呢。” 唐毅怒道:“我不知道你们究竟要做什么!可我知道你们定然不会罢手。所以过来看看!” “明白明白。”宋问引道,“来,喝杯水。” 唐毅狐疑的看着她:“明白什么了?” 宋问:“没,就让你先喝杯水,你再接着气。” 唐毅拍桌。 这世上怎么会有宋问这种人! 林唯衍在一旁摸棍:“别欺负人。” 宋问摆手道:“什么话,我怎么会欺负人呢?我只是想委婉的告诉殿下,有些已经注定的事情呢,就是亲自看着,也没用的。不必再劳心费力了。” 唐毅:“……” 唐毅咬牙。 宋问朝他抖抖眉,勾唇一笑:“殿下,我特别喜欢跟你交朋友。” 唐毅不屑冷笑:“我究竟是哪里得罪你了?” “你若是得罪我我们可能就不是朋友了。”宋问笑道,“大都是我得罪你吧?” 唐毅大怒:“现在也不是朋友!” “诶。”宋问摆手道,“客套了客套了,你看这样多生疏。” 唐毅起身。 谁还没学过个一招半式? 有人来讨打了,哪有继续藏着的道理? 他们三人在里屋说话, 小五端了些点心进来。 外面又响起了敲门的声。 “还有客?”小五稀奇了,放下碗筷,跑去开门,问道:“谁呀?” 门外是一位黑衣劲装的剑客。 小五卡住门,戒备道:“你是何人?来找谁?” 侍卫侧身道:“国师来访,叫你家公子出来迎接。” 小五头也没回,一嗓子喊道:“少爷!有个叫国师的人找你!” 在屋内喝茶的宋问一口水喷了出来。 唐毅不安道:“我先躲躲!” 宋问:“躲什么?你就当来做客有什么不好?” “不好。我不想和他说话!”唐毅掀开了桌布,又放下,抓狂道:“国师为何会来找你!” 宋问道:“这你得问他啊。” 外间小五:“少——爷!人家等着呢!你快些!” 唐毅:“他经常来找你?” “那也没。不过他不受欢迎,总是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宋问摊手道,“看,这样对比起来,我是不是讨喜多了?” 唐毅苦寻未果,索性又重新坐下。调整表情,威严道:“你去吧。别将他往里屋引。” 宋问:“……” 宋问道:“厉害了我的殿下!你这是让我把国师往我寝室里引啊?” 小五:“少爷!!人家都要等不及了您今日那么磨蹭啊?您怎么这样不礼貌啊?少爷啊!!” 林唯衍道:“还有一个地方。” 他指了指上面,诚挚邀请道:“我有打扫,还挺舒服。让给你了。” 唐毅客气推辞:“不必了。” 宋问无语道:“你就呆着嘛,能将你咋滴!” 小五彻底放开他破铜锣般的嗓子:“少——爷——!!宋!大!少——爷!!” 宋问干脆道:“我去了!” 随后便冲出了门,唐毅只来得及抓到她的衣角。 唐毅思前想后,悄悄跟了出去。 在宋问的莫名神情的凝视中,躲到了门后。 小五:“……” 宋问:“……” 小五那个机灵劲,当即明白。眼神都没再往门后瞟过一眼,直接走了。 侍卫掀开马车的车帘,张曦云走出来。 宋问作揖道:“叫国师久等。宋某方才听着还不信来着,所以没理会。哪想到国师会纡尊来这等简陋之地。” 张曦云站在马车前,眼神往里一瞥:“跟在你身边的少年呢?” 宋问:“原来是找他来了。这人不讲规矩,莫非是哪里得罪您了?” “前番回去才想起,原来是故人之子,难怪看着很是亲切,所以再来问问。”张曦云点点头示意,“叫他出来吧。” 宋问心猛得一跳,强装镇定。 在否认与猜测间辗转来了几遍,握住自己的手道:“故人之人?国师哪儿听来的谣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父母为谁,不过运气好,得天垂怜,才活到了今天。如何会与国师您这样的人物有关联?” 张曦云:“他为何不敢出来呢?” “这有何不敢的?”宋问回头喊道,“林十两,出来!” “哟,瞧我!”宋问拍手懊恼道,“国师里面请。” 张曦云便往前走了两步。 唐毅:“!!” 唐毅从门后伸出一只手,恶狠狠的捏成拳。 张曦云只是进了门槛,并没有进去。 林唯衍从屋内走出来。站在宋问身后,定定的看着他。 张曦云点点头:“是你。真是大了。你留在这里做什么?” 林唯衍:“白吃白喝。” “我与你父亲乃是故交,既然见到你了,理应照拂你。若有什么疑虑,你尽管来找我。我也可以给你排个安生的差事,保你往后无虞。”张曦云对他道:“你回京城,当不只是来看看的吧?” 说得这么好心,宋问很想叫林唯衍真应下来给他添添堵。 林唯衍点点头,道:“还要走走,坐坐,吃吃,学学。” 张曦云:“……” 宋问欣慰点头:“这孩子,长的太好了。实诚,起码饿不死自己。” 张曦云又问:“学的什么?” “学聪明。”林唯衍道,“不过我已经很聪明了。” “你回京城,就去偷刀,是为了什么?”张曦云笑道,“说来当年抄家的时候,林青山的宝刀破锋就不见了。陛下原本还想赏给太子的,这库中一清点,发现不见了。” 林唯衍面不改色道:“宫里还会遭贼吗?和我说做什么?总不会跟我有关系吧?我想我当时还不会 飞。” 那小表情,真是淡定极了。 宋问意味深长道:“天底下什么没人偷?只是笨人靠抢,聪明人靠骗。偷也偷的让你发现不了而已。” 林唯衍:“良心过不去。” 宋问:“那就不要了呗。良心又不值钱。” 旁边侍卫听得怒起,宋问却也是不客气。 今日来阴阳怪气的说一顿,谁知道要做什么? 侍卫道:“宋先生也是这样教学生的?” “因材施教嘛。”宋问道,“对个要砍自己脖子的人讲良心,有什么用呢?宋某又不是个傻的。” 张曦云手一扬,示意侍卫别再多说,然后道:“先前的确是我失敬了,宋先生怪罪也无妨。只是当时你我立场不同,又有诸般误会。想先生如此聪明,应该理解才是。不然,孤烟,给宋先生赔罪。” “言重。”宋问就坡下驴道,“也没放在心上,说出来便痛快多了。” 孤烟看她不顺,还是抱拳道:“抱歉。” 宋问无声的呵了一声。 “破锋的去处,我以为你们会想知道。所以才特意过来一趟。”张曦云偏头,看着林唯衍:“原来是我想多了吗?” 宋问道:“国师若是真的念及旧友情分,为何不直接送过来呢?” 张曦云:“若我去要,他肯定不会给我。你们要真想知道。我倒是可以给你们指条明路。” 宋问躬身道:“求教。” 张曦云手指点了点:“和你是本家。” 和宋问是本家。 天底下姓宋的人千千万,但能和当年林青山有关系,恐怕只有一个宋祈了。 宋问直起身,笑道:“国师莫不是在……消遣宋某吧?这玩笑可不大好玩。” “我若想害你,简单。”他指着林唯衍,说道:“当年造反案,前前后后牵扯了五千多人。杀的杀,贬的贬,罚的罚。长安城里,是如何的腥风血雨,你恐怕是不知道。当时嘛,只要些许风吹草动,就可以要人命了。没有一个是放过的。如今陛下身体不好。最恨有人会欺瞒他。” “宋某向来小人之心。毕竟惜命嘛,谨慎总无大错,倒不是恶意揣度国师。”宋问道,“国师好意相告,我等清楚了。” 张曦云道:“信不信随你们。总别说,我逼你们。” 宋问施 礼。 张曦云很识趣的转身,上马车,而后走了。 林唯衍看向宋问,中气十足道:“刀!” 唐毅从门后出来,严肃道:“不成!张曦云哪有这般好心,会来告诉你们实情。” 宋问“嗯嗯”的附议点头,揪着林唯衍的衣领进去。 “太傅拿将军的刀做什么?”唐毅跟上来,急道:“你别被他骗了。” “他说了什么,是不是骗我,是他的事情。如何分辨,是我的事情,不然脑袋岂不白长了?”宋问道,“殿下这么担心,不是不信任他,而是不信任我。” 唐毅:“这与信任无关!张曦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你方才说刀架你脖子上?他当初要杀你!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还没来得及想呢。”宋问眨眨眼一脸钦佩道,“果然还是殿下想的深远。已经想到那么后面了。” 唐毅几乎要咬破自己的舌头:“你还奚落我?” 宋问喊冤道:“殿下您真是想太多了。我就是性格温吞,行事不喜欢考虑后果,又不想骗您而已。不然你选一个,我找个借口?” 唐毅怒了。 怎么就他一人急? 抓着林唯衍道:“你信吗?” “我信不信无所谓。”林唯衍指着宋问道,“我相信他。” 唐毅抓狂道:“你相信我!” 林唯衍在两人中间环视了一会儿,而后决定道:“我还是相信他吧。他命长。” 宋问感动道:“谢谢群众的信任!” 唐毅内心狂啸。 这两人太难琢磨了,他觉得自己都要逼疯了。 唐毅跟着宋问道:“那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宋问摸摸下巴:“我就是觉得,他闲的蛋疼,亲自过来骗我两句不成?” 唐毅气道:“这不效果很好?你不就信了?” 宋问无辜道:“我可没说我信啊。” 唐毅:“那你有本事别去!” 宋问很顺畅的接道:“诶。” 唐毅看她表情就知道,诶个什么,这人又是在敷衍他。 敷衍即将成为他此生最为痛恨的事情。 唐毅拍腿,沉痛道:“你做人一点都不真诚。” 宋问:“……” 多 么熟悉的一句话。 “组织接受批评。”宋问同情的搭上他的肩膀,“我说了我一直在通往真诚的路上,虽然……距离有点远。” 第56章 夜访太傅 唐毅被这两人无关紧要的态度憋的窝火,火又偏偏发不出来。 因为对方压根就没想和他吵,只是不软不硬的应着。 以唐毅对宋问的了解,只要对方冷静过后,或是忽然闲了没事,就一定会去的。 那可是太傅府。 得罪了太傅,几乎就得罪了半朝的文臣,以及大半的百姓。 他一介布衣书生,究竟是向天借了几个胆? 看宋问吃的欢快,唐毅不禁更气了。 一半是气自己,替这人瞎操心什么。 宋问悚道:“殿下,您眼神中带着的杀气,能否先收敛一下?” 她吃的压力很大。 唐毅呵呵一声。 他倒还想再加重一点。 林唯衍给他夹了一筷子:“吃。” 唐毅很有志气道:“不吃了。我回去了。免得叫你们生厌。” “岂会。我若讨厌殿下,又怎会巴巴的去找你呢?”宋问低头大声叹道,“我主要是怕自己影响了殿下的食欲。如今看来的确是的。” 唐毅转身离开。 张曦云的马车慢慢驶远。 坐在车辕上的一名侍卫,终于耐不住问道:“主人,为何要将此事告诉他们?” 旁边的那位目不斜视,远望前方。 张曦云睁开眼,笑道:“你就是这一点不如孤烟。他就算有好奇心,也决计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因为好奇心很要命,它可以被利用的地方太多了。” 侍卫道:“属下的确比不过师兄。” 张曦云道:“我只是让他明白,我知道刀在他那里,但是我不说。这是他的把柄,因为他当初动了私心。但这样一点小小的私心,陛下不会在意。就像陛下当初放过了我一样,也会轻描淡写的放过他。” 宋家名门士族,历代为官。 宋祈在朝五十余年,公正清明。圆润而不圆滑。半个多朝堂的人都受过他的点拨,还有许多寒门就是他提拔上来的。根基,人脉,声望,都不是他能比的。 何况太子今后,还要仰仗宋家。 不是天大的错,陛下都不会去动摇这根大树。 不过一把剑而已,十年都过去了,他可以无数个借口去推脱,能怎样? 侍卫意会片刻, 询问道:“主人是想,让他明白您的好意?” 张曦云道:“好意?哈哈,整个朝堂上,几人会相信别人的好意?何况是太傅那样见惯风雨的人,岂会将这样一点小事放在心上?真正可靠的只有利益。” 与剑扯上关系,不能将他怎么样。 可与林青山的后人扯上关系,却容易叫陛下心生芥蒂。 林唯衍只有活着,才能成为一个把柄。 这个把柄,就是一把利剑。他可以刺向任何人,任何对他好的人。 宋祈当年力保罪臣之子,怕就是他一生中最荒谬,也最任性的一个错误。 张曦云总算松了口气:“不知道他近两年在想些什么,越来越琢磨不透了。若是他不仁,我也只能不义了。” 侍卫了然的语气道:“如此一来,便在主人掌握了。太傅不敢轻举妄动。” 张曦云淡笑着摇了摇头,复又闭上眼。 他们做许多事,设了许多圈套,多数情况下,并不是为了想杀谁,或是想威胁谁。 而是只有这样,才是在这诡谲的朝堂风云中,获有一丝心安。 恰恰相反。施恩,比树敌要好的多。 多数情况下,他不愿意去得罪任何一位同僚。何况是宋祈。 没有一刻是太平的。他就是这样才走到今天。 宋问吃饭的时候,唐毅走了。 宋问吃完的时候,唐毅回来了。 唐毅黑脸道:“你现在想去做什么?” 宋问:“……运动运动?” 唐毅:“运动去哪里?” 宋问露齿笑道:“原本想运动去您府邸的,如今看来还是继续内部运动就好了。” 唐毅就在原位坐下了。敲着扇子,环顾四周 宋问坐到他对面:“……你不会想靠着这样阻止我吧?” 这未免也太不了解她了。 “我只是想说,你们如果去,那我一起去。”唐毅道,“真出了事,太傅或许会看我三分薄面。” 别人的三分薄面那是谦词,唐毅这三分薄面那真是…… 宋问还是不忍心打击他这积极性的,便道:“多谢殿下。只是我没打算被抓着,也还没打算要去呢。” “你考虑吧。”唐毅无所谓道,“反正结果是一样的。” 宋问:“……” 看来唐毅真的对她还是有一个深刻认识的。 “先不说去不去,就算是去,您也不能跟着。”宋问摸摸额头,说道:“人多没好处。人多拖后腿。” 唐毅:“那你别去,我好歹还学过武,你去了才是后腿。” “你们都是后腿。”林唯衍不屑道,“我自己去。” “如果我都算后腿,那你们俩整个都是巨型称□□。”宋问怒道,“每天都在自找麻烦!” 三人为了各自的尊严,杠上了。 小六过来沏茶,提醒道:“少爷,您怎能和殿下说这样的话?” 宋问扬手道:“来,六。给三殿下清个房间出来,他说要住这儿了。可能得住好些天呢。” 唐毅哼了一声。 宋问如果要去,肯定是晚上去的。 晚上守备薄弱,安全许多。 而唐毅本身就是偷偷出来的,连闻乐也没带。 白天在自己府邸门口晃悠一阵,掩人耳目,晚上便来宋问这里,守株待兔。 宋问说不去,就真的不去。 唐毅说不走,也就真的不走。 这样拖了三天,林唯衍炸了。 “去不去?”林唯衍背着长棍问。 “去。”宋问终于坦诚道,“但是你必须把你的武器留下,太引人注目了。” 唐毅道:“你可以去,我也去。” 宋问:“成了吧殿下。你去我就去。” 唐毅怒道:“太傅年轻时剑术超人,你毫无身手,哪能瞒过他的耳目?莫要惹麻烦了!” 宋问看向林唯衍。 哪只是她,上次林唯衍都没能瞒过。 林唯衍瞬间意会,移走视线道:“意外。” 宋问摸摸鼻子。其实也不是打算靠偷的。 张曦云能猜出林唯衍的意图和身份,宋祈肯定也能。 可是他即没有来警告,也没有来归还,宋问就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 她不好带着人正大光明的去拜访,也不好让外人知道。 毕竟林大义的身份可能给他带来麻烦,会惹得他不高兴。 又不知道这位宋太傅究竟是敌是友,让林大义独自过去,不大安全。 所以最好是她 与林唯衍一同前去。 何况,他们要找的,其实不是刀,而是人。 他们想要的是真相。 可是唐毅也要跟着,就很蛋疼了。 显然宋太傅在他心中的地位是很高超的,他坚信此事与太傅无关。真要干嘛,宋问也很难做啊。 唐毅看她神色,道:“你若是担心什么,我可以给你保证。” 宋问一阵头疼。 索性破罐子破摔:“行行行,去去去。都一起去!” 反正唐毅也不算是外人,同林唯衍一样,当得“故人之子”。 “多谢。”唐毅垂眸道,“其实是我有私心。” 宋问道:“人之常情,称不上私心。” 既然决定了,便不再拖延。直接决定了当夜行事。 三人换了衣服,一路赶去。 宋问以为唐毅说的学过点功夫只是说说的,没料到竟然是真的。 别的不说,起码他轻功不错。 唐毅对京城的路很是熟悉,包括太傅府。 他来过许多次,先前无意中连守卫的位置也记下了。让几人省力不少。 找东西,先去的地方肯定是书房。 太傅府的戒备并不森严。三人没绕弯路,直接到了。 宋问看着眼前的木门,心情颇为复杂。 一个国师府,一个太傅府,门道都被摸的清清楚楚。 难怪总说家贼难防,这个时代想要生存,真的是太艰难了。 回身将门轻轻掩上。 林唯衍道:“我来找,你们站着别动。” 林唯衍开始小心翻寻。 看着他娴熟的身手,宋问觉得自己会走上做贼这条路,和林唯衍有着莫大的关系。 宋问站在中间,打了个哈欠道:“其实我觉得可能不在书房,这样的东西,如果是我,我会放在寝居。” 唐毅瞪眼:“你想做什么?” “秘密会聊?”宋问道,“夜半坐谈!” 林唯衍伸出两根手指,挡在两人中间,然后指指外面。 一阵脚步声。 “老爷,我去喊张婶起来,给您煮碗夜宵吧。” “不必了。你去休息吧。” 宋问无声的做着嘴型:“这得 丑时了吧?还不睡觉?” 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 不好好休息,一点都没有身为老臣的自觉性啊! 林唯衍给了两人自求多福的表情,翻身上房梁。 宋问拉着唐毅到一旁的矮榻,朝底下指了指。 唐毅咬咬牙,卧倒滚了进去。 宋问在外边抬脚踹。 唐毅险些暴起,就觉得她是故意的。 又往里面贴了贴。 宋问跟着滚了进来。 这边的位置狭小拥挤,两人直接贴在了一起。 随后门被推开,宋祈走进来。 两人僵立不动。 宋祈踏进门后,顿了一顿。 身后老仆道:“老爷,您得休息。看一会儿书就回去睡吧,老奴给您掌灯。” 宋祈道:“不必,你休息吧。我需要好好思考。” 老仆:“可……” 宋祈:“去吧。” 老仆:“是。” 随后是房门关闭的声音。 宋祈径直走到桌案后,开始拿起账册批阅。 宋问有些疑惑。她当刚刚已经被发现了。 想转个身看看情况,发现这里实在不好操作。 扑面而来一阵温热的鼻息。 宋问仰头,露齿微笑。 唐毅:“……” 想吓唬谁呢?! 唐毅抬手,在她肩膀处戳了戳。 也没大用力,示意她退开一点。 宋问尊严受到了伤害。 卧——擦! 哪有这样的人! 于是也下手,在他腰上用力拧了一把。 唐毅吃痛,紧紧抿住唇,不敢用力呼吸。 这什么人呐! 真拧了一把。 宋问咬牙,手下跟着用力。 两人不敢动弹,所以无从躲避。疼也不敢动作。 互相伤害,泪都快飙出来了。 唐毅怒了,抬手,移向她的脖子。 宋问素来穿高领的衣服,所以看不大出来。 加上有些男人喉结是不大明显,所以他一向没有在意。 上手一摸,发 现不大对劲。 唐毅瞪大眼,惊道:“你是太监?” 宋问:“……” 宋问:“你再说一遍。” 唐毅:“你是太监。” 宋问:“……你没救了。” “你们在玩什么?当我屋里闹耗子了吗?”桌案后的宋祈道,“年轻人,这样一会儿,就忍不住了?” 宋问同唐毅被吓了一跳,各自收回了手。 宋祈道:“既然床底下呆着不舒服,就出来吧。” 宋问滚了两滚,从里面出来,而后摸摸头发,整理一下衣服。 随后唐毅跟着滚了出来,神色阴晦。 宋祈看见唐毅的时候五官抽了一下,但未失态,问道:“还有一位呢?” 林唯衍从房梁上跳下,一脸骄傲道:“这次你没发现我,我说了之前是意外。” 宋祈看了他一眼,指指前面,叫他们三人站成一排。 夜袭的三人组,便笑嘻嘻的站在一起。 宋问不要脸道:“太傅,巧了。你也在这里。” 唐毅:“……” 宋祈点头:“是挺巧。三个一窝,一起来了。” “不知道有没有更巧的事。”宋问指向林唯衍道,“我朋友的一样东西,可能掉在了宋府这里。” 宋祈走到林唯衍面前:“你要找刀。想做什么?” 林唯衍道:“不想做什么。” 宋祈道:“你若要找刀,我可以给你。你若想讨些别的,没有。” 林唯衍:“刀。” 宋祈点点头。返身出去。 宋问道:“瞧!我就说,肯定是放自己房间里的。” 唐毅摸着胸口,咳了两声。 宋问:“咋滴?” 唐毅退开一步:“你先别说话。” 宋问:“……” 未几,宋祈便抱着一个盒子回来。 放到中间的圆桌上,打开,露出一把刀。 他表情露出一丝疲惫来,伸手在上面轻拂而过。 “当年你父亲嘱托我交给你,可我怕让你带着,自添麻烦,便代你收着。”宋祈叹道,“我本以为,它要陪我作古,没想到还能交到你手上。” 取出刀来,两手托着,缓步走到林唯 衍的面前。 “你父亲用它,保家卫国,杀敌无数。上面的血,祭了无数英魂。”宋祈往前一递,“它只斩来敌,不杀国人。我希望你不会辜负了它。” 林唯衍看着那把陈旧的宝刀,低声道:“这世间能伤人的,不是刀剑,而是人。” “这世间能伤人的,不是刀剑,而是人。可当人手上有兵戈的时候,却会控制不住的去伤人。”妇人摸着他的头道,“微言,放下你手中的刀,不要再拿着它。” “娘——!” “它很沉,娘希望你能轻轻松松的过。不要怕死,死不可怕。” 林唯衍闭上眼,将那些声音抛到脑后,接过刀。 刀身落到他的手上。 那刀沉甸甸的,终于有了实感,也叫终年漂浮的他,终于落了地。 上面清晰的纹路,与他想不一样。 或许也有许多事,同他想的不一样。 林唯衍抬头,看向宋祈。 “既然太傅都愿意将刀还给他,是否能将真相一并告知?”宋问道,“林将军一生,活的明白,死的糊涂,却也只能如此了,我等知晓轻重,别无他意。只是,念其一生劳苦,好歹,能让一人明惑,别叫他遭亲儿记恨。” 宋祈没有回话。 “万般所求,为的也只是一句话而已。”宋问推着林唯衍上前,说道:“太傅若是怜悯他的遭遇,纵是安慰,也请告诉他吧。好叫他心安。” 宋问:“命里孤苦,半世漂泊,万里路酸。这难道就是大将军征伐一生,给他子孙留下的吗?” 第57章 回首往事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有多场景转换-。-注意看我分段。 “既然你们想知道,我便说吧。我也已半截入土了,没有人能说这些话。今日告诉你,让你知道你父亲是个怎样的人。你们听了,放在心里就好。”宋祈看了眼唐毅,没有说,抬手指向旁边的矮凳:“坐。” 三人搬了椅子端坐。 宋祈走到窗边。 烛火的残影,在他脸上晃动。 他沉沉吐了口气。 宋祈:“曾经,我有三位学生。他们天资聪颖,勤奋好学。” 安王唐显,今上唐贽,还有镇国大将军林青山,年少之时,三人私交甚好。 彼时都不过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而已。 把酒言欢,畅意高歌,做些明知荒唐的任性事,从未想过许多。 后先帝病重,边疆蠢蠢欲动。 唐显是皇长子,为人忠厚,先皇本有心立他为储, 唐显却提了剑,请命与林青山一道去了边关。 留下唐贽和一干兄弟,争夺皇权。 谁能说清沙场和朝堂,哪个更为凶险呢? 宋祈道:“当时我就知道。我说你有两条活路,要么你别走,要么你别再回来。可是他走了,又回来了。” 唐显有少年意气,又怀念长安风光。 得知唐贽登基之后,他愿意相信唐贽。 数番历经生死,虎口脱险。 他和林青山活着回来了。 带着荣耀,凯旋而归。 “彼时风光,真是一时无两。现如今,天下却已不记得这二人了。也不过是十许来年。”宋祈向前走了一步,神色间颇是哀痛:“他们都是我的学生,都是。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这是我最骄傲的事情。可我却白发送走了两个。” 他仿佛走在岁月长河的前列。 走的太久,发现别人都已倒在风雪下,而他还在走。 当年颜渊去世,孔子大哭道“天丧余!”。 宋祈当比他更为悲恸。 他不能伤心。 是他的一位学生,送走了他另外的两名学生。 他还要治国,提策,安置后世。 他要给自己最爱的学生打上谋逆的罪名。 没什么能动摇他,他永远走在自己的路上。 不是他无情,是他的责任已经斩断了他的退路。 “人是会变的。或因为地位,或因为身份,或因为责任。”宋祈叹道,“高处不胜寒啊。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做到一以贯之。活得清楚,不如活得糊涂。谁都会选择,让自己过的更痛快的方式。逃避和追求,有时候是一样的呀。” 数年之后,三人重得聚首。 他们曾是最好的朋友,最交心的兄弟。 可当这两人离开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他们不是同道人。 他们曾经共处,却没有患难。 真正危险的时候,帮助他的,是张曦云。 原来他们也只有一层浅浅的交情。 君王不需要这些,他不需要这些虚伪的慰藉。 三人注定已走上不同的岔路。 “当年陛下要杀的,不是大将军,而是安王。”宋祈道,“你们不明白。陛下子息单薄。当时满朝文武,都在请谏陛下。陛下无可推脱,过继了三殿下。老夫也是。所有人都在逼他,逼他怨恨自己的亲兄。” 唐显放弃了帝位,他和林青山还是朋友。他还是万人之上的亲王。 他什么都有。 唐贽留在京城,只剩下了君臣。 他除了权利和孤独,什么都没有。 唐贽的帝位,是唐显让出来的。 哪怕这是世上最尊贵的地位,哪怕唐显是真的不在乎。 唐贽仍旧觉得难受。 他也知道,朝中多数臣子,是更偏心唐显的。 唐显有战绩,也更合乎祖法。 唐贽虽明白这和唐显无关,对他还是既戒备,又嫉妒。 他觉得臣子过于苛刻,将这一切都归结到唐显的身上。 人心就是如此般复杂。说不清楚。 多年后。 唐显活得潇洒自在,而他没有子嗣了。 痛失两子,心绪难言。 他甚至怀疑这是老天对他的惩罚,可他明明没有做错什么。 这是不公平的。 人孤独的时候,总是会出现偏激的念头。 看着唐显,总觉得刺眼。 明明都该是他的。 他说服不了自 己去接受,别人却总是在逼他。 终于逼到了他的底线,而他也妥协了。 他觉得自己的尊严被踩碎了。 过继唐毅,本就是唐贽不乐意的。 唐毅越聪慧,他越觉得刺眼。 他兄长合该处处胜过他?凭的什么! 谁定的天理?应该是他! 宋祈道:“安王时常去看望殿下,惹得陛下很不高兴。待太子出生之后,安王时常出入宫中,叫陛下很是戒备。” 宋问看了眼唐毅。他此刻该作何感受? 他没有错的。他的确是没有错的。 偏偏牵连上了他,偏偏让他背了一份莫须有的怨恨。 宋问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知该作何安慰。 “陛下私下找了安王,给他封了金吾卫的将职,请他重排京师守备。安王未做多想,去金吾卫处点了禁军,重新布防。”宋祈道,“陛下便发难了。” 宋祈手按在桌面上,不知在看向何处:“在安王被处置之前,将军携亲兵,抢了人,护送他出城。陛下震怒,围了将军府,想逼他回来。林夫人不愿受胁,引刀自刎,以命相求,求我能保她儿一命。事情至此,再无回旋余地。” 也不是什么三万兵马,只是不过三百人的近卫而已。 不是什么兵临城下,只是无奈出逃而已。 宋问:“他们出了城,然后……” “然后又下不了决心。”宋祈苦笑道,“我这两位学生,注定没什么大出息。” 两人出了城,策马飞驰,一路从官道出了关口。 两侧的景色和青岩玉瓦变成了巍峨高山。 繁华不落的长安城就像飘渺的幻境一样被两人抛在身后。 年少青葱的梦想像剔骨般被剥离。 离得越远越觉得空洞,越空洞便骑得越快。 回首相望。 天地广阔,人生虚渺,尽消尘烟。 唐显最终停住了马蹄。 唐显问道:“青山,你害怕打战吗?” “害怕。”林青山道,“却不是怕死,而是怕杀人。每杀一个人,都觉得害怕。” “我也害怕。”唐显道,“若是征战沙场,算是保家卫国,那如今呢?只为了我自己吗?我更害怕了。” 不管多好 听的明目,死在他们手下的,都是曾鲜活的生命。 林青山侧过头,笑道:“那副将,你怎么看?” 唐显伸出手,林青山交握了上去。 像阵前交托后事那般。 唐显:“对不住。” “自己选的路,与他人无由,何来对不住?”林青山道,“你永远是我认识的那位唐显。兄弟。” 两人释然一笑。 且歌且行,共伴走了人生最后一段路。 回了长安。 宋问道:“我明白。独活,是对自己的羞辱。没有后悔的地步,只会生不如死。” 林青山选择了救,唐显选择了留。 两人选了最糟糕的结果,但宋问却尤为敬佩。 林唯衍同唐毅各低着头,手指紧握,不知是什么心情。 那是他们的父亲。 偏偏他们一点都不了解,也从未有人能和他们说。 那人应当与他们是遥远的,除了血缘,他们没有别的联系了。 如今才感悟道,那也是有血肉的人。 他们没有经历过当时的日子,却忍不住酸目。 当时的悲壮与痛苦,就仿佛摆在他们面前。 仔细听着,怕漏过一个字。 “我受命与他们交涉。什么罪名他们都愿意担着。但死,也要死在长安的地上。”宋祈道,“他们有两件事放不下。一是他们的部下,二是各自的家眷。陛下应了第一点,可惜他没有做到。第二点。” 唐贽道:“两个人头,换两个人头。” 林青山:“既然如此,我保……” 唐显按住他的手臂,摇摇头。 那里面带着很多的意味。 唐显明白,他必死。不必再惹唐贽不快。 “我的命,我自己选。要他担着我的命,希望世侄别埋怨我。只是对不起你家姑娘了。”唐显扭过头道,“陛下。最后一个请求,叫林将军,回去看一眼。” 林青山苦笑道:“我也没什么颜面去见他,他母亲已经死了。” 唐显道:“勿论他怎样怪你,你该给他个解释。他那么小,别让他活不下去。” 唐贽没有说话。 宋祈立在一侧,垂首疲惫道:“陛下。七年同窗。” 林唯衍低声道:“那是他见我最后一面。我没有和他好好说话。” 宋祈拍拍他的头,道:“你做的很好了。好孩子。我陪他回家,他只有几句话的时间,也没有和你好好说话。” 宋祈回忆往事,嘴唇轻微颤动,皱眉道:“他也不知道该和你说什么。他是个嘴笨的人。所以他走的很痛苦,带着愧疚和牵挂。” 夜色四合。 林青山回到自己家中。 不过几日时间,已是物是人非。 他看了缩在床头的林唯衍一会儿。 他儿子睡的很不安稳,眉目里都是痛苦。 他明明还那么小,为何可怜投做了他的儿子? 林青山伸手将他摇醒。 林唯衍睁开眼,猛得坐起,哭道:“母亲死了。” 林青山看着他:“我知道。” “回来吧,求您。”林唯衍抱住他的手臂,满是迷惘道:“她一个人孤伶伶的好可怜,你去看看她。还有妹妹,她哭得好可怜。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林青山顿了顿,心痛道:“我没给自己留后悔的路。” 他回不来。 林唯衍哽咽。 这句话叫他很伤心。 他听不懂,但知道,这是拒绝。 为什么拒绝?这不是他的家吗? 林唯衍觉得大概自己问的不好,重又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妹妹太小了,这里都是不认识的人,她害怕。” 林青山按住他的头道:“教你一件事。话别之时,莫问归期。” 林唯衍求道:“父亲!我就求你这一件事。” 林青山没理,解下佩刀:“这刀给你。” 林唯衍绝望了,将它砸到地上,嘶吼道:“我杀了你!” 林青山捡起长刀,看着上面的划痕,捏紧手指,转身离去。 林唯衍追至门外,只有漫天的星辰,和呼啸的夜风。 而后便晕了过去。 “我留下了他的刀。实在是没什么能做的。好歹算是他的心愿。”宋祈道,“你父亲的尸首,我葬在城外。你去见他一面吧。” 宋祈说:“真要算错,你可以算在我的头上。不要去怨恨你父亲,也不要去怨恨别人,更不要折磨自己。老夫也赔偿不了你,对不住。” 少年绷着脸,哭做一团。 宋祈望向唐毅:“殿下……” 唐毅别过脸,背过身,沙哑道:“不用。我能明白。” 欠这两位无辜的儿郎,欠他们许多。 林唯衍好歹得到了一把刀,还有一句话别。 唐毅什么也没有。 宋问左右看了看。 “哭过就忘了,纯当梦一场。”宋问选了这位苦逼的朋友,“殿下,肩膀借你靠吗?” 唐毅推开她,摇摇头,走出门去。 他向来一个人,往后也可以一个人。 第58章 深感欣慰 唐毅心酸的走出去,走到门口又定住了。 他忘了自己正在夜袭太傅府,还有两个同伙。 这里是别人的地盘,远处还有巡逻的护卫。他找不到一个可以安静忧伤的地方。 反身合上了门。 脸色不善,很是尴尬。 心中的悲呛被这一弄,消了一半。 却也不想进去,便蹲到地上。 宋问追将出来,还没抬脚,就发现唐小友乖乖的在门左侧。 唐毅扭过头,斜斜的朝上看她一眼。 “我正想去追你,但是我怕我追不上。”宋问感动道,“你能体谅我真是太好了。” 唐毅:“……” 唐毅哼了一声。 宋问提着衣摆,也坐下来,用肩膀撞了撞他:“来,和宋先生说说,你在想什么?我来开导开导。” 唐毅仰头道:“没什么。我在想你之前说的话。或许他比我成功多了,他有能活下去的理由,他活着的时候很恣意。而我在做什么呢,不知道。” 当一个人在心中存在的时候,他才是活的。 不是一个名字,不是一个称号。 可也是在他活过来的时候,才意识到他已经死了。 “其实他走的时候我已经很大了,只是并不亲厚。我也从不知道他还会进宫来看我。”唐毅叹道,“为何我什么都不知道。” “照你这么说来,我也差不多。”宋问道,“我父亲不知道是谁,我母亲投河自尽了。我一直在想,她为什么不能为我活下来。我当时做了什么?我为什么不能做的更好?我不知道。” 唐毅:“嗯?” “我见过那么多人,总算明白了。每个人都有些心酸的事情,有的人会粉饰太平。有的人,郁郁寡欢由此沉沦。”宋问道,“可如果,把所有遗憾的事情,难料的事情,意外的事情,都归结到自己身上,而后选择逃避,一蹶不振,怨天尤人,那不过是一种借口而已。能折磨你的,不是命运,只有你自己。” “你说的不错。人是要往前看的。”唐毅望向夜色深处,“我虽然不知道该怎样看待他,不知道该用好还是坏来评价他,但起码,我想他会是一个好人。不然不会有人不顾一切的去救他。” 宋问拍腿道:“我不是说过了吗?你也有。” 唐 毅呵了一声,无奈道:“是朋友,不是主仆。是意气相投,无话不谈的朋友。” “我啊!”宋问指指自己,笑道:“假使你现在是唐显,而我是林青山,我们置于一样无从选择的境地,我想,我会做出和他一样的抉择。” 宋问真诚道:“既然知道你没做错什么,却要眼睁睁看着你赴死,我做不到。许多事情是来不及考虑后果的,在此之前我一定已经救下你了。” 唐毅张口欲言,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宋问摸着下巴补充说:“不过机智如我,肯定不会让事情变成这样的局面。认识了我的人,真是三生有幸啊。” “……”唐毅,“……” 从认识宋问之后,无语比抑郁好用多了。 唐毅站起身,嫌弃道:“走吧。” 两人重新推开门进去,准备喊林大义回家。 林大义同志尚在愣神中。 宋问试探道:“林小友,你还要再哭一会儿吗?” 林唯衍瞬间收泪,用衣袖擦了把脸。 而后扯了块布,将刀背到身上,表示可以走了。 宋问不禁折服。 这两人的调整速度都是极快的。 宋祈道:“若有事,来找我。能帮忙的,我会尽量帮你。” 林唯衍郑重点头。 宋问:“……” 宋祈或许是客套,但林大义小友看起来是认真的。 三人趁夜离开太傅府,唐毅则独自回了家。 一同做坏事后,总是有种很特别的感觉。 宋祈送走几人,跨下了肩膀。 关上书房的门,也回自己的房间。 原本暗着的烛火又被点了起来。 妇人坐在桌边,对着绣布忙活。 宋祈进来,问道:“怎么还不休息?方才吵醒你了?” “睡不着,梦见我儿了。我儿说冷。先前给她扯了匹布,干躺着不如起来给她做件衣服。她回来,就有新衣服穿。”宋夫人埋头,手上动作着,喃喃道:“你说她什么时候回来?你怎么会找不到呢?” 宋祈没有说话,坐到她旁边。 “大家都说她聪明,就你我明白,她笨,总做糊涂事。家里多好,跑什么呢?她好好回家呆着,谁还能欺负她不成?”宋夫人道,“多少 年了,我都快忘了。她怎么那么狠心呐?就不回来看看。没想过娘亲都睡不好觉吗?” 宋祈按下她的绣布:“那就去睡。” “说来也是你,都是你当初逼她。你凭什么赶她走?”宋夫人拍开他的手道,“你不知道她犟吗?你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孩子?这么个毛病?都是因为像你了。” 多年来她一直这么说,不停的说。 她需要有些事情念叨念叨,否则都不知道,这一步步怎么过来的。 宋夫人眯着眼,然后揉揉额头,抱怨道:“看不见了。” 宋祈:“去睡吧。” 宋夫人搭着桌面起身:“睡了。撑着多活几年,保不齐还能见我儿一面。” 宋祈过去吹熄了蜡烛,手指按在烛台上,闭上了眼。 宋问解决了林唯衍的糟糕事,放下心来,顿时一身轻松。 半夜才回的家,小憩不到一个时辰,又来了书院,照样精神奕奕。 “我亲爱的学子们!”宋问甩袍,旋身坐上位置,抖腿道:“好久不见,最近过的好吗?” 众生:“……” 明明每日见面的。 “诶,不要这幅眼神,你们应该高兴。”宋问张开双臂道,“说明你们的先生心里都是你们,所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可不是好久不见了吗?” 众生:“……” 想想是很应该高兴的,可是听她说起来,怎么就能品出一股猥琐的味道来呢? 看她抖腿的架势就知道,她现在心情是不错的。 李洵在众生的眼神示意中,站起来道:“先生,先前您布置的课业,我们已经有结果了。” “哦?这么快?”宋问停住脚,笑道:“不必这么赶时间。随意写,我不催促。” “不管给多少的时间考虑,既然想通了,答案都是一样的。我们已经想的很清楚。”李洵施礼道,“请先生指教。” 宋问坐直身,变换了神色,认真道:“请讲。” 李洵在脑中回忆了一遍,朗声道:“仁义忠孝生,该如何取舍,学生的答案是,没有。”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你可别拿不知连敷衍我。”宋问眯着眼睛道,“你们想什么我都知道,可别想糊弄我啊。” “先生之前对孟兄‘舍身取义’的说法,颇为不屑。学生们原 本不明白,想过后终于明白了。先生不屑的不是孟先师的这句话,而是我等不屑于‘生’的态度。”李洵缓声道,“死应当是一种无奈的结果,而不是一条可选的道路。不重视生的人,本身就已经没了仁义忠孝。如果没有走到绝境,没有挣扎求生,便直接妥协的选择了死亡,那只是为了成全自己,不算做真正的士,不值得后人尊重。” “你们……”宋问有些惊喜的摸摸耳朵道,“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 众生忍不住干咳两声,矜持的露出一个浅笑,谦虚道:“哪里哪里。” 宋问赞许道:“这一点,讲得不错。说的糙些,好死不如赖活着。孟先师会用生死与仁义做比较,正是因为他明白,生命的可贵,生命的伟大。它脆弱而残酷,它无情而公正。人世间有许多遗憾可以弥补,有许多错事可以再改正,可生命,再也没有重来的可能。而你们,却只看见了舍生。如果这世上,有一样的东西,是你们永远不该去侮辱亵渎的,那就是生命。” “读诗书,学经义,不是读它的表面,那样你会觉得它只是冠冕堂皇的空话而已。而这些,都是先人对人生,对世间的深刻感悟。他们已然不在,无法苦口婆心的告诉你们,只能用最简朴的语言来劝诫你们。这是他们留给你们的财富,而不是简单的‘舍生取义’四个字。你们能感悟,我很欣慰。”宋问点道:“孟为!” 孟为抖了抖,站起身,低头道:“先生。” 宋问拿戒条指着他:“剩下的你来讲。” 孟为犹豫了一下,告饶道:“我嘴笨。先生,我之前错了。” “你之前错,与我现在让你讲,没有关系。”宋问拍桌道,“我不需要你讲的多好听,我只要知道你的想法。说说说。” 孟为挠挠脑袋,说道:“学生觉得,这几样,都不是用来抉择的。” “譬如先生说的落水。我若是救了我的母亲,而没有救我的儿子,那我母亲必然悲痛万分,生不如死。那我究竟是孝,还是不孝呢?再譬如先生说的君要臣死的题目,我若是选择了救,不能代表,我已经对君王不忠。我若是选择不救,也不能代表,我已经忘记了将军对我的恩情。”孟为艰难措辞道,“这般两难的抉择,实际上,并不是取舍了忠义仁孝,也不是取舍了生死。而是取舍了对自己来说,更为重要的事情。” 宋问抿唇,紧紧盯着他。神色越来越严肃。 孟为有些心虚。 “孟为!”宋问大喝了一声。 孟为挺直腰背,麻溜道:“先生,我知道错了!” 宋问拍掌道:“你大有可为啊!” 孟为先是一惊,又是一懵,再是一喜,然后脸上绽开花来:“先生,您夸我啊?” 宋问环胸道:“你不觉得自己说的很有道理吗?” 孟为顿时松了口气,反身朝同窗们炫耀道:“听见了没有?都听见了没有哈哈哈!” 宋问道:“倒是真学聪明了,还知道从问题外找答案。” 孟为实诚道:“只是觉着,先生叫我们排序,我们若乖乖排序,那肯定是错的。” “很好。记住这样的想法。往后你们做事,未必会将正确的答案摆在你们面前。求真是要靠自己的,不破不立。”宋问道,“人不要怕犯错,也不要总是去分对错,那是在为难自己。” 孟为朝那边施礼谢道:“其实是多亏了丁兄的提醒,否则我还是一叶障目。” 宋问揶揄道:“看来之前你受的惊也没白受,起码还能将你骂醒了。” 丁有铭挠挠后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他挡着嘴,神秘道:“先生!您之前说的东西,在我与父亲通力合作下,已经做好了。” 宋问伸出手:“干的好!” 丁有铭回了她一个大拇指。 两人猥琐一笑。 众生炸锅道:“什么啊?你们在说什么?” “安静安静!”宋问拍桌吼道,“现在是在上课!严肃!” 众生悻悻安静下来。 冯文述侧过身,掩不住的得意道:“先生,您还没说这答案对还是错呢?” “答案?你们压根没给我答案啊。”宋问道,“你们既然已经明白,那答案也无所谓。我的答案是这个。” 宋问抬笔挥洒,而后举起纸,贴在自己的额头上。 众生身子探前,念道:“无悔。” 宋问点头:“不错。其实选的是无悔。” “所以,学才先学德,做官先做人。己身正,方能正人。”宋问缓声道,“往后你们也会遇到许多的岔路,遇到许多难以抉择的事情。不必害怕,也不必迷惘,只要觉得自己是对的,就大胆的相信自己吧。如果需要有人来赞同你们,那永远会有我一个。若是需要有人来责备,那也尽管来责备我。” “因为这世间,原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对错,判断对错的,只是你们的心而已。”宋问拍拍自己的肩头,“而教导你们如何克己复礼,正视内心,那就是我的事情了。” “送你们文天祥的一句话,‘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宋问笑道,“共勉。” 宋问的话,总是很平淡,但总是很有力量。 听她说上两句,就仿佛有了依靠,仿佛天地广阔任其驰骋,再无畏惧。 那或许就是所谓的激昂热血。 宋问两手按在桌上,颔首道:“现在我宣布,经义课第三课题,落课。” 众生起立,朝她敬施一礼。 第59章 趁早改正 宋问走出学堂来,没看见林唯衍。 又在外面溜达了一圈,才发现这小子坐在花坛边上,手里摧残着一根枯草。 “做什么呢?”宋问过去道,“我以为你听我讲课呢。” 她伏身吹了吹石砖上的沙砾,然后也一屁股坐了下去。 林唯衍摇头晃脑道:“情义,和亲人,他选择了情义。” “你真该听听我的课。”宋问点着他的脑袋道,“就会知道你现在的想法很危险啊。” 林唯衍顺着脑袋一歪,说道:“我听了。他选择了他觉得更重要的事情。也就是说,朋友,比娘亲,比我,比所有人都重要。为什么我不重要?” 宋问说:“我倒是觉得,他并没有做选择。他只是遵从了他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 “要做这样的抉择,是很痛苦的事情。无论是想到哪一种结果,对他来说,都只剩下无可忍受的煎熬。他能去想将来吗?他能去想另外一个结果吗?”宋问摇头道,“反正我不行。” 林唯衍:“可他就是那样做了。事实是,除了我,大家都死了。” “因为到了他不得不做的时候。因为他没有退路了。既然无论选什么他都会后悔,他也只能往前走了。”宋问道,“他即将亲眼看见安王死,他做不到,所以他救了。他没能看见你母亲寻死,否则,他也是会救的。” 宋问叹道:“并不是你与你母亲不重要。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林唯衍:“真是像你说的这样吗?” “谁能眼睁睁看着爱人离自己远去?谁能毫无愧疚的送她去死呢?”宋问随手抓了块石头,在地上写写画画:“其实我不知道。反正我是那个没有勇气,去设想任何一个假如的结果。” “三生命孤苦,万里路酸辛。屡险不一险,无身复有身。” “不忘圣天子,几负太夫人。定省今何处,新来梦寐频。” 林唯衍:“听不懂。” “听不懂就多读书。人活着嘛,难免会辜负那么一两个人,却不是故意的。”宋问拍他脑袋,“在这里坐什么?宋太傅没把你父亲的位置告诉你?还不去看看他?” 林唯衍:“看的,但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宋问催促道:“不必说什么。让他看看你活着就很好了。圆了这个念想,了一桩心事。去吧。” 林唯衍犹豫片刻,道:“好吧。” 林青山的坟,就建在荒野的青山上。 一世英豪。却连个碑冢也没有。 但宋祈给他选了一个风水宝地。 背靠青山,面临活水。 林唯衍站在凸起的坟头,久久无声。 他曾经无比渴望长大。 因为当年林青山按着他的头的话:“长大吧,长大你就能做你想做的事情了。长大了,你就能自己决定了。你就不会再觉得,身不由己,无能为力。” 林唯衍对着墓碑说:“我以前最想做的事情,是把你从坟墓里面拖出来砍个一百刀,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情,还是把你从坟墓里面拖出来砍个一百刀。” 林唯衍沉默地站着不动,山风飒飒,良久喊了一声:“父亲。” 林唯衍转过身往回走,走着走着视线开始模糊,泪水糊了满脸,突然放声大笑起来,一会哭一会笑地走着。 长大了,长大了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长大了,长大了能自己往前走。 不论是痛苦的, 还是悲伤的, 不要回头了, 只要往前走, 只能往前走。 宋问以为,这事结果之后,林唯衍就该走了。 哪里来就哪里去,毕竟他留在京城并不安全。 结果这人很是安心的住着,丝毫没有要离开的迹象。 宋问看着他内心很是复杂,点点桌子道:“这里是我家。” 林唯衍点头。 小五给他盛了一碗饭,林唯衍两手接过。 宋问大声道:“这里是我家。” 林唯衍继续点头。 小五将饭菜推的离他近一些。 宋问:“……” 宋问扭头道:“小五,这里是我家。” 小五对林唯衍道:“这里是我们少爷家。” 林唯衍:“我知道。” 小五:“他知道。” 宋问:“……” “反了!”宋问拍桌道,“谁是你主子?你现在在伺候谁呢?就这么晾着你们少爷?” 小五也给他盛了一碗,嘀咕道:“我主子都快让您气死了。” 宋问:“……” 宋问沉痛道:“你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单纯可爱的小五了!” 夹起戒条和折扇,扭头出门。 宋问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人没有跟来,便一路去了书院。 宋问来到门外,偷偷听了一会儿,觉得不大对劲。 平日里这时候都是背诵诗词,今日吵吵闹闹的似乎是在闲聊。 板起脸走进去,咳嗽了一声。 聚在中间的众人,立马散开,回到自己的座位,同她问好。 宋问仔细一看,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林唯衍穿着书院的衣服,坐在最前方正中的霸主位置。 宋问:“……” 宋问指向门口:“你以为你穿上衣服就是这里的学生了?不用我多说,出去。” 林唯衍摇头。 李洵道:“先生,方才院长亲自领着林少侠过来的,说他往后就是进士科乙班的学生。” 宋问:“你……是在开玩笑吗?” “学生是认真的!”李洵道,“不信您问大家。” 孟为抱拳:“高人,以后请多多指教。” 林唯衍高冷的“嗯”了一声。 宋问:“……” 宋问怒道:“你看他像是要考进士的样子吗?!” “我不像。”林唯衍一字一句道,“我!就!是!” 宋问:“你为什么非赖我呢?做你的大侠不好吗?” 林唯衍道:“因为你说,做你的学生,三生有幸。我觉得跟着你,安全。” 宋问:“……” “当初年纪小,不懂事,您别与我见怪。”宋问道,“我都是瞎扯的。” 林唯衍点头:“我原谅你。” 宋问:“……” 冯文述不忍道:“先生,您还是讲课吧。” 众生道:“是啊还是讲课吧。” 何必自我折磨呢? “提到讲课,有一点我不得不说你们。”宋问翻出上次众人的课业,“你们这卷面实在是太不讲究了。尤其是这一张。” “孟为学子!”宋问用戒条穿过孟为的功课,伸到桌前,展示给众人看:“这什么这什么?你的卷子真是太丑了。未开考,先输三分。明白吗?所谓字如其人,了解你 的人会说你是豪放不羁,不了解你的人,就觉得你是粗犷糟乱。” 孟为不服道:“先生,可我字写的不丑。” “你的字是不丑,可是你写的不工整。大小,行距,都有问题,这样直接影响美观。”宋问道,“考试的时候考官都是一目十行,你这密密麻麻的一坨,谁乐意看?” 宋问又挑出一份,拍了拍道:“看,丁有铭的字,不好看吧?可这份卷子,漂亮。” “好好观摩一下,照着他的大小,改你的字。”宋问多挑了几份,道:“孟为,来领。” 然后又点了几份,喊几位学生,也过来领卷子。 “好好练。”宋问道,“这比你们多练两本书有用多了。” 剩余几名学子,摊开手道:“先生,那我们呢?” 宋问捂着心口道:“我现在心情很难过,不想给你们讲课。你们该怎样怎样。” 众生望着她的起身,挽留道:“……不是吧?” 宋问感受到了众人殷殷的期盼,理理衣摆,又坐下道:“哎呀,看来你们想上课?” 众生真诚点头。 听宋问上课,实在是很有意思。 “我也很喜欢给你们上课。既然学生都请求了,我怎能拒绝呢是吧?”宋问合手道,“讲讲经义,早想和你们讲了。” 冯文述等人刚想说,还是换个题,又见宋问抬起头,一副夸张的表情道:“哎呀对了,我告诉你们了吗?明日抽查《尚书》的《太甲》、《说命》两文。凡错一字,抄一遍。” 众生集体爆炸:“不是吧!!” “是这样,近日我听闻了一些话,是用我的名义说的,读读经文是没有用的。这是谣传,我从未说过这样的话。我岂会对至圣先师如此不敬?”宋问摇头喟叹道,“我只说过,光会背死书,是没有用的。感悟不出先贤的深意,只浮于其表,便说会了,这才是对先师的不敬。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众生齐齐点头。 宋问拍桌:“那这两句话的意思,能一样吗?” 众生迅速摇头。 宋问拍手点头。 “是了,我没有这样意思嘛。可有人偏偏以我为借口,逃避学习,造成其他班学子的不满,影响先生的授课。我有罪过啊。”宋问道,“如何解释,别人都不信我说的。就算嘴上相信,心里也是怀疑的。显得先生我是 个好高骛远的人。我冤不冤?” 众生继续点头。 “或许是因为我太信任你们,让你们也误会了。读书,没有轻松的事情。讲经义之前,的确要先背经文。读书百遍,其义自见。读的多了,也是能顿悟的。可绝没有一蹴而就的事情。”宋问道,“这里的确是我的失误,所以即日起,我会以更严苛的标准来要求你们,让你们做一个良好表率。” 众生哀嚎一片:“啊——!!” 宋问笑道:“所以,先从《尚书》开始,三日两篇,多错多抄。我保管你们能倒背如流。” 众生咬衣袖,希冀的看着她。 他们错了,再也不乱说了,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宋问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我最讨厌骄傲的人。保持安静。看你们这表情,莫非是没背?” 众生沉痛点头。 宋问为难道:“原本是想把课留给你们背的,可……你们方才说想上课啊。” 众生含泪摇头:“没有。没有!” 宋问:“好吧。我向来是很民主的。遵从你们的意愿。如果现在还觉得没事做的人,可以先来找我背诵。” 众生迅速收声低头,翻出书经,开始念书。 “看来没有了?”宋问搓手道,“看来我可以走了?” 终无人出声。 宋问满意的走了。 林唯衍左看右看,见他们一片火热,皱紧五官道:“怎么办?林少侠都还不会读。” 旁边冯文述道:“数数有几字,赶紧先抄了吧。” 林唯衍站起来,孟为吓道:“你可千万别去找先生!他才不会留情,逮着借口多加两篇我就完了!” 林唯衍回头看他一眼。宋问有多恶劣他会不知道?挑眉道:“我去找院长,后天再来上学。” 众生:“……” 宋问走出来,摸摸鼻子,呵呵冷笑一声。 这群学生,跟了她一段时日,被她特立独行的教学方式所震撼,大抵有些飘飘然了。 宋问初听到传言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 傅助教愤慨难当,对着她念了有一个时辰。 宋问也乖乖听着。 这事可大可小。 学生多是喜欢取巧的,这样的想法不从开始就掐灭,惰性一生,就再难改了 。 好久没有听到他们的哀叹声。 那感觉好爽。 想她宋问如此机智,还治不了他们? 宋问走到一半,竟又在相同的地方,遇见了一个相同的人。 宋问奇道:“太子殿下?” 唐清远点头:“宋先生。巧,我来找太傅,正也想找你。可是你在上课,还想着要等等,这是上完了?” 宋问望天:“额……” 唐清远也明白,低笑了一声:“明白。” 宋问拍脑袋道:“哦对了,殿下。我险些给忘了。先前您哪儿捡到了条链子不是?那是我隔壁姑娘落的。我让她大堂,不想她误进了我的房间,丢在里面,被您捡到了。” 唐清远:“你隔壁?” 宋问点头道:“不错啊。” 唐清远从袖口掏出链子,递过去。 当下唐清远伸出手,两人都愣住了。 一位太子,将姑娘的物件随身带着,怎么想都不大对劲吧? 宋问冷汗流下:“这……真是我隔壁屋小妹的。” 唐清远:“……明白。” 宋问就当不知道,什么也没发现。收了东西便谢过。 正欲转身离去,唐清远喊住道:“对了,宋先生。” 宋问回头:“嗯?” 唐清远听她闷闷一声,手指微僵。 看着她的侧脸,越代入想,越觉得奇怪。 晃了晃头,笑道:“哦,长安城外新建了一所温泉宫,是个修养的好地方。张县令与那边的掌柜相熟,我让他包了两日。只是太空荡了,想问问你要不要一同去?” 宋问惊道:“包了整个温泉宫?” 唐清远点头。 太奢侈了! “我去!”宋问扬起五官,立马道:“既然太空荡了,我能不能请几位朋友一起去?” 唐清远愣了愣,没料到她这样不客气,猜想她应该是想带着身边的两位仆从,应道:“自然是可以的。” 宋问知道他既然说了邀请,必然不会拒绝这样的请求,又客套道:“就是怕反打扰了殿下的雅兴。” “若是独自一人,哪来的雅兴?”唐清远笑道,“不如一起去吧。” 宋问:“何时啊?” 唐清 远道:“就过两日吧。” “成成成,我去准备准备。” 宋问冲回课堂,大跳着进来喊道:“我亲爱的学子们!你们伟大的先生,要带你们去温泉宫啦!” 众生:“……” 坐在台上的唐毅:“……” 宋问:“……” 第60章 温泉之行 宋问一声狂吼,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吼了过来。 众人表情都有些懵。 宋问没料到会看见唐毅,有些吃惊。收回手脚,复又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问道:“三殿下?您为何也在此处?” 唐毅脸部一抽:“我觉得我在这里,比你不在这里,要正常了许多。” 宋问:“……” 为什么全世界的人都要知道她早退? 宋问看了一圈,正色道:“为什么我不在呢?因为我找林大义去了。我不会放弃我的任何一名学生。” 众生:“……” 那鄙夷的目光如此的不加掩饰。叫宋问心很痛。 宋问道:“对了,林大义究竟去哪里了?” 李洵答道:“他去找院长了。说是要后天再来上课。” 宋问:“后天吗?那后天再加背一篇文。” 众生齐齐高喊“我去!”。 今日绝对可以算是他们求学生涯中最痛苦的一天。 “所以,”宋问道,“殿下是来?” 唐毅颔首,手放在两膝上,说道:“因为闲来无事。” 他是真的挺闲的,连个虚职都没有。 “所以我决定来云深书院,做一名经义先生。也算是一种体验。”唐毅顿了顿,才慢悠悠道:“你们院长已经同意了。我将会排做你们,进士科乙班的经义先生。” 学子们中间立马一阵骚动。 要是唐毅来了,那宋问呢?毕竟他们只需要一位先生啊。 若是这两人选,他们哪怕天天背两篇课文,也是愿意跟着宋问的。 孟为这些性子的人,已是有些急了。 可鉴于唐毅身份,且宋问本人在场。虽蠢蠢欲动,也耐着没有做声。 宋问没比他们好到哪里去。 抢饭碗来着?不至于吧?! 先生这职业是多倒霉催的,唐毅不是知道的吗?还抢着来接这烫手山芋? 唐毅终于感受到了耍人的乐趣,也第一次感受到了为人师表的乐趣。 终于接着说道:“你们也不必担心。我也明白,若是要任你们的先生,我毫无经验,恐怕的确才学不够,没什么能教你们的。所以多是旁听。从今日起,我会和你们一同上课。” 众学子们默默回味了一下,觉得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宋问道:“……殿下,您超龄了。” 唐毅瞥她一眼,提醒道:“我不是来做学生的,我是来做先生的。” 宋问抹了把脸,露出一个微笑:“……你开心就好。” “原本是想等宋先生上完课,再过来打招呼的。只是听见你们这边动静不小,先过来看看,发现授课先生竟然已经不在了。”唐毅意有所指的说了两句,看向她:“宋先生,往后你的可我都会听的。有什么问题,还要向你请教,希望你不要介意。” 宋问:“……” 说这种话的时候,不应该起立以示真诚吗? 唐毅得意挑眉:“宋先生,有问题吗?” “有。”宋问举手,才不和他纠结这些,直接转了话题道:“过两日,有谁想去城外那家新温泉馆的?” 学生交头接耳。 冯文述:“长安城外?新开的那家?有听说过。” 赵恒道:“那家不便宜吧?何况,听闻很是火热,如今恐怕已经订不到位了。” 孟为惊道:“先生竟然如此有钱?” “上次这样觉得的时候……”冯文述憋了憋,委婉说道:“先生也没说他出钱。” 梁仲彦:“莫非张县令也去?” “聪明。”