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世奇遇》 第一卷 曾祖父 第一章 牢头 这一年,浙江余杭县出了一件震动朝廷的大事,举人杨乃武和民间女小白菜的怨案,以及造成这个怨案的浙江众多官员的舞弊行为,被人揭发出来并写成奏章秘报宫中。 奏章很快送到两宫太后手中,当时掌握实权的西宫太后慈僖看了后大为恼怒。 那天慈僖太后一个人静静瞧着奏章,仔细琢磨着奏章中的字句,怔怔地想了半天也不得要领。 到了吃饭的时候,慈僖也不按照惯例宣旨开宴,弄得后宫的太监宫女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个个惊恐不安。 还是小李子胆子大,他轻轻地走到慈僖面前跪着说道:“太后,开宴的时辰已到,要不要宣旨?” 慈僖摇着头说道:“我现在哪有心思吃饭?” 小李子懂得太后的意思,说道:“奴才尊太后娘娘的命,过会儿再开宴。”说着便弯着腰徐徐地退了下去。 慈僖看了小李子一眼,说道:“你给我站住,有话问你。” 小李子低着头说道:“太后有话尽管问,奴才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慈僖想了想,说道:“小李子啊,你说扫平太平天国,谁的功劳最大?” 小李子忙回答道:“是太后和皇上的功劳最大。” 慈僖又问道:“除了皇上和太后的功劳外,谁的功劳最大?” 小李子回答道:“应该是曾国藩的湘军了。” 慈僖笑了起来,点了点头说道:“我再问你,大清朝的赋税,又是谁的功劳最大啊?” 小李子不知道太后问话的意思,但到了这个时候也只有硬着头皮尽自己所能来回答了。于是说道:“据奴才所知,应该是两江总督府了。” 慈僖的眉头突然紧锁了起来,自言自语地说道:“其实扫平太平天国的最大功劳也应该是两江总督府啊。你想如果没有浙江、江苏所交的税银和粮草,这个仗能打得胜吗?这个两江的赋税占了我大清赋税的三分之一以上,是我大清的银库和粮库啊。” 小李子听了太后的话也不敢胡乱回答,只是低着头连声说道:“是,是,太后说得是。” 慈僖又说道:“这个浙江的赋税占了两江赋税的一半以上,可不能小看啊。浙江如果出了一点问题,就要动摇我大清的基础,坏了我大清的根本呀。” 小李子点着头说道:“是,是,太后说得是。” 慈僖伸出了右手掌,看着手指数了数,说道:“浙江是我大清五根手指中的一根,而且是最得力的一根,这样有用的手指可不能让它腐败了。如果一根手指腐败了,其他的手指也就要跟着腐败,那可怎么办啊。” 小李子底着头说道:“是,是,太后问得对。” 慈僖点着头说道:“本来本宫对杨乃武一案不想追究,但是一想到浙江这么多的朝廷命官竟然连手造成怨案,这不是和大清的律法对着干吗?更何况这次他们对付的是普通老百姓。如果让这些官员们继续腐败下去,那么下次他们就可能对付朝廷。这样的腐败现在不加以整治,就会很快蔓延开来。如果各地的官员都这样干,那就可能败坏我大清的根基啊。” …… 为了匡正朝纲,慈僖太后下令刑部彻查杨乃武小白菜的冤案,并严令对所有参加舞弊的浙江官员全部予以拘拿,并由刑部会同两江总督府统一审讯和定罪。该杀的杀,该判刑的判刑,该削职的削职,该流放的流放,绝不姑息。 此道圣喻下达后立刻引起浙江大地的震动,浙江上百名与杨乃武案有牵连的七品以上官员被辑拿入了杭州府衙门大牢。 这时的杭州府衙门大牢门前比最繁华的街市还要热闹。从各地解押而来的带罪官员络绎不绝。这些官员原都是威镇一方的大员,平时作威作福不可一世,现在却沦为阶下囚了,所以引来了众多的平民百姓前堵后涌的观看。这些平民百姓一边观看一边叫好,有的还扔着烂苹果和臭鸡蛋,所以弄得整个市面上是乱七八糟乌烟漳气。 百姓的举动因为迎合圣喻,所以那些地方官兵和大牢的狱卒也不敢多管,只好听之任之。 那些被拘拿的地方官员身带着沉重的镣铐艰难地走着,而在他们的身后却跟着一群群哭哭啼啼的亲属朋友。有儿女送父亲的,有妻妾送丈夫的,有父母送儿子的,有丈人送女婿的,有下人送主人的,有下属送上司的。总而言之是什么样的人都有。 如此一来,街市上是哭声,笑声,骂声,怨声,叫声、叹声连成了一片。 令人感慨的是,凡是要进衙门大牢的都是哭哭啼啼的悲惨声,凡是在外围看热闹的都是兴高采烈的欢呼声。 这真是奇观啊。 而当时w的曾祖父许弹正在杭州府衙门大牢当差,而且是大牢中的牢头。但是这个牢头不是官,因为清朝的官员都要通过科举考试。通过科举考上去的才有资格被朝廷任命为官,没有通过科举考试的只有在有特殊战功的情况下才被任命为官。许弹没有通过科举考试,当然就没有资格当官。 许弹的祖上虽然谈不上书香世家,但也是殷实人家。而在那个时代,读书和科举是唯一能光宗耀祖的途径。所以许弹的爹娘也有着世俗的想法,把许家发扬光大的希望寄托在许弹的身上,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对他的培养。 许弹在爹娘的逼迫下,从小就十分用心地读书。无耐天分有限,学业终究平平无奇。虽然读了许多年书,但是每逢参加科举考试却总是名落孙山。 做爹娘的见自己的儿子如此不争气,心中自然不快活了,但是不快活归不快活,要其努力的决心却是没有变的。于是不惜花费重金,遍请杭州的名师教儿子读书。 可怜家中的银两渐渐地花光,这宝贝儿子还是一事无成。儿子功不成名不就,做爹娘的却在长吁短叹中一前一后地谢世了。 爹娘一谢世,对许弹的束搏也就自然消失了。许弹将手中的书本抛在一边,索性到外面去找个事情做做。一方面是因为家中已经没有银子可供生活开销,吃饭已经成了问题。另一方面他也想换一种生活方式,出去闯闯以开开眼界,同时也增长点本事。 事情有点凑巧。 那天,闲逛着的许弹不知不觉来到了杭州府衙门大牢门前。 这杭州府衙门大牢虽然地处杭州城的热闹区块,但却是高墙深院,铁门粗链,阴风深深,寒气逼人。大牢门前的那两个用巨大石头雕刻出的黑白无常,一个手持利刀,张着血盆大口,口中吐出了一条长长的红红的舌头。一个手拿铁链,蹬着巨眼黑珠,满脸露出了奇异诡秘的怪笑。就凭这两个黑白无常在门口一站,常使一些胆小的人不敢对大牢仰视。 许弹无意中来到这里,见一向是门前罗雀的杭州府衙门大牢门前正围着许多人。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便走近瞧瞧。 一瞧之下才知道是杭州府衙门大牢正在招募看管犯人的狱卒。 许弹看那招募告示上写道:凡参加招募狱卒者:品行端正,体质健壮,知书达理,任劳任怨。凡年龄在三十左右者均可报名并当即验试。 看完告示后,许弹本想走开。 这时,他看见那几张大方桌上放着文房四宝,不少前来受招募的人正坐在桌前埋头考试。四周围还围着不少百姓用手指指点点,低声地议论说笑着。 许弹一见文房四宝,手心就有点痒痒。心想闲来无事,本就想找个事情做。既然有告示招人,何不上前一试。 于是他走上前去,笑着向那考官问道:“晚生也想做点事情,不知能否参加考试?” 那考官看了许弹一眼,问道:“你会写字吗?” 许弹点着头说道:“写字,当然会了。” 考官又问道:“你会写文章吗?” 许弹回答道:“当然,当然。不过晚生的文章写得不好,故参加了多次乡试都没有考成。” 考官听了许弹的话后便仔细地看了他一眼,脸上路出了不信的神色。说道:“好啊,既然你有这样的本事,就参加验考吧。”说着从桌上拿了一张白纸扔给了许弹。 许弹接过白纸,见上面写了两个字的题目,即“论刑”。于是就找了个位置坐下,略微思考了一会儿,便拿起桌上的毛笔很快将文章写好。 许弹将写好的文章交给了主考官。 主考官接过文章放在了一边,连看都没看上一眼。 许弹见主考官对自己的文章如此地轻视,心想这次考试恐怕也和乡试一样,不会取得成功。本想一走了之,但心中却不甘心,于是便咬紧牙关等着看结果。 还没有等到所有人将文章做完,主考官就用手拍了一下桌子。大声宣布道:“今天验试到此结束。凡是写好的文章就送上来,没写好的就把考卷扔了算了。” 这时,有十几人将已写好的文章送给了考官。考官接过文章后便读了起来,却是读了一张扔了一张,片刻之间便见满地飘落着被扔掉的文章。 那考官越看越怒,忍不住口中大声斥道:“大清天下,历史悠久,文功武治,万民开化。今天却是从哪里来的愚民,都是些狗屁不通之徒。” 听了考官的骂声,许弹的心中顿时感到诚惶诚恐,心想这次考试肯定完了。 谁知那考官看到许弹的文章时却没有再将文章扔了。他连连点头,脸上露出了那难得的笑容。问道:“何谓许弹?何谓许掸?许弹为何人也?” 许弹一听在叫自己的名字,忙躬身上前,说道:“大人,小人便是许弹。” 那考官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说道:“没想到你这小子还真有点才学。我见你的字写得端正,好象学过柳体。文章吗能说点道理,也还通顺。” 许弹回答道:“大人,小的才学疏浅。” 考官又看了许弹一眼,说道:“你小子还很谦虚啊。” 许弹回答道:“小人的确才学疏浅。” 考官向四周看了一眼,说道:“想不到就你这点才学,现在也是凤毛麟角了。 许弹忙笑着说道:“大人,看来小人真是那一”毛“一”角“,小人有希望被录用了?” 考官站起来用手拍了拍许弹的肩膀,说道:“对了,你被录用了。不过——哎,我怎么会选中你?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我看我是瞎了眼,将就点。你是撞墙撞到了豆腐上,吃的喝的全有了。” 许弹忙上前跪拜下,口中说道:“多谢大人抬爱,小人受之有愧。” 主考官笑着点点头,说道:“这一套就不必了,以后不要忘记我这个恩师就好了。现在你跟我到衙内办手续去。” 许弹忙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站起跟着去了。 许弹就这样被莫名其妙地录用了。 从那个时候起许弹就在杭州大牢当差。 一干上这个行当,许弹就喜欢上了这一行。到底为什么喜欢,他也说不清楚。总觉得在大牢做事,要比一天到晚在家中读书快活多。于是他一干就是十七、八年。 由于许弹在大牢当差工作努力肯出力气,平时为人又精明能干,很讨上司的喜欢。所以没多久就被当时的杭州巡抚陈鲁大人看中,当上了杭州府大牢的牢头。 这个牢头实际上是监狱的主管,虽然没有品级但却有很大的权力。正因为权力很大,甚至有的时候可以掌握犯人的生杀大权,所以地方的主要官员都要任命自己的心腹来当这个官。 许弹是不是当时杭州巡抚的心腹,已经无法考证。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是一个忠心办事的人。正因为他是个能办事有忠心肯出力的人,所以才被当时的杭州巡抚陈鲁大人看中,并选到如此重要岗位上的。 可是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个提拔和看中许弹的陈鲁大人也在杨乃武小白菜案件中出了事情。他一出事就立刻被直接解送到京,送刑部大牢审讯。 不久,朝廷委派了一位张大人任杭州巡抚。那张大人一到杭州巡抚的任上,便开始雷厉风行地贯彻老佛爷的意旨。于是杭州府大牢的门前就出现了如此热闹的情形。 第二章 无耐 这几天可把许弹累坏了。 那么多重要的地方官员接连不断地进了杭州府衙门大牢,简直让许弹目不遐接。其中有些官员过去还是许弹的顶头上司,万万没想到现在却成了阶下囚牢中客。 看到这些,许弹只觉得时世万变不是人力所能掌握的,忍不住感慨万分。 许弹有他自己的处世方式。他知道老佛爷不可能将这许多官员全部杀了。他们中有的人可能被砍头,有的可能被流放到很远的边塞去,有的可能被削官,有的可能被赦免,有的可能将来还要委以重任做大官。 对于那些要杀头的你可以落井下石,这没多大的关系。因为人一旦死了,又如何能对付活人。而对那些将来有可能复出的官员可就要小心了。一个不当心,那些复出的官员就会如同疯虎来找你报狱中之仇,那不就等于要了你的老命。 至于这些人的命运如何,许弹不会算卦当然无法预测。不过他有自己的人生哲学,那就是惟命是从、见风转舵、小心翼翼。他知道只有小心才能行得万年船。 于是他低头哈腰地将这些大小犯官迎进了大牢,并再三吩咐手下的人对他们一定要客客气气。不管犯官们有什么事情,都不准大呼小叫,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许弹笑容满面地亲自应付那些犯官的亲戚、好友、下属、随从,耐心回答他们的每一句问话。当然他回答所说的任何一句话都要经过再三思量,官场上因为一句话不当心就引发出乱子而丢掉脑袋的事情他见得多了。 许弹果然是个有经验的牢头。他和顺的举动给那些犯罪官员带来了一丝希望,也给他们的家属和亲朋好友带来了盼头。于是整个大牢中的哭声,叫声,骂声,怨声都停了下来,所有和案件有关联的人都把脖子伸得长长的,静静地等着这个盼头。 因为许弹的适当处置,杭州府大牢虽然人满为患,但却是处惊不乱井然有序。 很快许弹的适当处置引起了新到任的杭州巡抚乃至两江总督的欣赏。不久就有消息传来,说上司已经准备让许弹替补一个从九品的官。 这个消息传到许弹耳中,他心中暗暗高兴。虽然从九品是大清官员中品级最低的官,但可不要小看这个官,因为只有做上这个官才意味着正式入了官道。许弹想自己年纪四十有余,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本来对仕途早已心灰意冷,没有想到这把年纪却突然有了盼头。于是他暗下决心要拿出自己的才干,争取在官场混个光明的前途,也好光宗耀祖。 可就在这时,许家宅子的大门前开始有人不断前来走动。开始时许弹并不在意,因为他过去也常碰到这类事情。 每次收监犯人后或者在开庭审理前,总有一些囚犯的家属、亲戚找上门来求情。他们所求的无非是要自己给被囚者多一些照顾,不要对犯人动刑具什么的。同时也顺手送给自己一些时鲜水果或本地土特产,表示一下意思。 许弹本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那些求情的人就是没有东西送他,他也不会对被囚者滥用刑具。他对那些上门所送的东西能推掉的就尽量推掉,对那些推不掉的又不值什么银子的东西就收下。因为这些不值什么银子的东西,收了之后良心也不会感觉不安。 可是这次他感觉完全不同了。 因为送东西的人和以前不同了。 而且所送的东西也不同了。 更要命的是送东西的时间也不同了。 许弹常常在半夜睡梦中被轻轻的敲门声给惊醒。 于是他不得不从床上爬起来去开门。可是他一开门,所见的事情却更令他心惊肉跳。 因为站在面前的人常常是用围巾或黑布罩住自己脸,以至许弹根本无法辨认来者是何人。 更让他不安的,是那些半夜敲门人个个口气很大,一开口不是京腔就是官腔。当然他们说的话倒是差不多的,所谓:我是某某大官人的学生或亲属等,某某大官人又是当朝什么重臣的弟子或门人等,而那重臣又是皇上和老佛爷身边的红人等。现在虽然事发,但老佛爷总会念及大官人过去对朝廷对百姓有功的情分上网开一面。所以你这个小小的牢头千万不要将事情做绝,要在狱中好生对待我们大官人。大官人一但躲过这一劫,将来一定会对你感恩戴德的。但如果你稍有不慎,将来就让你人头落地,还要诛杀九族等等。 对于这些大有来头的人,许弹过去见过不少。但那都是在公干中所遇见的,而在自己家门口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类人。 那些半夜敲门者,一看衣着打扮就知道是有财有势有身份的人。他们之所以用黑布罩住自己的脸,是因为他们不想让别人认出自己。而不想让别人认出自己,又是因为他们想做一些不上台面的勾当罢了。 许弹开始时还不明白这些,常常在这些人的面前使出了自己的三招,即满脸堆笑,好言相劝,你说我应。可是这三招在那些蒙面人面前并不灵验。 因为这些半夜敲门来访者除了给许弹带来一惊之外,还给他带来了一怒。这一怒却让他更睡不好觉。 他们深夜而来的目的不是想看许弹的笑脸,也不想听他说什么好话。而是对他先进行威胁,表达了狱中老爷地位巩固,深得当今皇上和朝廷的重视这层意思。而临走时又会表达另一层意思,那就是一声不响地抓住许弹的手,偷偷摸摸地在他的手心里塞上一片软软的薄纸。 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时,许弹不知道塞给自己的是什么东西。可是当他将来访者送走回到房中的蜡烛灯前仔细一看,顿时就傻眼了。手中的那片薄纸却是一张数量惊人的银票,他许弹辛苦当差一年,到手的奉银也没有那么多的银子。 许弹有自己做人的原则,这个原则就是非自己所赚的银子一分一厘也不要。他的脑子里时常记得小时候读苏东坡文章中的那段话:“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未取”,这也成了他一生做人做事的原则和信条。他相信不义之财不可贪,有了贪心就会给自己带来血光之灾。 所以面对银票,许弹不感到喜反感到怒。他认为那些送银票的犯官亲属太小看自己了,认定自己必然与他们同流合污,是如同他们老爷一般的贪官污吏。 但是他很快就平静下来。因为一想到那些大牢中犯官的处境,也就明白了送银票人现在的心情。想到了这些,他常常会在心里为他们难过。 每当想到这里的时候,许弹会冷淡地看一眼银票。然后赶紧回到里屋找出笔墨,记下来访者所说主人的姓名,并在屋内寻找个隐蔽处将银票和名单藏好。 许弹的本意是在案子了结之后,一声不响地将银票退还给它的主人。 可是此类事情却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了。 许弹在睡梦中接二连三地被半夜敲门者所惊醒,他也接二连三地收到大额的银票,藏在家中的银票数子是越来越大。 这件事情让许弹坐立不安心惊肉跳。 白天,他得小心翼翼地侍侯那些给他送过银子的带罪官员,就象一个十足的孝子贤孙,不敢有半点差错。 晚上,他常常无法入睡。因为他不知道半夜三更又会有哪一位官员的弟子门人或家人亲属前来造访。 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时间一长许弹实在受不了了,不知道自己的神经什么时候会绷断。他绞尽脑汁地思考法子,好将自己从困境中解救出来。 那天正吃着晚饭,许弹满脸不悦地对妻子刘丝说道:“夫人啊,我看现在的日子是没法过了。” 刘丝觉察到许弹的表情,关切地问道:“官人,是不是大牢里又出事情了?” 许弹端着酒杯喝了一口酒,摇着头说道:“那些关在牢内的人好对付。他们都是朝廷的命犯,还怕翻了天。就是想翻天,皇上和朝廷也会处置他们。管我们什么事啊?”刘丝笑着说道:“官人,没事就好了。” 许弹说道:“夫人啊,大牢中有事没事我都不怕,可家中的麻烦可让我担心了。” 刘丝立刻明白了许弹的意思。说道:“官人,奴家知道是什么麻烦了。” 许弹懊恼地说道:“几天来,那些犯官的亲属家人和故吏门生老是半夜三更上门造访,我实在难以对付,不能安睡。长持以往如何受得了呢?” 刘丝说道:“官人一定是担心他们送的那些银两啊。” 许弹说道:“我害怕的就是这个。夫人啊,我们普通人家没有那个福命财运,比不得官宦富裕人家。那些人偷偷摸摸给我送银子,这不是要折我的寿吗?” 刘丝说道:“这几天奴家也在寻思这个事情,总觉得此事非同寻常,这样下去非常不妥啊。” 许弹说道:“夫人,我看不是不妥,而是不忠啊。我在朝廷当差,为皇上和朝廷办差,心中首先要有个忠字。没有这忠字,我看就别干这个差了。而别人偷偷地朝我家送银子,那不是受贿了。受贿,按照大清律法是犯法的,是要坐牢杀头的。再说我拿了那许多银子,如何对得起天地良心,如何对得起皇上和朝廷啊?” 刘丝本是个贤惠聪明知书达理之人,听丈夫如此说便懂得了其中的道理。于是说道:“官人既然如此说,奴家以为这些不义之财还是不要为好。” 许弹瞧了夫人一眼,却摇了摇头,连喝了几杯闷酒。说道:“夫人的话说得轻松,你以为一句”不要“的话就能打发了他们?他们给你送银子,你能不要吗?他们这些人其实大有来头,更何况是有备而来。如果拒绝收他们送的银子,就是不给他们面子。不给他们面子,这事情还了得?你不给这些奴才面子,其实就是不给关在牢里那些大官们面子。不给大官面子,就要得罪他们。所以一个不小心得罪了外边的奴才,也就等于得罪了牢里的那些大官啊。” 刘丝听了许弹的这番话,脑子一下子清醒了。她想了想说道:“官人说得对,这些关在大牢中的官员,过去可是我们百姓的父母官啊,如何能得罪他们?但现在的情形放在这里,不得罪他们又该如何办呢?” 许弹苦笑了一声,说道:“夫人啊,我现在是骑虎难下。对他们送的银子,我是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一时半刻也想不出一个好办法来解决。” 刘丝点着头说道:“现在的情势的确难死人了。我们虽然是清贫人家,但也是吃官饭的。对此已经知足了,何必要这许多身外之财呢?” 许弹听了夫人的话后沉默了许久。说道:“这些关在大牢中的官员,若在平时路上遇见了,也从没有正眼瞧过我一眼。现在遭到祸事,才派家人或手下找上门来,无非是想让我手下留情,别让他们在大牢中吃苦头。” 刘丝听了点了点头。 许弹喝了一口酒,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苦口婆心地对那些送银子的说,如果是平常犯人,就让他们在牢中吃点苦头。可是你们的主子不同啊,你们的主子都是朝廷之命官,百姓的青天啊。现在犯了点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哪一天朝廷一开恩,就让你们主子出了大狱官复原职了。所以我们这些做牢子的,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得罪你们的主子啊。” 刘丝拿着酒壶为丈夫倒上了酒,脸上露着笑容,说道:“官人,奴家知道你心中很烦。