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君止步》 第一章 已经饿得几乎昏过去的阿九是被人救出来的。之所以说是被“救”,是因为持续了接近两个月饥荒已足以将人逼疯,而那已然疯狂的人们,眼中绿色的光芒远胜饿狼。 这一年是圣元五十七年,曲池国内忧——皇帝身染奇疾,皇子夺权之争已日渐浮出水面;外患——一直依附于曲池国的沙漠王国玉苍国却因为国主一番大刀阔斧的改革日渐强盛起来,隐隐有与曲池国平分秋色之势。在这样的时刻,连上天也横插一脚,凑了把热闹。 原本富庶的铃江城如今只剩一片死气沉沉。 自年初开始大旱,全城人赖以生存的铃江只剩下干涸的河床。禾木未曾发芽便几乎被灼热的阳光烤成粉尘,眼见无法生存。铃江城的城吏却下令关上城门,不准出城逃难,并安抚说朝廷的粮草已经在路上,只需再等三天。 于是三天过去之后是三天,然后又三天,再三天…… 不知道已经过了几个三天,城门早已无人守卫,但是城中的众人却也没有了逃出去的力气,只能苟延残喘,用仅剩的意志力来守着那丝微薄的希望。 只是,根本没有等来救济的粮草,等来的,却是一纸催缴公粮的告示。 城吏根本没有将铃江城中的情况如实上报,而是欺瞒了过去。如今朝堂之上已经乌烟瘴气,官员自顾不暇,纷纷报喜不报忧,为的是保住自己的官位和俸禄。 于是愤怒到发疯的饥民们涌进了城吏的府邸,将城吏一家活活打死,就连未曾离府的仆人也未曾放过。阿九是府中奶娘的女儿,因为饥荒的缘故才到这里来跟母亲分吃那一碗稀饭。她看着那么多的人发疯一样又打又砸,见人便不分青红皂白一哄而上,每个人脸上带着扭曲的神色,如同母亲口中的恶鬼。 阿九被母亲趁乱从偏门带了出去,但是却仍被人发现。阿九被母亲推了一把,她踉跄几步,并未站定便听到母亲撕心裂肺般的嘶喊。阿九站定,眼睛一眨不眨的望回去。明明那么多的人围在娘亲的身边,她却只看到血,触目惊心。围住母亲尸首的,已经不是人,而是一群嗜血的兽! 疯了吧,这个世界?不知为何,阿九心里只浮出这么淡淡一句话,唇角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一定是疯了吧? 原本冲她围过来的人们因她唇角的这丝诡异的笑容而稍有迟疑,只不过一分神的功夫,只见白影闪过,刚刚站在那里的女娃便凭空不见了。 南宫昕寒怀抱着女娃出了城,便纵身向着临近的中州城而去。凭着一身高超的轻功,不过两柱香的时间,他便已经回到了中州城的天下客栈,吩咐小二准备些清淡的饭菜送到房间便直奔楼上的房间。 南宫昕寒到铃江城本是暗中探查灾情的,只是因为手中事务繁忙,也从未想到会严重到这样的境地。将一言不发的女娃放到桌边的凳子上坐下,他走到书桌旁微微沉吟,终是写下几行小字,响指招来一只小小的信鸽,将信松了出去。算了,这样的事情还是交给他人去烦恼吧。正在这时,饭菜已经送到了门口。 南宫昕寒将饭菜放到桌上,对坐在桌边的女娃道:“吃饭。” 阿九静静的看着南宫昕寒,似乎感觉出他并无叵测的居心,闷闷地说了句“我叫阿九”,才肯吃饭。 “阿九,拜我为师如何?”南宫昕寒微微笑了一下,问。 “好。”阿九这么回答,仍是低头吃着饭。 “你要想清楚,平日里要学习琴棋书画,武功医术,不能违抗师父的命令。” “好。” “哪怕为师叫你去杀人,也不能拒绝。”南宫昕寒补充道。 “有理由么?”阿九终于抬头,“杀人有理由么?” “有,但是你未必能知道。” “好,我会去。”复又低下头,阿九似乎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在这一刻开始就已经脱离了之前的轨道。 南宫昕寒眼神微变,此次的铃江城之行,看来捡到的这个七岁大的孩子还真是个难得一见的宝贝。看着阿九,他唇角溢出一抹难见的笑意,见她吃完,便道:“去将脸洗干净。” 