宋问道,“他的确是要去的。” “哦——!” 所有人的心声,奇异的相同了。 同情。 唐毅问道:“他又得罪你了?”非专盯着他一人坑。 宋问羞涩笑道:“翻旧帐,是我的习惯。”主要是好坑的人太少了。 唐毅:“……” 宋问没说是唐清远请客。 要是说了,恐怕就没人去了。 宋问:“去的举手!” 齐刷刷的一个班。 同情是要的,去也是要的。 宋问对他们的觉悟很满意。 不愧是她的学生。 宋问:“殿下,您不去?” 唐毅看了眼学生们,觉得自己去反而不好,犹豫片刻摇头道:“不必了。” “诶!”宋问打了个响指道,“我有一样很奇特的东西想给您看。殿下,借一步?” 唐毅将信将疑的起身,跟着她出门。 宋问不忘叮嘱道:“记得背书!” 而后宋问便神秘兮兮的带着唐毅回了自己家。 关上门,嘿嘿笑着,从后院里搬出一辆自行车。 唐毅看了两眼,没看明白。他觉得就是把马车的轱辘给卸了装在一起,根本没什么用处。 问道:“这是什么?” “自行车。”宋问抬腿跨上,拍拍后面道:“来,我的后座留给你。” 唐毅摇摇头:“就两个轮子,坐上去做什么?” “哈哈哈!”宋问大笑道,“我两个轮子能飞你信不信?” 唐毅不屑一笑。 宋问同他赌道:“我要是能骑着它动起来,你就和我去温泉馆?” “我为何要答应你?”唐毅蹙眉道,“你为何那么想我去温泉馆?” 宋问道:“无聊嘛。” 唐毅黑线:“你带着这么多的学生。” 宋问:“我是怕你无聊啊!” 唐毅错愕一愣,摇头道:“不用了。” “什么用不用?别娘们兮兮的。”宋问握着把手道,“赌不赌,信不信,不就一个答案吗?” 唐毅脸色一黑:“赌!如果你输了呢?” 宋问无所谓道:“输了就输了呗,反正我赢了也没拿你好处。” 随后她踩着踏板,身形微微一晃,便很顺畅的骑了起来。 唐毅大为吃惊,睁着眼跟在她的背后一圈圈跑。 就等着看她倒下,结果却发现人稳着呢。 跑得没有体力了,唐毅终于放弃,坐到中间的凳子上,眼睛继续追着她,奇道:“你还有这本事?你连杂耍都会?” 宋问也骑得没有力气了,单脚撑住停下来,朝他那边靠近,说道:“什么杂耍?它是有道理的。只要轮子动起来了,速度够快,它就会自己保持平衡,不会倒。” 宋问道:“你说我要是量产,能不能发财?” 唐毅盯着车身,出神道:“是吗?” 宋问露齿一笑:“坐不坐?” 唐毅这次起来了。 屁股刚落到后座上,又猛得弹起。 宋问被他吓了一跳,回过头道:“有刺还是怎么?”菊花还安好吗? 唐毅紧锁眉头道:“你哪来的铁?” 宋问无辜望天:“额……” 唐毅脸色一变:“你该不是……融了?” 宋问转着眼珠不说话了。 唐毅气到颤抖:“你——!你这简直是暴殄天物。” 唐毅唯一想到的就是林唯衍偷来的那些刀剑。 高官府中珍藏的兵器,哪把不是名品?哪把不是价值连城? 如今这是成了什么玩意儿!唐毅大为心疼。 “我就是给它换了一种形态,它还能继续发光发热,我这已经是某人的改进版了。”宋问道,“你看看他!那才叫暴殄天物,融成一根如此丑陋的棍子。” 坐在檐前阴影下,怀里抱着长棍的少年睁开眼,不满道:“武器在顺手,不在美观。” “工具在有用,不在名贵。”宋问道,“一千把刀,也不能带我飞。对不对!” 林唯衍重重点头:“对!” 唐毅:“……” 宋问约好了唐毅,便开始准备要带的东西。 直到出发要去温泉馆的当日,双方一汇合,齐齐都愣住了。 张炳成的心情……不必说了。 云深书院的学子,没料到是太子殿下请的客。 更没料到,太子请客,宋问竟然将全班的学生都请去了。 唐清远也没料到,宋问说的几个,原来不是客气。 而唐毅,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打过照面后,都显得有些尴尬。 宋问仿佛不知道的模样,坦荡问道:“走吗?这人会不会太多了一些,还是给殿下添麻烦了?” “岂会?”唐清远见惯风浪,最初震撼后,迅速就调整好了,此刻面不改色道:“只是有些坐下人了。去租些马车?” 宋问:“这个殿下放心,我们自备。” 各个家中都是有些积蓄的,这要出城,少不得要带许多东西。家里自然要派马车送他们过去。 唐毅的马车太过招摇,便蹭了宋问的。 见她大篮小篮很宝贝的模样,唐毅忍不住问道:“你这是什么?” 宋问:“鸡蛋。” 唐毅:“这呢?” “肉。”宋问索性将东西都给他介绍了一遍,“这是特制老陈醋。这是香油。” 唐毅:“……” “什么都不用说。”宋问感受到了他的眼神,抬手挡在他面前道:“我不是怕自己饿死。” 温泉馆离长安并不远,就在长安的近郊。 他们一队车,慢悠悠的走着,也只用了不到半天的功夫。 众人浩浩荡荡的进去参观。 这温泉馆,建的实在是磅礴大气。 各处细节摆设,甚至包括屏风上的花纹雕制,都相当讲究。 一点也不像私人会馆,宋问觉得,都有皇家别院的风范了。 那掌柜的必然花了不少功夫,自然,更多的还得是银子。 梁仲彦感慨道:“若非跟着殿下沾光,我怕是一辈子也来不了。” 他是寒门子弟,自然没有那闲情来泡温泉馆。还是如此奢华的地方。 林唯衍跟着感慨道:“若非跟着殿下沾光,宋问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带我来这里。” 宋问:“……” “我看大家都出汗了,先去洗个澡。”唐清远道,“掌柜的在吗?” 从进来起,只看见了跑堂,却没看见掌柜出来迎接。 张炳成忙道:“我来安排,我来。” “快去快去!”宋问将自己的鸡蛋交托出去,催促道:“李洵,这个篮子交给你了。记得给我带回来。” 唐清远试探道:“宋先生,不一起来吗?” “不必。”宋问道,“我这人有些小怪癖。” 唐清远笑道:“是吗?” “是的。”宋问正色道,“我不喜欢和别人共用一池洗澡水。” 唐清远:“……” 林唯衍披着毛巾上前道:“我喜欢。特别喜欢。” 宋问:“……” 宋问嫌弃道:“你恶不恶心?”能不能委婉点? 林唯衍反问:“你矫不矫情?” 宋问:“……” 宋问:“知道谁是你的衣食父母吗?” “可我也得认天地良心。”林唯衍胆肥道,“一顿不吃只是饿的慌,可没有良心,马上就死了。” 宋问:“……” 第61章 四字标题 温泉由张炳成去安排。 唐清远身份特殊,与其他人关系又不很亲近,自然给他单独安排了一间。 其余的学生喜欢热闹,就给他们排了间大的。 掌柜的不在,他倒像是这里的主人,对温泉馆似乎很熟悉。 跑堂之类的杂役,对他的话也很是听从。 宋问回房间,舒爽的清洗了一下,提着带来的东西,坐在桌边开始享受。 抖抖腿,吹吹风。吃吃肉,喝喝酒。 别说多自在了。 唐毅也没去泡温泉,整理一番后过来找她。 他对于这样的场景显然很不习惯,有种不知该做什么局促感,所以来找宋问聊聊天。 看见她这幅逍遥的模样,不禁对她很是敬佩。 这人似乎不管面对什么,都可以自得其乐的。 唐毅坐到她的对面,悠悠叹了口气。 “殿下,这儿不好玩吗?您怎么还愁眉苦脸的?”宋问道,“我想京城里,好玩的地方也不多。相比起来,这里多有趣?” 唐毅问:“你吃什么? “蒜泥白肉!”宋问给他夹了一筷子,“怎么样?好吃吗?” 唐毅吃了口,还没回答,旁边响起一道声音。 林唯衍不知何时冒出来,蹲在桌边道:“好吃。” 两人:“……” 宋问哼了声,挥开他:“找你的天地良心给饭吃啊!” “良心已经吃了。”林唯衍道,“饭还没吃。” 他提起一个小篮子,摆到桌上,讨好道:“你的鸡蛋。” 宋问敲开一个,将半熟的温泉蛋打进温酒里。 用筷子搅了搅喝一口。 品味片刻,神情很是复杂:“额……” 两人:“……” 宋问道:“煮碗面,加个蛋,是真的好吃。” “你为何要答应太子来这种地方?”唐毅欲言又止道,“你……” 宋问点头:“是啊我是个太监。” 唐毅不说了。 心里想什么,全憋回心里去。 有些事情,光是想想,就觉得太可怕。 宋问忧伤道:“曾经我以为,太聪明,是一种罪。现在我 终于知道,笨,才是一切的原罪。” 唐毅:“……” 唐毅纠结道:“我不管你究竟是……可温泉这样的地方,你怎么能答应他来?” 宋问不甚在意,忙着吃肉:“他已经邀请过我许多次了,我几次推诿。之前还请他帮过忙,如何还能再找借口?这不是得罪他吗?” 唐毅被她说懵了:“你不想得罪他?那你请那么多人来?你这是得罪惨了!” “你不也说了吗?单我们两人,怎能来这样的地方?”宋问摊手道,“多尴尬啊。这人一多就好说了。我疏远他就显得不那么刻意。” 唐毅无奈道:“你真当他不知道你是故意的?你这般的作为,只会让他觉得你是在愚弄他。” “所以为了避免他误会,我现在要讨好他了。”宋问切了半蝶子的肉,打上两个蛋,唆使林十两道:“去,给殿下送去,回来给你好吃的。” 林唯衍一手端着,迅速跑了出去。。 唐毅看他出去,皱眉道:“他会生气的。” 宋问点着筷子道:“他不会,他不会为这样的事情生气。” 唐清远如果要生气,早有一百次理由和她生气了。他不仅没有,还很想与她交好。 何况宋问不怕他生气,只怕他误会。 每次唐清远来找她,她都觉得有些压力。 她不大喜欢和这样的人说话,因为放不下心中的戒备。 尤其是唐清远最近总来些似有似无的试探,让宋问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我想让他讨厌我,所以我要做一个讨厌的人。”宋问抬眼,悠悠叹道:“对我这样讨喜的人来说,实在是太难了。” “……”唐毅真诚道,“你只要保持自我,成功不远矣。” 林唯衍去了一趟,很开回来,也坐到桌边吃东西。 宋问咬着筷子道:“他们都泡完了吗?” 林唯衍:“没有。” 宋问道:“去喊喊他们,泡太久了不好。” 林唯衍又放下筷子,过去叫人。 宋问的学子们,起初见唐清远在,还有些约束。 待进了只有自己人的浴池,便彻底放开了。 林唯衍过来喊人时候,才发现泡得太久。 出了池子,又成群的过去骚扰宋问。 三人刚吃完带来的存粮,放下筷子,站在窗边吹风。 一众人挤进狭小的房间里。 冯文述笑道:“先生,您来温泉馆,却不泡温泉,是什么道理?” “肤浅!”宋问批评道,“你们要认识整个世界,就不能被自己的见闻给局限了。在温泉馆,就一定要泡温泉吗?” 孟为问道:“来温泉馆不泡温泉,还要做什么?” 宋问沉痛道:“你太让为师失望了!” 孟为一愣,懵道:“我……我方才说了什么吗?” “享受,是一种生活的态度。先生并不喜欢泡温泉,但先生很高兴。”宋问拍着胸口道,“因为先生享受的,是那种桃李满堂,其乐融融的快感,而不是奢华的表象。先生是那种沉迷玩乐的人吗?你们真是太叫我伤心了。” 众生:“……” 以前他们是会信的。 如今他们真的变了。 成长果然残酷而刺激。 唐清远收到了宋问的小菜,过来想请宋问小酌两杯。 还未半途就已经听见那边嘈杂的喧闹声。 宋问对他客套,但那意思却表现的很明显了,并不想与他亲近。 唐清远也不知道为何非总要巴巴凑过去,就对他那么好奇。 犹豫片刻,又折了回去。 屋内一直沉默着的李洵开口提醒道:“先生,既然是太子殿下请客,您是否应该去拜谢一下他?” “去,一起去。”宋问道,“你们看看,你们给殿下添了多少麻烦!” 李洵被她搪塞过去,也不再说了。 林唯衍看了眼日头:“吃饭了。” 众人摸摸肚子,才觉得饥肠辘辘。 便一道去了楼下大堂,顺便让人去问了问唐清远。 坐下不久,唐清远带着张炳成一同下来。 众人重新落座。 唐清远与唐毅,依次坐在左侧,随后是张炳成。 宋问和学生们打散乱坐。 张炳成推荐了几道菜,唐清远都点了。又道:“三哥,宋先生,有什么想吃的吗?” 宋问笑道:“客随主便嘛。” 唐毅跟着点头。 张炳成便又点了几道菜。 这菜都上了两 道了,张炳成才琢磨出意思来,黑脸道:“宋先生是什么意思?” 宋问拿着筷子,一时没跟上他的反应速度,很是无辜的反问道:“老爷又是什么意思?” 唐清远偏头:“怎么?” 张炳成憋了憋,说道:“这不是下官的地方,与下官没有关系。只是先来此了解过,殿下可千万别误会。” 众人:“……” 赵主簿不在,真是难为他了。 唐清远看了他一会儿,也是无话可说,继续夹菜吃饭。 张炳成当下颇为忐忑,狠狠瞪了宋问一眼。 吃到一半,温泉馆的掌柜终于回来了。 未来得及换衣,便过来给众人请罪。 张炳成心情正是烦躁,当即板起脸喝道:“你怎能如此失礼?明知殿下要来此处,还不见踪影。还不快向二位殿下赔罪!” 掌柜的叫他一通训,冷汗夹着热汗一同落下,支支吾吾的点头应声。 桌上气氛陡然凝固。 唐清远不悦道:“我来这里是游玩,不是来找人侍奉。已经给店家添了麻烦,从未听说哪家店,哪个客人,非要掌柜来陪的。还是你以为本宫如此蛮不讲理!” 唐清远一番话,叫众学子对他颇生好感。 看着张炳成,又是有些幸灾乐祸。 张炳成低声道错,暗使眼色,叫掌柜的先下去。 掌柜抽出汗帕,擦了把额头,不顾他的意思,忐忑开口道:“殿下,小民这地方,近两日可能,不大方便。要不殿下您,择……择日再来?” 他说的含含糊糊,时不时往张炳成那里瞟去两眼。 张炳成咬牙,一副要生吞他的表情。掌柜不敢再看,又望向唐清远。 唐清远已经是很不高兴了。 宋问道:“有什么不方便的,你就直说嘛。这样不让人觉得店家是要赶客吗?” “不不不!”掌柜的匆忙道,“只是最近这附近……有偷盗!有小贼出没!怕伤了殿下的安危啊!” 宋问笑道:“掌柜,你这说的没道理啊。你看看这外面的护卫,哪个小贼还会如此不长眼,敢过来,倒可以为民除害了。” 唐清远出门,哪能不带人呢? 这些都是金吾卫里的好手。 “他是玩笑话,太惶恐,太紧张了。” 张炳成赔笑道,“我看他是被二位殿下的威严给吓住了,才满口荒唐。” 张炳成斜去:“是不是?” 掌柜忙声应道:“是是。其实是馆里还有些地方没布置周全,主要是怕,各位玩的不尽兴,所以想等布置好了再请几位来。” 唐清远道:“不必担忧了。我们也不是这样讲究的人。只当平常客人招待即可。” 掌柜点点头,返身退下。 张炳成没吃多久,借口跟着离席。 失了兴致,学生不敢造次,安静的吃完,便回了各自的房间。 一直到天色泛黑,宋问都没再见到两人。 第62章 牵扯大案 要说温泉馆之行,真正开心的,大概只有宋问的学生们了。 虽然平日里就是同窗好友,但实在难得会住在一起,简直有说不完的话。 虽然念着有两位殿下在,不敢出什么大的动静。 宋问去几人相聚的房间看了眼,简直是一片狼藉。 翌日,学生们结伴去后山溪里抓鱼玩了,宋问搬了张躺椅,坐到通风的凉亭里。 不久后唐毅来了,坐到石凳上。 再不久后唐清远也来了。 张炳成听闻,怕宋问在太子面前说他的坏话,也迅速跟了过来。 凉亭里热闹了。 唐清远对着她的椅子问道:“这是?” 宋问答道:“自己带的。这个坐着舒服。” 唐清远:“这么一把的椅子?先前没见先生马车里有啊。” 宋问很是沉痛,心道一把椅子又没了。 还是殷勤道:“这东西可以折叠收着,不占地方,出门也好带。” 然后她给众人演示了一遍,在场三人都盯住了她的椅子。 宋问退开一步道:“原来太子殿下喜欢?小物件而已,若是不嫌弃,就送给殿下吧。” 唐清远笑道:“我倒是觉得这比什么都有趣。” 然后不客气的躺上去试了试,满意道:“不知道该如何还先生的情了。” 宋问一口老血喷溅而出:“不必不必。殿下如此客气,倒叫宋某惶恐。这东西又不值钱,只是图个方便。三殿下也是有的。” 唐毅:“……” 他姑且就有着吧。 宋问重新坐到唐毅的旁边,同他颔首微笑。 唐清远又问道:“宋先生,热吗?” 宋问打着扇子,点头道:“热啊。” “我看你这衣服穿着,是挺热的。”唐清远笑道,“炎炎夏日,为何不换件薄衫呢?” 唐毅掩住嘴,咳了两声。 宋问真诚道:“因为觉得这样好看呀!” 唐清远:“哦?宋先生也在乎这些?” “自然是在乎的,宋某虽然是个粗人,可也不是什么都不讲究。二位殿下在此,岂敢孟浪?”宋问比了比上身道,“宋某容易出汗,若是穿了薄衫,这衣服湿了,一块块的贴在 身上,多是不雅?这不雅倒是其次,失礼却是严重。唐突了二位殿下不说,自己心里也过不去。” “先生实在客气了。”唐清远笑了两声,又道:“那为何来了,也不去泡泡温泉呢?现在温泉池里没人,先生可以去的。” “宋某还真就有些瞎讲究的怪癖。这温泉水里有股药味儿,很不习惯,所以还是不泡了。”宋问道,“其实这泡不泡温泉倒是其次,自己高兴就好了。不是什么一定要做的事情,也没有一定要做的理嘛。” 唐清远笑了笑,又问:“那为何不与学生一道去后山呢?那里有条小溪,溪水很是凉快。” “同他们一道去玩儿?”宋问摇头道,“那我以后在学生面前,岂不是没有威严了?” 唐毅忍不住开口道:“太子今日,似乎对先生的事,很是上心。” “只是觉得先生卓尔不群,所以多问问。”唐清远道,“先生不会觉得我烦吧?” 宋问干笑道:“岂会?” 唐清远问的模糊,可却步步紧逼。 如果宋问心中没鬼,听起来不过是普通的问话。 可偏偏她心里有鬼,那听在耳里,意思就很明确了。 唐清远在告诉她,他心中已有计较。 宋问就想不大明白,唐清远是怎么知道的。 总共只见过寥寥几面,也就是说过话的交情。 就在最近,仿佛开了天眼,也是奇了怪了。 唐毅不知为何也在替宋问紧张。又不好马上离开,握拳叩着桌面,难耐等候。 终于,学生们回来。 孟为提着桶溪鱼,站在远处挥手高喊:“先生,我们捉了好多鱼!” 宋问站起来,抓着唐毅道:“先前说了要教殿下烤鱼,现在去吗?” 唐毅点头,趁机和她一起走了。 抓鱼烤鱼林唯衍都是好手,他一身湿透的回来,战果丰硕。 正被众人围在中间,传授心得。 宋问带着唐毅挤进去,也往火上架了两条鱼。 一群人玩闹到天黑,才各自散了。 林唯衍端着一盘鱼回房。 宋问出了一身的汗,急着回去换洗。 来温泉馆,原本就说只是玩两天。 毕竟书院还要上课的,而唐清远又是太子,公务繁 忙。 照打算,明日就准备回去了。 而自众人来起,宋问只见过一次掌柜。 这实在是不合理。 先前不在,已经说不过去。后来回来了,却又不出现。 要知道这次的客人可是当朝太子,不可着劲巴结就算,不闻不问就说不过去了。 张炳成竟也没有去找,就更奇怪了。 宋问今日心情不佳,觉得不对张炳成表示一下自己的关心,都对不住他先前对自己的关照。 举了盏灯,过去推开林唯衍的门。 林唯衍还盘腿坐在床边啃鱼,抬眼问道:“做什么?” 宋问道:“大义兄,你帮我去看看,掌柜在自己屋里吗?顺便再帮我看看,张炳成在做什么。” 林唯衍不乐意道:“看他做什么?看他减寿。” “张炳成与那掌柜,实在可疑。见不到人,我不安心。”宋问催促道,“你先去看看嘛。” 林唯衍披了外衣,起身出去。 这一去去了许久,叫宋问都有些急了。 正以为他出了什么不测,林唯衍终于回来了,答道:“掌柜的不在。张炳成睡了。” 宋问:“你迷路了?” 林唯衍鼻子皱了皱,说道:“不,我刚才逛了一圈,闻到了点味道。” “什么味道?”宋问也吸了吸,“你不是指硫磺的味道吧?” 林唯衍摇头:“是腐肉的味道。” 宋问惊道:“他给我们吃的肉不新鲜?” “新鲜。”林唯衍指指自己的舌头,“我保证。” “那哪来的腐肉?”宋问觉得林唯衍有时是真好用的,说道:“你再去闻闻。” 林唯衍摇头:“只闻到有,但是闻不出方向。” 宋问也闹不明白了,便道:“成吧。” “哦。”林唯衍想起来道,“昨日晚上,张炳成在外面走来走去的,都吵的我没睡好觉。” 宋问:“他做什么?” “不知道。”林唯衍耸肩道,“他做什么管我什么事?” 宋问越发觉得诡异。 唐清远在此,他还敢做那么多小动作? 翌日,宋问带着学生回京师。 两日后,温泉馆真出事了。 馆内不知何处,散出一阵恶臭。掌柜多日未回,跑堂便自行去报了官。 官府多番搜查后,终于从一处密室里,发现了一具尸首。 尸首身份暂且不明,而掌柜又已失踪多日,众人便猜测掌柜是作案潜逃。 宋问等人得到消息,皆是大惊。 想到多日曾与尸体住在一起,就觉得遍体身寒。 傅助教弄了个火盆过来让众人跨一跨,求个心安。 事情至此,还不算大。 不过是一起不在长安管辖内的凶杀案而已。 可是又两日后,温泉馆内又搜出一具尸体,经辨认发现正是掌柜。就埋在后院的花坛里。 先前那位死者,还可以说与他们没有关系。 而掌柜的死亡时间,恰巧就是众人住宿温泉馆的那几日。 当时看守的金吾卫,说是从人进来后,就未见他出去。 证实人就是在温泉馆里被杀的。 地方官府询问过馆内的杂役后,并没什么发现,于是便想找云深书院的学生问问。 只是他心里也很忐忑,在他眼里,那几日留宿的人,各个都是大爷。 此事被陛下得知,顿时大惊。 杀人凶犯竟与太子共处几日? 谁知道他是不是随行人里的一员?谁知道他是不是还有心要杀害太子? 如此一想满是后怕,当即责命大理寺,彻查此案。 大理寺卿雷厉风行,将所有相关的学生,随行仆从与金吾卫,全部传唤去大理寺问话。 众学子有些抵触。 此事虽与他们无关,可大理寺那地方,听着都有些惶惶,一想到要去,难免有些发慌。 这事的发展,宋问能理解,毕竟唐清远是陛下唯一的亲儿,半点差池都不能有。 但也正因此,怕大理寺审问操之过急,伤了学生。 何况传唤到哪里不成,非传到大理寺? 叫不知情的人知道,还要误会了。 便差人去喊了唐清远。 唐清远不得不出面调和:“少卿,那几日我与他们都在一起,可以证明他们的清白。何况他们是第一次去,哪会晓得密室在哪里?何况,不过是几名学生,哪能做得出这样的事?” 大理寺少卿道:“太子不必 担忧,我们也只是循例问两句而已。这是这大理寺还是要去的,有几样东西,要他们辨认。” 唐清远点头,对学生道:“既然如此,你们也不必过多担心,如实作答。若有人为难你们,便来告诉我。” 众学子点头。舒出口气。 唐清远又朝大理寺少卿抱拳:“多费心,有劳了。” 少卿忙道:“殿下客气。” 谁人能想到,不过是去渡过假,还会摊上这样的麻烦。 好在真的如大理寺少卿说的一样,问了两句,便将学生放了。 只有宋问,当晚切实感受了一下大理寺监狱的阴寒。 第63章 惹是生非 宋问虽然进了大理寺的监狱,但却很自在。 单人独间,里面就她一个。 身上的东西都还在,也没人为难她。 不合常理。 当然宋问认为,自己会进来,就是最不和常理的地方。 问过两句话后,直接给丢了进来。 她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简直不讲道理。 宋问左右两边的狱友,都是三五个关押在一起,一身汗臭。 和他们一对比,宋问又满意了。 掏出折扇,撩起衣袍,然后盘腿坐了下来。 旁边的囚犯问道:“兄弟你……玩儿来了?” 宋问轻笑:“羡慕吗?” 众人点头。 宋问:“你来咬我啊。” 众人:“……” “他这人有病啊!” “疯了,刚来就疯了!” “一个白面小生,见着大理寺,吓得屁滚尿流了哈哈哈!” “若是他见着大理寺的刑具,岂不是要吓得跪下喊爷爷?” “我给了狱丞一百两银子,从今往后,这间牢房,就被我一个人承包了。”宋问呵呵一笑,朝他们轻蔑一瞥:“怕?大理寺而已,有什么好怕的?我倒是笑你们可怜,明白吗?” 众人一愣。 宋问又嗤笑道:“我吃的穿的用的都会比你们好,你们尽管看着,看看最后是谁疯。” 两边俱是沉默片刻,而后爆发出一阵大笑。 “你什么来路?” 宋问:“有钱人的来路。” “一听就知你是在放屁!” “做什么青天白日梦?你以为大理寺是你开的?知道寺卿是什么人吗?笑话!” “我不知道寺卿是什么人,不过知道你们是喜欢自欺欺人的人,在这里受苦倒算是活该。”宋问挑着眉毛道,“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你们还不相信,我又有什么必要非让你们相信?好像我欺骗你们,能得好处似的。呵呵。” “你这什么意思!” 众人被她一通挑衅,皆是愤慨难当。 各个都不是好脾气的人,当下破口大骂。 狱卒闻声而来,往地上抽了一鞭,喝声:“都吵什么!通通住嘴!” 众人憋了憋,姑且忍了。 宋问道:“我渴了。我都已经一天没喝水了。” 狱卒犹豫片刻,返身出去,而后端了碗水进来。 宋问仰头饮尽,含了半口在嘴里,然后偏头朝旁边喷去。 满身横肉的狱友,被她口水溅了一身,勃然大怒道:“你特娘的做什么!” 他转身从地上抓了块石头,要往宋问那里砸去,狱卒匆忙喊道:“住手!你想做什么?张虎,我看你是最近太…安生了不成?” 那囚犯被他一说,越发恼怒,跳脚道:“是他先来招惹我的!凭什么你是骂我?” 狱卒转向宋问:“你,刚才想做什么?” 宋问扭过头,得意的哼了一声。 狱卒咋舌:“啧,哪里来的祖宗。” 宋问摸摸自己的长发,笑道:“一百两的祖宗。” “什么?”狱卒没有听懂,又觉得这人是个天大的麻烦,撇撇嘴,觉得不理会她,转头喝道:“都给我安分点,明白吗?!” 这下原本不信的也信了七分。 宋问举手:“我要见大理寺卿!” 狱卒皱眉道:“大理寺卿岂是谁人想见就能见的?自己呆着,只会有人传唤你!” 先前那囚犯实在气不过,举起石头,还是朝宋问砸了过去。 宋问早有防备,用折扇挡了一下,朝后一仰躲了过去。 宋问心疼道:“我一把扇子,十两银子诶。” 狱卒长鞭甩在他们门上:“你简直放肆!张虎,给我滚出来!” 囚犯回吼道:“出去就出去,反正这大理寺也是看银子了!一百两是不是?老子要去这小白脸的牢房!” 众囚犯群情激愤,跟着呛声道: “我当大理寺卿真是公正无私,原来都是放屁!” “我看是狱丞私收贿赂,倒要听听寺卿要怎么判这手底下的人。” “一百两,老子也不是没有。我也要去这小子的牢房!” 狱卒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就听周遭四处都开始骂了。 狱卒吼道:“什么一百两?都胡说些什么!没有的事!通通都安分些!” “如此明目张胆的收受贿赂,先前的传言果然都是真的!” “都这般情况了还想骗我们?” “打!有本事你再打!老子怕一句不叫张虎!但也定要你们好看!” “肃静!通通都给我肃静!”其他狱卒赶来,问道:“怎么回事?!” 宋问喊道:“他们都欺负我,快将他们都打一顿!” 全狱炸了。 囚犯各个面红耳赤,也不畏惧狱卒的鞭打。 狱卒越是凶狠,他们越是无惧。 反抗已起,再靠暴力镇压是没有用的。 只是对面根本不听,他们也不知道情况,连个想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关押在这里的,不少是穷凶极恶之徒。 平日里这些狱卒对他们就很不客气,由此攒了一肚子怨忿。 此刻心有不平,哪那么容易听话? 估计也是有人想吓吓宋问,才将她关进这边。 宋问淡定的摸摸眉毛,她也很无辜的嘛。 狱卒拍拍宋问的牢门:“你到底对他们说了什么?赶紧给我解释清楚!” “我没说什么呀。”宋问打着扇子敷衍道,“哦,其实我方才都是骗你们的。成了吗?” “当我们傻子吗?” “格老子的!凭嘛!” 宋问摊手道:“看,与我无关吧,他们分明不听我的话嘛。” 狱卒气结:“你究竟想做什么?!” 宋问:“我说了,我要见大理寺卿。” 狱卒:“所以让你等着!在这里耍什么花样?真当我们不敢办你吗?” 宋问盯了他一会儿,而后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正色道:“见不到他,我不痛快。我不痛快,你们也别想痛快。至于我不痛快多久,就要看我什么时候能见到寺卿。” 狱卒:“你——!” 付少卿看过手下送来的纸条,狠狠捏做一团,丢到了地上。 气不过,又上去多踩了两脚。 “他们张家人是喜欢戏耍我吧?替他们做牛做马也罢,先前竟还故意针对,坏我好事。如今还想找我办事?当我是什么人?”付少卿咬牙道,“痴人说梦!” 他走了一圈,又接着骂道:“张炳成,算个什么东西!” 门外传来叩门声,来人通报: “少卿,关卿请您过去。” 付少卿摸了把脸,平静了一下心 绪,应道:“知道了。” 捡起纸张,放火上烧了。而后走出门,前去找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正在同狱丞说话。 付少卿站到一侧,听了几句,明白过来。 那宋问在牢里惹事情了。 大理寺卿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问道:“他是做了什么?” 狱丞捂着头,无奈道:“下官也不知道他是做了什么,反正如今牢里已经是一团乱了。下官是真拿他没有办法。” 大理寺卿又低下头。 狱丞猜不透他的意思,自己又拿不定注意,只能接着说道:“我已将人暂时提出来了,牢里现在那般状况,再呆下去恐怕危险。寺卿,这现在究竟是放还是接着关?” 大理寺卿问:“为何要将他提出来?” “这……”狱丞看向付少卿。 付少卿开口道:“这人太子特意关照过,三殿下也来关照过,他还是御史公公子的先生。您将他关到大牢的那里面去,那边都是些什么人,若出了什么事情,如何向二位殿下交代?” “关照?你是依关照做事的吗?”大理寺卿道,“事关太子安危,自然不可有所疏漏。要论关照,这也是陛下的关照。” 付少卿低头道:“尚未确定此事就与他有关,就算是没有人关照,关在那里,循旧例来讲,本就是站不住脚的。出了事,问起来,也不好回答。” “真当大理寺的监狱是什么吃人的地方不成?那么多狱卒看着,他若不惹事,能有什么危险?”大理寺卿将笔拍在桌上,面色不善道:“这才进去多久,人已经闹翻天了。就是因为你的关照,才会让他有恃无恐!” 换做以往,付少卿决不会与他争辩。 只是今日,就卯上劲了。继续说道:“他闹正是因为他不服?这没有足够的证据,就将人扣下。下官还是觉得有些不妥。我大理寺素来公正严明,为何偏偏要为难一个白衣书生?” 狱丞跟着叫苦道:“寺卿,如今实在是关不住了。” 他们何曾关过这样的人? 暂且不知道有罪与否,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对方还偏偏喜欢惹是生非。 可比祖宗还难伺候! 大理寺卿道:“他很是可疑。如今嫌疑最大的,就是他了。” 付少卿道:“既然如此,就该将他提上来问问。” 大理寺卿探究的看向他。 付少卿吸了口气,又低下头去。 “我说了不问吗?”大理寺卿顿了顿,颔首道:“带他上来吧。” 狱丞如蒙大赦,迅速点头道:“是!下官这就去将他带上来!” 随后转身跑了出去。 付少卿斟酌片刻,解释道:“下官也知道,寺卿公正严明,不偏不倚,不在意这些。这是这人身份实在特殊。未免大理寺惹上麻烦,下官还是不得不多说两句的。” 大理寺卿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爱不爱我! 爱!!! 另外,我腿毛真的不粗,信我-。- 第64章 敷衍搪塞 作者有话要说:付少卿就是,之前真假礼单案里,替林唯衍背锅的那一位-。- 另外,日常更新时间还是18:18分的。加更章才不定时掉落。那个看缘分 宋问进狱没多久,就被带了出来。很快就如愿以偿的见到了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为人不苟言笑,双眼如潭,一身杀气。 长得与那恶面阎王起码有三分相似。 宋问被他冷冷一盯,也是一凛。 自行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付少卿被她举动惊住了。 “站着。”大理寺卿指着前面道,“站堂上。” 宋问叹着站起来,走到堂前道:“我以为我们是要好好聊聊,这些繁文缛节可以省了的。” 大理寺卿冷笑道:“牢里过的还有趣吗?” “那自然是没有牢外有趣的。”宋问又补了一句道,“不过和您比起来,我的狱友们可有趣多了。” 大理寺卿:“那真是叫你失望了。” 宋问顺了把额前的碎发,笑道:“那倒也没有,原本就没抱多大希望的。” 大理寺卿见她眉目清明,关在牢里还能那样活蹦乱跳的惹事,胆子也是很大。挑眉道:“看来你对我,多有不满。” 宋问打开扇子,微笑着点头:“任谁受到不公的待遇,都是有些不满的。” 大理寺卿:“何来不公?” “数百人里问话,为何只有我一个留在这里?”宋问偏过头,“明明说了只是问话,结果话也没问,你却替我改了留宿。” 大理寺卿:“你是想你的学生也留在这里?” 宋问:“除了我的学生,就没有其他人了吗?” 大理寺卿:“他们都没有你可疑。” “我怎么不知道?”宋问上前一步道,“我倒是觉得,关卿,您很可疑啊。” 付少卿在旁咳了一声。 这什么?怎么还聊起来了? 聊聊也就算了,怎么还杠上去了? 大理寺卿横眉一竖,厉声问道:“案发当日,你在做什么?” 宋问拍拍脑袋:“白天嘛,都与二位殿下或是学生在一起。他们可以替我作证。” 大理寺卿:“晚上呢?” “晚 上除了睡觉,还能做什么?”宋问摊手道,“我身家清白,无不良嗜好。” 大理寺卿:“为何太子请你去温泉馆,你却还带了那么多的学生?是为了掩人耳目,还是想做什么呢?” 宋问:“太子惠允,我为何不能带?” “我现在不是问你能不能,我是问你为何。”大理寺卿哼道,“无端想惹太子不快?宋先生既为云深书院的先生,岂会连这样的规矩都不懂?除了别有图谋,实在说不过去。” “您觉得我是为什么,我大抵就是为什么。”宋问反问道,“您觉得我举止反常?” 大理寺卿一抬下巴,表示不错。 “其实不是。”宋问道,“我平日里就与大家不一样。你可以说我脑子有病,但是你不能质疑我的人品。” 大理寺卿一噎,微微蹙眉。紧盯住她的脸。 宋问摊开手,朝他微笑了一下。 大理寺卿拍案,冷冷看这她:“与你住在一起的少年,平白失踪了,他去了哪里?” “我这已经被你们关进来了,都是自身难保,如何知道?”宋问道,“不过他是宋太傅的关门弟子,你不如去问问太傅。” 大理寺卿喝道:“不必拿太傅来压我。进了我大理寺的人,勿论你是什么身份,不说出真相,就别想离开。” 宋问道:“说的都是真相,可就怕您不相信。” 大理寺卿:“据说那位少年武艺惊人,力大无穷。他究竟是何来路?能去哪里?你是如何与他结识的?” 宋问明白了。 这人是怀疑林唯衍,可又找不到他。顺便也怀疑宋问,于是就带过来敲打敲打。 “林唯衍啊?他什么来路我是真不知道。平日里吃住在我家,顺便保护我。可人家这样的武林高手,是什么来历,他要不愿说,我能拿他怎样呢?毕竟是我有求于他。”宋问摇头道,“说他可疑,我是不认同的。他不过是个少年郎而已。依我对他的了解,他实在是做不出这样的事。” “不必在本官面前装无辜!”大理寺卿继续拍案,“先前京城出过妙手空空的案子,偏偏也与你们扯上关系。你们二人必有猫腻,谁也脱不了干系。好个贼心豹胆,还不据实坦白!” 宋问不理,摸着下巴点头道:“我倒是觉得,长安县令张炳成,更为可疑。” “这太有意思了。张县令指认了你,你却指认 了张县令。”付少卿冷笑一声,“想要携私报复吗?真当大理寺是什么地方?岂容你搬弄是非!” 大理寺卿带着探究的意味,斜眼看他,目光如电。 付少卿抿着嘴唇望向前方,似未察觉。 宋问垮下肩膀,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道:“我就知道是张县令指认的我,因为那几日他的行踪实在是太诡异。却偏偏让我发现了。” “这张县令与温泉馆的掌柜交情匪浅,对温泉馆也很是了解,所有人都可以作证。我看八成就是他没错了!”宋问拍着手道,“哎呀,论嫌疑,看来他要比我大了。” 付少卿疑惑垂眼。 他原本还以为是国师想报此前的冤仇,莫非此案与国师没有关系?是张炳成自作主张? 宋问就抓着这个点耍无赖了:“他指认我,你带了我来。如今我也指认他,是不是该将他也带来问问呢?” 大理寺卿不悦道:“大理寺办案,岂容他人置喙?” 宋问:“他人?也就是说与我无关咯?不然就放我走呗。” 大理寺卿:“现在是本官在审你!你若还这样敷衍搪塞,休怪本官不客气!” “搪塞?”宋问收了神情,冷笑道:“如此不合情理的事情,关卿也信?我初来京城,自钱塘长大。与那掌柜更是素昧平生,我杀他做什么?素闻关卿明察秋毫,眼光锐利,又岂会想不到这里?” 宋问认真道:“至于,与我同住的那位小哥,我与他确实不甚相熟。他武艺高强,我弱不禁风,我哪管得了他?是不是与他有关我不知道,但肯定与我无关。” 宋问:“你既无证据,平白扣押,又一句解释也没有,不就是欺负我背后无人吗?若是有心为难我,何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大理寺卿不屑一笑:“背后无人?我看是没人比你来头更大了。” 陛下这边下令严查,太子却亲自出面保她。 还有谁,比她的来头更大? 他不过留这宋问过了一晚上,已有多少人为此事给他传话了。 宋问用扇子敲敲后背:“我与这大理寺大约八字不合,身上特别痒。究竟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八字不合,你也得呆着。”大理寺卿道,“凡进了这大理寺的人,八字没有合过的。” 宋问叹了口气,点头道:“呆着也可以,那得找个伴。张炳成,否则我 不服。” 大理寺卿:“你以为大理寺是什么地方,还当这里是温泉馆?本官还要管你服不服?” “先前我查国师案子的时候,他拿刀架在我脖子上,我倒是有些害怕。”宋问道,“你这样审,是吓不住我的。你若是想要什么好听的答案,不如也架一把试试?” 大理寺卿:“你若真想见识大理寺的刑具,本官自然满足你。” 付少卿舔舔嘴唇:“关卿?” “我自然是不愿意的。不过……”宋问道,“除了屈打成招,我没有说假话的理由。” 大理寺卿讥讽道:“伶牙俐齿,辩口利舌。” 宋问:“谢夸奖。这是我身为一名先生的职业素养。” 大理寺卿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位是一块硬骨头。 加上又有人护她,大理寺寻常的审问方法对她没用。 倒是也可以确信,此案多半与她无关。 那行凶者行事草率,处置的也很不妥当,所以尸首也迅速被人发现。 如果是眼前的宋问所为,肯定闹不出这么大的动静。 两方僵持不下。 虽然知道她的确无辜,可大理寺卿没逮到林唯衍,又不愿意放宋问回去。 “关卿,下官有两句话要说。”付少卿走到大理寺卿的旁边,附耳过去道:“此案想必是与宋问无关了。张县令确实更为可疑。此前他还特意来找下官,旁敲侧击的,希望下官将罪名安给宋问,草草了事。” 大理寺卿蹙眉:“他为何要来找你?” “铤而走险了吧。”付少卿连忙补充道,“不过下官拒绝了他,并没有收受任何的贿赂。” 大理寺卿暗自思考,沉脸不语。 付少卿试探道:“关卿,这宋问实在不好惹,还是趁早放了她吧。” 宋问听不见他们耳语,但能猜到付少卿是在为她说话。 这付少卿对她多有关照,之前还刻意透露了张炳成的事情要她知道。 虽然不知这少卿为何要帮她,但既然愿意帮她,就是朋友。 于是展颜对他真诚一笑,以示友好。 付少卿撇撇嘴,嫌弃别开头。 张炳成是个麻烦,这人更是个麻烦,只看互相间谁更讨厌而已。 宋问站的很累,直接坐下休息,等他们讨论出个 结果。 大理寺卿朝她一瞪眼,这人还真是半点面子都不给,一点严肃感都没有! 正好外面来人通报道:“寺卿,宋太傅来了。” 大理寺卿闻言一惊。 宋问立马拍手道:“看!我就说了让你去找,还让老人家亲自过来,你糟心不糟心?” 大理寺卿不再理她,起身出去迎接宋太傅。 随同宋祈一起过来的,还有林唯衍。 大理寺卿远远便朝他行礼道:“先生有何事,还亲自来此?直接喊下官过去吩咐就成。” “这孩子听说要进大理寺,有些害怕,跑过来找我。我说你贸然跑来,会给宋先生添麻烦。不必害怕,关卿是个讲道理的人,他问什么,你答什么即可。”宋太傅拍拍林唯衍的肩头,“他年纪尚幼,关卿不要吓到他。” 大理寺卿才看向他,努力扯出一个微笑道:“不过是循例问话而已,不用害怕。” 宋祈对林唯衍道:“我就在外面等着你,问完了,就带你回去。认真回答,明白吗?” 林唯衍点头。 大理寺卿在前面带路道:“随我这边来。” 林唯衍问:“宋问呢?你也要把我关着吗?” 大理寺卿对上宋祈的眼神,恭敬说道:“正要放他回去。” 大理寺卿倒不是怕他,只是对宋祈颇为敬仰。 他的为人处世,还有些就是与宋祈学的。 真正的一身风骨,比那些沽名钓誉之徒好上太多。 林唯衍跟着人进去,宋问大摇大摆的走出来。 在门口撞见宋太傅。 宋问朝他拜礼道:“太傅!小弟又麻烦太傅了。” 宋祈点点头,微一抬手道:“你先走吧,这里我看着。” 宋问抱拳道:“多谢,先告辞。” 宋问出了大理寺,却没先回家,而是转道去了县衙。 让门口的衙役去通报张炳成,说是大理寺的人来传话,速速出来。 衙役将信将疑的进去。 宋问扭扭脖子,站在门口等候。 礼尚往来,她在大理寺睡了一晚,起码先让张炳成也尝尝夜不能寐的滋味。 赵主簿处理完公务,先走出来。看见她,现先是一愣,匆忙拽着人到了一旁。 “你怎么来这儿了?”赵主簿因为她的莽撞有些生气,急道:“快走!” 宋问说道:“赵主簿,您没跟着去温泉馆,真是失策了。” 赵主簿眼珠一转,惊道:“莫非老爷做错什么事了?” 张炳成是乡下来的,又没读过多少书。 对于文人的话,隐晦些或委婉些,就意会不出,闹过不少笑话。 这次温泉馆,赵主簿觉着,自己跟去可能会惹殿下不满,人多打扰他的雅兴,于是便没去。 哪想到还多了个宋问? 宋问道:“他倒是没做错什么。这次他做的对极了。明哲保身,金蝉脱壳。只是他选错了人。” 张炳成正从里面出来,看见两人,脸色一变。 赵主簿也是脸色一变。 宋问笑道:“怎么,张县令,没想到我这么快就出来了?” “你在哪里,与我何干?”张炳成拂袖道,“你来此处做什么?” 宋问道:“自然是来见见您的。蹲在大理寺的时候,就对您特别想念。” 张炳成没见到什么大理寺的人,直接转身回去。 宋问对着他的背影道:“张县令既然陷害于我,宋某自然也不会客气。宋某出来了,您就危险了。念在你我交情,特意来提醒一句。近日来,谨慎些,别叫大理寺的人抓住把柄。” 张炳成脊背一僵,继续抬脚离去。 赵主簿懵了,见宋问也转身要走,抓着她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了?什么大理寺?老爷惹上大理寺了?” “这你该问他,不是问我才对。”宋问抽回手,冷笑道:“问问他,心里有没有鬼。怕不怕。” 第65章 冲动妄为 宋问留下一句不咸不淡的话就走了。 赵主簿跺脚。在她与张炳成之间犹豫片刻,转身回去追自家老爷。 张炳成就躲在门后,和他撞个正着。 两人异口同声道: “她说了什么?” “您做了什么?” 张炳成脸黑道:“没什么!此事你不要再提!” 赵主簿急道:“老爷,您不同我说,属下没法想办法呀!” 张炳成扭头离开:“需要想什么?全是那宋问空口污蔑!” 赵主簿在原地踯躅片刻,拿不定主意。 大理寺,不会是真惹上什么□□烦了吧? 大理寺内。 大理寺卿给林唯衍搬了张椅子,让他坐到对面。而后问道:“你从哪里来?” 林唯衍答:“我从太傅府里来的。” 大理寺卿:“……你是哪里人?父母是谁?” 林唯衍:“我也想知道,如果你查出来了,麻烦告诉我一声。” 少卿在旁边陷入了沉默。 大理寺卿顿了顿,又问道:“你的武功是跟谁学的?你为何会跟着宋问?你应该有许多别的去处吧?” “一个叫孟乐山的人雇我来的。”林唯衍翘起自己的腿道,“而且跟着宋问很有意思。可以有很多吃的东西。” 大理寺卿:“在温泉馆的那几天里,你都做了些什么?” “吃了鱼,吃了蛋,吃了肉。”林唯衍舔舔嘴唇,“还挺好吃的。” 大理寺卿:“……” 他发现有点不对头。这人比宋问还难说话。 只是看林唯衍这模样,又不像是故意的。 大理寺卿接着问:“那几天有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吗?” 林唯衍认真道:“最重要的就是吃。民以食为天,还有比天大的事更重要的吗?” 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嘴角一抽:“你说的……也对。” 付少卿听着一阵无语。 大理寺卿又问:“期间宋问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吗?” “你想说宋问杀人吗?那绝对不可能。他多的是让人生不如死的办法。”林唯衍反问道,“那谁是怎么死的来着?” 大理寺卿:“头部撞击。” 林唯衍:“那就更不可能了。那掌柜那么肥,宋问撞他都会被弹出来。” 大理寺卿眯着眼睛道:“他不行,那你也不行吗?” “我?我杀人还用撞?”林唯衍不屑一哼,“虽然我是不杀人的,但你这样说我还是很不高兴的。” 大理寺卿心道审讯还管你高兴不高兴? 大理寺卿又问:“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尸体不是你埋的?” “这也要证明?”林唯衍不屑道,“我肯定不会选择埋。看守的金吾卫武功都不怎么样。而且晚上视线模糊,温泉馆夜风很大。他们守卫轮番守夜,人手不够,空隙太多。背个尸体出馆而已,简直轻轻松松。如果是我的话,怎么可能还会把尸体留在温泉馆里呢?” 大理寺卿挑眉:“什么都不知道,口气倒是不小。” “我有一百种处理尸体的方法,埋,都不在一百种里面。”林唯衍骄傲道,“你要是不相信,我可以表现给你看看。你家在哪里?晚上多配点人,我去找你。” 大理寺卿:“……” 付少卿闭上了眼。 宋问回到家,小五小六如常在家打扫卫生,并没人告诉他们宋问出事了。 小五见她终于回来,跟在她身后叨叨:“少爷,您不能再这样夜不归宿的。老爷知道了可怎么办?” 宋问“嗯”了两声,喊他过去打水,回房间洗澡。 不久后林唯衍也被送了回来。 毕竟宋太傅就在外面候着,大理寺卿审问也不敢太久。 而且审问林唯衍太煎熬了,他也生怕真把这人招自己家里去。 宋问喊他过来,跟他打听大理寺的情况。 林唯衍回忆了一遍,然后将事情大致复述出来。 “简单,粗暴。”宋问赞道,“很好。” 林唯衍忧伤道:“不过他好像不大喜欢我。” 宋问能感受到大理寺卿的绝望。 习惯了打交道,林唯衍简直是他们这些人的克星。 “他可喜欢你啦,只是跟你不熟。你们要是多见几次,他习惯了就好了。”宋问拍肩鼓励道,“不要让他失望啊。” 因为这两天实在是心力交瘁,宋问也没空去书院看看,决定先休息一会儿再说。 她离开 大理寺的时候太低调,导致都没几个人知道她回来了。 唐毅晚上过来看林唯衍,却看见了她,当下大惊。 唐毅问:“你没事吧?” “没事。”宋问说,“他们问你了吗?” 唐毅点头:“也问了几句。都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宋问摸着下巴,幸灾乐祸道:“哎呀,他们什么时候去找张炳成啊。” “张炳成罪名多着呢,御史台那边盯上了。”唐毅道,“暂时还没有找到他私藏赃款的地方,以免打草惊蛇,应该不会去找他。” 宋问:“殿下对大理寺和御史台的事情,了解的倒是挺清楚的嘛。” 唐毅不舒服的看了她一眼,说道:“我也是每日上朝的。看出一些,很奇怪吗?” “没有,哪里的话。”宋问指着林唯衍道,“得亏你给他报信了。” 唐毅点头:“大理寺那边我说不上话,所以就让他去找太傅。” 如果大理寺卿怀疑林唯衍,铁心要细查他,那林唯衍还是很危险的。 因为他做过很长时间的“黑户”,要关押他根本不需要理由。 既然人已经回来,说明也没危险了。 三人坐在桌边面面相觑。 唐毅觉得不便与她共处一屋,起身道:“我先走了。” 宋问:“不送。” 唐毅起身出去,消失在街头。 他们这群人,真是没一个把宵禁放在眼里。 林唯衍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 宋问拍拍林唯衍的头:“他现在是真心帮你,你要记住。明白?” 林唯衍点头。 翌日,宋问收拾了东西,去书院看看学生。 傅知山远远看见她,火急火燎的从长阶上跑过来。 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朝她伸出手喊道:“宋先生,你可算是回来了!!” 宋问以为缺课两天,又要挨骂了。就见傅知山一把幸酸泪的欣慰道:“你回来就好了。真是太好了!” 宋问简直受宠若惊。 傅知山接着道:“你快去看看你们乙班的学生!” 宋问:“我不在的这两天里,他们惹事了?” “唉,该怎么说呢?他们也不知从哪里听了消息,说是有人刻意要害你 ,向大理寺指证了你。大理寺正在严查,所以你可能出不来了。”傅知山拍着手道,“课是完全听不进去了,整日就谋划着要去救你。” 宋问好笑道:“救我?他们想怎么救?” “还能怎么救?说要到大理寺去。”傅知山道,“李洵这几位学生不同意,他们不听解释,还生气了。险些打起来。” 宋问皱眉。 傅知山道:“你说,哪有这样的?一句话也听不进去,好像我们要害他们似的。你叫书院怎么管好?” 宋问点点头道:“我明白了,我去教育教育他们。” 宋问都一阵后怕。 这群学生如今都在想什么呢?谁给他们的胆子? 乙班学子最近真的松懈了。 宋问到的时候,他们还三两个坐在一起说话。 分成了两个团队。 孟为等学子坐在一起。李洵冯文述等人坐在一起。 看来是真吵起来了。 宋问站在门口,咳了一声。 众人闻声望来,纷纷站起,朝她这边拥了过来。 孟为惊喜喊道:“先生!先生您回来啦!” 宋问嘴角一勾,露出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众人被她笑得发寒。 “先……先生。”孟为不安道,“我们都很担心您。知道大理寺有猫腻,不是故意不管您的。” 冯文述跟着问道:“先生没事吧?他们有没有对你刑讯逼供?” “先生,您是怎么出来的?” 诸生七嘴八舌的关切询问。 宋问静静的听着,道:“我这必须得赶紧出来啊,要是再不出来,怕就被你们害死了。” 众生被呛了一口,不知该如何接话。 赵恒皱眉道:“先生这是何意?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对你们的误会倒是没有。你们对自身的误会,倒是很大。”宋问推开众人,走进讲堂,回过身问说道:“你们想怎么做?去大理寺请愿?给他们惹麻烦?还是当众闹事,逼他们放人?” 众生低下头,不知如何开口。 宋问喝道:“领头出主意的给我站出来!” 学子见对视片刻,孟为走了出来。 宋问大骂道:“我就知道是你!冲动当饭吃,鲁莽当 水喝!自恃身份,心比天高。凡事瞻前不顾后,没双翅膀你也想上天。你以为这是豪气云天?这叫痴人说梦!” 冯文述虽先前不赞同他们,但此刻也忍不住替他说请,道:“先生不要生气了,这也是无奈之举。大家不忍眼睁睁看着先生受苦,一片好心。” “无奈?无奈就可以冲动了吗?就可以不计后果了吗?”宋问道,“究竟是无奈,还是荒唐?是你们走投无路,还是在自寻死路?这是好心吗?若是出了什么事,你们要先生如何负这个责任?” 宋问道:“我才进去呆了一天,那一天里我不觉得可怕,因为我俯仰无愧。可当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一身冷汗。就差一点,我是没出事,我的学生又进去了。叫我怎么办?也学你们,进去陪你们吗?” 孟为梗着脖子道:“大理寺那地方,阴森不堪,湿气厚重。因酷刑患重病而死去的人数不胜数。若真有心为难你,都不要几日。等出事,哪还来得及!” 他想想又不服气,梗着脖子道:“先生你不识好心!” “我不识好心?就是还要我感谢你们咯?你们竟还不觉得自己错吗?”宋问摇头道,“如果真这么简单,大理寺就会妥协的话,那它们早该废了!谁也处置不了!你们想过没有?大理寺是个什么地方,关卿又是个什么人?所谓的热血,能动摇的了法制吗?何异于以卵击石啊!你们的确会给他们带去麻烦,可也仅仅只是麻烦而已。你们有错在先,要处置你们,简直轻轻松松。也绝不会有人替你们说话!” 宋问道:“他们只会觉得,是我唆使你们过去。一个会置学生于险境的先生,枉为人师!若真的出事了,要我今后,如何安心?” 宋问拍桌怒道:“你们都是我教出来的学生!我就是教了你们这个?你们跟着我就是学了这个?” 诸生脸色发黑,眉头紧蹙。咬着唇,满脸的不甘心。 “过来这里!”宋问指着高台的前面道,“有什么要说的都给我说,别带着怨怼回去,说我不公平。” 孟为等人便站到前面,列成一排。。 李洵与冯文述这些,顿时尴尬。宋问指了指旁边,让他们也候着。 梁仲彦出列道:“此事,他们确实……过分了啊!那么多人里,单单扣着先生,还一句解释也不说。学生担心有错吗?” “你们错,不是错在你们担心。你们担心先生很感动。谁也不会因为别人的好意而觉得生 气。这一点,先生确实要谢谢你们。”宋问说着,朝他们一个鞠躬。 “你们的错,是你们妄自揣测,操之过急。”宋问,“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朝廷做每一件事情,都要解释给你们听吗?就算你们明白,你们会赞同吗?他们自有他们的考量,你们非要干涉吗?但就为官数十载的这点经验,你们就比不上。” 梁仲彦道:“先生,那照您来说,朝廷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情,我们也说不得,管不得吗?” “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宋问道,“我才进去一天,你们就急成这样,不就是逼迫的太过分吗?” 孟为倔道:“这也是先生教的啊,置之死地而后生。” “我没教你们!别说是我教的!”宋问抬手用力拂袖道,“之前郑会的案子,我提议转交大理寺是为什么?是因为我知道,有证据能证明他的清白。是因为除此之外,他死路难逃!” 孟为:“如今也是啊。大理寺不放您出来,您也是死路难逃。” 宋问:“我最多是猥琐做人,你们是猥琐做事!我告诉你们这不一样!” “我有跑来大理寺面前,逼他们接管郑会吗?我有去逼张炳成,逼他们重审此案吗?我有以百姓的身份,去逼官府,逼朝廷照我的方式判案吗?我问你有没有!你告诉我哪里一样!”宋问走到他面前,拎着他的衣领到中间去:“我让你们去搜查证据,你们就忘了?我让你们别轻举妄动,你们就忘了?你们记得什么?你们只记得我铤而走险?可我铤而走险,是我手上有证据!我是跟着纲纪国法走的!” 宋问道:“持之有故,言之有理。别人才会信服你。可你们的理又在哪里?你们理在自己是学生,理在自己够无耻,还是理在自己有家世?” 宋问看着几人,厉声道:“‘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你们呢?你们知道什么是不能做的吗?你们还敢不敢更大胆,还敢不敢更冲动?你们想过什么?你们想过后果吗?你们想过退路吗?你们想过你们的朋友吗?在你们眼里,根本就没有不能做的事,只能不敢做的事,对吧?” 李洵求情道:“先生,这次就算了吧。他们知错了。” 宋问扬手道:“他们必须把这件事,给我牢牢记在心里!” “我现在要说你们的第二个错。”宋问指向李洵等人道,“向他们道歉。” 孟为等人转过身,朝他们略一躬身。 “在这件事情上,你们根本没有听过他们的意见。只因为他们的身份,就觉得他们的拒绝,是见死不救。”宋问道,“为什么会这样觉得,因为你们心中明白,他们是官宦出身,带着他们去惹事,会给他们添上麻烦。明知如此,还硬要拉着他们。这是朋友吗?强加难堪给你们的朋友,问问你们自己,你们何时成了这样的小人?” “不是这个意思。”孟为喊了一声,而后说着声音小了下去,争辩道:“我自己也是要去的。” “你不能因为自己慷慨,就去要求别人慷慨。何况这甚至都称不上是慷慨。”宋问道,“你会给你们的父母惹麻烦,你问过他们的意见了吗?” 孟为:“我……” 宋问拉着李洵和冯文述等人过来,排在他们面前,说道:“你还孤立他们。他们是谁?是你们多年的同窗好友。因为这样的事情,你们疏远了他。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们,这就是一种欺凌!站在道德高点上的,最无耻的欺凌!往后你们想起来,都会追悔莫及的错误!” 两排人对上视线,都尴尬低下头,别开眼。 “做什么呢?”宋问道,“还不致歉言和。” 孟为等人躬身,又一次道歉。 “此事已了,以后不要再说了。既然与我们无关,也不要自惹麻烦。最近几日,我们师生气运都是不佳,该去去晦气了。”宋问拍手道,“正好过两日书院放假,南郊有祭祀,我带大家一起去,祈福一下,顺便放松放松。” 第66章 深夜更文 立夏后的申日,祀雨神于国城西南。 算是一年四季里,难得的节日了。 宋问带他们出来走走,也是担心他们受了之前的影响,解解他们的闷。 这各个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看着真是太累了。 可人一旦有了嫌隙,想填补就满是尴尬。 一行人跟在宋问的身后,左顾右盼的,佯装是看风景。 宋问也不管他们。这毛病,时间会治愈的。 她这次来是有特殊目的,那就是推广她的小吃店。 先前商业街的店铺,已经差不多都租出去,但她给自己单独留了一间。 小五小六平日里都是闲着,宋问就支使他们给自己赚外快。 昨天连夜让他们做了许多手抓饼的面皮,然后今日去店里开张。 林唯衍终于实现了他卖手抓饼的夙愿。 胸前背个箱子,左右两手一手各一个,吃的不亦乐乎。 走在拥攘的人潮里,边吃边卖。 已经往返装了三次箱子。 闻所未闻,方便携带,又清爽可口,一时名声大噪。 宋问叫他们都到商业街去。 林唯衍擦擦手,卸下了箱子。 宋问:“不回去换了?” 林唯衍实诚:“吃饱了。” 宋问:“你要跟着我们逛?” 林唯衍点头:“当然。” 宋问不屑道:“有好事你就出来了是吧?你都忘了自己是书院的学生了是吧?平时不去上课,放假就崩出来了。” 林唯衍道:“当然记得。我缝假期入学。” 宋问抬腿踹他:“我去你的!” 城南这边摩肩擦踵,拥挤不堪。 祭祀还未开始,众人就先随处逛着。 孟为憋了憋,忍不住问道:“先生,我们在这里游玩。