既然很烦,就多喝几杯,也好解解那理不清的愁啊。” 许弹继续说道:“我好说歹说,嘴巴皮都磨破了。可是这些人就是听不进去,一定要把银子送到我的手中,才安心地走了。你说我有什么法子呢?” 刘丝说道:“我看有一句常言说得好,”落难的凤凰不如鸡“,他们也是心中害怕才这样做得呀。” 许弹说道:“夫人啊,他们送的银子,如果收下了,我对不起天地良心,更对不起皇上和朝廷。如果不收,我就要得罪那些关在大牢中的朝廷命官。我担心这些朝廷的大小官员,一旦刑部所查没事,出来后照常做他的官,那我可就惨了。” 刘丝点着头说道:“官人果然看得远。” 许弹说道:“所以我想不如躲着吧。惹不起总躲得起,悄悄地搬个家,谁也不知道我家住在何地。若有人想找上门来,也没有地方可寻啊。” 刘丝明白了丈夫的意思,于是笑着说道:“官人的想法倒是个可行之法。可是想搬家也不能说搬就搬的,必须找到个合适的住处才行啊。” 许弹说道:“夫人说得对,当务之急必须首先要找个合适的去处。可我现在公务在身,一天到晚地忙着对付那些犯人,没时间啊。” 刘丝笑着说道:“官人如果没有时间,就由奴家代劳吧。奴家一定找一处让你满意的住处。好吗?” 许弹笑了起来说道:“夫人精明能干,如能去办此事,我是最放心了。” 第三章 换宅 几天后,也是在吃饭的时候,刘丝对许弹说道:“奴家已经托人在名叫军马巷的地方找到了一处住房。官人最好抽点时间去看看,如果满意就定下来。” 许弹问道:“夫人,这处房屋你看过了?” 刘丝说道:“奴家不但自己看过,还请风水先生看过了。” 许弹问道:“夫人看了后印象如何?” 刘丝笑着说道:“我的印象很好啊。那处房屋是个大宅子,比我们现在住的屋要大得多。那房屋的前面是个大院子,院中种着各样的花草。而主房却分为东西两厢房,每个厢房都套着三间房子。这样大的房屋我还从来都没见过,更别说是住了。” 许弹点了点头,笑着问道:“这若大的房屋,我们家中三口人住着,不冷清吗?” 刘丝笑着说道:“奴家也估摸着这个房屋太大了,住进去后会有一种空荡荡的感觉。” 许弹看了刘氏一眼,问道:“夫人为何又想住进这屋呢?” 刘丝看着许弹说道:“官人,奴家是听风水先生说了一番话后才思念着要住进去的。” 许弹问道:“夫人,风水先生如何说?” 刘丝说道:“风水先生说这处宅子是大有来头的。” “奴家问他有什么的来头?” “那风水先生却说,话到嘴边说不得。因为我怕话一出口要破了你的风水,这样就不好了。你只要相信我就行,我说大有来头,那就肯定大有来头。你如果住上这样的宅子,必定能福泽后代。你的后辈必定能够多子多孙、大富大贵。” 许弹疑虑地问道:“夫人,那先生真会如此说?” 刘丝笑着说道:“风水先生真是这样说,可是奴家不太相信。于是就说道,请先生把话说清楚。如果含含糊糊的,这宅子我可不要买了。” “那风水先生说道,我想问问,你一个女子能看懂字吗?” “奴家说道,我从小读过几年私塾,怎会连字都看不懂?” “风水先生说道,如此看来是我小观你了。好吧,我想请你看看这院子中的小径,连起来写着个什么字?” 许弹笑着说道:“将院中的小径连起来写成一个字,这倒有点意思。夫人,小径写的是什么字啊?” 刘丝说道:“那个院子可够大的,院子里的小径也是弯弯曲曲,奴家如何看得清楚?既然看不清楚,奴家就问风水先生这小径上到底写得是什么字?” 许弹摇着头说道:“风水先生肯定不说了?” 刘丝笑了起来,说道:“风水先生开始不肯说,后来收了奴家一锭银子后才说道,这院中住的主人姓苏,是北宋时期一个大官子孙的宅子。底下的话他就不肯再说下去。” 许弹问道:“风水先生难道没有把姓字后面的名字说出来?” 刘丝说道:“没有。风水先生不肯说,奴家也没有办法。” 许弹听了这话后沉默了许久。 突然许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满脸笑容地说道:“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 刘丝忙问道:“官人明白些什么,能说给奴家听听吗?” 许弹摇着头说道:“夫人,那位风水先生既然不肯说破,可能有他的道理,所以我也不想对你说得详细。” 刘丝点着头笑着说道:“官人明白就好了,奴家明不明白都不要紧。” 许弹想了想又问道:“那座宅院的银价是多少?” 刘丝笑着说道:“银子很贵,比我们现在住的要贵上几倍。” 许弹笑了起来,说道:“贵就贵一点吧。只要是个好去处,贵一点也要花啊。” 刘丝说道:“奴家算过了一笔帐。官人在杭州府衙门大牢中当差近二十年,每年的俸禄虽然不多,但我们勤俭节约也攒下了一笔数目不小的银子。再加上将老宅卖掉的银子,买这处房屋也就绰绰有余了。” 许弹说道:“夫人的打算甚好。只要银子够了,我们就买下这处宅子。” 接着俩口子又商量着买下军马巷宅子的细节。 那天,许弹向顶头上司请了几天假。 一大早,顾好的四辆马车就来到了许家的门口。许弹将家中的细软和一些要用的东西装上了车,用帆布盖好后悄俏地搬进了新家。 搬进新家,许弹在家中转了一圈,仔细看了看房屋,心中便是一喜。 只见那房子格局不大,却分为前后两堂两院。两堂之间有一个天井,天井的中间有一个四眼井。前堂的两侧连接着东西两厢房,每个厢房都有几间不大的房屋。后堂的两侧却连接着几间柴房和灶间。许弹喜的并不是这房屋的大小,喜的却是这房屋的样式陈旧,处处透露出岁月创伤的痕迹。那斑驳的墙上露出了石块,那撑起房屋的梁柱裂开了大口子,那铺在地上已被磨光的青石板上,还依稀看出当年石刻的痕迹。这些都让许弹多了一层联想,多了一种说不出的生活乐趣,也多了一份从没有享受过的安静。 还有一喜,是因为这房屋太陈旧了,所以才不显山不露水。这让许弹的心中感到放心和宽慰。 许弹来到了房屋的前院子中,他觉得这个院子不大,但地势却很好。 他特别仔细地看了看院子中的小径,发现隐匿在桃李花草之中一条细细的弯曲小径,果然写着一个“苏”字。 见了这个“苏”字,许弹证实了自己的猜想,他十分开心。 当天晚上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刻。许弹乘着夫人熟睡,一个人悄悄地来到了前堂。 他在前堂的四周点上了许多蜡烛,用烛光将客堂照得明亮。然后拿来了文房四宝,亲手写了一幅对联。 对联写好后,许弹小心翼翼地将孔子画像挂在客堂北墙的正中央,然后再将自己写的对联挂在孔子像的两侧。 只见那对联的上联写道:“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对联的下联上写道:“民不学儒家,有眼却无珠。” 许弹坐在那里怔怔地看着孔子的像,想着自己写的对联。感觉到自己的字从内在风骨上看倒有是点长进。 不过许弹总觉得什么地方还嫌不足。而到底是什么地方不足,他还一时半刻却想不出来。于是便坐在椅子上眼望着孔夫子的画像仔细思索着。 终于想起了什么,于是他用手重重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急忙拿起毛笔写了一个横批。只见那横批上写着“忠孝仁义”四个字。写完后,他又小心翼翼地将横批挂了上去。 做完客堂的装饰后许弹松了一口气,这才不紧不慢地坐下来喝了几口茶。 喝完茶后,许弹在孔子的像前点上了香和蜡烛,然后跪下拜了三拜。口中说道:“孔大圣人明鉴,弟子许弹是个有罪之人。”说到这里,他的眼睛已经潮湿了。 又道:“阿爸阿妈从小要我读书,一再叮嘱我要多读圣贤之书,可我没有好好读啊。所以才有了以后屡次科举而落第的悲惨后果。阿爸阿妈因为我的无能无才,气得撒手人寰。弟子不得已才沦落到衙门大牢当差。” 说到这里,许弹已是泪流满面。 他在孔夫子像前又磕了三个响头,说道:“弟子不是没有志气的人,弟子对儒家的经书都读遍了,只不过因为弟子悟性太差而不得要领而已。” “因为弟子的悟性太差,所以才有愧于圣人的教诲,将满腔的热血都化为乌有。到现在弟子才明白,什么叫作:一生本为凡俗子,到头才知沦落人。” “弟子虽是个凡夫俗子,但也是个不甘堕落之人。而不甘堕落的源泉还是孔圣人的教诲啊。每日里对照圣人的教诲,弟子感到汗颜而常常夜不能寐。因为圣人的教诲如同天上之日月,日月那普照大地的华光让弟子相形见拙。” “在圣人面前,弟子想忏悔也想请教啊。”说到了这里,许弹又在孔子的像前磕了三个响头。 他抬起头来看着孔圣人的画像,说道:“弟子想请教圣人,弟子该如何实现圣人所言的”忠“字。弟子现在不忠,却不知道该如果忠。圣人所云: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弟子是臣子,当然要尽忠皇上和朝廷,可是我现在的行为却是不忠不孝、无才无德啊。” “弟子知道为皇上当差就要尽忠。这个尽忠就是要把朝廷交办的事情办好,不要私欲膨胀、玩弄权术、假公济私、谋取私利。这是弟子当差做事的信条。” “近二十年来,弟子在公干中一直遵循着这个信条,所以并没有出什么大的差错。本来弟子可以一凡风顺地再干几年,也好衣锦还乡了。可是没想到突然遇到朝廷追查杨乃武一案,却引来了飓风徒起。这阵飓风差点将弟子一生所学和公干的信条都吹走了。那些关在大牢中的大清犯官派出家人来给弟子送银子。弟子知道这是不义之财,所以不敢收不想收也不愿收,可是偏偏不行啊。” “圣人说过,”己所不欲,忽施于人“,这是多么深刻的至理名言。但在这庙堂之上大狱之中,竟然还有许多官宦和他们的家人不明白其中的道理,或在路上或在夜晚堵在弟子的门前送银子。弟子如果不收,他们就贸然大怒,扬言要弟子的好看。弟子如果收了,他们倒是个个兴高采烈夸奖着弟子,有的还要和弟子称兄道弟呢。” 说到这里,许弹忍不住又磕了三个响头,掏出一块手巾将脸上的泪珠抹了抹。道:“圣人所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饿其体腹,劳其胫骨。“弟子本是一介百姓,胸中并无大志,难道也要让弟子忍受这一切吗?” 许弹想了想,又道:“圣人所言”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弟子虽然也是小人,但却从小得到圣人的教诲,也算是开化之民。所以弟子不想常戚戚,只想坦荡荡啊。” “为了这一点,弟子决心搬家。搬家的目的是为了远离那些污泥浊水,让那些想送银子的人找不到我呀。”许弹说道 …… 整整一个晚上,许弹就这样不停地在孔圣人画像前忏悔着、请教着、述说着。 天亮了,许弹的忏悔也做完了。 他感到精神上有一种从没有的轻松。 于是他信步来到庭院中,再一次看着那个用小径连接起来神似的“苏”字。看着看着,他忍不住“哈哈”地大笑了起来,连声说道:“果然不错,果然不错,果然是一个苏体所写的”苏“字。” 这时突然听到刘丝在身后说道:“官人到底是才学渊博之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个”苏“字,而且还看出写这个”苏“字所用的体。和官人的学问相比,奴家实在差得太远。” 许弹忙回过头去,惊讶地问道:“天才刚刚亮,夫人是几时起床的?” 刘丝笑着说道:“君有多早起,奴家就有多早起。” 许弹摇着头叹了一口气,说道:“夫人,这又是何苦呢?” 刘丝回答道:“不为什么。就因为刚搬进了新居,一时高兴睡不着罢了。” 许弹点了点头。 忽然,许弹的眸子亮了亮,兴奋地用手指着不远处的地方,说道:“夫人啊,这块空地正好在”苏“字的中间,我看可以找几个人挖上一个不大的池塘。然后请人在池塘中种上荷花,养点鱼儿。到了夏天的六月,就正中了那句”映日荷花别样红“的诗句。这样该有多美啊。” 听了这话,刘丝的脸上露出了美美的笑容。说道:“官人的吩咐,奴家照办就是了。” 许弹和夫人刘氏说说笑笑,一起回到了客堂坐下。 许弹坐下后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于是问道:“夫人,不知买房子的银两付清了没有?” 刘丝说道:“买宅子前,奴家已经将原来宅子卖掉并收到了银子。加上家中的积蓄,正好够买这房子了。银子我都付给了这里原来的东家,他给我写了字据。” 刘丝说着从身上掏出了字据交个许弹,说道:“请官人看看有没有差错。” 许弹拿过字据仔细地瞧了瞧,递还给了刘氏。说道:“夫人,这字据可一定要收好。” 刘丝点了点头,说道:“奴家一定收藏好。” 许弹看了刘丝一眼,说道:“夫人,这几天大牢里的公干还少,比较空闲。我向衙门请了几天假,一方面是为搬家的事,另一方面我也想去天竺寺烧柱高香,许个愿问个字。” 刘丝说道:“官人想去就去吧。奴家知道你心中有结,这个结不解开,你心中不安啊。” 许弹苦笑着说道:“看来还是夫人理解我。我心中的这个结如果不解开,会常常搅得我饭吃不下觉睡不好。我看家中一切都已安排妥当,没什么大事,想今天就去天竺寺烧香。” 刘丝忙说道:“官人既要出行,奴家这就去为你准备点路上要用的东西。” 许弹摇着头说道:“不用了,不用了。我最多在天竺寺过个夜,不用带其他的东西。”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红外套,头戴红帽子的小人儿来到了客堂的门边。他摇晃着小脑袋朝里面看了看,突然从外边闪了进来,扑到了许弹的怀中。 许弹口中叫了声:“茂盛,我的宝贝儿子。”便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在他的小脸上亲了亲。 茂盛的小脸被许弹的胡须扎的疼了,于是伸出小手在许弹的脸上摸了摸。说道:“阿爸,你的脸怎么这么扎人啊?” 许弹放下了儿子,用手摸着他的头高兴地笑了。说道:“这是阿爸的胡须,是男人都要长胡须。等你长大了也会和阿爸一样长出许多的胡须来。” 刘丝上前将儿子拉到自己身边,问道“茂盛,林婶为什么给你穿一身红衣服啊?” 茂盛看了阿爸和阿妈一眼,说道:“林婶说今天是我们搬进新家的第一天,小孩子要穿得大红大紫,才能——,才能那个——那个什么啊。” 刘丝笑着接上说道:“才能让我们这个家兴旺发达岁岁平安。对不对啊?” 茂盛用手摸了摸阿妈的脸,点着头说道:“林婶说的,好象就是这个意思吧。” 一家人正说着话,那林婶来到了客堂笑着说道:“大人、夫人,早饭烧好了,请用饭吧。” 许弹点了点头,说道:“林婶,辛苦你了。”说着便站了起来,手拉着茂盛和夫人一起走向饭厅。 第四章 古寺 早饭后,许弹就出发了。 天竺寺是一座千年古寺,座落在杭州的西南方向。由于此寺正处在深山密林之中,所以却是个僻静之地。 许弹沿着那条弯曲的石版小路,走了两个多的时辰才到了山腰。 远远望去,只见那座落在半山腰上的寺庙大殿依山而建,气势甚是雄伟。高大的樟树、松树、水杉树和密密的竹林环绕着寺庙,寺庙屋顶上金黄色的琉璃瓦却在树林中时隐时现,让人感觉真得来到了神仙境界。最让许弹惊奇的是,一接近寺庙就能够听见“丁冬、丁冬”的泉水声,听到那声音悠扬的鸟鸣声,看见那在林子上空忽起忽落、时远时近而变化无穷的白云。 许弹每次来天竺寺,只要脚踏上这条弯弯的石板小路,心中就会立刻产生出一种远离尘嚣的感觉。 在离天竺寺不远处,许弹远远看见天竺寺主持清一大师正站在寺庙的大门外迎着自己。 清一大师一见许弹忙迎了上来,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刚闻弟子通报,说是远远看见许施主上山来了,所以老衲赶紧出来迎候。但不知许施主为何很长时间不来小寺烧香还愿了?” 许弹上前长跪在地磕着头说道:“弟子乃一介凡人,天天在凡务俗事中打拼。世上的事情一多,常常将礼佛之事给耽误了。真是罪过、罪过。” 清一大师笑着说道:“许施主已经很难得了。这世上的人只要有三成能象许施主这般诚心,这个世界也就太平了。”他一边说一边将许弹扶了起来。 许弹站了起来,说道:“大师所言及是。弟子这次上山,就是乞求佛祖赐弟子”太平“二字。” 清一大师笑着说道:“施主虽是个朝廷公干,但心却是普通人的凡心。这一点老衲早已看了出来。” 许弹一听此言顿时感慨万分,不由地点着头说道:“大师果然是世外高人,一言就切准了弟子的脉搏。弟子这次来贵寺,就是想请大师指点迷津。” 清一大师说道:“许施主是我佛诚性弟子,老衲当然要为你解这个迷的。” 看了许弹一眼,清一大师又说道:“不过,施主也不必太急。先请到寺内喝上杯香茶,食点本寺的素果子,稍事休息养足精神后,老衲再为施主解开心中的迷津。” 许弹点了点头。 清一大师吩咐身后的两位弟子,说道:“无来、无去,你们领许施主到膳房用膳用茶,好生招待。等用完膳后,再领他去卧榻处休息。” 无来、无去忙齐声回答道:“遵主持命。”便转身领着许弹来到了寺院的膳房,为许弹端上了三盘素菜和一大碗米饭。 许弹走了半饷,肚子早就空了。于是也不客气,端起那碗米饭就往嘴里扒着。 也许是真饿了。许弹在片刻间连吃了三大碗米饭,并将那三盘素菜也吃了个底朝天,连一点汤也不剩下。三大碗米饭入肚后,他才感觉吃饱了。 那无来、无去看着许弹吃饭时狼吞虎咽的样子,忍不住要笑出声来。等许弹吃好了,无来客气地问道:“许施主,要不要再来一碗饭,再加一个菜?” 许弹笑着说道:“我还从来没有吃过这样好吃的菜和这样香的饭呢。不过我现在是真吃饱了。” 无去说道:“既然施主吃饱了,那就请移步卧榻处休息吧。”说着就和无来在前面引着路。 许弹忙站起来跟着去了。 来到了卧榻房,无来指着一间空房间说道:“请许施主在此休息片刻。” 许弹说道:“多谢两位大师”。便走进了房间一看,房中除了一张床、一张凳和一张茶几之外,便是空无一物。不过房间倒是收拾的干净明亮一尘不染。 许弹在凳上刚坐下,无去便从外边端了一杯茶进来,放在了许弹面前的茶几上。 许弹忙站身来说道:“烦劳大师了。” 无去说道:“施主不必客气,请慢用。”说着便转身出去了。 许弹端起杯子闻了闻,一股淡淡的清香便入了心扉。他仔细看了看那飘着茶叶,果然都是三片一朵碧绿细嫩的极品龙井茶。许弹心中想,每次来天竺寺,清一大师总是尽自己的所有来款待客人。就是这片心意也让人感动。 品了茶后,许弹就在卧榻上躺了下来稍作休息。可能是走路走得累了,也可能是饭吃得太饱了,许弹的身子一躺下,便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到了下午三点,天竺寺洪亮的钟声响了起来,这才将许弹从梦中惊醒。他向窗外看了看天色,心中暗叫一声“不好”,忙穿上鞋子朝着寺中的大殿奔去。 许弹正快步地走着,突然一声“阿弥陀佛,我佛慈悲”传进了他的耳朵。他忙停下向四周看去,却见清一大师正站在不远处的一间小禅房中。 那小禅房建在大殿的边上,一道不高的红墙黑瓦将它与大殿分了开来,一扇圆形的门洞又将它与大殿连接起来。小禅房虽然没有大殿来得宏伟壮观,但却也是画梁雕栋,分外地雅致。因为红墙的相隔,所以这里比大殿更多了一份清净。禅房中的物事也是一应俱全,只不过多了几盆兰花,房中飘着淡淡的清香。 许弹走进禅房后忙跪了下来,口中说道:“大师,弟子一时疏忽,便不知不觉地睡得久了。让大师在此久等,实在是罪过啊。” 清一大师忙上前将许弹扶起,说道:“不怪施主,不怪施主。据老衲所知,施主从所住之地到天竺寺有二十多里路。以施主的脚程,应该要走三个时辰啊。走三个时辰的路应该累了,就是老衲这样有内功的也要累的,何况是施主呢?” 许弹点了点头。 清一大师又说道:“施主是个诚性之人,虽然身在尘埃中,但心中却是有佛的。所以老衲选了这僻静之处,为得是不让旁人打搅,也好与施主做彻夜谈心,解除你的心中的迷津。” 许弹说道:“大师是方外高人,果然想得周全。”说着双手合什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清一大师将许弹扶起,说道:“许施主请坐。” 许弹说了声:“谢大师”。便坐了下来。 清一大师说道:“据老衲平时对许施主的观察了解,许施主是个心胸坦荡的君子,常以乐观的心态来看待人世间的一切。按理说象你这样有着广阔心胸的人是不该有什么想不开的。许施主既然有了心结,老衲估计就不是一般的心结。所以老衲要问,施主的心结到底从何而来?” 许弹答道:“说起这个心结的由来,真是惭愧死人了,弟子都不愿对人启口。” 清一大师说道:“寺院本是清净之地,更何况这里没有外人。许施主大可放心,但说无妨。” 许弹说道:“大师,弟子心结的由来要从朝廷追查杨乃武小白菜的案子说起。” 清一大师点了点头。 许弹说道:“杨乃武小白菜的案子,让浙江、杭州的许多地方官员都卷了进去。而我作为杭州府衙门大狱的一个牢头,便也不知不觉地卷了进去。我的心结便在这个时候结下的。” 清一大师想了想,说道:“原来是这件事情,老衲对这个案子耳有所闻。但按理说施主不是朝廷命官,只不过做了一个不入品的小小牢头,是不应该卷进去的。所以老衲想问一句,施主为何而卷了进去?” 许弹苦笑了一声。说道:“那杨乃武的案子照理说和弟子根本挂不上钩。可是牵涉到案子的那些大小官员却都关在杭州府衙门大牢中,这就和弟子有关联了。” 清一大师那聪慧的眼神闪了闪,“哦——”了一声,仿佛已经明白了其中道理。 许弹说道:“那些带罪的官员,人虽然在牢中,可是他们的恩师同僚、同窗好友、亲属家人、弟子门生、故吏下人可都在外边啊。这些人怕牢内的老爷吃苦,便一个个来找弟子,要弟子照顾好他们的老爷。……”听完了许弹的叙述,清一大师顿时感慨万分。口中说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罪过、罪过、真是罪过,没想到朗朗乾坤竟出现这咄咄怪事。” 许弹说道:“大师说得对。弟子是朝廷的公干,一心只想办好朝廷的事,以表现对朝廷的忠诚,对皇上的忠心。可是没想到杨乃武一案弄得弟子里外不是人。一想到心中的那个”忠“字子虚乌有,弟子的精神就要垮了。” 清一大师笑了起来,说道:“许施主,不要急,不要噪。我佛有云,”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老衲刚才听施主所言,知道施主内心的痛苦和无耐,也知道施主是想回头上岸的。” 