阿九依言做了,然后闭了眼,任凭南宫昕寒在自己的脸上涂涂抹抹,等到睁开眼再由铜镜上瞧时,却见自己换了张清秀的脸。她不解,南宫昕寒却也不解释。 “从此,你便是我南宫昕寒的弟子了。”南宫昕寒微笑。 “是,师父。”阿九跪在南宫昕寒面前,磕了三个响头。 于是,正式成为南宫昕寒的弟子,成为天枢宫的一员。 第二章 五天之后便有华贵异常的马车静静地等候在天下客栈的门口,驾车的马是罕见的汗血宝马,驾车的人是身着大红色裙衫的女子。城中的百姓何曾见过如此华丽的车驾?于是纷纷站在自家门口打量着,小声的议论纷纷。但是驾车的红衣女子似乎将周围围观的人视若无睹,神色依旧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淡冰寒,信手把玩着手中泛着乌光的马鞭,似乎在等什么。直到客栈门口出现了两个白色的身影。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明明前一刻还端坐在车上的女子转瞬间便已经恭恭敬敬的单膝跪倒在那个年纪不过十七八岁的白衣少年面前行礼,而那少年只是微微一点头,便带着身旁同样是一身白衣打扮的女孩上了车。红衣女子没有多余的反应,跳上马车,马鞭一甩,在空气中打出一声响亮的声响。马蹄声还在众人的耳边回响,而那马车却已经绝尘而去了,空留下一阵扬起的尘埃。 “瑶瑟,为何来的这般迟?”那白衣男子正是南宫昕寒,他这么问着,声音中听不出丝毫的情绪起伏。 “回禀宫主,瑶瑟路上遇到了瘟疫,绕了远路而来,故而迟了。”名唤“瑶瑟”的红衣女子这般回答,“铃江城中出现大量死尸,导致瘟疫爆发,碧水留在城中做妥善处理,铃江城外方圆五里已被人封锁。” “可有人幸存?” 瑶瑟不禁循着稚嫩的女声回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雪蚕丝白色裙衫的女孩正望着自己,她尚还坐在南宫昕寒的身旁,只是伸出左手掀开了车帘,身体微微前倾。那女孩有一张清秀但并不出众的脸,但是却有着一双与这张脸毫不般配的漂亮的不像话的眼睛。见她虽然坐在南宫昕寒的身边,却仍旧被他牵着一只手,瑶瑟瞬间便明白她对自家宫主的重要性,忙转头回答道,“瑶瑟未曾进城,城中情况尚不清楚。” 女孩便不再言语,放下了车帘,重新坐好。 “想去看看吗?”南宫昕寒出乎意料的问了一句,声音中是难得一见的宠溺。 “可是,这位姐姐不是说已经封城了吗?”女孩似乎并不奇怪南宫昕寒的态度,反问了一句。 “瑶瑟,封城者何人?” “回禀宫主,是翔殿下,此时,殿下也在城中。”瑶瑟如实禀报。 “如此,我们便去瞧瞧罢。” 于是便在铃江城外遇到了瑶瑟口中的“翔殿下”和“碧水”一行人。据碧水禀报,铃江城中已经彻底搜索了一遍,已经没有了幸存者,为了防止疫病蔓延,便烧掉了那座城池。 阿九并没有在听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一双美目只是静静地盯着那冲天的火光,不语。 “这女孩子倒是挺特别的,昕寒,是你刚刚收的侍女么?”四皇子上官翔微微眯起眼看着那个只不过七八岁却镇定异常的女孩,微笑。如果好好调教的话,一定会是一个很出色的女官吧? “阿九是我收的弟子。” “诶?!” 惊讶的不仅仅是李翔,就连瑶瑟和碧水也没有想到,这个长相清秀的女孩会是自己宫主的弟子。要知道,身为天枢宫宫主的弟子,就是天枢宫的圣女了,天枢宫的圣女一位一直在空着,宫主也一直在外寻找足以配得上这位子的人,每个人都打心眼儿里认定能当天枢宫圣女的女子一定是惊世的美貌,谁曾想会是这么一个平平凡凡的丫头? 仿佛听到了众人心中的不解,南宫昕寒的唇角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声音中也没有了往日的冰寒,道:“只是阿九与我投缘儿罢了。”