那温泉馆的事情,就不管了吗?” “这本来就是大理寺的事情,等你以后科考入了官,有的是机会让你管。”宋问看他一眼道,“到时候你就明白,你最讨厌的,就是像你这样喜欢多管闲事的人。而最会惹麻烦的,也是多管闲事的人。” 孟为不服道:“学生这叫关心!关心家国大事。” “你这叫成 事不足败事有余,唯恐天下不乱!”宋问拆台道,“你就趁早打消了这个主意吧。” 孟为亦步亦趋的跟在她后头,不放弃道:“可先前你还管了郑会的事情呢!为什么我们就不能管这次的事了?” 宋问停下来,扭头看他。 孟为身后的几名学子,纷纷散开,摇头摆手以示自己清白无辜。 宋问道:“我之前管郑会,是因为郑域来求我们。而且除了我们,就没人再管了。而现在呢,大理寺已经在着手调查,你瞎凑什么热闹?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懂不懂?你现在连具体的情况也不知道,贸然插手只会坏事,你怎么还不明白呢?” 孟为眼睛眨啊眨,就写着他不懂他想管的意思。 那实在是太有成就感了。 宋问拿起摊上一个拨浪鼓,拍到他手里:“这个送给你。好好玩。” 孟为看了看手心,放回去道:“我不要!先生何必嘲讽我?” “孟为啊!”宋问道,“你先前错了,我已经不与你计较,只当你知错了。没想到你根本不知悔改。为了让你明白你错误的严重性,我决定收回你之前的满分!” 孟为愣住,反应了一下,跳脚道:“先生!这打出来的分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我自己打的分,凭什么不能收回来。”宋问道,“你自己丢的分,好好想想。” 其余学子顿时欢呼,幸灾乐祸的大声叫好。 “哪有这样的呀?”孟为跟在她身后道,“先生!诶,先生!!” 宋问捂着耳朵往人群里面挤。 孟为抓着她叨叨的时候,张曦云来了。 宋问第一次见这样盛大的祭奠,也是第一次见张曦云出现在众人面前。 那仙风道骨的模样,举手投足间的风度,别说陛下,连她都是信上几分。 真是一名合格的神棍。 宋问用扇子挡着太阳,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无聊。 去旁边的摊贩那里喝两杯茶,等着祭祀结束。 随后赵恒等学子过来找她。 赵恒兴奋道:“快先生!我们也挤进去熏熏香!” 宋问无语道:“这么多的人,这么热的天,熏的是汗臭还是香啊?” “先生,这您就不懂了吧?”赵恒过来拉她道,“香快燃尽了,再晚就来不及了,快些走 了。” 祭台附近有人守着。 赵恒抓着她,他们仗着人多,一路冲进最里面,而后停下。 宋问鼻子动了动,惊道:“这香真的好香啊。” 赵恒笑道:“这是奇楠沉香,香味淡雅持久,沁人心脾。” “很贵?”林唯衍停下进食,鼻子又嗅了嗅,奇道:“可是我,在张炳成和那掌柜的身上都闻到过。” 赵恒一愣,接着笑道:“这绝不可能。奇楠是一种很名贵的香,沉香中的上品,千金难求。基本上,是大祭祀才会用到的贡品。” 冯文述道:“别和他争,赵兄对礼部的事情熟着呢。这样的祭奠,他从小见到大。焚香的讲究,他更是一清二楚。” 赵恒揽起衣袖道:“不错。也不是次次都用奇楠的,就算是祭天,也不一定用到。这次是运气好,难得可以见识。” 林唯衍凑到宋问耳边,不悦道:“我真的闻到了。我还以为是温泉的味道呢。” 宋问看他一眼。林唯衍点头。 赵恒如痴如醉的呼吸。众人都想长长见识,顺便在身上挂点这名贵的香气。 宋问从众人间重新挤出去,来到外围,理理衣摆。 旁边一身穿铁甲的青年揶揄道:“哟,这不是宋先生吗?” 宋问抬头,跟着回道:“哟,这不是少将军吗?” “又出来玩?”许继行朝他们努嘴道,“你们书院,可真是闲的慌。我都想去你们书院了。” 宋问道:“只要你不做我的学生,去哪家书院都成。” 许继行:“宋先生这是嫌弃我?” “你是对我有什么误会吗?”宋问道,“这还值得怀疑吗?” 许继行摸摸额头,还是挫败的叹了一声。 宋问道:“借一步?” 许继行便带着她,进了护卫圈,找个安静的地方,抱胸道:“怎么?” 宋问咳了一声:“你知道刚刚焚的是什么香吗?” 许继行看了眼祭台,又不名所以的看她。 宋问煞有其事道:“奇楠。” “所以呢?”许继行道,“宋先生是想让我带你过去闻闻?” 宋问摇摇手,凑过去神秘道:“这香是新得的吧?” 许继行点头:“不错。” 宋问:“是国师那里来的?” 许继行探究般的看着她,神色不变道:“与你有何关系?宋先生是又想多管闲事了?” “你不说也罢。”宋问扭过头不屑道,“我已猜到了九分九,不差你那么一丢丢。” 许继行又是摇摇头,转到她对面道:“你还想着,要和国师过不去?我也跟你说句明白话吧。你想要扳倒国师,那是不可能的。他为人聪明又谨慎,并没有多少能让人抓住的把柄。最严重的,大概就是你此前交上去的礼单了,结果还不是不了了之?” 宋问:“所以呢?你想告诉我什么?” 许继行道:“他是很聪明,可惜老天也很公平。他的自己人,除了他,都不大聪明。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盛极必衰吧。” “曲线救国?”宋问道,“可是我喜欢直捣黄龙呢。” “不信便算了。”许继行呵了声,轰赶道:“出去出去,我们这还要做事呢。” 宋问甩甩手,指着前面喊道:“诶,太子殿下!” 许继行一扭头,果然看见了唐清远。 唐清远掸掸衣袍,朝两人笑了一下。 看来那边的祭祀已经结束了。 唐清远寒暄道:“宋先生也来了啊。少将军幸苦了。” “哎呀。”许继行抬了下身上的铁甲,感慨道:“太热了。这哪是什么好差事啊,还不如巡城呢。” 随他动作,腰间露出一块玉佩来。 唐清远笑道:“再忍一忍吧。” 他身上也穿的不少。 宋问眼睛重重眨了眨,指着许继行腰间,蹙眉道:“你……这是什么?” 许继行低下头看了眼,拿起玉佩道:“哦。” 一面是精致的花纹,一面雕着个许字。 宋问问道:“你这玉佩,哪来的?” 许继行:“自幼就戴着了。大概是我许家传下来的宝贝吧。” “家传?”宋问道,“大将军不是布衣起家吗?哪有这样的家传宝贝?” “这我如何知道?我出生的时候,他已经是将军了。也有可能,是战功赏赐的吧。”许继行好奇看向她,“深究这个做什么?” 宋问没有说话,有些出神。 唐清远道:“这的确是少将军一直就带着的。成色很好,灵气十足。宋先生,是喜欢吗? ” 宋问抬起眼,笑道:“宝贝谁不喜欢?名贵的都要看花眼了。” 许继行同唐清远都觉得她说话语气有些奇怪。 许继行道:“宋先生对玉石还有研究?” “略有吧。别的大概了解不深,就这一块,特别眼熟。”宋问抱拳道,“学生还在等我,先行告辞。” 许继行迷茫看向唐清远:“我……得罪他了?” 唐清远迟疑的摇摇头。 他也没弄懂宋问过。 作者有话要说:jj后台的评论页面又崩了。。。单章评论显示不了。后台翻全是广告。所以也不知道哪章漏发了红包,如果有提醒一下。 第67章 能吃是福 宋问走出禁军拦着的圈子,望着眼前的人山人海,叹了口气。 卯劲挤进人群,想把林唯衍给拽出来。 被推搡的不知东西南北,只能开嗓子喊两句。 声音全淹没在嘈杂里,无人应答。 宋问又重新挤出来,靠在旁边休息片刻。 这细胳膊细腿的,夹在里面,简直是种煎熬。 扭头一看,发现林唯衍这厮竟然又吃上了。 就在小摊上悠哉的自在快活。 宋问走过去,坐在他的对面,用手指叩叩桌面,道:“不是吧林大义,你不是刚吃饱吗?” “干的多,吃的才多。”林唯衍说着抬起头,以一种不可言说眼神看着她。 宋问的尊严感受到了侮辱,叫唤道:“哎哟,天理都让你给吃了?出麻烦的时候都是谁解决的?” 林唯衍用筷子挑了两条面,又说:“能吃是福。” “对吃得少的来说,能吃才是福。”宋问点着他的额头道,“对你这样的人来说,再能吃就是饭桶。” “我不喜欢吃饭。”林唯衍反驳道,“我喜欢吃肉。” 宋问哭笑不得道:“我还喜欢呢!丫想的倒挺美!” 林唯衍深深叹了口气。 宋问:“怎么?” 林唯衍道:“不大好吃,姑且勉强。” “……”宋问,“谁勉强你了?” 林唯衍站起来道:“别看了,跳大神有什么好看的?咱们往前走走。” 宋问被动的往前走:“原本我是想开间烤肉店的,自从你出现以后,我觉得我这辈子都实现不了这个愿望了。” 林唯衍定定的看着她。 宋问让林唯衍冲进去告诉学生,叫他们早些回家,自己先走了。 然后给了林唯衍一串铜钱,让他自己去买吃的。便独自回了家。 宋问坐到案前,有些失神。 保持了一个动作许久。 她面前摆着一块玉佩,花纹与许继行那块一模一样,只是背面写着的字是“宋”。 宋问觉得一阵头疼。 林唯衍忽然出现在她身后,问道:“这是什么?” 宋问被他一吓,微微偏头,摩挲着玉面道:“一件遗物。” 林唯衍问:“谁的?” “我亲娘的。”宋问将东西收回怀里,说道:“不重要了。” 林唯衍沉默片刻,说道:“你看起来心情不大好。” “我只是在思考,思考会让人生变得有价值。”宋问撑着自己的下巴道,“我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林唯衍:“什么?” “死了两个人,一个身份还不明确。身上也没有任何能佐证的东西。”宋问道,“我们没有见过尸身,也不知道任何线索。现在唯一知道的,就是你今天说的,在掌柜和张炳成身上闻道了奇楠的味道。” 宋问看向他道:“沉香本就是稀品,上品沉香木中才可能取出一小块奇楠,而且不是每一块沉香里都有。产量极少,所以千金难求。一般产自岭南。” “既然国师那边是最近才拿到奇楠的,说明他们应该是最近才发现的。那掌柜要忙活温泉馆的事情,肯定没有时间去岭南跑一趟。谁的呢?不就是那位神秘人嘛。”宋问点头道,“多半就与此事有关。” 林唯衍不知她怎么就绕到案子上去了,说道:“你不是说不管这件事情吗?” “可偏偏就让我拿到证据了。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张炳成注定该折在我的手里。”宋问捏着手指阴笑道,“我查我的,又不去打扰他们。指不定谁先查出来呢。或许我还可以帮帮他们。” 林唯衍:“你想怎样?” “京城离岭南远,可能不大好查。”宋问道,“所以问问别人。” 宋问挽袖,铺纸,提笔。 林唯衍问:“你写给谁?” “江南小灵通!”宋问道,“我弟!” 宋家以前就是做木材生意的,最近才改了布匹。 业内发现奇楠这样的大事,多少会知道一些。 宋问写完,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将收信的地址,改成了唐毅的住所。 “弟弟哦,我可爱的弟弟!”宋问将信装好,递给林唯衍:“去,跑腿小哥,找太傅帮忙盖个章,然后送驿站去。” 林唯衍接过,问道:“有我可爱吗?” 宋问微愣,嫌弃道:“他没你不要脸。” 林唯衍点头:“看来他不是很可爱。” 宋问:“……” 林唯衍自抱上太傅的大腿之后,宋问觉得他真是太好用了。 宋问等到晚间,小五小六收摊回来。 三人凑在一起,数今天的收益。 小五颤抖着道:“这……这比老爷赚的还多吧?” “现在知道你们的衣食父母是谁了吧?”宋问骄傲道,“只有我不想赚的钱,没有我赚不到的钱。” “可是……”小五翻了一遍道,“少爷,这些铺子的户头,还不是您的呢。” 宋问点头道:“对,还是写得李洵的名字。总是麻烦他跑来跑去也不好,我想还是找个时间,改回来吧。” 御史台公子名下有这样多的商铺,哪怕他一身清白,说的清楚,让别人知道,还是难保多想。 宋问原本就想在户部接手之后,就将它们转过来的。 可惜一直拖啊拖,她险些忘了此事。 想来张炳成也不会趁这时候再找她麻烦。 至于以后…… 不,他没有以后。 小五小声道:“如今价钱大涨了,他会不会不还您了?” 宋问郑重其事道:“李洵学子,同你们少爷一样,是一位超凡脱俗,公正无私,不在乎那些虚名利禄的人。记住了。” 小五撇嘴。 不久,林唯衍回来了,对她道:“太傅叫你亲自过去一趟。” “我?”宋问一愣,“信送去了吗?” 林唯衍;“送了。” 宋问:“他有说什么事吗?” 林唯衍:“没有。” 宋问想了想道:“那我明日再去吧。” 翌日清晨。 宋问让小五做了些点心,放篮里提着,前去太傅府。 宋祈同夫人刚用了早饭,正坐在院里。 门役通报后,回来领她进去。 在院口踱步的宋夫人,见有人来,很是欣喜。 又见宋问长相端正,更是喜欢。 待人走近,就抓着她,上下打量一通,高兴道:“多俊的儿啊?成亲了吗?” “……”宋问有些受宠若惊,颔首道:“尚未。” 宋夫人立马道:“那我给你介绍。这京城里的姑娘啊,我熟。” 宋问干笑了两声:“这……真有些不大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你喜欢什么样,你父母喜 欢什么样的,我都能给她找出来。”宋夫人又问道,“你母亲呢?” “她……”宋问道,“已经不在了。” 宋夫人惋惜道:“哦,这样。那你也是个命苦的孩子。还未成亲,没有母亲照应可怎么成?” 她揉了揉眼睛,又看向宋问,拍拍她的手感慨道:“我这最近眼睛不好了。你看着真像我儿。” 宋问望向别处。有股抑不住的酸楚。 宋夫人又道:“可你比她命好,你是个男人。” 宋问黑线:“额……” 宋祈在一旁道:“好了,你又糊涂了。都同人说些什么呢?” “我可不就是糊涂了吗?这老了哪能不糊涂?”宋夫人走到旁边坐下,揉揉额头道:“老就老呗。不服老,是要和谁过不去?” 宋祈负手上前两步,说道:“她就是这样,她说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这也是你的学生?你又开始收学生了?”宋夫人说道,“你那么多学生里,我喜欢的,都不在了。” 她亲儿不在身边,连学生也不在了。 宋夫人又对宋问道:“喜欢吃什么?孩子,来这里,就随意些,我让人给你做去。” “我找他来,是有事的。你待会儿再和他聊。”宋祈回身道,“宋先生,你随我过来。” 宋问同宋夫人略一躬身,跟在他身后去了书房。 宋祈走到书桌后面坐下,问道:“你先前要寄的,是什么东西?” 宋问笑说:“一封家书而已。” 宋祈点点头:“嗯。” 然后没有了下文。 宋问站在原地,等他开口。 宋祈又说:“我想将林唯衍接府里来。我夫人闲着没事,总要多想。那孩子心性好,她也喜欢,叫她分分心。所以想问问你的意见。” 宋问抬起头,顿了顿,几经措辞,才开口道:“林唯衍的事情,宋某岂能作主?他与我无亲无故,也只是暂住在我家而已。” 宋祈道:“我已问过他了,他说要看你的意思。” 宋问眉毛一挑。 小兔崽子,坑她呢。 “那孩子糊涂了。”宋问笑道,“他若是愿意,自己答应了便好。我自然不会挽留他。他若是不愿意,也不该叫我来拒绝。” “那你再回去同他说 说。我膝下无子无孙,自然不会亏待了他。”宋祈道,“他想做什么,想入仕也好,还是就像现在也好,我都不会勉强他。” 宋问点头称是。 “另外,劝先生一句。”宋祈抬起头道,“他们对你已多有疑虑。南下调查的人去过几次。先生若不想惹麻烦,还是早日离开京城吧。” 宋问笑道:“宋某还有未尽之事,岂能现在就走呢?还是多谢太傅提醒。” 第68章 夜深更文 宋祈大约也知道,这样的年轻人,不会因一句话就妥协的。 再看宋问这样坦荡的模样,不知她心里想些什么。便不再说了。 宋家经商,宋问时常跟着宋潜东奔西跑,不常在一个地方久呆。 知道宋问是女人的不多,但是也不少。 如果派的细查,是可以知道的。 宋问都已经做好被指认的准备,只是等了许久,什么事情也没有。 好日子……还挺长的嘛! 现在看来,宋太傅或许帮过忙也不一定。 宋问看着他。 她觉得如果自己都能猜到,那太傅没理由不知道。 不然他何必帮她呢? 却见宋祈起身道:“好了,没事了。就这些,出去吧。” 他走过宋问身侧。 宋问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宋太傅见多识广,见过这个吗?” 宋问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 宋祈只是扫了一眼,神色未变,冷漠道:“当年小女出嫁时候,也有两块相似的玉佩做陪嫁。可她离家已许久了,至今生死未卜。她当年年轻气盛,行事冲动。可惜刚过易折。” 宋祈拂袖道:“收起来吧。别让我夫人看了伤心。” 宋问刹那间,有股说不出的失落感。 宋祈道:“走吧。你去陪夫人说说话。” 宋问一步跟上:“敢问宋姑娘,叫什么名字?” 宋祈回过身道:“宋若。” 宋问去了客厅,宋夫人正抚着额头,撑在桌上。 见她出来,微笑着招了招手。 宋祈坐旁边看她们聊天,实在是疲惫极了,起身回去休息。 宋夫人道:“他年纪大了,不比从前,却不知道休息。我说他不服老,是不是?” 宋问低头道:“太傅是忧心苍生,太多放不下的东西,所以老不得。” “原本好好的,都已经不做官了。”宋夫人叹道,“清闲没两年呢,又回去做户部尚书。” 宋问拍拍她的手。 宋问不死心道:“能否冒昧问一句,令嫒的事情。方才听您说的,她似乎已经不在这儿了。是有什么隐情吗?” 宋夫人想起这个,便有些戚戚然。眉 眼都低沉下来。 宋问忙道:“是宋某唐突,若是不愿提及,就罢了。” “哪有什么隐情?所托非人而已。”宋夫人叹道,“也不算所托非人,是她自己强求太多。可世上哪有那么多好事。你喜欢的人,就必须得喜欢你吗?” “放不下,不服输。就是和自己过不去。”宋夫人摇头,掩着嘴道:“不说了。好多事,说不清楚。” 对那些京城秘闻,宋问知道的不是很多。 毕竟她先前住得离京城太远,于官员的家室也不是很感兴趣。并没有听过类似的传闻。还是到了京城后,才断断续续知道的。 当年许贺白是布衣出身。虽考中进士,却因无人打点,加上口不善言,没能过吏部的关试。 宋祈慧眼识英才,将他提到林青山手下,还将女儿下嫁。 林青山念在他是宋祈女婿,对他多有照拂。 可惜宋祈与许贺白终因政见不和,彻底决裂。 后林青山殒命,许贺白凭借战功成为武将第一人。 许真是他命中注定富贵,仕途无阻,一路高升。 官至骠骑大将军,与当年的宋祈分庭抗礼。 宋祈看着如今的他,想来是五味杂成。 又不是什么萧萧乱世,哪有什么不可调和的政见? 又是什么矛盾,让宋祈这样顾全大局的人,和对方老死不相往来? 宋问出了太傅府,长长叹口气。 脑海中还是有些浑浑噩噩的。 回去路上细细一想,大约能品味到宋太傅的那种心情。 宋问是不好认的。要认,不知道该用什么性别认。 她已经二十一,马上就二十二了。 天底下鲜有那么大还没嫁人的姑娘了。 自己如果是宋太傅的外孙女,那问题是很多的。她得像个大家闺秀才行。 该怎么办?嫁人么? 宋问是什么性格他恐怕早有耳闻。加上亲儿悲剧在前,宋问岂不是要成了第二个宋若? 他拿什么再去承受这样的痛苦? 可如果宋问是男人呢?那是欺君之罪。 陛下可以招安,和宋问愿不愿意无关。 尤其是,那样宋问就是许贺白的嫡子,许继行怎么办? 任谁做了 几十年的大少爷,在继承家业的中途,忽然蹦出一个人来,恐怕都有点接受不能的。 就算他能接受,他母亲肯定不能接受。 宋问只有出身没有根基,那样的境地实在是太危险。 宋问捶手,将想法都甩到脑后。 天自有命,想再多也没用。 她是什么身份都没关系,现在她是云深书院的先生。 起码做这位先生,她无畏无惧,逍遥快活。很好。 宋问回到家中的时候,林唯衍守在院子里等她。 不安的躁动了一天,又爬墙又爬树的,冲过来问道:“怎么样?” 宋问装做不解道:“什么怎么样?” 林唯衍:“你帮我拒绝了吗?” 宋问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疑道:“你不是说你不知道他找我什么事吗?怎么现在又知道了?” “我如果说了你可能就不去了。”林唯衍道,“你不去了,我会很难做的。” 宋问捏着他的脸,呵呵笑道:“还跟我玩儿心眼了?你小子可以啊!” 林唯衍坐到她对面,呼出一口气。 宋问:“我替你答应他了。” 林唯衍瞪眼:“嗯?” “宋夫人百般恳求,我实在是难以拒绝,她真的是太寂寞了,你去陪陪她也好。”宋问望天道,“何况你既然说听我的意思,那就是相信我会为你好。宋太傅那样丰厚的家业,无人传承,便宜了你小子,也算是对你父亲的补偿。” 林唯衍憋了半天,憋出一个“不!”字。 宋问哼道:“不同意,你倒是别找我呀。” “我是说不可能!”林唯衍也哼道,“如果我要走,你早喊小五小六出来欢呼了。” 宋问:“……” 宋问黑线道:“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 林唯衍要去做自己的事了。 宋问道:“你再考虑考虑吧,这样的机会不是谁都有。如果你不愿意,也自己去和太傅说清楚。宋先生不给你做决定啊。” 林唯衍勉为其难道:“那成吧。” 翌日,驿站信使出了城,才有人去同张曦云汇报。 “送信?”张曦云问道,“送给谁的信?” 来人道:“送给钱塘家中的信。” 张曦云蹙眉道:“不对。如果只是普通的家信,为何要去找太傅盖印,以公文送出?他需要那么着急吗?” 来人:“可上面确实写着宋毅。若记载无错,那应该是他弟弟的名字。” 宋问一定是想做什么的。 张曦云想来想去,京城里,最近扯上宋问的,大概就是温泉馆的案子了。 当初张炳成给他进献奇楠的时候,他就觉得有些奇怪。只是没有细想,当他是从什么地方低价强买的。 可后来竟然出了人命案。 人命案也罢,他竟把太子带去了那地方。末了他还想把那罪名推到宋问头上去。 宋问若是这么好惹,自己岂会留他到今日? 多番下来自掘坟墓,他已经预想好张炳成的结局了。 无奈这人是他提拔上来的,又身居要职。出了什么事,他难免受其牵连。 张曦云实在找不出话来骂他,问道:“还追得上吗?” 来人:“追不上了。而且引人怀疑。” 张曦云沉默片刻道:“京城里如果来了什么信件,是寄给宋问或宋太傅的,署名宋毅的,全都拦下来。” 来人:“是。” 张曦云让他先退下,对身旁护卫道:“你叫张炳成来见我。” 护卫:“是。” 宋问掐指一算,觉得最近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先拿了单据,去找李洵。想让他跟着去衙门,趁早把户头给解决了。 两人去了两次县衙,接连扑空。 一直拖了好几天,两人正准备着去第三次。 宋问觉得,要是再扑空,要么对方是故意的,要么对方就是明目张胆的玩忽职守,可以告一告了。 李洵见了她,急急说道:“先生,先别管这什么商铺了,有事发生!” 宋问:“你说。” 李洵道:“张县令可能,要提早辞官还乡了。” 宋问笑道:“这么年轻?他说自己是得了什么隐疾啊?” 李洵说:“他说家中老父身体孱弱,需人照料。他在位期间也没什么功绩,还是让贤,告老还乡了。” “后半句话倒是说的很中肯。”宋问道,“不过我看没那么容易。” 李洵艰难道:“陛下已经准了。” 宋问还是无所谓道:“准就准了吧。罪名判下来,他逃到哪里,都是一样。” “岂会一样。这就不好查了。”李洵道,“张炳成最大的罪责,还是贪污受贿。现在本就不好查,他若离了京城,他私藏的赃物更是查不清了。” 宋问一笑。 看来李洵这些人并没有把张炳成往凶犯的位置上想。 宋问负手神神叨叨道:“这种时候该怎么办呢?” 李洵跟上了:“怎么办?” 宋问道:“自然是,在他走之前,让他留下来嘛。” “来不及了!”李洵摇头道,“过几日,他父亲六十大寿。他设宴庆贺,顺便做他自己的辞行宴了。” “临走还不忘捞一笔。”宋问感慨道,“这一点我不得不佩服他。一以贯之。嗯。” 李洵:“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我你们脑补的好壮阔啊! 第69章 失足落水 宋问总是一幅不急不缓的样子,做事却雷厉风行,叫人捉摸不透。 李洵知道宋问不是这样吊儿郎当的人,可看她神态,听她语气,就忍不住要替她捏把汗。 太没干劲了,总想在屁股后面狠狠推她一把。 “张炳成越急,越容易出现疏漏,是我们的机会才是,你怕什么?不要自乱阵脚。”宋问晃晃手,让他坐下,问道:“你今后想进御史台吗?” 李洵不解,点头道:“若是可以,自然。” “其实这样的事情,你来问我,觉得我知道的很多,你是错了。论为官与处世的经验,你父亲比我丰富多了。”宋问笑道,“张炳成是有小聪明,可你父亲能做到御史公,却是有大智慧的。” 李洵微怔:“这是何意?” “御史台做事,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同时,也不会给对方留下任何一个把柄。毕竟他们的职责是弹劾百官,若证据不足,贸然举动,只会被人反抓住错处。”宋问道,“而越到这最后关头,对方可能会设下无数的陷阱,御史台就要更要小心谨慎。” 李洵沉思片刻,问道:“先生是要我,与御史台见习?” “御史台或者大理寺,这时候在做些什么,你去跟着学一学,我保管你受益匪浅。”宋问道,“你出身显贵,也不必刻意去回避这件事情。这确确实实,是你的优势。你正应该借此,来让自己成长才是。” 李洵道:“学生明白。只是御史台恐怕……也束手无策。我父亲已经好几日没有回家了。我就是去了,和他也说不上话。” 宋问用折扇敲他脑袋:“这只是一个案子,可你将来的路,还很长呢。你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你要看的是更远的地方。” “我想你以前应该也是去过御史台的。”宋问拍肩道,“你记住,你别只管做自己的事情,我让你去,是让你看他们做什么事情。他们查了什么,怎么查的,还要查什么,查出了什么却没有采用,为何不去采用,这才应该是你学的。端茶递水送公文,一点用处也没有。你要学会自己去看,自己去想。” 李洵茅塞顿开,抱拳道:“明白了。那学生先去了。” “且慢!”宋问喊住他,“张炳成的宴会,有办法可以混进去吗?” 李洵道:“没听说过有请柬,那应当是随意的吧。” “那就太好了。”宋问笑道,“ 我还怕送不出他的辞行礼物呢。” 李洵低头一想,什么礼物? 宋问已经收了东西,先离开了。 钱塘。 宋毅收到驿站送来的书信,叫他亲爹宋潜看见了。 宋问竟然能用官家的驿站,宋潜想到什么,立马就慌了,催促道:“快看看快看看啊!” 宋毅打开,阅览了一遍,说道:“姐姐问我们,最近这边有没有人寻到奇楠沉香?” 宋潜闻言跺脚,嚎道:“她要买奇楠?哎哟!这败家子哟!” 宋毅无语道:“她就是问问,因为京城最近出了一块新的奇楠,但买主不知是谁。” 宋潜稍稍安下心:“那还有呢?” 宋毅道:“她说宋太傅对她很是关照。” 宋潜不在意挥手,接着催促道:“然后呢然后呢?” 宋毅翻到背面,摇头道:“没了。” “哎哟!这不孝子哟!”宋潜抚额,继续嚎道:“难得写封信回来,都不知道问问她爹?” 宋毅颇为无奈。 这自然是有事才写信回来的,谁会就为了问候一声,还千方百计的弄到驿站去寄? 宋毅又看了一遍,倒是有些奇怪道:“她怎么……和太傅认识的?” 宋潜直接抢过了手中的信封,往里看了一眼,看看还有没有别的。随后便掉出一张银票来。 “哎呀!”宋潜捏着银票大笑,展示给他看道:“我儿孝顺了,还知道给老爹寄银子,哈哈哈!” 宋毅:“……” 宋潜拿了银票,就不再管了,转头出门要去炫耀,随口道:“你快给她回信,她这肯定还等着呢!哦对了,采到过奇楠的,我就知道两月前的何五。八成就是他了,人不是进京了吗?哎哟,他命实在是太好了!老爹连块金子都没捡到过!” 宋毅:“……” 何五八成也是没捡到过金子的。 宋毅将事情告知。然后拿出随信附着,已盖印写好的信封。 拿在手里斟酌片刻,又看了眼来信的最后一句,叫他把信寄到三殿下府。 摇摇头,提笔将自己的名字抹黑,重新写了“宋亦”二字。 宋问对这些繁文缛节总是不在意,容易惹麻烦。 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出门喊小厮送驿站去 。 数日间转瞬即过。 这几日,宋问让李洵代为授课。让他给大家讲讲,御史台,或大理寺,处理公事的时候,普遍的流程与要点。 着重让他描述了一遍,公职人员的不易。以及不明真相的百姓,若贸然干扰,会给他们带来的无奈和麻烦。 顺便又给他们重申了一遍,做事必须要按流程,要够冷静,够客观。 在这个封建年代,愤青实在是很危险的人群。 张炳成那边已经在办交接事务,准备离任。 只是长安县令一职,油水多,官职重,盯着的人实在不少。 朝廷迄今还未定下,所以张炳成不得不多留几日。 他父亲的寿宴倒是开了。 宋问让李洵等人都不要过去,以免造成误会。自己带着林唯衍过去蹭饭。 寿宴摆的很大,热闹非凡。有不少商贾前来参加。 毕竟外人并不知情。觉得张炳成就算走了,他背后还有张曦云,长安城里也还有他的人脉。 有事请他帮帮忙,想来还是可以说上两句的。 而且谁知道这场寿宴,会不会有什么官员来参加。 多这一条门路,决计是不算亏的。 商人送起东西来,都是不客气的。 宋问觉得自己两手空空也很不好意思,就去弄了个箱子,然后写了张纸,又捡了几块大石头放进去,包好。 林唯衍看着她动作,无语道:“他会恨死你的。” “恨吧恨吧,搞的好像我送珠宝他就不恨我了一样。”宋问嘿嘿笑道,“这样多惊喜?比起他往后的大起大落来,根本算不得什么!” 林唯衍觉得,张炳成真的是造了孽,才能惹上一个宋问。 宋问收拾好,就提着礼包去寿宴。 将东西摆到门口的桌上,对收礼的小厮拍拍箱子,挤眉弄眼道:“鸡血石一块!” 小厮愣愣点头,在礼单上写下名字,而后请她进去。 宽阔的空地上,摆了十数桌。 后面还有几桌,位置偏僻也安静些。有些身份的都被排到了后面。 宋问没看见张炳成,也没看见张炳成他老爹,只有仆人在招待客人。想来他们应该在后院。 宋问带着林唯衍去了角落,说道:“他收那么多礼金 ,肯定不会明晃晃的放在家里。你就跟着看看,看他把钱都藏在哪儿。” 林唯衍说:“有点难。人太多了,会被发现。” “我不是让你进去跟着张炳成,我是让你留意门口收礼的那个小厮。”宋问指指外面道,“你先吃着,时间还早着呢。机会难得,我进去逛逛。” 宋问还未见过这县衙的眷属宅院。 张炳成杀人的罪名先不说,这贪污受贿是妥妥跑不了的。 原本县衙该的布局该是深邃森严,张炳成改了之后,加了些假石亭台,显得不伦不类。 宋问站在湖边,望着碧绿的水潭,摸了摸嘴唇。 有没有可能沉在湖底呢?他这院子这么大,能藏东西的地方真是太多了。 宋问看的出神,又往前走了一步,想一探究竟。 “小心!!”一道稚嫩的童声忽然喊道,“小心后面!” 宋问闻言,下意识的转了下身子。 一道黑影就从她旁边扑了过去,而后落入水里。 宋问一惊,一个七八岁的小童跑过来,扯着她道:“你快救救我娘!” 宋问低头一看,见妇人扑腾着水面,看起来是不会游泳。也有点慌,摊开手道:“这……我这也不会游泳啊!林唯衍!林十两!林大义!” 前厅人多,旁边也有几位出来透气的客人,闻声迅速赶了过来。却只是站在岸边指点着看。 宋问:“会游泳的有没有?” 几人纷纷退了一步,摇手道:“男女有别啊。” 宋问一口血想喷她脸上去。 那小孩扒着岸边急喊:“娘!娘——!” 宋问拎着他的后衣领,将人拽回来,一面扯开嗓子喊:“林——十——两——!” 林唯衍离得远了,宋问没把他喊来,倒是把张炳成喊过来了。 他冲来一看,见是宋问,没来得及骂,又看见了自己的儿子,脸色瞬变。 当下明白了情况,脱了外袍迅速跳下去。 周围已围了一干人旁观,林唯衍终于挤过来,站到宋问旁边。 张炳成带人游过来,林唯衍上前,一手将那妇人提起。然后平放在地上。 好歹人救的及时,宋问拍拍她的胸口,吐出两口水。还有意识,只是有些虚弱。 张炳成也爬了上 来,抱住妇人,喊道:“三娘,三娘你无碍吧?” 宋问准备退开让位,张炳成却猛得抓住了她的手腕。 第70章 反将一记 张炳成抓住宋问的手,宋问试着抽了抽,蹙眉道:“咋滴?你想干哈呢?” 张炳成望着她,恶狠狠道:“你是故意的,你推她下去的!” “我推的她?”宋问道,“我推她做什么?” “我哪知你做什么?我哪知你的险恶用心!”张炳成一口咬死,“若不是你推的她,她怎么会掉下去?” 宋问冷笑两声:“这你该问她,而不是问我。” 那妇人当时会无端朝她冲来,而且看那架势,分明是豪不留力,其目的,可以说是昭然若揭了。 可她已自食恶果宋问也不想追究。没料想,竟然还自己咬上来了。 林唯衍也上前,捏着了张炳成的手。 他力气大,对张炳成更别说客气。 张炳成吃痛,倒抽了口气,无奈松开。 宋问看着自己的通红的手腕,握住活动了一下,也是满带寒光的回瞪过去。 赵主簿在一旁观看,已是猜到内情。 宋问会主动去惹那三娘吗?开什么玩笑?她恐怕连人是谁都不认得的。 他心里暗自叫苦,这张炳成走都要走了,还皮痒着要去招惹宋问,不是自讨苦吃嘛!想连累谁呢?他怎么就不知道安分两个字呢?! 赵主簿各看两边。 双方都是虎视眈眈,互不退让。 他一时拿不定主意,不好判断局势,不知该不该替宋问求情。 张炳成抱住妇人,将外衣披到她身上,低声说道:“三娘,你不必害怕,大胆说。是怎么回事?” 妇人微微发颤,躲在张炳成怀里。看了眼宋问,又看了眼张炳成,小声道:“我原本在湖边站着,他走过来,趁我不注意,推我下去的。” 宋问冷笑道:“在你儿子面前,指黑为白,合适吗?” 妇人这才望向旁边的小儿。 小儿还有愣神,在几人中间巡视,带着点不安和慌张。 张炳成抬手招他过来,摸了摸他的头以示安抚。 三娘咬着嘴唇道:“分明就是你推我入的水!你吓着了我儿子,还要威胁我吗?对着妇孺小儿,你竟能做出这样的缺德事!” “当时这里可不只我有一个,你以为就没有人看到吗?若非我机警,此刻落水的就是我了!这分明是你自作自受 ,咎由自取。”宋问指责道,“颠倒黑白,如此荒谬,过分了吧?” 张炳成抬头一喝:“方才谁见到了!” 众人互相低语指点,无人站出来。 张炳成站起,斥道:“你以为我张某人,要辞官还乡,就好欺负了吗?现在我还是长安县令!宋问,你可知罪!” “我说你们……”宋问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了,眼珠一转,收回了手,点头道:“就算是我推她了又怎样?你们能拿我怎样!哼!” 张炳成同那妇人皆是错愕一愣。 周围激起轩然大波,被她忽然转变的态度弄得一头雾水。 张炳成万没想到她竟然承认了,难掩激动道:“宋问,你涉嫌谋杀官员亲属,现要将你拘拿!” 他一扬手,令道:“来人,拿下!” 赵主簿阻拦道:“且慢,老爷,先听他说清楚。” 张炳成不管道:“拿下!” 旁边的衙役持刀出列。 林唯衍上前一步,横在宋问身前。 张炳成抿唇,越发狠戾道:“阻碍朝廷办案,一律拿下!” 正巧可以一网打尽。 “奉劝你们不要。”宋问却不见急躁,缓缓道:“我这位小友,武艺高强,你们拿不下。何必来自取其辱呢?” “涉嫌谋杀,还威胁朝廷命官,拒捕,你是要造反不成?”张炳成迫不及待的将罪名一个个往她头上扣,说道:“这里可是天下脚下,武功再高,又能逃到哪里去?” “谁说我要逃?能拿我的只有大理寺。”宋问不屑笑道,“先前大理寺差我去问话,他们要查的可是朝廷重案,你拘拿我,才是妨碍公务。事有大小缓急,你才想怎样?” 赵主簿垂下眼,默默退出人群。 出院子,在外面找了个人,付了点银子,让他赶紧去大理寺传消息。 随后又偷偷溜了回来。 张炳成微怔,将信将疑,更是下了狠心。咬牙道:“那也要先将你拘了,再送去大理寺!否则任你继续作恶,或是出逃不成?” 宋问撩起衣袍,就地一坐,哼道:“我偏不乐意。我就坐这儿了,安安分分的。别说我要跑,也别说我要拒捕。想拿我,就找大理寺。正好,我也想找他评评公道。” 张炳成:“你是说本官不公道?落水的可是我夫人!” “正因为是你夫人,我才觉得不公道。”宋问道,“你只听了她的一面之词,就不相信我。我哪知她是什么样的人?我现在就认定了她要陷害我,我只相信关卿!” 张炳成:“你以为你是谁?大梁律法权当儿戏?荒唐!” “难道你要私下用刑吗?难道你还怀疑大理寺的公正吗?”宋问跟着呛道,“你敢出手,就别怪我还手!林唯衍!” 林唯衍直接抽棍,敲在地上。 张炳成怒目切齿,却也知道自己奈何不了他。 林唯衍像尊门神般站在她旁边,县衙人手不够。 尚不知道这宋问与大理寺有什么关系,他先前指证了,不到一天就被放出来了。 他不能等着大理寺过来将人带走。 妇人站起来,还在冷的发抖。 张炳成让人将三娘扶着进屋里休息,叫儿子也跟着。又叫人请个大夫来检查一番。 他不愿离开这里,随意喊了个差役过来,贴耳小声道:“你去街上,将巡城金吾卫喊过来,说是有人在城中闹事。” 差役点点头,转身去了。 这场寿宴总归是办不下去了。 宋问看了看日头,换个阴凉的位置,继续坐着。 赵主簿代张炳成去同宾客致歉,散席。而后关上大门,守住门口。 县衙内终于安静下来。 张炳成就坐在她的对面,死死盯着她。 宋问笑道:“张县令,放轻松点。推人这样的事情嘛,我是有口难辨的。你要对自己有点信心。” 张炳成哼出一气:“我究竟是哪里得罪了你?你非要步步紧逼?” “听不懂,是谁在逼谁?”宋问摊手道,“我一介良民,你几番想陷我囹圄,倒成了我的错了?” 张炳成恨道:“天下那么多人可管,你为何偏偏要来管我?” 这也是他一直想不通的地方。 宋问思忖片刻,真诚道:“我看不见的地方,鞭长莫及。我看见了地方,做不到默然而视。只能说,天道使然。” 就是因为你太倒霉。 张炳成决定不和她说话,老肺也要气炸了。 不久后,受命的差役回来。 带头过来的,恰好就是许继行。 “听说这边有热闹?”许继行朗 声道,“谁人这么大胆,敢在张老爷的寿宴上闹事?” 众人纷纷给他让出一条道来。 许继行才看见坐在地上的宋问,和互相对峙着的人马,笑道:“宋先生好雅兴啊。” 宋问瞥他一眼,摇着扇子道:“正等大理寺卿来,可不是好雅兴吗?” 许继行:“为何要等大理寺卿来?” 宋问道:“大理寺卿有话要问我,张县令又要因罪责罚我,不让我走。我不服,自然要等大理寺卿过来判公正了。” “是什么事?”许继行蹲到一旁道,“也让我听听。” 张炳成道:“少将军,他因记恨我先前指证他,竟恶毒要谋害我妻儿!” “哦?”许继行挑眉道,“当真?” 张炳成道:“自是当真。” “这样的大事……”许继行摸摸下巴道,“自然还是等大理寺卿来的好。” 张炳成语塞:“这……” 许继行扭头,在自己的队里挑了个人道:“有人去通报了吗?若没人去的话,李二,你去大理寺找关卿,就说是我的意思。” 名唤李二的人抱拳:“是。” 许继行看向宋问:“宋先生,也来参加张县令的宴会?” 宋问摇摇头道:“我,不是很想和你聊天。” 许继行揪着眉毛,问道:“我是哪里冒犯你了?” 宋问挪开眼,给自己扇风。 许继行无辜看向林唯衍。 林唯衍道:“她不是很想和你聊天。” 许继行:“……” 许继行派出的人才走到一半,大理寺卿得到消息,已经带人来了。 直接冲进院里,发现里面挤满了人。 许继行按着刀柄起身,道:“既然关卿来了,也没我的事,就先走了。” 大理寺卿朝他抱拳,以示道别。 张炳成上前来道:“关卿,此人说是大理寺要寻他问话,不知……” 大理寺卿打断他道:“不错。” 张炳成:“那问完之后,请将此人交由我处置。” “不成。”大理寺卿回过身,断然拒绝道:“此人与一案件有所牵连,近几日不能离开大理寺。本官在路上已有听闻。令夫人的事情,我会替你讨回公道。” 这 纯是胡说。 怎么先前能离开,忽然就变成不能离开了? “既然此事与令夫人有关,还要她留下作证。只是最近大理寺繁忙,请耐心等候传召。另外,你即将要卸任,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以防有心人再次加害。我会上报,请金吾卫来保护你,直至你离开长安。”大理寺卿一扬手,道:“走!” 一众人压了宋问,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张炳成对着他背影欲言又止,面色发寒:“这……” 宋问夹在众人中回过头,对着他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然后被大理寺卿按着头扭了回去。 林唯衍跟在众人的背后,走出了门。 宋问打发他先自己回家。 张炳成如今才回过味来,自己叫宋问暗摆了一道。 他原本可以尽快离开长安,对方也没有办法。现在却是想走也走不了。 而且大理寺还借机叫人来监视他。 张炳成一阵虚脱,觉得自己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女眷留在这里,他现在就没有离开的理由。 可是张曦云已经说了让他择日离开长安,越远越好。 他如今又出事了……张曦云还会不会帮他? 赵主簿也是有些懵了,走近张炳成,就听他不住喃喃:“怎么办?怎么办是好?” 赵主簿心下大惊,一阵发凉。 这大理寺与金吾卫都在针对张炳成,他是能看出来的。 这不正是意味着,张炳成危险了吗? 张炳成若是危险了,跟了他那么多年的自己,又该怎么办呢? 他呼出一口气,对张炳成道:“老爷,我们先进去吧?” 大理寺的人压着宋问回了官署。 这次也没将她关进牢里,而是进了一间单独的空房。 大理寺卿道:“这几日你就先呆在这里,有事的话,找狱丞。” “关卿关卿。”宋问拍拍门,捧着脸道:“我对你们好吧?以身涉险,为民捐躯。真志士也!” 大理寺卿:“……” 扭头就走。 “且慢!”宋问喊住他道,“你既知我的苦心,总得答应让我见几个人吧?” 大理寺卿回过身问道:“你想见谁?” 宋问道:“如果赵主簿,我 是说一个叫赵瑞安的人,他是县衙主簿。他来找我的话,让我见他。指不定,我还能再帮你们一次。” 大理寺卿点头道:“可以。” 第71章 监狱探监 宋问觉得,自己大概是整个大理寺里,待遇最好的囚犯了。 她现在特别想往监狱深处走一走,和那些曾经的狱友们打打招呼,彰显一下自己的存在。 那成就感真是非凡。 当然,主要还是,这太无聊了。 宋问找狱丞借两本书看,他出去搜罗了好一阵,给宋问借来一本游记。 宋问怒了。 “你们这是谋杀!谋杀知道吗?看我这一米八的大长腿,你们以为我踢不到你们吗?!”宋问抓着木门吼道,“我不信你们平时就看这个!你们分明是故意的!” 狱丞带人抱头跑了。 这哪是囚犯?祖宗的名号都对不起她,这分明是妖孽啊! 宋问翻了两页,没多久,狱丞又跑了回来,道:“有人要见你。” “谁?”宋问狰狞道,“是个活物都让他给我进来!” 赵主簿不安出现在门口。 宋问丢了书,冲到门口,笑脸盈盈道:“哟,赵主簿~” 赵主簿:“……” 宋问诚挚邀请他:“有话要说对不对?来,别客气,里面坐。” 赵主簿:“……” 随后扭头道:“把人放进来,我们有事情要聊。” 狱丞:“……” 狱丞犹豫片刻,想起大理寺卿的交代,还是过来给她开了门。 赵主簿朝里往瞥了眼,很想退却。硬着头皮走进牢里。 狱丞立马锁住。赵主簿吓得迅猛回头。 “你当我这里什么地方呢?贼窝吗?”宋问搭着他肩膀道,“想抓你还用骗?” 赵主簿心道,大理寺的牢房,可比贼窝可怕多了。 只是,宋问这待遇忒与众不同了。 赵主簿见没人了,小声问道:“宋先生,你这是……怎么回事?” “单人豪华间。除了陪我聊天,什么条件都能答应我。”宋问坐上椅子,翘起腿笑道:“你现在知道,大理寺找我来是为了什么吧?” 赵主簿干笑着摇头:“不明白。” “自然是决心要拿下张县令。而有这决心的,可不止大理寺卿一个。”宋问,“你先前自己也看见,大理寺与金吾卫对他的态度了吧?” 赵主簿笑道:“关 卿素来严厉,不苟言笑。” 宋问:“那少将军呢?他也不苟言笑?” 赵主簿:“额……” 宋问长长叹道:“我是什么人你应该是知道的,我是那种会牵连无辜,惹是生非的人吗?那什么三娘,平白无故的要来陷害我。不,应该说是想要杀我,你觉得是为什么?” 赵主簿:“这我如何知道?” “自然是因为她害怕。她害怕我知道太多事情。或者说,她已经预料到要发生一些事情。她不安心,所以,她决定杀了我,以绝后患。”宋问道,“当时她儿子可就在她身边呢,若非走投无路,她岂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赵主簿道:“宋先生是想多了吧?” “她虽是妇人,却是张炳成的枕边人。知道的,或许比您多。她已经焦躁成这样。张县令的现状,该是如何窘迫?”宋问疑道,“赵主簿,您心中还没数吗?” 赵主簿退却道:“赵某不过担一个整理公文的闲职而已,老爷的事情,岂容我置喙?” 宋问抖腿道:“赵主簿真不知情?看来,张县令是有意要瞒你啊。” 赵主簿笑了两声,抬手道:“赵某还有事,就先走了。” 宋问字字咬重道:“你确定他做的事你都知道?你真有如此把握?他为何忽然辞官还乡?你信他的说辞吗?你心里既然有疑虑,那你查到什么了吗?你若是安心,你还会来找我吗?他要是真的走了,他的烂摊子,你收得了吗?” 宋问接连几个问题,几乎敲碎赵主簿的防线。 这何尝不是他顾虑的? 宋问身体前倾,蛊惑道:“您是聪明人,聪明人知道明哲保身。您不会为了一个张炳成,而自我牺牲吧?” 赵主簿低下头,没有再说话。 这事情,他真的需要好好想想。纵然他已经想了许久。 张曦云大势未去,如今看来,他还是愿意帮张炳成的。 张炳成走了,若罪行败露,他纵容包庇,要死。 他举报了张炳成,可若张炳成没死,那他还是要死。 他不管怎样走,一着棋错,满盘皆输。 谁知道他们这些小人物的苦楚?小人物都是首当其冲拿来受罪的。 宋问道:“赵主簿,您这样行事谨慎的人,想脱身,应该很容易吧?” “都是食人俸禄 ,哪来的容易不容易?”赵主簿抬起头道,“要想走,甩甩手就可以了,怎么叫脱身?。” “清白的人才能清白的走。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从犯也有罪啊。”宋问眯着眼,探究道:“还是你觉得,大理寺,加上一个御史台,还弄不倒一个小小的县令?这张县令是有多聪明,还是有多谨慎呐?” 赵主簿深吸一口气道:“不知宋先生是什么意思。御史台与大理寺想做什么,与我有何关系。” “你跟了张炳成那么多年,没点保障,怎么能安心呆在他的手下?这人息怒无常,行事不定,更是豪不听劝。”宋问摆手道,“我说多少也没用,你哪需要我说呀。你自己考虑考虑吧。” 赵主簿迫不及待道:“告辞。” 宋问点点头,指着门口道:“要出去,大喊几声狱丞。” 赵主簿走到门口,对外看了看,扯开嗓子喊:“狱丞!狱丞!” 没等多久,人就拿着钥匙过来,给他开门。 “看。”宋问伸长手臂笑道,“你住过这么自在的大理寺吗?” 赵主簿笑了一下,朝她告辞。 宋问坐回椅子,揉着额头。 和赵主簿这人说话,特别疲惫。 他决定了的事情,会明明白白的告诉你。 可当他还在犹豫的时候,就绝不会让你看出一丝动摇。 他离开之后,宋问继续陷入漫无目的的踱步徘徊中。 她觉得这样不行。 关监狱不可怕,可没人就很糟糕了。 像鱼离了水…… “有人来看你!” 狱丞苦逼兮兮的又回来,给她开门。 宋问抬眼一看,发现竟是唐毅。 宋问嘿嘿笑了两声:“殿下?您来看我?” 唐毅颇为无语道:“你怎么又进来了?不才刚出去?” 宋问一撩长发:“这里风景独好!我走之后,甚是怀念。” 唐毅:“……” “患难见真情。”宋问感动道,“由此可见殿下心中其实有我!” 唐毅:“……” 他现在就走。 “殿下既然都来看我了,那我就将唯一的椅子让出来吧。”宋问把自己的木椅往前一推,“请坐!” 唐毅不坐,心 情复杂道:“……我看你过的挺好。” “是还不错。”宋问道,“不必替我担心。” “那你继续呆着吧。”唐毅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这是给你的?” 宋问扫了眼上面的名字,惊喜道:“哎呀,已经到了呀。看来驿站送信果然是很快的嘛。” 唐毅:“你怎么寄我这儿来了?” “这不是怕它丢了吗?”宋问伸出手,“来,给我看看。” 唐毅递过去,宋问拆开看信。 “温泉馆死的那人已经有眉目了。”宋问递给他看道,“你找大理寺的人查查,是不是他。” 唐毅接过,扫了一眼:“奇楠?什么奇楠?” 宋问道:“张炳成和那掌柜的身上,都有奇楠的味道。死者极有可能,就是两月前,在岭南发现奇楠的一位商人,他自进京之后就杳无音讯。而张国师又恰巧偶得了一块奇楠,” 唐毅冷笑道:“那块奇楠,可是陛下花大价钱给买的。” “一条人命,是够贵了。或者说,太惨重了。”宋问讥讽一笑道,“至于钱嘛,买的是肮脏。” 唐毅将信封小心收起,问道:“你怎么会有这样的线索?为何没告诉大理寺?” “我一来他就给我不公正的待遇,我凭什么要告诉他?”宋问昂头骄傲道,“像我这般机智无二的人,有什么是不知道的?何况我身边,奇人异事众多,哪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 唐毅:“……” “每次听闻你的事迹,我都觉得,你确实世间无二。”唐毅一幅惊骇的模样道,“你还是别总让自己犯险。有些事情,别人也可以做。你应该相信他们。” 宋问笑道:“哦,你这是关心我?是吧?” 唐毅黑线道:“总之你自己小心吧。我和狱丞交代两句,如果有事,你让他来找我。” 宋问一个大跳,转了个圈,乐道:“好啊!” 唐毅点头,转过身,准备出去。 走到一半又猛得回头,皱眉道:“我觉得你还是不适合呆在这里。张炳成若是一日不能归案,你就一日不出去吗?你……不沐浴吗?!” “……”宋问,“……” 宋问抬起手闻了闻身上,惊道:“我身上有味道?” 唐毅委婉道:“可能有……也可能没有。” 这大热天的怎么可能没有! 宋问拍胸口顺顺气,安慰自己道:“没关系。这牢里比我臭的东西还多着呢。” 唐毅:“……” 宋问朝他招招手:“再让我看看,我可爱弟弟的来信。” 唐毅摸着胸口退了一步。 宋问朝他靠近,伸出了手,唐毅嘶声大喊:“狱丞!狱丞!!” 狱丞都要被吓尿了。 为什么每个进宋问牢房的人,都像要被轻薄一样,发出如此惊恐的喊声。 然后他小跑进来,发现三殿下真的要被轻薄了。 发出一声尖叫,跟着嘶吼道:“住手!宋问你快住手!知道这是谁吗?” 唐毅憋着口气道:“快开门!” 狱丞掏出钥匙,将大门打开。 宋问狰狞道:“那是我的——!你连狱中人士的慰藉都抢你简直不要脸!” “马上就能抓人进来给你慰藉!”唐毅惊恐道,“你先松手!你抓的是我的衣服!狱丞!!” 宋问两只手伸进了他衣服里,拿头去顶:“我不需要他!我是那种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小人吗?我现在需要自由!生命诚可贵,自由价更高!我要回家!” 狱丞惊呆了,这怎么忽然就暴走了?原本还是好好的。 急切的跺跺脚,不知该如何是好,权衡之下准备过去拉宋问。 唐毅脸色又是一变,惊恐道:“你别碰她!!” 狱丞被他吓得浑身一抖,定住了。 宋问回头,对着狱丞凶狠呲牙:“嗷呜!咬你哦!” 狱卒快哭了,想他也一把年纪,真的是不容易:“所以这是要我怎样?” 唐毅也快哭了,令道:“拉开我!过来拉我!” 宋问抬脚,要越过唐毅踹去,叫那狱丞没有落足的地方。 一敌二简直游刃有余。 唐毅吞了自己的心都有。 刚才胡说些什么?这分明就是自作孽啊! “好好说,宋问!我们好好说!”唐毅后仰着头道,“勒索敲诈是重罪你知不知道!还是关卿!关卿可不讲情面,届时你呆多久都出不去了!” 宋问不服道:“我凭智商得的消息,怎么就叫勒索了?有本事让他回娘胎重新生个脑袋啊!实在不行,你让他重新长个鼻子! 长不出来就别怪老子,把我放出去!” 唐毅发现宋问的手灵活,自己也不敢太大力把人给扭了。而那手不安分,一直往里莫。 夏日炎热,原本就穿了两件衣服。再下去不得了。 唐毅弯下腰,绝望道:“你松手!我马上去跟他说,后天,不,明天!明天我就让你出去!” 宋问手一听,斜视他:“真的?” 唐毅连连点头:“真的!” 旁观狱丞跟着点头。 宋问收回手。 三人同是松了口气。 唐毅抹了把脸,稳下心神。 宋问就特娘的……是个疯子! 挥挥手对狱丞道:“走,我们快走。” 狱丞佝偻着背,和唐毅走出门。然后落锁。 严严实实的检查了一遍,才敢走开。都没看宋问的眼神。 宋问看着他们动作,哼了一声。 扯起衣袖又闻了闻身上的味道。觉得还可以。这里面的味道她都习惯了。 还好,她没有林唯衍的鼻子。 只是唐毅的话在她心里留了印象,她现在怎么坐怎么觉得不自在,感觉浑身发痒。 宋问坐到木椅上叹了口气。 这日子真是太难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每天都显示不了更新…… 第72章 这是加更 狱丞在外间坐下,给自己灌了口茶,清醒清醒。 他觉得快有些受不了了。 这狱中最危险的囚犯,也是抽一顿就可以解决的。 宋问这个就不一样,情况复杂。 连三殿下她都敢轻薄,还有什么事她是不敢做的? 狱丞摸摸耳朵,一阵后怕。 放下茶碗,祈祷道:“今日可别再有人来了。” 他这边话音刚落,手下从门口进来道:“狱丞,宋太傅来了。也是要见宋问。” 一声巨响,狱丞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手下忙过来扶他:“狱丞?您怎么了?” 宋太傅从暗处走出来,两手负后,朝他点点头。 狱丞忙爬起来,正正头冠,给他行礼:“下官见过太傅!” “不必多礼。”宋祈虚一抬手,望向深处问道:“我要见宋问。他在这里还好吗?” 狱丞满脑冷汗。 这人才进来多久?怎么觉着满京城都知道了? 这来的人还一个比一个不简单。 宋问据说不只是一介书生吗?这如何看也不是啊。 宋祈见他不说话,皱眉道:“怎么了?他出事了?” 他眉头一皱,神情间满是威严。 狱丞就是一骇,忐忑道:“宋先生是没事,只是不大方便,太傅不如改日再来?” 宋祈道:“他有什么不方便?他不想见人?” 狱丞心道:他的存在就很不方便。 “那倒没有。”狱丞退开一步道,“下官这就带您进去。” 宋祈过来的时候,宋问正丧气的瘫软在椅子上,听见动静,随口喊了一声:“我要出去!” 宋祈道:“这不是你自己要进来的。” 宋问忙抬起头,才发现来人是宋祈。 站起身,理了理衣摆。掩着嘴咳了一声,踱步道:“我只是表达一下我的态度而已。我在这里的生活非常好。还有雅兴可以作诗一曲。” 宋祈朝狱丞眼神示意,让他出去,自己有话要和宋问私下里谈。 狱丞道:“有事,喊下官。下官马上就来!” 宋祈眉毛一挑,不明所以。 狱丞颇为留恋,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宋问抖抖衣袖,站定,笑问道:“太傅来此,有何事指教?” 太傅道:“看看你如何。” “还不错。”宋问道,“胸怀豁达,天下之大,皆在心中。” 宋祈走进来,点头道:“倒还是不错。过两日,我让人来带你来带你出去。” 宋问低头谦虚笑道:“不必上心了。这里困不住我。”她刚刚已经找到门路了。 宋祈道:“你若是有事,可以来找我。” 宋问:“什么事都可以?” 宋祈道:“只要是老夫能做到的,不伤国体的,不害百姓的。” 宋问背过身,往里走了两步,然后回过头道:“自然,我也是。” “我只是想求知而已。有不解的事情,困在我心头,我放不下。”宋问道,“我有一件事,无论如何,都想知道个明白。” 宋祈已有猜到,挺了挺背:“你说。” “我想知道,令媛的事情。”宋问道,“还是说,有什么不能说的地方?” 宋祈叹了口气,望向墙壁:“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同外面传的也差不多。只是近两年,说的人终于少了。” 宋问再次搬出自己的小木椅,请他入座。宋祈抬手一挡,拒绝了。 而后缓缓道:“当年许贺白一介布衣,吏部关试未过,他不甘心。就来找我。我看他神情坚毅,一身正气,就问他,‘你做官,是想做什么。’他说,‘为户有余粮,天下大治。’我说只有一次机会,只有一句话。他说那还是这句。” 宋祈道:“或许可笑,但他的眼神是认真的。我觉得少年郎能有这样的心性,实在是很难得。于是我就又考了考他,发现他确实是个可教之才,资质上佳。” “他说,他空有一身力气,他愿意从小兵做起。”他看了眼宋问,解释道:“当时大梁重文轻武。做小兵,可能战死,也只是一个小兵,只有微薄的军饷。” “可他既然说了,我就把他调去了林青山那边,给他做亲兵。”宋祈道,“他时常跟着大将军,小女就认识了他。他品性和才学来看,他会是个好将军,就是严肃了些。可偏偏小女似乎对他有好感。老夫倒不在乎什么门楣,就派人过去查了查。才发现他已有家室,远在乡下。虽然觉得遗憾,也只能作罢。后来小女一直没再提,老夫以为她断了心思,就没将此事告诉她。” 宋问心 里“咯噔”一下。 在这个年代,嫁给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会怎么样呢? “再后来,先皇中秋开宴,想替几位皇子选妃。请了满朝的未婚女眷进宫赴宴。先皇很中意小女,小女就说,已与许贺白结有姻缘。”宋祈摇头道,“坏了。从这以后,就坏了。” 宋问低下头。 这可真是……无法形容。 宋若的身份,或许早就注定了这一切。因为她父亲是文臣之首,她能有多少条路可以选? “许贺白进宫,向陛下禀明。说自己已有妻室。老夫其实是有些生气的,我提拔了他,他为何不先来告诉我?老夫还要逼他强娶不成?老夫的女儿,还怕哪里嫁不过去?”宋祈指着前面,不知在骂谁:“先皇猜到一些。顾虑我的感受,直接下旨,将小女指配了过去。老夫都来不及阻止。” 人人都不信任,人人都有戒备。所以总是错失最好的解决方法。 该说是自作聪明,还是自寻死路? “老夫去打听过,许贺白与他夫人,关系也算不好。他夫人大字不识,不过是父母指腹为婚。他成亲后不久,就上京来了。事已至此,已无回头之路。何况,老夫也不忍心,见小女名声扫地,嫁入深宫之中。好歹,这人还是她喜欢的。”