许弹说道:“从一开始,弟子就对这种陋习深痛恶绝。但无耐在这大海的涌浪中,弟子就象是漂浮在水面上的一片树叶,被那风浪吹来吹去,随波逐流而不能自主啊。” 清一大师说道:“人世间的许多事情是人力所不能作主的,更何况许施主一名小小的牢头。” 许弹说道:“弟子在水上漂浮的时间长了,已经迷失了方向。所以特来求教大师为弟子指一条明路,好让弟子度过难关。” 清一大师皱着眉头思索了半天,说道:“施主的这道坎难过啊,老衲一时半刻的也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 许弹摇着头说道:“大师乃方外高人,智慧超人,一定能为弟子指出一条明路。” 清一大师说道:“施主现在面对的是关在大牢中的朝廷命官、地方大员,这些人彼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你一个小小牢头当然只有处处顺着他们。如果你不顺着他们,那就是你不想活了,那就是你不想在大牢中公干了。” 许弹说道:“大师所言极是。” 清一大师继续说道:“如果老衲猜得不错,那些贿赂施主的官员,又都是富甲一方的豪富。他们送你那点银子,其实不过是九牛而拔一毛而已。可是这笔银子到了你的眼里,却变成了一头牛了。不知老衲说得是否对?” 许弹说道:“大师的分析真是入骨三分,一点都不差啊。” 清一大师又说道:“在老衲看来,那些官员手上的银子也不是什么干净的。弄不好是从底下官员手中刮来的,或者从商贾手中骗来的,也可能是从百姓手中抢来的。” 许弹听了大师的话后,眼睛怔怔地想了片刻。问道:“大师是说那些官员的银子,不是干净的银子?” 清一大师笑了起来,说道:“许施主,老衲可没有这样说啊。老衲只不过猜想而已。一种猜想,并不肯定啊。” 许弹忙说道:“对,对,大师说得对,这种可能也是有的。” 清一大师继续说道:“且不谈这些官员的银子从何而来,也不谈他们送多少银子给施主,只说说他们送银子给许施主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老纳分析,他们送银子给你这样一个小小牢头,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想请你照顾关在牢内的老爷。说是照顾,这是好听的。其实是贿赂许施主不要对他们的老爷动刑,以免伤了老爷的身体。” 许弹点着头说道:“大师说得对。那些朝廷命官一向自大的很。要是平时在衙门或街上见到弟子,连正眼也不瞧我一眼。” 清一大师说道:“这是他们不对。平时不烧香不积德,出了事情却想临时抱佛脚,施主你会干吗?所以他们现在来找你帮忙,也只有送银子的份了。不送银子,还有其他办法吗?” 许弹说道:“大师有所不知,这官场有官场的规矩。官只有和官才能嘘寒问暖。我不是个官,所以他们就视而不见,我心中也不怪他们。” 清一大师摇着头说道:“许施主不怪他们,那是你的宽宏大量。可是现在他们却在怪自己啊。他们怪自己为什么平时不对你这个小小牢头烧点香啊。如果那时候就和你交上了朋友,那么现在就不会担心吃苦头了。” 许弹点了点头。 清一大师又说道:“世事难以预料。老衲用肉眼看这件事情,总觉得是左也为难,右也为难。许施主真想做个清官,就把送来的银子都推的干净。如若这样,你的心是宽慰了,可是弄得不好还会有其他的祸事要闹出来。” 许弹问道:“大师所指的是何祸事?” 清一大师说道:“这不是明摆着的。这些关在大牢中的官员虽然是过街老鼠,可那是对皇上和朝廷而言的。因为皇上和朝廷掌握着对他们的生杀大权,使他们不得不低头啊。而对你这样的小小牢头或普通百姓,那就不同了。你如果不随他们的愿,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会想出种种的办法来对付你。施主不要小看这些关在大牢里官员,想办法对付你的这点能耐还是有的。” 许弹说道:“大师,弟子就是因为看到这点,所以才不敢贸然加以拒绝啊。” 清一大师说道:“据老衲对施主的观察,施主是个粗中有细,刚中有柔,行事稳健之人。” 许弹说道:“大师,弟子自从当上了公差以后,性格就变得谨慎了。因为在官场上混的时间一长,看得多听得多,不知不觉性格也就变了。” 清一大师笑着说道:“许施主,这就是你的能耐了。如果性格不变,你能当上杭州衙门大牢的牢头吗?” 许弹长叹了一口气,感慨地点了点头。 清一大师说道:“据老衲分析,许施主现在的难处,是心中想做清官却不敢做,心中不想做贪官却偏要做。所以你心中不甘啊。” 许弹回答道:“大师的话说到了弟子的心坎上。” 清一大师笑了起来,说道:“依老衲推理,施主担心的还有一事,就是怕此事东窗事发。” 许弹说道:“大师对问题的分析真是一针见血。” 清一大师看了许弹一眼,摇着头说道:“对施主的难题,老衲是回答了不好,不回答也不好。” 许弹双目注视着清一大师,问道:“不知大师何出此言?” 清一大师说道:“老衲回答了,既便是道出了真言,也是不忠不义之词。老衲如果不回答,便是对施主的不敬。” 许弹说道:“大师是得道的高人,为弟子指点迷津,就应尽其所言。弟子听了后该如何打算,那就是弟子自己的事情。” 清一大师说道:“施主现在是进也难退也难,对银子是收也难不收也难。但施主在两者之间必须要有一个选择,那么到底选择哪一个好呢?” 许弹回答道:“但凭大师定夺。” 清一大师说道:“老衲认为两害取其轻。施主收犯官所送的银子时,并没有耍出什么手段。况且银子的数目不大,又都是从老百姓身上刮来的,所以收了也就收了。” 许弹说道:“弟子若是收了,以后如何面对自己的公干?如何面对天地良心?” 清一大师说道:“问题的关键是看施主如何去悟了。” 许弹问道:“大师所言何意?” 清一大师回答道:“老衲的意思是施主如何去看待这个问题。如果施主将送来的银子转送给穷人,自己当作没有收到。那也算是公德一件,做了天大的好事。” 许弹想了想说道:“大师所言甚是。只可惜弟子就是想散浮财,也没有个去处啊。如果跑到大街上去散浮财,弄得不好还要被官府拘捕起来,审查这些银子的出处。” 清一大师点着头说道:“难啊,的确是难。我看现在做好人难,想做一个清官那是更难了。施主,就容老衲再想想,再想想,好吗?”说到这里,无一大师再一次陷入了沉思。…… 第五章 八子 片刻后,清一大师皱着的眉头突然舒展开来。说道:“老衲一生侍奉佛祖,对世间的事情知之甚少,对官场上的事情更是孤陋寡闻。老衲想问问许施主,你办的公干难道真的让世上犯罪之人如此害怕吗?” 许弹说道:“那个大牢确是个让人生畏的地方。一般人只要说起‘大牢’二字,都会谈虎色变啊。” 清一大师问道:“老衲思忖那大牢如果不让人生畏,犯官们又怎会给你一个小牢头送银子?” 许弹说道:“大师言之有理。” 清一大师又说道:“老衲倒也想听听这大牢中到底有什么可怕之处?烦请许施主说得详细一点。” 许弹忙摇着手,说道:“大师,弟子还是不说为妙”。 清一大师问道:“许施主不说,自然是想这些官府衙门大牢中的事,不为外人知道为好。” 许弹摇着头说道:“不是此意。是弟子担心一旦说出了实情,让大师害怕。” 清一大师笑了起来,说道:“但说无妨,但说无妨。老衲想知道一些实情来作为判断的依据,如此才能有凭有据地分析,为施主解开心中的结。” 许弹说道:“大师既然如此说,弟子就说说大牢中最让人生畏的刑具了。” 清一大师点了点头。 许弹说道:“不瞒大师,大牢中的刑具就象十八般兵器一样全,概括起来就是‘八子登科’。” 清一大师笑了起来,说道:“‘八子登科,’这个名字起得好了,听起来文雅得紧,又如何与刑具联系在一起?” 许弹说道:“名字虽然取得好听,但是细说起来就不好听了。那‘八子’,其实指的是棍、鞭、绳、笼、锥、钳、枷、铁。” 清一大师听了这话,想了想说道:“果然都是些伤人的厉害玩意儿。” 许弹说道:“不要简单地看这‘八子’,其中的每一‘子’中都暗藏着八种变化,所以又称作六十四件。” 清一大师说道:“没想到刑具也和武功招数一样,暗藏着多种的变化。” 许弹点了点头,说道:“大师,弟子对武功一巧不通,但对刑具的变化却是料如指掌。就拿棍子来说,就有大小、长短、粗细、软硬八种之分,而每一种棍子都有不同的用法。比如说,犯人被提到了堂上审讯,就要先挨上一顿杀威棒。那杀威棒如何打,打哪里,是大有讲究的。” 清一大师问道:“如何个讲究法?” 许弹说道:“这就要看堂上审讯的清官大老爷了。大老爷发什么话,那牢子就用什么棍。大老爷的话说得轻了,牢子打下去的棍子就轻。大老爷的话说重了,牢子打下去的棍子就重。大老爷的脸如果笑嘻嘻地对着犯人,牢子自然就拣那无关紧要的地方轻轻地打。如果大老爷对犯人脸色铁青大声怒斥,牢子就找犯人身上的要害处重重地招呼,常常打死人的。” 清一大师脸色苍白,说道:“没想到这顿杀威棒就有这许多的名堂。” 许弹说道:“这不算什么。如果遇到了那伤天害礼十恶不赦而又练了一身内外功的恶人,审堂的大老爷就要使用开花棍。” 清一大师问道:“这是一种什么棍?” 许弹说道:“这种棍子非常特别,就是在棍子上安装细小的铁钉,专门用来破金刚罩这种硬气功的。功夫再好的人,只要吃上几棍子,也要皮开肉绽。” 清一大师笑着说道:“这就叫作‘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许弹说道:“棍子这种刑具一般都在大堂上用,明人一看就明白,所以并不是最厉害的刑具。” 清一大师问道:“为何这样说呢?” 许弹说道:“审堂的清官大老爷一般不愿意在大堂上将犯人打得死去活来,对那些狡诈险恶之徒往往是在堂后用刑。” 清一大师问道:“那堂后用刑又用些什么?” 许弹说道:“就是弟子刚才所说的,八八六十四种变化的刑具都可以用上。就说鞭子,那鞭子分为软鞭、硬鞭、长鞭、短鞭、皮鞭、绳鞭、宽鞭、窄鞭,每一种鞭子都有不同的用处。” 清一大师问道:“窄鞭是一种什么样的鞭子?” 许弹说道:“窄鞭其实是一种很细的鞭子,跟一根细绳差不多。这种鞭子抽在身上,鞭痕小而伤口深,让人疼痛难忍。许多强悍的犯人最吃不消的就是这种鞭子。有一会,衙门抓住了一名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那大盗练就了一身上乘的外家功夫,平时与人打斗是刀枪不入。审讯时,那江洋大盗是软硬不吃,弄得清官大老爷实在没办法了,于是就将犯人拖到了后堂用上了这种窄鞭。一用之下,那大盗就软了下来,老老实实地交代了自己的罪行。” 清一大师说道:“有如此厉害的刑具,难怪天下的人都怕了衙门大牢。” 许弹摇着头说道:“这些还不算最厉害的刑具。真正厉害的要算那铁笼和水牢了。” 清一大师说道:“铁笼是用来关人的笼子,有这么厉害吗?” 许弹说道:“大师不知,那铁笼的厉害之处,就是让关在里面的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躺也不是。时间一长,那关着的犯人就难受到了极点,生不如死。这个时候,如果让犯人交代自己的犯罪事实,他就会老老实实的交代。” 清一大师点了点头。 许弹继续说道:“最惨的是那个水牢。人关在了里面,就是铁打的汉子也活不了几天。那水牢虽然不深,犯人站在里面却只能露出个头来。而在水牢的上面又加上了生铁做成的盖子,让犯人能透气却无法将身子伸出水面。” 清一大师说道:“人非水中动物,如何能浸泡在水中。时间一长有谁受得了?” 许弹点着头说道:“正如大师所言,犯人进了水牢,时间不久就受不了了。” 清一大师摇着头说道:“真是作孽啊。” 许弹说道:“大师不知。要命的是水牢中的水,并不是什么干净的水,而是臭水啊。” 清一大师问道:“难道水牢中的水不是从地下冒出来的?” 许弹说道:“大师所言是也。那水牢中的水的确是从地下冒出来的,但是那里面的水却是从来不换的。” 清一大师说道:“就是不换,地下的水也是干净的。” 许弹说道:“地下的水本是干净的。可是牢中的那些牢子为了图个方便,却时常在水牢中小解,弄得水牢臭气熏天。就是在平时,人都要离得远远的才行,更何况将犯人关在其中。” 清一大师听了此话,忍不住一阵恶心,真想把肚子中的东西吐了出来。好在他内功深厚,这才强忍住了。 许弹继续地说道:“时间一长,那臭水中就有了蜈蚣和长虫。这些蜈蚣和长虫藏在水中却没有东西吃,所以一见到了犯人,就象饥饿的狼群直扑上去要饱餐一顿。于是就出现了犯人和蜈蚣、长虫搏斗打仗的情形。” 清一大师听到了这里,吓的浑身一颤,脸色都变成了灰色。 许弹说道:“那蜈蚣、长虫本就是生长在水中的,人在水中又如何斗得过它们呢?关在水牢中的犯人赶走了水面上的蜈蚣、长虫,可是一转眼那蜈蚣、长虫又钻到水下去咬人。” 清一大师一听这话,已经吓得作不得声了。 许弹继续说道:“犯人刚被关进水牢时还有精神大喊大叫,拼着力气扭动自己的身体,拍打和赶跑蜈蚣、长虫。可是时间一长就没有精神和力气了,于是只好将自己的身体来喂养这些饥饿已久的小东西了。” 清一大师抖动着嘴唇,说道:“好,好。施主不要再说了,再说下去老衲也受不了了。” 许弹看了清一大师一眼,说道:“大师如果想听牢中的事情,等到空闲时,弟子细细说给大师听。” 清一大师忙摇着头,说道:“牢中之事以后不要谈及,千万不要谈及。” 许弹忙答道:“是,弟子谨记在心。” 清一大师说着闭上了眼睛盘腿打坐了一会儿,才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了下来。他睁开了眼睛看了许弹一眼,说道:“老衲听施主刚才所言,才明白那大牢确是个让人生畏的地方。连老衲这样有定力的人都要害怕,平常的人就更不要说了。” 许弹点了点头。 清一大师看着许弹,意味深长地问道:“老衲观施主不似酷吏,难道你也常用这些酷刑去对付犯人?” 许弹摇了摇头,说道:“大师有所不知,弟子刚才所说并不是弟子所做的,那是弟子刚进大牢做牢子时所亲眼见到的。那时候的牢头有着刚烈的脾气和火暴的性子,所以常常用出这些残酷的手段来对付犯人。自从弟子当上牢头之后,就将这些刑具都放在了一边,不准牢子们使用。” 清一大师说道:“阿弥陀佛。施主能积善积德宽以待人,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许弹说道:“弟子做人的原则其实就是勿贪婪,勿残暴,多积德,多行善。做到了这一点,弟子心中自然就平静了。这次请大师为我解结,其实就是想达到心中平静的目的。” 清一大师点了点头,说道:“施主果然是个诚信之人,有着君子爱人的品德。孟子曰,‘老吾老,及他人之老。幼吾幼,及他人之幼,’说得就是君子的胸怀。所以我推论施主既不想做酷吏,也不想做贪官,而是要做一个上对得起天地,下对得起自己的人。” 许弹说道:“大师所言正是弟子心中所想之意。” 清一大师说道:“不做酷吏你能办到,但想做一名清官却是很难很难啊。” 许弹看着清一大师,眼睛突然一亮。说道:“弟子有个办法,不知该不该讲。” 清一大师说道:“许施主但说无妨。” 许弹说道:“弟子想到了一个如何处置贿银的办法。” 清一大师说道:“有何好的办法?” 许弹说道:“弟子想将犯官所送银子都送到贵寺作香火钱。一方面用这些银子来侍奉佛祖,修缮天竺寺。另一方面,也可用这些贿银来救济灾民和贫苦百姓。不知大师以为如何?” 清一大师忙摇着手,说道:“不行,万万不行。” 许弹问道:“大师为何如此说?” 清一大师苦笑着说道:“许施主乃一介小吏,尚且害怕这些贿银。老衲是方外之人,那就更不要说了。如果施主的贿银流到天竺寺,一但东窗事发就可能危及整座寺庙,到那时老衲可就愧对佛祖了。”许弹闻言,忙低下了头说道:“大师,是弟子信口胡说。没有大师的应允,弟子自然是不敢这样做的。” 清一大师点了点头,说道:“这等事情不论谁碰到都是难题。就是老衲这样有阅历的人,却也想不出一个十全十美的办法,实在是难死人了。” 许弹听了大师的话后,忍不住跪了下来,流着泪水说道:“弟子的苦衷大师是知道的。如果不是遇到了这样的难事,弟子是断然不会麻烦大师的。在弟子的心中,大师是我佛的化身、智慧的化身。弟子全心依靠大师破解难题,帮助想一个万全之策啊。” 清一大师忙将许弹扶了起来,说道:“许施主,别着急,别着急,老衲正在为你想个万全之策呢。” 清一大师说完后便安详地盘腿打坐,只听口中一声:“阿弥托佛。”他老人家早已闭着双目,入定去了。 第六章 测字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清一大师这才睁开了眼睛,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说道:“老衲去了一趟神仙飘渺处,在那罗汉堂的藏书阁中翻到了凡人的生命部,许施主的名字也在其中。那生命部中的文字我也看不太懂,所以只好请教守堂的小罗汉。” 许弹听清一大师如此说,脸上露出了惊喜。 清一大师继续说道:“小罗汉对老衲说了许施主的情况后,又说许施主今天还要向大师问一个字。如果这个字问得好,许施主可平安地度过百年。如果这个字问得不好,许施主也能平安活过半百的岁数。老衲本想问清楚这个字到底是个什么字,可那小罗汉却笑着说道,天机不可泄露,你问了许弹便可知道。又说一切都看天命,人力不可强求。” 许弹听了清一大师的话后,由原来的惊喜转变为惊讶。说道:“弟子来贵寺时就想请大师为我解一个字,没想到大师却能够从天上罗汉堂处得知。” 清一大师说道:“老衲还特地将许施主的情况告诉了小罗汉。可小罗汉却笑着说道,这是你许施主命中一劫,躲是躲不过去的。”说到这里,清一大师停下看了许弹一眼。 许弹忙问道:“大师,躲不过去,又当如何?” 清一大师说道:“老衲忙向那小罗汉问道,许施主的这一劫应该如何化解为妙?请小神仙为老衲指一条明路。” “小罗汉摇着头说道‘你一个出家的老和尚,何必多管人间凡事呢?’ “于是老衲只好跪下说道,老衲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啊。今天小神仙如果不给老衲指出一条明路,老衲就跪在这里,说什么也不走了。” “小罗汉见老衲如此说,这才有点慌神了。于是他便拿起生命部翻到了你的那一页,仔细看了看才对老衲说道:‘许施主只要对那些犯官所送的贿银做到四个‘不’字,三十年后也就能跨过这道坎了。” 许弹忙问道:“不知小罗汉说了哪四个‘不’字?” 清一大师回答道:“小罗汉说,只要许施主对那贿银做到不见、不闻、不碰、不使,才能确保无忧。” 许弹听了这话,忙跪在地上,说道:“多谢大师和小罗汉指点迷津。” 清一大师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说道:“请施主记住神仙的指点,才能确保你和家人的一生平安。老衲要说的也就是这些,不知施主还有什么要问的?” 许弹说道:“弟子想请大师为我解一个字。这个字解了,我的心才安呀。” 清一大师皱起了眉头,问道:“许施主要解哪一个字啊?” 许弹说道:“我想请大师帮我解个‘财’字。” 清一大师想了想,眉头皱得更紧了。说道:“许施主难道一定要解这个字吗?” 许弹点着头说道:“请大师为我解了。如果不解,我是睡不着觉,吃不下饭,难以做人啊。” 清一大师摇着头说道:“看来许施主是凡心不死啊。” 许弹不解清一大师的话中之意,回答道:“大师,弟子本是个凡人,当然有凡人之心了,还请大师帮忙则个。” 到这个时候,清一也没有其他的办法。说道:“施主既然一定要解这个‘财’字,老衲也只有应允了。请报上你所要解‘财’字的时间,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 许弹想也不想地说道:“弟子关心的是现在。过去的已去也,将来的我也看不见,还解它干什么?眼前的、现在的却是能看得见摸得着的。” 清一大师见许弹如此说,摇着头,一脸的无耐样地说道:“许施主既然如此说,老衲就给你算算这个字吧。”说着,他盘腿打坐闭上双眼入定去了。 许弹万万没想到,为了解这个‘财’字,清一大师一入定就是几个时辰。 许弹早已是饥肠辘辘,却仍然不见清一大师的双眼睁开。想走,却又不甘心。 终于,清一大师长叹一口气,睁开了眼睛。说道:“许施主的‘财’字已经有了解,老衲说给你听。” 许弹点了点头。 清一大师说道:“施主是知道‘财’字结构的。那‘财’字,左边是个‘贝’字,右边是个‘才’字。” 许弹竖着耳朵仔细地听着。 清一大师继续说道:“那‘贝’字表示的是宝贝。现在是大清的天下,当然是指大清的贝勒。贝勒是什么人啊?那是大清皇室的人。也就是说只有大清皇室的人才能用这个‘贝’字。那‘才’字指得是什么?那是指真正有才华的人啊。所以根据老衲的理解,只有皇权和真正有才华的人才能发财,并且发大财。没有这两条中的任何一条,谁都别想这个‘财’字。所以,老衲想问问许施主,这两条当中你占了那一条啊?” 许弹被清一大师问得傻了眼,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摇着头。 清一大师脸上露出了苦笑,站起来说道:“许施主是个聪明人,但也是个凡人啊。到了紧要的关头还是想着那个‘财’字。唉—,老衲就是竭尽全力拖延时间想避免这个问题,却也做不到啊。” 许弹听不懂大师说的意思,但还是点着头说道:“谢谢大师开的金口,弟子一定牢记心中。” 清一大师说道:“时间已晚,施主也该用膳了。”说着站起身来,带着许弹来到了膳房,吩咐厨子好生招待。然后说了一声:“阿弥陀佛,许施主请便了。”便转身到自己的禅房修练去了。 许弹用完了膳后,便到卧榻房内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许弹起床后便来到了天竺寺的知事堂,向那管事和尚放出二十两银子作为香火钱,便下山去了。 第七章 知县 许弹搬了家,刚过了一段安宁的生活。这时大牢中的风声是越来越紧了,可以说是几天一变化。先是朝廷的钦差大臣到了杭州,以后便是一番紧张的廷讯,再以后便是钦差大臣和杭州巡抚所写的奏章快马送往朝廷。 这时候,所有关押在杭州府衙门大牢中的带罪官员都伸长脖子,安静地等待朝廷对自己的判决。 