只此一句话,便解释了所有。 “合你的心意便好。”看到了南宫昕寒唇边的那丝浅笑,李翔心中不由得感到欣慰,南宫昕寒一向面冷心冷,或许新收的这位小女徒会让他重新打开心怀也说不定。想到这里,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昕寒,我最近会离开皇宫到边关帮助徐将军守城,恐怕会有很长的时间无法见面了,父皇的事情,你就替我多多费心罢。” 南宫昕寒脸上的笑容随着李翔的这句话渐渐消失,但是看着他有些哀求的目光,南宫昕寒最后仍是点了点头。然后又叮嘱了一句:“边关并不比皇宫安全,你自己多多保重。”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你忘了?最近玉苍国在忙着发展自己的国家大计,没有七八年是打不起来的,我只是代替父皇呆在那里,确保军心而已。” 李翔轻轻松松的就把原本严肃的事情说得跟郊游一般,但是南宫昕寒知道他所言非虚,便不再叮嘱些什么了,只是道:“如此一来,我便不去吃你的饯行酒了,等你回来了,我为你接风洗尘罢。” “说定了。”李翔似乎还没有出发便已经想到了接风宴上的情景了,不由大笑,“到时候昕寒你可得拿出自己珍藏的沉艳来请我,不然我是不依的。”话音未落,仿佛是怕南宫昕寒会拒绝一般,李翔骑着马带着自己的随从飞快的离去,只留下他话的余音在原地徘徊:“是极品沉艳啊,到时候可别反悔……” 阿九只来得及听到这么一句模糊的话语,她诧异的转头来看,却只看到远去的灰尘,然后听到南宫昕寒似笑非笑的声音道:“我们也回去吧。”然后,他的手牵住她的,一同奔向未知的前程。 第三章 在李翔前往边关的同时,阿九一行人也到达了天枢宫。 天枢宫是近几年来在江湖上出现的门派,与其他的门派不同,天枢宫更多的像是一个商家,主要做些药草与丝绸的生意,间或收集些情报,并不参与江湖门派之见的恩怨争斗,虽然如此,天枢宫中的每个人都拥有着深厚的武学修为,而其中最厉害的,当属其宫主南宫昕寒。这也是天枢宫为何只创立短短数年却已经在江湖之上小有名气的原因。只是就连自诩为“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百晓书生”莫不知也不知南宫昕寒师从何处。 这一切,阿九自然是不知道的,对她而言,众人口中的“天枢宫”不过是一个冰冷华丽的府邸,让她突然感到害怕,不由自主地伸手拉住了南宫昕寒的衣袖。 “阿九,不要怕,为师在这里。”南宫昕寒反握住那只冰冷的小手,语气温柔。 早已在宫外守候多时的宫人们都低垂着头,因此看不到他们此刻脸上的表情,但是站在最前面的苔衣和空雪却明显的带了惊奇,然后她们的目光不约而同的看向站在南宫昕寒身后的瑶瑟和碧水,却看到瑶瑟仍旧是一副冷淡的面容,而碧水,则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苔衣,近日来宫中的事物一切可顺利?”南宫昕寒无视于众人心中的疑惑,径直牵了阿九的手,走到大厅落座之后,还让她站在自己身旁。 “回宫主,宫中一切顺利,空雪刚刚结束了大漠之中的事情,回到天枢宫尚未过三日。”苔衣垂眸,掩去了脸上的疑惑。 南宫昕寒似乎微微点了头,但是却不再说些什么。 大厅中的众人全部噤若寒蝉的等着自己宫主的吩咐,即便是瑶瑟、碧水、苔衣和空雪四位天枢宫中护法,也静静地等待着。正在这时,大厅中响起一个清脆的响声。 “师父,大家在等着你说话呢!” 瑶瑟她们飞快的抬头看了站在宫主身旁的女孩一眼,仍旧低下头去。但是却出乎意料的听到南宫昕寒几近宠溺的声音。 “阿九累了吧?” “师父,阿九不累。”女孩这么说着,神色间却没有同样年纪的女孩子眉宇间应有的娇憨。 “阿九是我的亲传弟子,从今天开始,便是天枢宫的圣女,都记下了?” “回宫主,属下记住了!”