宋祈道,“错了,又错了。” 宋问能理解这想法。圣旨已下,多少都是自我安慰了。 开头已经错了,后面再怎么走,都对不了。 “后来许贺白将他原配接了回来。小女对她是有愧的,所以处处让着她。她是乡野来的,没什么嫁妆,也不懂什么规矩。小女都给她了,老夫当时是户部尚书,也补贴了许多过去。只是那妇人心中有怨气,性格也不好相与。老夫人更是站在她那一边的。我不知道那几年她过的是什么日子,她从来不在我面前诉苦,她就是那样的性格。”宋祈道,“偏偏,许贺白无心家室,他不爱原配,也不爱小女。他谁也不爱,谁也不关心。他战功赫赫,功名累累,根本无心风月。” “一直到后来,她终于撑不住了。我才知道她过得有多苦。”宋祈低下头道,“她也是当年京师有名的才女啊,豁达知性,老夫一手教出来的,我就那么一个女儿,我了解她的。” 宋问别过脸。 哀莫大于心死。 许贺白的冷漠,就是最锋利的一把刀。 所有漠视伤害的举动,都等同于施暴。 那是他的夫人,他可以不亲近,却不应该任由她被欺负。 宋祈道:“她走了。她不想再留在那儿,她就走了。可哪个女人会做这样的事?她将来该怎么办?” 宋问想说,能。她能的。 只是这个时代不能而已。 这个时代对谁都很苛刻,对谁都很残酷。 尤其是越弱小的人,越是残酷。 所有的不能,都是人心强加给别人的枷锁而已。 “她来找我,我很生气,就骂了她一顿。”宋祈转头看向宋问道,“我说你,从不听我的话。成亲也荒谬,如今要离开也荒谬,你究竟是想做什么?宋家百年的名声全让你给败了。走,走了别再回来!” 宋问透过他湿润的眼睛,仿佛看见了当年的宋祈。 他当时的气愤,以及如今的悔恨。 “然后她就走了。我以为同以前一样,她等我气消,就会回来的。可是我气消了,她还是没有回来。我派人去找,找了许多地方,谁也没有找到。她就不见了。”宋祈抚着额头,挡住眼睛道:“我知道不该怪谁,我该怪我自己没教好她。可是……可是我怎么忍心再责备她。” 再回想往事,哪怕他已经做了二十几年的准备,也很是痛苦。 他在痛苦中挣扎了二十年。还好往后已经没有几个二十年了。 最痛苦的是,他除了自责,竟无从选择。 他还要挺起腰背,支撑自己的夫人。 “我却万万没想到,她就去了。”宋祈面向角落,用长袖挡住脸。 宋问能看见他颤动的脊背。 宋问嘴巴张了张,低声道:“她……其实是病逝的。” “她是自己求死的,我知道。那么多年,苦了她了。”“怎么会有这样的姑娘呢?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姑娘?亲爹说她一句,她怎么能放在心上?” “她或许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她……她怀孕了。她不能带着孩子回家。她那样的身份,害怕连累您。”宋问苦涩道,“可是她也不能回许家。那里不是她的家。她无处可去。” 她也许很害怕被拒绝。 当初最后的勇气,已经耗尽了。 宋问有时候也会想,为了有她在,她娘亲还是要想不开? 五年都过去了,她不能再撑个五年吗? 现在才发现,自己也成了一个苛责她的人。 谁撑得住熬过一个又一个的苦夜。 她只是一个女人,一个一直在富贵中长大的女人。 她那么累了。 可惜她没享受到好日子。 “没人知道她怀孕了。不然我不会对她说那样的话。她到死都是恨我的,是的。她把孩子托付给宋家以前的一位家仆。不想再与我扯上关系。也好,也好。要身份,也没什么用。她能自己长大的。”宋祈微微扭过头道,“就是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宋问哽咽道:“想来挺好的吧。” 宋祈点头:“那就好。” “往后别再问了。”宋祈摆摆手道,“别再问了。” 他的手在抖,将手揣入袖中:“老夫此生最对不起她。也对不起她的孩子,还有我的夫人。我夫人年事已高,受不得刺激。她还在等小女回家。” 宋问道:“是吧。”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是只单身狗,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很期待七夕-。- 第73章 多番探监 两人都是沉默许久,没去看对方。 宋太傅稳了稳心神,才重新转过身。 各自保持距离,远远而立。 这样一看,宋问觉得,自己和他果然是很相似的。 目标明确,立场坚定。永远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只是她还没有宋太傅的阅历,没有他的冷静。 她会冲动。而宋问蛮欣赏自己的冲动。 宋祈道:“你想出去,我会尽快让关卿放你出去。你安心等着吧,他也不会为难你。” 宋问大公无私般的微笑:“我在哪里都可以很好。不用了。办事要紧。” 宋祈点点头:“老夫先走了。” “恕不远送。”宋问替他喊道,“狱丞!!” 狱丞一直守在外面,等着宋祈出声。 结果发现是宋问喊的人,当下一阵欣慰。 听见声音,已经迅速冲了进来。 对准锁孔一扭,然后抬头请宋祈出来。 就见宋祈眼睛似有泛红,有些哭过的迹象。当下完全怔住了。 他瞎了吗? 还不如瞎了呢! 宋太傅会哭?这怕是谁人也没有见过的。别说见一次,想也不敢想。 宋问在牢里究竟是对他们做了什么? 他这边还拿着钥匙在出神,宋祈已经走出去了。 宋问抹了把脸,而后看着他道:“狱丞?你这是想留下来陪我聊聊天?” 狱丞勾着钥匙扭头看她一眼,失魂落魄的关门,而后走了出去。 牢狱又陷入了昏暗和死寂之中。 宋问这时候,有些感谢这边的安静。 脚步虚浮的走到床边坐下,摸出玉佩看了一眼,而后又是叹了口气。 亲人离逝,会给生者留下无尽的痛苦。 因为活着的人,总是会不断的谴责自己,为什么没能去帮助那位不幸的姑娘。 许多如果明知不会发生,却还是忍不住会去畅想, 命运不应该是这样不公的。如果它能够稍稍公平一些,或许每个人就能幸福很多。 宋问已经想不起宋若是什么样子的了,许多事情都已经想不起来了。 她决定还是缅怀过去,梳理一下自 己冗长而杂乱的人生。 忽听几人喊道:“先生!” 宋问迅速将东西揣回怀里,偏头一看,发现是孟为、冯文述几人,走到门边惊道:“你们怎么进来的?” 冯文述也有些懵:“我们就……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真放我们进来了。” 孟为上前一部,头歪着仔细看了看,试探道:“先生,您哭了?” 宋问摸了摸眼,哀愁道:“是啊。” 孟为道:“先生,不用难过,我们会努力救您出去的!” 赵恒道:“先生,他们未必是想为难你,不然哪会将您关在这种地方?您放宽心,或许马上就能出来了。” “你们得了。先生会是那样的人吗?”冯文述在旁道,“我看先生八成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被我们打扰了。不过进个大理寺而已,先生哪会怕?” “我会。”宋问捂着心口道,“我脆弱的小心灵,已经不堪一击。你们有兴趣劫狱吗?” 众生:“……” “原本大家都想来看您的,只是人太多了,行事不方便,所以才我们四个来了。”赵恒抬手施礼道,“代他们向先生问候一句。” 宋问:“好说。这些都不重要。” “先生,您怎么又进来了?”冯文述道,“学生也没打听出来,您究竟是犯了什么事。” 宋问仰头沉思道:“这个问题比较扎心。” 冯文述走上前一步,问道:“学生现在,应该怎么办啊?” 宋问道:“你们现在什么都不要做,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众生表情相当精彩。 赵恒艰难道:“学生们也不是如此不中用的。” “我心中自有安排,暂时不需要你们帮忙。”宋问道,“这主要是怕你们又自己拿主意了。” “不会了。我们岂会一而再……”赵恒说到一半,又憋了回去。 因为他发现回忆一下过去,他们总是在犯错。新旧交加,层出不穷。 于是几人抑郁了。 “诶,也不要这样。”宋问道,“你们知道,我是为什么又倒霉催的进来了吗?” 几位学子好奇道:“为什么?” 宋问:“因为一名女子想推我入水,结果被我躲了过去,她就反过来诬告我要谋害她。” 诸人纷 纷气结:“岂有这样的无耻之人!” “有啊!”宋问道,“你们张县令的夫人。叫什么三娘。也有可能是个妾,反正我也不知道。” 几位无语了。 和张炳成扯上这样的关系,倒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宋问勾勾手指,叫他们都靠近过来,说道:“如果可以,你们帮我查查。她是哪里人,最近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买了什么东西,有哪些亲戚,现在过的怎么样。总之,事无巨细,她的事情,要知道的清清楚楚。” 冯文述不解道:“查这些做什么?” 李洵想了想道:“先生是认为,张炳成贪污的证据,或是赃款,可能这三娘,知道些眉目?” “关联交易,知道是什么吗?”宋问神秘兮兮道,“就是熟人之间的不公平交易。我是说账面分析上来看,很容易做手脚。也是转移财产的一种方法。我不是说一定有,我是说类似的。” 虽然就现代来讲,不会再做的这么明显。但就目前的水平,要一条条查起来,相当困难。只要绕两个弯,很容易蒙混过去 李洵皱眉道:“先生是有什么证据吗?这若是一笔一笔查起来,恐怕时间不够,而且难以证明啊。” “不知道她用的什么法子,可她肯定知道一些,否则不会要置我于死地。”宋问道,“处置赃款嘛,对方一定得是张炳成很信任的人。还要做得不动声色。有些事情,张炳成自己不能出面,更加不会让外人出面。我看这三娘,就是张炳成最喜欢的一个女人,何况他们还有一个儿子。还有更好的人选吗?” 几名学子被宋问唬得一愣一愣的,顿时觉得肩上责任重大。又为先生的信任所感动。 宋问摆摆手道:“去吧。外面要是出了什么事,来告诉我。还有,千万别冲动。小心些,不要被人发现。多问问,嘴长在脸上呢。” 学子们愣愣点头,表示明白。 而后一个跟着一个的簇拥离去。 宋问朝他们的背影挥手,回身躺在自己的石床上。 还没来得及眯眼,第五批探狱人员来临。 狱丞给他开门的时候,满脸幽怨。 林唯衍站在门口,俾睨天下般的姿态,抱胸看了一眼,然后摇摇头。 宋问:“……” 宋问抬下巴:“你来干嘛?” 林唯衍:“给你带点吃的 。” “贴心!”宋问爬起来,摊开手道:“那吃的呢?” 林唯衍正色道:“吃了。” 宋问回身找刀。 打不死这小崽子! 林唯衍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布包着的东西,丢过去道:“骗你的。” 宋问感动的热泪盈眶。 一是这何异于狗嘴抢食啊! 二是感慨于这小子也会骗人了啊! 林唯衍在她旁边坐下道:“要不我来这里陪你吧?” 宋问嫌弃道:“你以为这是酒馆还是客栈啊?还给你挑?要是能挑,我选择回家。” 林唯衍悠悠叹了口气。而后眼神空洞目视前方。 “你们究竟想怎样嘛?”宋问放下手里的包子悲催道,“明明入狱的人是我,一个一个好像比我还难过。我还要怕你们搞事,安抚你们。” 林唯衍声明道:“我也是你的学生。” “可你没贴防伪标志。你是个假冒伪劣产品。”宋问道,“何况你才上过几天学呀。” 林唯衍纠正道:“我不是难过,我是无聊。” “我难过行了吗?”宋问悲道,“我更害怕了好吗?十个孟为也比不上一个你啊!” 林唯衍继续叹气。 宋问咬了一口,然后小心的看着他。 林唯衍说:“要不我带你偷偷出去,明日再把你送回来?” 宋问:“……明日我就出去了。你别闹。” 林唯衍问:“那在你回来前我该做什么?” 宋问:“……” 宋问抹了把脸道:“在我出去之前,你帮我看着那个三娘。” 林唯衍想了想道:“好吧。” 林唯衍呆了一会儿,狱丞过来催人了。 “这快宵禁了,少年郎你家住哪里?”狱丞道,“快些走吧。” 宋问便催他走了。 真是忙碌的一天。 宋问觉得这牢里的日子,比她在书院还要繁忙。 狱丞送走林唯衍,锁上门,看着她道:“不会再有了吧?” “那也未必。”宋问道,“这就是桃李满天下的好处,看看这人缘。就是落难了,也一定穷不死我。” 狱丞敬佩道:“你做先生多久了?” 宋问掐指一算:“几个月吧。” 狱丞:“……” 作者有话要说:听你们说我才想起来。 艾玛!昨天有一条言情线啊! 第74章 亲自盯人 翌日大早,大理寺卿领人冲进县衙。 张炳成带着赵主簿走出来,拦住他道:“关卿,你这是何意?” “温泉馆死者身份已经查明。正是江南商户,人称何五。上个月来到京城,身上带着一块价值连城的奇楠沉香。”大理寺卿不急不缓道,“他尸首既然已经找到,财物却下落不明。我们怀疑这是一起劫财杀人案。” 张炳成听着冷汗沁了一层,没料到他们这么快就查出来了这么多。暗想他们还知道什么。 眼神微微小撇,手上用力,还是努力笑道:“这与本官又有何事?同是在朝官员,贸然带人进来搜查,怕是不妥当吧?” 赵主簿跟随他多年,对他的一举一动都很是了解。一看他的反应,就知道是真的了。 这贪污受贿也就罢了,他竟然还亲自杀人了? 联想到宋问先前与他说的话,也是一层冷汗。 握住了自己的手,埋头不做声响。 大理寺卿道:“张县令不必多虑。有人证目击称何五进过县衙后院,那这里就是他最后出现过的地方。本官既奉旨彻查温泉馆一案,自然不能放过任何线索。所以过来找找,有没有什么遗漏的证据。希望张县令行个方便。” 张炳成指向他身后诸人,干笑道:“这不像是要行个方便吧?” “张县令忠君爱国,体恤百姓。想来是不会妨碍大理寺办案的,本官也就不与张县令客气了。”大理寺卿扭头扬手,一声令下:“搜!” 张炳成退到一旁,冷眼看着。虽然表情不是很高兴,但也没阻止。 大理寺卿同在观察他。见他这样淡定,心中猜到可能是没有收获的。 一翻查探过后,果真没有任何线索。 即没有那商户的痕迹,也没找到张炳成私藏的赃款。 大理寺卿站在县衙门口,得到汇报,脸色阴沉。 手下低声道:“要不属下再仔细搜一遍?” “不必了。”大理寺卿道,“让他们都回来。” 或许东西真的不在这里。 张炳成既然已经准备走了,那赃款不大可能会还存在县衙。就算是,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被发现。 张炳成主动做了个“请”的手势道:“若是不放心,关卿尽可以再找。只是千万要还本官一个清白。这杀人的罪名,本 官可担不起。” “哪里来的杀人罪?本官并非怀疑张县令,只是秉公办事,不巧撞上了而已。”大理寺卿抱拳,“叨扰。” 张炳成:“不送。” 一场搜查来去匆匆。没有收获,又走了。 张炳成看着他们的背影,“哼”了一声。 这样查过,他反而安心了。 看来他们的确还没查到。只要再等些时日,他总能离开长安。 若是再要阻拦,他也要上禀陛下了。 宋问咳了两声。 这里阴气湿重,她睡了一晚上,发现有些感冒了。 看不见外面的日头,更是不知道什么时辰。 从床上爬起来后,就坐着等大理寺放她离开。 抹了把脸,觉得不大对劲。这估摸着都快晌午了,所谓的今天究竟什么时候? 不久,张炳成作为第六批探监人员到来。 宋问看见他,困意顿消。 狱丞领着钥匙过来。宋问伸出手厉声道:“不许开门!” 这要是开了门,极有可能是肉搏战啊。 狱丞“咦”了一声,他并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道道。看了眼张炳成的阴晦样,又看眼宋问,试探道:“要请他出去吗?” “那倒不用。”宋问道,“让我就这样和他说说话。” 狱丞又两边看一下,怀疑片刻后,还是退下了。 宋问的事,他一点都不要掺和。 “荣幸啊!没想到能提早在大理寺看见您。”宋问张开双臂欢迎道,“只可惜,这里这么好的位置,给我占了。往后你的生活,可能没我这般逍遥。” 张炳成环顾四周,转了一圈,笑道:“素闻大理寺卿公正,如今看来,也是虚传。” 他停下来望向宋问道:“虽然不知你是什么来历,什么身份,但能讨好诸多官员,想来也不简单。” 宋问负手走上前道:“过奖过奖,我也不过是以真待人而已。张县令若是好好做人,也能和他们交上朋友。” “你以为你能奈何得了我?”张炳成冷哼道,“我就是来告诉你,不日后,我就要离开长安了。凭你现在的样子,还能留得住我吗?” “恭喜恭喜。”宋问抱拳道,“不过没关系。反正再不日,你还会回来的。毋须同我道别,也毋须想念我。 ” 张炳成骄傲笑道:“你可以嘴硬。再如何讨关系,你现在也只是个阶下囚。” “真的安全了吗?”宋问眯着眼睛道,“不到最后一刻,我都没有放弃。你就已经安心了吗?” 张炳成心猛得一提,眼珠一转,觉得她只是在吓唬人而已。 空手套白狼的事情,她不是没有做过。何况她现在还在大理寺里呆着呢。 张炳成咬牙切齿道:“宋问。第一次见你,我给你面子了,可是你不要。不仅如此,我分明没有得罪你,你却坑了我多少银子?” 他在监狱的门外,来回踱步,历数她的种种罪行:“第二次,你又抢走了我的商铺。还陷害我,让我被户部误会。” “第三次,你险些害我失了官职,丢了性命。我一再忍让,还没将你怎样,你却步步紧逼,要置我于死地。”张炳成指着她道,“与我做对,你究竟能得到什么好处?你说你这人,是不是有病?” 宋问连连点头,欣慰道:“张县令能如此清楚记得我的丰功伟绩,宋某就安心了。想来您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宋某的。” “这样想想,就觉得非常高兴。原来我还做过这么多有价值的事情。”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咋舌回忆道:“不过有件事情你错了。从一开始,你即没有给我面子,也没有要留我活路。只是你,没的选而已。” 宋问发笑道:“你能杀得了我吗?你不能!你几次威胁我的时候,没有动杀心吗?只是你杀不了而已!” 张炳成来向她炫耀来了,临走前也不忘了这事,说明他有多恨宋问。 就像宋问说的一样,他最恨的地方在于,不能亲手杀了宋问。 而他终于离这个目标不远了。 可是宋问丝毫不生气,也没有任何急躁和不悦的表情。她就像看一个跳梁小丑一样的看着他。 冷静的让张炳成都开始怀疑自己。这牢里牢外的位置,究竟应该是谁? “我就等你,尸骨发寒的时候,到你坟前,吐上一口。”张炳成靠近门边,朝她阴恻恻道:“到时候,别怪我没问候你。” 宋问蹙眉,为难道:“那恐怕你只能,午夜梦回,或是借尸还魂了。” 张炳成拂袖,觉得与她再说下去,也是无益,准备离开。 宋问挥手同他告别:“再会!下次再来啊!” 张炳成回头,怒瞪她 一眼。宋问哈哈大笑。 要来和宋问耍嘴皮子,十个张炳成,都不是他的对手。 谁给他的信心?还来自讨苦吃。 大理寺外,林唯衍谨遵宋问教诲,盯住张炳成的那位夫人,钟三娘。 只是不大妙的是,被发现了。 倒不是他被发现了,而是宋问的几位学生被发现了。 钟三娘带着孩子出了县衙,不知要去哪里。 走到一半的时候有所察觉,当下停住脚步,带着人往小巷复杂的里走。 林唯衍无奈叹了一声,就看那几位笨笨的学生,不停跟着她绕圈。 终于等不下去,从暗处冲出来,直接按住了那钟三娘。然后一手大一手小,带人消失在墙头。 孟为等人绕过街角,发现跟丢了。 孟为神色沉重:“方才就觉得不对劲,果然是有猫腻。一个妇道人家,怎么还有这等本事?” 李洵思索片刻,问道:“要不要告诉先生?” “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告诉先生?”赵恒道,“还是别让他多心了,我们再找找。” 四人又重新散开去找。 钟三娘被挟持住的时候,脸色瞬间煞白。想要叫喊,林唯衍给了她一个眼神,然后抬了抬夹着小童的右手。 她害怕儿子的安危,硬生生憋了回去。 等在无人的巷口落地,林唯衍抽出长棍,挡住她的去路。 钟三娘抱住她的儿子,她儿子虽然只有七八岁的模样,却很是乖巧,也没有哭喊或慌张。 钟三娘:“少侠,您看着不是作恶之人。将我妇孺小儿堵在这里,是想做什么?莫非是想报上次的私仇?” “不报仇。你是正正当当的死。”林唯衍道,“因为你们做了错事,是瞒不过去的。” 钟三娘看着他道:“做错事的分明是你们家少爷,他自己也承认了,如今还在大理寺呢。你来找我也无用。” “有用。”林唯衍说,“他让我来看着你,以防你做什么小动作。” 钟三娘嘴角一抽。 普通来说,看着某人的意思,应当是悄悄的来吧? 哪有这样看的? “你太麻烦了,绕来绕去的。”林唯衍不满道,“我决定把你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在他出来之前,你哪儿也不许去。 ” 钟三娘:“……” 作者有话要说:七夕节没什么能送给你们,我决定让宋问给你们一个么么哒! 第75章 万般恳求 大理寺搜查县衙未果,又一次陷入死局。 只是这些宋问不知道。 宋问在大理寺里面相当寂寞。掐指一算,觉得这一天的时间都快结束了,怎么还不能出去呢? “狱丞!狱丞!”宋问抱着门喊道,“我要出去!放我出去!” 守在外面的狱丞捂住耳朵,转了个身。 他是专门调来看这宋问了。可再多精力也耐不住她折腾啊! 宋问:“狱丞!” 狱丞认命的走过来,说道:“怎么?你才呆了多久?我们这呆了十几年的也没这样嚷嚷。” 宋问喊道:“你们大理寺卿都答应放我出去了!” 狱丞纠正道:“我们大理寺卿没答应!” 宋问发狠道:“那你放不放?” 狱丞:“自然不能放。” “不能放你就别来看我!”宋问面向墙壁做冲刺状,怒道:“你将会见到一具宁死不屈的尸首!” 狱丞扭头就走。 宋问:“……” 片刻后狱丞又走回来。 宋问哼道:“有本事你别过来啊!有本事你别理我啊!” 狱丞说:“有人给你送了封信。” 然后他谨慎的往后跳了一步,两指夹着往前一弹,想将信封飘进来。 那信纸轻飘飘的,打了个旋,重新回到他脚边。 宋问:“……” 狱丞:“……” 宋问怒道:“你当这里是恶犬吗?你给我亲手交到我手上!” 狱丞冷汗道:“都一样都一样。我们狱丞是不能与犯人多接触的。” “我呸!”宋问朝他勾手指,“你给我进来。” 狱丞捡起东西,再次从一侧飘了进来。 宋问捡起拆开,微微扫了两眼,急忙跑到烛火的旁边,又眯着眼睛看了一遍。 狱丞观察:“你眼神不好了?” “你还心眼不好呢!”宋问揣回怀里,走回来正色道:“我要见你们大理寺卿!快!” 狱丞犹豫了一下。 宋问道:“耽搁了,你自己负责。你们大理寺卿现在最头疼的事情,只有我能解决!” 狱丞考虑到她身份特别,似乎大有来头,还是听从,吩 咐了人去传话。 不久后,大理寺卿过来。 “何事找我?”他面色不善道,“今日你出不去,如果是为这事,免了。本官忙着呢。” 宋问:“凭什么?你们就是这样对待,提供有利情报的证人的?出尔反尔。” 大理寺卿:“并未从张县令家中搜出任何证据,现在放你出去,有失妥当。” “我已经给了你们那么重要的消息,你们还是查不清楚?”宋问甩了甩有些杂乱的头发,骄傲道:“果然你们没有我都不行。我在牢里坐着,都能做比你们更多的事情。” 大理寺卿不想听她的责备或吹嘘,转身准备离开。 “且慢!”宋问喊住他,抱着门边木头道:“撬不动张炳成,你们不会去撬他身边的人吗?” “张炳成虽然不算聪明,可也还算警惕。能知道他事情的,除了赵瑞安,还有何人?”大理寺卿扭过头道,“赵瑞安为人谨慎,又对他忠心耿耿,还要比他油滑。若能解决得了赵瑞安,何愁解决不掉张炳成?简直是舍近求远。” “忠心耿耿?关卿是在说笑吗?他只是明哲保身而已。”宋问的脸隐在暗光后面,带着意思讥讽道:“张炳成有什么值得人忠心的?他的愚蠢,他的自私,还是他的丑陋?如果这世间,平庸无能也算是一项美德的话,他可以得到全天下人的尊重。” 宋问道:“赵主簿年纪轻轻就考中进士,想的就是出人头地。可惜做了那么多年,他还是一个主簿。张炳成在他眼里,即让他嫉妒,又让他怨恨。岂可能会忠诚他?只是跟着张炳成这些年,他也肯定得了不少好处罢了。” 大理寺卿因着她先前提供的信息对她还有些客气,只是如今自己忙得焦头烂额的,还要和一位无关人士解释那么多。 他脾气本就不好,当下更是要发飙了。不善道:“我们已经找人去试过。多次挫败。如果有用,还需这般麻烦?这些事情,你当我们没想到吗?” “你们能想到,可是你们却做不到。做不到就体现了能力的高下。”宋问哈哈笑道,“看人这一点上,我自诩还是可以的。” 大理寺卿喝道:“宋先生!你叫本官来,就是听你训话的吗?本官可不是你的学生,这里也不是云深书院!望你看看清楚!” “你们拿不下人,却来向我投诚了。”宋问从怀里拿出纸,在他面前抖了抖:“自己看看,这是什么?” 大理寺卿脸色大变,一步上前,想要看个清楚:“这是真的?” 宋问迅速收了回来,抖腿得瑟道:“放我出去。” 大理寺卿朝后使了个眼色,狱丞上前开锁。 宋问甩甩手臂,大摇大摆的走出来,叹道:“我是那么无聊的人吗?把你叫出来,就是为了给你训话?我时间不要钱的?精力不要钱的?” 是不要钱的。 大理寺卿伸出手:“东西给我。” “我和你说那么多,是为了让你知道自己错了。如今看来你并没有好好反省。可是还好,我会反省自己。”宋问扭过头道,“东西给你们,再让你们把我关回去?” 大理寺卿:“你若是不给我,你现在就要回去。” 宋问道:“我来给你们带路。” 说罢磨蹭到了走道门口,然后拔腿开跑。 大理寺卿和狱丞同是一愣,跟着拔腿开跑。 宋问一路冲到外面,半路上停了下来,气喘吁吁。 大理寺卿也追了上来,怒吼道:“你要做什么!你想多关一会儿吗?” 守在门口的一队官爷紧紧跟上。 宋问转过身道:“我给你们指条明路,不必谢我。现在,你带人去县衙。” 大理寺卿眉头一皱:“赃款藏在县衙?” 他们没有找到。 “你不是搜过了吗?不在啊。”宋问讲纸递给他,“你把这个,送到户部去。让户部带人去清点赃款。同时你带着人,叫上金吾卫,直接去拿张炳成才对。” 大理寺卿接过,发现上面写的地址,是一家卖布匹的商铺,下意识问道:“拿人自然要讲证据,他可是朝廷命官。若这消息是假的怎么办?如何收场?” 宋问道:“就那么收呗,反正他都要走了,你一大理寺卿,还怕得罪他?你该想想,若这消息是真的怎么办?” 大理寺卿道:“真的就真的,能怎样?” “若是真的,等你清点完,人都已经跑了。”宋问道,“你大理寺人多嘴杂,谁知道有没有人会走漏风声。就算没有,这拿人的效率也很让人担心啊。” 大理寺卿考量片刻,决定还是相信她。回过身道:“通知户部,重新点人,走!” 那边。 钟三娘抱着儿子,同林唯衍对峙。 林唯衍这 种时候,耐心足着呢,就和她默默互瞪。 钟三娘败下场来。 “你想怎样?”钟三娘道,“这天都快黑了,你还要将我母子二人拦在这小巷里吗?少侠既然是江湖人,难道不讲江湖道义吗?” 林唯衍道:“要说江湖道义,是你先不讲的。你阴险狡诈,蛇蝎心肠。诬陷宋问进了大理寺。” “我是弱女子,又不是江湖人。何必守江湖的规矩?何况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是陷害他的?”钟三娘垂下眼道,“别人不讲道义,那你也不讲了吗?我以为对你们来说,那是比性命还重要的东西。” 林唯衍面不改色道:“没关系。我还是孩子。就算从江湖道义上来讲,他们也会原谅我的。” 钟三娘:“……” 这人无耻起来,就怕对方和自己一样无耻,或是青出于蓝。 孩子回抱着母亲,忍不住小声道:“娘,我饿了。” 钟三娘怒声指责道:“他还那么小,你怎么忍心!你要饿死我儿子吗?” 林唯衍看了她一眼,不为所动,缓缓说道:“当年我出京城,走到一个穷困小乡。那里的人都没有饭吃,我也饿了六天没吃饭。那个时候我才七岁。一直到我跟着宋问,才开始三餐温饱。” 钟三娘摸了摸儿子的头,说道:“这与我无关。分明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林唯衍白她一眼道:“不,我只是想告诉你,饿一顿饿不死。所以饿着吧。” 钟三娘:“你——!” 林唯衍道:“别来恶心我,不玩你这套。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 钟三娘叫他噎了一句,很是忿忿:“你知道那宋问什么时候能出来?他若是一个月不出来,你也看我一个月?” 林唯衍疑惑道:“那也是你害他进去一个月的。他寸步难行一个月成,你就不成?” 钟三娘怒指道:“你这叫挟持!” 林唯衍毫不在意道:“我只是看着你,以防你又出去作恶。” 钟三娘低下头,说道:“我要回去了。你要看着我,如果我在县衙寸步不出,总可以吧?我儿总要吃饭吧?你不是真想将他饿死吧?” 林唯衍想了想,道:“也可以吧。” 她去哪里,想做什么,林唯衍都不在意。只要让他知道行踪就可以。 天色已经开始暗沉,路边摊贩陆续 收摊。 就听一列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近百人的队伍从街上小跑而来。 官兵迅速围住县衙,为首三人站在门口。 一侧金吾卫,开口喊人。 张炳成听见动静起身出来。 推开门,为他盏灯的老仆看见和动静,手上一抖,退了一步。 张炳成挥开他,看见宋问,又看见大理寺卿与金吾卫,怒道:“诸位这是何意?今日不是已经来搜查过了吗?还要怎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叨扰,这你们大理寺的出事风格吗?” 他指着宋问道:“大理寺卿,少将军,是欺负我要辞官了不成?此人谋害我夫人,竟随意就出来了?” 宋问笑着上前一步,说道:“准确来说,我不过是随意进去的,为了让你放松警惕。不然怎么如此能轻易的收缴你藏在布匹店的赃款,而不让你发现呢?” 张炳成乍一听见,只以为自己听岔了。 可是这里人虽然多,却很安静。左右都只有各自的呼吸声而已。 宋问见他低下头,脸上有些困惑,笑着又重复了一下:“华安布匹坊。张县令不记得了吗?那是什么地方啊?” 张炳成呼吸一窒。 “我说了,你一定死的比我早。”宋问扯起嘴角,讥讽笑道:“今早你去跟我耀武扬威的时候,我不是提醒你了吗?怎么现在,你还是这么蠢呢?这才过了多久?太阳都没转一轮呢。叫我怎么好意思。” 张炳成脑袋一阵眩晕,险些栽倒。伸手撑在了门上。 脑海里什么念头都没有,该有什么念头也不知道。 大理寺卿舒了口气。看他这表现,应该是赌对了。 许继行上前喊道:“所有仆人家眷,全部出来!循例问话,不用慌张!” 县衙里听见动静的人已经乱做一团。 张炳成倒了,如今看来张炳成真的倒了。 张炳成回头看了一眼,里面灯火通明。就在几句话功夫前,他还在与妾侍谈笑风生。 宋问走到他面前,扶他坐下。 许继行跟着走过来道:“你想做什么?” “我要和他进行一场爱的交流。”宋问嫌弃挥手道,“你走开。” 许继行:“……” 许继行就靠在旁边,听他们怎么交流。 宋 问道:“张老爷。犹记得当初我们第一次见面,您很威风。也不过是数月之前嘛。现在呢?现在你是不是还想不到,你会得到什么?毕竟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所以我来帮你畅想一下,让你有个准备。” 张炳成依旧没有反应。 宋问:“你有几位妾侍?几位都不要紧,反正以后都不是你的人了。你这是犯了大罪,势必要牵连她们。我虽替她们觉得可怜,却也没有办法。谁让她们嫁给了你呢?” 宋问搭着自己的手道:“不过如今,我想你也没空考虑她们,你应该先考虑考虑自己。贪污受贿不说,你还杀人,你已死罪难逃。你走了倒了无牵挂,可以走个痛快。就怕这死前的折磨,你是忍受不了的。毕竟离秋冬之际,还有一两个月呢。” 除非叛国重罪,陛下等不得要他们死。一般死刑都是在秋冬肃杀之季才会执行的。所以有秋后问斩之说。 张炳成手指一抖,恨恨的看着她。 许继行握着刀柄的手微微用力,肌肉紧绷。见势不对,准备随手出手。 张炳成:“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你骄傲了?小人得志了?” “我,只是在回报你今早对我的探视。该说什么,才是有用的。”宋问站起身道,“你走到今日这地步,想过你儿子吗?想过你夫人吗?你贪了这世的荣华,你用的尽吗?你能带到往生去吗?你真是害人不浅,可最终,还不是报到你子女身上去了?他们才几岁,你想过吗!” 张炳成终于回过神来,改为跪下,要去抱宋问的腿。 宋问躲开了,张炳成哭道:“我不能死,我还有妻儿!宋问,宋先生!我向你道歉,你万不能如此啊!” 宋问冷声道:“你该向你的良心道歉。你该向每一位,在你良心下蒙冤的人道歉。你做那些事的时候,就没想过报应吗?既然如此,你有什么资格去乞求别人的原谅?” 张炳成:“哪个官不贪?为什么偏偏是我?” “那些清白做人的人,受冤的时候,也在想。为什么偏偏是他?你告诉他了吗?如果你告诉他了,你现在也可以这样告诉你自己。”宋问沉下脸,咬牙道:“你不仅贪婪无度,你还碌碌无为。你颠倒黑白,指鹿为马。你以为你以前没杀过人吗?你错了。所有你判下的冤案,所有因你而死的人,都是你杀的。一个满手鲜血的凶犯,却要问别人为何要来杀你?你说呢?是为什么?你说!” 张炳成头伏在地 上,哽咽道:“我死没关系,留我儿一命。他总是无辜的。宋先生,您宅心仁厚,饶他一命!” 张炳成抬起头,朝她膝行一步:“他念儒学,他会做个好人。他聪明,睿智,不需要像我这样,也不会变成我这样。求您,求求您了!” 周遭的哭喊声混做一团。 张炳成的妾侍扑倒在他身旁,恳求道:“老爷,救我!他们这是要做什么?老爷!” 张炳成任其摇晃,要朝宋问继续跪拜。 宋问退开不受。 林唯衍经钟三娘说服,决定送她回县衙。 两人走近县衙,远远就听见一阵喧闹。就见官兵进进出出,指挥着在清点人数。 张炳成跪在门口,他的家眷聚在他的身边。 钟三娘大惊失色,待明白过来,抱着儿子躲到墙后。 林唯衍回头看她。钟三娘瞬间泪崩,咬唇摇了摇头。 林唯衍又看向县衙门口,钟三娘直接给他跪下。 “求您,少侠!我是罪有应得,可看在小二年幼的份上,请千万饶他一命。”钟三娘小声泣道,“张炳成作恶多端,我自知也难逃干系。可我只是一妇道人家,真是无从选择。少侠,求您,求您了。” 说着开始给他磕头。 林唯衍没有出声。 钟三娘继续道:“我先前是推了你家少爷。只是因为我很不安,我一妇人,只能依附张炳成,替他做事,却听他说宋问要害他,已到了非常危险的地步。我也是一时鬼迷心窍,才出此下策。可我当时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我并不是存心的,也不是要杀她。” 当时还有其他人在场。她若是存心要杀宋问,一定不会选那样的方式。 她太慌张,都有些语无伦次。 她儿子握住了她的手,小声安慰:“娘亲,怎么了?” 钟三娘抓着他儿子上前道:“是,就是我儿子提醒的宋先生。他是个好孩子,他是无辜的。这孩子要被抓走了,恐怕小命难保。他才七岁,他才七岁啊。他还什么都不懂!却要死了……少侠!” 远处宋问偏头,看见了一道人影。 从身高和背着的长棍上看,猜是林唯衍,挥手喊道:“林大义!” 钟三娘更用力的磕头:“少侠,少侠我求您!我原本就是一商贾之女,什么出身?老爷对别人不好却对我很好。他让我 帮忙做帐,我就帮他了,真是只是这样。至于他做其他事,我真的阻止不了。” 她抬起头道:“我也劝过他的,只是他从来不听。我发誓,真的!” “不是商贾之女不行,而是你自己不行。”林唯衍终于开口道,“出身跟行不行没有关系。” 宋问见林唯衍没有反应,又喊了一声:“林十两!是你吗?!” 钟三娘泣不成声:“是,是我没有远见,是我见死不救,是我助纣为虐。现在我就以命偿罪,求您放我儿一马。” 小儿:“娘?” 钟三娘抱住他的头,悲伤啜泣道:“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娘亲对不起你。你要自己活下去。你可以做到的,别哭。” 林唯衍偏过头。 许多年来,他眼前一直横着一把剑。 他母亲引刀自刎,鲜血流满了剑身。 所以,开刃的东西,他都不喜欢。 流血的事情,他也不喜欢。 林唯衍道:“你走吧。” 钟三娘错愕抬头。 林唯衍又道:“走吧。” 宋问追过来,只看见一个背影消失在巷口。唏嘘道:“怎么?短暂接触后,发现了她人性的真善美?” 林唯衍道:“我只是不想看见一对母子,在我面前赴死。也不想让一个孩子,亲眼看见双亲离世。” 宋问沉默片刻,说:“你放她走,也是没有用的。金吾卫发现人少,会在城门开始戒严。现在已经宵禁了,她出不去。等到明日,她更出不去。” 林唯衍默默的看着她。 宋问:“……” “张炳成的儿子,确实挺可惜的。”宋问挠挠头道,“儿子智商,全部遗传母亲,知道吗?” 林唯衍困惑道:“什么意思?” 宋问:“意思就是说,那孩子应该挺聪明的。” 林唯衍:“哦。他聪明到能带他母亲走出长安城吗?” “这大概要过个几百年吧。”宋问掐指一算道,“给他一点成精的时间。” 林唯衍:“……” “帮帮他吧。”林唯衍道,“这有违你的原则吗?” 宋问:“或者说这恰好符合我的原则,我的原则里没有株连。只是我改变不了他们的原则。” 林唯衍:“帮他 一次。” “既然林十两都这么说了。”宋问搭上他肩膀道,“舍命陪君子?” 第76章 此案终结 对林唯衍来说,这两人似乎很重要。 翌日大早,宋问来到城门口, 许继行带着人,亲自把守城门。 宋问想了想,去买了一篮包子,提了过去。 “哟!”许继行颇有种小人得志的意思,“宋先生大驾光临啊。” 宋问笑道:“诸位将士辛苦了。昨夜忙了一晚,今天还要过来守人。” 许继行眉毛一抖,饶有兴趣道:“你怎么知道我们过来守人?昨夜点人的时候,你不是已经走了吗?” “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了?”宋问指了指几人手中的画像道,“我既不是瞎,又不是蠢,少将军是什么意思?” 许继行:“玩笑而已。不想先生会对此事如此上心。” 宋问:“我与张炳成素有嫌隙,因他多次被打入大理寺。你说我该不该上心?” 许继行不再多说,接过她手中的篮子,伸手示意道:“请坐。” 宋问坐到一旁,他转身将包子发给诸位将士。 两边人相安无事,宋问看他们一直忙活完整个早上。 晌午过后,来了一批人替换。只有许继行还留着。手下人给他带了点吃的。 日头很晒,他还穿着铁甲,脸上全是汗渍。昨夜一宿未睡,倒没看出多疲惫。 挡着太阳,走到宋问旁边的阴凉处,一屁股坐下。 宋问道:“偷懒?不大好吧少将军。” 许继行摘下头盔,摸了摸后脑,全是湿的。才不管她说的,盘腿坐好,说道:“宋先生,总听闻你豁达,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宋问:“说。” 许继行道:“没有找到的人,是张炳成的妻子,还有他七岁的儿子。我不知道他们与此事是否有牵扯,可一旦找到,罪责难轻。他夫人暂且不说,他儿子也该死吗?” 宋问道:“不该。” 就像当年的林青山和他的儿女。林唯衍就活下来了。 不管林青山是不是被冤枉的,当时的他,比现在的张炳成,罪状还要重。 对于株连,宋问虽然理解,也无从改变,但绝不认同。那不过是封建社会当权者,基于自己利益而设定的律法而已。 宋问和他立场不同。 许继行看向她,没料到她会回答的这么干脆,试探 道:“宋先生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做的是错的?” 宋问摇摇头:“我可没说。我还没有那资格去评判这件事的对错。” 许继行:“难道没有对错吗?” 宋问道:“除了大是大非的事,我认为没有。而所谓的大是大非,是因为它触及了底线。底线就是律法,你现在在维护的事情。” 许继行仔细思考了一阵,又给迷糊了,问道:“那宋先生的意思是,他们不一定错了,却又该死?” 宋问叹了口气:“在秦朝的时候,一个人犯罪,他的左右邻里都要受到惩罚。现在呢?你觉得他们应不应该?还是秦朝的时候,男人殴打妻妾,也要受到惩罚。现在呢?你觉得这又应不应该?” 许继行:“……” 许继行挠了把头,继续猜测道:“那宋先生的意思是,应不应该,还要看不同的时候?只要律法在了,事情就是对的?一切,都是看律法决定的?” 宋问看着他,轻蔑一笑,继而摇摇头。 许继行满心的挫败感,抬手偷袭道:“成成成,许某愚钝,宋先生您直言行不行?” 宋问道:“这果然活到老还得学到老是不是?” 许继行认命点头:“是是是。” “对错看的不是律法也不是时代,是人心啊。”宋问用扇子敲了敲他的胸口,“所以我问你的是,你觉得应不应该。这是看的你。而你评判的标准,是社会告诉你的,你的本心告诉你的,是你成长数十年来,你自己告诉你的。假使有朝一日你成了千夫所指,那错的绝不只是你一个人。” “一个恶人,不会因为律法不允许,就克制不去作恶。一个好人,也不会因为律法不禁止,就蓄意去为恶。人不会因为有一天,律法忽然变了,就跟着去改变自己。所以这世上有过那么多的反抗,起义,变革。”宋问道,“不必让所有人都认同你的想法,也不必去认同大多数人的想法。一个人没必要非让自己陷在一个世界里。古往今来多少贤能者,不都是因为不容与世,偏偏知其不可而为之吗?” “所以这个答案,我无法回答你。”宋问敲敲脖子道,“其实你会来问我,心中已经有计较了。是吧?” 许继行抬起头,唏嘘道:“那又如何?” “是啊,那又如何。”宋问道,“人想要活下去,就是从妥协开始的。有舍才有得嘛。” 两人难得和谐共处,坐在 一起说话。 许继行又道:“宋先生,我想再问一个问题。” 宋问:“说。” 许继行:“先生是很讨厌我吗?” 宋问还是很直白的道:“是的。” 许继行虽然早有准备,这样听着颇有些受伤,接着问道,“为何?” “就是因为找不出原因,所以我自己也很困扰的。”宋问一脸嫌弃的看着他,“你怎么就这么让人讨人呢?” 许继行:“……” 刚刚缓和的关系重新陷入僵持,许继行放弃了。 城门口驶来一辆马车,在门口停下。 马夫跳下来,接受盘查。 将士道:“车里的人一并出来!” 没有动静。 将士皱眉:“里面有人吗?” 马夫点头:“有的。” 将士上前一步,又喊道:“下车!” 那马车里迟迟没有动静。 那马夫一惊,当自己真惹上麻烦了,回身喊道:“夫人?” 将士皱眉,看着不对,就上前掀帘查看。宋问敲着折扇过来,喊道:“等等!” 她走过去,挥手让将士退开两步,而后掀开帘子,从缝隙中往里看去。 里面是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换了装扮与妆容的母子二人。 宋问看着他们道:“这二位……” 两人冷汗涔涔。钟三娘抱紧小儿,吞了口唾液。脸上露出一丝绝望。 宋问道:“是我的朋友。身份不大方便说,也不方便见人。麻烦行个方便,出事了我自己担着。” 钟三娘猛得抬头,望向宋问。 许继行跟在后面走过来,点点头道:“此事宋先生居功至伟,还未来得及感谢。一个小小的人情,许某还是做得的。放人!” 宋问爬上马车,转身坐进去。马夫重新坐上车辕,向前行进。 待将他们送出城门,马夫勒绳停了下来。回身道:“夫人,说好了,就送您到这儿。” 钟三娘看了宋问一眼,率先出去。 待车夫驾着马车走远,此处只剩下他们三人。钟三娘按着小儿的头,一起跪下,朝她磕头。 钟三娘道:“谢谢先生不计前嫌,搭救我儿。谢谢先生!” 宋问蹲 下,用扇子抬起她的头,看着她的眼睛道:“有一件事我希望你明白。我救你,不是因为你无辜,或者你的儿子无辜。而是单从这件事情来讲,你儿子应该是无罪的。而你,你有罪,因为你替张炳成做帐,你算是从犯。可你不应该接受那样重的罪责。” 宋问道:“这世界上有很多人是无罪的,可偏偏无罪的人,却受到了不应有的待遇。这其中有一部分,是你,还有你夫君造成的。我想你刚刚已经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了。” 钟三娘道:“若先生要我的命,三娘绝不推辞。” “我不要你的命。如果我在这里要了你的命,就等于要了你儿子的命。可惜这里没有所谓的缓刑。”宋问顿了顿道,“至于对你的惩罚,从你走出长安城起,已经开始了。” 钟三娘还是不敢相信道:“先生真的愿意放我走?” “本来没想救你的,你应该庆幸,你说服了我的朋友。而你的儿子又救过我,所以我决定帮你一次。可我这不是原谅你,希望你今后能好好做人。”宋问指着前处道,“去吧。” 钟三娘牵起小儿的手,又朝宋问鞠了几躬,便匆忙的走了。 宋问挡着太阳,也慢慢踱步回了城。 林唯衍坐在房梁上,听见她回来的动静,说道:“其实他们就算走了,也不一定能活的下去吧?” 不是人人都像他一样,生命力那么顽强。连他也是多少次生死徘徊才活到今天的。 钟三娘身无分文,还免不了被官府通缉,又要带着一个七岁小童,要怎么才能生存下去呢? 宋问瘫到椅子上,猛灌了口茶,吐出一口气道:“看他造化呗。” 林唯衍点点头,靠在柱子上,说道:“如果你能再早生个十年就好了。” 宋问:“你怎么不期待我永垂不朽呢?” 林唯衍继续点头:“挺好。” 宋问:“……” 张炳成一案,最终在他的商铺底下搜出一间密室,从里面找出大批来历不明的财物。其中还有一小块奇楠。 除却贪污以外,杀人的罪名也最终落实。 张炳成供认不讳。 那奇楠的确是商户何五的。何五来到京城,经由旧友——温泉馆掌柜介绍,结识张炳成,售出奇楠。张炳成眼红,只肯出低价,最后半买半抢,拿下了沉香。 何五深知受骗,心 中不服,可也上诉无门。 巧合下得知太子要去温泉馆,便潜入进去想借机告状。却被掌柜发现,争执中被错手杀死。 掌柜还来不及处理尸体,太子已到。又找不出借口让他们回去,怕被禁卫军看出端倪,便把尸体暂时藏在密室里。 掌柜心虚,去找张炳成商量。 张炳成想不出好法子,又处理不得当,叫掌柜心生畏惧,口称要投案自首。 张炳成心慌之下痛下杀手,并将尸体埋在馆后花坛之中。 只是他也不知建在何处。 后随太子回城,他还没能想出处置的方法,不想案件已被曝光。这才有了之后种种。 张炳成数罪并罚,判处秋后问斩。 他的家眷受其牵连,并入奴籍。 妻儿下落不明。张炳成称道,早有准备,已将人送出长安。 金吾卫戒严城门数日一无所获,下发画像通缉,便撤回了多余人手。 此案终了。 作者有话要说: 1.关于上一章智商的结论。其实来自于一篇科学论文,但是要说绝对的证据支撑,是没有的。只是关于智商表达的基因序列,已确认大部分集中在“x”染色体上。科学界寻找智力相关基因序列的时候,也一般是在“x”染色体上。而根据小白鼠的实验(具体不知),较好的论证了,母体基因的表达有助于大脑发育(类似,难以形容)。还有一些遗传学上的表现,也出现了类似的结论。 当然这个猜想,有不少反对意见。听起来也蛮合理的。说不清楚究竟真还是假。 然而这个并不重要。你们想这个是不是太早了?你们脱单了吗?-。- 2.关于律法的考虑。我的想法还是上面写的那样。搜集证据是为了证明有罪还是无罪,而不是有辜还是无辜。如果要以道德定罪,不管在现代还是古代,都是要出乱子的。 这里有时代的冲突。现代人听见“株连九族”这样的事情,会觉得荒唐而不是拍手称快。虽然在这时来讲,它切实是合理存在的。 宋问尊重这里的规则,但是不一定会遵从。虽然她改变不了大多数人的命运,但是目之所及,又力所能及的事情,她还是喜欢去吼一吼。否则,照规则来讲,第一件,她不会来这里做先生。 第77章 先生别闹 新来的长安县令宋问并不相熟。 赵主簿算是揭发有功,逃过一劫,但被辞退,不知道去了哪里。 众生还没反应过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似乎已经解决了。 前一晚他们还在商讨该如何跟踪钟三娘,后一晚宋问已经虎口脱险,安然回归。 “这就是曲线救国的重要性。” 宋问趴在桌上,和他们讲自己的光辉史。只是隐去了赵主簿的身份,说是从张炳成的身边人入手,瓦解他们的信任,从而得到消息。然后透露给大理寺,以此作为自己出狱的条件。 为自己塑造了一个无比高大的形象。 宋问道:“所以我说了,你们先生我,是一个可以自救的人。” 众生配合的鼓掌: “先生虽在狱中,却能运筹帷幄,学生自愧不如。” “先生果然不是一般人!” “先生睿智非常!” 旁听生唐毅:“……” 真想把宋问的所作所为都披露出来。 “英雄多数情况,是终结在自己人的手里。如果不是英雄,那就更容易终结在自己人手里。而有一样的东西,它是永恒的,那就是利益。”宋问骄傲道,“利益,可以是优势,也可以是弱点。这就需要狠辣的目光,以及足够的胆量。只要将对方策反,那胜利就站在我们这边了。” 孟为摸摸头道:“这好奸诈啊。” 林唯衍点头。 “这只是一种手段,手段无所谓奸不奸诈,只看你用不用的好。有时候太过直白,是一种愚蠢,而迂回,是一种智慧。”宋问抱胸,不悦哼道:“比如你们。我还真没想到你们有那么大的胆子,敢直接去和大理寺叫板。遇到难处,你们就想着以卵击石飞蛾扑火。好好的生路,也要硬生生让自己给绝了。怎么说?” 几位学子望天撩发,当作未曾听闻。 旁听的唐毅忍不住摇摇头。 她自己是大理寺两日游,挺逍遥自在的。他们这些人在外面不明情况,忍不住想多,可不是一般的惊心动魄。 这群学生里面,现在还有人以为,她在狱中面对各种刑讯,吃了不少苦头。 只是不知道确实是有人吃苦头了,那个人是狱丞。 宋问拍桌,问道:“先前你们吵架,如今和好了吗? ” “哪有吵架?不过是探讨而已。”孟为扭头对着冯文述等人微笑,“你们说是吧?” 冯文述道:“哪还有功夫吵架?都想着该怎么办了。” “就是就是。都是同窗,关系好着呢。” 宋问掏出花名册,而后提笔,说道:“不管怎样,我要对你们本次的应急表现,进行评分。” 众生侧过耳朵。 知道不会是高分,但还是满怀期待。毕竟孟为曾经凭借着胆量拿过满分啊! 念在他们如此为先生着想的份上…… 宋问:“零分!” 众生:“……” “我是说孟为、梁仲彦这些带头闹事的零分。李洵、冯文述这几位,我要给他们五分。”宋问摇头晃脑道,“匹夫之勇,不可逞也。都长长记性。” 众生:“……” 这脑袋已经光用来长记性了。 “还有一件事情!”宋问从桌下拿出《尚书》,微笑道:“上次我让你们背哪两篇文来着?” 众生抱头哀嚎:“啊——!!” 还特娘的有这茬事儿?! 孟为等人就差给宋问跪下了,宋问翻了翻,继续道:“哦,是《太甲》、《说命》两文。” 乙班学子风中凌乱的默完了课文,成功替自己攒下不少的功课,书院终于落课了。 这次宋问带着李洵去改商铺户头,相当顺利。 回来路上,李洵忍不住问道:“先生,您这签的怎么都是一年契啊?这价格真的会涨吗?您能赚到多少钱?别到时候亏了吧。” “物以稀为贵。只要证实了那地方能赚钱,商人就会群聚而来,它只会越涨越高。”宋问拍了拍手上的公文,笑道:“这可是太子保的地方,朝廷多有关照。依目前来看,它能赚的比我想的还多。” 李洵不置可否。 “何况长安地价原本就在不断攀升,我就是赚不到,也肯定亏了了。”宋问打了个响指道,“对,我决定跟你们讲讲物价。” 她偏头一扫,看见一间米铺,随手指着它道:“我就给你们分析一下,米价。” 李洵不解道:“米价有什么好讲的?” “米价可以讲的东西多了。”宋问笑道,“研究米价,能知道的事情也多了。” 李洵皱着五官想了想 ,问:“比如……是否风调雨顺?” 宋问搭着他的肩道:“你回去好好想想,还有什么。我先走了。” 宋问回家,喊了林唯衍道:“林大义,你帮我去问问宋太傅,能不能帮忙查阅一下近几年来,长安的米价。” 林唯衍捧着碗道:“为什么是我去?” 宋问道:“你已经拒绝了他的好意,现在连去看看他也不允,你说过不过分?你对不对得起一个疼爱你的老人家?你先前有没有找过他帮忙?你这叫不叫忘恩负义?” “……”林唯衍在她的不要脸下落败,无奈道:“好吧。” 林唯衍晚间给她带回来近三年每月的米价记录,宋问翌日大早带到讲堂。 宋问找了一张长条的大纸,贴到前面的墙上。而后比着数据,画了张月线图。 学生们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在画了,只是看不懂她到底在画什么。 坐在下面,不明所以。保持着一致的动作,抬头仰望。 进士科乙班,陷入难得的安静。 等书院晨钟敲响的时候,宋问画线的手一顿。又往后翻了翻,继续画下去。 待画完后退一步查看,摸着下巴道:“这不对啊。” 学子一脸懵道:“先生,什么不对?” 孟为:“先生,您这画的是什么?” “这是米价。”宋问给他们解释道,“从三年前开始,米价一直平稳,非常稳,总体趋势还是轻微向上。从去年开始,米价有了明显上涨的趋势。” 众生点头。 “这有什么问题吗?”梁仲彦不解道,“近几年来长安越加富庶,米价上涨,不该吗?” 他们大部分是官宦子弟,不知油米盐贵,对其中的变化自然不能理解,甚至对米的价格都没有多大概念。 哪怕是像梁仲彦这样的寒门子弟,米也是轮不到他操心的。 宋问:“假使价格是自由变动的,那么它发生轻微波动才是正常的,可我几乎找不到它的调整点。” 这不像一副股线图,它没有一般股线图的特点。 宋问道:“一路冲高,趋势明显,几乎没有回调的时候。虽然它涨的速度不算快,幅度却很稳当。为什么呢?” 孟为猜测道:“大概是……长安人多了,行情好了?” 赵恒道:“说涨,可学 生看着也不算很高啊?” 宋问摇头道:“不对,影响大米价格的因素有很多。合不合理,不是看它高不高,而是看它的原因。” 宋问给众人讲道:“其中一个重要的是产量。长安人多了,米就不够了吗?不,近几年来,长安近郊开荒屯田,产量高了不少。还有外地运米进来,绝没有说米不够的说法。” “另外一个重要的,是朝廷的政策。”宋问道,“近三年来,风调雨顺,朝廷不仅没有增收税赋,甚至还稍稍的减了,因为朝廷也有钱了。可就是这样,米价竟然涨了!” 经济水平提高,米价应当是会降的。价格够低,温饱的人越多,国家才显得富庶。 就唐朝来讲,贞观之治后,粮价一路从斗十五钱,跌至斗二钱。封泰山后,京城粮价最低甚至跌至只需不到二十文。彼时盛传“天下无贵物”。 安史之乱后,粮价重新开始上涨。 而且古代的粮价一般不会太高,只有在什么灾害的时候,米价才会腾飞。贵的粮价,可以涨到上百钱一斗。 米价波动幅度很大,是衡量百姓生活水平的一大标准。 大梁已经和平了那么多年,年月又好,经济发展一直很稳定。这里又是京城,米价还居高不下,就有点不大正常。 梁仲彦:“所以先生觉得?” 宋问煞有其事的点头道:“我怀疑有人在蓄意哄抬米价。这人一定是个知情人,做的如此不显山漏水,水平一定不简单。” 众生忽然低下头,憋笑。 宋问瞪眼。什么意思? 梁仲彦道:“先生多虑了吧?学生家境不算非常好,可这粮价,不觉得有多贵,还是负担的起的。” “我说了,这跟贵不贵无关,看的是合理不合理!”宋问拍桌道,“它没有涨的理由,可它还是涨了,我钱塘都没有这样的事啊!” 林唯衍附议道:“我在外游历的时候,米价确实是年年愈低的。” 宋问拍手:“看!听!” 孟为指着道:“可是先生,京城不一样嘛。您凭这一幅什么也看不明白的画,就能推测出来了?” 赵恒:“先生,您开天眼了不成?” 梁仲彦:“不是学生不相信先生,只是……单看这几样数字,先生就觉得有人在哄抬米价,偏颇了些吧?” 冯文述道:“先生,您是 不是近日压力有些大?” “先生,哄抬粮价是重罪。谁敢在京城做这样的事情?”李洵道,“单凭这样一幅画,说服力不大吧?” 宋问:“……” 哎哟喂,她这小脾气。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嗷忘了说了,我决定今天晚上开隔壁的坑《神将降临》!谢谢支持~ 另外本文大概还有很长的篇幅,隔壁暂时走存稿,随榜更 第78章 解释不通 宋问打开折扇,笑了两声:“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表达对我崇拜。” 众生诚挚摇头。 宋问顺了把头发,道:“再给你们一个提醒,同类或相关联的东西,他们之间的价格变动,在趋势上,应该是相似的。” 在股市里面,或许可以称之为板块。分为行业板块或者概念板块。 “譬如猪饲料的价格和猪肉的价格。猪饲料上涨的时候,猪肉一般也会上涨。再譬如种子和作物。”宋问道,“如果双方呈现极为不同的变动趋势,就是非常可疑的。” 孟为望向梁仲彦,问道:“种子?价钱多少?” 梁仲彦懵道:“……米的种子,不就是米吗?” 孟为:“……” 宋问:“……” 宋问觉得自己都快迷糊了,抬手抹了把脸。 “我不是单指大米,我现在是在和你们教学,如何透过现象,看见事物的本质。刚刚所指的情况,是根据成本来比对价格变动。”宋问道,“还有同类产品之间的比对。比如猪肉。如果猪心猪肺猪大肠的价格都涨了,而偏偏猪尾巴的价格毫无理由的下跌了,奇怪不奇怪?” 宋问翻开林唯衍带来的小册子。不知道为何宋祈还主动将别的价格也写进来了,宋问记得瞥到过一眼。 她往后一翻,果然看见。 宋问敲着书本道:“五谷里,黍、稷、麦、菽,三年里价格都或多或少的跌了。偏偏就这稻米涨了,你们不觉得有些微妙吗?” 孟为又问梁仲彦:“这个你知道吗?” 梁仲彦摇头,无语道:“我没关心过,你别总问我。” 宋问道:“我在钱塘的时候,米价才十钱呢。你们长安这里竟然要十八钱!相差了近一倍,怎么?特别金贵的?” 孟为摸着后颈想了想:“大概是因为……” 宋问笑道:“长的特别漂亮?” 孟为顺杆爬道:“或许呢?因为品质好?” 宋问沉下脸:“你带脑子的样子也特别漂亮,怎么你不带呢?” 孟为:“……” “先生,您这说的就不对了!那江南水乡与这里,也不能相比嘛。”孟为摸摸脑袋道,“何况学生未觉得自己说的不对呀。” “哪里不能比?