衙门中的公干还不时地向大牢传来消息。不过在不同的时间,所传的消息是不同的。 那消息一会儿说,老佛爷念及浙江、杭州、余杭及各县衙门的官员都是有功之臣,格外开恩,下令将一干人都放了。一会儿又说,朝廷中的几名当朝重臣联名给给皇上、太后上书,要求将与杨乃武舞弊案有牵连的官员全部判以重罪,以正朝纲。一会儿又说,朝廷将择情处置,区别对待这些带罪的官员。对舞弊案的首犯处以重刑,并殃及九族。对舞弊案的从犯,要流放关外,世代为奴,永不重用。 随着不同消息的传来,大牢内的带罪官员或喜或悲。有时长跪在地,磕头感恩,三呼万岁。有时是披头散发,嚎啕大哭,寻死寻活。许弹也被这些人的情绪感染着,时而精神焕发,时而垂头丧气,时而担心后怕。 这天,许弹处理完牢中的若干公务,回家时夜已经很深了。他拖着沉重的身子一步一步地走回家,有一种精疲力竭的感觉。好不容易走到家门口,正想推门进去。这时突然从黑暗中窜出了几条人影,令许弹吃了一惊。 几个人影快步来到许弹的面前,还没等许弹问话,就长跪在地,不断地磕头。 许弹一见这些人的模样,就立刻明白他们是来找自己的。不过他的脑子中闪过一个疑问,于是问道:“我家才搬了不久,你们又是如何知道我住在这里的?” 其中那长着白胡子的老者抬起头来,说道:“许大人不要发怒,是小人不好。为了救我家老爷,小人四处打听许大人的住址,可就是打听不到啊。于是小人只好让一奴才偷偷跟在大人的身后,这才知道大人的家就住在这里。” 许弹见那老者如此说,也没有办法。只好说道:“看在你们对主子忠诚的份上,我也不怪你们,都起来说话吧。” 那几人却不肯起来。 许弹警惕地向四周看了一眼,见夜深人静。于是说道:“各位请到里面说话好吗?” 那白胡子的长者忙说了声:“遵命”。便站起来向另外几人挥了挥手。 一行人躬着身子跟着许弹进了许家宅门来到院中,许弹正想请他们到客厅一坐。可那老者和随来的几人却在院中跪了下来,对着许弹连连磕头。 许弹想阻止都来不及了。 白胡子长者用袖子抹着眼泪,说道:“许大人行行好、开开恩吧。听说我家老爷在牢中病得快要死了,求大人开恩,让小人给老爷请个大夫进大狱治病,救他一命。如能答应小人的要求,老爷家的祖孙后代都会记住大人的大恩大德。” 许弹闻言大吃一惊。他仔细地想了想大牢内的囚犯,却并没有想起有哪个是患重病而要死的。 许弹说道:“几位别跪我,快起来说话。” 白胡子长者却说道:“大人不答应救我家老爷,我们就不起来。”说着又连连磕着响头。 许弹走上前双手去扶他们,却哪里扶得起来。于是问道:“不知你们家的老爷姓谁名甚?在牢内生了什么病?” 白胡子长者说道:“我们家老爷是余杭县知县刘锡彤。小人是刘老太爷家的管家,姓崔,名马道。我家老爷患病在身已有一年多了,最近一段时间很少过问政务。也不知怎么搞的,竟然也牵连到杨乃武一案中来。” 许弹同情地点着头说道:“不要怪你们的老爷,谁都有倒霉的时候。” 崔管家继续说道:“刘老太爷也是命中多舛该倒霉了。这次他老人家被押解到杭州府衙门大牢,一路上受尽了颠簸和劳累,所以一进大牢就旧病复发。可是他在大牢中的情况,家中人都不知道,还以为老爷好得很呢。” 说到这里,他用衣袖擦了擦眼泪。 这时,跪在他身边的两个年轻人,却忍不住“呜呜”地痛哭起来。 崔管家用手指着身边的那两人,对许弹说道:“小人身边的这两人便是刘老太爷的大公子和二公子。他们两兄弟是远近闻名的孝子,这次一同前来看望牢中的老爷,想救老爷的命啊。” 一听这话,许弹有点吃不住了,因为他自己就是孝子。于是忙上前作揖道:“两位公子难道要折杀小人吗?快快请起到屋里坐,我们再从长计议。”说着便一步上前将两位公子从地上拖了起来。 崔管家见状,长叹一口气,说道:“两位公子,许大人果然是个好官,是位好心人。也罢,就起来吧,我们到许大人家中再详谈。”说着便站了起来。 四五个人一同来到许家客厅。 妻子刘丝此刻正坐在客厅等着丈夫回家。见这一行人的到来,忙上前端茶倒水。 刘丝为来人砌好茶后,便笑道:“各位官人请用茶。”说着便走进内室休息去了。 许弹见来人都已就坐,且说道:“崔管家和两位少爷,恕我眼拙。这杭州府大牢中关了一百多号大小官员,其中多数我是不认识的,当然也记不得你们家的刘老太爷。不过刚才听崔管家一说,倒是想起了这么一个人来。” 那几个人一听许弹如此说,便都站了起来且听下文。 许弹忙挥着手说道:“都请坐下,让我慢慢想想。”说到这里,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寻思了片刻才说道:“我记得在大牢的最里边的牢房中,关着一个脸型瘦长,长着山羊胡子,年纪约五十左右的人。不知是不是刘老太爷?” 刘大公子点着头说道:“从许大人所说的模样和年纪来看,那人确是家父了。” 许弹皱了皱眉头,叹了一口气。说道:“如果这人就是刘老太爷,那确实是病重了。” 崔管家忙问道:“许大人也看出我家老爷病重了,但不知他的病有何症状?” 许弹说道:“据我的观察,刘老太爷的性格和别人相差甚远。他一进大牢就不声不响,平时很难说上一句话。他不说话,我也就没注意到他。不过偶然我也看他一眼,见他的精神确实差。于是我就向前和他说说话,可是他却懒得回话,所以以后就很少和他交流。却不知他是生病了,可能确实病得不轻。” 听许弹如此说,那崔管家和刘家大小公子早已是长袖捂脸,“呜呜”地鸣着,泪如雨下。 过了一会儿,崔管家从衣袖中抽出块毛巾擦了擦眼睛。说道:“还好,前几天,我家老爷总算找了个人给家中传来口信。老爷托人从牢中带出话,说他的病已经重了,任何的药方都没有用。看来要不了多久,他就要去西方极乐世界。老爷吩咐两位公子一定要好生照顾夫人,做一个孝子。又放出话来让夫人不要为他难过,说自己是应得的报应。叮嘱刘家子孙一定要看守好祖业,遵循刘家的家规,熟读四书五经,参加科举考试。并说如果子孙后代都能熟读四书五经并参加科举考试,他相信浩荡皇恩不久一定能沐浴刘家,而刘家的子孙后代也一定能光大门楣等等。” 许弹听着这段话,不住地点着头。 说到这里,崔管家又用毛巾抹了抹眼泪,长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刘老太爷的传话一到,许家的大院立刻就象炸了锅似的。好在夫人临危不乱,吩咐小人立刻带着两位公子连夜赶往杭州,设法为老爷治病。这不,马车走了一天一夜才到达杭州府大牢。我们托人到牢内打听,才知道老爷的病确实重了。眼看老爷的这一关要过不去,所以小人和两位公子才冒死前来求许大人。请大人允许小人请一位大夫进大牢为老爷治病,救他的命。” 这段时间,许弹对刘老太爷这样的官是见得多了。他知道这些官员平时坐镇一方,作威作福,不可一世。所以对这样的官吏,他从来就没有好感。但眼见这些大老爷们被关在牢中,实际的情形也确实可怜。更何况皇上和朝廷的宣判还没下来,铁案也还没定。如果这个时候他们中的任何人病死了,杭州府衙门一旦追究下来,自己肯定脱不了干系。 想到这里,他忙从身上掏出了一块腰牌递给崔管家。说道:“天一亮,你们就去请个好大夫给刘老爷治病。大夫请好后,就拿着这个腰牌进大牢,守门狱卒不会阻拦你们。” 崔管家双手接过腰牌,含着泪水用颤抖的声音说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忙和两位公子跪下磕头。 许弹将他们扶起来坐下后,又说道:“崔管家和两位公子放心,请大夫治病的事情我会尽全力帮助你们。如果杭州府衙门怪罪下来,责任由我承担,绝不会牵连到你们。夜深了,你们也好早点回客栈休息了。” 崔管家点着头,说道:“许大人的大恩,我们刘家会世代牢记的。夜的确深了,就不打扰许大人休息了。”说着便领着两位公子向屋外走去。 许弹将他们送到门口,那崔管家突然将一个小小的布袋子塞到了许弹的手中。口中说道:“许大人,是点小小意思,实在不成敬意,还请大人笑纳。” 许弹知道是什么东西,忙将布袋递了回去。口中说道:“崔管家,一点小事情,何必如此客气。” 崔管家却说道:“这是两位公子的一点心意,一定收下,一定收下。大人如若真得不收,那就是看不起我们刘家了。” 许弹笑了起来。说道:“若在平时,我是高攀不上刘老爷的。如何能看不起刘家呢?” 崔管家说道:“许大人如此慷慨救刘老太爷的命,这可是帮了天大的忙啊。大人如果不收下这点小意思,我们会不安心的”。 许弹摇着头说道:“崔管家和两位公子放心,这个忙我是一定帮了。但是你们送得东西还请拿回去吧,如果留在我这里,我可就不安心了。“ 崔管家在许弹的耳边轻声说道:“大人请放心。这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说到这里,他将布袋子硬塞进许弹的衣袖中,带着两位公子和几名下人快步走出了许家大门。一转眼,几个人影便消失在黑暗中。 许弹从衣袖中摸出那个布袋子,忙追了出去。待他追出大门一看,哪里还有人影。于是,他长叹了口气,暗暗地摇了摇头,关好了院子的大门。 许弹回到屋里,在油灯下打开了那个小布袋,将里面的一张纸拿出一看,顿时就惊呆了。这张纸不是银票,而是杭州繁华地段一处宅子的房契。 许家世代住在杭州,许弹当然熟悉杭州的大街小巷。所以他一见那房契上的地址,就知道它所在的位置。而凑巧的是这个宅址正好和自己小时候所住的房子为同一条弄堂。他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小时候经常从这所宅子的门前走过。 他坐在灯下,闭着眼睛,慢慢地回忆着那个宅子的情况,终于想起了什么。 那是个长年紧闭大门的旧宅,好象长久没人住过。至于为什么这么大的宅子会没有人住?小时候不明白,现在却明白了。因为这个宅子早已为人买下,但宅子的主人却始终没有住进去。 :“这么大的宅子,让我如何是好?如何是好?”许弹的脑子突然转了回来,望着那张已经发了黄的房契呆呆地坐着。 想到这里,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到该如何处置这张发黄的房契,更担心这张房契会给自己带来祸水。 不知坐了多长时间。妻子刘丝起床小解,这才将许弹从沉思中惊醒了过来。 刘丝见丈夫在灯下发呆,说道:“官人一人坐在灯下沉思,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许弹苦笑着说道:“夫人啊,你来看看,刚才来的这些人送的是什么啊?送得可是一座价值上万银两的大宅”。 刘丝拿起那张房契仔细地看了看,然后放在桌上。笑着说道:“官人,当初奴家嫁给你的时候,只知道你老实本分。还真没看出你会有这么大的财运和福气啊。” 许弹苦着脸说道:“夫人可是见笑了。” 刘丝说道:“官人,奴家可是认真的。你这个人看上去倒也没什么,一切都很平常。可是福气却如同藏了起来的洪水,一旦爆发出来是挡也挡不住啊。” 许弹瞪大眼睛看着刘丝,摇着头说道:“夫人啊,你要明白这些财物可不是我们自己挣来的。” 又自问自答地说道:“你说这些财物干净吗?我看不干净。” “你看他们是真心送我的?我看不象啊。” “为什么要送我这些东西,是因为有求于我啊。” “我是个什么东西?连自己都不知道。” “扪心自问,我命中真有财运的吗?” “清一大师给我算过字了,没有啊。” 许弹说到这里,皱起眉头长叹了一口气,又沉思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地说道:“我这个人自小就没有好命。阿爹给我算过命,算命先生说,我这一辈子必须心平气和地做人,图个温饱,不起贪欲,才能确保一生平安。” 刘丝听了这话,不断地点着头。 许弹又说道:“我的命,算命先生都已经说得很清楚,可是现在却偏偏碰上了不应该碰上的事情。我担心这可能是我命中的一劫,如果躲不过去,该如何办?” 刘丝虽然是平常百姓家中的闺女,因家中比较殷实,从小读过几年私塾,有点文化。她心底善良但也没有多大见识,所以一听丈夫如此说,心中不免害怕起来。口中问道:“官人,你担心命中的一劫,此话又当如何说起?” 许弹说道:“我如果收下犯官的贿银和房产,就是受贿。按大清律法,要判以重刑。” :“那—那,如何是好?官人啊,我们普通百姓只求一生平安,要那么多银两又有何用?不如早点将这些银两和房契都退还给人家,也求得个心中的安宁。”刘丝说道。 :“夫人说得对,我正在思量如何将这些东西都退了回去。所以每收到一张,我就在银票上写上送票人的姓名,以免弄错了。”许弹说道。 刘丝点头说道:“官人明辩事理。但这些东西长久放在家中,总是让人提心吊胆的。” 许弹说道:“这一点,清一大师已经点明我要做到四‘不’。我考虑退还银两必须等待最好的时机,这个时机就是朝廷对犯人的宣判。只等朝廷一宣判,我立刻将这些东西给退还给它们的主人。” 刘丝急忙说道:“官人啊,早退早安心。奴家劝你现在就将银两退回去。你现在将银两退回去,那些犯官就明白了你的人品。将来他们如有翻身之日,说不定还记得你呢。” 许弹说道:“我何尝不想现在就退了回去,问题是现在退不得啊。夫人啊,你不明白收钱容易退钱难。” 刘丝问道:“这是何道理啊?” 许弹说道:“夫人啊,你看看那些带罪官员的家属亲友,哪个不是把我当作一根救命稻草抓在手中。如果我现在将银两退了回去,那不是明白告诉他们我要公事公办。如此一来不是绝了他们的后路,要他们的命吗?” 刘丝咬着牙齿,说道:“该退的就一定要退,管他们是不是将官人当作一根救命稻草呢?” 许弹苦笑着说道:“夫人啊,事情如果这么简单,那就好办了。开始时我也多次拒绝收他们的银子,可是那些犯官家属并不领我的情啊。他们见我不收银子,以为我不肯帮忙,一个个咬牙切齿地盯着我。这还是好的呢,更有甚者用手指着我的鼻子开口威胁说,如果你不收银子,我们老爷脱了牢狱之灾后必然会找你算帐。到那时你可能有灭顶之灾,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他们的话如此厉害,情绪如此激动。如果我不收他们的银子,万一他们的老爷真有了翻身之日,这些手下的奴才还不要活活地扒了我的皮,生吃了我。” 刘丝无可奈何地说道:“如此说来,官人收了他们的银子,他们才开心。” 许弹说道:“一点不错。不收他们的银子,他们要和我拼命。而一旦收了他们的银子,并用几句好话对付他们,他们就感激得要命,立刻跪下给我磕头。还连声不断地说‘谢谢大人,谢谢大人’。你说我有什么办法?” 刘丝听了直摇着头,也说不出话来。 许弹想了想,又说道:“也不知怎么搞的,一见这些人流着眼泪长跪在地磕头的模样,就是明知道不该去收他们的银子也还是收了。因为我收了银子,他们就放心地走了,我也不会生气。如果不收银子,他们就会流露出绝望的神情。看着他们气愤仇恨的样子,我自己也要生上几天冤枉气呢。” 刘丝听了许弹的话后,上前用手轻轻地抚摩着他的肩头。说道:“官人,奴家劝你不要担心不要生气,顺其自然。管他呢,又不是你自己费尽心机去要银子,而是别人硬送上门来。从现在的情势看来,你不收也不好,收了也不好。那怎么办呢?还不如喝上几盅老酒,睡个好觉。然后再用你的全副精力去对付那些送银子的人,尽自己的能力给他们一些关照,帮着他们解决一些问题,他们自然就会感激你的。” 许弹笑了起来,说道:“还是夫人一语道破天机。我坐在这里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好的办法来。总觉得是左也不好,右也不好。经夫人一提醒,我的脑子好象有点开窍了。既然收了人家的银子,我总得想尽办法好好关照这些人。不要一天到晚尽想着如何做一个清廉的牢头。” 刘丝说道:“官人说得对。情势摆在那里,叫你奈何不得。你不想做贪官,但也不能做酷吏啊。” 许弹惊讶地看了夫人一眼,说道:“夫人真不简单啊。刚才你说‘酷吏’一词时的口气,倒和天竺寺的清一大师所言时的口气相同。不知为什么,一听到这词就让我警觉起来。” 刘丝的脸红了红,说道:“官人,奴家也是小时候读书,听教书先生讲故事才知道的。酷吏,意思就是对犯人非常残酷的官吏。听教书先生说,这些酷吏从不把犯人当人,喜欢用最残酷的刑罚来惩罚犯人。” 许弹点了点头,说道:“夫人果然有些见识。” 刘丝又说道:“奴家还听先生讲,那些酷吏之所以这样残暴,一方面是天性使然,把折磨犯人当作玩,以此为乐。而另一方面就是本性贪婪,想法榨尽犯人的钱财。听说酷吏将犯人的钱财榨干以后,就想着法子将他们折磨死。” 许弹听了刘氏这番话后,禁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刘丝见许弹浑身发抖,笑了起来。说道:“官人本不是酷吏,何必一说到‘酷吏’一词就害怕起来。” 许弹说道:“夫人刚才说的话引起了我的回忆。记得我刚进大牢做狱卒的时候,那时的牢头就是这样的酷吏。他对付犯人的方法可以说是无奇不有,百般花样,简直惨不忍睹。现在想起这些,心中都感到害怕。” 刘丝说道:“官人心地这样好,可千万不要去和酷吏比。不过奴家还是提醒一句,犯人也是人,你对他好,他自然就对你好。你对他不好,他自然会在心中恨你。所以官人对犯人,平时说话做事态度要和气才行啊。” 许弹说道:“夫人的话我都记下了。” 刘丝又说道:“官人,现在大牢中关的都是朝廷大大小小的官员,你说话时的口气必须更注意。其实不管你能不能善待他们,只要说话的口气和善客气,他们自然就认为你是个好人,自然会以为你在帮他们。” 许弹说道:“夫人的见识果然非同一般,有很多地方和我想到一块儿了。其实我对管押的犯人是比较注意态度的。” 刘丝点了点头。 许弹继续说道:“我现在面对的都是朝廷过去的重臣、地方的大员或我们的父母官。对这些人确实不敢有半点大意,时刻提醒自己要小心地做人。那些官员见我客气,心中自然非常高兴和感激。所以他们中,有的喜欢和我说点心里话,有的要我给他们的家人送信,有的要我替他传个话儿。对于这些要求,我只要能做到的就尽量去做。今晚,又有人要我允许他们找大夫给犯人治病,我一口就答应了他们。我这个人心软,到了接骨眼上就更加软了。所以对这些犯人提出的要求,我可以说是有求必应。” 刘丝高兴地点点头,说道:“官人有这样的心肠,将来必然会有好报的。” 许弹却突然皱起了眉头,说道:“夫人不知,我这样做也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满。据我所知,已经有人暗地里向杭州府衙门打小报告,说我在大牢中为犯官办事,想从中捞取个人的好处。你说气人不气人。” 刘丝问道:“官人所言可是真的?” 许弹说道:“千真万确,是杭州府衙门中一个和我很投缘的师爷告诉我的。他要我处处小心,别让那个暗中作祟的小子给坑了。” 刘丝急着问道:“这个作祟的人是谁,官人心中有数吗?” 许弹笑了起来,说道:“我当然心中有数。他能干,我就比他更能干。最近我找了个恰当的借口,将此人调到富阳县的县牢中当狱卒去了。” 刘丝想了想,说道:“官人做事向来宽以待人。如此辣手之事,奴家还是头一遭看见。” 许弹皱着眉头说道:“我也没有其他的办法。现在这个情形,不出此下策让此人远离着我,我还能睡得着觉吗?” 柳丝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许弹瞥了内人一眼,摇着头长叹一口气。说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常搅得我心绪不宁,晚上睡不好觉。只盼杨乃武这件官司早点了结,才能还我太平日子。” 刘丝说道:“奴家也是这样想的。” 许弹说道:“我想等朝廷的判决一下,这些犯官都有了结果,我立刻就将银票和房契都退了回去。到那时,我们又可以过象以前一样的安宁生活。” 刘丝点着头说道:“官人说得对,奴家实在不愿意看到官人一天到晚魂不守舍的样子啊。” 许弹站了起来,走到堂间的观音象前跪下,连磕了几个响头。口中说道:“观音菩萨显灵,保佑弟子度过难关,保佑弟子全家平安。只要弟子能度过难关,一定为菩萨重塑金身。” 刘丝也在其后跪了下来,磕着头说道:“观音菩萨、玉皇大帝、八方神仙都要显灵保佑官人啊。他是一个好人,一个善良的人,一个有德行的人。官人一生从没有做过坏事,可能做过一些错事,但也是为情势所迫身不由己啊。所以还请各路神仙原谅他保佑他,让他顺利度过难关,平安一生。” 许弹又说道:“观音菩萨,弟子不是一个贪财好色、心胸狭隘的人,不是一个追求权势、玩弄阴谋的人,弟子只求一生平安。古人说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所以对那些不义之财,弟子不会取其一分一厘,迟早都要退了回去。也只有退了回去,弟子才会感到安心。但求菩萨念在弟子一生清苦的份上,保佑弟子,保佑内人,保佑我许家的子孙后代。” 说到这里,许弹又想起天竺寺清一大师传回小罗汉所说的话。于是又磕着头说道:“弟子遵守诺言,一定做到对这些贿银不见、不闻、不摸、不使。弟子说话从来都是算数的,如果做不到的话,就请观音菩萨惩罚弟子,将弟子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弟子甘愿受罚。” 刘丝磕头说道:“但如过了这一劫,官人和我,还有我们的儿子茂盛都会去灵隐给玉皇大帝、观音菩萨、八方神仙烧香磕头。绝不食言。” 许弹拉着夫人的手站了起来。说道:“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该休息了。”于是两人一起走进了内屋 第八章 整治 第二天清晨,东方刚露出了鱼肚白,许弹就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他掀开了被子跳将起来,慌忙穿上官差服,胡乱地洗了一把脸,也没有和睡梦中的夫人告别,便手提杀威棒急冲冲地赶去了杭州府衙门大牢。 当许弹远远望见杭州府衙门大牢门口一片平静,这才定下神来,心中感到一丝宽尉。 许弹走到杭州府衙门大牢门口,见门口那两个黑白无常照常是杀气腾腾地站着,大牢那扇铁皮做的牢门也紧紧地关着,这才完全放下心来。