整齐的宛如出自一人之口的声音。 “苔衣,阿九住在养心殿的侧殿,你派人收拾一下。” “是。”苔衣领命离开了大厅。 南宫昕寒随后挥了挥手,众人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大厅。一时间,大厅竟然显得有些空旷的冰冷。 “天枢宫是一个冰冷的地方,是不是,阿九?”南宫昕寒微微笑了,“但是,它现在已经是你的家了,阿九,所以,即便倾尽一切,也一定要守护它,知道么?” 阿九出神的看着自己年轻师父的笑容,心中暗暗下了决心,斩钉截铁的回答道:“好!”声音清脆锐利,仿若带着让人无法质疑的魄力,就连南宫昕寒,也不觉对她刮目相看了。 阿九正是成为了天枢宫的圣女,于是便舍弃了原来的姓氏,只单单唤作“阿九”。自然,这个名字只有南宫昕寒才会叫,而其他人,则恭恭敬敬的称呼她做“圣女”。 阿九的生活在瞬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由吃不饱穿不暖的穷家女儿成了现在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天枢宫圣女,一时间让她难以习惯,但是,却凭着自幼磨练出的韧劲儿硬是坚持了下来,举手投足间有着连大家闺秀都难以比拟的贵气。自然,这是后话不提。 身为南宫昕寒的弟子,阿九得到了自己师父最大程度上的照料,不管是饮食起居还是习武练功,南宫昕寒总是和颜悦色的对待自己,完全没有对别人时的冰寒。众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自然对这位其貌不扬的圣女不敢怠慢,纷纷小心翼翼的伺候着。其实天枢宫的生活远远没有想起来的清闲,除了南宫昕寒教给她的武功和易容术之外,阿九还要向瑶瑟学棋,向碧水学医,向苔衣学书画,向空雪学琴,如此下来,阿九原本因为习武而少的可怜的休息时间又被占了一大半去,辛苦的很。 南宫昕寒坐在自己的藤条凳子上,静静地听着阿九的琴声,直到琴声停歇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才抬眼打量自己面前的女徒,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师父?”阿九低声叫了一句,“您对阿九失望了么?” “没有,为师并没有失望,为师只是在想,可以抽个时间带阿九出去玩啊,阿九学的这么用功,师父应该奖励一下才对,是不是?”南宫昕寒温柔的冲着阿九笑着,这么说。 阿九哪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实力呢?所以,也只当是自己师父怕伤了自己的自尊,才这么安慰自己,当下就摇头拒绝了,并暗中下定决心要好好学习,不辜负师父的期望。 第四章 身着白衣的阿九在樱花树下练剑,花瓣纷纷飘落,不只是被微风吹落,还是剑气催落,总之纷纷扬扬十分好看,只不过…… 阿九猛的停下了原本舞着的剑,目光中带着淡淡的不知名的情绪,是怨?是怒?是悲?还是失落?恐怕连她自己也说不明白了吧?只是看着自己的师父只听得一句“四皇子到了”便神色匆匆的离开,甚至连一句嘱咐的话也没有,心中当真是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了。连一贯流畅的剑舞也变得陌生起来。 “圣女,宫主请您到雅室去。”身着粉衣的侍女只是弯腰行礼,只此一句,不再多言。 天枢宫中的侍卫侍女们清一色的惜字如金,向来不会多说什么,阿九在这里待了也有七年的时间了,虽并不是很长,但是却对这里的规矩掌握的一清二楚,为此,也就不再多问,反手一挥,看也不看,手中清亮如同秋水的宝剑已经稳稳地插在了三丈之外的剑鞘中,轻轻摇晃。 “走吧。”