只多不少才是。”宋问道,“长 安的粮价,简直是一枝独秀。这样的情况,连周边的都城,都愿意将米运到长安来卖。” “周边的人,哪有长安人多呀?”赵恒也道,“虽说周遭的米运到京城里来了,可他们的人,不也跟着过来了吗?” 宋问长长叹了口气,这群小子就认定了不同意。 或者说,对宋问凭着几个数字就下结论的事情,不很同意。 “你们也太想当然了。”宋问道,“好好好,先不管我之前说的,单就近三个月,米价从十七钱,涨到十八钱,是不是不正常?” 众学子面面相觑。 他们都是备考科举的学子,家人哪有会让他们去打理这些杂事?就算是不备考,多数家中也认为,这不是他们男人该管的。 所以,米价多少是正常,多久内涨多少是合理,他们并不明白。只知道在长安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十八钱每斗听着并不贵就是了。 何况,如今政治清明,风调雨顺,这样的作为,有什么好处呢? “哼!”宋问不悦道,“如果我观察的没错,最近粮价还会有一番波动。它现在这像是在吸筹,等囤粮足够,将会迎来一波大跌。” 众生摇头:“听不懂。” 更不懂的是,这样做,为了什么? “成吧。”宋问点点头,将纸撤了下来,拍到桌上。 她第一次在教学中感受到了时代的隔阂。 主要是样本没选好。用未知的方法未知的推测,直接来了一个震撼的结论,谁能接受得了? 学生们只当宋问是挫败了,笑笑没有拆穿她。 心里却无比舒爽,第一次见宋问犯错。 可先生似乎也太小看他们了,就这样还想唬住他们? 林唯衍倒不这样认为。 宋问平时很喜欢胡扯,但对教学的事情却很认真。尤其是你觉得她在说假话的时候,其实多半是真的。 唐毅皱眉,他也觉得不是。 宋问骗人的时候一贯是风轻云淡的,而她现在是真有些气了。 宋问重新坐下,看着底下一个个的骄傲嘴脸,觉得尤为不爽。摇头道:“你们将会为你们的无知付出代价。走势这么诡异的图你们都看不出来?” 众生不屑道:“这原本就是几个毫无规律的数字嘛。” 宋问:“你这是在侮辱金 融市场。影响米价变动有多番的因素,而健康的市场,这些因素变动,应该能在图像上清晰的表示出来。哪怕是涨,也会有涨幅高低的区别。可它这里只有涨涨涨。只有最近三个月的涨幅有所不同,动作明显。” “我看来……”孟为摇摇头道,“真没看懂。” 赵恒歪着脑袋回忆了一遍:“那图上能表现出什么?那图也能看出什么东西来?” 梁仲彦道:“先生,不过是几个价格而已,您真是多心了吧?” “好好好!我尊重你们表达思想的权利,我对你们如此强烈的求真欲望,也感到非常欣慰。但是!质疑先生的水平,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宋问指着自己道,“我现在给你们机会。如果事实证明我是对的,你们直接零分,全部零分!” 孟为道:“那若我们才是对的呢?” “我就不信这个邪了!”宋问狠狠道,“如果你们是对的,我就把你们前面的成绩全部改成满分!” 众生捧心:“哇——!” 宋问讽刺的跟腔道:“哇~” 宋问抄起书要走了的,想想折回来叮嘱道:“另外,我不管你们将来是要做什么,进哪个部,既然是要为官,那么盐价,粮价,油价,最起码的要给我调查的清清楚楚。这关乎民生民本的事情,一问三不知,是什么情况?” 众生点头,拖长音应道:“是——!” 就给先生留点面子。 “其次!”宋问道,“如果你们不相信我,不妨回去问问你们的家里人。他们总该清楚,这京城米价,是不是有所异动。” 说罢,宋问昂起头高傲道:“落课!” 随后便利落的转身离开。林唯衍提棍跟上。 宋问回到家中,放下东西,就坐到案边,就开始奋笔疾书。 林唯衍问道:“你在做什么?” 宋问抬起头,邪魅一笑:“我在练习,如何把零,写得更漂亮。” 林唯衍:“……” 总觉得那群学生很是可怜。 林唯衍去搬了椅子,坐到她对面,问道:“你今日为什么这么不高兴?他们如果听不懂,你可以多讲两遍,讲到他们懂不就成了吗?” 宋问放下笔,摇摇头道:“我生气,不是因为他们听不懂。听不懂,只能说明我没讲明白……” 她说着摆摆手道:“唉 ,算了。下次我亲自过去骂他们。” 林唯衍:“……” 李洵直到书院钟响才回家。 握着书本从马车上下来,一路走走笑笑。 正要去自己房间的路上,遇上了李伯昭。 李伯昭看着他,笑道:“我儿今日怎么这么开心?” “父亲?”李洵才看见他,施礼问候一句,答道:“也没什么。今日先生给我们上课,结果在课上出糗闹脾气,就同我们打了个赌。” 李伯昭饶有兴趣道:“同你们打赌,什么赌?” “先生说,这京城的粮价,是有人蓄意在哄抬。还会有一番波动,之后就会大幅下跌。学生们不信。”李洵解释道,“我们觉得,京城的米价并不算高,先生是多虑了。就以此打了个赌。” 李伯昭听着,却是脸色一变,直接打断他道:“谁说的?他从哪里听来的?” 李洵一愣,说道:“倒不是从哪里听来的,先生今日将三年来的米价画了条线,然后自己看出来的。” “线?什么线?怎么画的?”李伯昭又问道,“怎么看的?” “这……”李洵摇摇头道,“学生也没听明白。先生似乎不大高兴的样子,先离开了。” 李伯昭沉吟一声,表示听见了。 李洵见他反应,惊道:“父亲,难道这京城米价真有猫腻?” 李伯昭摇头道:“如今还说不清楚。” “宋太傅查过账册后,确实觉得有些奇怪。长安的米价虽不算高,可与其他的地方比起来,有些高了。”李伯昭负手道,“他自重新接手户部尚书以来,发现了不少问题。就一直未管。这米价原本也不算什么,可是自三月前起,就涨得太奇怪了。太傅这才察觉。” 李洵心中回忆了一遍宋问的话,小声问道:“莫非是与官员有关?” 李伯昭抬手一压,示意他别乱猜测。 父子两人就在走道里,陷入了沉默。 李洵就看他父亲在眼前踩着小步踱了两圈,似乎很是困扰。 李伯昭低下头细细想了一会儿,觉得宋问极有可能就是个知情人,如今借机想要提醒他们。 李伯昭拍手,打定主意道:“我要去见见你们先生。” “且慢!”李洵转身拉住他,“父亲,这天色不早了,等过去再回来恐怕太晚,还是明日再去 拜访吧。” 李伯昭往外面一看,才想起这茬,笑道:“为父真是……” 他拍拍李洵的手:“往后还是要看你们呐。” 就这一句话,让李洵反省今日所为,不由升起一丝惭愧。 第79章 去吧标题 梁仲彦回到家中的时候,一家人已经用过晚饭。二姐给他热了一下,喊他去吃。 他吃到一半,想起事来,问道:“二姐,最近这米价涨了吗?” “涨了!涨得可快了!”二姐提着水瓢从后院走过,停下来道:“尤其是近三月啊,简直一天一个价。这买的人心都慌了。” 梁仲彦笑道:“那也快到早稻收的时候了。涨的这么快,隔壁的李叔今年可以不愁了吧?虎子可以去私塾了吧?” “哪有这样的好事?”二姐挽起落下的袖子道,“这卖的价钱是涨了,可他们也没多赚。好在这几年年月不错,收成多了,倒不难混个温饱。” 梁仲彦一愣,道:“这是什么意思?” 二姐道:“能是什么意思?这原先是九钱收的米,现在还是九钱收。” 梁仲彦:“这米铺不给涨价?那就换家卖呗?” “这全城都不涨,你当哪家米铺会自己压价啊?换谁呀?换谁都一样。”二姐笑道走近院子,“赶紧吃饭,再不吃又凉了。” 梁仲彦蹙眉,看了眼碗里的米饭,用筷子戳了戳,道:“那他们为什么不自己卖呢?” “傻弟弟,哪能自己卖的呀。做一行自有做一行的规矩。你要是不卖给他们,那么多的粮食,你放哪儿?得卖到猴年马月?”二姐的声音从院子里远远传来,“有些事情你觉着不懂,可它就是那样。” 梁仲彦意气难平,举着筷子道:“这不公平!” 梁母走出来道:“什么公平不公平的?如今这已经好多了。人家能赚多少银子,那是人家的本事,我们眼红不了,只要自己吃饱穿暖就够。和几年前比起来,如今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她拍拍桌子,催促道:“快吃,专给你留的鸡汤。最近书院里忙不忙?” “不,不是很忙。”梁仲彦答着,两口扒完了饭,然后到后院去找他二姐。 “二姐,”梁仲彦道,“这米是九钱收的,可到市面上能卖十八钱呢。为何不自己去卖?” 梁二姐无语道:“你怎么还在想这个问题呢?都说了,你坏了人家的规矩,米铺还能再收你的米吗?” “那么低的价,不收也罢。”梁仲彦帮着她把水抬进去,道:“我们就是只卖十五钱,这买的也是大有人在啊!” 梁二姐道:“那摆在哪里卖呀?谁来搬呀?一次能 搬多少呀?一天能卖多少能赚多少?这还种不种庄稼了?不是自找麻烦吗?” 梁仲彦还想再说,梁父走出来道:“别说了,这涨了也不贵。随意吃,管自己吃饱。就这些还是吃得起的。” “你安心读书就是了。这些不用你管,往后你也不用官。我弟将来做了官,二姐还等着享福呢。”梁二姐走过来拍拍他道,“虎子要是能像你一样用心念书,就是砸锅卖铁,李叔也会送他去上嘛。你就别操这个心了。” 梁仲彦欲言又止,梁父神情严肃下来,他只好作罢。 宋问一直到晚间,才停下笔。 林唯衍练过武回来,喊她吃宵夜。 看了眼她写的东西,一头雾水道:“这些是什么?” “基础概念解释。”宋问活动了一下手臂道,“我想和他们好好讲的,可他们今天根本不好好听。” 讲物价,既包含有金融学的知识,又有经济学和管理学的知识。 对于他们来讲,原本就比较复杂,里面又参杂着很多新名词。 就像孟为说的,听不懂,听不懂才是正常的。可听不懂和不想听是两码事,后者的认知让宋问尤为不快。 林唯衍放下摇摇头。 听不懂和不想听,对他来说,是一样的。 听不懂为什么还要听?文人的世界太复杂。 翌日大早,唐毅来找宋问,宋问刚起。 “我昨日回去想了半夜,你画的图我是没看懂,可你的理是对的。”唐毅跟着她后面道,“这京城米价,确实该降才是。” 宋问点点头:“嗯。然后呢?” 唐毅:“所以来找你问个明白啊。” “哪有什么明白不明白?”宋问擦擦手,动作顿了顿,问道:“早饭吃了吗?” 唐毅点头:“吃过了。” 宋问挥手道:“我还没吃。没关系,你再陪我吃一顿。走!” 唐毅:“……” 宋问不由分说就拉他出门。唐毅被动跟在后头,哭笑不得,无奈叹了口气。 唐毅甩了甩手道:“我自己走。” 宋问道:“我得拉着你走,不然你半路得跑了。” 唐毅见她一路往前,目不斜视,走出老远也不见停,不像是要吃早饭的样子。开口道:“那边不是有摊子吗?你要去哪里?再远 就赶不上书院的早课了。” 宋问道:“马上就到了。” 两人一路到了城中的街上,宋问终于找家馄饨铺坐下,也请他坐下。 “跑这么大老远,就为了吃碗馄饨?”唐毅不可置信道,“我看你家中好吃的比这儿多多了吧?” 不然林唯衍早跟出来了。 宋问坚定道:“这里的馄饨,好吃!” 唐毅将信将疑。 她抓起调羹舀了一口,吃下后眉头一挑。 唐毅扭过头,也想叫一碗。宋问按下他的手,坦诚道:“我收回我之前说的话。他们这馄饨……带着点腌肉的香味。” 唐毅:“……”就是不新鲜了嘛。 宋问倒不讲究,继续吃自己的,瞥他一眼,说道:“殿下,你好歹算给我点面子,表达一下自己喜悦之情行不行?这是在吃饭呢!” 唐毅语气加重道:“我这还得陪笑?” 宋问看了他一眼,真诚问道:“殿下,您有这服务吗?” 唐毅眉毛一横,让她自行体会。 “这早稻快收了,京城米价又在飙升。一定有不少人,想趁着大收前的这段日子过来卖米,好赚一笔。”宋问也不和他绕弯了,敲了敲调羹,推开碗道:“至于这米价为什么只涨不跌,殿下请仔细听,听听就听出来了。” 唐毅不解道:“听?” 宋问指指旁边。唐毅才发现,隔壁就是一间米铺。 唐毅便静下心来等着。 有一件事他弄不明白,觉得太不舒爽,想起她昨日的话,问道:“这米价有问题,究竟是从三个月前开始的,还是从三年前开始的?” 宋问道:“我拿到的就三年前的数,再往前就不知道了。依我看来,起码三年前吧。” 唐毅道:“这米价三月前开始异动,我是能明白的。可先前的价格一直挺稳当,看不出有什么啊。” “这问题就复杂了。稳定,不一定就正常。”宋问抖着腿,骄傲道;“” 他们正说着,一老一少的人从米铺里走出来。 年轻人言语间满是忿忿,锤手道:“这长安城里的人,未免欺人太甚!十八钱的米,就肯九钱收?父亲您卖给他,我们这连本钱也回不了!” 老商户拍拍他肩膀道:“没有办法的事,这次就当长个教训了。” 两人微微偏过身,仔细听着。 年轻人踢了一脚:“这所有米铺都一个价,究竟是谁定的价?怎么如此嚣张!” “好了。”老商户叹道,“我当这次涨了那么多,这价钱也会涨一些,倒的确是我考虑不周。” 年轻人道:“白费我们从别处收的米,还千里迢迢的赶来。我就说这早稻收割在即,米价上涨如此之快,就是不同寻常,果真是有什么猫腻。这银子,压根就不是留给我们挣的!” 老商户拍了他脑袋一巴掌:“住嘴!做生意总有盈亏,哪有保赚的营生?你要再这样胡说沉不住气,下次就别跟我出来了!” 宋问对着唐毅一挑眉毛。 唐毅不解,跟着一挑眉毛。 年轻人撇撇嘴,赖在门口不愿意走,抓着马匹的缰绳道:“那就不卖了!我们再运回去,好歹还争口气!” “这做生意的人,永远别和自己过不去。”老商户摇手道,“这口气争着有什么用?你一出长安,他认得你吗?你是和他争气,还是和自己置气?年轻人,做生意,眼光总得要长远些!” 他牵了自己的马往前,回头看还站在原地的青年,不悦道:“过来不来?不过来你就留在长安吧。” 唐毅沉着脸不说话。这是有人故意抬着米价不让下去。 陛下自即位起,并没有过多管过米价。他原本也以为,朝廷是清清白白的,没有插手此事。如今看来,真是他想简单了。 宋问道:“听着是不是觉得太过分?” 唐毅看向她:“你是怎么知道的?什么时候知道的?” “不外乎如是嘛,否则城外的商户早就蜂拥而来了。事实是,外来的商户并没有暴涨,数量稳定。”宋问道,“只要有聪明的商人在,临近的城郊,米价应当是趋近相同的。既然没有,就说明有别的原因。而最大的原因就是,不赚钱嘛。” 唐毅继续沉思。 宋问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道:“我去上早课了。我的学生们现在一定很想念我。” 同是大早,李洵带着李伯昭到宋问家,结果扑了个空。 李伯昭想了想,先送李洵去书院,而后转道去了尚书台。 宋问来到书院,已经有些晚了,晨钟早就敲过。 没有先生在,学生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不知说些什么。见她进来,才迅速坐好。 众学子扬起脸傻笑:“嘿嘿嘿。” 宋问跟着傻笑:“呵呵呵。” 她在台上坐下,然后翘起脚道:“怎样,昨日回去都问过了吗?” 诸学子点头。 宋问掏出花名册道:“来来来,先打分。” 诸位学子一顿哀嚎。 孟为道:“先生,打个商量。我等认错态度良好,能不能稍稍给加个一点分?” 其余学子跟着点头。 宋问抖腿,呵呵笑道:“还觉得不服的,我们可以等一个月再打分。” 孟为燃气一股希望:“那要不我还是再等等?” 众学生也有些动摇。或许会有什么意外呢? “那一个月后,如果证明我是对的,新课业,一样是零分。”宋问道,“因为你们自欺欺人。有错不去改正,光想着粉饰太平。哪有你们这样做官的?将来还得了?害人害己,” 众学子笑脸一收。 宋问道:“曾经觉得已经快到手了的分数,硬生生从面前剥夺,这感觉怎么样?” 能怎样? 挠心挠肺的疼。 宋问见他们如此,却没放过他们,将册子一扔,端正坐姿,正色道:“心痛吗?可我更是心痛。你们以为我喜欢给你们打零分吗?你们以为一位先生,总是希望自己的学生犯错吗?嗯?” 作者有话要说:不,她不是-。- 我知道你们会信。 第80章 御史大夫 宋问问完,众生陷入沉默。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你们能够反驳我。但是要有理有据的反驳我,而不是理所当然的反驳我。”宋问道,“打零分不是我的目的。拿分数也不是你们的目的?这些分数对你们而言,又能有意义吗?没有。我只是想借此让你们明白自己的错误,可你们明白了吗?” 她看着底下,一干人端坐静默。 宋问拍桌:“我在问你们话!” 诸学子大声答道:“明白了!” “孟为!”宋问就专门点他,“你错在哪里了?” 孟为捂着头站起来,试探道:“学生错在……理所当然的反驳您?” 宋问盯着他,手指敲着桌面,等他说下去。 孟为便接着道:“不尊重先生。还有……哦!未经查证便妄下结论!” 他回忆了半天,终于回忆起宋问说过的忠告:“志……志高身下,敏事慎言!” 孟为觉得自己说的很好。但是他从宋问的眼神中,看出了一股杀气。他要挨骂了。 宋问看着桌案,叹了口气,而后摇摇头。 她虽然没说,但满脸都写着失望。 这比她开口骂人训诫,更叫人难受。学生顿时有些坐立难安。 孟为知道自己嘴笨,于是看向冯文述等人求助。 宋问撑着额头道:“看他做什么?他就能告诉你答案了?” 李洵起身道:“学生自知愚笨有余,聪慧不知,总是辜负先生的好意。如此吊儿郎当的,往后也是难当大任。望先生提点。” 宋问手一压,示意他坐下。 “这世间聪慧的人,其实很少。为人师表,如果学子聪慧,确实是一件很值得开心的事情。可这世间真正愚笨的人也很少。”宋问拿起戒条道,“其实我也不聪慧,我只是比你们知道的多一点而已。论资质,在看看来,你们已经算是聪慧。李洵,冯文述,你们的条件比之先生,有过之而无不及。那又如何?想学有所成,有比聪慧更重要的事情。” “‘不恒其德,或承其羞。’一是恒心。”宋问敲着桌子有节奏道,“‘虽有至道,弗学,不知其善也。’二是好学。” 宋问:“而我生气,是因为你们没有做到第二点。” 众生惭愧低头。 宋问道:“我就问 ,我先前说的东西,你们有谁是听懂了的?” 众生摇头。 宋问:“是的,没人听懂,因为我根本还未细讲。里面的门道多了去,我也是从别人那里学来的。我为什么不往下讲?因为你们的表现已经拒绝了我。你们不想听,不想学。不相信的事情,是不可能学好的。” “许多看似荒诞不羁的事情,它就是假的了吗?看着似是而非的事情,你们就可以同意了吗?错!大错特错!无论你将来做什么,无论是做任何事,这种先入为主,自以为是的态度,都是致命的!是要杜绝的!”宋问道,“我让你们改,你们却一而再再而三的犯!而且还犯的那么迅速!先前城门闹事的事情还没长够教训吗?” 宋问苦口婆心道:“先生会犯错。世疵俊异,天下哪有完人之事,完人之理?我希望有朝一日你们能清楚的告诉我,先生,您错了。那样我不会觉得生气,我会很欣慰。因为你们都是我的学子,我希望你们能成我的骄傲,大梁来日的天地,是由那你们的开拓,而不是我。” 诸学子听得热血澎湃,又有一丝诡异。 怎么好像……宋问说得自己年纪很大了一般。 “我教导你们,同时也在你们身上学习。”宋问道,“我比所有人都希望你们能够成长。可我能做的只有一成,另外九成,全在你们自己。” 在宋问这里,尊严是什么?乙班学子不知道。 但此刻,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是的,宋问知道许多事情,知道的远比他们的多得多。博学而豁达,叫人觉得难以企及。 可宋问如今是他们的先生,对他们知无不言,倾囊相授。就这一点,他们已经非常幸运了。 冯文述道:“学生知错。请先生赐教。” 孟为道:“学生这次真的错了!” 众学子:“请先生赐教。” “很好!”宋问从底下抽出一张纸来,“首先,我来给大家讲一讲,什么叫做市场。” 这次课毕,隔着时空,乙班学子感受到了一种名叫“经济学”的痛苦。 那是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从此户部,足以在他们心中封神。 宋问难得讲课,讲到口干舌燥。这说话废的是元气,让宋问都有些虚脱。 将资料留给他们传抄,自己安静的回家去。 果然白天话说多了之后,没事就不想 说话。 小五小六对着她吃饭,煞为新奇。 待旭日落下,余晖印天,宋问家里来了一位客人。 正是御史大夫李伯昭。 宋问听他报名号才知道:“原来是御史公!” 急忙将这人引进来:“御史公今日光临寒舍,宋某受宠若惊啊。” 小五道:“人昨日就来过了。” “怎么这么没礼貌?”宋问道,“御史公来过你应该告诉我,好叫我前去拜访才是。” 小五特别委屈:“……他也没留姓名便直接走了。” 李伯昭道:“岂能怪他?老夫昨日是心血来潮,不想先生不在。何况有事求教,自当亲自上门才是。” 宋问:“御史公严重了,请讲。” 李伯昭一挥手,随行的下人退出门外。小五小六也识相的离开,去后庖里躲着。 李伯昭道:“老夫就直言不讳了。听我儿讲,宋先生觉得这米价,有些问题。” “的确是有些问题。”宋问道,“这米价居高不下啊。而近三月来,尤为明显。” 三月来的米价有些猫腻,这被看出并不算稀奇。 李伯昭接着问道:“宋先生觉得,米价是从何时开始,初露端倪?” 宋问:“我只看了三年的数,这三年里,都有些不对劲。” 李伯昭心道果然,连忙道:“请先生详说。” 宋问试着措辞,说道:“我们知道,这东西多了,价格自然就低了。东西少了,价格自己就高了。本钱上来了,售价也会往上涨,而本钱下去了,又会重新往下调。” 李伯昭点头。 “所以这每逢早稻晚稻丰收之际,照理来说,米价应当会有所下跌。可是从户部的三年记录来看,一直没有。”宋问道,“后来我去打听了,米铺收米的价钱,从三年前的十三钱,跌至如今的九钱。与临城相比,并不算低,可与长安的市价相比,就未免太过诡异。” “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了稻米的收购价,与售出价,已经有人预先定好了。整个长安城的米铺都预定好了。”宋问道,“没有哪个商户敢有这样大的胆量,也没有哪个商户,能有这样的人脉。” 宋问道:“正是因为这三年来米价太过于平稳。只有偶尔的小幅变动。所以宋某才觉得,这米价,不大寻常。” “老 夫与太傅,也有此怀疑。所以深表担忧啊。”李伯昭点头,眼神中满是赞许道:“宋先生果真如传言那边,见微知著。真是青年多才俊啊,老夫深感佩服。” 宋问忙道:“御史公折煞小辈了,宋某只是取巧而已。” 思维方式不一样而已。 对他们来说,价格或许只是一个数字。没有大起大落,就没有值得注意的地方。而对宋问来讲,所有的数据都是信息。它所代表的不止是涨跌,它涨跌的背后,必然是有一定缘由的。换个方向思考,它既然有了缘由,就一定是会变动的。因为市场就是不断变动的。 小五过来沏茶,将茶小心在李伯昭面前放下,然后借机偷瞄他两眼。 这位大官有所察觉,不明所以的回视过去。 小五收了托盘,飞也似的跑了。 两人窃窃私语道: “你说,咱们家这座小庙,怎么总来些大佛呀?” “这混世魔王都在呢,佛不得来收啊?” 李伯昭接了茶,又道:“老夫今日来,就是想问问宋先生。近三月来米价飞涨,先生能否算出是何人所为?” 宋问摸摸鼻子,笑道:“宋某这靠的是脑算,而不是掐指一算。这个,真算不出来。还得要御史台和户部才成。” 李伯昭笑出声来:“是老夫着急了。那先生能知道,这群人是意欲何为吗?” “我倒是觉得,他们未必是同一批人。行事风格完全不一样嘛。”宋问道,“之前价格虽然抬着,但是抬的很低调。农户与百姓都还算可以接受,幕后之人也可所谋利,应当是乐见其成的。若非三月前起米价飞涨,未必能这么快就被发现。依宋某来看,更像是有人突然出现,横插一脚。才变成如今这般。” “你不说这价钱已经定了吗?”李伯昭头疼道,“那……后面这出现的人,又是意欲何为呢?” 就该让宋太傅来,他御史台又不专管这些事。而且这些人做的,全是麻烦事。 李伯昭猜道:“那这后来出现的人,只是意外咯?是想分一杯羹,所以弄巧成拙了?” “依宋某看,未必吧。”宋问笑道,“他或许有心,或许无心。如果是有心,也未必是坏心。或者说,好心居半。” 李伯昭抚着额头。 太疼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只有一更。 打算试试九月的五天日万活动-。-日万期间更新时间不做保障,随风放飞。 不过你们都要开学惹…… 第81章 醍醐灌顶 李伯昭道:“他不是在哄抬米价吗?怎么也成好心了?” 宋问笑了笑:“哄抬的人,不止是他。可因为他的出现,让我们都知道” “我们先从头来说。”李伯昭道,“你先前说了,价钱是有人在幕后已经定了的,那为何还会飞涨呢?” “十七钱或是十八钱的价钱,其实都不算太高。如今长安城中多数的人,都能买得起。而米铺给外来商户的价格,与其他城池的米价差不多,所以外来商户也不算多。”宋问解释道,“近几年中,这长安城中的米量,就很巧妙的稳定下来。足够售卖,也不至于太多。这价格就稳当的抬住了。” “可商人都是趋利的。若有人愿意高价大量买米,能不卖吗?这米卖的多了,长安城里的米不够了,若还有人想买,价格自然就往上涨了。这是幕后人没有考虑到的。”宋问笑道,“而这价钱涨上去了。” 李伯昭点头。 “这价钱一涨,外来的商户见利可行,就会带着更多的米进长安来,以为可以赚上一笔。”宋问笑道,“可惜,这卖价是涨了嘛,买价却没变化。” 李伯昭道:“那这米又多了,价钱也该掉下来了呀。” “涨容易,跌不行。这就好比要他们把进嘴的肉再吐出来,不会的。这三年来他们都没减过价,如今也不会想减价。因为要减,就不是一家一户的事情,而是全城一起的事情。”宋问道,“何况,即使定在十八钱,该买的人还是得买的。他们还赚的更多了。” 李伯昭:“那……后面来的这人,又想做什么呢?” 宋问蘸了点水,在桌上比划出来:“御史公您看。这神秘人先前买了囤着的,有一大批米。稻米丰收在即,有一大批米。外来商户因利而趋,又会有一大批米。这长安城近日内,将会囤积了不少余粮。米铺虽然不降价,但心中还是有数的。” 李伯昭继续点头。 宋问:“早稻收割的时日是定的,这人只要在丰收之际大量低价抛售,必定能带动价格下跌。米铺一看,他们私下是知道的,城中囤米太多,以防压货,就会跟着低价抛售。长安城米价,届时必降。” 在股市里,可以称为恐慌性抛盘。因为群体的盲目是会传染的。 “若他真是有心的,这人肯定很聪明。”宋问喝了口茶,由衷道:“我真是想见见他。” 李伯昭听了个半懂 ,但好歹知道了对方的目的:“老夫还是不明白,他为何要用这样的办法,把米价降下来?” 宋问笑道:“想来大梁朝廷,从来没有插手过米价吧?” 李伯昭点头:“是这样不错。” 宋问:“那就是了。总有人看不过眼的。” 英雄总是第一个揭竿而起的人。 李伯昭又问道:“他真能让长安米价降下来?” 宋问道:“如果他真想,未必不可以。那就要看他手中的筹码够不够多了。” “能否阻止他?不管他是有心无心,好心还是歹心。这米价继续下去,忽涨忽落的,城中怕是要恐慌的呀!”李伯昭道,“而且他若不是先生说的那样,只想借此牟利,那该如何?” 宋问摩挲着茶杯,说道:“这就要看御史台与户部了呀。找到他,才能阻止他。否则,米在他那里,还能拦住他不卖吗?” 李伯昭闻言,摇摇头,苦笑道:“若是能找到他,还需如此烦恼?” “御史台与户部也查不出来吗?”宋问道,“这人买的米,肯定不少。” 李伯昭道:“查不出啊。这长安那么多米铺,买米的人又零散,他们根本记不得。户部登记的不够缜密,根本无从找起。” 宋问点点头,道:“其实如果粮价真会跌,倒是一件好事,怕就怕,它跌的太多。” 恐慌性抛盘抛的多了,有崩盘的风险。尤其是这样信息流通缓慢的时代。 “哦?”李伯昭问,“那该怎么办呢?” 宋问笑道:“其实没有钱解决不了的事情。问题只在于钱多不多。” “准备钱做什么?”李伯昭问道,“买米吗?怕这价跌太多?” “不不不,买米做什么?买米的话,银子还是进了那些商户和幕后人的口袋里。”宋问叩着桌子道,“就现在看,还不知道他手上有多少米了,他还要收多少。如果这米价最终涨过二十钱,恐怕长安城里是会出现恐慌的。备些银子,由朝廷出面,向外来的商户购买稻米,然后低价出售,以安民心。” 李伯昭:“若是没有过二十钱就直接跌了呢?” “那你们就可以省些银子了。”宋问道,“二十钱以内,都可以不用管。我看在早稻丰收之前,米价必跌。跌是好事,可如果跌破了九钱,再继续阴跌,那就不好了。因为农户要亏惨了。” 李 伯昭:“正是如此。” 宋问:“若真是米价大跌,备着银子,由朝廷向农户高价收购,再低价卖出,就不必担心长安会因米价之事生乱。” 这价格暴涨暴跌之间,亏得最多的,还是那些囤粮未卖出的米铺与幕后人了。 李伯昭想,这过二十钱或许还有可能,跌破九钱?夸张了吧? 李伯昭道:“好,老夫去与太傅商议商议。” 他对着宋问一抱拳道:“宋先生是有大才之人,凭借区区几个数字,一眼就能看出其中门道。此事还劳烦你多费心了。” “御史公客气。宋某义不容辞啊。”宋问回礼道,“宋某认为,哪怕是行商,也是要讲道义的。在我看来,这世间有两件东西不应该蓄意哄抬用作牟利。一是米价,二是药价。否则,无异于杀人夺命。” 李伯昭微笑颔首,对宋问很是中意。 “可惜了。你若是想入仕,老夫一定向陛下举荐。就是太傅说你不愿意。”李伯昭又叹道,“可惜了。” 宋问笑道:“教书育人,以可济天下嘛。令公子就颇为聪慧,来日不输于宋某。” 李伯昭继续称赞:“有你这般才学,还有这般心境胸怀的年轻人,老夫是第一次见。这先生一称,真是当得。” 宋问内心暗爽,谦虚道:“过奖过奖。” 两人互相寒暄了一阵,李伯昭时间不多,只能离去。 宋问将人送走,回来问挂在树上的林唯衍道:“听懂了?” 林唯衍:“听懂了一半。” “哟~”宋问新奇道,“说说,听懂了哪一半?” 林唯衍咬了口手里的东西:“他们都没你聪明。” 宋问板起脸来道:“以后不要这样谦虚。这就是听懂了全部嘛!” 林唯衍不屑的翻了个白眼。 宋问喊了小五小六出来,郑重叮嘱道:“最近这段时间都不要买米,咱们用别的东西凑合凑合。等过了这段风头再买。” 小五小六道:“知道啦!” 宋问挥手:“行了。去忙吧。” 林唯衍真诚求问道:“你又不缺银子,为什么总是这么抠门?” “这不叫叩门,这是一种生活态度!”宋问过去踹了一脚院子里那树,仰起头教育道:“人如果对自己太放纵,就会免不了走上毁灭的道路。” 林唯衍探下头来:“这不是随性吗?” “这和随性完全不同。随性的人不管做什么都是快乐的,放纵的人不管再做什么都是无趣的。”宋问勾勾手指,示意他下来:“就像如果你每天吃手抓饼把自己吃腻了以后,再也体会不到手抓饼的乐趣一样。” 林唯衍哼了一声:“不会。” “赶紧下来给我滚回房间去!挂人树上晚上看着忒吓人了!”宋问对着他喊道,“还有!别总是背着爷偷偷吃东西,弄得爷好像不给你饱饭吃一样!” 说罢她就转身,准备回房间去了。。 林唯衍一跃从树上跳下,带起一道风,稳稳落下。 他问道:“你是不是特别喜欢聪明人?” 宋问一时没反应过来,迷惘道:“什么?你说谁?” 林唯衍:“你说起那个人的时候,很开心。虽然他做的事可能错了,但你看着很高兴。” 宋问想了想,笑道:“我不知道他会是朋友还是敌人,但我的确挺高兴的。” 如果她分析的没错,这或许是她遇见的第一个,真正敢做,而能做到以下克上的人。 这实在是很有意思,希望别让她失望才好。 宋问道:“早些睡吧。”而后便脚步轻快的走了。 林唯衍又哼了一声。他就不是很高兴。 之后几日,宋问如常去书院上课,给学子们讲经济学,主要是政治经济学的内容。 众学子几日之内瞬间憔悴,完全是凭借着意志力的支撑在上课。 学这些东西,只能和自己过不去。越弄不懂的东西,越是要使劲学。 “先生您能学懂这个……”孟为扑倒在了桌上,高举着两只手,以示对她的崇敬。 宋问翻着书册道:“虽然用到算科的内容不多也不深,但我想现在你们应该稍稍可以明白,明算科的重要性了吧?” 众生点头。 宋问总结道:“所以光会背书,光会做文章是没有用的。还是要什么都懂一点。” 众生继续点头。 只是这懂一点的代价太惨重了。 宋问挤眉弄眼道:“有以后想进户部的学子吗?” 众生疯狂摇头。 以后见着户部的都喊声大爷!这太不容易了! “没关系!”宋问 拍桌道,“我会努力让你们,对朝廷六部,都有一个深入的了解!” 众生:“……” 众学子忽然有种强烈的预感。在科举开考之前,他们已经能从云深书院结课了。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时间不定时 第82章 须得彻查 夹杂在学子当中,还有一位仁兄。 ——昏昏欲睡但强撑着听课的唐毅。 看他那模样仿佛甚是煎熬,宋问趁课间,拄着戒条坐到他旁边。 唐毅立马收了神情,咳了一声,坐正姿势道:“怎么?” 宋问摇着扇子:“我以为殿下这几日会很忙,没想到还有闲情来听我的课。” 唐毅带着一点无奈道:“反正也没有我能做的事情。” “有的哇!修生养性。”宋问拍他道,“你来听我的课,绝对是最正确的抉择。因为全天下,只有我这儿有。” 唐毅:“听你的课,有办法让能做事的人,知道该怎么做吗?” “这个我还真不能。”宋问指着前面道,“不过,我想让这些知道该怎么做的人,将来也能做他们该做的事。” 唐毅险些语塞:“可你教的这一些,科考也不考啊。” “考的我也教啊。只是还没到时候而已。”宋问道,“何况我也没让他们懈怠下来。该背的书,不是还在背嘛?” 唐毅将信将疑的看着她。他还是相当期待宋问学子的成绩的。 几日之后,京城米价果真开始跌落。 虽然已有心里准备,得知真正发生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称奇。 诸学子团团围绕着宋问,就差将她供起来。 宋问实在是太神了! 冯文述问:“先生,这米价跌了,那这幕后人,能不能赚到银子?” 孟为插嘴道:“这都跌了还怎么挣?” “若是不挣,为何要做这样的事?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赵恒锤手道,“我倒是觉得,冯兄这问题问得对。” 宋问一扇子给孟为敲下,然后对冯文述道:“举一反三,不错的。” 孟为摸着脑袋,又一次叹气。 宋问解释道:“觉得一样东西会涨而提前买入,叫做多头。觉得一样东西会跌而提前卖出,叫做空头。无论多头还是空头,都能赚钱的。” 孟为又插嘴道:“这提前卖出,顶多不亏,哪能叫赚?” 宋问准备抬起扇子,这猴精迅速后窜,笑了起来。 宋问道:“空头怎么挣钱?打个比方,现在的粮价是十八钱,我预感它将来会跌到十钱。现在我向冯 文述学子借了十斗米,十八钱的价卖了。然后等它跌到十钱的时候,再买十斗米还给冯文述,我是不是赚了?” 众学子恍悟:“哦——!” “当然,还有一种情况。”宋问道,“我先不停的买米,把十五钱的米,涨到十八钱去,这时候,势必会吸引一批人跟着买,因为他们觉得还会涨。” 众学子点头。 “这时候,再出其不意的大量卖出。在米价大跌之前,将手上的米卖出,其实还是赚的。”宋问指向众人道,“那亏的是人谁呢?” 冯文述抢答:“跟风买入的人!” 宋问打了个响指,指着他道:“聪明。” 冯文述喜形于色。 宋问:“看来你很适合去户部。” 冯文述表情瞬间凝固,趋向土色。 孟为问道:“先生,那这个人,是属于哪一种?” 宋问道:“你猜啊。” 众生:“……” 宋问推开众人,伸了个懒腰:“你们慢慢想,我去后面休息一下,等策论先生来,都不许逃啊!” 宋问前脚刚走没多久,早上请了假的梁仲彦就回来了。 孟为过去道:“诶,梁三,你回来啦?” “先生!先生不好了!”梁仲彦匆匆跑进来,推开孟为,找了一圈没看见宋问,又问道:“先生呢!” “怎么了?”孟为朝里指去,“先生在后面。” 梁仲彦又往后面跑去。 其余学子一看,怕是出事了,也跟了上去。 宋问刚坐上自己的躺椅,梁仲彦扑了过来。 “喘喘气。”宋问给他递了杯水,“这是怎么了?好好说。” 梁仲彦猛吞了口唾液,才缓过来道:“米价跌了!” 孟为不解道:“这米价跌了不是好事吗?前两日就跌了呀。” 宋问:“先别打断他,你让他说。” “这米价大跌了!我隔壁的杨叔去卖米,原先九钱收的,后来米铺出价八钱,现在已经不肯收了!”梁仲彦拍腿道,“这米铺都不收米,可要他们怎么办?” 宋问道:“这个……不急。” “急!”梁仲彦喊道,“杨叔一时想不开,险些去做傻事,好不容易才拦着。同村种稻米的几位叔叔,准备一起去米铺闹事了 。这要大乱了!” “等等。”宋问道,“这米价现在是跌到了多少?” 梁仲彦猛吸了口:“今早城东米铺放出一批米,开价十二钱。紧接着城西的万家米铺也开出一批米,打了个十一钱。如此一来,竞相折价,这不知道要跌到多少啊!” 众学子都是一惊:“跌了这么多?怎么会?这长安究竟有多少米?” 宋问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现。 无下限探底,这米价跌到哪里是没个数的。就看这米铺背后的人沉不沉的住气。 沉的住气,那没什么关系,过了这一阵就好了。如果沉不住气,压死骆驼的稻草全下来了。 如今看来,这群人没什么脑子。跌的比宋问预想的还要快。 李洵疑道:“这长安城里什么时候有这么多米了?” 宋问道:“大概是把库存的米都拿出来卖了。” 李洵惊道:“那以后怎么办?!” 宋问:“他们哪能想得到以后?现在都卖不掉了,更别说以后了。” 孟为:“那都已经这么便宜了?还没有人买吗?” “这降价降的那么厉害,你会买吗?它虽然很便宜,但百姓都不觉得现在是最便宜。”宋问道,“他们降的越快,买的人只会越少。” 众学子忧心忡忡道:“那现在该怎么办?这米价一直这么跌,城里的农户没有活路了呀。” “有的,不用怕。”宋问转头,对着梁仲彦道,“你回去安抚大家,说这是朝廷一定会管,等着户部通知吧。” 梁仲彦:“当真。” 宋问:“当真。” 宋问两个字,就让梁仲彦安下心来。 梁仲彦:“我现在就去通知他们,不然他们得去把米铺给砸了!” 没过一天,当日下午,户部的公文就出来了。 朝廷九钱每斗,向农户收购稻米。 以防米铺借机售米,各家按照粮田亩数计算产量,由屯田司负责登记核实。 先前已低价向米铺售出的农户一听,用如今更低的价格从米铺买了米,然后拿去户部出售,反而还赚了不少。 这大概是他们第一次,从米铺身上赚到了银子。已经不单是钱的事了,街头巷口皆是津津乐道。 因米价大跌引起的恐慌,暂时被压制了下来。唯一的苦 主,大约只有米铺和他们幕后的靠山了。 翌日,朝廷过半数的官员请求彻查此事。 唐贽震怒道:“此事若非御史公与太傅远见,京城局势恐怕已不堪设想!此事必要严查!” 李伯昭道:“臣不敢邀功。此事是有人提醒。” “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敢在我长安城中翻云覆雨?”唐贽狠狠拍在扶手上,“既然米价与户部有关,就交予太傅全权探查。务必要将此人拿住。城中百姓的安抚,也要麻烦太傅了。金吾卫大将军,京师今日要加强守卫。” 宋祈出列道:“陛下,此案怕是不简单。米价绝不是三月前才开始有问题。在更早些年,已经有人在暗中哄抬。如今京师米价大跌,也是有人将囤粮大批卖出所致。这绝不是一两人能做到的。” 满朝皆是哗然。 是否心中有鬼,就不得而知。 只是有所牵扯的人,万万没有想到,相安无事了这么多年,竟然要栽了。还栽了个这么大的。 这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 “更早些年?!”唐贽看宋祈神情,终于大怒道:“何人!朕都不曾插手米价之事,这是要反天了不曾!是何人!” 宋祈埋头:“老臣不敢断言。” “好——好!”唐贽大怒,“关卿,御史公,二位胁从太傅办案,如有嫌疑者,一律关押,可事后再上报于朕!所有官员,必须配合户部问话。不得以借口推辞,否则,疑罪论处!” 这是真的要严惩了,宁可错杀也不愿意放过。 自古米价盐价等,牵扯万千百姓,与一国安定息息相关。 唐贽上位以来,数度削减农民税赋,就是想将米价降下,造福于民。 未曾想到,这都造福到别人口袋里去了。如何不气? 唐贽这态度表得干脆,也表得狠绝。 就在早朝过后,各大米铺,又纷纷将大批要出售的米,全都收了回去。 米价第二日就给稳住了。 宋问真是从没见过这么好笑的事情,简直要给这群人才跪了。 想止损的时候亏大发了,不想管的时候又止损了。只是如今他们可能也没心情高兴,就怕小命都要难保。 作者有话要说:看不懂理论没关系。只要知道大致意思就可以。 就数年来一直有某些人抬着米价不 掉,以此牟利。 然后又出现某个人,为了让米价能够下跌,大批量买米让米价上涨,然后再砸盘让米价大跌。 由此让原本抬米价的人大亏了一笔,还把他们的罪行牵扯出来。 第83章 一十一两 从结果来讲,此事进展顺利。 米价掉了,农户没有损失,朝廷如今声望高涨,相关官员已提前预定好大理寺牢房。 可以说和宋问没多大关系了。 近两日,却有人特意到书院来找她。 宋问闻讯到后院休息的地方,来人走出,抬手介绍道:“在下户部侍郎,王义廷。久闻先生大名,特来叨扰,请勿见怪。” 宋问:“什么名?” 王义廷愣了愣:“美名?” 宋问仔细打量了他一番。 看着有些瘦弱,但是很有气质,腹有诗书的那种儒雅之气。 双目有神,所以人看着也很精神。 他见宋问有些戒备,主动走到桌边,给她倒了杯茶,示好道:“先生讲课,怕是渴了。先喝杯茶吧。” 宋问躬身接过,道:“岂劳王侍郎替我动手,小民实在惶恐。” 王义廷低笑道:“请宋先生千万就不要与我客套。我先前《礼记》的成绩,就是很差的。” 宋问喝了口,道:“听你这样说我就知道,你《礼记》的成绩的确是很差的。” 王义廷摇头道:“惭愧。” 林唯衍从外面跟着走进来,见到他,微微颔首,然后在一旁坐下。 王义廷道:“这位学子,是有什么问题吗?” 他主动退开一步道:“打扰到二位了。请先问。” “他浑身都是问题,不必管他。”宋问道,“王侍郎今日来,是有何事指教?” “是讨教才是。”王义廷道,“我在户部偶然听闻宋先生的高见,惊叹不已,于是想亲自过来,听宋先生讲两课。却不想,先生已经授完了?” 坐在一旁的林唯衍悠悠道:“我知道。” 王义廷转向他,笑道:“果真名师出高徒,小友请讲。” 他认真的看着林唯衍,林唯衍眉毛一挑。 林唯衍:“……” 宋问啼笑皆非道:“他只是想要表示一下他很聪明,不是真的想要回答你。” 林唯衍点头,施舍般的又说了四个字:“好好听课。” 老实人王义廷不明所以,看向宋问。 宋问:“我们家弟弟。” 王义廷委婉道:“天真烂漫 。” 宋问坐到位置上,请他也在对面坐下。 这户部侍郎来的有些奇怪,不该就是听听课这么简单的。 一位年纪轻轻能做到正四品上的人,背景与才学缺一不可。来书院找她为何?还对她颇为客气。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宋问也给他倒了杯茶,道:“近日户部应当很忙吧。” “的确是很忙。”王义廷说着叹了口气道,“太傅毕竟年纪大了,管着户部那么多事,原本已经很是疲惫。如今又出了这样一桩大案,更是脚不停地,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了。前些日子天气骤寒,似乎还有些病了。” 宋问手一顿:“那王侍郎更应当呆在户部,替太傅解忧啊!”跑我这来喝什么茶? 王义廷:“其实确有一事,想找宋先生问问,只是不知该不该开口。” “问呗。你来这里不就是想问。”宋问道,“比起礼貌的人,其实我更喜欢干脆的人。这样喜欢也好讨厌也好,大家都不用耽误时间。” 王义廷顿了顿,道:“好吧。其实我是想问,这背后暗抬米价之人,先生可有头绪?” 宋问沉默片刻,后仰的头看他道:“这不是你们户部内部的事情吗?怎么也关我事?” 王义廷:“先生让我问的。” 宋问:“可我没让你这么不客气。” 王义廷笑了起来:“那先生是什么表示?” 宋问打开扇子,隔在两人中间,蹙眉想了想。 林唯衍忽然道:“又有人来了。” 宋问扭头望向门口,发现竟然是唐清远。 宋问收起扇子,一步向前,朝他行礼道:“太子殿下!哎呀真是巧。” 唐清远颇为受宠若惊,笑道:“倒也不算巧,我是来见宋先生的。诶,这是王侍郎吗?” 王义廷施礼。 宋问:“殿下来找我有何事?” 唐清远道:“就是这次米价的事。听御史公讲,先生另辟蹊径,见解独到,眼光毒辣。我却不是很懂,所以来问问先生。” “那你可真是来对了。这里有一位更知情的人在。”宋问回身,推搡着王义廷道:“来来,王侍郎,好好给殿下讲讲,我就不打扰二位了。” 唐清远与王义廷皆是一愣。 宋问回身喊道:“林大义 快走,整日磨磨蹭蹭的!一寸光阴一寸金明白吗?!” 她揪着林唯衍的袖子,直接冲出了后院。留下唐清远与王义廷二人。 两人面面相觑,互相尴尬笑了一声。 宋问带着林唯衍从麻烦里逃了出来,直奔家门。 “我的直觉告诉我,他是一个聪明人。”林唯衍满意道,“他看我的眼神,很不错。” 宋问道:“那当你去街上的时候,你的直觉可累死了。因为满街的人都比你聪明。” 林唯衍看着她,叹了口气,摇摇头:“当初我帮你偷礼单的时候,你不是这么说的。” 宋问:“……” 林唯衍:“我当初救你的时候,还是一位少侠。” 宋问服道:“你现在是大侠了。” 林唯衍抱胸,哼道:“你看他们,已经告诉他们这么多了,还是什么都查不出来。未必就比我聪明。” 宋问笑道:“其实是好查的。除了后面这个人,其余人都是好查的。毕竟他们和米铺已经合作数年之久,牵扯太深,破绽就会太多。” 林唯衍皱眉:“那他们来找你做什么?” 宋问:“大概就是那种……想问问你,试试你的深浅。或是对你很信赖,想特别听听你的意见,以求安心。诸如这种意思。” 林唯衍点头:“识货。” 宋问跟着点头:“所以,这点来说他们的确是很聪明的。” 宋问刚回到家,小五跑出来,神秘兮兮道:“少爷,家里又来了一尊大佛。” 宋问:“哪位?” 小五道:“这次这尊是专门降魔的。” 宋问偏过头往里一看,惊道:“关卿?” 大理寺卿微微颔首。 小五迅速跑开。 宋问挠挠头,觉得真是够了。这么一件米价的事,各个都来找她? 走过去抬手施礼,在他对面坐下:“关卿来,总不是找我帮忙审案的吧?” 大理寺卿道:“我自然是不想的。” 宋问道:“这宋某就安心了。” 大理寺卿接着道:“可御史公对你颇为推崇,念及他的面子,我决定来找你问问。” 宋问:“……” 宋问伸出手。大理寺卿看了眼,疑惑道:“怎么?” 宋问:“收钱。” 大理寺卿皱眉道:“我以为宋先生为民办事,不计得失,是真君子也。原来也是在乎俗事的。” “你替大理寺办案,是有俸禄。我替大理寺办案,是有毛病。”宋问严厉斥责道,“当初你关我进去的时候,怎么不说我是真君子呢?我不是,我缺钱。我空洞的心需要钱来弥补。” 大理寺卿别过脸,中气十足问道:“多少?” 林唯衍插嘴道:“一百零九两?” 大理寺卿:“怎么还有零有整的?” 林唯衍微笑:“因为我是一百一十两。” 宋问道:“不,我要收一百一十一两。” 林唯衍:“你卖不出去。” 宋问指向大理寺卿:“你买不买?” “不买。”大理寺卿很干脆道,“没钱。” 宋问说:“这个好商量,我可以给你去个零头。” 大理寺卿想说一百两也没有,宋问道:“十一两。” 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道:“好吧。只是我身上没有那么多钱。” 宋问的手伸着不动。 大理寺卿愠色道:“我还会骗你不成?少你这十一两?” 宋问收了回来,搓搓手道:“我先声明啊。一百一十一两,可以买一百一十一两的答案。十一两,只能买十一两的答案。这个还是不一样的。” 大理寺卿一手按在桌上,说道:“陛下要查这几年来秘下抬高米价的官员,我要尽可能的知道,有多少人,这些人是谁,贪了多少银子,已经参与此事多久。一个人,一两银子。” 宋问呵了一声,举茶饮一口道:“不用!这些人十一两打包!” 大理寺卿一愣:“那一百一十一两的答案是什么?” 宋问道:“一个我感兴趣的人。” 大理寺卿不置可否。 在他看来,让米价大幅波动的人,远没有那些贪官来的危险。 若非这次意外,他们恐怕还发现不了这群人的恶行。 大理寺卿:“说吧。” “其实真的很简单。”宋问随口道,“你只要把长安城米铺的老板,全部都抓进大理寺问一问就好了。” 大理寺卿瞪眼:“这就是你的答案?还十一两?” 他冷笑两声道:“你是想害我,还是想报仇?这十一两是报酬,还是你给我留的棺材本?” 宋问这就不乐意了:“你这是在怀疑我的诚信。我宋家在钱塘是经商的人,我宋问在长安也是有十几间店铺的人。凡是做生意,我可以从来没有开玩笑的。” “你知道长安有多少米铺吗?会牵扯多少人?现在还无证无据,你就让我去抓那些商户,用刑罚审讯他们?何以服众?开了这个先例,往后什么事,都要去找商户的麻烦?”大理寺卿道,“岂不是叫他们说我大理寺无能。只会恃强凌弱而已。” 宋问道:“哦,关于这一点,我的亲身经历告诉我,是事实来着。” 大理寺卿得她奚落,很是失望。说道:“城中百姓里好不容易安抚下去,还做此行为。莫非宋先生忘了,商户也是百姓?不是所有的商户,都与米铺有关?这官不抓,先抓民?这其中的弯弯道道,真没人清楚吗?长安城好不容易才安抚下去,又给自己惹出事端?” 宋问鼓掌道:“有道理,说的好。” “断案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大理寺卿摆手道,“罢了,此事还是不劳你费心了。” “且慢。”宋问喊住他道,“你这样的态度我就很不高兴了。我还没说完呢。” 大理寺卿回身:“你还想说什么?” 宋问拍下茶杯,道:“我是让你请他们去大理寺,就跟你先前请书院的学生去一样。只是审讯而已。” 大理寺卿:“然后呢?” 经济学上有一个很有名的理论,叫做囚徒困境。大致意思就是,每个人都会以自身的最大利益,来做出最终决策。 宋问站起来,走到他面前,说道:“你把他们都带到大理寺去,让他们互相看见,但不要让他们互相交谈。你可以吓吓他们,但是不要刑讯逼问他们。” 宋问道:“你可以告诉他们,只要他们招供,并且供出与哄抬米价有关的人来,他们就可以从轻发落。可如果他们保持沉默,而对方将他们供了出来,那他们受到的惩罚将会加倍,甚至牵连他们子女。陛下已经说了,凡与米价有关的人,严惩不殆。能救他们的,现在只有他们自己了。” 大理寺卿:“可如果他们什么都不说呢?” “那就……再都放了呗。就当是问问嘛。”宋问耸肩道,“你还可以再诈诈他们,兵不厌诈嘛!” 第84章 再买答案 大理寺卿想了想,觉着有理,因为够阴。 “商人最了解商人,同时也了解那些在官言商的人。所以无论是与商户,或是与官员,他们互相之间没有信任,最多只有利益。曾经他们的关系是稳固的,可如今米价大跌,他们的关系自然就断裂了。只要其中有一个人是叛徒,所有相关都是死。既然如此,自然是要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结果。”宋问抓着折扇道,“你只要给他一点动摇的理由,他就会告诉想要的答案。” 宋问:“而带入大理寺的人那么多。就算供出来,谁要知道是谁供的呢?” “既然供了,当然要供些有用的人。谁是有用的人呢?”宋问指了指上面,“你的十一两。” 大理寺卿道:“明日去大理寺拿。”说罢便转身要走。 “不知道大理寺有多少人,不知道大理寺都是多少俸禄。”宋问摇头晃脑的原地转圈,叹道:“哎呀,虽然我只说了两句话,可这十一两是真的便宜。先生果真是不好做啊。” 大理寺卿脚下一绊,回过头道:“你若是想来大理寺,倒是可以给你留个位置。” 宋问回绝道:“那还是算了。到时候说句话连十一两都没了。” 大理寺卿知道与这人绝对不可深究,先前已经得罪过她了,也别指望她说什么好话。 抱拳略做感谢:“今日算欠你个人情。”然后便推门而去。 两小厮这才从后面出来。 小五忐忑问道:“少爷,您这究竟是做了什么?这京城里见一眼也不容易的大官,怎么各个都往咱这里来?” 宋问:“怎么?” 小五:“还是很害怕的。” 小六跟着点头,隐晦道:“少爷,您可得注意自己的身份。” 宋问道:“哪天他们不往这里来,叫我往他们那里去的时候,你们再担心吧。” “那也轮不到我担心了。”小五低下头嘟囔道,“老爷得先让我下去给您抢个好位。” 小六推了他一把:“怎么说话呢?谁有事也轮不到咱们少爷有事。” 宋问上前,捏了小五的脸一把:“你们少爷我,是要做大事情的。大事情!” 小五愣愣道:“我宋家……果然要完。” 宋问觉得,头还是要疼一疼的。 这一个个总来找她,她都低 调不了,实在是很危险。 她在长安还能呆多久,是个问题。 大早,外面更夫刚敲过锣,天色还是暗的,宋问便起了。 “那么早出门?”林唯衍鬼魅般出现在她身后道,“你去想做什么?” 宋问一喝,回过头道:“我对一百一十一很感兴趣。可惜他们不愿意请我查。” 林唯衍:“所以你现在要去查一百一十一两了?” “不,我对他还一无所知。重要的是,找到他之后,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还不想给自己添麻烦。”宋问道,“自然是去书院了!” 林唯衍不信。宋问怎么可能起大早就为去书院?她不跷课就不错了。于是跟在宋问的后面,一道出门。 两人先在路边吃了早饭,然后朝书院的方向走去。 走到岔路,就见她忽然转了道,往另一边走去。 林唯衍提醒道:“书院在左边。” 宋问真诚道:“我仔细想了想,书院没什么需要我担心的。我去了书院里的人每天都要心惊胆战的,还是给傅助教休息一阵比较好。” 林唯衍:“那你究竟想去哪里?” “随便逛逛。”宋问抬手一指道,“天朗气清不是?” 宋问这随便一逛,就逛去了屯田司。 屯田司里已经几乎被米堆满了。 外面也是站了不少人,排着队等待清算稻米。王义廷就混在人群之中,给众人讲解,安抚。 “这米价今年朝廷九钱收,那明年可怎办啊?明年朝廷总不收了吧?可这米价还能涨回去吗?”农户忧愁道,“还是说不能种米啦?” 另一人道:“其实这米价跌了是好,这米价涨多快都与我们没关系。可跌的太多,我们也是要吃饭的。” 王义廷缓缓道:“安心种,只管种。此事朝廷负责。就是价钱跌了,也不会让诸位吃不上饭。” “那朝廷收了的米可怎么办?”农户道,“这么多米呢!” 王义廷说:“自然是有别的用法的。哪里需要,就送哪里去。” 宋问没想到王义廷对着农户,也能这么温和,真是一点官腔也没有。 “王——侍郎!”宋问喊道,“缘分,又见面了。” 王义廷抬起头,笑道:“是缘分。” 在户部屯田司前面遇到了户 部侍郎。 宋问张望两眼,笑道:“忙呢?” 王义廷朝他走出来道:“尚可。” “这屯田司的事,你也管?”宋问道,“交给手下不就好了吗?首要还是查清幕后人不是吗?” 王义廷笑道:“太傅忧心此事,放不下,可又脱不开身,对我倒是有几分信任,我就替他老人家来了。” 宋问点头,赞许道:“圣人不利己,忧济在元元。” 王义廷笑道:“太傅高风亮节,随他做事,确实获益匪浅。” 宋问道:“我是说你。” 太傅是不是关心这里宋问不知道,但王义廷此刻最关心的,的确是这群农户。 正是户部立功的大好机会,谁人不上赶着在功劳簿上添个自己的名字?他却在这里做一些看似无所谓的事情。 其实此事户部是能帮上忙,但能帮的不多。账册里记载的恐怕不够详细,否则也不会三年来都没看不出什么端倪。由大理寺与御史台直接入手审问,才是最快的方法。 太傅还要协调各部事宜,其他人忙什么呀?瞎忙活呗。 王义廷被她忽然一夸,微愣:“额……” 林唯衍先问道:“什么意思?” “嗯……”宋问想了想,切换到林唯衍的层次,说道:“要乐于助人?” 林唯衍了悟点头。 宋问对他倒是颇有好感:“打扰您做事了吗?” 王义廷:“言重,倒是没什么紧要的。宋先生是找我有事?” 宋问指向一旁的茶寮:“聊聊?” 王义廷:“请。” 林唯衍却没跟上去。 走到搬米的那差役身边,拍拍他的肩。 差役满头大汗转过头,问道:“有事儿?” 林唯衍将身后的长棍解了,递到他手里。 差役懵道:“这是做什么?” 林唯衍:“帮我看着。” 差役才反应过来,不悦道:“这忙着呢,小孩儿到一边去。那么多米车米看见吗?” 林唯衍不屑一笑,徒手拎起两袋米,往肩上一扛。再徒手拎起两袋米,往腋下一夹。高冷回头,问道:“搬去哪儿?” 众人瞠目结舌。 差役手一抖,将他的长棍摔到了地方。 林唯衍不悦道:“你这人,怎么这样?” 旁边农户:“这……这孩子……” 王义廷听见动静回头,看见此景,也是大惊:“他……” 宋问道:“他在助人为乐!待会儿记得夸夸他!” 王义廷:“……” 杂役端了茶过来,给二位倒上。宋问叩叩桌子,将对面人的注意力拉回来。 宋问道:“少有官吏,像您这样耐心的。” “种田也是不容易的。他们担惊受怕,不是没有道理。”王义廷唏嘘道,“怕来个大风大雨,收成就没了。有收成,怕今年的价格要跌了。价钱不跌,还要算算今年的税赋。更怕自己累倒了,生个病,那就什么都别说了。” 宋问道:“王侍郎对这些很是了解嘛。” 王义廷:“还可以,切身体会过而已。” 宋问道:“您还切身体会过这些?” 王义廷解释道:“我自小与我外祖父在乡下长大。之后才回的长安。” 宋问点头道:“原来如此。” 两人喝了口茶。 宋问又道:“王侍郎缺钱吗?” 王义廷一愣,道:“宋先生缺钱吗?我倒是也不多,但俸禄都存着。” “不,我以为像王侍郎这样的人,人中龙凤,应当更……”宋问咬着手指,看他着装,很是不解道:“嗯……没想到这般朴素。” 王义廷委婉道:“我自幼没怎么见过父亲,十多岁才回的家,上面还有两位哥哥。” “哦,明白明白。”宋问拍他肩膀道,“可偏偏,最有出息的那个却是你,对吧?” 王义廷惭愧道:“宋先生莫要玩笑了。只是运气好,受太傅赏识而已。” 王义廷不想再说这些,转了话题道:“宋先生对这次米价的事情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宋问道,“恶劣?” 王义廷点头道:“确实很恶劣。若非先生慧眼如炬,这些农户就要遭殃了。” 宋问笑道:“哦,我不是说那个砸价的人,我倒是觉得他很聪明。” “再聪明也比不过宋先生。