他用手中的杀威棒轻轻地敲了敲那铁门,便立刻有两个守门的牢子从铁门中的小窗中探出头来。 两个牢子一见是许弹,忙开了铁门,恭敬地问候道:“许大人早安。”又补充说道:“牢中一切平安。” 许弹朝他们点了点头,走进了大牢。 许弹进大牢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那上百间牢房都巡查一遍。在巡查中他发现绝大多数犯人还处在睡梦中,整个大牢沉静在一片鼾声中。 这个时候,许弹想起了睡觉时所做的梦。因为在梦中,他竟然梦见大牢的人犯私自打开牢门,一涌而出逃得一干二尽,所以自己才急冲冲地赶到大牢。想到这里,他不由为自己因梦而带来的一场虚惊笑了起来。 这时候,许弹突然想起昨晚来自己家的那位崔管家和两位刘公子求情的情形,于是便来到了那间排号为五十的牢房。 他仔细看了看这位余杭县知县刘老爷,只见他紧闭着双眼沉睡在梦中。看上去睡得很好,只不过睡觉的样子难看了一点。因为他那张开的嘴巴流出的口水,已经到了下巴。 许弹这才放下心来。 他来到大牢的内门值班房,看了一眼正趴在桌子上打瞌睡的两个内牢看夜的衙役,小声地问道:“小汤、小明,夜来无事吧。” 小汤睁开眼睛,一见是许牢头,便强打起精神。笑着说道:“大人,没事,没事。一切平安。” 这时候,小明也睁开了眼睛。他瞪了一眼小汤,口中说道:“大人,牢内虽然没事,但是牢外还是有事情的。” 许弹问道:“牢外发生了什么事情?快说给我听听。” 小明用手摸摸了自己的脑袋。说道:“昨天晚上,有几个家属来看犯人。我和小汤还有外边的两个值班兄弟按照大牢的规定,没让他们进来。” 许弹点了点头。说道:“你们做得很对啊。” 小明说道:“那几个犯人家属见我们不让进大牢,就开始大吵大闹。闹就闹吧,到底谁怕谁?闹到后来,他们见我们并不卖帐,于是又想出了个主意,要打听许大人家的住址。小人就对他们说,听说许大人早已搬家了,连小人也不知道许大人住在什么地方,如何说得出来?” 许弹笑了起来,说道:“你们这几个兄弟,果然能干得很啊。” 小汤在边上说道:“别说不知道大人家的住址,就是知道了也不会告诉他们。让他们这些人知道了许大人的家,那还了得?他们到大人家中一闹,肯定要影响大人的休息。” 许弹说道:“很好,很好。你们做得很好。” 小明说道:“看看什么也捞不到,那几个来势凶凶的家伙只好乖乖地走了。” 许弹听了这话,也笑了起来。说道:“别看你们两个年纪青青,可办事就是干练。如果让那几个老家伙值班,常常会被那些人用官话一压,便怕得要命。所以常偷偷将我家的住址说了出去,弄得我经常晚上睡不好觉。” 小汤忙接口说道:“小的们也是这样想。大人白天在衙内当差,公务繁忙,已经够累了。到了晚上,还让犯人的家属或亲朋好友赶到门上去闹,又是哭啊又是笑。大人能休息好吗?所以只要我们当班,不管是谁来问大人家的地址,我们的答复都是三个字‘不知道’”。 许弹点头说道:“好,好,你们俩是我的真兄弟。记住等忙过了这几天,我一定请你们喝酒。” 小汤和小明忙说道:“谢过大人了。” 许弹见天色还早,牢内也无事情,便信步走出了大牢,来到了街上找了一家干净的店家,坐下来吃早点。 他要了一碗豆浆、两根油条和一大碗馄饨,便吃了起来。 许弹刚吃了几口,便有几名头戴毡帽,用薄纱遮面的人走进店堂。他们环顾了一下四周,不选其他的空桌,却偏偏选许弹坐的那张桌子,挤着坐了下来。 许弹并没有注意这些人,只管自己低着头吃早点。吃着吃着,他抬头一看,忽然发现坐在同桌的那几个人都用眼睛看着自己,却并没有吃早点呀。这一发现着实让他吃惊不小。 许弹看了一眼那几人,却因为这些人都用薄纱蒙面,所以也看不清他们的面貌。这个时候,坐着的其中一人开口说道:“尊驾莫不是杭州大牢的许弹,许大官人?” 此言一出,许弹的心中便立刻有数了。他知道这些人一定是冲着自己来的。于是点点头说道:“不错,鄙人正是许弹。你们是谁,找我有事吗?” 那问话的人朝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许大官人,这里不便讲话,你也不必多问。大人只要知道我们是嘉兴县人,我们老爷是原来的嘉兴知府罗子森就可以了。烦请大人在大牢中,一定要对罗老爷多加关照,你的大恩大德以后会得到厚报的。”说到这里,他从袖口中摸出一小包东西放在桌上,并用手轻轻地移到许弹的面前。 许弹摇着头说道:“这是什么?莫不是银子。如果是银子,就烦请各位收了起来。在下要和各位说清楚,虽然不收你们的银子,但你们的老爷我一定会照顾好的。” 来人中的其中一人“嘿嘿”地笑了两声。说道:“这只是一点见面礼,许大人不要嫌弃。大人只要将罗老爷照顾好了,将来罗老爷自然还要重重谢你。” 许弹将那小包推了回去,正色地说道:“我在衙内当差,办得是皇上的差使,吃得是朝廷俸禄。我自然要当好差,好好照顾你们罗老爷,请各位放宽心。不过各位要送东西给我,这就太不明白道理了,也太小看我许弹了。还要请各位将东西带回去,也好让在下安心把事情办好。” 那些来人一听这话,突然一齐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其中一人说道:“许大人,有你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不过这点小意思,还请大人收下,我们后会有期。”此言一出,只见他向其他几人使了个眼色。那些人立刻都站起来对着许弹双手抱拳说道:“谢谢大人关照。”便一齐转身走了。 许弹怕惊动周围的人,忙朝四周看了一眼。就这么一个迟疑,来人却已经走了。于是他慌忙拿起桌上的那个小包追了出去,口中说道:“各位好朋友,请将东西带走。”可是哪里还来得及。 他一步跨出店门去追那些蒙纱人。可是那些人却突然分散而走,你走你的巷,我走我的街。弄得许弹不知道去追那个为好,只好看着他们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许弹转过头来朝店内看了一眼。心中暗自庆幸,由于天气还早,店内并无其他闲人。于是便将那个小包塞进了衣袖,冲冲地吃完早点,便回到牢内。 一到牢内,许弹便来到了自己的议事堂坐下。 他命人拿来监狱犯人的登记册,仔细地看了起来。好半天才找到了嘉兴知府罗子森和余杭县知府刘锡彤的名字。 看着这两人的名字,许弹感到自己对他们的关照确实是少了点。因为在大牢关押的官员中,品级比他们高的有很多。那些品级高的自然就容易引起自己的重视和关心了。 于是,许弹把那些当班的狱卒都叫到了议事堂。 取议事堂的名称其实是为了好听,这地方本来是刑具堂。在议事堂的墙上挂着、地上放着的是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刑具。每种刑具上的颜色都是黑红色的,因为刑具上染着的是犯人的血。刑具虽然让犯人们害怕,但在这里都摆放的整齐。每件刑具都写上了名称、用途和编号,这样的目的是为了使用起来方便。过去每一次对犯人动用刑具,牢头都要将狱卒们叫来叮嘱一番,交代青官大老爷和自己的意图,研究动刑的方法等。所以,这里久而久之就成了开会的地方。自许弹担任牢头以后,从不主动对犯人用刑。于是他有意将这刑具堂的名称改为议事堂,专门用来开会。 许弹见众狱卒都到齐了,于是神情严肃地说道:“杨乃武一案震动了朝野,兹事可大。估计再过个十天半月,朝廷就有了判决。但是在这个接骨眼上,杭州府衙门大牢可不能出半点差错。这上百名官员关在这里,如果哪一个出了一丁点的差错,朝廷都要向我们追究责任。到那个时候,本牢头和各位兄弟是吃不了兜着走啊。” 说到这里,许弹看了众狱卒一眼。见有几个牢子脸上露出了不以为然的表情。于是加重了口气说道:“你们是知道的,现在关押在这里的是犯官而不是普通犯人。他们过去都是朝廷的命官、重臣。那些普通犯人在狱中死了,大家都不会放在心上,还认为他是自己作孽死有余辜。只要向上面说一声,将名字在名册上勾了,将尸体抬出去烧了,也就完了。可是这些在押的朝廷的官员就不一样了,他们暂时被稽拿在案还没有定罪。还没有定罪是什么意思?还没有定罪的意思是可能有罪,也可能无罪。对有罪的,朝廷肯定要抓要杀。而对无罪的,那就可能被放出去,官复原职。如果你们现在得罪了他们,一旦他们官复原职后搞秋后算帐,到时候你们吃了苦头,可不要找我帮你们解围啊。” 那些牢子听了许弹的话后,都低下头一声不吭。 许弹继续地说道:“对于这些在押的官员,朝廷对他们总会网开一面的,并不想让他们死。如果因为我们做牢子的原故,而让他们中的谁死在大牢。此事一旦被朝廷知道追究下来,搞不好我们这些人都要被砍头。你一个人死了倒也干净,来去都方便。但是弄得不好,朝廷在震怒之下还要灭你的九族。到那个时候连累了家人,你说该怎么办啊?” 此言一出,那些狱卒个个脸露惊恐,不安了起来。那脑子比较活络的小汤用颤抖的声音说道:“大——,大人,你老人家不要只管吓——吓唬我们。有什么事你就吩咐小人们做好了,小的们一定照办就是了。” 许弹见自己的话效果已经达到,于是脸色暖和了一点。说道:“我的话大伙记住就行了。现在我要宣布几件事情。一件事情,就是把犯人的伙食尽量搞得好一点。其中有几个犯人身体比较差,对他们要格外开恩。当然要把伙食搞好需要的银子,不过银子的事情本大人自然会向上面要的。” 说到这里,许弹看了大家一眼。然后又说道:“另一件事情,就是把大牢搞得干净一点。要加派人手每天打扫牢房,别让那些官员出去后把杭州府大牢说成是人间地狱。再一件事情,就是对凡是生病的犯人要及时通知他们的家属和亲朋找大夫给他们看病。记住凡是有我令牌的,你们不得加以阻拦。要让患病犯人的家属请大夫直接进牢房给犯人看病、拿药和送药。哪个不听招呼的,因贻误了看病而造成死人的,以后就用自己的命去顶好了。到时候我自然会对上面述清其中道理的。” 说到这里,许弹瞪大眼睛盯着那些牢子,问道:“我的话,大伙都明白吗?” 那些狱卒齐声说道:“大人,明白了。” 许弹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笑容。说道:“明白了就好。说实话,大伙都是为皇上和朝廷办差,当然要把差事办好。办差办好了就有奖,办得不好的就该罚。所以还请大伙努力办差,办好差。” 那些狱卒忙答道:“遵许大人命,一定办好差。”说着便各自回自己的位置上去了。 见狱卒都走了,许弹叫住了那个管牢饭的老马,从衣袖中抽出一张名单交给他。说道:“老马,这名单上的几个人一进大牢身体就不好,现在又生病了。所以从今天起,你要给他们安排特别的伙食,马虎不得。明白吗?” 伙夫老马接过名单看了一眼。连连点着头说道:“好,好。大人之命,我马上去办。但,但是银子却从何而来?如果上面不拨银子,我该怎么办?” 许弹笑了起来,从袖口中抽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给了老马。说道:“急事需得急办,这些银子你先用着。等上面的银子拨了下来,再扣还给我就是了。” 老马接过银票仔细地看了看,露着笑脸说道:“大人将自己的银两垫出改善犯人的伙食,真是个大好人、大善人啊。难怪有传闻说大人不久要迁升了。在小人看来这是肯定的,因为只有做大官的人,才有许大人这样的气度啊。” 许弹摇着头说道:“还说这些干什么?我只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这个道理你老马也是懂的。你如果处在我的位置上,就是拿出全部家当也不会皱眉头的。”说到这里,他挥了挥手,老马便拿着银票赶紧办事去了。 果然从那天开始,大牢中的卫生干净了,犯人的伙食改善了。特别是那个余杭县的刘老太爷和嘉兴县的罗老爷等人,都被允许请大夫到狱中看病、抓药。再加上有特别的伙食侍侯着,所以身体也就慢慢地好起来。 这些日子,那些平时在牢内霸气十足的狱卒突然间都变得乖巧了,听话了。这一变化让那些犯官们着实感到满意,他们觉得自己有希望有盼头了。因为如果没有希望,那些虎狼一般的狱卒又如何会如此地低声下气呢。 又是一个多月过去了,杭州府衙门大牢治理有方的消息传到了当时新到任的杭州巡抚张大人的耳朵里。 张大人听了非常高兴,叫人传下话来,说:“许弹是个干才,能办事。” 虽然是非常简单的一句话,但传到了许弹的耳朵中却是天大的喜事一件。因为他知道,一个监狱的牢头要得到巡抚大人的夸奖,那是有史以来的破天荒啊。而那些大牢中的狱卒听了这个消息更是高兴无比。巡抚大人对许大人的夸奖无疑也是对他们的奖励,他们至少可以不必担心系在脖子上的脑袋会搬家了。 第九章 判决 转眼又过去了半个月,朝廷的判决终于来了。那天,杭州府衙门大牢中所有在押的和杨乃武一案有牵连的犯人,通通被赶到大牢中的操场上跪下。 那大牢中的操场早已被布置的一新。操场的四面八方挂着的五颜六色旗子,在西风中猎猎飘荡并发出“哗哗”的声音。操场的北面搭建了一座高高的台子,台子的顶上雕刻着一条巨大的彩龙,彩龙的身上披着金黄色的绸缎。台子上放着一张用虎皮铺着的太师椅,太师椅的两侧各放着两只大鼓,四个身着红衣的大汉手拿着击鼓棒威风凛凛地站在鼓前。一条红色的地毯从大牢的门口一直铺到台前,将整个操场分割成两半。所有的犯人都带着刑具,在红地毯的两侧排列整齐地跪着。而在他们的身后,却是手拿十八般刑具的狱卒。再后面,才是前来押解犯人的官兵。 当太阳高高挂在天空的时候,一顶红色的八人大轿抬着朝廷的钦差大臣刘大人来到了台前。 那刘大人下了轿子,脚踏着八字官步,在早已在此等待的杭州巡抚张大人等官员的拥戴下,徐徐地来到了为他专门设置的台上。他在那张铺着虎皮的太师椅上坐定后,对那领头的击鼓手点了点头。 那击鼓手立刻击起了响亮的鼓声。良久,只见刘大人一摆手,那鼓声便立刻停了下来。 刘大人站了起来,向四周看了看,这才从身后的官员手中接过了圣旨,用洪亮的声音念道:“奉天承运,皇帝昭曰:朗朗乾坤,青天白日。杨乃武一案,历时数年,终得真像大白。------” 又念道:“前杭州知府陈鲁相验错误,毫无察觉,并不究明确情,率行具详,实玩视人命。……。余杭县知府刘锡彤、宁波府知府边葆诚,嘉兴县知府罗子森,候补知府顾谌恒、龚世潼,承审此案,未能详细讯究,草率定案;候补知县郑锡嗥,经巡抚派令秘查案情,含混禀复,均着照所拟革职……。” 此判决一过,只听到那些跪着的带罪官员个个是泪流满面,三呼万岁,磕头谢恩。 这时候,走上来一批一批的押解官兵。这些官兵个个精神抖擞地手提枪棒,虎狼一般地来到犯人面前。 站在最前面的是押送犯人的官员。只见他们手拿着名册,一个个地点着钦犯的名。点到了一个,便让犯人上前化押。等到犯人点齐了,画押也齐了。于是那押送的官员便命人将押送的犯人上了大枷,锁上了脚铐,然后用绳子将他们一溜地绑着带走了。 就这样,一队队押送犯人的队伍走出了杭州府大牢。这些在杨乃武案子中舞弊的地方官员,充军的充边、服刑的服刑,没有一个能逃出恶运的。 许弹看着刘老太爷、罗老爷身背刑具走了,还看见许多送他银票的官员被押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没有机会接近这些人了,好在他感觉到这些人走的时候都用眼神和自己告别。 他们的眼睛中流露出了感激的目光。特别是那个刘老太爷和罗老爷竟然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弯着腰向自己作揖,嘴巴颤抖着,眼中流着泪花。 看着这一幕幕的景象,许弹确实被感动了。 此时他恨不得立刻冲了上去,将自己藏在内衣口袋中的那些房契和银票偷偷地塞还给他们,以表示自己的清白。 不过这只是他一刹那的念头。 在一刹那间许弹有了这样的念头,但他一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的念头,便忍不住浑身发抖。 他的理智告诉自己,象自己这样在衙狱当差这么多年的牢头,别说没有这个胆量,就是借给自己十个胆也不敢这样去做。如果自己真得做了,那等待自己的就是面前这些犯官们的下场。不过自己不是官员,没有护身符。那面临的下场可能比这些带着镣铐的官员还要惨上十倍。因为他心中明白,一旦犯了事,身上就是长出了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看着这些人的离去,许弹知道再想将这些房契、银票还给他们是不可能了。 不过他也感慨万分。因为朝廷对杨乃武一案受牵连的官员一点都不手软,也不宽容。一张圣旨就将他们中的大多数发配到荒无人烟的边陲。许弹估计,在这些发配到边陲去的犯官中,真正能走完这万里迢迢之路的可能没有几人,更不要说象刘老爷子、罗老爷这样年岁和身体有病的人。 许弹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和感慨。他知道朝廷虽然没有直接杀这些人,但却用另一种方法将他们杀了。朝廷对地方腐败的惩治显然是严厉的,其目的无非是杀鸡给猴看。要通过这个事件来告戒其他 的各级地方官员,不要效仿他们,要前车之鉴。只有遵循大清律法,做事谨慎,好好办差,不要舞弊,才能确保头顶上的顶带花翎和身家性命。 第十章 中魔 眼看这些带罪的朝廷命官一个个走了。 许弹丧失了能为自己赎罪的最后机会。 现在许弹担心的是该如何处置这些贿赂自己的房契和银票。他知道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东窗事发。但如果东窗事发,他许弹也不敢承认收受贿赂的事实。如果一旦承认收受犯人家属的银两和房产,那是犯朝廷大忌的。到那时不但自己的脑袋保不住了,而且自己的妻儿和亲属恐怕也要陪自己走上黄泉之路。 想到这里,许弹突然感到眼睛发黑浑身发抖,人也软了下来。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狱卒小汤、小明眼明手快。两人一看情形不对,便大步上前将许弹抱起放在一张藤椅上躺着。 看那许弹时,只见他是脸色苍白,唇无血色,双目禁闭,气息微弱。于是赶紧让人去找大夫。 这时本已平静的大牢又忙了开来。 巡抚张大人见一干犯人都已经顺利解押完毕,知道自己已完成了一项公干,心中非常高兴。本打算坐着轿子打道回俯,突然见大牢里的狱卒前来禀报,说:“牢头许大人突然病倒在地,昏迷不醒。”心中不由一惊。 张大人忙上前看望,这时许弹已经苏醒过来。他张开眼睛见巡抚大人正朝自己走来,慌忙中想站了起来。谁知整个人却是软软的,哪里动弹得半点。 巡抚张大人连连向许弹摆手,示意他不要站起来。口中说道:“免礼了,免礼了。小许啊,因杨乃武一案牵连甚广涉及人众。这段时间你确实很辛苦。本府知道你办差得力做事认真,本俯对你将另有重奖。现在你累病了,那就回家好好静养身体,将来杭州府衙门大牢还要仰仗你呢。” 许弹听了这些话后感动之极,眼眶中忍不住中流出了泪水。不过他的内心却也搞不清楚自己流的泪到底是感激还是后悔? 巡抚张大人笑了起来。说道:“这段时间为了看好这些特殊犯人,你受了很大的委屈,这些事情我都知道。你放心好了,本府明白你一心为公,当然会承担起所有责任。”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周围的人,大声吩咐站在身边的师爷道:“马师爷,你去办一下,把小许这段时间的特殊开销都给报销了。另外再给小许多支几百两银子,让他好生在家养病。” 师爷忙躬着身子说道:“是——,大人的吩咐,小人马上去办。” 许弹这回是真得痛哭流涕了,他边哭边连声说道:“小人叩谢大人,小人叩谢大人。” 巡抚张大人点了点头,便在一群官员的拥簇下迈着八字官步徐徐地走了。 许弹在椅子上躺了一会儿,这才感到脑子清爽起来。见那些狱卒正围着自己站着,于是说道:“看来我病得不轻。你们都要按原来的差事尽力地去做。” 那些狱卒佩服许弹平时为人厚道,所以也都敬他三分。听他如此说,便个个称:“是”。 这时小汤领着一个五十余岁的郎中急冲冲地进了大牢,来到了许弹的身边。 那郎中先是看了看许弹的舌头和脸色,然后为他搭了一下脉,又在他身上腿上敲打了几下看了看反应。完了以后让几个狱卒扶着许弹站了起来。 这时的许弹是浑身发软,身体完全没有一点力量,如何能站得起来? 老郎中见许弹这个样子,脸色顿时大变。 小汤见老郎中脸色不对,心中也是一慌。 这时候老郎中在暗中捏了小汤一把,使了一个眼色。小汤忙跟着郎中来到了大牢的空旷处。 老郎中看了周围一眼,见没人。便小声说道:“从病症上看,这位许大人是中了魔。他的整个身子都已瘫痪,病不轻啊。” 小汤忙问道:“中魔,还能治得好吗?” 老郎中说道:“得这种病的人很多,而且年纪在四十以上的最容易得了。得这种病,有的能治的好,过几年就没事了。有的却治不好,一辈子瘫痪在床上。还有的得了这病后便昏头昏脑,要不了几天很快就去世了。所以说一旦中了魔之后,到底如何全看每个人自己的造化了。” 小汤问道:“老郎中啊,你说说明白,我们许大人到底中的是哪一种魔啊?” 老郎中想了想又摇了摇头。说道:“恕老夫眼拙,仓促之间一时也很难做出判断。不过根据老夫这么多年的行医经验,许大人恐怕得的是那种长期瘫痪在床的魔。” 说到这里老郎中看了小汤一眼,说道:“时事都很难料,象许大人这样的好人也可能会有好报的。说不定还有一些老夫看不到的情况,所以此刻我也不便多说些什么。让我开几付药,等许大人吃了以后再看结果。” 小汤点着头说道:“事到如今,也没有其他的办法。请老郎中开药吧。” 老郎中来到了桌边,铺开了一张纸,拿起毛笔在自己的嘴上舔了舔,这才开始写下药方。 小汤也是个干才。此时,他立刻让人在外面预备好了一顶轿子,将许弹往家中抬去。同时派人拿着郎中的方子速去抓药,并将药送往许弹的家中。 许弹的夫人刘丝是个贤惠通达的人,一生都把相夫教子作为自己的主要生活内容。 不过这几天,这个通达乐观的人突然感到自己的心老是跳的厉害。 她本不是个十分相信命运的人。因为她自信能否掌握自己的命运,其实就看你如何做人了。在她的观念中,做人,特别是做好人占了很重要的位置。