阿九亦是从来不会多言,在别人眼中也是一个冷淡性子的人,只有在南宫昕寒的面前才会像一个普通的十三四岁的女孩子一样,敛去周身的冰寒。 想来,也只有那个曾经救过她的师父,才能取信于她吧?众人心中这般想着。 阿九走进雅室的时候才发现瑶瑟、碧水、苔衣和空雪四人都在,她不着痕迹的扫了那个跟自己师父对弈的男子一眼,心中有了计较,于是缓步上前行礼,道:“阿九拜见师父,见过四皇子。” 李翔闻言抬起头来,微笑的看着那个行礼的白衣女子:仍旧是七年前那样的白色裙衫,同样的材质与款式,不过昔日的清秀女娃如今已经俨然一副大家闺秀的温婉模样,只是那双美目,似乎与她清秀但并不出众的五官协调不起来,让人心生怪异之感。 “阿九,不必多礼,阿翔也不是什么外人。”南宫昕寒倒是极其少见的好兴致,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 阿九点头称“是”,走到南宫昕寒身边站定,有一下没一下的听着他们聊天,思绪不知道飞到了哪里,知道隐隐约约听到了“空雪”的名字才回神儿,细细的听了下去。 原来空雪前些天刚刚由沙漠中回来,带回来了已经据说是宝贝的东西,阿九想看的不得了,但是又不好意思跟师父开口要求,这次李翔来了,师父又提到了空雪,估计会把那宝贝拿出来看看才是,这才凝了神,仔细的听下去。果然听到南宫昕寒提了起来。 “上次空雪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了一件宝贝,是特意留给你的,这次你来的刚好,与上次答应给你准备的药材,一并交给你罢。”南宫昕寒一边说着,一边朝苔衣使了个眼色,苔衣微微欠身,便离开了雅室。想是到后面的聚宝楼取那件宝贝了吧? “什么宝贝我倒是并不在意,我央你寻的药,当真没有找到么?”李翔放下了手中的茶碗,低声问着。 南宫昕寒摇摇头:“单单凭借一个古老的传说,哪里那么容易寻得到?你这般着急么?” “父皇他,可能撑不过几年了。” 如此短短的一句话,众人听后却是表情各异:瑶瑟和碧水交换了一个吃惊的神色,空雪则是意料之中的平静,而南宫昕寒……阿九直望着自己师父脸上痛苦的神色皱眉,心中有种猜测隐隐成型。 “昕寒你应该知道,二皇兄一直在想方设法的置我于死地,若不是这七年我一直呆在边关没有回京城,恐怕也如大皇兄一般‘病亡’了吧?”李翔唇角勾出一抹讥讽的笑意,“你瞧,这就是‘亲’兄弟呢!时时刻刻想着怎么样才能把对方了结……所以,昕寒,我只有这一个办法了,我本无意于跟他争抢这座江山,但是他并不肯放过我,所以,只有我‘死’了,他才会放手,如果父皇一旦驾崩,我恐怕真的要下去陪他老人家了。” 阿九在旁边听得明白:原来这位四皇子是请求师父让他假死,以便离开宫廷,还可以不必担心二皇子对他的追杀。当真是聪明的人呢,一招‘假死’,以绝后患。但是,这个世上当真有可以让人假死的药么?如果连碧水都无法配制出来。定是不容易寻的吧? “这件事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办成的。”南宫昕寒的声音响起。 ……果然是这样的。阿九心中这般想着。 “不过你也先别失望,还有时间,我会加派人手找的,放心好了,即便实在是找不到,也总该是有办法的。” 李翔点头。 也就是这个时候,苔衣终于将一个四方的朱红色匣子拿了出来,双手奉上。 “这不是常春匣么?”李翔惊呼出声,“这里面的难道是……” 第五章 仿佛早已经料到李翔的反应一般,南宫昕寒只是微微一笑,伸手将匣子打卡,只见里面放了一枚似圆非圆,半透明的乳白色果子,散发着阵阵清香,令人精神为之一振。阿九只是看着,觉得应该不是凡品,但是自己毕竟是没有见过的,不过李翔的反应却与她大相径庭。 “原来当真是凤凰果。” “的确是凤凰果不错。”