一切都被您料中了。”王义廷想到此事,有些愠怒道,“不管他本意为何,本性自大,才会兵行险招。若不是朝廷应对及时,早有准备,农户暴动,后患无穷,就不只是长安城的事了 。” 宋问笑道:“我发现那是因为他想让人发现。如果做这事的人是我,他肯定也能发现我。也正是因为有危险,才需要胆魄。天底下有几件绝对安全的事呢?” 王义廷发现二人见解有所偏差,未免争执,便道:“不说这个吧。我向云深书院的学生,问了些您课上的内容,只是还一知半解。有些东西,想亲自向您讨教。” 宋问理理衣摆:“有空,随意问。” 宋问忽然发现,王义廷见解非常到位。从学了半吊子的学生身上学来的东西,竟然比那群半吊子还多。 和聪明的学生说话,那是很有成就感的。好似你替他打通了奇经八脉一样。 王义廷也是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宋问同他越讲越是怀疑,再仔细想想又觉得不会是。 王义廷太冷静了。而且他是户部侍郎,他上面有宋祈。如果发现问题,他有手段可以直接上谏。 那位砸下米价的人,更应该是心有抱负,却有心无力的人。 宋问猜想,他既然能看出米价有问题,多半也是在户部任职的。 真是玩钱的人都特别聪明。宋问不禁感慨,果然人才都上交给国家了。 两人聊了一个多时辰,宋问只是略微说了一些,便停下了。 毕竟许多东西,什么杠杆,这个朝代还没有,他们学了也是没用。 屯田司有林唯衍相助,效率倍增。宋问过去的时候,已经卸了将近一半。 卸完还要重新撞车,运去粮仓。 宋问抬手招了他道:“走。” 林唯衍擦擦汗,在众人仰望的目光走,提起木棍离开。 从目前来看,大理寺的审问应当是颇有成效的。不少官员已经陆续被请进大理寺。李洵也透露些许,御史台已将某几位正式定罪。 长安城里一派和祥。若非街头巷口还在谈论此事,都想不到长安米价动荡,就发现在几日之前。 宋问准备着出份卷子给她的学子们试试手,诸位学子很是兴奋。 不管是好是坏,总算有分儿了不是? 考考考! 宋问看他们喜气洋洋的模样,残忍道:“本次课业已经说好是零分了。所以考的不好,咱们倒扣。” 众生:“……” 这对云深 书院来讲,绝对有着跨时代的意义。 宋问拍桌道:“来来来,大家有哪里不懂的,快些说,我好给你们出卷。” 众生:“……” 宋问心情甚好,同林唯衍一路小跑着回了家。 回到家,发现那尊降魔的大佛,又来了。 宋问哈哈笑道:“关卿?这么快就来给我致谢了?客气客气。” 大理寺卿从胸口掏出两张银票,拍在桌上:“一百一十两。” 宋问:“做什么?” 大理寺卿:“一百一十两的答案,我现在要买。” 宋问沉默片刻,道:“可是我不想卖了。” 她将银票推回去,坐道椅子上道:“而且这人是谁并不重要。大理寺卿不如先把前面的人抓齐吧,这样已经好交差了吧。” 大理寺卿摇头道:“并不简单。太傅与御史公虽将此事揭露出来,可牵扯的官员,实在是太多。大理寺也只能杀鸡儆猴。可饶是如此,朝廷上下,还是颇多不满。” 宋问点头。 毕竟京城的米价,不是一两人可以控住的。这能躲在背后的,才是谋利最多的。 大理寺已经拿了不少人,如今不敢轻举妄动。毕竟朝廷各职各位不宜空缺,骤然间少了一批,一时如何找到合适顶替的人?而这些暂时空缺的职责,只能落到旁边人的身上。 也是因为或多或少牵涉其中,大理寺动作一大,朝堂上下就人心惶惶。 这群人惹起事来,比普通百姓危险多了。必须得小心。 “有许多官员,虽然没有出面,也没有暴露,但利益已切实受损。再者,犯案那人,不管本意为何,扰乱法纪,是确有其事,无法开脱。”大理寺卿道,“这次大理寺与御史台弹劾的官员里,没有查出此人的身份。众臣便以此上奏,说大理寺有失偏颇,故意略过此人。陛下特意喊我与御史公过去,叮嘱了两句。” 此事虽然是陛下亲口谕旨,可继续下去,怕会惹得他不快。因为上奏劝阻,或是找他哭诉的人真是太多了。 陛下的意思是,先前哄抬米价的事,可以大致如此了。替罪羊的数量已经足够了,再多,长安也是要出事的。现在就缺一个人收尾,也好安一下朝中重臣的心。 宋问道:“他们这么厉害,你让他们自己查去啊。” 大理寺卿定定看着她。 “哦,我换个说法。”宋问道,“大理寺这么厉害,你们自己查去啊。” 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你生气什么?” 宋问耸肩:“我哪有?” “一百一十一两。或是更多的价,随你开。此人不抓出来,难以收场。”大理寺卿道,“宋先生,我知道你在乎的不是钱。可我想你也知道,朝堂上的事,有时候,是不分对错的。百姓为先。” “你去找户部啊,或是接着问那些商户啊。短期内买进如此大批的稻米,怎么可能一点线索都没有?你来找我能有什么用?你真当我能掐指一算啊?”宋问哼道,“我要是能掐指一算,我就先把幕后大佬给算出来了。” 第85章 询问米铺 宋问明显是有些不乐意了。大理寺卿顿了顿,没法,还是得继续说。 “商户那里没有线索,他们咬死说不知道那人是谁。户部也没有任何记录。”大理寺卿道,“也正是因此,才无法与陛下交代。如今看来,此人或许,也与朝廷脱不开干系。” 宋问摸着头发,兴致缺缺道:“哦。” 这根本不是与陛下交代,这是给恶势力大佬交代。 大理寺卿接着道:“他们前面的都已经招供,大理寺没有不取信的道理。” “所以呢?”宋问道,“米都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价钱不是他们自己提的?” 大理寺卿道:“价钱的确是他们提的,可他们都说不是谁先提的。总之关于此事,便绝口不谈。只说是跟着别人涨的价。” 宋问低头抠抠指甲:“哦。” 毕竟抬价不卖,还可以推脱是幕后官员支使,他们迫于无奈。而这次主动涨价,虽然也是情有可原,但他们都怕多担上一项罪名。 本来就是为了自保,这种事情自然也推的一干二净了。 何况跟风这种事,谁会去管领头人是谁? 大理寺卿道:“此人决计不简单。步步为营,谨慎小心。重要的是,不知其来历。怕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掌柜之中。” 宋问:“哦。” 大理寺卿看她这副模样,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陛下的担忧不无道理,我想你是明白的。‘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本案至此,已经定罪二十一名官员。” 宋问道:“明白,人多势众嘛。” 所谓法不责众,是一样的道理。 群臣上谏,陛下必须开口。朝堂上,他也是要权衡的,毕竟他还需要人来办事。 所以做皇帝是一件苦差事,看似自由,实则最不自由。 不过其中多少人,又是哪些人与此事有关,想他心里也是有数。 大理寺卿:“又能如何?你能找出两全的方法吗?” “我不知道。”宋问道,“不然我给你介绍个人。” 大理寺卿:“谁?” “户部侍郎王义廷。他才是你们内部人啊。”宋问拍桌道,“你们朝廷有很多能人异士,只是你不知道而已,遭你们白白无视,没有施展之处。实在是叹息。” 大理寺卿听闻,气结道:“我找了宋太傅,宋太傅让我问问王侍郎,就是王侍郎让我来找你的!” 宋问:“……” 宋问重新低头:“哦。” 大理寺卿:“宋先生!” 宋问揉着脑袋道:“别喊了。” “如果他的本意,真的是让米价降下来,真的是为了百姓的话,那么米价出乎他意料开始大跌的时候,他肯定尝试过大批买入,稳住价格。”宋问道,“他跟哪家米铺买的米?这一个个查过去,总有可疑的地方吧?” 大理寺卿:“没有。近几日,长安外来卖米的商户也很多。这样问,问不出什么。” 宋问无奈道:“那你们大理寺有什么呀?” 大理寺卿:“就是什么都没有,所以才来找你。” 宋问抹了把脸:“可你想找我做什么?我还能给你变出来不成?” 大理寺卿咬牙道:“说了是王侍郎让我来找你的!他说你或许能从微毫细末中看出什么也不一定!” 宋问道:“我只能看出,那人肯定很有钱。” “宋先生,如今已不是玩笑的时候了。”大理寺卿道,“此事难以善了,陛下若是命刑部尚书也插手此事,事态只会越加严重。他行事雷厉风行,独来独往,一定会不客气的从户部着手。这等当头户部一乱,城中免不得又要动荡一阵。” “你们如此不了了之,怕不是会春风又起?别忘了,他们的米还多着呢。”宋问不悦道,“这卸磨杀驴,也太快了。” 大理寺卿知她是为这事觉得不痛快,道:“无论犯案者何人,我答应你,我定会竭力替他求情。” “你求的情又不值钱。”宋问道,“咱们还是讲求点实际。” 大理寺卿:“你想要做什么?” 宋问道:“这你就不用管了。别忘了你欠我的人情。” 大理寺卿:“那,这事,你管了?” 宋问手按在银票上:“我接了。” 大理寺卿朝她一抱拳:“大恩不言谢。” 说罢起身离开。 林唯衍挂在树上,忽然道:“你要去抓那个你喜欢的聪明人了?” 宋问站起来道:“或许我能找到他,告诉他小心一点,让他赶紧跑呢?” “如果你这么想也决定这么做,那你现在看起来,应 该很开心了。”林唯衍抖着腿,望着天际道:“可是你一点也不。” 宋问顿了顿,仰头问道:“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林唯衍道:“我们是讲江湖道义的。” 宋问:“那你的江湖道义是什么?” 林唯衍沉思片刻,认真答道:“我只和讲江湖道义的人讲江湖道义。” 宋问:“……” 宋问撇撇嘴:“所以呢?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唯衍:“讲江湖道义的人,不会让别人因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所以我轻易不交朋友。” 说罢自己也觉得很有道理,应和的“嗯”了一声。 娘诶。 宋问哭笑不得,给这祖宗跪了。 宋问道:“你下来。我们院里这树都让你给压矮了。” 林唯衍跳下,对她的话很不赞同。 林唯衍道:“其实我觉得不应该答应他。” 宋问坐上桌子,脚踩石凳,找了个极其舒服的姿势,叹气。 “这人把麻烦事全丢给你,说明就是个很不讲江湖道义的人。你不帮他,也说的过去。”林唯衍道,“对了,他以前还得罪过你。你不帮他,算理所当然。” “这不是说的过去或说不过去的事情,说是说给别人听的,可做是做给自己看的。”宋问道,“他其实说的对。虽然这样大家都不愿意,但却是最好的选择。” 林唯衍道:“可这事做了,你自己不也不开心?” “这世上总有一种东西,叫做大局。它总是会以莫名其妙的方式,和你的个人意愿起冲突。”宋问叉腰道,“这就是当官最讨厌的地方。所以我不喜欢当官。” 林唯衍天真道:“可你现在没当官啊。” “二愣子嘿别说话!”宋问怒道,“你这糟孩子怎么这样的呢!” 林唯衍:“……” “你不是官他才是官。”林唯衍道,“你这是不是叫瞎操心?” 宋问纠正道:“我这叫拔刀相助!” 大理寺与户部如今陷入僵局。 这从账面上是查不出什么了,自然不能靠账面查。 大理寺查案有有利的地方,也有不利的地方。有些问题,官府的人是肯定问不出来的。 如今大理寺与御史台被朝中众臣盯着,行差 踏错,就可能给自己招来许多麻烦。而可以信任的人又不多,才只能来找宋问帮忙。 林唯衍:“现在你想怎么办?大理寺那么多人手都没查出来。你要怎么查?” 大概又要他做事了,宋问讨好道:“人多不一定有用。他们人那么多,也未必抵得上一个你。” 林唯衍很是满意。 “查查看呗,我又没答应他们一定要查出来。”宋问敲着扇子,“首先,我需要一个托。” 林唯衍偏过头:“托?” 托——唐毅同志,此刻正坐在书院后院的客厅里,面色不善道:“宋先生,书院是你随意来去进出的地方吗?你不要忘了你是一位先生!” “这还真不是。”宋问道,“我这进出,不都得从门口过?门口那大爷每次都得多问我两句。” 唐毅:“……” 唐毅好几次来听宋问的课,结果发现人不在。 她的学子们是已经慢慢习惯了,可唐毅怨念很大。 他好歹也是三殿下,明知他会来,还继续跷课,可见没多重视。 原本觉得自己是能镇住她的,才发现过真是想多了。这下里子面子都没了。 每次坐在课堂里面,要多尴尬得多尴尬。 宋问嬉皮笑脸道:“殿下,有事想请你帮个忙。” 唐毅戒备道:“什么忙?” “我是那种人吗?殿下你这是什么表情?怕什么?”宋问拍了下他的肩膀,笑道:“我只是想让你陪我去买点米。” 唐毅如今也是有些了解她的:“买点?是多少?” 宋问比着手指道:“一点点,反正我也没钱。” 唐毅皱眉,又问:“为何是找我?” “我认识的朋友,也没几个嘛。”宋问打开扇子,给他扇风:“殿下,我素来尤为崇敬您。尤其是您的人品,与您的气节。” 唐毅有股不详的预感。 唐毅站起来,绕着她走了一圈,质疑道:“你不是想坑我吧?” 林唯衍望天。这竟还需要怀疑? 宋问指着他道:“您这想法很危险,知道吗?” 唐毅似乎总是拿宋问没有办法。譬如现在,他可以很直白的回应宋问她是在扯谎。 牵扯进米价的事,谁都没有好结果。 他是什 么身份?他能做什么事?十几年来一直小心翼翼,遇到宋问后,却总是出生入死。 眼前这个人,似乎就不知道麻烦是什么。可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在麻烦的河里淌的。 唐毅看了她许久,还是找不出说辞来,只能叹了口气。 “明白了。”宋问转过身道,“是我为难殿下了。” 唐毅道:“你现在才知道是为难我?你要是知道,就不应该告诉我。” 宋问摸摸鼻子道:“没办法。因为觉得殿下是一位会仗义相助的人。” 唐毅呵呵冷笑了一声,给她翻去一个白眼。 宋问知道他这是答应了,只是心里还有过不去。 “好人,总是要吃亏的。”宋问点头,替他心痛道:“我深有体会。” 唐毅:“……” “不过此事您尽管可以放心。有事,都会算在大理寺卿的头上,而不是您的头上。”宋问道,“我既然说了你是我朋友,自然不会害你。” 唐毅:“关卿?” 林唯衍摇头评价:“一个不讲江湖道义的人。” 宋问同唐毅从院中出来,打前门而过。 站在门口背书的李洵眼尖,当总算在书院里看见她,脱口喊道:“先生!” 宋问来书院却不是来上课的,回头看他一眼,送去一个微笑,继而匆匆离开。 李洵喃喃道:“三殿下?” 一路上,唐毅同她打听她的谋划。 唐毅:“你想怎么做?” 宋问:“现在能知道那人是谁的,只有米铺的商户。我们只能从商户入手。” 唐毅:“这种要命的事,他们怎么可能轻易告诉你?” “所以我只是试一试,未必呢?”宋问道,“轻易不轻易,还要看做了才知道。” 三人站在长安的街头,眼前正是长安曾经有名的大米铺。 经过前几日米价暴跌一事,生意已远不如前。 实在是米铺暗地里的行径都暴露了出来,惹得长安百姓大怒。而近日外来商户又在低价抛售稻米,农户也运了不少米来进城,多数人不再选择米铺,当给自己争口气。 唐毅看着米铺,拉住宋问,有些难言的心慌,道:“你先给我交个底,你呆会儿要说什么要做什么?” “三殿下英俊潇洒英明神武 睿智非凡!”宋问侧身握拳道,“放心,我都是要夸您。您可以什么都不说,安静的点头就可以。” 唐毅:“……” 每次宋问说您的时候,他都要脊背一寒。 宋问继续转身:“林大义小友你跟在殿下后面,凶神恶煞一点,保护他的” 林唯衍呲牙凶狠状。 “……”宋问,“闭嘴。” 宋问抬手,又是一个指令:“进!” 三人一起迈开脚步。 宋问率先走进去,嚷嚷道:“人呢?我们要买米!” 靠在一旁休息的跑堂闻声马上走出来,道:“客官要买什么米?这边的都是新米。这边是商品的” 宋问敲着扇子:“叫你们掌柜的出来,我要亲自和他谈。” 跑堂仔细一瞧,见发现三人着装各异,走在一起有些奇怪。 只是这唐毅确实是贵公子的打扮,想来家世不差。三人又都生得仪表堂堂,怕是来历不俗,点点头进去通报了。 掌柜不久便从里屋出来,眯着看了两眼,抬手施礼道:“几位有些面生?” 宋问道:“不是熟客,就不能买了吗?” “哪里的话?都是欢迎的。”掌柜道,“几位想买什么米?” 宋问道:“新米,我们要买很多很多的米。不过要低价。” 掌柜道:“客官,愿意出多少?” 宋问:“三钱。” 掌柜喊道:“多少?!” 宋问伸出三根手指头在他面前晃了晃。 “客官是玩笑话吧?这才不久前,收的米也要九钱每斗。可就算是降了,现在也得六钱没斗。客官出价九钱,小店不还得倒贴吗?”掌柜保持最后的微笑,说道:“客官莫不是埋汰我?” 宋问收回手道:“我价钱虽然收的低,但却不是不合理。有一个人他肯定会卖,就看他是不是掌柜认识的人了。只要他卖,多少我都买。” 掌柜的板起脸,拂袖道:“他要卖,多少,我也买!送客!” 唐毅:“……” 于是三人就被轰了出来。 唐毅:“……” “这就是你说的办法?”唐毅抚额,觉着自己快疯了:“三钱收米价?宋先生,那是米不是土!你这是抢不叫买!” 宋问道: “我还是那个想法。如果他本意不想祸及农户,那么米价出乎他意料的大跌之后,他肯定买了不少米来稳住市价,可惜没有成功。但他手上还有一批稻米。这些米留着,不是一个小数目,连放哪里都是个问题,很是危险。” 唐毅道:“现在谁还想留着米?都恨不得马上卖了!” 宋问:“可是朝廷现在已经决定收手了,不想再查,他们是知道的。要处置不会急着这时候处置,先避避风头再说。只有那个人,大理寺现在要抓他,他没的选。” 唐毅沉沉呼出口气。 宋问搭着他的肩膀:“年轻人,沉住气!未来还是很漫长!长安大大小小可是有数百家米铺呢!” 唐毅:“……” 觉得前路无望。宋问这脸皮,究竟是有多厚? 唐毅怀着这个疑问,跟着宋问,这样进出了好几家米铺,一无所获。 虽然在宋问这里见识了太多不可能,唐毅不得不信服,憋了一路,还是忍不住将心里想的说出来:“你这主意可能不大可靠。” 宋问心累道:“再试试。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三人在敲诈米铺的半途遇到了王义廷,他身后还几个人。 “王侍郎?”宋问道,“巧啊。” 王义廷一一问好:“三殿下。宋先生。林少侠。” 宋问:“王侍郎在街上晃悠什么?” “带他们出来仔细询问一下京城的米价,陛下命户部重新核算今年的税赋。已经差不多了。”王义廷说着侧过身对手下道,“你们先回去吧,我与几位说两句。” 宋问心道这王侍郎真是个明白人。 第86章 多番劝阻 王义廷见手下人走远,才问道:“三位这是要去哪里?” 宋问道:“哦,我们想找米铺问问情况。” “原来如此。宋先生是在帮朝廷费心。”王义廷低下头想了想道,“请务必让我随行,一尽绵薄之力。” 宋问:“王侍郎不忙吗?” 王义廷道:“上面的事情,太傅要亲力亲为。下面的事情,他们能忙得过手。倒没我什么事了。” 宋问打开扇子:“他们不认得你吧?若是知道你的身份,恐怕不大方便。” 王义廷道:“想必是没有的。大理寺审讯的时候,我并没有出面。平日里,也没有见面的机会。” 宋问:“请。” 王义廷加入进来,宋问三人的言语动作间,都约束了很多。端出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 唐毅闲聊道:“王侍郎进户部多久了?” 王义廷想了想,自己也是有些吃惊,笑道:“竟然也有十二年了。” 宋问跟着一算,惊道:“王侍郎入仕好早。” 王义廷低下头笑道:“我科考那年,运气不错。十七岁中进士,后经人保举,进了户部。” “‘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王侍郎十七岁就考中进士了?!”宋问摇头感慨道,“哎呀,我的学生们要能及您一半,那可就开心了。” 王义廷谦虚道:“论才华,王某岂敢在宋先生面前班门弄斧?” 他又看向唐毅道:“两年前曾读过殿下写的文章,” 这被拍马屁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尤其是王义廷这种,自身谦虚,所以夸得情真意切的人。 但对脸皮薄的人来讲,就略感惭愧。譬如唐毅。 林唯衍在后头咳了一声。 王义廷才想起来,补充道:“林少侠武艺超群,真是少年英雄。自愧弗如。” 林唯衍这时候很客套:“哪里。” 四人说着,相继走进米铺,重复之前的对话。 王义廷接连被掌柜轰出来,想来这经历也是自古头一回。从最初的震惊局促,两家店后变得泰然自若。 宋问很欣慰。果然大家都是一路人。 终于,宋问将话重复了无数遍,已经口干舌燥的时候,一间米铺掌柜,迟疑的干笑了一声,道:“客官不是说笑吧?” 这回答平白听着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半分苦笑半分无奈。只是四人已经从那么多家米铺出来,无一例外都没得到过好脸色,也没什么模棱两可的 对比之下,这掌柜的回答就显得异常特别。 宋问抽出扇子,指向唐毅道:“知道他是谁吗?” 掌柜看着唐毅,摇头。 宋问严肃道:“可以告诉你,但是你不能往外说。这位是三殿下!” 唐毅:“……” 唐毅艰难挺了挺胸膛。 掌柜将信将疑:“这朝廷如今正在严查哄抬米价一事,若真是三殿下,哪会在这时候来买米?” “这生意向来就是低买高卖,没有问题。米价一事,朝廷为何要严查,究其原因,掌柜真的不知道吗?真是因为米价太高了吗?算了吧,你我都是清楚的人。”宋问凑近他道,“这米价有涨有跌自然是正常的,如今是已经跌到低了,我们想买进一些,等候时机再卖出,叫交易,不要抬价。什么时候大梁国内,连交易都有错了?” 掌柜握着两手,呵呵笑了两声。 这长安城里大半的人都知道,三殿下没钱。 宋问又用扇子指着自己:“再问你个问题,你知道我是谁吗?” 掌柜仔细打量她两眼,摇头道:“这位先生,怕不是长安人吧?” “自然不是。”宋问骄傲道,“我宋家可是钱塘有名的布匹商户!” 掌柜迟疑片刻,继续摇头。 不认识。 宋问牛甩头发道:“我在长安的商业街上,有着十几家商铺。我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掌柜表情一变:“原来是这位先生!” 宋问叹道:“唉,原本还想把整条街都买下来的,只是无人肯卖了。” 掌柜:“这位先生……” 宋问:“我姓宋。” “宋先生!”掌柜道,“宋先生想做什么?” “买米啊!”宋问指了指唐毅,“陪三殿下买米。怎么,不成?” “成。”掌柜道,“只是想请宋先生再说一遍。” 宋问:“三钱银子每斗,有多少,买多少。” 掌柜沉思片刻:“此事我要与东家商议两句。几位请稍后片刻。一个时辰后再来。” 宋问道:“好,我们等着。” 约定好时间,四人便出了米铺。 宋问转头扫了一圈,想在附近找间酒馆,坐着把午饭吃了再说。 王义廷一手拉住她,将她往旁边人少的地方带,说道:“宋先生,您若信我一句,这米铺万万不能再去。此人眼神飘忽,所言所行实属诡异,辨不出半句真假,怕他们是别有图谋。” “我也觉得他们别有图谋。”宋问点头道,“不过,这个别有图谋的人是谁呢?不管他是不是我要钓的鱼,它肯定是一条大鱼。” “他如此轻易的就答应了你,哪能是你想找的人?”王义廷道,“若那人真的如此鲁莽,如此冲动,户部与大理寺卿,也不会至今没有半点线索。” 宋问道:“我知道。可你也说了,我们至今没有半点线索。好不容易找到了线头,哪能不牢牢抓住啊?若平白错失这次机会,还要添上许多麻烦。” “哪里是线头,我看见的分明是陷阱!”王义廷摊手道,“或许正是有人知我们心急,所以才放出了这个消息,引我们上当。先生明知有鬼,为何还要主动前去?先生这是要称了他们心意?” “不去试试,怎么知道是陷阱还是机会?何况他们设出的陷阱,未必就不是我们的机会。”宋问道,“就算是有人想以此为饵,引我们上钩,这个人,除了三月前砸低米价的那个,还能有谁?” 王义廷深深叹了口气,摇头道:“宋先生,您这是以身涉险。若是他们有心加害,怕是有去无回啊!” 他看了眼唐毅,更是加重语气道:“您还要带着三殿下去?” 宋问也看了眼唐毅,道:“不是,这要杀我们做什么?我们来买他们来卖。他们要是不主动说,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呀。我们即不是朝廷的人,也没有他们的把柄,何来的理由要杀我们?” “何况这么大间的米铺,我们四人大摇大摆进去的,难道还不让我们出去了?”宋问摊开手道,“谁还有那么大的胆子,光天化日行凶杀人不是?真是嫌命长了?” 王义廷摇头道:“你怎知不会?你怎知他们不是什么亡命之徒呢?或许与米价一事无关,就是有人想杀你们呢?” “王侍郎,咱们这出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吗?如今好不容易凑到了,就此放过,心有不甘。”宋问用扇子拍了拍他道,“畏首畏尾,如何成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嘛。” 王义廷看向唐毅:“殿下!” “不必说了。我觉得此举可行。宋先生说的,就是我想说的。”唐毅道,“是人是鬼,总要一探究竟后才知。” 三人互相对视,眼神中毫无退却之意。 王义廷明白,在某些事上,大家都是极为固执,不听劝的人。 他也不说不清楚那米铺的掌柜想做什么,但是直觉告诉他这是有问题的,这是极其危险的。 宋问与唐毅或许也清楚,可有些内情他们还不知道。他们可以去犯险,自己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去犯险。 张嘴几欲开口,不知如何措辞。 林唯衍顺着他的口型,叹道:“罢了,还是先吃饭吧。” 王义廷:“……” 宋问哈哈笑道:“林小友说的对。还是先吃饭吧。吃了饭,还要做事的。” 也不去什么酒馆了,四人就在路边选了个摊子,坐下喝了两杯茶。 估摸着快到一个时辰,重新走进米铺。 掌柜已经在米铺里了,见几人来,上前抬手问好道:“等恭候几位多时了。这是决定了吗?还买不买?” 宋问往里一看:“不买就不会来了,你们东家呢?” 掌柜朝着内院的方向,做了个里面请的手势。 那门被厚重的帘布遮住,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宋问与唐毅走在前面,王义廷与林唯衍跟着上前一步,掌柜错步拦住,道:“东家说了,只许二位进去。这人太多,就不见了。” 王义廷道:“我们都是朋友。一起来的,为何只准他们两人进?” “谈要事,人多总是会不安心,何况只是谈谈而已。他们也只带两个人,望体谅。”掌柜道,“东家说了,必须的是两个人,否则就不见了。” 王义廷坚持道:“我们怎知对面只有两个人?” “先生这样说就不对了。我这米铺打开门做的生意,还能对客人不利?人多人少有何用处?”掌柜佯怒道,“若是不信,还来我米铺做什么?” 宋问:“他在玩笑。我朋友第一次跟人做生意,难免有些紧张。” 王义廷道:“我也要去。既然是两个,不如让我与宋先生去。” 掌柜摇头道:“不成。只能这两位。” 王义廷脸色一变,愠怒道:“你这要求可真是不讲道理!百般推辞又说不出理由,莫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 的勾当?” 宋问朝林唯衍使了个眼色,林唯衍抽出长棍。 掌柜一惊,朝后退了一步:“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宋问抱拳道:“王公子,得罪了。” 林唯衍架起王义廷,往外面走去。 王义廷急道:“且慢!林少侠你放我下去!我——唔!” 宋问看着他从门口消失,赔笑道:“有怪勿怪,我这朋友就是这样。所以带他出来,总是觉得很麻烦。” 掌柜跟着笑道:“二位里边请。” 宋问与唐毅对视一眼,提起戒备,然后走进屋内。 林唯衍到外面,讲王义廷放了下来,然后挡在他的身前。 王义廷越过肩膀往里看了一眼:“进去了?” 林唯衍点头。 王义廷颇有些绝望,拍手道:“林少侠啊林少侠,你们怎么就不信我呢?” 林唯衍道:“我信你。” 王义廷跺脚:“那就快去将人带出来!” 林唯衍:“可是宋问比你更聪明,我更相信她。” “聪明是一回事,人心险恶却是另外一回事!”王义廷道,“这家米铺还不知是谁的,哪能轻易冒险?” “我知道。”林唯衍转身,仔细看了一遍,对他道:“我去后门看着。你在前面看着。” 王义廷:“什么?” 林唯衍已经提棍开始狂奔,冲去后门的方向。 王义廷见他走了,终于没人能拦他,直接冲进米铺。 跑堂抬眼看见,刚想开口打个招呼,却见人往后院冲。 连忙扑过去想拦住他,可王义廷速度快,灵活的钻了进去。 掀开帘幕,里面是一个光线昏暗的房间。并没有人。 王义廷只是轻轻一扫,里面情形尽收眼底。 桌上没有茶杯,显然三人并没有在此停留。楼上没有谈话的声音,也没有光线。 跑堂从后面追过来,不悦道:“客官你做什么!你再这样我就报官了!” 王义廷脚下未停,未做理会,径直朝着对面的小门过去。 好在未锁,他扯开门,冲了出去。 左右各看一眼,就见一辆马车,正要消失在街前。 直觉就是那车没错了,当下起身直追。 只是他平时不常走动,所以跑得不快不说,体力也不是很好。 林唯衍从街角转过来,迎面看见他,微微蹙眉。 王义廷大喘着气,指着前面道:“追!快追!你们先生在上面!” 林唯衍掉头就追。 后面跑堂大喊着冲了上来,将王义廷压倒。 巡城的街使冲过来,吼道:“做什么!” 跑堂告状:“此人行踪诡异,在我铺中捣乱,不知做什么东西。请军爷作主!” 金吾卫一挥手:“闪开!” 跑堂让开,金吾卫用刀柄按住他的脖子:“何人胆敢闹事?” 王义廷怒吼道:“我乃户部侍郎王义廷!快放我起来。” 金吾卫微微迟疑。 王义廷爬起来,掏出腰牌,道:“本官在此秘密查案。现怀疑庆丰米铺与长安近日内的案情有关。将这跑堂,以及米铺众人,都拿去大理寺审问!” 跑堂一脸茫然:“什么?” “告诉你们上官,带人跟我走!”王义廷又指向前面,“追上那辆马车,快!” 金吾卫见他神色,知道事情不小。扭头对旁边人道:“你先去追!我去通知将军!” 王义廷提起衣摆,深吸两口气,跟着再追。 林唯衍追在马车后面,饶是脚程再快,也被甩下。 中途停下来,靠着车辙和问话辨认方向。 头上也是出了层薄汗,紧紧抿着唇, 沉沉吐出一口气,再睁开眼,开始追赶。 宋问自坐上马车起,与唐毅对视。 两人都在心中猜测那所谓东家究竟是哪边人。 哄抬米价的人,没必要拿宋问和唐毅下手,他们此刻最想低调了解此事。 可这砸米价的人,应当很是谨慎,此举不像是他的行事作风。 宋问自己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所以她猜测,更大可能的是,因为某人大砸米价,让米铺损失重大,双方决裂。但又不能将此事与大理寺坦白,怕会牵扯自己。所以想通过宋问,出卖那人的行迹。 宋问还是有些怀疑王义廷的,虽然他似乎真没什么钱。 他母亲出身贫寒,极不受宠。他与他父亲关系因此有所嫌隙,甚为疏远。所以他父亲是吏部的人,他却决然去了 户部。 主要是三番两次碰到王义廷,而这人又实在太坦荡了,让她很是怀疑。 而这次,他异常激烈的反驳与阻拦,更是加深了她的疑虑,反而让宋问越想要一探究竟。 最重要的是,她相信这位掌柜求生的欲望,不会自掘坟墓。 掌柜发现她的视线,扯开嘴角笑了一下。 宋问回以微笑。 马车停下,三人走下来。 眼前倒是一家很寻常的农家大户,只是颇为僻静。 掌柜指向门口:“请进,东家里面等。” 宋问偏头一看,发现林唯衍还没有追来,于是在门口磨蹭了一会儿。 掌柜的重复了一遍:“请快进去。” 唐毅蹙眉道:“我怎么没来过这里?” 宋问打哈哈道:“这里似乎□□静了一些?是吧?” 掌柜上前,推开门,然后退到一旁道:“二位既然已经来了这里,就不要犹豫了。你们可以现在进去,我们东家在等你们。也可以现在就走,我们不会阻拦。” 宋问:“我们是要进去的。” 掌柜的就要关上门,宋问拦住他的手道:“明白了,进就进嘛。诚信是双方的是不是?” 宋问与唐毅走进去,身后的门立马被关上。 宋问听见动静回头一看,正准备开口谈判,唐毅一声大喝:“当心!” 却见一道箭矢已经破风而来。 宋问被拽着往旁边一个趔趄,堪堪躲过,大叫:“我去!一上来就要杀人?这是哪里的道理!” 唐毅又按着她的头往旁边一带。挡在她身前,抓起地上的门闩,挡住飞来的几支箭矢。 两人跳脚,一阵惊骇。 宋问忍不住道:“厉害厉害!三殿下您真是武艺高强!” 唐毅手臂被震得发麻,眉头紧蹙,知道这样不行。 眼睛一扫,将门闩丢给宋问,快步冲进院内,一手抓起水缸的木盖,挡在身前。 宋问尖叫一声,挥舞着门闩乱跳。结果发现没几个人在关注她,只是看得一阵心惊胆战。 唐毅一声吼,宋问跟了上来。蹲在地上缩成一团。两人背靠着墙,一起用手抬着木盖,往角落移去。 “王义廷说的是真的那……”宋问脑海中千回百转,恼怒道:“或 许真与米价无关,只是有人想杀我们!” 宋问才彻底明白:“被阴了!” 唐毅道:“这是要杀我!” 宋问:“谁要杀你?” 唐毅咬牙。 一箭从宋问头顶堪堪擦过。宋问抱住头,悲催道:“我觉得……我觉得是要杀我!” 识得宋问,识得唐毅,还如此胆大且抱有恶意的,除了国师,真是没有第二人想。 唐毅道:“撑住!用力!” 宋问一手按上木板,大声召唤道:“林大义!林唯衍!” 唐毅道:“哪有这么快就能追上来的!那是马车!” 宋问:“他在我心里是超人!超人你知道吗?!” 唐毅:“你对我吼什么!不是你自己拿的主意要来吗?” “我吼的就是我自己!”宋问道,“我这么大胆,我哪想到他们也这么大胆!” 宋问深吸一口气,大声吼道:“张曦云你娘老子滴!你喝洗脚水长大的吗心那么脏那么臭!” 隔壁屋内的张曦云听见动静,神色未变,只是冷冷问道:“只来了他们两个?” 掌柜抹着冷汗道:“是的。” 张曦云手指一抬,左侧护卫上前,按住商户的肩膀,将人拖了出去。 掌柜满头冷汗,哭诉道:“国师,您不能杀我!我已经都照您说的做了,也没在大理寺提过一句您的名字,我发誓!我以全家老小的名义发誓!” “这次,可是他自己送上门来的,自己非要往里跳。就算死了,也没人会怀疑到我这里。”张曦云道,“米价是户部做的手脚,真当没人知道?” 张曦云:“这样的机会再难有。宋问且不说,唐毅的命,一定要留下。” 侍卫道:“是。” 隔壁。 宋问抬手撑着木盖,箭矢射中的震感越来越强烈,惊恐道:“裂裂裂——要裂了!林大义——!” 唐毅怒道:“别喊!” 两人已经移动到了边角。唐毅抓着她,从窗户口翻了进去。 只见屋内黑影耸动。 十几个提着大刀的黑衣人,闻声站了起来。 面向他们,扭扭脖子,然后步步靠近。 宋问:“……” 唐毅:“……” 宋问抓住他的衣袖:“瓦屋哦~” 唐毅:“……” 第87章 标题标题 “等等!站住!” 宋问从唐毅背后探出头,呵呵笑道:“哪里来的小调皮?” 唐毅:“……” 曾经,唐毅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弄死宋问,只是他没有珍惜。 如果还能有的选,他一定现在就把宋问丢出去,以换取天下安生。 黑衣人集体举刀看来。 宋问竖起大拇指,尖叫道:“我相信你的身手,殿下!”她只能相信他的身手了! 唐毅吼道:“滚!” 两人弯腰就地一滚,一人滚到左边,一人滚到右边。 十多名黑衣人险些冲撞在一起,继而又迅速转向。 这个房间小,人多反而不好办事。中间的几位壮汉被挡住了目标的视线,改而守住门窗。 大半冲向了唐毅,还有两位看向宋问。 宋问眉毛一挑,大骂道:“张曦云你特娘的就是个智障!你儿子的愚蠢就是你的报应!老子听了你的名字都想打人!我说的老子不是我,是李耳!李耳你知不知道?你们派祖师爷爷!” 唐毅仓惶逃窜间,还要关注宋问那边的情况。就听她一直骂个不停,骂来骂去还总是扯的漫无边际。张曦云不疯,他都要疯了,道:“你以为骂人可以当作武器吗?快动起来啊!” 这边建造的土房,墙砌得不厚,隔音也不是很好。张曦云坐在隔壁屋内,听得清清楚楚。 他手指用力到有些发白,脸上却没有变化。 旁边侍卫听了片刻,蹙眉道:“属下过去。” “不必。”张曦云抬手道,“告诉他们,让宋问活着。” 侍卫抬头,一惊:“为何!” “原本户部与各派相安无事多好?宋祈那老狐狸非要参一脚。搅黄了卖米的事也罢,还将此事闹大,让米价大跌。惹怒了朝中多少官员?”张曦云低头,摩挲着自己的手指道:“可是如今三殿下因调查米价大跌一事横死,他又能做何解释?文武众臣,抓住了机会,又如何会放过他?他自己种的恶果,尝起来得是什么味道?” 侍卫顿了顿,问道:“此事真是太傅所为?” “众所周知。就算不是他,也必然与他脱不了干系。那人对米价如此熟悉,还能做得神鬼不知,肯定出自户部。”张曦云道,“单单的米价,宋问随意看看就看出问题来了?我如何也不信 。分明是宋祈授意所为才是。呵,多此一举。” 而今宋问又带着唐毅来了这个地方。若是唐毅死了,她活着,纵是百口也莫辩。 届时再揭晓宋问与宋祈的关系,连带着宋祈也脱不了干系。 “宋问不是很能说吗?这次我倒是很想听听,她的辩白。”张曦云笑容一变,阴沉沉道:“至于唐毅,他必须死。” 唐毅必须死。 他一日不死,一日便不能安生。 总有人想要保他,这决计不成。 “我不会放过那肾虚一样的掌柜的!还有张曦云!杀个人还这么欲说还休的,他是娘们吗!”宋问道,“知道什么叫一码归一码吗?不知道我们在查米价的事吗?怎么可以现在报私仇呢?” 唐毅回道:“不就正好对你的性格吗!人家越赶你走你还越上赶着贴!” “我以为我是天边的一朵孤云。”宋问吹了吹凌乱的头发,道:“没想到你们都这么了解我。我真的是受宠若惊。” 唐毅用生命嘶吼以做证明:“你就是!” “为什么现在你还要怼我!”宋问道,“请把你的怒火转给张曦云。” 唐毅:“你怎么就知道是他?” “是他是他就是他!”宋问坚持道,“一股腐朽的让人作恶的味道!” 宋问抓过挂在墙上的扁担,一个大跳往前面那人身上砸去。舞得虎虎生风。 黑衣人揉了揉被打中的肩膀初,反手挥刀狠狠劈下。 所幸宋问收手的及时,手中的扁担,只剩下被削尖的一头。 一人握着尖头前刺,一个高举武器落刀。 宋问瞳孔中倒映着黑衣人的身影,忽然改了主意,“呸”得朝他吐了一口唾液。 唐毅心下惊骇,已经朝她这边冲来。一个猛扑,抱住黑衣人的腰身用力一转,整个人朝后砸去,撞在宋问的身上。 三人跟着一起闷哼一声。 被挡在最前面的黑衣人,生生受了同伴刺来的一刀。 “无耻——!”宋问吐出一口气,贴在墙上半死不活喊道:“自己人都杀,江湖道义呢?” 唐毅松开手,又拎着宋问的衣领往桌下一丢,喊道:“跑!” 宋问捂着钝痛的胸口,出不了声了。 头顶上的桌子被劈成了残渣,只能手脚并用的继 续往前爬。 趴在地上四处一看,余光发现窗边又出现了一个黑衣人。 黑衣人对着屋内做了几个手势,然后离开。 原本围在宋问身边的几人,转道去围攻唐毅。 “什么情况?嗯?”宋问懵道,“看,能骂也是种兵器!” 宋问得空回头,仔细一看,才发现唐毅胸口一片血红。 原先以为是那黑衣人的血渍,看他动作间很是僵硬,才明白过来,方才那一刀刺穿了。 那一刻耳边一阵鸣响,几乎听不清声音。 唐毅头顶悬着一把吧明晃晃的刀,锋利而尖锐。 宋问转头抄起椅子,冲了进去,红着眼道:“唐毅!” 唐毅咬牙,一脚踹开前面的人,然后捂着伤口滑了下去。见她又进来了,皱眉道:“不是叫你跑?” 宋问挡在他面前,回首凶狠朝几人一瞪。 唐毅睁着一只眼,脸上满是冷汗,推了她一把:“他们不想杀你,就快走。留这里陪死是做什么?” 几人对视两眼,犹豫道:“杀?” 隔壁。 手下人推开门进来,报告道:“有人来了。” 张曦云:“隔壁怎么样了?” 侍卫道:“唐毅受伤了。情况暂且不知。” 张曦云脸色很是阴晦,侍卫道:“我现在去出手,先杀了他?” “不,你出手,会留下痕迹。”张曦云起身,当机立断道:“收拾一下,走!” 唐毅急了,抓住宋问的胳膊道:“走!何必无谓送死!” “欠什么都可以,但我不想欠别人的命。”宋问不为所动道,“今日我走了,今日宋问就死了。” 宋问站起来,厉声喝道:“杀!是狗娘生的就连我一起杀!” 唐毅听见,被自己呛着咳了两声,连着血水一起咳了出来,疼痛顿时加倍。 宋问这什么人呐?不如让他死了痛快。 “啪!” 一声巨响,木屑翻飞。 再接着是沉闷的落地声。 林唯衍破窗而入。直起身,深深吸了口气,擦去额头的汗。 他脸色通红,额头上青筋微微爆出,显然赶的很急。 鼓着嘴调整自己的呼吸,眼神凶狠,望着前面几人 。 从他进屋开始,众人就将视线都转向了他。 林唯衍两手握紧长棍,眨眼只后,大喝着猛冲上前。对准宋问身前的一名黑衣人,横胸就是一棍。 黑衣人眼睛一翻,浑身抖了一抖,软倒在地上。 宋问别过脸,心道这才叫肝胆俱裂吧? 众人被他气势一吓,纷纷后退一步。 林唯衍转着长棍,挡在宋问前面。一脚踹开躺在地上的人,朝剩余几人勾勾手指。 宋问蹲到唐毅身边,伸手捂住他的伤口,给他告状道:“大侠!你再慢一点点来,他们就都是狗娘养的了!” 林唯衍偏过头,冷冷道:“他们现在也是。” 长棍飞转,呼呼作响。 林唯衍前腿迈出,顺势将长棍推了出去。 动作间看着很是轻巧,黑衣人却被推得连连后退。林唯衍握住长棍尾端,调转方向,对着他胸口猛力一敲,黑衣人立马飞了出去,撞上旁边的同伙,摔做一团。 攻势威力惊人。 几人一看,收起武器,转身准备撤逃。 林唯衍收棍,没有去追,返身过来查看唐毅伤势。 林唯衍摇了摇他:“我背你出去,我跑的快。” 唐毅强撑着坐直一点,扯起一个笑道:“无碍,不用担心我。只是一点皮肉伤而已。你带着宋问先走。” 宋问:“外面的弓箭手呢?” 林唯衍:“外面没有弓箭手。” “靠!”宋问恨道,“他跑了!” 林唯衍将唐毅背到身上,三人走出农屋。 院里已经收拾的干干净净,一支箭矢也看不见。只有地上或墙上留下的浅坑,证实了这里曾下过一场箭雨。 宋问有些戒备,四面看了一圈,护着唐毅的背,带他走出来。 他们还走出没多远,王义廷带着金吾卫赶到。两边人马成功会和。 王义廷看见唐毅的状况,一阵眩晕,脸色惨败。 “如何!殿下!”王义廷喊道,“殿下您没事吧!” 唐毅睁开眼,抬起手道:“只是流了点血,不要惊慌。不要声张,快走。” 金吾卫将唐毅放上马,先带着他出去就医,宋问等人愣愣站在原地。 “宋先生。”王义廷叹道,“南王就要回 京了,这等当头,你就不该带殿下来这地方!如今,这京城有多少人想对他不利?” 宋问握紧手指,应道:“你说的对,是我考虑不周。” 王义廷听着,又摇头道:“不,是我的错。应该算是我的错。我就该不顾一切的拦住你们。” 宋问没和他争辩谁才是错,也很不舒服。眼前一阵发黑,迈开一步,险些栽倒下去。 林唯衍与王义廷扶住她:“怎么了?” 宋问摇摇手示意无碍,让林唯衍先背她回家。 宋问这两日,一直废在家中。 一是没心情去上课,二是之前真的有些受伤了。 得知唐毅并没有大碍,正在静养,就放下心也跟着静养。 两日后,李洵来家中找她。 宋问走出房间,出来见人。 李洵见着她,开口第一句话便道:“王侍郎……自首了。” 宋问一愣,道:“什么?为何?” “三殿下遭遇刺杀,他原本想要隐瞒,可还是被人告知了陛下。朝野震惊,陛下大怒。大理寺的人去现场查看,没有查到任何线索。”李洵站在院内,摇头道:“朝中大臣认为,三殿下是在查米价一案出事的,定然是某人害怕行迹暴露,才下此狠手。” 李洵道:“朝廷众臣认为此人与户部有关。陛下大怒,任命刑部尚书勘察此案。户部大乱,太傅也很难做。王侍郎就站出来了。” 宋问握拳,狠狠砸在石桌上。 王义廷去自首,才能证明此事与户部无关。有人肯主动出来,也正好堵了众臣悠悠之口。倒没人再有不满。 唐毅无凭无据,原本就不受陛下待见,不能贸然指证张曦云。出于诸多考虑,这口气只能暂时憋下。 此事虽然有些出乎张曦云的预料,但就结果来看也还算不错。最可惜的就是唐毅还活着,恐怕再没有这样好下手的机会了。 “王侍郎……”李洵犹豫着开口道,“现在关在大理寺,还未判决。我父亲与诸公在替他求情,只是怕不乐观。” 李洵叹道:“竟然是王侍郎。难得的好官啊。” 宋问咬牙道:“张曦云,岂能事事顺他心意?他就看户部这么不顺眼?那真是太好了。” 李洵燃起一道希望,问道:“先生有办法?” 宋问挺直背,望向前面道:“我 要先去见见他。” 第88章 狱中解惑 宋问决定去大理寺见见王义廷。 换了个身衣服,去找大理寺卿。 虽然因三殿下遇刺,这事变得乱七八糟,最终还是让刑部插上手了,大理寺跟着倒了不少霉。 但关卿先前说了欠她人情,还是破例放她进去。 狱丞将王义廷领到外间便自行退开,留两人单独说话。 王义廷身穿囚服,虽然形容有些狼狈,看着倒没被怎么为难。见她来了,抖擞起精神,抬手行礼问好。 宋问盘腿坐到他对面,示意他也坐下。 两人对视一笑。 宋问道:“没有人有任何证据。其实只要你不说,你还可以安心的做户部侍郎。” “我再不出来,岂不是要给太傅,给户部添许多麻烦?”王义廷笑道,“其实我原本也想说出来了。我不是一个习惯说谎的人。如今倒是轻松不少。” 宋问没有说话。 王义廷又问:“殿下如何了?” 宋问:“还没去看过他。不过听说是已经没事了。” “你去看看吧。”王义廷道,“我也想知道,如果可以,希望你能来告诉我。” 宋问低下头,又没说话。 王义廷道:“我怎么觉得先生在外面,过得比我还不好?” 宋问摸摸鼻子道:“我这样正直坦荡的人,难免心有不安嘛。” 王义廷:“倒不觉得先生做了什么,该心有不安。” “说不清理由。”宋问歪头道,“你呢?缘何,要做这样的事?” 王义廷叹道:“缘何?因为不甘啊。” “历来米价与盐价,他们都喜欢插上一手。做的隐晦,又不易察觉。可贪污就是贪污,哪有少与多的道理?”王义廷扯了扯囚服的褶皱,讽刺笑道,“凭什么他们赚得钵满盆满,农户却要贫穷求生?他们终日劳作,没有休息,却只能混得温饱,而子女连私塾都念不起。他们连这点微末的机会,都要从一开始就被剥夺。” “我梁国想要富强,岂能再任由这群蛀虫,继续侵蚀我大梁的国本?”王义廷道,“纵我身死也无妨,但我定要,拉着一起走。” 王义廷的眼神深邃而明亮。哪怕他此刻身处大理寺,哪怕他知道将来面对的是无尽囚期,也没有丝毫的不安与退却。 没有人能将他击 垮,因为他坚定的在走他的道。 宋问:“所以你就铤而走险,干脆扰乱米价,叫他们也亏一把?而后把他们都引出来?” 王义廷闻言叹了口气:“只是,我没有想到……” “你没有想到市场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没想到自己弄崩了。”宋问道,“你没想到他们那么蠢,竟然将全部的米都拿出来售卖。这世间总是有许多没想到的事。” 王义廷低下头道:“是我考虑不周。我的确没想到米价能直接从十八钱降到六钱。没想到他们会这么慌张,竟然在京城囤了那么多米。好在有宋先生。” “我知道。其实你已经很聪明了,你已经非常聪明了,你简直是一个鬼才。所以我觉得你很可惜。”宋问道,“如果你是在为朝廷办事,你已经是成功了。” 在这个时代,能有这样调控市场的想法,不仅是新颖,更是大胆。 在现代看来很简单的事,无法想象当初第一个走上这条路的人,需要多大的智慧与勇气。 王义廷摇摇头道:“朝廷?不会的。就算是上奏给太傅,太傅上表给陛下,长安的米价还不算高,大理寺不能大刀阔斧的查处。他们这么多人,有的是借口推脱,包庇。温温吞吞的,最后还不是要不了了之?长安米价何时才能降?此事何时才能见天日?” 王义廷道:“只有长安米价切实的降下来,才是真正有用的。” 然而,温吞与激进,谁也不能断言哪种方法才是对的。 但凡激进突变的事情,必然伴随着莫大的风险。它的成就与它的失败,几乎是不可分割的。就像王义廷因此将自己送进了大理寺一样。 宋问打开折扇,感慨道:“王侍郎,你胆子真的很大。” 王义廷笑道:“宋先生的胆子不也很大?” “我胆子是很大,所以我现在自食恶果了呀。”宋问惆怅道,“我是刚从床上爬起来,三殿下是现在还躺着呢。” 王义廷问:“宋先生,身体无恙吧?” 宋问抬手,示意此事不要再提,耸耸肩膀重新坐直道:“王侍郎,我有两个问题想问你。” “你想问什么就问吧,如今我也不会瞒你的。”王义廷抱拳道,“此前还要多谢先生替我解惑。” “我之前是怀疑过你,可又觉得不对。你哪里来的银子买米,把价格提上去的?”宋问道,“你买这么多的米,怎么会 不被发现?就算你是户部侍郎,不应该做不到。” 王义廷道:“不,我没有买米。我只是说服几家米铺,将价格提上去而已。其他人就跟着上调了。” “原来如此。”宋问无奈一笑,继而豁然开朗:“原来如此。” 还能有这样的操作。 王义廷:“我与京城几大米铺的东家,确有私交。我找了六间米铺,让他们先上调价钱,再以户部的米做许诺,请他们代为售卖。等稻米丰收,米价下跌之后,让他们再帮我补进,盈利二八分成。我是户部侍郎,我父亲是吏部尚书,他们自然深信不疑,便答应了。” 宋问:“可是户部的米仓没有被动过。”否则早就有人发现了。 “我说近几日米仓有人看管,怕被户部同僚发现。所以先借米铺的米,待稻米都清点入仓之后,再还给他们,他们答应了。”王义廷道,“我说未避怀疑,我要尽快售出,价钱稍低些许并无所谓。所以米铺开始调价。” 宋问抱头,沉沉吐出一气。 这是完美的空头操作啊。没有投入任何的本钱,用三个月的时间,完全翻转了京城的米价。 她真是低估了王义廷。 王义廷:“他们互相并不知情,然后我再不断鼓动他们,继续降价。只是他们起头后,其他米铺纷纷效仿。长安城里那么多米铺,都收了不少米,自米价上涨来便有所担忧,见风向有变,就纷纷抛售。” 王义廷低笑一声:“之后事情闹大,就算是知情人,也不敢说出来,而且不确定我是有心还是无意。没有人知道是我做的。” 宋问觉得血气直冲头顶,不禁唏嘘道:“山蟾斗仰名空在,桂折兰摧恨未休。” 王义廷笑道:“宋先生这话过了吧?我还活着,既没折,也没摧。我倒不觉得我会死。” 宋问道:“我不会让你死。我也不会让你把下半生,留在一个暗无天日的牢狱里。” 王义廷不置可否:“先生的第二个问题呢?” 宋问抹了把脸,镇定情绪,正色问道:“二,为何有人急着要杀三殿下?” 王义廷顿了顿,放低声音道:“南王要回京了,你让殿下多小心。往后,别带他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宋问蹙眉道:“南王……与此事有何关系?” 南王,是陛下兄长的遗孤,算是唐毅的堂兄。 当 年皇位之争,他父亲很有远见。在唐贽登基之前将他送出京城,并给他留了十万守军。 他比唐毅安全的多,也比唐毅危险的多。 唐贽刚登基的时候,根基不稳,就暂且放任他在岭南,没去清剿。 可是如今唐贽身体欠安,岭南又很是富庶,南王势力越发壮大。此患不除,他恐难以安心,便下诏命他回京。 南王很识相。他如果不识相,就怕人直接派兵打到岭南去了。 只是这书信来来回回,再准备准备,还可以拖个一年半载。 王义廷道:“具体我也不知,有些不能说的事吧。我只知道,只要提起南王,就要说到三殿下。” 宋问:“可是三殿下,见过南王吗?” 王义廷想了想:“没有吧。” 宋问叹道:“原来如此。的确是我莽撞。连累了你与三殿下。” “其实你不必自责,我原本也就想来自首了。我知道大理寺与御史台难做,如果我不出来,此事无法善了。只是我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想再等些时日。”王义廷跟着叹道,“我应该早点告诉你们,是我心存侥幸。” 宋问皱眉摇手道:“不。我以为那个人是你,我以为在京城那掌柜不敢这么大胆,光天化日痛下杀手。我以为一切可以商量。说到底,不过都是我以为而已。我太看得起自己了。” “你正是因为怀疑我,才会放松警惕,决定要去。你赌那个人是我,你赌赢了。你赌对方不敢加害于你们,你赌输了。”王义廷抬起套着沉重锁链的手,搭在她肩上,道:“赌的人不止是你,还有我。我觉得米价会降,我赌赢了。我觉得米价降了人人都好,我赌输了。” 王义廷:“就像你说的,这世上有许多想不到的事。没有人是本着失败的打算去做事的。有些转机就是靠着冒险得来的。” “我没有自责,我只是在反省。”宋问抱胸道,“你如今这样的情况就不用来安慰我了,我自己清楚的很,这次是我的错。” 王义廷笑道:“宋先生,某一点上来说,你我很像。你我决定了的事情,都不会听从别人的劝诫。我倒是不觉得你莽撞,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这样做。因为已经有了足够去做的理由,我也说服不了自己停下。” 王义廷道:“你唯一不该的是,牵扯了三殿下。” 宋问也知道,唐毅这次遭罪,大半是因为她。 是她带着唐毅去了米铺,又是她的糟糕身手连累唐毅受伤。 王义廷看她神色,觉得这话重了些。 宋问这样看似漫不经心,但实则自尊心强烈的人,不需要人说,心里肯定是明白的。 恐怕与旁人的谴责相比,她对自己更为严厉。 王义廷转了话题:“你之前急着想找出我的身份,是有什么事吗?” “现在说也没用了,你都已经进来了。”宋问单手撑着起身道,“安心等着,我一定带你出去。” 王义廷对上她的视线,才发现她似乎是认真的。 “宋先生?”王义廷抬头看她,说道:“此事皆是我咎由自取,我已做好准备。请不要为我冒险,否则我于心难安。” 宋问点点头,朝他弯腰辞别,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对话中出现“她”的,多半是错字-。- 基本前情过程都在这里了。 第89章 民心所向 宋问从大理寺的监狱出来,觉得阳光异常刺眼,皮肤上都带着一层寒意。 甩着袖子抖了抖,然后径直出去。 守门的那位都认得她,招呼道:“宋先生,走了?” 宋问朝他一招手:“麻烦替我转告你们关卿。拜托,多谢。” 守门差役一时懵了:“转告什么?” 宋问出了大理寺,让林唯衍驾着马车,去屯田司。 这边聚集的农户已经不多了,要卖米的大半也都卖了。田里还要播种晚稻,没事也不会进城。 宋问下马车,偏过头对林唯衍叮嘱道:“待会儿我说了什么,你都记住。到时候再去别人说。” 林唯衍憋了憋:“我尽力?你别背诗词就可以。” 几位农户懒散的坐在一起,看着也不像是来卖米的,就那么互相闲聊。 宋问走过去,在他们对面蹲下,问道:“你们认识王义廷,王侍郎吗?” 几人对视几眼,摸不清状况,点头道:“认识啊,他是个好官。” 一位大爷:“就近几日不知怎么没有看见他了。” “就是想来谢谢他的。”另一人道,“这次多亏了他,他人也好!” 农户拍腿道:“就是,他称米可准了,也不多扣我们的。比米铺那些人还讲良心。” “你们往后也见不到他了。”宋问微低着头,惆怅道:“他现在在大理寺呢。” 众人俱是一愣,齐声问道:“为何?” 宋问叹道:“因为长安米价暴跌一事,他获得受罚,恐怕,出不来了。” 几人群情激奋道: “这与王侍郎什么关系?” “废话!人家是户部侍郎啊!” “凭什么,这那么多官不抓为什么非要抓王侍郎!” “那娃老实啊!一看就容易欺负啊!” “王侍郎倒也不算是无辜。”宋问换了条腿,继续半蹲着道:“几位有所不知,这长安米价,就是王侍郎降下来的。他看不惯你们辛苦种田,却只能拿微薄收益。看不惯米铺高价卖米,长安百姓无从受惠。看不惯官员同流合污,朝廷无可奈何。他一气之下,就用办法,将长安米价砸了下来。” 几位农户瞠目结舌,这这那那的说不出话来。 宋问摇头道: “只是他失算了。他没想到长安的米价会降的那么快。他原本以为,米价稍稍降一点,朝廷开始彻查此事,就会明白你们的艰辛,然后减轻你们的税赋,严惩那些贪官恶商。谁知道,他们在长安囤了那么多米,” “王侍郎早些时候还是有所准备,所以一看这米价不对,就向朝廷请求,九钱向你们收购稻米,以弥补你们的损失。同时,还向朝廷请求,减轻税赋,造福于民。”宋问摆手,唏嘘道:“只是,他还是不能原谅自己。他满心愧疚,认为对不起你们。所以,去大理寺投案自首了。” 农户们道: “这也不能怪他呀。” “是啊。何况我们这也没什么损失,不过是虚惊一场而已。” “这长安米价,我原本就看着很不高兴了!明明是我们种的米,凭什么我们只能卖九钱,他们能卖十八钱!他们做什么了?不就是仗着家大业大,我们惹怒不起吗?” “我说这米价降的好!王侍郎做得好!” “米价一降,长安城里多开心啊!” “就是!” 宋问抓住那名异常激动的农户的手,诚恳道:“我想王侍郎的愤怒同你们是一样的。而他身在其中,却无可奈何,更是忧愁。所以才出此下策。” “如今说这些都没用了。即没人知道,也没人会替他觉得冤屈。”宋问道,“陛下要彻查,他虽不是抬米价的主谋,可他插手米价一事证据确凿。律法之下,不讲情理,只能说他自己可怜了。” 几人拍手: “可这事我们并无损失啊!” “说来,户部前几日又给乡里补了些银子。就是王侍郎送来的。” “哎呀我那也有!我说户部怎么九钱收米了,怎么还给发银子了呢?” 一位农户想到,起身跑到门口,大声问里面的官爷道:“户部还给我们发别的银子吗?” 官爷抬起头,翻出一个白眼:“想的美?哪里还有银子多发?税银也给降了,米价也给补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他跑回来汇报情况,几人这么一核对,才知道,原来那银子是王义廷自己补的。 再想到他如今的境遇,不禁开始泪眼婆娑。 宋问也才知道,那大概就是王义廷这次米价一事中赚来的银钱,他发还给了百姓。 宋问抿着嘴唇,握着折扇,面色悲痛道:“此案证据确 凿,无从开脱,王侍郎也毫无怨言。我只是不忍看他一片好心,落得如此结果,才替他说上两句。只希望你们不要误会。” 众人顿时激动道: “怎么会误会呢?他一心都是为了我们好啊。” “王侍郎这样的好官,为何命就那么苦啊!” “我真没见过这样的好官,真没有!