她认为只要做个好人,一心向善,那么你就不用怕那些妖魔鬼怪作祟,就能够得到好的报应。 正因为她有这样的一种观念,所以杨乃武一案爆发,看到了那些贪官污吏一串串地被朝廷关进大牢,她反而觉得心中高兴。因为这正印证了她心中那做人的道理。 可是不知怎的,这天许弹一早离家去当差,刘氏在家中就感到心中发慌。越是心中发慌就越要找点事情做做,可是不论做什么都不顺手,总是磕磕绊绊,弄得头昏眼花。 到了将近中午的时候,突然听到了门前一片嘈杂声。 刘氏忙来到院中朝门外看去,见是几个身着杭州府衙门大牢官差服的人拥着一顶轿子急冲冲地走来,于是赶紧开了家门。 那几个牢子上前向刘丝简单地述说了许弹突然病倒的情况,便慌忙地将许弹从轿子中抬了出来,直接送到了屋内的床上。 刘丝想问什么,见官人向她摇了摇头,于是便闭口不问。 那些狱卒七手八脚地将许弹放在床上,安顿好了。 许弹睁开了眼睛看了一眼众人,强露出笑脸说道:“有劳各位兄弟,等我病好了以后再谢过各位。现在没事了,你们就回大牢当差去吧。” 那些狱卒忙齐喝了一声“是”,便离开了许家。 等那些狱卒走了以后,那刘丝便流下了泪水,呜咽道:“官人早上离开家时还是好好的人,怎么中午回来时却病得如此?” 许弹也忍不住流出了眼泪,说道:“天知道啊,天知道啊。我到现在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旦夕祸福’啊。” 刘丝问道:“官人怎会突然病倒的?” 许弹说道:“谁知道啊?上午办差,钦差大人来宣旨,那些大牢中的犯官在宣判后都被解押走了。眼看着这一公案已经了结,我当时的精神很好。可是到了中午时分,便会突然晕倒生出大病来。” 刘丝点着头说道:“看来,官人还是办差办得劳累了,才生出此等病来。” 许弹摇着头说道:“夫人啊,我现在感到整个身子都失去了知觉,半点动弹不得,这可不是一般的病兆。我担心大祸已经来临,我的命休矣。那‘祸’是神出鬼没说来就来,凡人是看不见的。你要想躲,也未必躲得掉的。” 刘丝说道:“祸来了,奴家不相信。官人是好命,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却能平安度过一生。这可是山清山寺庙的主持道木和尚给你算的,不会错的。” 许弹说道:“好命好命,对不同的人来说是不同的。对穷人来说,有一口饭吃就是好命。对达官贵人来说,官至宰相才是好命。对我来说,现在已经是好命了。因为我大大小小也是个官差,多多少少也有点权力。命到如此,已经是许家的祖上积厚德了。” 刘丝忙掏出手绢给许弹擦了擦眼泪,自己也擦了擦。说道:“官人说得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命,强求是强求不来的。我们不强求好命,只希望平安。只要官人能逃过这场病,我们夫妻能白头走到老,我看就是好命,就是最好的命了。”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又呜咽起来。 许弹劝慰地说道:“夫人不要悲伤。我现在不是还好好的,只是感觉大半个身子已经失去了知觉。不过不要紧的,我早就听别人说过这个病,这种病叫作‘中魔’。许多人也得过这个病,其中不少人还是能够治好的。刚才郎中已经给我诊断过,小汤让人去给我抓药了。估计吃了药后,病就会慢慢地好起来。” 刘丝说道:“上天会保佑官人尽快好起来。”刚说到这里,就听到有人在门外大声喊道:“李大官人”。 刘丝忙走出开门,见是个送药的狱卒。那狱卒将药交给了刘氏,说道:“请夫人按药方上写煮药,赶紧给许大人服药才好。”说完后便行了一个礼转身走了。 刘丝回屋后急忙将药煮上。不一会儿,草药已经煮好。她将药汁倒在碗里,等冷了一些便端了上来,喂着许弹喝下。 这副药有安神的作用,许弹喝下后便恍恍惚惚地进入了梦乡。 刘丝见官人睡着了,也不敢去惊动他。只是坐在旁边看着他,无声地流着泪。 不一会儿,那门轻轻地响了一声,门外闪进了一个肩背书包的小小的身影。那身影一见刘丝便扑到了她的怀里,口中问道:“阿妈,先生听人说我阿爸生病了,要我早点回家看望他老人家。阿爸真的生病了吗?” 刘丝看了儿子一眼,点点头没有说话。她站起来拉着儿子的小手走出了家门,两人穿过了几条街来到了妹妹刘云的家。刘氏将儿子托付给了妹妹。 临走前刘丝亲了亲儿子的小脸,说道:“茂盛啊,阿爸现在生病了,妈要去照顾他,没法分心来照顾你。你就在小姨家中住上一段日子,好吗?” 从小就乖巧的茂盛说道:“阿妈放心,我会乖的。阿妈要照顾阿爸,让他的病早点好起来。” 刘丝看着儿子满脸稚气的脸露出认真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真是个乖宝宝。住在这里要听小姨的话,可不能任着自己的性子来。” 站在一边的姨妈笑着用手抚摩着世传的头,说道:“姐啊,茂盛这孩子是个乖孩子,从小不淘气,好带啊。他住在我这里,你就放心好了,等姐夫的病好了再让他回家。” 刘丝笑着说道:“阿妹,你可是我的亲妹子。我不相信你依靠你,我还能相信谁去?不过你可要辛苦了。”说到这里,她从腰中掏出了一锭十两重的银子放在桌上,便转身走了。 刘丝刚走到院子门口,就听到茂盛在身后大声叫道:“阿妈,一定要把阿爸的病治好。” 刘丝转过身子见茂盛要追了出来,却被妹妹刘云给紧紧抱住了。她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口中叮嘱道:“儿啊,你每天要去私塾读书,不要荒废了学业。一定要把书读好,给阿爸阿妈争气。” 第十一章 思念 从那天开始,刘丝就安心地在家服侍丈夫,每天为他熬汤煎药,端茶送水,擦身洗背。杭州府衙门的师爷和衙门大牢的狱卒也常来看望和慰问许弹。 一转眼已经过去了三个月,可是许弹的病却没有好起来。刘丝已经找遍了杭州城中有名的郎中来给许弹治病,但总是成效不大。 一天,许弹从睡梦中惊醒,额头上布满了汗珠。那刘丝正坐在床头边上打着盹,听到官人气喘嘘嘘的声音便被惊醒。急上前问道:“官人,哪里不舒服?” 许弹睁开眼睛看了夫人一眼,脸上露出了悲哀的神色,用虚弱的声音说道:“夫人,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的阿爸和阿妈了。我梦见阿爸阿妈喊着我的乳名,在阎王殿上和阎王爷吵架。那阎王爷手上拿着生死薄,指着我的名字说要给勾了。可是我阿爸阿妈却上前死死抱着阎王爷的手,不让他把那一笔勾下。阿爸恳求阎王爷放自己儿子一马,再给我十年阳间的时间。可是那阎王爷却说这一切都是前生作的孽,命已注定不可改变。于是他叫来小鬼,将我阿爸阿妈拉走,便在生死薄上将我的名字给勾了。” 这几句话直说得刘丝心惊胆颤目瞪口呆,呆坐了半个时辰才回过神来。她忙站起拿来毛巾给许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安慰地说道:“官人,你现在身体还没有复原,做噩梦也是平、常有的事。你可不要放在心上,要安心将养自己的身体。等身体养好了,自然就不会做噩梦了。” 许弹只是闭着眼睛不说话。 刘丝又去端来温着的药,将官人扶起吃药。 可是药勺到了嘴边,许弹就是不张嘴。任凭刘丝如何劝说都没有用。 刘丝有点急了,一咬牙齿说道:“官人先息息,奴家再去找几个能治病的大夫给你治病,我就不相信世上没人能治好你的病。”说着她轻轻地将许弹平放在床上,穿上鞋子就要往外走。 这个时候,许弹有气无力地说道:“夫人,不用再去找郎中了。” 刘丝听了此话忍不住流下了眼泪,说道:“官人,不去找郎中,那你的病又如何能好起来?” 许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的苦笑,说道:“我的命就——就是如此,谁——谁也拼不过命。看来我的病是治不好的那种魔,我也不——不怪谁。我不难过,我不伤心,因为人总是斗——斗不过命的。命中生好的,谁有本事去改变?我不能, 你不能,我看——看,就是皇帝也不能。所以,夫人你——你就不要瞎忙胡了。” 许弹断断续续的话让刘丝心如刀绞一般。她边擦着泪水边说道:“奴家不信这就是你的命,奴家死也不相信官人的阳寿就这么短。官人啊,你自己可要有活下去的勇气。你要相信那个道木和尚说得话,他说得是不会错的啊。” 许弹的眼睛闭了一会儿又睁了开来,喘了一口气,缓慢地说道:“夫人啊,你难道不记得那道木大师曾经说我,说——我在五十岁左右有一劫。如能逃的过去,就——就能够一生平安。他说得——得不错啊,我确实有这一劫,可是我——我逃不过去,过——过不了这道坎。夫人,万事都有定制,人力不能强求,你——你就随它去吧。” 刘丝想了想长叹一口气,说道:“官人的话是对的,那道木大师确实说过这样的话。可是,可是他的话就那么应验吗?” 许弹说道:“夫人,你——你可别说这样的话。你想想那——那道木大师毕竟不是一个普通凡——凡人,他可是一个有修为的和尚。他说得话不——不一定象神仙那样准,但是却——却也常常是灵验的。我可是——是佩服他的。” 刘丝懊恼地说道:“依奴家看也不见得。听说那个道木大师确实是个仙人,但是所说的话也不一定准。那个崔家巷的才大人不是也让他算过一卦,道木大师说才大人满脸杀气,命不过三年。可是那才大人根本不吃那一套,回家后照样我行我素,不也好好地活到了现在。倒是那道木和尚却在才大人的前面圆寂了,还没有活过才大人那把年纪。” 许弹听夫人如此一说,眼睛顿时亮了亮。但想了想后,眼中的光亮又慢慢地消失了。说道:“夫人啊——夫人,你说得不错啊。然而你——你却忘了,那才大人是何许人也?那——那才大人是当今皇上的远亲,身上沾着真龙天子的皇气,这当然不是那个道木大师所——所能算到的。而我一个小小的牢头,如何能和才大人身上的皇气相——相比呢?” 刘丝心痛丈夫有点急了。便说道:“那才大人沾上点皇气又如何?他是人,你也是人。他能扳倒道木和尚,难道你就不行?那道木和尚是神仙又如何?他是神仙却也斗过才大人。所以你怕他说什么?你需和才大人一样,别理会道木和尚说的话。有这样的志气,官人才能躲过这一劫。” 许弹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可是不知怎么却突然说不出话来。只见他张着的嘴还是张着,却没有声音。 刘丝见许弹要说话却没有说出来,于是耐心地等着。可是左等右等,许弹要说的话始终没说出来。 这时候刘氏才感到不妙,慌忙用手摇着官人,呼唤官人。可是那许弹哪里还摇得醒,唤得醒。 刘丝见情况紧急,不由的心中发慌,直急得浑身上了火,在屋里来回地走着。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忙用手摸了摸官人的额头。发现刚才还火热的额头,现在却慢慢地冷了下来。又摸了摸官人的鼻孔,见鼻孔中的气息是越来越弱。 这个时候,刘丝的脑子反而清醒了。她立刻想到眼前要处理的事情。 于是她快步走到原先住的紫金巷,来到老邻居童秀才的家中,将官人现在的情况简单地告诉了那童秀才。烦他赶紧去给自己的妹妹刘云送个信,好让阿妹带着自己的儿子茂盛赶回家。 那董秀才本是一介书生,自小就把博取功名作为人生目标,无耐命中注定前半生与功名无缘。所以自从考上秀才以后,便再也没有长进。因为是个读书人,又不会什么营生,虽然有点家底,但是这几十年来只出不进坐吃山空,生活渐渐地开始拮据起来。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董秀才只好卖掉了自己的祖宅而搬到了紫金巷的一处小房子来住。 董秀才自从搬到许弹家隔壁的宅院后,时常受到许大人的关照。许弹自己也是个读书人,所以从心里非常敬佩读书人。每当他看到董秀才饥寒交迫的时候,常常会接济一些碎银或送一些粮食瓜果蔬菜什么的给他。别看这些小小的关照,却让这个有时候连饭都吃不上的酸秀才感激淋漓。这董秀才曾经暗暗发过誓,自己不发达则罢,如果一旦发达,第一个要报的就是许大人的恩情。 后来这董秀才果然发达了,官一直做到吏部侍郎。但因为暗中参与了康有为、梁启超的变法,又同孙中山领导的同盟会有些瓜葛。故将在杭州的一些财产送给了许弹的儿子许茂盛,而自己却带着全家侨居日本。不过这是后话。 董秀才听了刘丝说的情况,知道情况紧急。他二话不说,拿着刘丝写的地址,立刻赶往刘丝妹妹刘云家送信。 刘丝从董家出来后,便匆忙回自己家中准备官人的后事。 她一回到家,立刻摆上了香案,点上了香烛。然后烧好了热水给官人擦洗了身子,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裤。等这些事情办好了后,她又摸了摸许弹的额头,发现他的额头已经连热气都没有了。 刘丝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在香案前跪了下来,默默地向观音菩萨述说着自己的心愿。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突然一声轻轻的门响将刘丝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只听一声“阿妈”的喊声,一个小小的身影已经扑到了她的怀中。 刘丝紧紧地抱住了儿子茂盛,忍不住老泪纵横。 茂盛好象已经知道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从阿妈的怀中挣扎出来,一头扑到了那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阿爸身上。他摇了摇阿爸,发现阿爸的身体冷冷的、僵僵的。阿爸躺在那里对自己的儿子一点反应都没有。茂盛那小小的心灵受到了强烈的震撼,忍不住大声地哭了起来。 说也奇怪,许弹的灵魂本来已经飘飘然出了自己的身躯朝着西天的路上去了。突然远远地听到了儿子的哭喊声,于是那灵魂便硬生生地转回了自己的身体。 许弹动了一下身体,用尽全身的力气睁开了眼睛。 茂盛觉得阿爸的身体动了一下,突然见阿爸睁开了眼睛。于是他便止住了泪水笑了起来,大声地叫道:“阿爸,你醒了”。 刘丝听儿子如此地大声叫喊,顿时给吓了一跳。忙走过来一看,才发现官人真得醒了过来。她强作欢笑看着许弹,说道:“官人,你的宝贝儿子来看你了。“ 许弹眨着眼睛看着面前的儿子,脸上露出了一种难以表述的慈祥。他用非常微弱的声音说道:“茂盛,阿爸要走了,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你在家一定要听阿妈的话,好好地读书。等你长大后光宗耀祖了,就在阿爸的坟头上烧一柱香。好吗?” 茂盛是个懂事的孩子,听了父亲的话后本想放声大哭。可是他却硬是忍了下来,点着头说道:“阿爸,你就放心吧,我会好好读书,我也会好好听阿妈的话。”对于父亲所说的光宗耀祖这些话,茂盛还不懂,所以也就没有回答。 许弹看了刘丝一眼,用很低的声音说道:“现在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们母子俩。在我的书桌边上的墙头上有一块活动的石头,这块石头里面藏着十几万两的银票和几所房子的房契。这些东西的主人,我都开具了说明。记住这些东西不是我们的,千万不要去动。如果那些犯官服刑满了回到了杭州,你们要想方设法将他们的银票和房契还给他们。”说到这里,他的气息已经非常微弱了,于是又闭上了眼睛。 茂盛到底是个孩子,他想了想问道:“阿爸,如果那些人不回来,该怎么办呢?” 许弹突然睁大了眼睛盯着儿子,用很微弱的口气说道:“你们给——我记住了,如果这些人没——有回来,那在——三十年中千万别动这些银子和房子。否——则要带来晦——气的。懂——吗?”说到这里,许弹的眼睛又盯着刘丝。 刘丝是个明白人,如何会不懂丈夫的心事。她点着头说道:“官人放心吧,我和儿子一定把你的话牢牢记在心中。” 茂盛双目流着眼泪说道:“阿爸,儿子会听从您的吩咐,一定回听的。” 许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渐渐地他的面容开始僵化,表情也呆滞了。但是他的眼睛却还是看着夫人和儿子,那眼神中带着留念,带着不舍,带着无限的情意和遐想。 刘丝看着自己的丈夫离开了人世,但是并没有哭。因为她心中明白,这个时候自己一定要坚强。如果自己撑不下去,那么小小年纪的茂盛又如何能撑得下去? 她强忍住了泪水,默默地用手抚摸了一下许弹的眼皮和嘴巴,将他睁开的眼皮和张开的嘴合上,又将他的双手合拢放在肚子上,把他的双腿拉直,再把他身上的衣裤都整理好。 茂盛也没有哭,因为阿妈没有哭,所以他也不哭。他站在床的边上,看着阿妈为阿爸整理身子和衣服。他虽然还小,但还是从阿妈颤抖的双手和急促的呼吸声中感觉到她心中的无限悲伤和痛苦。 茂盛觉察到了阿妈之所以强忍着悲伤而没有失声痛哭,那是为了自己。所以他也咬紧牙关抑制住自己的悲伤感情,没有流泪。 不过眼前的这一幕却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中,以至于在他的一生中都没法忘记。 第十二章 度日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茂盛已经快四十岁了。他和母亲刘丝还是住在原来的老宅,一直没有动地方。 他们母子俩之所以住在这老宅里,一方面是因为这老宅中有着他们对丈夫、对父亲的深深思念,有着他们对这里一草一木的深情,舍不得离开这里。另一方面是因为刘丝的心中还牢牢地记住许弹的临终遗嘱,苦苦等待着那些可能出现的“人”。 一大早,刘丝就起了床。按照她的习惯,起床后便来到了丈夫和祖宗的灵位前烧三支香,磕三个头。愿天上的丈夫和祖宗保佑自己和儿子茂盛的平安,然后许下自己这一天的心愿。这些事情做完以后,刘氏会感到自己的心情非常快乐,一天的生活也就踏实了。 三支香烧完后,刘丝慢慢地站了起来。 这几年刘丝感到自己老了,毕竟已经有六十岁了。不过好在身体没有大病,虽然身子骨没有象以前那样硬朗灵活,但还能走路,还能做家务,还能照顾自己的儿子。只要做到了这一点,她心中已经非常满意了。 她来到了堂前,拉开了门栓,推开了大门。 她向外一看,眼前展现的是一片绿色世界。 她没想到一夜之间,满院子的树枝都发出了绿色的芽,连地上的黄草也都变成了绿色。看到了这片绿,刘丝的心中实在是开心极了,愉快极了。 高兴之余,偶然间她想到了一个问题,于是数着自己的手指头算着年头。算着算着,她突然“哈哈”大声笑了起来。因为算上这个春天的日子,她的丈夫许弹已经过世了三十多年了。 刘丝想起这三十多年的生活,无法确定是喜还是悲。她在门前的那张滕椅上坐了下来,照着惯例享受着清新的空气。 按照丈夫最后的遗嘱,那些日夜让她挂在心中而藏在墙壁石块中的银票和房契也沉默地过了三十多年。三十多年的时间,那是多么长的时间啊,就连自己的儿子茂盛现在的年龄都快四十了。可是丈夫临终时说的话,她却始终没有忘记。 在丈夫过世后的前十年,刘丝从来没有去看过藏着的那些银票和房契,因为她并不把这些东西看作是自己的。不是自己的,所以就没有必要去看。 尽管如此,有时候只要听到一点风吹草动,她就要为这些藏在墙壁中的银票而提心吊胆。所以说在头十年中,刘氏的心中是非常憎恨这些藏在墙壁中的东西。 在丈夫去世后的中间十年中。随着岁月的流逝,刘丝对这件事情开始淡忘了。特别是在打扫房屋的时候,因为看到丈夫使用过的那张已经非常旧的书桌,就会让她触景生情。在这个时候,她会联想到藏在书桌旁边那墙壁中的秘密。有时候她会顺便看一眼墙上那块可以移动的石块,但是也就是看上一眼而已,并没有半点想法。 不过这时候,她已经对这块活动砖块里的东西不反感了。因为多年来自己过得非常的平静,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也没有因为这个秘密而让自己烦恼。所以在她的心中,已经觉得这个秘密可有可无无关紧要了。 而在丈夫去世后的后十年中,儿子茂盛已经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这时候的茂盛是一个非常有志气的青年,他的脑中始终记着父亲的临终教导,发誓要先立业而后成家。他一再表示若不能考取功名走上仕途之路,为大清和皇上建功立业,就绝不娶亲成家。 作为一个母亲,一个女人,刘丝又有什么办法呢?丈夫说的话她是一定要听的,儿子说的话她也不能反对。所以她就来了个顺其自然,儿子的事情就让他自己去决定吧。 在这个阶段中,丈夫生前留下的银子和丈夫去世后官府给的补偿费,不管刘氏如何省着用,却也已经用尽了。怎么办?刘丝曾经想到过这些藏在墙中的银两,可是她不能动。因为丈夫去世前再三叮嘱,贸然动用这些银子就可能给自己和儿子带来霉运和晦气的。在刘丝的观念中,“晦气”这两个字才是人的一生中所遇到最可怕的东西。 为了不给自己和儿子带来晦气,刘丝咬紧了牙关苦度光阴。 而在这段日子里,刘丝却经常回忆起以前的生活。对过去的回忆,是她生活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让刘氏时喜时悲。 许弹娶妻之时,年已过四十。刘丝的年龄与他相差甚远。但自从嫁给许弹后,生活一直是美满幸福的。最让她感到满意的是丈夫的人品好,为人好,处世也好。丈夫的年龄虽然比自己大许多,但他对自己的女人好,对儿子就更好了。一家人的生活虽然简单平常,但每一天都在充实和甜蜜中过去。刘丝最看中的就是一家人的健康、平安、欢乐、愉快,她认为这比任何东西都宝贵。 在刘丝的记忆中,一个女人所应该有的东西她都有了。但让她最不能忘的就是和丈夫一起生活时那种相爱的感情,她认为这种感情才是天上人间至深至爱的感情。人的一生有过这样的感情,她感到知足了。 可是刘丝也时常感到悲哀。她所悲哀的就是朝廷审讯杨乃武一案所带来的灾难。一想到那个悄然无声突然而至的灾难,她就感到无比的痛心。 