南宫昕寒点头,“这是空雪在绿洲中偶然发现的,这才带回了天枢宫,据说,这果子是古树开了六十六年花之后才结出的,想来真的是凤凰果没有错了。” 一番话令阿九颇感到惊奇,一棵开了六十六年花的树与结出来的果实?单是听起来便觉得这凤凰果应该是无比的珍贵,所以,便低声问自己身旁的空雪:“这凤凰果听起来这般的神奇,究竟有何功效呢?” “凤凰果是解毒圣品,传闻只需要食用一棵,便可以终生百毒不侵。”回答她的是李翔,他早已将阿九的耳语听得清清楚楚。 “这只是传闻罢了,终生百毒不侵或许只是大家所期望的,真正的效果还不曾有人试过,不过,说它是解毒圣品却是不错的。”南宫昕寒接着说下去。 阿九点头,不再言语。 “不管怎么说,这凤凰果也算是天下奇珍,送与我却是浪费了,若是能够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话,或许我还会带到宫里去,但是现在也……算了,还是你留着吧。”李翔将匣子合上,便不再看它。 “时候不早了,我得走了。”李翔起身告别。 “怎么这般着急?上次你离开的时候说好了要为你接风洗尘的,还特地准备了你指名的沉艳酒,怎么,不喝了吗?”南宫昕寒问道。 “沉艳啊……”李翔笑着摇头,“看来当真是我与它无缘,这次是喝不到了。”他微微沉默了下,又笑了起来,“下次吧,下次我得了空一定前来叨扰。” 南宫昕寒听了李翔的这席话之后,便也不再多说什么,起身送他出了雅室。经过阿九身边的时候,李翔略停了一停,道:“七年不见,你倒是比那时越发的标致了,只是脸色竟还是那般苍白。” 阿九不由得抬手摸摸自己的脸,诧异道:“四皇子之前见过阿九么?”很显然,她并没有记住当年的那次相见,那时的阿九,满心满眼都是铃溪城中的漫天大火,哪里有什么心情去记得那个与自己无关的陌生人呢? 李翔却并不解释什么,脸上的笑意似乎更浓了一些:“如果下次我再来的时候,带你到城里去玩吧。”只留下了这么一句话,人已经大步离开了天枢宫。 阿九只是怔忡了下,并不明白高高在上的皇子殿下如何就看上了自己,要带自己到城里去,但是这个问题很快就被她抛到了脑后,因为她此时的心中有着更大的疑问。她拉住南宫昕寒的衣袖,想小时候每次想要迫切的知道什么的时候一样,问道:“师父,原来您真的跟皇室有所联系么?” 此话一出,阿九明显的感觉到了浓重的杀气由四周弥漫开来,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不敢再问。她有种感觉,若自己再问下去,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但是这样的杀气很快便消失于无形,因为南宫昕寒挥手让所有的人退下,他的手轻柔的抚过她乌黑的发丝,语气包容: “如果阿九想要知道,师父便告诉你好了。” 第六章 于是阿九便知道了。 自己才绝天下的师父不单单是天枢宫的宫主这般简单,他还是当今圣上李振江的亲生骨肉,只因为他的母亲下毒谋害皇后,所以被逐出了皇宫,他也被逐出了皇宫,剥夺了姓氏。 “南宫,原是我母亲的姓氏。”南宫昕寒扯动嘴角,勾出一个冷淡的笑意,“母亲被逐出宫后终日郁郁寡欢,最终落得个不得善终,她至死都说自己是被冤枉的。为了查明当年的真相,我才成立了天枢宫,寻找当年的种种证据。最终,我找到了当年在皇后身边服侍的宫女,她说,下毒之事原本就与我母亲无关,只是因为兰妃和皇后妒忌我母亲的得宠而故意演的一场戏,但是皇后没有想到,兰妃给她下的毒无药可解。兰妃从一开始,便已打算坐收渔翁之利,害了皇后之后让我的母亲替她背黑锅。”他顿了顿,问道,“你知道兰妃是谁吗?” 阿九摇摇头,还震惊于皇宫之中的钩心斗角。 “阿翔是皇后的儿子,而他的二皇兄,便是兰妃的儿子。我想替母亲报仇,所以,阿九,这个皇位,绝对不能让李楚来坐!我一定要让他和他的母亲也尝尝什么是失去一切的滋味!” 