这往后没有王侍郎,我们可怎么办?他怎能就不管我们了?” “千万别冲动,也千万别做傻事。若是连累了你们,王侍郎真是此生难安。我可是罪过。”宋问道,“他虽进了大理寺,还是对你们放心不下。我是受他嘱托,再次来向你们道歉。若有难事,他还有一点家财,能帮的,一定竭尽全力。” 农户哭道:“我们不用他帮,我们只想帮他!这位小郎君,你说说,我们要怎么才能帮他?” 宋问:“我无能为力。我只希望不知情者能够知情,不要让他带着别人的误解与怨恨。让他轻松一些。” 宋问调动民情的能力,真是出类拔萃的。 基于事实,添油加醋,自我反思,总结弥补。 不消几句话,愤慨,无奈,悲壮,无辜,都有了。 林唯衍坐上车辕,问车内的宋问道:“你让长安百姓替他申冤?” “这叫民意。他们仗着人多吗?全长安近百万人,看看究竟是哪边人多。”宋问道,“长安米价降价一事,受惠的是整个长安城。” “一名好官,对他们来说,有如珍宝,少之又少。不管能不能帮助他们,只要知道他在,就能安心。就是这份安心,才能让人不畏惧。”宋问道,“几乎所有的奸臣,都有一条罪名,谋害忠良。这是百姓血的控诉。” 林唯衍:“民意,然后呢?” “然后,需要大理寺卿,御史公等朝廷众臣,替王义廷求情。”宋问道,“这一点,李洵说了,他们会去。” 林唯衍问:“这就好了吗?”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人。”宋问道,“只要他肯帮忙,王义廷定能相安无事。” 林唯衍抖起缰绳,往下一个地方赶去,说道:“既然如此,我怎么觉得你还是很不高兴?” “我没有不高兴,我只是感慨。我听过很多人的愤怒,他们的愤怒留在史书上,只有一句话。”宋问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道,“其实那不止是愤怒。还有走投无路后的绝望。” 林唯衍:“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是没关系。”宋问道,“我说了我就是感慨!感慨两句!” 唐清远想见宋问,轻而易举。宋问想见唐清远,却不那么容易。 她让林唯衍去拜托了宋祈,然后让宋祈转告唐清远,她会在春风楼等候。 唐清远才差人来回话,定了时间,约她见面。 宋问提早去点了春风楼的包间,又随意点几道小菜,等人过来。 没多久,房门被推开。 唐清远走进来,护卫守在外面。他朗声笑道:“这倒是稀事,宋先生会来主动找我。” 宋问起身相迎:“殿下请坐。” 唐清远打量她两眼,道:“宋先生数日不见,消瘦不少。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宋问道:“烦心的事很多,庸人多自扰嘛。” “我观先生素来无拘无束,哪里来的那么多的烦心事?”唐清远想同她聊,说道:“不如说来听听?” 宋问斟酌片刻,问道:“太子殿下。您知道三殿下遇刺一案吗?” 唐清远笑容一僵,反问道:“宋先生觉得与我有关吗?” 宋问:“坦白讲,我不知道。” 唐清远大笑两声掩饰,说道:“那我可真是伤心。” 宋问:“可从私心来讲,我觉得您没有。” “谢谢你的私心。”唐清远抿着唇,轻笑道:“我不会杀三哥的。” 宋问颔首,从怀里掏出书册,将它递过去。 唐清远接过,狐疑的翻开一看。 越看越是心惊,快速往后一番,发现最后几页被撕了。 恰巧断在滴漏法制白糖上。 他又重新翻了一遍,问道:“这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宋问道,“这是王侍郎暂存在我那里的。只要他安然出来,我就把最后一页交给他。” 唐清远合上册子,探究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宋问想了想,答道:“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唐清远不语。捏着手指沉思。 “太子殿下。王侍郎绝对是一位可用之人。您卖他这次人情,您救他一命,他定能铭记在心。”宋问道,“重要的是,长安百姓也能记得您的人情。” 唐清远将册子 放在桌上,给自己倒了杯酒。 宋问等他说话。 唐清远叹道:“其实你找我帮忙,我是愿意帮的。我也知道你是为了何事,所以我才过来。” 宋问道:“是我自己不安,宋某小人之心。” “罢了。”唐清远道,“王侍郎,我会替他说请的。我也不忍看他就此殒命。” 宋问抱拳:“多谢。” 第90章 本案了结 宋问给唐清远的,是一份较为浅显的物价分析理论。另外包括对米价控制的相关政策措施,户部计税的相关建议。 可以说分析的完整且全面。 然而最为宝贵的并不是分析,而是宋问在其中非常委婉的提出的几条税制改革。 大梁征的税基本是直接税,即直接向个人收取。而宋问提出了增值税,即按照物品增值部分缴税,是间接税的一种。 另外还提出了累进税。即赚的越多缴的越多,而对于收入低下的农户,应当采取鼓励免税的方式,不是单纯的依照人头来征税。 这些建议都带着浓厚的现代风格,宋问也知道他们不会接受,且不会认同这些条例。因为它损害了大部分上层官员的利益。 于是只是三言两语的夹杂其中,且写在最为偏僻的位置。 至于他们能不能看见,看见后是什么样的心情,就不是宋问担心的了。 对于他们来说,前面这些都不算太震慑,所以宋问在最后跟了一份滴漏法制白糖法。 大梁的糖来自南方种植的甘蔗,再从甘蔗中提炼糖分。 只是他们的技术不过关,能够熬制砂糖,却不会熬制白砂糖。 白砂糖在古代也称作糖霜,哪怕是宋朝,品质优良,颜色纯粹的白砂糖,价格也非常昂贵。 制作白糖的影响,远比不上盐的提纯。宋问认为,就社会影响来看,此法曝光不会引起什么巨大变动。而对于大梁国人来讲,这却是一件很重要,足够引人重视的事情。 宋问以前准备拿白糖赚钱来着,现在还是将它亲情冠名王义廷。 将它交到王义廷手上推广负责,也很是放心。 朝堂上。 “陛下,王侍郎有不凡之才,就将他关押在大理寺中,委实可惜。”宋祈道,“陛下,齐桓公任管仲,曹公收张辽。不计前嫌,知人善用,皆为后人赞颂。这世间贤才难得,而王侍郎又有忠君之心,爱民之仁。望陛下法外开恩,” 大臣道:“国有法度,缘何法外开恩?不宜偏私,使内外异法。” 宋祈依旧声线缓慢而坚定道:“臣正是坦荡,才敢上奏陛下。与他是否为户部官职无关。” “王侍郎并无歹心。未铸大错,思其本心,也算情有可原。”李伯昭上前道,“今他有心悔过,又有功绩在前,望陛下念其苦劳 ,给他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他心中感念陛下恩情,自然不会再犯。” 大理寺卿道:“禀陛下,长安百姓有心向他,终日跪在大理寺前请命。臣认为,此时严惩王义廷,不妥。” 张曦云眯着眼看向几人。 相继几人还想出列再辩,唐贽听得头疼,抬手制止,而后点道:“王尚书,你如何看?” “犬子不孝,叫陛下忧心。臣无异议,但凭陛下作主。”吏部尚书抬起头道,“陛下,臣只有一句话想说。犬子所作所为,皆因爱民之心。只是他资质愚钝,才会误入歧途。” 唐贽又点道:“太子,你又怎么看?” “陛下,臣以为,满朝堂,出一位户部侍郎容易,出一位王义廷,难。”唐清远道,“文武众臣,有几人能从寥寥数字中,发现米价有异?有几人,能有这般敢作敢为的气魄?有几人,能有毫无纰漏,策谋此事的才智?又有几人,能独自寻出白糖制法?这样的人若是关押在大理寺中,该是如何令人扼腕?” 唐清远道:“臣不知该如何做。臣只知道,陛下若是依从律法,是昭明天下之理。陛下若是法外开恩,是沛泽天下求贤仁爱。陛下自有考量。” 唐贽抓着把手,沉沉呼出一口气。 王义廷得以无罪释放。 宋问得到消息,真是松了口气。 唐贽或许原本就没打算严惩王义廷。 虽然一众臣子在参他,但也有一众臣子在保他。 王义廷是什么样的人,大家都明白。他是个可用之才。唐贽想将人情送给唐清远。还有吏部尚书的。 无论如何,大事已成。宋问如约将白糖的制法送去。 大理寺卿却差人来传话,王义廷不收她的东西。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赖在牢里不愿意走的人。不敢声张,喊宋问过去赶紧解决。 宋问觉得很是头疼,于是再次亲自过去看他。 还是先前的房间,还是先前的摆设。人也还是先前的装扮。 “落魄如常啊王侍郎。你该准备准备,你要出去了。”宋问指着他嫌弃道,“还是你非常留恋大理寺的风景?你都几日没洗澡了?” 王义廷道:“若如实来讲,我不该出去。” 宋问掏出纸,问道:“你为何不要?” “这不是我的东西,我自己不能收受。”王义廷道 ,“宋先生,我真是猜不透你。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能知道那么多东西?功名利禄于你都是身外物,那你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宋问:“你为了什么我就为了什么。” “这是你的东西。”王义廷道,“其实我出去,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宋问:“可惜。我心里只有可惜两个字。你怎么是个这么死板的人?” 王义廷道:“我也觉得很可惜。如果我早些认识你就好了。” “其实你已经成功了。百姓受惠,农户有惊无险,没有损失。而那些借此谋取暴利的商户与贪官,受到了惩罚。你在三个月的时间里让米价从十七钱涨到十八钱。又在短短几天时间内,让它从十八钱跌至六钱。如今长安城的米价是大梁国内最低的。往后,谁若还敢动长安的米价,都要再掂量掂量,户部可是有一个王义廷。你已经做到你想做的了,甚至比你想的更好吧。”宋问道,“不说别的,你能从户部再找出一位能与你匹敌的人来吗?” 王义廷:“若不是有你,已经酿成大祸。宋先生为何不为官呢?” 宋问心道,她做官,是要命的。 “可偏偏就是有我。偏偏,我提早预见了此事。若非我心血来潮,我也发现不了。就在你动作的前几日而已。”宋问道,“缘分,是天意。天意要你这样做,天意要你留下来。” 王义廷笑道:“宋先生还会信天意?” 宋问道:“好吧。我不信天,也不信命。但是我负责的讲,如果你就此受罚,你会后悔,你会让许多人都后悔。这世间上有你这般才华的人,万里无一,即使有,能得以施展才华的更是少之又少。你难得有此机会,却要自己放弃吗?你就没有其他想做的事情了吗?你不觉得不甘吗?为何那些贪官还在,而你却没有了?你要让多少人伤心?” 宋问:“我会帮助大理寺查你,是因为你切实有罪。而我现在保你,是因为你切实有功。你这样的人,不应该留在这里。外面还有更广阔的天地。如果你要赎罪,你应该怀着这份愧疚,去为更多的人,做更多的事,去施展你的才华,去建设更繁盛的大梁。” 王义廷苦笑道:“谁需要呢?我牵连了我父亲,牵连了户部,牵连了农户。我自入狱以来,除了你,没有人来看过我。” 宋问站起来,扯着他的胳膊向上扯:“有没有人需要,你应该出去看看。何必妄自菲薄?你拼死也想帮助的人,你不想去看看吗?” 宋问扭头喊了狱丞,过来将他的锁链打开。 狱丞不知从何处给他找了一件外衣,让他披在身上。 王义廷站在牢门的门口,停步不前道:“这几日我在大理寺里,见到许多人。他们有些人知错,有些人不知错,可他们都出不去。” 宋问:“那你现在应该知道你有多幸运。” “我是很幸运。可我不知该如何向他们解释我的所为。”王义廷道,“这个地方,进来容易。出去为何如此难?” “听过画地为牢吗?你在做一件蠢事。”宋问道,“往前走,王侍郎。” 王义廷迈出一步,走到光下。 他一身落魄来到大门口,大理寺守门的官差看见他,立正,朝他肃静的敬了一礼。 王义廷微微有些诧异。 门吏转身,将大理寺厚重的门推开。 随着景象涌进他眼内,无数的嘈杂声随之涌来。 数百百姓站在门口,为首之人正是他的父亲。 “王侍郎,我们来接您出来!” “王侍郎!” 王尚书训道:“不孝子。” 王义廷一时不知该说何是好。 “没有来看你,是因为不知道该和你说什么。可他们从没有放弃过为你奔走。”宋问站在他身后道,“你以为是因为我你才能出来的吗?你错了,有没有我都一样。因为你身后站着的人多着呢。” 宋问道:“这些人,感激你,重视你,相信你。你不要让他们失望。” “多谢!”王义廷眼中含泪,手心紧握,说道:“多谢!” 他发现,他果然还是想留下的。 有人想他留下。哪怕卑劣,他也想留下。 宋问笑了一下:“说来我也是平民,现在也住在长安。从这里来讲,该是我要谢你。” 宋问道:“多多保重。” 说罢,从一侧悄然走开。 第91章 书院旧仇 王义廷出狱,长安城里一片喜庆。 宋问心事已了,只想找个地方休息休息。 林唯衍跟在她身后道:“我以为你是很有信心的。” 宋问道:“我是很有信心。” 林唯衍:“那你还这么紧张?” “我紧张,是为了表示我对此事的重视。”宋问打了个响指道,“回家,吃点好吃的。顺便让小五去多买点米,这叫抄底。” 林唯衍拦住她去路道:“你是不是应该去看一下三殿下?” 宋问抠抠耳朵:“嗯……” 林唯衍:“你没点自觉性吗?” 宋问:“我该有什么自觉?” “朋友受伤,前去慰问的自觉性。你不是说,他是你的朋友?”林唯衍坚持不懈的赖着他道,“你的江湖道义呢?” 宋问一个转身,对着他严肃道:“林大义小友,我发现你最近特别喜欢质疑我的能力,然后给我提出意见。” 林唯衍远望,沧桑道:“是的,你们都不大省心。” 宋问:“……” 宋问:“看来你责任重大。” 林唯衍点头。 尤其是这次缺席,险些酿成大祸。林唯衍终于确信,他们没有自己,是活不下去的。 为了防止两人之间的友谊被破坏,林唯衍担起重任,压着宋问去见唐毅。 宋问知道应该要去看看唐毅,只是她莫名心虚,也不知该怎么和唐毅说。 就像王义廷说的那样,不应该带唐毅去什么危险的地方。 可对于一直生活在砧板上的鱼肉唐毅小友来讲,京城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吗? 所以唐毅历来都没有朋友,历来哪里都不会去。 宋问不逃避道歉,只是觉得此时向唐毅道歉,就意味着她和别人一样,从此要疏远唐毅了。 宋问可以凶悍霸气,坦荡清白,也可以谄媚无耻,逍遥洒脱。但这样的事情,她实在很难开口。 她认为自己的确有错,错在没有了解清楚实情,做好准备的时候就让唐毅身处险境,但绝不是错在带他出去。 可这话说出来,她觉得自己会被打。 宋问到唐毅府邸的时候,宋祈正从里面出来。 两人互相看见,宋祈微微颔首, 从她身边走过。 门房去通报,未几,出来领她进去。 闻乐站在床边,以便照顾。见宋问进来,哼了一声。 唐毅挥挥手,让他先下去。然后撑着从床上坐起。 宋问过去虚扶了一下,观察他的神色,问道:“怎样?还好吧?” 唐毅道:“本来就还好,只是一点皮外伤。” 宋问坐到床沿上,点头道:“那就好,否则我罪过大了。” 唐毅道:“多谢。” “谢我什么?”宋问拿过一个苹果,翘着脚道:“谢我让你重伤,还是谢我带你趟浑水啊?” 唐毅;“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宋问看着他,笑道:“三殿下,您还真是病糊涂了不成?” “是我自己做的决定,与你无多大关系。”唐毅道,“也是我自己学艺不精,不够小心,才受的伤。” 宋问低头,接着削苹果。 唐毅道:“你不必放在心上。听说你已经好几日没去书院了,总不是就此受挫了吧?” 宋问终于放下手里的刀,啃了一口苹果,奇道:“我怎么觉得,你们反而都来安慰我?我带着皇子,一意孤行,直入虎穴,结果遇刺重伤。不该是胆大妄为,刚愎自用吗?” 唐毅道:“像你这样无往不利的人,难得失败,心里应当不好过吧?我只是觉得你会想不开。” 宋问顿了顿,摇头道:“多此一举。” 唐毅一片好心被碎,蹙眉道:“什么?” “什么失败?我失败了吗?长安米价降了,农户损失止了,大批贪官落马,王侍郎安然出狱。”宋问指着他道,“除了你重伤我轻伤,此事解决的简直完美!” 唐毅躺在床上,消息滞后,闻言大惊道:“什么?!王侍郎安然出狱?他不是自首了吗?他不是刚进大理寺吗?此案不是转交给刑部尚书了吗?” “所以说,就是游泳都有可以被淹死,喝水都有可能被呛死,走在路上也有可能被摔死。受个伤算什么?”宋问拍拍他的肩膀,“何况人本来就是你惹来的,他们本来就是要杀你的是吧?当时王侍郎拦也你了你自己不听,你要负绝大多数的责任,跟我有没什么关系。” 唐毅:“……” 宋问豪放大笑:“纠正你一句,你宋先生,还是无往不利!哈哈哈哈!” 唐毅:“……” 现在应该喊闻乐拿个火把,把这人烧死。 宋问在家休息了几天,闲下来后又觉得无聊,总算去书院销了假,准备回去上课。 傅知山很是遗憾。 没有宋问在的日子,书院再也不需要他担心了。可是她又回来了。 宋问整理了一下先前的卷子,带回书院。 越走近课堂,越是难掩兴奋。她果然还是很想念她的学生的,三两步冲进去高呼道:“我亲爱的学子们!” 众学子正唉声叹气。见她进来,托着下巴,只是不咸不淡的看了她一眼。 宋问:“……” 这不合理。她才几日没来,这群学子对她狂热的追随与崇拜呢? “怎么?你们先生重伤痊愈,重归课堂,一点喜悦之情都没有?”宋问拍桌严肃道,“白亏我对你们这么好了,一个个都什么表情?” 孟为实诚的叹道:“先生,您就是不想来上课而已嘛。我们也不想来,可我们不得不来。这如何还能高兴啊。” “你以为我是你们?我虽然不用参加科考,可我要做的正事比你们多多了。”宋问叉腰道,“要鞭挞你们,要教育你们,要协助大理寺办案,要给你们收拾烂各种摊子,还要面对傅助教的每日询问。这都是因为什么?因为你们总给我惹事。” 众生:“……” “可是先生,这几日您根本没来书院啊。”赵恒道,“而且我们也没做什么啊。” “虽然我人不在,可我心与你们同在啊。知道我多操心吗?”宋问道,“而且你们什么都不做,来不来上课有什么区别?你们先生我是切实在养伤好吗?” “做了做了!”冯文述忽然清醒,大声喊着站起来,激动道:“先生先生,给您讲讲我们做了什么!” “嗯……”宋问呲了一声,“你说。” 于是冯文述开始邀功道:“我们去屯田司,帮助户部搬米了。有人去米铺闹事,我们加以阻止了。米价动荡之后,我们还帮着安抚百姓。还有您没来上课的这段时日,我们一直在街上帮着说王侍郎的好话。” 众生这才回忆起之前的事情,挺直腰背抖擞精神,等待着宋问的夸奖。 宋问听着很是欣慰,给他们鼓掌道:“不错不错,长进了!” 终于知道自己做事,也知道该做什么事,而不是等她 来说了。 这些小子们,也在一步一步踏实的向前啊。 冯文述大手一挥道:“顺便以身作则,我冯家直接买进了五百斗米!” 宋问:“……” 宋问险些一口“噗”出来。 宋问拍了拍胸口,艰难对他夸奖了两句,然后转开话题,问道:“你们方才都在愁什么?” 梁仲彦叹道:“先生,是这书院间的诗会又快要开了。今日请柬已经送到了书院,学生们自然没什么心情上课了。” “怎么?诗会……不好玩吗?”宋问两手抱胸道,“你们文人才子间,不正好可以多交流交流?这诗会,该是你们大显身手的时候啊。正是你们喜欢的才对啊。” 孟为举手道:“这诗会啊,几乎京城有名的书院都会去参加。另外还有国子监的学生也要参加。” “哦——”宋问了然点头道,“终于要见隔壁家的孩子了?难怪都萎靡不振的。” “什么隔壁家的孩子?”丁有铭抬起头,朝她控诉道,“先生您是今年刚来,有所不知,这诗会实在是太讨厌了!” 孟为纠正道:“诗会不讨厌,是国子监那帮学生太讨厌了!” 众生闻言群情激奋,纷纷应和道:“是是是!那帮学生太讨厌了!” 宋问挠挠额头,不明所以道:“这你们就不对了。诗会,该是各自展示才华的时候,自然是以文斗文咯。讨厌他们,就更该去,让他们见识一下你们的厉害。还是你们比不过人家,所以才讨厌?” 丁有铭别过脸道:“哎呀!先生您又错了!他们与我们的比试根本就不公平!” 冯文述站起来道:“我来说!” “这国子监素来与云深书院不和。国子祭酒乃是当朝太保,骠骑大将军许大将军是也。他虽然公务繁忙并不管事,可偶尔也会去国子监讲课。”冯文述拂拂衣袖,背过手道:“而我们云深书院,虽是私设书院,但宋太傅多有关心,也时常来此处授课。” 冯文述道:“这众所周知,太傅与太保不和,所以这国子监与云深书院也素来不和。” 宋问摊开手道:“……可他们不和,与你们不和,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这个要回忆到多年以前。”丁有铭道,“原本是没有关系的,是国子监那帮学生太看不起人!于是我们书院的人就与他们吵起来了。吵着吵着就吵到大将军与宋 太傅身上去了,然后就吵到二人的关系上去了。国子监的监生说不过我们,又憋不下这口气,就此给我们下绊子。这梁子就越结越大了。” 带有着强烈的控诉方情感。 宋问点头了悟:“哦……然后那次的争执就作为传统留下来了?” 年轻气盛嘛。 众生听着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有点不对。 孟为不满道:“先生,您不是我们这一边的吗?” “就是啊先生!您是我们云深书院的啊!” “这是传承的意志,是我们云深书院的尊严!” “不错,他们每次都践踏我们的尊严!根本不是看才学。这诗会根本就没有意义!” 宋问抬手示意他们安静,想了想道:“你们怕输?” “唉——!” 众学子挫败状坐回自己的位置,摆摆手不想和她说话。 冯文述道:“先生,这是您逼我们的。” 宋问挑挑眉毛,不屑道:“想咋滴?” “我们就与先生说实话了。前几日我们在街上做事的时候,碰见国子监的监生了。”冯文述道,“我们争吵了一顿,因为他们讽刺您。他们说先生您带着三殿下出去,还让他受伤,根本就是个不分轻重的人。空有虚名,什么事都喜欢凑个热闹,半点没有为人师表的模样。” 孟为添油加醋道:“他们还说,先生喜好名利,巴结权贵,才能来的云深书院。会招用先生这样的人,我们云深书院也是无药可救了。” 宋问眯起眼睛:“哦?” 李洵咳了一声,打断两人道:“先生不必在意,他不是这个意思。” “在意什么?”宋问一甩长发,对此嗤之以鼻:“我是带三殿下出去了,我也的确不慎,让他受伤了,那又怎样?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天下有没犯过错的人吗?嘲笑别人的错误,就是最为卑劣的一种行径,由此可见他们的心胸与人品。” 众学子齐齐点头。 宋问瞪眼道:“三殿下愿意跟我出去,哪怕是去危险的地方,说明他信任我。被人信任,才是能力的表现。真有本事,让他们也带着三殿下出去啊!看三殿下会不会给他一巴掌,哼!” 众学子:“……” 这听着好有道理啊。 宋问道:“像他们这些肤浅的学子,何必与他们计 较?自傲自满,上不了台面。” 孟为眼睛一亮:“那先生,今年的诗会我们可以不用参加了?” “参加!必须参加!”宋问拍桌道,“务必要当着他们的面,让他们明白己身的不足,难登大雅之堂。” 孟为又是一喜:“先生要带我们出头?” “你,你,还有你们!”宋问抬起脚踩在矮桌上,呵呵冷笑道:“到时候谁敢让先生难堪啊,你们懂的。” 众学子:“……” 哪还有这样的…… 几人还想再说,宋问脸色一变,异常严肃。 她抓起戒条走上前,对着前排的桌面狠狠抽下。 众生吓得一凛。 “转那么多弯,找那么多借口,废那么多心思,就是不想去一个诗会?什么讨厌?我只从你们的眼神和话语里听到畏惧和退缩,这还是我的学生吗!”宋问道,“裹足不前,你们将永远困在原地。我以为你们有豪情壮志,原来不过如此?你们的壮志只在一个小小的书院里吗?” 宋问道:“我的学生里,没有妄自菲薄的人。你们应该是最优秀的学子,可你们看看自己,现在都是什么样子?” “不过一个国子监而已,不过一个诗会而已,就成了挡住你们的高山了?”宋问指向前方,大声道:“不管前面是什么玩意儿,都给老子抬头挺胸的越过去!” 众学子低头不语。 “抬起头!”宋问喝道,“不抬起头,你永远不知道你的敌人是谁!你永远打败不了他们!” 冯文述拍手道:“先生,我们根本不是怕他们,我们只是厌恶他们暗地里的那些阴招。他们赢得不光彩,也会觉得骄傲。可学生们实在是气不过!” 宋问呵呵一笑,捏着戒尺道:“这次我在,有本事就让他们来。” 第92章 兄台高姓 乙班学子们明显对诗会一事非常抵触。包括甲班与隔壁明经科的学子都差不多。 宋问和几位先生聊了一下,各人都是唉声叹气,显然也不待见此事。 宋问觉得这样不行的。这还没开始呢,气势已经差了半截了。 不管是所谓的恶心还是真的畏惧,天底下多的是阴招。因为讨厌阴招就直接退败,宋问可不会接受。要知道,入朝之后,可没几个人会坦荡的和他们相交。 多遇见几个像她这样的人怎么办?把他们玩得团团转的。 这诗会并不是要求全部的人都参加,宋问将乙班学子全报了上去,直接占满了名额。 其他科的先生与学子,看她的眼神,顿时带上了感激。 宋问客气一挥手,让苦逼兮兮的学子们速去准备。 虽说是诗会,但比的并不只有诗歌。主要还是各方面的才学,诗会只是为了明面上叫着好听。 以诗会友,却没人是来交友的。各书院为了展示学子实力的机会,选的最出类拔萃的学子,互相间较劲比拼。 相比之下,云深书院的安排真是相当随性。 宋问给他们布置了些课业,让他们临时突击一下。学子间扫了一眼,却没看见李洵的身影。 冯文述见她动作猜到,便提醒道:“李兄看着心情不好,方才出去了。” 宋问点点头,出去找人。 这时候书院里都在上课,没什么走动的人。 宋问走出来没多远,就发现李洵坐在书院前的长阶上,正双目无神的看着前方。 宋问负手过去道:“怎么了?你平日里素来稳重,倒是第一次见你如此颓废的模样。” 李洵微微偏过头,又看回来,道:“对先生来说,是不是每个书院的学子,都是一样的?” “不,怎么会一样呢?”宋问拎着衣角坐到他旁边,笑道:“我的学子们都是最优秀的。一枝独秀好吗?” 李洵失笑:“先生,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宋问回道,“每一位先生,都应该是这样的想法。然后他的学生们,也该是这样的想法。” 李洵想了想,道:“先生说的不错。确实应该如此。” “我倒是有个疑问,你为何不去国子监呢?”宋问道,“云深书院再优秀,也比 不过国子监吧?” 李洵低下头,随手捡起一粒小石块道:“只是不愿与他们一同上课罢了。” “他们?”宋问伸长了腿,悠悠抖着,问道:“这个他们,是有具体的指代呢?还是泛指啊?” 李洵将石块往前一砸,看它咕噜噜的滚下去,皱着眉头道:“就是国子监的监生。” “嗯?”宋问意味深长哼了一声,“为何?” “他们说的,其实多半都是对的。”李洵两手后撑,仰头叹了一口气道:“云深书院的学子,争不过国子监的。就算比他们优秀,也是争不过的。因为他们是监生。” “这未必啊,小友岂能如此消极?”宋问打开扇子道,“远的不说,面前就有一位骠骑大将军,他是寒门出生,非国子监学徒。你看如今呢?还不是权倾朝野吧。” 宋问呲了一声:“说来讽刺,非监生,当了他们的国子祭酒。” 李洵道:“真正的寒门子弟,纵然考中进士,又通过吏部审核,运气好些的,七品官。可不少人,考上进士的时候,年纪已经大了。用个十年八载的,升上六品,或者运气再好些的,五品。随后便告老还乡了。这已经是极厉害的人了。而那些运气不好的,则被派到偏远的县郡,终生难以晋升。真正的高官头衔,还不是落在士族子弟身上?” “单单出身国子监这一点,就让人足以少奋斗二十年。”李洵叹道,“大将军是非监生不错,可当年大将军也是吏部关试未过,太傅特例提拔。能有几人,如大将军这般幸运,遇到一位慧眼识英才的伯乐?” 李洵摇头道:“更多的人,也只能碌碌无为,终此一生而已。怀才不遇的,世间还少吗?” 宋问给自己扇风:“然后呢?” 李洵狐疑看她一眼,继续道:“然后?虽然这事让人不高兴,可最后朝堂上多数的人,都是出自国子监。哪怕是吏部选人,也偏爱监生。这是实情啊。” 宋问扇子一收,了然道:“哦~所以你认为,所谓的科考选才,也是不够公正的?” “的确不够公正。”李洵道,“学生说句不自谦的话,他们恐怕连我也比不上。但明年您看,他们会有几人,能直接受命于朝廷。” “诶,这不是不自谦的话,这是妄自菲薄的话。”宋问敲着自己的扇子道,“纵观京城,能比得上你的,鲜也。” 李洵脸色一红,抱拳道:“谢先生夸赞。” 宋问用扇子敲了敲自己脖子,点头道:“实事求是嘛,接着说。” 李洵道:“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宋问:“你没的说了?” 李洵狐疑点头。 宋问道:“行,那我来说。”言毕站了起来。 李洵仰头看着她,一脸困惑。 “其实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因为说不如做。”宋问缓步走下阶梯道,“这世上的确有不少怀才不遇的人,他们也并非未遇明主,可偏偏就是无处施展才华。但,这并不意味着结束,更加不意味着结果。” “‘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真正弘毅的士,真正的君子,不应当担忧蒙尘,不应当害怕艰苦,不应当畏惧前路。他能够不忘初心,一以贯之。”宋问道,“哪怕他真的平凡一生,他也绝对不会平庸。因为他心中,有的是民生社稷,有的是山河万里。” “他虽然没有做到,但是他有一直在做的事情,他不会放弃自己的夙愿,他一定会有能继承他遗愿的后来人。”宋问道,“他不需要你来替他可惜,他没有任何需要你可惜的地方。他们走的每一步,都值得人尊敬。” 李洵跟着站起来,在台阶的上方低头看着她。 宋问道:“气馁改变不了任何事情。你既然知道了这些遗憾,应该为之奋斗才是。因为你不像他们,你不仅有抱负,你还有机会。所以你的责任更加重大。你才是有机会能改变这一切的人。” “李洵,或许先生看不见,但是先生希望你,希望你们,能够见到你们期盼的,天下大同,人人为公。”宋问张开双臂道,“这是等等不来的,也是怨怨不来的。这是要去践行的。上面已经留下了无数人的脚步,而你们也将走上这一条路。” 这不是一个人的路。 李洵听着她的话,畅想着她说的画面。 那是一条,无数的先人贤者,无数的英魂忠烈,一起开拓出的道路。 前有古人,后有来者。即不是独行,又何必消沉? 宋问转回身,指着前方道:“我很喜欢书院前面的这节长阶。站在上面的时候,有种天地辽阔的胸怀。站在下面的时候,有种雄心万丈的豪情。” “‘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宋问道,“我对你很看好的啊。” 李洵两步走下来,朝她一拜:“谢先生解惑。” 宋问搭上他的肩,深沉道:“诗会,就靠你了。我会让孟为他们,努力给你喊加油的。” 李洵:“……” 那群学生,宋问交给了李洵去管。他们是会听他话的。自己扭头先走了。 宋问走出书院大门的时候,林唯衍已经闻风追来。 宋问回头一看,感慨道:“动作挺快的嘛,甩都甩不掉。” 林唯衍骄傲抱胸道:“不逃课,不似你的风格。想想你也应该不会回来了。我当然要早做准备” “我是有要事要做。”宋问向前走着,严厉纠正他道:“什么叫逃课?你们这群人说话都太难听了。” 林唯衍问:“你要去做什么?” 宋问摸摸下巴:“我倒是要去看看,这群所谓的监生,有多厉害。” “多半是骗人的。”林唯衍道。 宋问:“你怎么知道?” “嘴上吹的越厉害的,多半都是骗人的。高手一向不喜欢说话。”林唯衍指了指自己,“我多年打架得出的经验。” 宋问:“……” 也的确是有那么一点道理就是了。 宋问这自然是不能过去国子学的。那地方一般人进不去,守卫甚严,毕竟里面都是些高官子弟。 但每个书院,都有一个学生喜欢聚集的地方。闲话家常,或吟诗作赋。 视野一定要开阔,环境一定要风雅,围观的人,最好有一定的鉴赏水平。 换言之,就是给自己装逼的地方。 这就比较好打听了,因为这些人一般是小有名气的。 宋问打听清楚,便带着林唯衍过去。 果然不出宋问所料,是个优雅别致的好地方。 位置不偏僻,但却足够安静。店铺摆设偏素雅。这往来的茶客,举止端庄,也多是读过书的人。 宋问往里走了一些,上到二楼。 国子监的学子果然在,有十来个人,此刻正聊得开心。 她挑了个旁边的位置,然后喊跑堂过来上茶,侧耳听这群人说话。 几人先是即兴作诗,做完后互相吹捧了一番。 数人以一名罗姓学子为首。 宋问轻笑。稳固的友谊,果然是要从吹捧开始。 就像她其实也很喜欢和嘴巴甜的人做 朋友一样。 宋问百无聊赖的旁听,喝了半壶茶,正准备走了,就听几人聊到本次的书院诗会上。 至此其乐融融的氛围大改,集体开始毫不留情的嘲讽起来。 一人发狠道:“这一次的诗会,我定要云深书院的人,丢尽脸回去。” “哪里需要罗兄出手?他们根本不堪一击。与罗兄比起来,拍马难及啊。” “就是。不过是群嘴上厉害的家伙而已。每次见着我们,倒是骂得很难听,只是每年诗会,一个个却跟娘们似的躲着。” “简直是给太傅丢脸,真不知太傅为何如此看重云深书院。” “想想去年,他们如此狼狈的落败,今年还要让他们长长教训,终身难忘才是。” “只可怜了新入学的那些学子们,怕要被推来参加这次的诗会。” 数人说的开心,拍手大笑起来。 两人就那么安静的听隔壁诸生高谈阔论。 宋问一手捏着茶杯,深深叹了口气。 林唯衍问道:“你说你最讨厌的是什么样的人?” 宋问答:“自作聪明的人。” 林唯衍兴奋道:“打架吗?” 宋问一饮而尽,摇头道:“对付自作聪明的人,当然要用更好的办法。我就等着诗会让他们长眼就可以。何况林大义小友,我最近真是不想再去大理寺了。” 林唯衍继续劝道:“我看大理寺的人与你挺熟的,从来没有为难过你。” 宋问道:“住嘴林大义小友。你这是在诅咒知道吗?” 宋问是不想惹事的,因为没有说到她的事情。所以听着就管听着。 也许他们就听到宋问心里想的了,接下去就聊起了她。 “这云深书院在长安城里,近日风头真大。百姓还赞赏有加,真是让人觉得不痛快。” “还不是那什么宋问搞的事?唉,他们这是彻底放弃科考了吧?” “一个外行人,总是喜欢插手朝廷的事,不过是在添麻烦而已。自作聪明的愚昧之徒。” “不错,我看啊,就是一个考不上进士,又沉迷功名利禄的穷酸书生,想借各种事情给自己攒点名气而已。凡事与他有关无关的都上去插一脚,你们说讨厌不讨厌?” “就是。若是我们想,还轮得到他们?” “云 深那群学生愚蠢无知,怕被人利用了也不知道。” “百姓也愚昧,不是吗?赞赏他们的,不都是没念过书的农户而已吗?遭人唬骗。凡是有些眼力,谁不是在嘲讽?” 宋问仰着头,两手狠狠捏着折扇,吐出一口气。 一人拍手道: “我上次在街上见到李洵与冯文述几个,竟对那宋问很是推崇,言语间对她多是维护。也是疯了。” “李洵自去了云深书院开始,就比不得从前了。先生以前还夸他的文章颇俱灵气,如今也是泯然众人矣。你们可有再听过他做的什么诗赋?” “还有冯文述。我就搞不懂了,他们成日里在做些什么呀?” “那宋问教出来的学生,能有什么出息?他四书五经背全了吗?就这种人做先生,还指望学生什么?” 几人扭头看向那人,问道:“这般夸张?你见过宋问吗?” “云深书院的学子说的,乙班的学子,平日里根本不上课。那宋问,讲两句就走,还时常带着学生出去游玩。每日开心着呢。” 几人咋舌道:“这云深书院也不管管?” “那么年轻的人,就能当上书院的先生,谁知道是什么来头?”那人煞有其事道,“倒是书院的助教,都快急疯了。就想着如何才能将那宋问赶出去。” 宋问背对着他们,无声且凶狠的“呸”了一声。 这梁子结下了! 她的学生果然都是诚实的人,一句也没说错! 这群监生实在是太讨厌了! 罗姓书生摆手道:“别说他了,说着扫兴。不如说说最近这城中盛传的王侍郎。” “这王侍郎,确实叫人钦佩。若是能请他来国子监讲两课就好了。” “他是户部的人,我看你也是疯了。” 林唯衍又凑过去,小声问道:“生气吗?” “嘴长他们身上,我又不能割了。”宋问道,“我对他们也是很同情的啊。读了十几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林唯衍道:“哦。” 宋问接着道:“不过我更同情长安的百姓啊,这将来管他们的都是一群什么玩意儿?你说是不是?嗯?” 林唯衍:“哦。” 宋问:“你哦什么?” 林唯衍:“不想听你说话,只想听你喊我 打人。” 宋问捏捏手指道:“你离我远一点,见机行事。现在我要去给自己报仇了。” 林唯衍看向她,质疑的挑挑眉毛:“你自己?” 宋问勾勾手指示意他赶紧让开。端起桌上的茶杯,朝几人走去。 林唯衍拎起长棍,换了个靠窗,且易于观察的位置。 宋问走过去,笑道:“诸位在聊王侍郎?” 几名学子收了声,看向她道:“兄台是?” “在下来京城不久,见过王侍郎两面,对他颇为佩服。”宋问道,“又听几位谈吐不凡,方才的诗作颇有意境。所以忍不住过来聊上两句。” 几人干笑两声。 他们本是天之骄子,来搭讪的人多了,也不是都理。 只是见宋问五官隽秀,眉目清明,所以才对她客气。 “‘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宋问举着茶杯叹道,“这想必就是,王侍郎深陷囹圄之时,心中所想吧。我每次想起,都觉得感慨非常。” 众学子听闻,品味两句,惊叹道:“兄台真好才学啊!尽将那种浩然之气与爱国之情表达的淋漓尽致!” 宋问谦虚道:“哪里哪里。不过是会做两首诗而已。” 不过是个移动的诗文库而已。 几人围着宋问,热络道:“敢问兄台高姓。” 宋问:“宋。” “宋兄是哪里人?” 宋问微笑着如实答道:“钱塘来的。” “真是想见识一下宋兄的高作。” “太多了。”宋问道,“请出题。” 乙班学子走在路上,忽然从上头泼下来一杯水。 好在孟为反应快,朝后一跳,躲了过去。 几人愤怒抬头,想看看是何人所为,要上去大骂一顿。就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孟为惊道:“林少侠?” 林唯衍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恶性质的朝他们招招手,示意他们上来。 几人面面相觑。 “林少侠怎么在这里?那先生也在?” “这不是国子监那群人喜欢来的吗?” “走,上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五天日万的最后一章了!!!感 动到哭。明天起开始恢复正常日更。 另外这个副本的主题并不是诗词歌赋。 再另外,我觉得很甜啊-。-你们感受不到吗? 爱你们哟~ 第93章 文人相轻 宋问被拉着,又背了两首诗。 一首是李白的《山中与幽人对酌》。 一首是王维的《山居秋暝》。 风格截然不同,但字里行间便可知道,品学不凡。 众人立马被她诗中的文采所倾倒,翻来覆去的在嘴中念叨,越发觉得惊艳。 学子问道:“敢问宋兄师承何处?” 宋问笑道:“江南名士,孟乐山先生。” 几人立马道:“原来是孟先生高徒,失敬失敬。” 几人围着她开始恭维: “宋兄诗作磅礴大气,意境奇妙,实在是有教人敬佩!” “我看宋兄文质彬彬,一表人才,一身君子之风。” “宋兄初来京城,想来对京城不熟。不如与我们几位兄弟一同去逛逛?” 不管眼前的宋问出身如何,既然自诩风流,对于才子佳人,他们是很喜欢结交的。 宋问呵呵笑着。心里也很清楚。 倒不全是因为钦佩,而是他们如今越是客气,亮明身份后,才越显得他们坦荡。 没有自恃身份,歧视寒门。礼贤下士,求贤若渴, 即做给别人看,也做给自己看。 这个年纪的青年,大半都是有些虚荣的心思。也不能叫毛病,因为人人都有,而且结果不坏。 云深书院的学子,被林唯衍招呼了走进楼里。成群结队的,上了二楼,与国子监众人撞了个正着。 正在热络交谈国子监众人立马声音一顿,皱眉道:“你们云深书院的,来这里做什么?” “这是你们国子监开的?”冯文述哼了一声,侧过身道:“想来喝茶,就进来了。关你何事?” 某监生冷哼道:“我还当你们是为了诗会的事来求饶了。不过纵是求饶,我们也不会答应就是。” 冯文述跟着冷哼:“上次是疯狗咬人,我们不做计较。可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让了。倒奉劝某些人,提前做个准备。别到时候输不起,打滚撒泼耍无赖。” 宋问皱眉,摇扇道:“这怎么这样说话?如此粗鲁?半点没有读书人的样子。” 云深学子闻声望去,这才看见她。仔细一瞧,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但又看宋问与国子监生徒之间关系竟颇为热络,倒还聪明的没 有马上出声。 监生拂袖道:“宋兄有所不知,这群人,根本毫不讲理,不必与他们多谈。” “宋兄,你听他们说的话,就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根本不必理会他们。”罗姓学子拉了宋问道,“出口成脏,简直就是山野莽夫。” 冯文述毫不示弱道:“山野莽夫好歹落个坦荡,哪像你们如此虚伪卑鄙!” “且慢,且慢。大家都和气一点。”宋问走出来,站到两边人马中间,说道:“既然大家都是京城的学子,” 监生道:“宋兄,你是讲理的儒士,可他们不是。毋须对牛弹琴,我们说自己的就是了。” “诶,既然都是读书人,何必做争吵这样的事呢?有失风度啊。”宋问轻笑道,“‘文人相轻,自古而然。’既然诸位各自都看不惯,不如就来比比?比出个高下,总无话可说了吧?输的人,就自己离开。” 孟为等学子死死盯着她,宋问挑挑眉毛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配合。 “好啊。诗会之前,先分上下,让他们明白”罗姓学子侧过身,轻蔑道,“就怕他们不敢接。” 孟为挤上前,底气十足的嚣张道:“这有什么不敢接的?有什么阴招尽管来!” 反正有宋问在! 原本在旁边坐着的茶客,见有热闹可看,便开始围聚过来。指指点点。 “好。”罗姓学子看了一圈,对宋问道:“比什么考题,宋兄,不如你来定。” 宋问应了,说道:“文人墨客嘛,既然要比,就比文雅一些的。免得让别人看了笑话。” 宋问转身,在原地踱了两步,然后决定道:“不如来比比书法。评判嘛,就交给众人来判。” 围观茶客抱拳颔首,示意没有问题。 云深书院的学子直接一口答应,国子监学子自然没有异议。 宋问抬手招呼了掌柜上来,收拾一下,摆上笔墨。 掌柜对这样的事乐见其成,未几便摆好了桌子。 就摆在二楼的正中,并排两张桌子。弯腰示意诸位,便退到一旁。 宋问收了扇子,径直走到铺开纸的桌前。提起笔看了一眼,指着旁边道:“诸位请。” 两边学子都是面面相觑。 国子监的学子对视两眼,不明白她的意思。 罗姓学子上前笑道:“宋兄,这是我 们国子监与云深书院之间的纠葛,自然要我们自己来比,否则说不过去,就不劳烦宋兄了。” 宋问指着他们,咬着你我的重音提示道:“是啊,这是你们国子监与我们云深书院之间的纠葛,我正要与你们比啊。” 所有人都呆住了。 国子监学子仿佛见鬼了一般。 宋问催促道:“快点,赶紧的,别浪费时间。选个最厉害的人出来,可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罗姓学子还是不大相信。大力眨了眨眼,皱着眉头道:“宋兄你,方才说了什么?” 孟为大笑着叉腰道:“得了!这是我们云深书院的人,怎么了?宋兄宋兄的叫的亲热,谁与你兄弟相称?你们也配!” “不错,我是云深书院的莽夫一个。”宋问点头,回忆他们先前说过的话,复述道:“也是一位,整日只知游玩,泯然众人,没有灵性的人。” 国子监学子脸色阴沉。当着她的面说了坏话,已经尴尬不己。再对比先前对她的夸赞与奉承,顿时一脸菜色。 冯文述一听就知晓究竟,根本不放过他们,拍手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君子不避人之美,不言人之恶。’看来我真是错了。” 梁仲彦道:“诶,先生说了,不要去苛责他人。” 众监生被噎的说不出话来,更是不敢去看旁边人的神色。 “你们既然钦佩我的才学,我就给你们一个机会。”宋问揽起衣袖,“请。” 罗姓学子哼了一声,走到另外一张桌上,狠狠瞪她一眼。必然要挣回面子才行。 “卑鄙。”罗姓学子咬牙道,“你以为靠耍这样的把戏,就能赢吗?要赢靠的还是真本事。” 宋问毫不在意,挺直脊背道:“这就卑鄙了?我如何卑鄙了?我说的可没有一句是假话,也没有在背后嚼人舌根。这出题是你邀请我的,这评判是大家来的,还是你觉得我能作弊不成?” “至于我为何要选这书法,是因为书法是我最弱的一项了。”宋问叹道,“不选作诗,是不想给你们难堪而已。我想你们方才已经见识到了,我会害怕吗?” 监生们欲言又止。她说得的确不错。 就那三首诗,根本跳不出错处来。若要即兴赋诗,才是对他们不公平。 宋问讥讽道:“这明里暗里,态度变来变去,原来只是因为一个身份而已。国子监不 愧是大梁第一学府。只有京城权贵才能呆的地方。宋某果然高攀不起。” 周围传来几声轻叹。国子监的确是失礼了。 先前的事情,是他们不对不说,没有道歉,又开始责备。说不过去。 先前的印象,立马差了不少。 罗姓学子知道不该多说,生硬的转了话题:“还比不比?” 宋问:“请写。” 他憋着一口气,提笔挥就。 宋问却没有动手,而是偏头,仔细观看,不禁点头。 厚重健实,筋骨俱备。 难怪他有如此自信。书法的造诣的确不浅,以他的年纪来说,值得他骄傲。 罗姓学子写完收笔,自己退后一看,心中颇为满意。 写得的确不错。下笔时的感觉就很好,字间收放有度。 许是心中有闷气,反倒激励了他。对比自己以往,堪称佳作了。 根本没有输的道理。 云深书院学子对宋问的书法不甚了解,不免心中一慌,替宋问担忧。 他们认为,宋问再如何厉害,也只比他们大不了两岁。而对方的书法已是年轻辈里的佼佼者。 宋问这次总不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吧?几人心中都浮现出了这个想法。 孟为悄悄后退,躲到了冯文述的背后。不忍去看。 罗姓学子抬头望向宋问,得意的一挑眉毛。 宋问意味深长一笑,跟着一挑眉毛。 宋问低头酝酿片刻,然后落笔,写下了与对方同样的四个字。 点点头,停笔。对着她的学生们勾勾手指。 云深书院的学子上前,将她的字举起来。 只消一眼,已经知道孰胜孰劣。 宋问临摹的水准堪称出神入化,将对方的笔锋,劲道,学的一模一样。甚至比他还要凌厉一些。 宋问用手推推旁边人的肩膀,示意他们把纸放下来。而后活动了一下手指,重新出手。 先是柳公权的行书:“劝君莫惜金缕衣。” 再是颜真卿的楷书:“劝君惜取少年时。” 其后是怀素的狂草:“花开堪折直须折。” 最后是宋问自己的笔迹:“莫待无花空折枝。” 罗姓学子凑过去看了一眼,越看 越是震惊。待她写完,要往后退去,脚步一个趔趄。 宋问将笔放下,拍拍手,对着几人微笑。 她写过的字,真是比他们加起来都多。 宋问摸摸鼻子道:“怎样?姑且,我就先赢一把?” 这哪里还需要评判?水平相差实在太多。都不必问了。 无论是柳公权、颜真卿,或是怀素,他们都是书法界的创新者与集大成者。 单就这清新的字体,纵观全大梁,也没人敢说能胜。 宋问临摹,确实占了便宜。 国子监学子脸色很是难看。没料到云深书院竟然还有这样的人。简直深不可测。 连带着觉得她写的诗词,也是对他们的一种讽刺。 说他们是碌碌无为,荒度时日?这是对先前的回敬? 哪怕是,他们此刻也无法辩驳。这口气得憋着。 云深书院的表情,确实比国子监那边的还夸张。 对方稍微还掩饰了一下,以保保自己的面子。云深的学子一副惊为天人的模样,恨不得将宋问捧到天上去。 你一句我一句,交口称赞。 见对面沉默,冯文述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嘲讽了。 “在想着找借口吗,说这次是侥幸了?”冯文述阴阳怪气道,“你们国子监的人,从来都只会侥幸落败而已。” 赵恒抱胸,跟着呛声道:“是手疼还是脑子疼,亦或者是良心疼,所以才没写好啊?” “我国子监也不是这么输不起的。”罗姓学子虽然心有不甘,还是抬手低头道:“甘拜下风。确实是你技高一筹。” 冯文述笑道:“一筹?怕是天差地别吧!” 众生嬉笑。 国子监监生脸上挂不住,显得狼狈不堪。 这围观的茶客,纷纷为宋问所惊叹。此人不凡。怕不止是不凡,如今已经相当了不得了。 鼓掌以示钦佩。 宋问挥开众人,走到他们面前,抱拳笑道:“对了,有件事,我想你们需要知道。其实我刚刚背的那三首诗,其实不是我做的。你们没听过吧?” “一首慷慨激昂,豪迈奔放。作诗的人叫李白。一首传神写意,诗中有画,作诗的人叫王维。一首慷慨悲壮,铁骨铮铮。作诗的人叫谭嗣同。”宋问看向他们道,“这三人诗作风格截然不同。 用词,心境,更是不可比对。你们没听过也罢,听着品味了,竟还听不出不是一人所作吗?” 众人脸色越发难看。 前排的某位监生愤而指向她:“你这是戏耍我们吗?” 宋问无辜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们,多读读书,总是好的。” 不过他们永远读不到这些人的诗就是了。 就是欺负人就对了。 “是真有造诣,还是喜欢附庸风雅。”冯文述夸张的叹道,“哎呀,这次可以表露无遗了呀。” 国子监的都是权贵之子,何曾受过这样的气?何曾这样憋屈过?却还是愣生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宋问道:“哦,另外还有。” 她拿起纸,指道:“这些其实也是我临摹的书法。第一句是柳公权的书法。第二句是颜真卿,第三局是怀素。第四局潇洒自在的就是我自己的风格。” 众生皆是听得一脸茫然。 宋问:“没听过?” 云深学子险些跟着点头。 宋问一脸真诚的劝道:“所以,除了多读读书,你们还要多练练字啊。” 云深学子彻底绷不住大笑:“哈哈哈!你说你们能做什么好?” 先生真是太狠了,半点面子也没给留! 作者有话要说:背景参照唐朝。默认唐朝之前的诗词与人物是存在的。 第94章 文无第一 云深书院学子的大笑,实在太伤他们自尊。 包括周遭的嘲笑声,让他们颇为不自在。 监生道:“单他一人厉害,有什么好骄傲的?” 冯文述哼道:“他是我们云深书院的人。” 监生:“我替他觉得可惜。” 冯文述:“那他也是我们云深书院的人。” “除了他,你们还有谁能上得了台面?”监生怒指道,“何况他厉害是他厉害,管你们何事?” 冯文述:“为何要除了他?他就是我们云深书院的人。这诗会也是用的书院的名义啊。” 监生气结:“你——!” 众人保持着猥琐的微笑,就嘿嘿的笑着。 冯文述指了指自己的脸道:“总不像你们,输了还能找那么多借口,给自己争面子。这布都破了,再怎么争也遮不住你们的羞!” 冯文述这伶牙俐齿……总是把她想说的都说出来了。 赵恒指向门口:“方才约定了,输的人,请走。” 监生过去挥开他的手:“谁稀罕?这不是输或赢的事,是你们云深书院欺人太甚!” 林唯衍坐在窗边蠢蠢欲动。他觉得自己快可以出场了。 罗姓学子抬手喝道:“好了,大家都别吵!” 几人硬生生憋下,安静下来,各自退开。 罗姓学子走到宋问面前道:“在下罗利,今日记住你了。” “萝莉?”宋问看着他魁梧的身材,试探道:“你字金刚吗?” 罗利:“什么?” 宋问摇头道:“没什么。觉得你身形特别伟岸。” 罗利听不懂,只当她还是在嘲讽。 自己输了,被嘲笑也算活该。只是不想输得不明不白,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便问道:“敢问兄台大名。” “往后你会知道的,你也会终生难忘。”宋问道,“诗会不日举行,届时我们进士科乙班学子全部都去。有仇,尽管来报。” 罗利又是一抱拳,朝几人告辞,而后走出茶楼。 今日比斗一事,估计会在这间茶馆流传下去。 围观的人还不少,想他们以后可能都没脸来这间茶楼了。 宋问回身道:“我们也走吧。” 掌柜过来,看着宋问手上的纸:“这能否……” 宋问干脆道:“不能。” 然后卷了揣怀里,带走。 云深书院的学子,亦步亦趋跟在她背后,一道出了茶楼。 待走出门又远了些,终于开始得意忘形。 孟为凑上去道:“先生,您可真厉害!” 丁有铭傻笑道:“先生,原来您书法这么超然啊?” “就是啊先生,原来您真的才高八斗,博览群书。”赵恒道,“学生方才真是替您捏了把汗,看来是我白担心了。” 宋问回身,一个个敲冬瓜一样的照着脑袋敲过去,不悦道:“什么意思什么意思?我早说过了,不要质疑你们先生的水平。安心的崇拜我就好。” 几位学子谄媚道: “哪里哪里,哪里是质疑,是尊重!就知道先生无所不能!” “就是,先生是什么人。我们那是替罗利他们捏把汗。” 宋问拍手道:“得了,你们之前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你们。” “这些不重要。”丁有铭道,“先生,您真是让我们大为开眼!我看国子监那帮人,也不敢再这么嚣张了。” “等到诗会,就没那么容易了。”宋问道,“下次你们要自己去。我是先生,没有上场的道理。” 孟为摆手道:“也无所谓,这次面子已经挣回来了。” “挣什么?我挣的是我自己的面子,我叫宋问,你们也叫宋问吗?”宋问转着折扇,敲打几位道:“必须都给我好好准备,这是你们的事情。” 孟为道:“先生,反正您已经赢过一次了。就是我们云深书院赢过一次。那群监生以后,就不敢这么嚣张了。” 这一个个,厌学情绪高涨啊。 宋问道:“我赢他们有什么用?这样的小打小闹,与诗会相比,算得了什么?若诗会你们还是输了,谁会在意这次的事情?你们还是逃不过被国子监以及其他众人冷眼打压。所有人都觉得你们不如他们。你们气不气?” 众人愤恨咬牙道:“气!” 宋问:“那就努努力啊!” 宋问眯着眼睛,挡在众人身前:“你们之前,想去哪里的?” 众生:“……” 宋问板起脸道:“散了。放堂之后,也要好好念书,岂能如此懈怠?” 众生:“……” 刚开心没多久,准备出来潇洒的云深学子们,就在宋问的压迫下,解散了团队。 林唯衍悠悠叹了口气,沉默的跟在宋问的身后。 本来还以为要打起来了。果然想看读书人打起来是真不容易的。 林唯衍问:“试过了,你觉得他们厉害吗?” “还不错?”宋问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其实稍有差别的水平,很难说清楚谁优谁劣,只看评判的人偏心与谁了。” 而诗会的主办方,必然是偏心国子监的。不管如何说,他们可是大梁将来的门面。也难怪那群学生们心中会不服。 不过,这多半也是因为,确实难分伯仲。 宋问心里想着事情,回到家,直接坐到桌前,开始翻找纸笔。 林唯衍走过去问道:“你想做什么?” 宋问铺开纸,道:“算算时间,万恶的补课可以开始了。我看看他们还有什么空闲的时间。” 林唯衍:“……” 林唯衍走过去,问道:“我也能参加吗?” 宋问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戒备道:“你……想参加什么?胸口碎大石,脚底踩灯泡?还是诗歌朗诵?可能都没有。” 林唯衍抽出长棍,在手上飞转。 宋问无语道:“诗会是以文会友,比什么都不可能比武!” 林唯衍说:“你们不是讲求文武双全吗?你们的六艺里,不也有骑射?” 宋问道:“人好好的诗会,真动起手来,有人受伤了怎么办?那对面可都是天之骄子啊。” “这不是正好吗?”林唯衍道,“报仇的好机会啊。” 宋问:“……” 宋问仰起头,看着他,被他一说,有种幡然醒悟的感觉。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说的还挺有道理的。” 进士科乙班的学子,除了孟为,都有点弱不禁风。就算是孟为,拳脚功夫也不算好。只是皮厚力大。 林唯衍这小子平日即不去上课,也不爱在书院里转悠。要么就跟着宋问,要么就躲一旁自己玩儿去。想必国子监的人不知道他的存在。 宋问阴笑着伸手摸了摸林唯衍的头发:“林小友。” 林唯衍:“……” 看着有点恶心。 宋问道:“那你就跟着去 ,反正我给你们都报了。如果有适合的机会,我就让你上。在此之前,你不要在他们面前出手。” 林唯衍勉强点了点头。 云深书院的课业并不算繁重,或者说是自由的时间偏多。宋问把自己的课也加上去,那排出来的课就多了。 问题就是该补什么。 宋问对这诗会是闻所未闻,毫不了解。 去问了别的先生,他们似乎也不打算告诉她,只是闪烁其词的让她趁早放弃,当是去开开眼界就可以了。 宋问哭笑不得,真是长他人志气。 宋问抖抖衣袍,在唐毅对面坐下,严肃道:“三殿下,身为乙班的助教。本次诗会,您责任重大。” “……”唐毅,“与我何关?” 宋问:“他们也是你的学子,也是丢你的脸啊。” 唐毅叹出一口气,无奈道:“你既然知道,为何还给他们报名?” “我知道什么?”宋问坐正道,“我可没打算让他们给我丢脸。” 唐毅道:“你知道诗会比什么吗?” “额……”宋问望天,“比吟诗?” 唐毅惊道:“你不知道比什么?” 宋问:“你现在告诉我我就知道了嘛。” 唐毅摇头:“我也不知道。” 宋问:“……” 唐毅道:“这每年的诗会都不一样,比什么,看人来定。” “看主办人?”宋问道,“对啊,这究竟是办的?” 唐毅摇头。 “是礼部办的。可是看国子监的学生。”唐毅道,“当年参加的监生擅长什么,他们就比什么。” 