刘丝在心痛之余时常扪心自问,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灾难,为什么这个灾难来得如此迅猛?但是作为那个时代的女性和贤妻良母,实在是无法解释这个问题。于是她只有怪自己的命,怪自己的运,怪那个纠缠着自己的晦气。 每当想到自己的命自己的运和那纠缠着自己的晦气,刘丝的内心深处就会出现一种无可明状的痛苦。这种痛苦能够让她好长一段时间无法思考,无法集中精力。 但是生活总是要过下去的。 刘丝始终认为自己有一种与命运抗争的力量,而这个力量就是自己的儿子。每当看到儿子茂盛,她就自然而然地把所有的苦和泪都咽进了肚子。 在她的眼里,儿子就是她最大的希望,也是许家的希望。有了这一希望,那些痛苦、无助和贫穷都是渺小的。刘氏咬紧牙关省下每一个铜板供茂盛读书。 既是这样,家中的银子还是用完了。在情急之下刘丝想到了自己住的宅子。于是她将宅子一分为二,前院住人而后院出租,用租金来养活自己和儿子。 生活虽然清苦,有时勉强度日。但看着儿子茂盛志向远大奋发读书,她感到心中无比踏实。 为了实现丈夫的遗言,刘氏对墙壁中的秘密始终保密,在儿子的面前也不敢有半点透露。 细心的刘丝通过几次试探,发现茂盛并不记得小时候所发生的这件事情。所以在茂盛的面前她从不提这件事,因为她怕茂盛知道这事后会产生一种占有欲望。在刘氏的观念中,任何不劳而获坐享其成都是败家的行为。 刘丝读书不多,但她的头脑中却始终记得一句老话,就是“穷不过三代,富不过三代。” 刘丝虽然是个妇道人家,但却明白许多男人也不一定明白的事情。她通过看戏、交谈和观察,也明白江山代有才人出的道理。知道真正有出息的人才不一定都来自富家子弟,而富家出的最多的却是纨绔子弟。她也亲眼所见那些纨绔子弟大都不学无术、吹牛撒谎、挥霍无度。一旦将家产挥霍完后就会贫穷潦倒。富家子弟一旦到了贫穷潦倒之时,倒还不如一个普通人家的子弟。所以刘氏实在不想让自己的儿子也成为纨绔子弟。 茂盛是个有志气的孩子。他从小读书练字,到长大成人时就能写一手好文章,而且字画的功底也为人称颂。 成人后的茂盛看到家中贫困,于是便想出了个主意。 一天,他找来了几个工匠,在自己家的院门口建造了一间小小的店面,然后在店门上挂上了“信书室”的招牌。 从那天开始,他每天总用半天的时间坐在店里,替别人代写书信或对联什么的,有时还为别人画画。 别看店铺小,由于茂盛为人诚恳老实,收费也很低。所以上门来的顾客还是不少,生意也还过得去。 茂盛本不是营生方面的人才,对如何多赚银子并没有多大的理念。不过他看到自己的才华能在这间小小的店铺中得以舒展,同时又能赚进银子养家糊口,这样一举两得的好事让他乐此不彼。 从这个时候开始,刘丝就不再为家中缺少银子而烦恼了。不过她却要为茂盛的年龄一天比一天大而担心。因为茂盛和他阿爸年轻时一样,长着死脑子和一根经。他认为自己的人生道路就是走科举仕途之路,而没有其他的选择。 茂盛从小心存雄心壮志,读书自然很认真刻苦。可是每次到了乡试,他就闯不过这一关。虽然屡战屡败,但他咬紧牙关不放弃,认住目标不回头。 有时候,刘丝也想劝劝儿子,让他暂时停止读书。因为她看到茂盛的年纪都快到四十了,盼望儿子早点娶门媳妇成个家。可是每一次话到口边,她的脑海中总会出现原先住在隔壁院子中的董老秀才。那老秀才不是年纪已过五十时才考上了进士,做上朝廷的大官。 刘丝一个人呆呆地想着这些陈年往事,想着自己的心事。不知不觉中太阳已高高的挂在了半空中,那强烈与柔和同存的光线照在她的眼睛上,这才把她从回忆和思考中拉了回来。 她站起来朝儿子住的房间看了看,见那门还紧闭着。估计茂盛还没有起床,于是她便拿起了扫帚打扫着庭院。 扫着扫着,刘丝突然听到院子的门轻轻地响了一下。她转眼看去,却见茂盛从门外悄悄地走了进来。 茂盛轻轻地关上院门,走到母亲的身边小声地问道:“阿妈,昨天晚上您老人家可听见什么了?” 刘丝摇着头说道:“没有,阿妈什么也没听到啊。阿妈耳朵背了,平时你说话声音小一点,我就听不见。” 说到这里,她的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问道:“怎么了?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事了?” 茂盛搀着母亲进了屋,将她扶到椅子上坐下。说道:“昨天夜里我被街面上‘乒乒乓乓’的枪声和喊杀声惊醒了,那枪声和喊杀声好一阵子才过去。后来又听到一阵阵的脚步声和吆喝声,好象有大队人马朝北面开过去。” 刘丝心中一惊。问道:“儿啊,你当时就没有到门后偷偷瞧瞧,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茂盛摇了摇头。说道:“我没有这个胆量啊。现在打仗用的都是枪,子弹可不长眼睛。我们家的木头门又如何挡得住子弹呢?为了看上一眼而冒挨枪子的风险,我看犯不着。” 刘丝说道:“我儿说得对,还是小心为妙。”茂盛又说道:“这些向北开去的大队的人马整整折腾到五更才走完。今天一早我听大街上还平静,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就偷偷溜出去瞧了瞧。” 刘丝问道:“儿啊,你都瞧见些什么?” 茂盛说道:“我出门没几步就瞧见了地上有几滩子血,那血又浓又黑,看了一眼就想吐。” 刘丝说道:“看来昨晚那街上是真打过仗了。” 茂盛说道:“我见街上除了几滩血迹外,并没有其他的痕迹,于是就跑到吴山脚下。那地方人多,都是些锻炼身体的老人。听他们议论说世道要变了,昨天晚上进城的兵是一支起义的军队,他们已经占领了杭州。” 刘丝听了吓了一跳,脸色都发白了。说道:“这不是造大清朝的反吗?那可是死罪,要杀头的啊。” 茂盛说道:“听那些老人说,昨天晚上清朝的那些官兵打不过起义军队,所以城里的文武官员都带着自己的人,在五更时候出了城门向北面逃去了。” 刘丝想了想,问道:“如此说来,现在的杭州城已经落到了起义军的手中。” 茂盛说道:“听那个长着长胡须的老人说,天刚亮时他从杭州巡抚衙门前走过,看见那杭州府衙门口站着的都是身穿土黄色军服的兵,这些人的头上都戴着帽子,没有辫子。” 刘丝笑了起来,说道:“那些新军头上戴着帽子,又如何能看到辫子呢?” 茂盛摇着头说道:“阿妈,你不明白。那有辫子的,就是戴着帽子也看得出来。听那老人说,这些起义军都剪着短发,而且……。看样子,他们是真得要和大清朝干上了……。听说那武昌、广州、福州等全国大城市,都出现了推翻清朝的起义军,”…… 第十三章 变化 刘丝听了儿子所说的消息,慢慢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了院子中的那棵老榆树下。 茂盛紧紧地跟在阿妈的身后。 刘丝看着那挺拔高大茂盛的老榆树,两眼发直,一言不发,好象楞住似的。 茂盛见母亲站在那棵老榆树下,双眼盯着那棵老榆树,自己的心中顿时也感慨万分。 他知道这棵长了三十多年的老榆树,是自己刚来到人世间不久阿爸亲手栽下的。阿爸栽下这棵树的真正目的,自己实在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却是最明白不过的,就是让这棵树伴随着自己的成长而成长。随着岁月的流逝,现在这棵树已经长得枝繁叶茂遮天蔽地了。它虽然不能说话,但却给自己的一生带来一种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安慰。 刘丝的双眼盯着老树,眼睛渐渐地潮湿了。 她从口袋中摸出了一块手帕擦了擦自己的眼泪,自言自语地说道:“改朝换代了,改朝换代了,没有辫子了,没有辫子了。这不是又回到了明朝了吗?那个明朝可是我们汉人的江山,那时的男人就不留辫子,是清朝的满族人让我们的男人留辫子。现在男人真的能不留辫子吗?” 茂盛是个行为谨慎的人,听母亲如此大声地说明朝、清朝什么的,不由得脸色大变。他本能地向四处看了看,担心阿妈的话被别人听见。于是走到母亲身边,小声地说道:“阿妈,现在情况还不是很清楚,千万不要说朝廷忌讳的话,以免惹祸上身。” 刘丝看着茂盛笑了起来,说道:“儿啊,阿妈说得这些话真的被官府知道,那是要砍头的。不过阿妈是在自家院子中说话,哪里会有别人听得到呢?你就放心好了。” 茂盛点了点头。 刘丝用手指着老榆树,说道:“这棵老榆树是你阿爸亲手栽,一转眼三十多年过去了,它也长大成材了。那时候你的阿爸就抱着你站在这棵小树苗前说道,等我的儿子长大成人,你这棵小树苗也应该成了参天大树了。到那时,我就要将你制作成我儿子新房中的家具,让你永远陪伴在我儿子身边。” 听了阿妈的话,茂盛才真正明白了阿爸栽树的目的。 刘丝继续说道:“现在,茂盛也老大不小了,可是他想先立业而后成家,所以至今没有成亲。可你却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能遮蔽一方了。” 茂盛看了一眼那棵树,无声地笑了起来,因为他明白阿妈说这番话的意思。 刘丝想了想,无限感慨地说道:“没想到天随人愿,又碰上了改朝换代。我看改朝换代也好啊,至少茂盛再也不用梦想做那个大清朝的官,梦想走那个没有头的仕途路了。” 茂盛听了阿妈的话,不由地点了点头。 刘丝自言自语地说道:“不知为什么,茂盛做不成清朝的官,阿妈我反觉得轻松。因为茂盛可以摆脱白日梦,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可以娶妻生子了。” 茂盛想着阿妈说得话,脸上露出了一阵红云。 刘丝用手摸着树身笑了起来,说道:“好了,好了。这样一来官人说的话也就兑现了,你这棵树也该派上用场,终身陪伴在茂盛的身边了。” 阿妈说的每一句话,茂盛听了都很感动,因为阿妈的话中充满着对自己无限的关怀和爱啊。 不过茂盛的内心还是不死心,他的仕途做官梦还没有彻底破灭。他心想改朝换代哪能那么容易,一个好好的大清朝哪能说让人给换了就换了。听老人们说太平天国的洪秀全聚众造反,声势浩大地打到了南京建都,虽然造反了几十年,也形成了一定的气候,但是最后还不是让大清朝给灭了。大清朝只要存在一天,自己走仕途之路的希望就没有破灭。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说道:“阿妈不要糊涂,现在的情况千变万化,万万不可凭着道听途说而妄自猜测。要记住祸从口出啊。” 刘丝本是个谨慎的人,无非是兴致所至才将深藏在心中多年的话说出来让儿子听听。 听儿子如此说,刘氏忙说道:“对了,对了。茂盛说得对,一切都还没有定局,事情还在变化。在这个时候做老百姓的一定要紧闭嘴巴,以防不测。” 茂盛见母亲说话时的认真样子,不由的笑了起来。他将母亲扶进屋里坐下。笑着说道:“阿妈,虽然常言说‘背后还要骂皇帝’,但说话总以小心为好。” 刘丝点着头,笑着说道:“儿啊,你长进得多了。其实做人一事最重要的就是学会如何避祸。祸从何来?只有天知道,但谨慎一点总是好的。” 茂盛点了点头,说道:“我正是这样想的。” 刘丝又说道:“凭心而论,这汉人也罢,满人也罢,谁来做皇帝都一样。只要皇帝老子脑子清醒,不是个昏君,不是个暴君,能体察民情,爱护老百姓,把天下治理的太太平平。那么谁来当这个皇帝都无所谓。” 茂盛笑着说道:“阿妈,你议论不断,感慨万分,整个人都好象很精神来着。” 刘丝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说道:“阿妈有一种轻松的感觉,不过到底为了什么?却一下子说不清楚。” 茂盛在母亲耳边轻声说道:“阿妈轻松了,我也轻松了。虽然我的内心还想走大清朝读书人的路,想通过科举光明正大地走仕途之道。不过我也会权变啊,如果这条路真得走不通,那我何必硬着头皮走下去?我还年轻,还有其他许多路可选择,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的。” 刘丝听了儿子这一番话,高兴地不住点头。 她仔细地看了一眼儿子,见他的神情那样认真。于是笑着说道:“好啊,你的死脑筋如果变得活络了,阿妈心里高兴。阿妈见你年龄都快四十了,需要及时考虑眼前的生活啊。” 茂盛笑了起来。说道:“阿妈的心事儿子是知道的,我正在考虑找一个媒人为自己说亲呢。” 刘丝听茂盛的话后露出了满脸的笑容。说道:“儿啊,看来你是开窍了,是真开窍了。” 茂盛被阿妈说得脸红了红。 刘丝看了茂盛一眼,说道:“儿啊,你也坐下,阿妈有几句心里话想对你说说。” 茂盛点了点头,坐了下来。 刘丝说道:“儿啊,你可不知道,这十几年来上门给你说媒的人差点将我们家门拦都踏破了。阿妈知道你想先立业后成家的心事,所以就以种种借口将许多好姑娘拒之门外。不过现在也不迟,你是出了名的孝子,也是远近闻名的学子,给你找一门如你所愿的亲事还是小菜一碟。” 茂盛小声说道:“阿妈,儿子要娶的媳妇,最看重的就是人品好,其他的都不重要。只要人品好,将来能孝顺阿妈,我就心满意足了。” 刘丝说道:“儿啊,妈如何不想为你找一个这样的媳妇呢?过去来说亲的有官宦人家的千金,也有书香门第的小姐,还有商贾屠夫、平民百姓家的女儿。阿妈想问问你,你最希望娶得是哪一类人家的女儿?” 茂盛想了想说道:“儿子不讲究出生,也不看背景。只是看重那女子的人品。只要知书达礼、孝顺父母、相夫教子、节俭持家、邻里和睦的就行了。在儿子看来,大家闺秀也罢,小家碧玉也罢,都没有什么分别。” 刘丝笑了起来,点了点头说道:“儿啊,你很象你的阿爸。当年你阿爸娶阿妈的时候也说过这样的话。那时候你的阿爷给你阿爸定了一门亲事,听说那家的来头可大了,是一位县府衙门师爷的千金。这位千金对你阿爸是一见钟情,指着名字要嫁给你阿爸。可是你阿爸说自己已经有了心上人,硬是不理会这位千金对他的钟情。他用了三天三夜说服了你的阿爷,取消了这门亲事。” 茂盛惊讶地问道:“那么后来呢?后来阿爸又是如何娶了阿妈的?” 刘丝抬起头来看了看屋外那远处的天空,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说道:“后来你的阿爸来到了阿妈的家门口,约阿妈到西湖边去走走。我们走着走着就把感情连在一起了。” 茂盛问道:“在这之前阿爸认识阿妈?” :“认识,你阿爸和阿妈早就认识。”刘丝说道 刘丝用手指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继续说道:“你阿爸的家和阿妈的家曾经是邻居,不过那时候阿妈还被你的外婆抱在怀里呢。你阿爸记得阿妈,阿妈却记不得你阿爸。后来你阿爸的家搬走了,阿妈和你阿爸有好多年没有碰过面。” 茂盛又问道:“阿爸后来又是如何想到阿妈的?难道就是因为小时候的感情。” 刘丝摇着头说道:“缘分啊,这就是缘分。有缘的人终究要走在一起。我听你阿爸说,因为在路上见到我几次,认出我就是小时候的邻居阿丝,所以才一定要娶我。” 茂盛笑了起来说道:“阿爸的胆子真够大的,他一眼看中了阿妈,却找了一个不怎么样的借口。” 刘丝点着头说道:“当时阿妈也不相信他说的理由。你阿爸的胆子真是大,他直接来见我说明了来意。对他的直言,我可吃惊不小啊。虽然吃惊不小,可还是为他的那种热情和胆量所折服。这件事情现在想起来也觉得非常有意思。” 茂盛问道:“那——,那后来事情发展顺利吗?” 刘丝点着头说道:“顺利倒也顺利,不过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做。首先要征得你外公外婆的同意,再以后就是请媒婆正式说媒,送定婚礼品等等。等到这些繁文缛节都办妥时,你阿爸已经累得不行了。” 茂盛笑了起来,问道:“如此顺利,看来阿妈对阿爸也是心中满意的,否则又如何一口答应了他的娶亲请求呢。” 刘丝摆了摆手,说道:“哪有那么简单。听你外婆说,你阿爸的家是个书香门第,管教很严。你阿爸从小就被关在家中读书,所以你外公外婆很少看见他,对他也没有什么印象。不过说起你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才想起了这个许家。你外公外婆对这个许家有着好的印象,但就是认为你阿爸的年龄和阿妈的年龄相差甚远,所以并不同意这个婚事。” 茂盛问道:“阿妈也这样认为的吗?” 刘丝摇着头说道:“阿妈始终把人品放在第一位,并不把年龄当作个问题。” 茂盛点着头说道:“这就对了。但阿爸后来是如何说服我外公外婆的?” 刘丝笑着说道:“后来你阿爸天天来我家帮助做很多事情,他的孝顺、勤奋、忠厚和才干赢得了你外公外婆的好感。你外公外婆终于答应了这门亲事。” 茂盛听到这里高兴地拍了拍手,说道:“阿爸真是能干聪明。他赢得了外公外婆的心,这才是娶到阿妈的保证。” 刘丝说道:“阿妈相信这因缘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因为阿妈一见到你阿爸就知道他就是自己一生的知己,也不知为什么就产生了很深的感情。这种感情到底是什么?阿妈也说不出来,只知道这是一种天上人间的至爱深情。” 茂盛点了点头。 刘丝又说道:“那个时候阿妈和你阿爸经常去西湖边溜达,一起谈人生、说未来。那是阿妈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候,也是最难忘的时刻。现在回想起来,心中还是热呼呼的。”说到这里,她忍不住用手按了按自己的心口。 茂盛的内心确实被阿妈的一席话感动了。 他看着刘丝说道:“阿妈的话我都记得,我想是该追求生活憧憬的时候了。” 刘丝笑着点点头,站起来慢慢地走回自己的里屋去了。 第十四章 沉思 母亲走后,茂盛又来到父亲亲手种的那棵老榆树下徘徊思考着。他问自己,人生四十年来到底在追求什么? 可是他的矛盾心理却让他无法回答自己提出的问题。 自从长大成人,就渴望追求生活的伴侣,有的时候这种愿望强烈到了极点。可是每当这种愿望出现时,他会用自己的远大志向来与之抗衡。 这时候他的脑子中总会想起阿爸临终前的教导。阿爸的教导说到底,就是要自己读好圣贤书,踏上仕途路,为皇上和朝廷建功立业,将来也好博得个封妻荫子等等。 他知道阿爸的叮嘱是对的,为自己指出了一条光明的路。虽然走这条路非常艰苦,但它毕竟是自己唯一的路。放眼看这寰宇,空有一腔抱负而郁郁不得志者多矣,所以他也怀疑自己能否走上这条路并走到尽头。 他感慨光阴似箭,一转眼年龄都快到了四十。在这个年龄段上有谁不娶妻生子?可是他的心中却仍然把功名放在第一位。这功名二字与娶妻生子相比实在不可一概而论。他曾经有这样的念头,如果功不成名不就,他宁可一辈子不娶妻生子。他实在不忍心让心中的远大抱负付之东流。 为了功名,他手捧着书本三十年;为了功名,他可以抛弃一切;为了功名,他愿意舍弃幸福。 但是今天早上,他却看到了另外一种景象。 推翻大清朝的起义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发生了,并听说全国各地都在起义。 这就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大清朝完了。 那么,大清朝完了会给自己带来什么? 茂盛感觉到自己一生的梦想被毁灭了,科举仕途功名利碌之梦将伴随着大清朝的灭亡而毁灭。但是另一方面却也给自己带来了一种发自心底的兴奋。 这种兴奋到底是什么?他不知道。 思考了很长时间后,茂盛才想起用“解脱”一词来形容此刻兴奋的心情。 一想到“解脱”,他的脸上露出了苦笑。因为这个词毕竟和他过去的理想相差太远。试问一个饱读圣贤书并以匡世救民为己任的人,怎么会想到“解脱”? 他没有脸红,因为他又想到了“变则通”的道理。 身逢时代变更,不作此想却又当如何? 此刻他想起了“贫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名言。他扪心自问,自己能做到视富贵权势如粪土,处贫寒困苦而志坚吗? 那么随着心中梦想的逐渐破灭,摆在面前的生活之路究竟该如何走呢? 这时他想到了自己开的“信书室”,想到了自己卖字卖画、替人书写信件的营生。 一想到了这一点,他立刻心安理得了。 他确实有点得意。因为这几年他的营生做得有声有色,他的“信书室”也开始远近闻名。不光是那些不识字的穷苦人上门,就是一些有钱人也常常光临。 他的脸上露出了笑意。因为他在营生中处处表露出一种仁爱之心,积德行善。时逢穷苦人找他写信却拿不出银子之时,他总是一笑了之、分文不取。 他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为了履行“仁者爱人”的信条,并不是为了沽名钓誉,留下个好名声……。 转眼又是数月过去了。 随着形势的变化,茂盛的脑子真正清醒了。 在这几个月中,茂盛走出了自己的书屋,开始关心时世的变化。 他每天到外边去打听消息,这才确信统治中国三百年的大清王朝已不存在了。 他听说北京皇宫中的大清皇帝带着朝廷中的大小官员逃到关外,革命军已经占领了大半个中国。现在又出了个新皇帝名叫孙中山,不过名称上不叫皇帝,而叫大总统。他还了解到中国的年号已改称民国,统治中国的是国民政府。新的国都设在南京,而不是原来的北京等等。 这些情况摆在面前,让茂盛的科举之梦彻底破灭了。 他终于完全清醒了。 那一天,茂盛把阿妈扶到了堂前的滕椅上坐下,正想和阿妈说说外边的局势。 谁知刘丝却笑着摆了一下手,让茂盛也坐下。 茂盛坐下后,刘丝用手指着堂前案桌上的摆设,问道:“儿啊,你知道大堂案上摆着的这些东西有什么意思?” 茂盛楞了一下,摇着头说道:“阿妈,案上放着钟和花瓶啊,这都是您老人家放的。您将这些东西放在案头,肯定代表着什么意思,但到底是什么意思却从来没和我说过啊。” 刘丝点了一下头,说道:“我的儿啊,家中许多事情,也包括这些小小摆设的意思,都应该让你知道和了解。所以今天阿妈想和你多说一会儿话。” 茂盛感到奇怪,说道:“阿妈,您今天好象有很多的话要和我说。我去给您沏杯茶,您边喝边说好了。” 