阿九看着自己面前面容有些扭曲的师父,心中不由得一痛,她稍稍吸了口气之后,轻声的问:“那,四皇子知道这些么?” “阿翔是知道的,但是,他却不赞同我的想法。”南宫昕寒重新笑了起来,“‘冤冤相报何时了’,这是他听到这一切时候的反应。怎么,阿九也不想要师父报仇么?” 阿九微微垂了头,明显的感受到来自南宫昕寒的灼热但是凌厉的目光,语气却是坚定的:“师父,阿九说过的,不管您要做什么,阿九都不会反对的,不管您要阿九做什么,阿九也都会去做的,阿九永远站在您这边。阿九只求能够陪在您的身边而已。” “只因为我救了你一命么?”南宫昕寒微微笑了几声,却不在说话了。 阿九因着他的话微微颤抖了下,抬头欲辩驳些什么,但是自己心中异样的情绪连自己也不清楚,又怎么能跟师父说的清楚呢?于是,她又重新低下头去,脸上带了些许的懊恼。 “好了,为师没有怪你的意思。”南宫昕寒见阿九久久不曾言语,便开了口,“既然阿翔说过几天会带你到城中去游玩,这几天你就好好在天枢宫中等着吧,其他的事情为师自会让苔衣为你准备妥当,你就不用担心了。”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南宫昕寒这样说着,语气中却还带了些许的不悦。 “可是……”“可是?”南宫昕寒挑眉。 “没什么,师父,阿九知道了。”其实想说的是,我又不想跟那个什么四皇子一起出去,但是转念一想,阿九却隐约觉得,如果师父不愿自己出去的话,应该会明确拒绝的才对,不是吗?所以这么做,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吧?便不再多说,只得应承下来。 第七章 的确是没有几日便随着李翔进城了,只不过…… 阿九看着自己周围热闹的人群,脸上却是一片疏离的样子,仿佛总也提不起兴致,似乎那个答应来城里凑热闹的阿九另有其人似的。她只是默默地跟在李翔的身边,不太说话,连表情都甚少。 “怎么,阿九不喜欢这么热闹的场面么?”李翔站在阿九的面前,微微俯身,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笑容温柔的如同三月的湖面。 阿九摇头,并没有什么受宠若惊的表情,只是淡淡道:“其实阿九之前是喜欢的,只不过自从跟着师父进了天枢宫,这七年还从未出来过。阿九以为自己仍旧是之前的那个阿九,只是,好像连阿九自己也忘记了,阿九早已不是之前的阿九了,所以现在,倒是开始想念起天枢宫的安静来。” “阿九是不喜欢这样的场面呢,还是不喜欢跟我一起出来呢?”李翔依旧笑着,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只是那么明朗的笑容中却掺杂了些许的阴霾,“如果昕寒一起来的话,你就不会这般不自在了,是不是?” 阿九微微偏了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子,再想一想他的话,认真的回答道:“如果师父在的话,殿下应该没有这么多的时间站在这里跟阿九说这些话吧?”他们兄弟两人即便不是把酒言欢,估计也会找个什么清雅的茶馆喝茶去了吧?阿九知道,出门在外,师父才不会把时间浪费在什么逛街上,他更喜欢找个清静的地方喝茶吃酒。 李翔听了她的话只是笑,微微沉吟之后道:“听说城中东湖中盛产荷花,我们去看看如何?” 荷花……么?阿九不解的看着李翔,心中纳闷:即便曲池国常年温润潮湿,但是也算是四季分明,现在只不过是三月末,虽说已经算是初夏的日子,但是赏荷的话,是不是太早了一点? “怎么了,阿九不想去吗?”李翔已经走出了几步,回头看那个尚在原地踌躇不前的女子。 “不是不是。”阿九忙凝了神,几步并作一步赶了上去。 上了小小的蚱蜢舟,李翔将贴身侍卫留在岸边,自己撑篙便跟阿九两个人进了荷叶丛中。