宋问饶有意味道:“哦……?” “自古文无第一,想做,总是能抓住你错处的。”唐毅道,“那些监生自己也不差。何况大家年龄相仿,相差不到哪里去。想让谁赢,谁还赢不了吗?” 宋问皱眉道:“那这诗会,岂不是很没意思?” “倒也不是。只是诗词类的或许有些偏颇。也有比算科的,比棋艺的,比墨经的。这些都是公正的,监生也没多大兴趣。”唐毅道,“唯有一点是肯定的。” 宋问:“云深书院学子年年惨败?” 唐毅点头:“凡云深书院参加的,国子监学子必然针锋相对。” 宋问沉思道:“原来如此。” 唐毅看她表情,不知为何觉得有些渗人,提醒道:“你可千万别惹是生非。这礼部年年都会请些人过去做评判。太傅,御史公,吏部尚书,都去过,连陛下也去过一次。几年似乎是大将军。你若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传出去,还要连累你的学生。” 宋问听见,精神一震,说道:“我再出格,那也是讲求公正的。” “其实也不像你想的那般夸张。有这些人在,太过明显的偏袒是没有的。”唐毅停顿片刻,又补了一句道:“何况,国子监若输了,朝廷确实拉不开脸面。” “不明显就不是偏袒了?偏袒就有脸面了?”宋问搭上他的肩膀,忿忿道:“为何要让我们的学生,受这样的委屈!” 唐毅:“……” 宋问站起来准备出去,唐毅喊住她道:“你要做什么?” “我现在就去给我学生们,排兵布阵!”宋问道,“人怎么能一直在同一个地方失败?这以后要如何才能站起来?一而再再而三的,不是让他们觉得自己天生低人一等?心寒不心寒?国子监要面子,我云深书院就不要的?” 唐毅吸了口气,无言以对。 “这次诗会,他坦荡,我就跟他坦荡。他无赖,我就跟他无赖。”宋问道,“清清白白的让我们输一次,我们无话可说。” 宋问弓步又冲了回来,商量道:“殿下。那大将军是国子监的人,我们这边没人镇场子不行。不如你也去?” 唐毅:“……” 他就知道…… 第95章 学生本职 唐毅戒备道:“你想我做什么?” 宋问煞有其事道:“你什么都不用做,你的存在,就是意义。” 他的存在,除了看热闹,还真没什么别的意义。 唐毅不知道宋问什么打算,但直觉那会是很掉面子的事。 不过其实云深书院的输赢,和他关系不大,并没有什么可以让他丢脸的,他原本也是想去的。 现在觉得宋问此举别有用心实在诡异,反而让他有了退缩的念头。 宋问很欣慰的笑着,拍了拍唐毅的肩膀:“如果去的早,记得帮我留个位置。” 唐毅想说那都是礼部安排好的,还什么留位?人已经飘走了。 “我亲爱的学子们!”宋问将书砸到桌上,潇洒坐下,问道:“诗会在即,准备的如何?” 丁有铭举手,萎靡的请求道:“先生,我们能不能不去?” 宋问拍桌,严厉道:“怎么?还没放弃?是时候该接受这个事实了!不然我帮你们思考一下什么叫人生。” 丁有铭道:“原本已经下定决心了,可院长方才过来说,说这次的诗会,太傅也要去!” 众生一阵哀叹。 “那你们还敢临阵脱逃?”宋问看着他们,环胸道:“该磨刀霍霍,直接上了呀。” 赵恒道:“我宁愿放弃,也好过到时候当着太傅的面丢人吧?” 宋问体会了一下:“这样说来,你们是真的觉得,自己比不过国子监的学子?” 孟为挺胸,很坦荡的说:“人要有自知之明。比作诗,我的确比不过!” 宋问气道:“你只有无耻是无敌的!” 孟为委屈。 “这次愿意太傅去,多好的机会?太傅肯定是去帮我们的,他心里清明着呢。你们如果受了委屈,他能不管吗?就算他不管,我们还有三殿下啊。这次三殿下也去。”宋问点名道,“李洵学子,你父亲如果有空,麻烦他也去镇镇场。顺便让他欣赏一下你的才学与魅力。” 李洵:“……” 冯文述纠结道:“先生,您是认真的?” “我自然是认真的!”宋问拍腿道,“看,我们这边终于有人了,还怕他们做什么?你们不就是想公平公正的比一场吗?机会来了啊!” 梁仲彦眼睛转了转,挠头道:“国子 监那群家伙,其实也不弱的。国子学里授课的,都是德高望重的大儒或高官,他们平日里自然要多努力。虽说人是讨厌,可这成绩,确实不差。” 众人跟着点头附和。 “他们不差,你们也不差啊。你们就是输的太多,丧失自信,其实你们也很优秀。”宋问鼓励道,“我先前听国子监那群学生说话作诗,那个金刚罗利在他们之中算不算厉害?反正我觉得也不怎么样。” 赵恒道:“那是先生您觉得,您还觉得我们不怎么样呢。这差距太大了。” 宋问压着上身,从鼻间哼出一口气,看着众人道:“这样,我尊重你们的选择。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不想参加的,现在可以举手。” 众生蠢蠢欲动。 “且慢且慢。”宋问看向林唯衍道,“林小友,拿出你的武器。你懂的。” 林唯衍点头,起身。 众生:“……” 宋问:“现在,不想去的举手。” 众生:“……” 宋问欣慰笑道:“没人放弃嘛,看来大家都很期待。” 孟为无奈道:“先生,莫开玩笑了。” 宋问点点头,坐正道;“好吧,那我来客观说几句。” “李洵,你的文章与诗词做的很好。韵律和意境,完全不输他们。年轻一辈里,绝对是佼佼者,你若是退缩,他们也没什么资格上场了。” “冯文述,你的策论很优秀。逻辑缜密,思维敏捷。重要的是,你能准确抓住要害。论口才,你根本不需害怕他们。” “丁有铭,你对机关术很有造诣,算科也不错。国子监的人,几个人会去学这些?” “赵恒,你对礼部大小事宜皆为熟悉,《礼记》倒背如流,一举一动很有风范,若是考礼,你怕什么?” “孟为,你虽说样样不求甚解,学的都不算顶尖,可其实是你大乐意学,你的天赋造诣还是很高的。遍地开花也不错,有些事情其实的确不需要深究,够用就可以。能够样样皆通,也是一种本事。” “我是看好你们才给你们报的名。你们每个人身上,都有各自出众的地方,何必非要去看自己的短处?这世上诗作的不好就活不下去了吗?不会作诗,就不是才子了吗?不会作诗,就意味着将来不是好官吗?你们先生我就不会作诗,不照样是你们先生?”宋问道,“何况这一次对我们有利啊。” 众学子:“有利?”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对面不知我们的安排,我们却可以猜到他们的。”宋问道,“国子监今年有哪些学子参加?他们分别擅长哪一门科目?这一次的诗会,要比哪些?” 冯文述道:“这诗画,是年年都要的。其他的,倒说不准。” 丁有铭道:“算科考的不少,策论也考的不少。字帖,墨经,偶然也有。” “罗利的书画颇为出众。书法先前被先生赢了,想来他不会再比。可他是一定要参加的,所以应当会比画。”李洵分析道,“另外,律学,算学,都有出众之,或许会比。武科也不一定,除了林少侠,我们乙班没有武科出众的人。” 宋问点头,和她想的没差。从书里抽出一张纸,道:“我现在点到名字的人,回去以风、花、月、佳节、才、秋、民、志为题,分别作诗两首。” 然后她报了一连串的名字,将纸发下去。 宋问重新抽出一章:“我再报到名字的人,将我这张纸上的算术,全部都做一遍。” 第二张纸发下去,宋问紧接着抽出第三张:“针对先前京城米价骤降,及长安县令贪污一事,分别作一篇文章。并从该如何防范的角度,再写一篇文章。” 如此分配,还剩下几位学子没被点到名字。 他们稍稍安下心,有些庆幸,因为前面那些听着太麻烦了。但不免还是有些失望。 宋问两手按在桌上,微笑着来了个更狠的:“至于剩下的学子,在这几日内,请把四书五经,再不济把《尚书》与《孟子》、《论语》,给我倒背如流。” 众学子瞪大眼惊呼道:“这么多?我们哪有时间?” “你们有时间,你们很有时间。”宋问从书中抽出最后一张纸,递给最前排的学子。 宋问抹了把脸,别让自己看着太高兴,微笑道:“即日起,所有我标注的时间,你们都要学习。每日,我会给你们布置两份课业。一份是在书院里做的,一份是你们带回家做的。刚才我说的,就是你们回家以后的任务。” 宋问将每日放堂的时间往后推了半个时辰,中午休息的时间缩了半个时辰,早上开课的时间,又提前了半个时辰。加上她自己经义课的时间,他们的确很有时间。 众生拿着课表的手在颤抖,怎么还有这样的! 宋问看着这幅熟悉的场景喜难自禁。 学习就是应该要这样的嘛!痛并快乐着!没有补课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宋问道:“林大义小友,我正式任命你为乙班学习监察员,酬劳是无限量供应手抓饼,爱吃多少吃多少。” 林唯衍做了个手势,表示这单他接下了。而且他很满意。 众学子对上林唯衍的眼神,一片哀嚎,哭天抢地。 不如去死!! 宋问握拳:“时刻不忘学习,才是学生本职!我相信你们!” 这群学子总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高效率的学习。 或许也是燃起斗志,不愿服输,表面勉为其难,却很顺从的遵守了宋问的安排。 云深书院这几日里,就出现了尤为难得的一幕。时常不在书院,跷课惹事的乙班,一反常态,醉心念书。 郎朗的读书声就回荡在书院里,凡是路过的学子先生,都可以从大开门窗中,看见众人摇头晃脑的念诵。还有人为了一句解释争得面红耳赤,互不相让。 无论何时来,何时走,他们似乎都在,几乎就没有休息的时候。 第一天的时候,他们付之一笑。 第二天的时候,他们略感惊讶。 第五日的时候,他们坐立难安。 待到数日过后,所有人都深感佩服,一改前观。 这还是乙班的学生吗?这还是那群让人头疼的学生吗? 又想到他们是在为了云深书院的名声,才如此不舍昼夜的拼命,不由大为感动,一腔热血自心田泛起。 是,书院,这是他们书院的荣誉。 无论是学子还是先生,都被带起了斗志。云深书院一时氛围大好,人人向学。 傅知山再看见宋问,忍不住老泪纵横。反倒让宋问很是惭愧。 如此,数日后,诗会如期举行。 宋问让他们穿得整洁些,穿着书院的衣服,一道结伴去诗会。 本次诗会来的大人物,实在太多,不同以往。 户部来了宋太傅与王义廷,御史公李伯昭也来了,还有礼部与吏部的两位尚书。许贺白是被礼部邀请过来的,许继行不知为何也过来了。 好在这几人都来的挺早,可以再做安排。可礼部让他们就这么干等着,也很是心慌。于是派人通知各书院,让他们都早些来。 礼部侍郎命人匆忙调整,给他们调位,忙得焦头烂额。宋问就带着人出现了。 他们来的比较早,这里还比较空旷,多还是礼部的人。 孟为逛了一圈,就有些愠怒道:“先生您看!今年我们书院又在最外面,连里面的题都听不见!进去答题的学子,被欺负都帮不上!” 这诗会的设在庭院里,其实是不小的。只是京城大大小小书院更多,就坐不下了。 他们的位置,中间隔了道拱门,更是被有两棵树挡了视线。 别说看,这人多了,连听也听不见。 往年参加的学子,有多委屈,也得自己咽下,因为无人评说。 宋问合上扇子,面色不善。 赵恒拍了下孟为,皱眉道:“别说了,少惹事。没看见谁来了吗?” 宋问抬头看了眼台上坐着的几位大人物,他们都没有说话。 这样的事情,他们的确不好表态。 宋问冷笑一声道:“不就是个位置吗?跟我走!” 众生有些困惑,跟在她的后头。 宋问找到了礼部负责安排座位的那人,在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招呼道:“在下是云深书院的先生,带学生来参加诗会。” 对方点了点头,没做理会。 宋问:“我们云深书院的位置呢?” 对方低头做事,随口答道:“没看见上面都写着吗?” 宋问道:“我看见了啊。所以我觉得你们是弄错了。” “没弄错,你们就是在那边。”他说着不耐转过身,准备离开。 宋问抓着他的肩膀重新把人翻过来:“这位兄台且留步。” 对方有些生气道:“我这忙着呢!你们爱坐不坐,不坐就站着!” 宋问板起脸来道:“凭什么我云深书院就得坐在最外边。这里面什么情形都看不见了。” 那中年男子打量她两眼,知道她是新来的,轻笑一声道:“这位子排不下能怎样?不然你觉得哪个书院该坐在外面?” 这实在是太阴损了。 “自然没有那个书院应该坐在外面,所以我们云深书院也不该。”宋问拍手道,“这诗会诗会,以诗会友,自然是为了促进各自的关系,让京城的才俊间便于交友。是不是?” 中年男子一愣。 宋问 接着道:“你这把各个书院都分在一起,还怎么交友?你这位置还分好坏,将位置分个三六九等,让书院间互生嫌隙,是何居心?” 中年男子张口结舌,解释道:“我们这是有自己考虑。” 宋问咄咄逼人道:“那你倒是说说,你们什么考虑?是为了偏颇国子监?让其他书院的学生,都给监生做陪衬?你们诗会就是为了这个?” 中年男子立马道:“自然不是。我们这都是公平比试。” 宋问:“既然不是,那位置也该坐得公平些。大家想坐哪里就坐哪里。自由不拘,才是诗会的目的,我说的对不对?” 男子懵了,说道:“是有些道理,可……” 他话没说完,宋问直接转身挥手道:“礼部的人说了,大家随便坐,哪里有空坐哪里!千万不要坏了这诗会的气氛!” 众生振臂欢呼,然后涌上前去,霸占了前面几排最好的位置。 中年男子瞠目结舌,站在原地说不出话。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宋问提着衣摆过去,坐到唐毅身边,嘿嘿笑了两声。 她对面正坐着王义廷,王义廷朝她颔首轻笑。然后举杯敬了她一杯。 礼部侍郎见他们都随意坐下,还占了国子监的位置,心下着急,走到那男子身边,低声呵斥道:“怎么回事?” 男子无奈答说:“那宋问不满,就自作主张的坐下了,下官也没有办法。” 礼部侍郎皱眉,准备亲自上前去说。 宋问一眼瞥见,起身道:“宋太傅,云深书院多劳您费心,宋某代众学子敬您一杯。” 宋祈颔首:“不必多礼。” 宋问:“李洵,冯文述,你们还不快见过几位长辈。” 众学子起身,对着台上几人恭敬施礼。 宋祈压下手道:“坐罢。” 众学子安心坐下。 宋问朝着他们那边一挑眉,轻笑。怎么?人太傅可是让他们坐了。 礼部侍郎将迈出去的腿迅速收了回来,转过身踱了两步,摇摇头,吩咐道:“去!把上面贴的纸都撕下来,今年就随意坐了!” 第96章 既然如此 这诗会,原先没考虑的太多。 前面坐着的是诗会负责评判的人,如今改成了御史公,太傅,大将军,礼部与吏部尚书五人。 唐毅因为是云深书院助教,也无意参与,所以坐在左侧。他下面是许继行,对面便是王义廷与礼部一众官员。 唯独宋问凑在里面,很是突出。 宋问却毫不在意,只管拣着桌上的东西吃,夸赞道:“这礼部就是礼部,考虑的如此周到,连点心都是如此美味。” 唐毅手撑在案上,遮住脸,沉沉叹了口气。 这人能活到今天,也是天可怜见。 云深学子抢了国子监的位置,一时意气风发。 冯文述品了品桌上摆着的酒,拿着酒杯转了圈,唏嘘道:“我今日才知道,原来这诗会用的,竟然是好酒。” “这要看给谁用了。”赵恒指着桌上道,“这些糕点也是做工精美。桌子要摆在大将军的前面,礼部岂能失了面子?” 梁仲彦笑道:“管它给谁用?反正如今都是我们用。” 孟为正了正衣冠:“不知为何,我今日很有信心!” 赵恒拍在他胸口,道:“保持住这份信心,定要国子监的人好看!” 到底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难得扬眉吐气,不知收敛。 宋问抬起头,正对上李伯昭的视线。 李伯昭朝她轻笑颔首。 宋问举起酒杯,微微前递,而后先干为敬。 李伯昭也跟着举起酒杯,抿了一口。 礼部尚书瞥见,搭在桌上的手换了一只,觉得今次国子监有些不妙。 宋太傅自然是云深书院的人,御史公想必也是站在那边的。吏部尚书还说不准,他长孙是国子监的学生,但王义廷又与宋问交情匪浅。 这次云深书院恐是有备而来。 未过多久,其他书院的人也来了。这一看状况发觉有些不对,倒是挺高兴,顺着云深的学子坐了下来。 难得坐到这么前面的,朝他们抱拳,心照不宣的一笑。 国子监来的不早不晚,位置已经被占了一半。 两边桌子整齐排下,一眼就看见云深书院的人占了最前面的位置。 罗利站在中间的道上,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礼部的人过来提醒:“今日的座位是随意坐了,各位赶紧选几个好位置吧。”而后视线瞥到台上,以做示意。 他们这里与前台有二十多米的距离,罗利眯着眼一看,又是惊道:“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还全是大人物。 露面的机会没有了,众监生心生不满。 但也不敢在诸多人面前找云深的晦气。道了声谢,赶紧找位置坐下。 梁仲彦与孟为吃得畅快淋漓,李洵一阵眩晕。掩着嘴咳了一声,提醒道:“这桌上的东西,不是拿来吃的。这桌上的酒,也不是拿来喝的。你们两人好歹注意些。” 孟为道:“不是?那拿来做什么?” 赵恒头疼道:“这糕点自然是拿来看的,这酒要留着待会儿敬酒的。这样的诗会,你若是喝醉了,岂不是丢人?” 孟为朝前面一指:“先生就吃的很畅快。” 赵恒道:“你只看见先生,怎么没看见三殿下那悲愤欲死的表情?” 罗利带着几位学子走到他们身边,很是不屑的轻哼了一声:“失礼之徒。” 冯文述道:“这东西霸占了久了就真以为是自己的了。来的晚,怪得了谁?” 罗利不做理会,带着人上前,朝几位官员敬酒。 喧哗一阵后,多数人都到齐了。 击鼓,礼官上台,朝众人施礼,以诗一章作致辞。众生起听,辞毕再拜,而后坐下。 诗会算做开始。 太傅从箱中抽出一纸,上面写着“画”。 第一轮比试就是比画作。 “诶?”宋问奇道,“诗会第一场不比诗?” 唐毅道:“最后一场才比诗。往年,是由请来评判的人,根据诸生表现,商讨过后出题的。” 宋问点头。今年多了,有五个。而且还有自己人。 各书院先生起身,点了学子上去。宋问对着李洵颔首,让他首轮上场。 众学子在台上围成一圈,等待出题。 正值秋收之际,礼官让他们以此季风景为题,一炷香内,作画一幅。 李洵略做思索,而后落笔。 他画的是农田丰收之景。构图简单,用色简朴。隐约的人影立在角落,挑着纤长的扁担,望向成浪的稻田。 寥寥几笔,恬静自然的意境便显现 出来。 宋问看了眼他的画作,颇为满意。毕竟是只有一炷香时间,也是个明智的选择。 随后国子监那边的画作也被举起展示。 他画的是登高远眺图。 一画作得磅礴大气,却又粗中有细,用色鲜艳大胆,布局甚为豪迈。与李洵之作截然相反。 构图,墨色,皆是无可挑剔。全然看不出是一炷香的即兴之作。 诗会首胜,毫无争议的被国子监拿下。 李洵颇为郁闷的下台,隔着走道看了宋问一眼。 宋问两手抱胸,笑了一声,低语道:“这诗会可真有意思,还有漏题这样的玩法?” 唐毅听见,沉下脸来:“休要胡说。” “他虽然佯装思考,但思考的未免太假。握笔的时候只知道站着,不会用手去比比。眼神飘忽,神情轻松,显然只是做样。墨色也是直接就调好了,一点反复犹疑都没有。提笔挥就,画完之后,没有点缀修改。”宋问微微偏头,低声道:“我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即兴。真是长眼了。” 所谓即兴,自然是有边画边改,有所增减的过程。 宋问道他们不可一世。台上几位,哪个是简单人?如此把戏,还能看不出来?不知这脸已经丢到哪里去了。 只是他们见惯风浪,还是面无表情,并未表态。 国子监,是断不能出这样的丑闻的。 唐毅道:“许他是先前有所准备,恰巧压中了题而已。” “那也该欣喜得意一阵吧。这人可真沉得住气。”宋问,“往年也是如此?” 唐毅也早已看出端倪,很是不悦,摇了摇头。 宋问敲了敲桌面,没再说话。暂且看着。 难道是之前茶楼被宋问嘲怕了,所以才出此下策? 轮到第二场,第二场比的是墨经。 类似于语文题里的补充名句,填出题中空缺的词句。 宋问派梁仲彦上场。 梁仲彦出身寒门,学习刻苦。四书五经皆无遗漏,且涉猎甚广。 只是全场风头,继续被国子监的学子所压。 国子监那边放下笔的时候,梁仲彦还有五六道题未做。 宋问拍掌笑道:“不假思索,援笔立成。厉害啊。” 那学子轻飘飘扫了她一眼,自顾着 下台。 宋问继续笑道:“祭酒真是教导有方。实乃佩服。” 这话在知情的几人听来,着实讽刺。 许贺白仍旧未做反应。 国子监学子路过她桌前,恨恨瞪了她一眼。宋问微笑以对。 唐毅倒了杯酒,直接送到她嘴边。 宋问接过:“多谢。其实我更喜欢喝茶。” 宋问站起来道:“学子们不必气馁,这不叫输。” 许继行插话道:“那如何才叫输?” “自愧弗如才叫输。”宋问不欲多言,重新坐下:“请下一项。” 唐毅提醒道:“你别多话。免惹祸上身。” 宋问:“自然。” 泄题之类的事情没有证据,容易被倒扣污名,宋问自然不会说出口。 宋问端起酒杯闷了一口。 唐毅按下她的手:“稍安勿躁。” “躁?该躁动的是他们。”宋问道,“我看他们还能赢几局。” 既然他们不想好好比,那他们又何必好好比? 这样的玩笑事,他们没空作陪。 随后礼官宣布道:“第三场,算科。” 宋问眼睛一眨,迅速盯住王义廷。 王义廷感受到未知的召唤,扭头对上她的视线,顿时一凛。 古代数学其实也是很高深了。什么勾股定理,平方开方,他们都是有的。就算是没有成型的未知数方程组思想,也有类似的题目。而有些趣味难题,靠的是灵光一现。哪怕是宋问,一时转不过来,也是求解不出。 这种题目,漏过题就不好玩了。 哪怕你做的再快,对方看你要算出来了,只需比你更快一些报出答案即可。 礼官:“请众书院学子上台。” “且慢。”宋问起身道,“本次诗会,应当是旨在,给青年才俊一个展示才学的机会,是吗?” 唐毅闻言顿时紧张,当她是又反悔,要扯出国子监舞弊的事情。 此事实在非同小可。 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角,小声训斥道:“坐下!” 宋问微微抬手,示意他不用担心,又问道:“是不是?” 礼官颔首道:“是。” 宋问:“那何为青年才俊?不是书院的学生 ,就不是青年才俊了吗?” 礼官顿了顿,问道:“这位先生是何意?” “既然是青年才俊,那么只要是青年,有才学之人,皆可以参加吧?”宋问上前一步,笑道:“未过而立之年,理应都算做青年才俊。比如说我?对吗?” 唐毅稍加安心,却又不解。 宋问出场,又有何用?她算得再快,能有答案快? 礼官愣了愣,看向台上,又转回来道:“可你不是先生吗?” 宋问道:“我的确是先生,可我也才二十一。我凭本事做的先生,现在也要凭本事来参加诗会。有何不对吗?我也是云深书院的人,难道不能替云深书院出战吗?其他书院如有人未过而立之年,想参加也都可以参加,我毫无疑义。这才叫公正不是吗?” 礼官犹豫不决:“这……” 礼部的人皆猜想宋问想自己上场。对此人深浅捉摸不透,还是颇多戒备。可宋问说得又有些道理,反驳不得。 宋问退一步,打着扇子悠悠道:“哦,若是他们已经自认比不过我了,那我就不参加了。” 国子监监生早已看她不爽,被她激怒,起身道:“并无异议。尽管放马过来!” 其余几家书院,看热闹正看得开心,反正这胜负与他们无缘,乐得赞同。 礼官复又看向台上五人,李伯昭笑道:“倒也是有理。诗会重在情趣,想来不需如此规矩。” 礼部尚书点头。 宋问告罪道:“精彩至极,宋某按捺不住了。见谅。” 礼官便道:“允。” 宋问轻笑:“既然如此,那我云深书院派出的就是——” 转身,伸长手臂指向一侧:“王侍郎!” 王义廷:“……” 众人:“……” 唐毅忽感一阵欣慰,激动之情难以言表。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天使们的投雷还有留言支持~ 想到明天教师节我竟然有点兴奋-。- 第97章 实属难得 宋问一句,将众人打得措手不及。 众人皆惊诧看向王义廷。王义廷惊诧看向宋问。宋问指向看台,“请,王侍郎。” 王义廷犹豫的站起来,支吾道:“这……不大好吧?” 宋问无辜道:“王侍郎您未过而立之年,又是我云深书院的助教,有何不好?这诗会如此有意思,宋某都是心痒难耐,难道侍郎不是吗?” 王义廷:“……”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成了助教? “王侍郎您素来为人低调,可诗会嘛,原本就是图个有趣。”宋问道,“宋某久闻大名,却无缘得见。今次不妨让大家都开开眼。” 唐毅心中难以平静,在一旁推波助澜道:“去吧,王侍郎!机会难得,切勿错过!” 宋问道:“看,三殿下都说了,王侍郎再推辞实在是说不过去。还是侍郎看不起这些学生,觉得他们不足一战?” 唐毅诚恳点头。这人纯粹的幸灾乐祸。 王义廷张口结舌。 他分明是一句话都没说啊! 王义廷被动的走上台。看向众人,尴尬的笑了笑。 他自然也是知道国子监那群学生的小动作的,他们恐怕是自诩聪明,却不知漏洞百出。也明白宋问此举的意义所在。 这国子监敢赢所有的学生,也敢赢宋问。因为他们都算是无名之辈,算科的水平在长安并未闻名。赢了不算什么,说的过去。 但王义廷不一样。 先前米价之事已经让他名声大噪。他在户部任职十二年,十七岁中进士。种种事迹都可证明,他是一位卓越出众,万中无一的人才。 国子监的人自然赢不了,也不敢赢。 赢了这一把,不叫人看出猫腻才怪。 罗利上前一步,对着台上监生使了个眼色。监生会意,直接拜礼道:“学生自愧不如,甘拜下风。如何敢在侍郎面前献丑。” 王义廷回礼。 其余学生纷纷弃权,算科一场,云深不战而胜。 王义廷上台走了一遭,又悠悠的走下来。舒了口气,对宋问摇摇头。 宋问点头轻笑,表示明白。 再让王义廷上场,对方只会接着弃权,避其锋芒。 就算赢了,挣不来什么面子,反会显得云深书院失了 风度。 礼官站在台下,悔不当初。云深若是继续让王义廷上场,诗会还怎么办下去?岂不成了笑话? 云深学子倒是挺开心。 风度不风度已是无所谓,不如破罐子破摔,大家都别比,省得攒一肚子闷气。 “王侍郎十七岁高中进士,于国于民劳苦功高。有官职在身,已为官十二载,通晓人情世故,而他们尚为学生。”礼官施礼,委婉道:“这诗会本意,是让学子各展其才,王侍郎已经名满天下,这怕是有些不合适。” “阁下所言,有失妥当吧?恕宋某无法苟同。”宋问上前一步道,“这不合适是为何意?您这是意指王侍郎欺负人?他意在公平比试,认同了他们的实力,可他们却心生退却,叫侍郎难堪。究竟是谁在欺负人?” 宋问咬字道:“王侍郎是真才实学,无所顾忌。什么时候真本事,比他人厉害,也算是一种欺负了?方才不是你自己答应的规则吗?” 礼官反驳道:“你不要曲解我意。” “也罢。”宋问拂袖,打断他的话道:“我云深来这诗会,原本也只是为了热闹。王侍郎参加了,无人敢来,也没意思,自然不会再上场。” 宋问转身,对着王义廷装模作样的赔罪道:“只是可惜叫您失望了,未能尽兴。等回了书院,我再叫人同您讨教。” 王义廷哭笑不得,还是颔首应允。 这话真是狠狠奚落了众学子一把。 宋问紧接着道:“另外,我云深书院不欺负人,向来坦荡磊落。我们给自己定个规矩,一人,只能参加一场比试。如此,满意了吗诸位?” 礼官险些挂不住脸。监生更是愤懑。 说得好像赢的都是云深书院一般,前两局可是国子监的胜场。不过是她无耻,让王义廷上去不战而胜。她倒是换个人试试,看看谁赢谁输。 罗利道:“你这是说谁不坦荡?” 宋问斜睨一眼,不做应答。坐回位置,中气十足道:“请下一项!” 孟为等人暗道可惜。 先生与他们讲什么仁义面子?闹翻了这诗会不是最好? 台上五人只管评判,对其中暗潮翻涌皆不做理会。 礼官犹豫片刻,见他们没有意见,还是抱了箱子过去,让几人抽下一轮的比试项目。 礼官念道:“礼。” 唐毅 点头:“这倒是难以作假。让赵恒去不错。” 宋问搭上他的肩。 唐毅对上她的视线,心觉不妙:“怎么?” 宋问真诚道:“三殿下,礼这一项,比起赵恒,自然是您更为合适啊!” 唐毅:“……” 宋问迅速起身喊道:“我云深书院,由助教三殿下上场!” 众人:“……” 和唐毅比礼,谁人敢赢?如何说他也是皇亲。就是敢比,这台上五人,也没人会把票投给他们。 毕竟那可是礼。 何况唐毅自幼学习礼数,为人又颇为谨慎,不敢行差步错。礼仪这一面,没有可指点的错处。 这次监生连上台也不曾,直接鞠躬致歉,放弃不比。 其余书院也没这么不看眼色的人。以致云深再次不战而胜。 众人暗自咬牙。 无耻,无耻至极。 她方才自己说过的话都被吞回去了吗? 唐毅厚着脸皮起身,对众人说了一句“承让”。 然后坐下,脸色阴沉,狠狠瞪了宋问一眼。 “三殿下,有所牺牲是应当的!您也是我云深的一份子。”宋问小声道,“何况我也没要你怎样,是吧?” 宋问走出一步,煞有其事的叹道:“唉,太可惜了三殿下。怎么都没人愿意与我云深比试呢?我书院的名声真如此厉害?” 唐毅闭上了眼,目不忍视。 宋问这嘴上便宜真是占尽了。 众人简直没了脾气。不知道她还想耍什么招。 “请下一项!”宋问转过身,对着国子监的方向道:“可千万别再弃权了。不然我云深,都不好意思再参加,免得坏了大家的兴致。” 国子监等人环顾一圈,发现除了三殿下与王侍郎,她搬不出其他救兵了。便也安心,嘲讽一笑。 任她嚣张,看能嚣张到几时。 她自己定的规矩,一人只能上场一次。此后还不是要派学子上场? 她尽管大放厥词吧,最终届时颜面扫地的人,还不是她? 宋问坐下来,笑道:“要么是策论,要么是比武,要么是对弈,再就是声乐,不外乎这几样。他们既然如此自信,多半是有比武与策论的。” 他们乙班没有打手,策论也可以 作假。而对弈与声乐变数就多了。 果不其然,本次诗会第五场抽到的是“武”。 国子监诸生看见,松了口气。挑衅般望向他们。 宋问打开扇子,面上不显。内心却是狂喜。 “比武啊,甚好。”宋问再次起身,拍手笑道:“唉,前两次我云深人才辈出,以致于无人敢上场,甚为无趣。这次,我就派我们书院年纪最小的学子上来,总不会再有异议吧?” 宋问指着里面道:“林唯衍学子,请出列。” 林唯衍兴奋起身,拍干净手上的食物残渣,然后走出座位。 罗利也带着要比试的监生上前。 罗利讽道:“原来宋兄不是宋兄,而是宋先生。” “‘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我有比他们懂得多的,自然就可以做先生。哪怕我是先生,我也不过二十一岁而已。你到二十一岁的时候,要是有本事,也可以让别人叫你先生。”宋问道,“身份并不重要,对于你来说,你确实应该叫我一声先生。” “你这声先生,我是可以叫。”罗利道,“可你的学生,倒没见到什么真本事。” 宋问道:“现在就让你见见。” 宋问扭头叮嘱道:“林唯衍学子,不要带兵器,不得伤人,赢得不要太夸张,给大家留点面子。不然后面的比试,又没的玩了。” 对面学子脸色涨红,显然气急:“还未比过,便瞧不起我?” 宋问笑道:“这要是比过了,就得是你自己瞧不起你自己了。” “你放……”对面学子硬生生憋下一句脏话,改口叫嚣道:“尽管放马过来!” 宋问摊手,无辜道:“我这真是为了你好。我这边的人,武学造诣极深,可不是开玩笑的。就怕伤了你,坏了这诗会的气氛。” 唐毅知道,整晚上了,宋问就这么一句话是真的——这是为了你好。 云深书院那边一阵骚动,知道属于自己的明媚春天终于来临了,脸上还是憋得很辛苦,不让自己笑出来。 孟为一本正经的抱拳道:“辛苦你了,小友!” 冯文述:“小友千万小心,切莫伤了对面!” 赵恒:“小友,多向我们学学,记得点到即止!” 礼官很是不屑。他们已经不是嚣张,而是狂妄了。朗声道:“比武第一场,国子监对云深书 院。台上请。” 其他书院在下边看热闹,准备探探双方情况再做打算。 云深书院第一次真正的比试,就交到了林唯衍的手上。 就要敲锣上场之际,许继行喝止道:“且慢!” 这是终于沉不住气了?宋问扭头望去。 “既然青年才俊皆可参加,许某不才,倒也算是。”许继行抱拳,对着国子监众人笑道:“早便想向林少侠讨教,一直无缘。难得有幸,这机会就让给在下吧。” 在场中人俱是一惊。 第98章 高下已分 众人对这林唯衍是全然不熟,但对许继行的武艺,都很有信心。 纵观京城,年轻一辈里,他恐怕是难逢敌手。 原本还有些担心宋问会使诈,如今许继行愿意出马,可免后顾之忧。就怕那林唯衍太弱,反说他们欺凌弱小。 不过,输得太惨,那也是活该。 罗利带着监生退开,得意一笑,觉得胜利已如探囊取物。 许继行是被逼得不得不出手,此刻看他们反应,暗自失望摇头。 云深书院势头正猛,后面还有一个宋问。这样继续下去,国子监士气必挫。 许继行清楚,那监生与林唯衍水准相差太多。 他们学的多是对阵之战,论单挑原本就处于劣势。而林唯衍撇开他过人的天赋不说,在江湖中滚打多年,武艺技巧皆是上乘。何况监生还有轻敌之心。想要取胜,几无可能。 宋问定会让国子监迅速落败,以显双方的差距。就这一场,令国子监颜面扫地。 虽然许继行对监生舞弊一事也甚感愠怒。不过为了一场诗会,竟使出这样下作的手段,还丝毫不觉无耻,实在叫人无话可说。 但这国子监的脸面,真是丢不得。 宋问搓搓手,看着两人。 许继行要是赢了,多半没人会觉得奇怪,于云深书院没多大影响。 宋问意味深长的咋舌:“这少将军若是输了……” 那对国子监的打击几乎是成倍的。云深书院与林唯衍,怕是要名噪京师了。 许继行但笑不语。 他虽然没试过林唯衍的身手,但也没打算要输。 宋问朝着林唯衍挑眉,暗暗问他有没有把握。 林唯衍不屑摇摇手指。他的人生没有败绩。 宋问便放下心。 宋问交还他方才落下的武器:“林唯衍,带上长棍!” 林唯衍接过,然后道:“你要选什么武器,随意。” 许继行道:“我用惯了我的刀,我就用刀吧。” 众人才发现他似乎是认真的。林唯衍也是认真。当下有些惊奇。 就看着两人走上看台,抱拳。而后摆开架势,准备开战。 宋问站在一旁,翘首以待。 后面的学生道:“先生,麻烦您 坐下!” “前面来!你们这一点看武斗的氛围都没有!”宋问朝几人一招手道,“既然是武斗,自然要在台前呐喊助威。” 几人被她一说,终于有了理由,迅速提着衣角涌到台前。 宋问指挥:“前面的蹲下。看热闹也是有规矩的!” 众生又乖乖听话。 宋问一瞬间统领了诗会近半数的学子。 众书院先生及礼部官员一脸黑线。 就见林唯衍转着长棍,往地上一敲。而后弓步向前,长棍直接甩去。 他先出手了。 许继行轻踏,顺势踩上他长棍的尖端。使刀向他手腕劈去。 林唯衍眼也不眨,直接手掌一翻,两手撑着将长棍向上一抬。 许继行惊讶发现自己竟然踩不稳,当下一个后翻躲开。 众生齐齐惊呼:“哇——!” 这人力气也太大了吧! 林唯衍动作极快。手腕翻转握紧长棍,旋身一棍敲去。 招式间看不出什么武学路数,像是一通乱打,但却连贯流畅,毫无破绽。 许继行反手抬刀挡住。两把武器撞击,发出一声巨响。可见对手力气之大。 许继行被他一棍正敲在胸口,虽然用刀身挡住,还是在余力震荡下,有些发麻。 他真是低估了这位少年,不该与他正面交锋。 如果他现在转力再来上一棍,那他就要败了。 林唯衍却主动退开,面部表情道:“拔刀。” 他比武从来不是为了输赢,而是一分高下。他认为比文也应当如是。 那些为输赢不择手段的,都是对武道的一种侮辱。他们没有资格持刀。 国子监学子神色凝重,已看出他不简单。 这林唯衍究竟是什么人?云深书院是怎么忽然冒了这些人出来? 台上,许继行呼出一口气,然后拔刀出刃。 两人再次厮杀在一起。 许继行的刀法,向来是开门见山。如今对上林唯衍,为求一胜,强行改了路数,转攻为守,等待时机。 林唯衍眼睛一眯,攻势越发凌厉。 两人对招数十,难分胜负。但许继行疲于应对,落于下风。 险招连连,台下众人握紧拳头,屏息 凝神。时而轻呼一声,不敢挪开眼。 高手间的对决,实在是叫人惊叹。何况他们本就是看热闹的外行人。 “唉,浪费时间。”宋问打开扇子摇头道,“这要刚刚上去的是你,我云深随意再拿个一场,现在已经可以回家吃饭了。” 国子监众监生面沉如水。 站在旁边的罗利道:“结果结果尚未分晓,你休得意。” “赢了为何不能得意?要是赢了都不能得意,难道该输的人得意吗?”宋问意有所指的嗤笑道,“不过要是输得坦荡,的确是可以得意的。” 罗利哼了一声,不与她说话,接着看台上对决。 两人又是你来我往对了一阵。 宋问在底下喊道:“林小友,速战速决!” 林唯衍头微微一偏,轻点,然后侧身又跟上一招。 下盘不稳,有些冒进了。 许继行,抓住时机,抬手反攻。 罗利大叫一声“好!”,看向宋问,哼道:“总是有人自作聪明,却不知会贻笑大方,反害了他人。” “的确总是有人喜欢自作聪明。”宋问道,“如果人的眼界只有一场诗会的话,那他们已经穷途末路了。” 云深几人看得心惊胆战,脱口喊道:“林少侠!当心!” 这一开腔,台下众人皆开始呐喊助威。 林唯衍虽然下盘不稳,行动却未受干扰。许继行扫堂腿攻去,他不慌不忙,灵巧后撤,单足站立。 许继行忽然发现,林唯衍的轻功,也是很好。 然而林唯衍躲过,他却攻势已出。林唯衍直接调整了状态,抓住他的空隙,再次攻来。 方才的破绽,更像是他故意卖的。应对起来游刃有余,不见慌张。 “哎呀。”许继行发现自己顶不住了。 高下已分,没有再比的必要。 一个转身躲开,干脆的认输道:“技不如人。” 林唯衍收招,远远而站,半搭着眼皮道:“只有技吗?” “若有得罪,我替他们道歉。”许继行意有所指道,“失礼之处,绝非本意。” “不。”林唯衍说,“谁也不能代谁道歉。道歉不就是因为诚意吗?代人道歉是什么意思?我的愤怒,很值钱。” 许继行一愣,郑重道:“抱歉。” 两人已分出胜负,现场一阵喧哗。礼官看傻了眼,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许继行竟然败了?名满京师的少将军,竟然败给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少年? 那少年身手怎会如此之好?什么来历?师承何处? 他们还不住在两人中间来回扫视,偶尔飘向台上的许贺白。言语间有所忌讳,只有惊叹之词不绝于口。 从刚才的比试来看,许继行没有留手。也没什么伤病,发挥失常。 还真是找不出借口来。 林唯衍在国子监诸生惊骇的目光中走下台,淡定的招了招手,道:“不给钱就散吧。” 宋问:“……你当你在卖艺呢?” 林唯衍在人群里看了一圈,走到方才的监生面前,说:“你刚刚说我小看你?” 宋问纠正道:“他说的是我,我小看他。” 林唯衍点头:“因为我的确高看不起来。” 那名监生气极:“你——!” “不要生气,不过就是连输了三场嘛。”宋问安慰道,“你们马上就会习惯的。” 众监生几欲喷火。 许继行走下场,坐回自己的位置。手腕还是有些发疼,不敢去碰酒杯以免暴露。揣进袖口里掩饰,面上还在微笑。 罗利斟酌片刻,过去安慰道:“许哥,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胜负乃兵家常事,他如今确实比我厉害,我何必放在心上?”许继行笑道,“你这是在提醒我,应当惭愧吗?” 罗利被呛了一口,支吾道:“自然不是。” 许继行扭正头,不再看他道:“好好比。” 礼部尚书咳了一声,礼官才回过神来,喊众学生回自己的位置,将场面重新稳下。 他才想起来,叫林唯衍上去,问道:“还有书院,要参加武试的吗?” 参加个啥?欠揍吗? 底下一片静默。 礼官:“既然如此,本场武试,由云深书院……” 林唯衍提醒道:“林万两。” 礼官:“林万两获胜!” 众云深学子:“……” 宋问捂住了脸。 林唯衍骄傲下场。 对面云深学子将他迎回座位,宛如众星捧月,殷勤至极。 礼官开始去准备后一项的比试。 第六项比试:策论。 台上五位正要出题,门口一阵骚动。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唐清远含笑从门口进来。 众人纷纷起身,弯腰拜见道:“参加太子。” “是我来迟了。诸位不要多礼。”唐清远笑道,“这次怎么开始的这么早?路上又耽搁了一会儿,这是结束了?” 礼官匆忙答:“尚未。正要比策论。” 唐清远上前,朝走下来的几位道:“先生,御史公,二十尚书。” 宋祈躬身:“殿下请上坐。” “不了,本宫就是来凑凑热闹。”他扭过头,看见宋问,朝她那边走来,客气问候道:“三哥,宋先生。” “殿下。”宋问让出位置道,“请坐。” 唐清远:“不必客气,本宫随意摆张椅子也可以。” “如何能怠慢殿下。”宋问道,“我去王侍郎那边蹭一蹭就可以。” 王义廷再一次抬起头:“……” 唐清远不坐上面,起码也得坐在左边排首。宋问不走难道要唐毅走?这她还是很识相的。 宋问径直来到王义廷的桌边,多加了一张椅子,将人挤到旁边去。 低头一看,满意点头。这边一桌吃食还是齐全的。 宋问抖开衣摆坐正,对她的朋友微笑。 王义廷:“……” 唐清远自然不好推辞,在唐毅前面坐下。 御史公李伯昭道:“太子殿下来的巧,正要比策论,还未出题。不如就由殿下来出题吧。” 作者有话要说:真的不是我卡文。只是每次我码完字,都停在这些点上-。- 再次提醒,更新时间是每天18:18分哟~ 祝我宋教师节快乐哈哈哈 第99章 文过饰非 宋问以为他出题,不外乎是农事或政事。毕竟先前米价一案如此轰动,张炳成贪污严惩也颇得关注。 唐清远环顾一圈,笑道:“今日这么多学生,又有这么先生,不如就以‘师’为题吧。为人师者,当以何表率,以何为先,当如何育人。” 这要参加的都是学子,对他们来说,倒不好答了。 宋问起身道:“既然考‘师’,不如请诸院的先生,来参加本次策论,如何?” 众人交头接耳,商讨过后,也觉得可以。 这题出的生僻,那宋问嚣张油滑,学生怕是招架不住。 此人年轻气盛,骄傲自满,倒可以借此机会,教她好好做人,免得他们被她小觑。 加上今日有太子在场,还有诸多高官,倒是个露脸的好机会。 礼官宣布开试,有六七位先生起身。其余书院选择按兵不动,弃权退出。 国子监博士不在意这露不露脸,只是宋问让他们太下不来台,这次需得压压她的风头。实在也是她敢提议策论由先生参加,这份狂妄叫他生气了。 宋问跟着起身,王义廷沉沉呼出口气,希望她能收敛一些。 宋问淡然一笑,走上台站定。 她正对面的,就是本次带学生来的,国子监博士。 另外几位先生,相继上台。几人间互相抱拳,以作礼让。 众学子正襟危坐,准备听几位先生论述。 唐毅与王义廷不免有些担忧。 这里面有几人是专门来找茬的,有一人是专门来捣乱的。这一锅凑在一起,怕不是会打起来。 锣响。策论开场。 一位白须先生先行开口道:“‘苟得其养,无物不长;苟失其养,无物不消。’1这为人师表的德行教化,己身修养,于学子,就有如木之根,流之源。根枯而木死,源尽而流断。反之,根固,源浚,根源处没有症结,自然无物不长。” 他转过身,对着台下众生道:“是以,教书育人,当以己身为范。先正己身,再以德行育人。只要先生的德行端正,再因材施教,还能错到哪里去呢?” “即称为‘师’,便当得半个父字。”白须老者意有所指的看向宋问道,“倒不是什么人都能为师的。才学与天赋是一方面。为人谦卑,知耻后勇,堪做表率,才更为重要。” 宋问打开扇子,风轻云淡的笑道:“恕宋某不敢苟同。” 白须先生:“请讲。” 宋问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若先生以是非教人,以德行教化。请问先生,这何为德行?何为是非?先生敢张口直断吗?” 白须先生一愣:“这……” 宋问点头,用他自己的话回道:“为人谦卑,知耻后勇,堪做表率,才更为重要?先生,这表率与草率,可不是同一个率。” 李伯昭抚须轻笑。 云深学子挪挪屁股,难耐兴奋,伸长了脖子要往前凑。 赵恒抖抖肩膀,无奈道:“别挤了!这是让人听,你们挤上来有什么用!” 孟为道:“我要看看先生的风姿!” 林唯衍悠悠道:“就是无耻。” 冯文述伸手捂住他的嘴巴:“先生这叫才思敏捷,明白吗?” 那白须老者显然口才不佳,被堵了一句,便开始低头思索。另外一人开口,发表见解。 “为人师表,以何表率?其实孟先师已答此题。‘君子之所以教者五:有如时雨化之者,有成德者,有达财者,有答问者,有私淑艾者,君子之所以教也。’2”严先生负手道,“严某认为,这最重要的,当是最后一点。以善修身,教诲所及。只有自身的德行到位了,事迹流传出去,不管是不是你的学生,都来竞相效仿。才是真正的师者。孔孟先师如是矣。” 宋问道:“先生自认君子吗?” 对方反问:“莫非你自认小人?” “不耻不若人,何若人有?比不上别人也不会觉得羞耻,那永远也比不上。”宋问低笑道,“宋某有些自知之明,这天底下,人人皆有比宋某优秀之处。或天赋,或才学,或好学之心,或坚毅之志。宋某满身缺点,无甚所长,也当得一句小人。” 宋问:“我的学子,也有比我更为深刻的见解。若他们指出我的错处,我会改正。我从不希望他们效仿我,因为天底下没有任何人该是一样的,也没有任何人该是永远对的。” “究竟何为表率?让他们明白知错善改,让他们不要妄自菲薄,不也是先生的职责吗?”宋问敲着折扇,从容自若道:“宋某倒是认为,为人师表,表的是一种态度,而不是一种完美。” 对方眼睛一瞪,说不出话来。 宋问的确是挺小人的,但不是因为她说的这些。 谦逊?这种品格是与宋问无缘的。方才一番话,明贬暗扬,巧舌如簧。 做着取巧之事,却骂对方取巧。说着无耻之言,却讽对方不知羞耻。 众人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不知该说她是真君子还是真小人。反正他们是从未见过有人能如此无耻还如此坦荡。 这诡辩的才学,堪称绝伦。的确不好欺负。 云深学子看着他们,觉得异常亲切,仿佛在看着曾经的自己。 眼中满是怜爱,叫旁边的人看着都打了个寒颤。 这群人是怎么?疯了不成? 国子监博士眯着眼,摆摆手道:“宋先生在敷衍搅局,那这策论就不好对了。” 宋问:“先生何意?” 博士道:“宋先生只顾反驳,这总能挑出一两句话来,倒是叫老夫听听你的高见?” “高见没有,拙见倒是有一条。”宋问说着,低下头掩嘴轻笑一声,道:“就怕我说了,几位先生,都要提棍来打我。” “既是探讨,既是策论,便无对错,各抒己见,言之有理即可。”博士道,“先生只要所言有理,我等为何要打你?” 宋问对着几人,忽然露出一个特别和善的笑脸来。 唐毅与众云深学子禁不住倒抽一气,周身发毛。 宋问面向众人,大声道:“我觉得,让学生读圣贤书,都是放屁!” 台上台下俱是惊骇,斥指:“你——!你这是在侮辱先贤!” 几人不客气道:“毛头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你读过几本圣贤书?你知道多少皮毛?凭你也敢大放厥词?” “你做过哪些事情?你也敢说这样的话!” 宋问依旧平静道:“所谓策论,自然无关对错,自圆其说即可,我这还未说,几位何必如此激动。” 国子监博士拂袖:“宋先生这立题,未免也太霸道了一些。” “可我说的也是实情。”宋问道,“该读的书,该背的诗,我都读过,背过。我虽然年纪没有你们大,但我读的书未必比你们少。既然我读过,难道我没有资格说吗?” “既然如此,我便考考你。”白须先生道,“欲归家无人,欲渡河无船。” 宋问:“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 “思子良臣,良臣诚可 思。” “朝行出政,幕不夜归!” “鲍照,咏史。” “白云谣。” 几人冷汗涔涔,想要抓她的错处。之后专门选了几首生僻的诗歌,未料宋问对答如流。 国子监博士沉吟片刻,道:“伯岳,春啼。” “不用再问了!”宋问大步走向前,厉声斥责道:“为何你们还是不明白,背诵经文诗词,根本毫无用处!只要识字,谁不会读书?若只需要读书,还要先生做什么?难道一个人,会背四书五经,他就是贤德了吗?一个人能说忠孝廉义,他就真的能做到忠孝廉义了吗?” “先贤,之所有称为先贤,不是因为他们会写书,也不是因为他们才学过人。” “而是因为他们于悲痛,于危难之际,仍旧能坚韧弘毅。” “他们愿用自己的苦痛来代替别人的苦痛。他们愿意用自己的肩膀,担起天地间的伤愁。他们悲悯天下,带领迷惘而不知所措的百姓走出黑暗。他们会用自己的血肉,身先士卒,而从不后退。” “他们留下的,是他们说过的话,是别人传讼的事迹。可他们没有留下的,是他们的嘶声呐喊,是他们也有过的犹豫彷徨,是命运加诸在他们身上的苦难,是内心永不枯竭的希望与反抗!” “因为他们不是光说不做。后人敬仰他们,认同他们,是因为他们的所为,而不是他们的所言!这与他们的才学无关,这与他们是否读过四书五经也无关!” 宋问旋身,看向众人道: “任何一位保家卫国,战死沙场的将士,都值得敬仰。任何一位救死扶伤,悬壶济世的医者,都值得敬仰。任何一位兢兢业业,恪守本职的人,都值得景仰。哪怕他们不会之乎者也,哪怕他们从未识字,哪怕这世间没有为他们留下只言片语。” “何为,沽名钓誉?”宋问眼神略带狠戾,看向台下诸生:“奢华享乐,明知疾苦却不闻不问。以己身的才学,扭曲世间的是非。以所谓的先贤之言,掩饰自身的过错。就是沽名钓誉!若先贤今日还尚存在世,看见这样的场景。怕也是要同我一样,说声放屁!” 宋问:“只得其名不得其意,也只是文过饰非而已。若读圣贤书,连所学何事都弄不清楚,那还读什么书?做什么先生?” “如何为师?如何育人?先教他们做一个人罢!” 宋问昂起头道:“我先前说的,又有何 错?” 台上夫子道:“倒是请宋先生说说,该是教他们所学为何?” 宋问上前一步,掷地有声道:“为天地立心!” 她转身,面向众学子:“为生民立命!” 字字铿锵有力:“为往圣继绝学!” 张开双臂,落下语音:“为万世开太平!” 几句说得豪迈激昂,震耳发聩,叫人热血沸腾。 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似乎都带着一股力量。她的身影,她的神情,都彰显着一股气势。 她也像她说得那样。 向前!向前!永不后退! 天地间,若有正气,那他们现在看见的恐怕就是。 闭上眼,就是壮阔的沙场,就是浩瀚的河流,就是广阔的天地。 每一个词都在他们耳边不住回荡。 天地!生民!往圣!太平! 场下寂静片刻,然后轰然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作者有话要说:为“好名字都被猫取了”的长评加更~ 第100章 戛然而止 就她口中的这份决心,这份志向,实在难叫人不折服。 若先前,他们还对宋问有两分轻视,认为她不过是个能言善辩之人。那么如今,确实要放下对她的成见。 这位年轻人,有才学,有抱负,有狂妄。她虽然才二十一岁,但的确不输于任何一个人。 为人师表,就是要向指路明灯一样,能帮学生找到方向,帮他们驱逐迷惘。 看看台下情不自已的叫好鼓掌的诸学子,现在不就是这样吗? 因为激动而微微脸红,眼神坚定。他们愿意为这位不是自己书院的先生送去夸赞。 在这一刻,已经无所谓诗会的输赢了。宋问就是赢了呀。 周边嘈杂声不断。 唐毅看着宋问,想到自身的处境,生出一股自惭形秽的感觉来。 宋问同他真是不一样,无所畏惧。 “振衣千仞岗,濯足万里流。”她就是一个站在高山上,站在逆流中的人。放任自由,豪放不羁。恐怕连风也追不上她的脚步。 而后挺直腰背,笑了笑。 羡慕别人做什么?每个人有不同的路而已。 王义廷不知望向何处。 他想起先前问宋问,问她是为了什么? 许多人其实就是为了那些简单的事情。但在官场里,这些简单的事情,不知何时变得可笑。 宋问的话,有股激浊扬清的力量,让他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心境。 场内,各人各有各自的心思。 同一番话,听在耳朵里的却是不一样的东西。或感悟或敬佩或愤恨。 宋问站在台上,握住扇子,难掩得意。脸上早就收了那股决绝的狠意,朝几人躬身施礼道:“承让承认,失敬失敬。方才只是答题而已,几位先生不会介意吧?” 白须先生摆摆手,失笑道:“吾老矣。” 旁边的先生道:“正是因为后生可畏,才有此番感慨。宋先生,来日向您讨教。” 宋问回礼。 转身向自己的学子挥手,云深学子起跳回应。 旁边礼官望向台上,等着众人开口。 宋祈盯着宋问,脸上不出情绪。然后别开视线,等他人评判。 许贺白历来不是个多话的人。本次自发现国子监有所猫腻 之后,更是一个字未说。 李伯昭轻声拍掌,毫不掩饰的点头赞许,转身对旁边的宋祈道:“这孩子不肯入仕,实在是很可惜呐。聪明,能明察秋毫。大胆,但是不冲动妄为。谨慎,但是不固步自封。一点也不像一个年轻人。若是他肯入仕,我倒是觉得,他很有太傅当年的风范。是一位可造之才。” 旁边礼部尚书听闻,插话道:“看来御史公很看好他。可是这评价有些言过其实了吧?毕竟如何说,他也不过刚过二十。王侍郎二十岁的时候,也还在户部磨砺。” 李伯昭笑了笑,没做解释,也没做反驳。 吏部尚书开口道:“我儿愚钝,不及宋先生。” 先前王义廷能出来,也是有宋问的一番功劳。外人不知,他却对此人很是佩服。淡泊名利,绝不是四个字那么简单的。 礼部尚书笑道:“王尚书向来如此谦逊。” 吏部尚书朝他略一抱拳,结束了此话题。 礼部尚书起身道:“太子殿下,您如何看?” 唐清远:“好,说的好。宋先生选题生僻,略带偏激,但见解颇有新意,文采斐然。能够自圆其说,有理有据。就策论来讲,实在是出众。” 策论不看对错,只看论证或提策。 礼部尚书:“那本场策论,是宋先生赢了?” 几位先生作揖,而后下台,并无异议。 宋问道:“其实我倒是无所谓输赢。今日与几位先生讨教,已是受益匪浅。” 众人:“……” 就她先前那副嘴脸,谁信呐? 宋问走下来,抬手示意众人安静。 众生坐回座位,等待下一场比试。 其实也别的比试了,前面已经有过六场比试。只剩最后一项。是以时候虽然还早,诗会已经接近尾声。 实在是没有预料到。礼部没有做更多的准备。 原本就提早开始,又因为前面的“礼”与“算”,被宋问作梗,直接略去了无人参赛。 众人还在方才的情绪当中,对这最后一项比试反没了以往的热情。各自选了学生上去。 礼官一看,问道:“先生,云深的学子呢?” 宋问摆手道:“这诗一项,我云深就不参加了。” 众人惊道:“不参加?这可是诗会的重头啊。” “原本带学生来此,就是让他们感受一下此间的氛围,顺便目睹一下诸位的风采。”宋问起身道,“我看他们如今,也无心参加,便也罢了。” 云深书院不参加,众人顿时觉得有些索然无趣。 国子监等人大为不甘,他们就想着靠最后一轮博点面子,没想到他们竟然不参加了。 这跟赌赢了钱就不比,还要在旁边看着他们输钱一样,叫他们挠心挠肺的,不是滋味。 要知道众书院一般会将最优秀的学子放到“诗”一项上,诗才是各书院大放异彩的比试。 这次诗会的风头,却已经被宋问一人独揽。 李洵早已出战过,宋问也不能再上场。这“诗”一项的头筹,必然为他们国子监独揽。罗利特意等到最后,就是为了这个。可是云深不出战! 云深不出战,他们就不会输。 卑鄙! 罗利咬牙,恨恨不能。 此人怎能如此卑鄙! 这诗最终还是由国子监取胜。为国子监挽回了一点面子。虽然那点面子微乎其微。 罗利看众人的眼神都是,“因为云深不在,所以你才能获胜”的侥幸意味,自尊深受其辱,赢得半点也不痛快。 云深学子的心早已不在这诗会上了。只想着早点结束,然后过去吹捧自己的先生。 诗会于他们,就像跨过去的障碍,不再值得上心。 诗会便就此结束了,有过波澜壮阔,最终平静收场。 众学子迅速涌了过来:“先生先生!!” “嘘!”宋问道,“矜持一点!” 众生又将话都憋了回去。 宋问指向门口,道:“抬头挺胸,神情自若,阔步向前!” 宋问回头拽人:“三殿下,助教先生,跟上!” 唐毅起身,被他们推到前排。 云深众人排好队,面带微笑,跟在宋问身后,风度翩翩的模样往场外走去。 待走到街上,顿时原形毕露。 冯文述挤上前道:“先生,今日最后一场,您该让我上去。太子出的题,他们能做什么手脚?就该最后给他们一次痛击!” 宋问拖长了音道:“文无第一,你如何能确信自己能赢。” “唉!”冯文述失望点头,“可惜了。” 孟为道:“可惜什么?我们赢了四场,一共七场,算起来,还是我云深书院大获全胜!” 赵恒笑道:“我们先生那才叫独领风骚。” 梁仲彦:“总之这次真是大快人心!” 众人拍手,得意大笑。 “你们知道,戛然而止的重要性吗?”宋问停下,看着他们摇头道:“你们还是道行太浅。” 李洵面带笑意道:“赢却没有赢的感觉,才更让人不痛快不是吗?” 宋问:“然也。” 孟为问道:“先生,现在是去哪里啊?理应庆祝一番啊!” 宋问微笑,打开扇子道:“今日开心吗?” 众生:“开心!” 宋问:“激动吗?” 众生:“激动!” 宋问:“知道好好念书的重要性了吗?” 众生:“知道!” “那今日就背《孟子》吧。”宋问拍板道,“李洵,你压着他们回书院,不要懈怠!” “……”众生,“啊——?!” “啊什么啊?”宋问道,“你们今日有赢过一场比赛吗?” 众生失望:“唉。只差一点。” 宋问挥手轰赶:“为了这一点,回去安心念书吧。” 众生委委屈屈的散了,宋问还在纠结,问道:“《春啼》是哪首诗?伯岳又是谁?哪个朝代的?闻所未闻。” 林唯衍知道她不是问自己,继续安静的站在旁边。 唐毅笑道:“伯岳是字。就是方才问你问题的那位。” 宋问一脸见鬼的表情。 “这老不羞的,竟然拿自己做的诗问我!还好我反应神速。险些着道。”宋问甩了把长发,哼道:“不愧是老奸巨猾。可惜他还是没有我聪明。” “今天你说的话……”林唯衍斟酌片刻,道:“可以值万万两。” “钱涨的太快,那就不值钱了。”宋问道,“万两跟万万两是一样的,反正都没人付得起。你不如干脆说无价了,还能显显你的骨气。” “哦……”林唯衍点头。觉得很有道理。 他可以再改一个名字了。 云深书院经此一役,名传京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