茂盛起身为阿妈沏好了茶,端到她面前的茶几上,这才坐下。 刘丝却朝门外看了一眼。说道:“儿啊,你再到院里看看,我们家的院门有没有插上门闩。” 茂盛从没有见过阿妈如此小心。见她如此小心,便知道肯定有重要的事情要对自己说。于是便来到院中检查了门闩,才回到堂内坐下。 刘丝说道:“儿啊,自从你阿爸去世后,阿妈就开始相信风水一说,曾经请一位风水先生来家看过。那风水先生看了家中的地势地貌后说,我们家的风水是上等的,可惜有点不足,就是北面的方向有一股无形的杀气逼了过来。他还说这宅子原来并没有这股杀气,而这股杀气是你们许家带来的。” 茂盛好奇地说道:“风水先生是看风水还是看相啊?” 刘丝说道:“阿妈当时也是这么问那风水先生。可那风水先生却说:‘大嫂有所不知,风水之气是地貌之气,那地貌之气本是要与人气合拍才好。人气如果与地貌之气不合,家中就要产生祸事了。’” :“阿妈听了风水先生这番话后,就立刻想起你阿爸住进这宅院后不久就突然去世了。所以阿妈相信风水先生说的话,于是就问风水先生该如何化解这股无形杀气?” 说到这里,刘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茂盛忙问道:“那风水先生又如何说?” 刘丝说道:“可那风水先生却反问阿妈,要化解这股无形杀气的目的是什么?阿妈对风水先生说,化解无形杀气的目的就是确保许我家子孙的平安。那风水先生说道,要确保平安那也不难,只要在案头上放上一只花瓶,一面镜子和能一只钟和一只敲钟的杵子就可以了。并叮嘱我每天要将案头上这些东西擦干净,才能确保这个宅子和全家的平安。” 茂盛听阿妈如此说,便转过头去仔细地看了一眼案头上放着的那些物件。见果然如风水先生说的,是一样不多一样不少。这些东西看上去虽然陈旧了点,但是每一样都被擦的干净明亮,一尘不染。 刘丝继续说道:“后来我又请教了风水先生其中的道理。那风水先生说,花瓶和镜子合起来的意思是平静,钟和钟的声音合起来就是终身,这几样东西合在一起的意思就叫作终身平安。有了终身平安,自然那股杀气就消失了。果然自从案头上放了这些物件,一家人就平平安安。” 听了阿妈的话,茂盛连连点头说道:“那风水先生说得有理,说得有理。儿子原来见阿妈在案头上放着这些花瓶、镜子和钟,不知道其中的道理。没想到这些物件是可以保佑我们家人岁岁平安的。” 刘丝脸上露出了笑容。说道:“阿妈说这话的意思就是告诉你,放在案头上这些物件是有名堂的。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以后都要按照这个样子摆设。” 茂盛说道:“请阿妈放一百个心,儿子会记住您说得话,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刘丝说道:“好——好啊,这样我就放心了。” 刘丝说到这里,突然长叹了一口气,止住了说话,好长时间不开口。 茂盛看了看阿妈,见她两眼直直地瞪着前方陷入沉思。于是问道:“阿妈,您老人家还有什么事要和儿子说?” 刘丝闻言,这才从沉思中醒了过来。说道:“儿啊,阿妈刚才说得案头摆设,其实是与另一件事情相关的。” 茂盛问道:“案头的摆设是为了确保家中平安,难道还有其他的意思?” 刘丝说道:“有啊。因为风水先生说的那股无形的杀气,其实就和家中的一件重要事情相关联。” 茂盛听了这话还真的有点目明其妙。问道:“阿妈,那是什么事情啊?” 刘丝说道:“这个事情阿妈一直没有告诉你。为什么不告诉你?因为你阿爸临终前一再叮嘱我,如果风平浪静,也要等到三十年后才能将此事告诉我们的儿子。” :“我的天啊,一件事情要等三十年后才能告诉我,这是什么事情?”茂盛吃惊地看着阿妈。 刘丝说道:“不错,你阿爸果然了事如神。几个月来我天天都在想这个问题,你阿爸为什么要我等三十年?我当时虽然不懂其中的道理,但现在看来他是对的。现在大清皇帝和朝廷都被推翻了,世道也完全变了。现在如果要问还有谁能记得三十多年前杨乃武的案子,我看没有谁能记得那案子的情况。没有了,没有了,一切都已烟消云散,一切都成了过眼云烟。剩下的只有我,你的阿妈还记得当年的许多情景。” 茂盛经阿妈一提醒,脑子中突然闪现出一些当年的片段。但是这些片段是模糊的不连惯的。就连阿爸,在自己的脑子中也只是一个影子。 于是他就问道:“阿妈,阿爸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非要等到三十年后才告诉我?” 刘丝苦笑了一声。说道:“三十多年前朝廷发生了一件天大的事情,你阿爸就是因为这件事情而死的。”说到这里,她忍不住老泪纵横呜咽起来。 哭了一阵,她这才抬起头来,慢慢地述说着当年的故事。…… 等到阿妈的故事说完,茂盛已经惊呆了。 他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完全沉静在阿妈说得故事之中,回味着她说得每一句话。 他的脑子中不时地闪现出许多数字。那是个什么数字啊?那可是几十万两银子的数字啊。 他又想到自己家的石头墙。那是道什么墙啊?那可是藏着几十万计的银票和房契的墙,世上还有比这墙更值钱的墙吗? 茂盛完全惊呆了。他怔怔地坐在那里良久良久,象一个木头人一动不动。 刘丝对儿子讲述完隐藏在心中三十多年的秘密后,感到精神上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见儿子陷入了沉思,知道他正在消化自己讲的故事,所以也不打搅他。 她巍颠颠地站起来,来到厨房烧了两碗荤素面端到堂前的桌上,等着儿子回过神来好用餐。 可是她等啊等,就是不见茂盛回过神来。 这下刘丝真的急了。她走到茂盛身边,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看了看他的眼神。见儿子木如呆鸡地一动不动,这时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丈夫。是的,自己的丈夫在收到了那么多银子的时候,也出现过这样的眼神。 此时绝望的刘丝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她突然怒不可遏,大步走到桌前,用手举起那两碗面狠狠地朝地上砸去。 一声清亮的响声,伴随着一地的面条面汤和碗的碎片。 阿妈的这种出格的行为却让茂盛突然清醒过来。 他见阿妈双手正举着那张她常坐的滕椅朝门外砸去,忙站了起来问道:“阿妈,怎么了?为什么要砸这些东西?” 刘丝见儿子神志清醒正常了,这才转悲为喜。她放下了椅子,一把抱住了茂盛,哭着说道:“儿啊,这些银子害死了你阿爸,阿妈担心也会害你,所以才发起火来。” 茂盛笑了起来,说道:“阿妈不要疑神疑鬼,儿子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 刘丝挪着脚步走到了茂盛身边,用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他的肩膀和脸,这才安下心来。问道:“没什么不舒服吧?” 茂盛笑了起来,从衣袖中抽出了一块手绢替阿妈擦了擦眼泪。说道:“没事,没事了,刚才我是陷入了沉思,不知怎么便一下子着魔了。” 刘丝听儿子说到“着魔”二字,心头又有点慌了。 她快步来到了里屋的许家祖宗牌位前点上了香,跪下来拜了三拜。口中祈祷道:“许家的列祖列宗和我的官人,你们天上有灵,一定要保佑茂盛啊。他是一个孝顺的儿子,是一个有德行的人,他也是我们许家唯一的子孙,许家将来的发扬光大和传宗接代就全靠他了。所以恳请许家的列祖列宗驱赶一切妖魔鬼怪,万万不能让他‘中魔’,千万千万保佑他的一生平安啊。……” 刘丝在祖宗的牌位前一边述说一边流着伤心的泪,好半天才站起来走到堂前。 刘丝来到堂前,见地上的面条和碗的碎片都已被收拾干净,再看那桌上却放着两碗香喷喷的面条。 茂盛见了阿妈,忙走上前扶着她坐下。说道:“阿妈,儿子长这么大还从没有做饭给您老人家吃,不知做得好不好?您老人家先尝尝吧。”刘丝高兴地说道:“儿啊,这是你的一片孝心。只要有你这片孝心,做什么吃阿妈心中都高兴。来啊,你也坐下吃饭。” 茂盛是个读书人,又要顾着“信书室”的营生,所以平时在家是不做饭的,也很少做家务,家中的一切自然都由阿妈操劳打理。今天,他还是第一次吃着自己做的面条。 吃了第一口面条,茂盛就品尝出自己烧的面条盐放多了,有点咸。油没有熟,有一股生油味,味道远不如阿妈烧的面好吃。但此时肚子确实饿了,于是饥不择食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刘丝吃着儿子做的面条,心中实在是高兴极了。 在她的记忆中,吃儿子做的面条平生还是第一次。尝了茂盛做的面,她发现儿子做面条有他自己的手艺,有他自己的特点,是一种完全不同的口味。 也不知是真饿了还是面条的味道做得好,刘丝将一大碗面条都吃完了。吃完后,她还用舌头舔了舔嘴唇好象意犹未尽。 第十五章 拒绝 晚饭后,刘丝吩咐茂盛将房门关好,点上油灯。母子俩端着油灯来到了书房。 来到书房后,刘丝将油灯放在了架子上,光线顿时将整个房间都照亮了。 这是阿爸的书房。自从他老人家去世后,茂盛就没有进过这个房间。因此,他带着陌生的眼光看着书房中的一切。 刘丝却还是按照老习惯,每天都要到这个书房来打扫一次,保持整个书房的整洁。 刘丝用手背擦了擦自己已经昏花的眼睛,将书房内的一切都扫了一眼,长叹一口气说道:“三十多年了,我没有置换过这书房的任何一样东西。里面的一切摆设还是你阿爸在世时放的。说起来也奇怪,每天我来打扫屋子,总会感觉到你阿爸坐在里面,有时候还能听到他翻书本的声音。” 茂盛同情地看了母亲一眼。说道:“阿妈,您思念着阿爸,才会出现这样的幻觉。睹物思人也是常有的事情。” 刘丝说道:“阿妈也是这样想的,否则怎么会常听到你阿爸在书房中的动静呢?” 刘丝走到了书桌旁,低下头仔细地看着墙壁上的石块。 可是她毕竟年老眼花了,怎么也看不出墙壁的哪块石头是能够移动的,于是就用手去摸那些墙上的石块。 她抖动的手指一块一块地摸着墙壁上的石块。 良久,旁边的茂盛忍不住说道:“阿妈,让我来找吧,您休息一下。” 可是刘丝好象什么也没听见,仍然我行我素。 终于,刘丝的全身突然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她用苍老的声音说道:“就是这块石了。来——儿啊,你将这块石取出来。” 茂盛上前摸了一下阿妈手指指着的那块石,果然是块活动的石块。于是他用手指甲在那石块的两侧轻轻地拨了一下,然后伸出两根指头用力地将那石块钳了出来,放在书桌上。 再看里面果然是空的。在那个不大的空间里,有一块小石头压着一个用黄纸包起来的东西。于是他将这个黄纸包拿出来递给阿妈,口中问道:“阿妈,是不是这个东西?” 刘丝移了移桌上的油灯,在飘忽的光线下仔细地看着那个黄纸包。她颤抖着声音说道:“是的,就是这个。你阿爸说过,这块活动的石头里面藏着一个黄色的纸包,就是这东西了。” 说到这里,她用嘴吹了一下那黄纸包上的灰尘,慢慢地撕掉了纸包上的封条,将那包在外面的黄纸打开。 黄纸打开后,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叠厚厚的大小不一、颜色发黄的银票和房契。 刘丝一张一张地翻看着。看着看着,刘丝和茂盛的身子都不自觉地发抖了。 许久,刘氏才说道:“儿啊,这就是你阿爸身前留下的,也是要了你阿爸命的东西。现在你就清点一下吧。” 茂盛点了点头。 他弯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将那些发黄的纸张一张张铺开,整整齐齐地摊在桌上。就这样一张一张地摊着,将一张书桌都摊满了。他发现每一张银票或房契的中间都夹着一张小小的纸片,上面用工整的小揩写着送银票人的姓名、官衔和日期。茂盛熟悉这些字,一看就知道是阿爸写的。 茂盛开始点着这些银票的数字。发现这些银票最小的数字是三百两,最大数字是上万两。 他拿出纸张开始一笔笔地记下这些数字,然后将它们加起来。这一加可让他着实吓了一跳,因为数字实在惊人。 刘丝在边上看着,问道:“儿啊,你算一下到底有多少银子?” 茂盛回答道:“阿妈,我初步估计不下二十万两的银子。另外还有五处的宅子,价值估计也有二十万两银子。” :“我的天啊,真得会有这么多的银子!”说着那刘丝便重重地坐在藤椅上。 茂盛将这些银票和房契按原来的样子叠好,用那张黄纸包好后放回了原来的地方,再用那块石头将墙洞堵上。 这一切做好后,他才在母亲对面的木凳上坐下,皱着眉头沉思着。 好长时间,苦着脸的茂盛说道:“阿妈,阿爸当年做下了这件事情,简直是罪过啊。” 刘丝回答道:“可不是吗。不过这件事情也不能全怪你阿爸。你阿爸知道这种事情会带来什么样的风险和后果,担心一旦东窗事发,不但他的脑袋要掉,还可能连累九族。” 茂盛摇着头说道:“阿爸是个小心谨慎的人,本不是那种胆大妄为之徒。这就说明了一点,他也有不得以的苦衷啊。” 刘丝说道:“儿啊,你说得不错。你阿爸最大的苦衷就是当年的情势。当年那个情势放在面前,他不这样做不行啊。如果不这样做,那些关进大牢已经绝望的人就会把矛头对准你阿爸,势必要治他于死地而后快啊。所以你阿爸说与其做等事情闹大无法收拾,还不如走一步看一步了。” 茂盛想了想说道:“阿妈说得有理。杨乃武一案牵涉人多,而且都是地方的官宦。这些人平时仰仗权势,作威作福,耀武扬威。一旦情势起了大的变化,又都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我阿爸就是其中的一根救命稻草。如果不让他们抓,那他们就绝望了。在绝望之下就反过来和你拼命,象阿爸这样的一个小小牢头又如何能和他们这些官员们斗。” 刘丝听了茂盛的话后,高兴地笑了起来。说道:“我的儿啊,你对这件事情的分析和你阿爸当时分析的一样。其实你阿爸绝不是一个贪财的人,他是一个正直善良的人。一直到他去世前,还在打算将这些银票和房契退还回去。他从不打算动用这些银子,也不想将这些东西占为己有。直到他还剩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还吩咐阿妈不准动这些东西。” 茂盛说道:“阿爸是个老实人,也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可是却被这一从天而降的祸事给压垮了。那时候我虽然年纪还小,但我已经感觉到阿爸内心的痛苦和不安。” 刘丝点头说道:“不错,自从出了这件事情后,你阿爸一直痛苦不安啊。” 茂盛愤怒地说道:“天下真是无奇不有。一个平常百姓,一个小小牢头,也能卷进这天大的公案之中。你让小小老百姓如何去面对,如何去反抗?” 刘丝说道:“你阿爸确实无力反抗啊。” 茂盛说道:“无力反抗的结果就是惶惶不可终日,那是死路一条。我的天啊,这个世界还有公理吗?” 刘丝摇着头说道:“儿啊,大清朝没有公理可讲,一切道理都在当官的一边。” 茂盛想了想,又说道:“就因为一件舞弊案,朝廷和老佛爷要杀一禁百改良吏治。可是那些被追究的地方官员,还是不顾一切地向朝廷的各级要员行贿,以便保住自己的性命。阿爸是一个小小的牢头,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吏,却也能收到几十万两的银子。这不成了天大的笑话了。” 刘丝点着头说道:“想起这些事情,阿妈也如作梦一般。” 茂盛接着说道:“我看这大清朝也该完了。阿爸本是好人却成了贪吏;他有着健康的身子却英年早逝;他性格率真却被迫在心底隐藏着龌龊;他是个忠勇之士却变的畏首畏尾;他是个满腹经纶的饱学之士却成了鸡鸣狗盗之徒;他有着一颗忧君忧民的心,却虎落平阳雄心顿失。” 刘丝拔下头上的发簪,在那个忽暗忽明的小油灯上拨了拨,那油灯又亮了起来。 茂盛的眼睛转向了那盏用瓷壶做成的小油灯,颇有感悟地说道:“阿妈,其实人生就象这盏油灯一样。壶中装满了油,这个灯就可以保持长久而不灭。但如果壶中没有了油,那么这个灯肯定要灭。遇到一阵大风吹来,家中的门没有关好,油灯要灭。油灯的灯心做得不好,无法输送油,灯也要灭。油灯有时还会忽明忽暗,漂浮不定。刚才阿妈如果不用发簪及时地将遮住灯心的灰拨去,这盏油灯就不明亮,还会燃起一阵阵的黑烟。人生犹如这盏油灯,有时会充满朝气和活力,有时会遇到彷徨和摇摆,有时是风云迭起,有时会灯枯油尽。” 刘丝看着儿子,仍然没有说话。 茂盛说到这里,脸上挂上了两行泪水。说道:“阿爸啊阿爸,您老人家就象这盏小小的油灯,您的命运好似这忽明忽暗的灯火,您碰到了本不该碰上的事情,您遇上了本不该遇上的噩运。如此而已,如此而已。您不能颐享天年平安百岁,那是因为您撞上了突然吹起的大风。那阵大风将您的生命之火吹灭了,同时也将您幸福生活扑灭了,将您的人生理想浇灭了。” 刘丝听到这里,她的脸上也布满了纵横的老泪。 茂盛看了看那墙壁上活动的砖头,又突然笑了起来。说道:“阿妈,阿爸说得对,这些银子不能动。因为儿子看到的不是银子,而是淋淋的鲜血啊。” 刘丝问道:“儿啊,你看该如何处置这些银子啊?” 茂盛反问阿妈道:“阿妈,现在还能处置吗?又该如何处置?这些银票上每张都附上了姓名。这些犯官、贪官在三十多年前的那场风波中已经烟消云散了。而三十年后又能够到哪里去找他们?” 刘丝说道:“儿子分析的不错。三十多年了,谁又能记住这些陈年烂芝麻呢?” 茂盛想了想说道:“好吧,那就让这些银子还是放在原来的地方,永远永远地放在那里。” 刘丝听了茂盛的话,脸上露出了笑容。说道:“儿啊,你象你阿爸不贪财,这很好。可是有没有想过这些东西毕竟不是别的,而是银子啊,放在墙壁中是不是非常地迂腐。现在时过境迁灾难已经过去,能不能想个法子不浪费它?” 茂盛听了阿妈的话有点吃惊,说道:“阿妈,您打算怎样去使用这些银子?我不知道你要这些银子和宅子又有何用?我们家住的宅子已经够大了,儿子赚的银子也够家用了。你老人家难道还想做什么大事呀?” 刘丝点着头说道:“儿啊,这件事情听你的,阿妈愿意让这个秘密永远藏在墙壁中。但是你必须也答应阿妈一件事情才好。” 茂盛问道:“阿妈,您说的是什么事情?” 刘丝看着儿子说道:“阿妈最大的心愿就是要给你成亲。阿妈盼望想早点抱孙子,这总不会错吧?” 茂盛听阿妈的话有点不好意思。说道:“阿妈放心,儿子这几天正在考虑这件事呢。” 刘丝听高兴地说道:“好啊,听你说有了打算,阿妈心中真高兴,不过这事情可要抓紧。你的年纪毕竟快四十了,可不算年轻。如果你同意的话,阿妈明天就去找李媒婆,让她给你物色物色。” 茂盛点着头说道:“好的,就依着阿妈吧。” 刘丝笑着说道:“儿啊,刚才我还在想用一大笔银子给你买个大宅子,也好让你风风光光地成亲。可是你却不想动用那银子,我看就算了。” 茂盛摇着头神情严肃地说道:“不能,不能,绝不能动用不干不净的银子。” 刘丝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样也好。我们家也不算小了,阿妈住东厢屋,你成亲后就和媳妇住西厢屋。如此我们母子也好互相照应着。” 茂盛说道:“阿妈,你已经一大把年纪了,我娶媳妇后绝不会将你一人撇下,我会永远住在阿妈身边照顾您老人家的。” 刘丝笑了,说道:“如此阿妈就放心了。” 刘丝想了想,说道:“儿啊,这几天你不是老是和我说世道变了,但世道到底怎么变,妈还一时搞不懂。” 茂盛笑了起来,说道:“阿妈,这个世道到底如何变,我也说不清楚。不过有一点却是能看到的,就是那些大清朝廷的高官显贵和与他们有连带关系的人现在都落魄了。” 刘丝问道:“怎么个落魄法?” 茂盛说道:“他们中有的逃之夭夭,有的躲了起来,有的开始靠拍卖房屋和家中的古董过日子。” 刘丝笑着说道:“不错不错,这就是改朝换代啊。朝代一换,首先就是换人。所谓风水轮流转,说得就是这个道理。” 茂盛继续说道:“我亲眼看见那些平民百姓,现在却拿着枪住进了官府和豪宅中。” 刘丝问道:“是什么样的平民百姓啊?” 茂盛说道:“我听外面的人说,现在的临时大总统名叫孙中山,他也是平民百姓出身。他提出了‘三民主义’的施政纲领,其目的就是要让普天下的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 :“这就好,这就好。有这样的好皇帝,老百姓就有舒坦日子过了。”刘丝兴奋地说道。 :“阿妈,现在不时兴叫皇帝,是叫孙大总统。”茂盛纠正着阿妈的话。 刘丝说道:“总统和皇帝有什么区别?我看都是一样,就是叫法不同吗。” 茂盛笑了起来,说道:“阿妈,我听说总统和原来的皇帝有很大的不同。 刘丝惊讶地问道:“如何会不同呢?” 茂盛说道:“听人说,皇帝是世代传位的,也就是说老子死了传位给儿子。而总统却是要通过什么议会选举产生的。不管什么出生的人只要有能力,有人选举你,就可以当这个总统。这叫作什么制,对,好象叫作共和制。”刘丝笑了,满脸的皱纹堆在了一起,说道:“还有这样的事情?这可是我一辈子没有听说过的稀罕事情。在过去的大清朝,许多人一生都是为了谋取一个好的出生。现在不讲究出生,什么人都能当皇帝,难道这天道真得变了?不过有一点我还没想清楚,没有朝廷,那天下这许多事情由谁来管?” 茂盛说道:“听说现在的朝廷名子叫政府,孙中山大总统的政府设在南京,天下的事情都归南京政府管。” 刘丝长叹一口气,说道:“真的一切都变了,皇帝变成总统了,朝廷改称为政府。” 茂盛说道:“听说那孙中山也不是皇亲贵胄出身,而是从一介平民而成为起义革命党人的领袖,现在被各地的革命党人选举为临时大总统。” 刘丝虽然已经老眼昏花,但还是睁大了眼睛。她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夜空,自言自语地说道:“古人云,天不变,道亦不变。难道天真得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