阿九以为不妥,但是李翔却道: “这样的小船也容不下太多的人,再说,凭着阿九你的身手,足以护我周全,不是吗?” 其实阿九想说的是,他是堂堂皇子,再怎么说也不能做自己的船夫吧?但是听李翔这么说了,看他实在是有种自得其乐的样子,阿九也就懒得再说什么,环顾四周,一片静谧。也是,现在本不是赏荷的季节,小船也没几只,阿九看着满目的荷叶田田,毫不顾忌的平躺了下来,摘了荷叶当着阳光,小憩去了。 李翔见状,唇角勾了丝笑,索性丢了船篙,也躺了下来,任凭小船在茂密的荷叶丛中东飘西荡。 “阿九快到及笄的年龄了吧?” “恩……”阿九的声音已经带了浓浓的睡意。 “按照曲池国的惯例,女子及笄之后,便可以嫁人了呢!” “恩……” “那,阿九有没有喜欢的人?” 阿九没有什么反应,但是面上的荷叶动了动,似乎这样的话让她突然惊醒了一般。 李翔微微笑着,又不说话了。 三月的风已经带了夏日的燥热,但是吹过小船的时候,却是带了温润的水汽,让人感觉异常的清凉。阿九就那么躺着,体会着似乎从来没有享受过的宁静与安谧。 “其实,昕寒是个治国之才,只是因着当初那些后宫之中见不得光的事情,才会落到现在这样的地步。”突然,李翔的声音有再度响起。 阿九不知为何心中低叹了一声,伸手将覆面的荷叶拿开,却不说话,只是望着天。 “可是,我记得小时候,父皇最喜欢的就是昕寒,但是却因为母后的去世被父皇毫不迟疑的赶出了皇宫。但是,看着二皇兄对待大皇兄的手段,我突然觉得,当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但是谁又清楚究竟谁是那只黄雀呢?这皇宫啊,当真不是人该呆的地方,父皇要昕寒母子离开,恐怕也是为了他们好的罢?”李翔同样看着天,说出的话不只是感慨,还是什么。 “但是,师父却被剥夺了皇姓,不是吗?”阿九不是辩驳,只是指出事实而已。 “剥夺……吗?”李翔却笑了起来,“当初诏书中并没有谈及这样的事情,执意要把自己的姓氏改为‘南宫’的人,正是你的师父。所以,他现在,仍旧是姓‘李’。”而且,如果他想,皇位的竞争也是必然少不了他的。 “哦。”原来是这样子…… 李翔还在等着阿九说些什么,却久久没有听到她的声音,扭头看时,却见她已经不知何时阖上了眼眸,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密密的阴影。他支起身子看着身边这个丝毫没有大家闺秀做派的女子,唇边的笑意更加明显了,然后低头,在她耳边轻轻道:“阿九你,是喜欢昕寒的吧?” 本来有七八分睡意的阿九猛然睁开眼睛,正对上李翔似笑非笑的眼睛,怒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我到底有没有胡说呢?”李翔却好似没事人一般又躺了下去,看着天,“可是阿九,你知道吗?昕寒他啊,不是一个有心的人呢!”李翔虽然在笑着,但是他的眼睛中却是让人望不穿的深沉。 阿九呆呆的看着他,忘了反驳:没有心的人……师父么? 第八章 最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回到天枢宫的,阿九已经忘记的,只是清楚的记得,被别人看穿了心思的感觉并不怎么好受。李翔说自己喜欢师父,是真的喜欢吧?他可是自己的师父啊,救过自己的性命不是吗?但是,却又总是感觉,他口中的“喜欢”却比自己认知中的“喜欢”多了许多自己不知道的东西。 回到天枢宫之后,李翔就急着去书房找南宫昕寒喝什么沉艳去了,阿九想了许久,终是走回了自己的卧房,那里,瑶瑟似乎已经等了许久。 “瑶瑟?”阿九在看到她的时候明显的感到惊奇。虽说自己是天枢宫的圣女,但是四大护法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自己的,而这其中不喜欢自己的,就是瑶瑟。虽然她从来没有明确表示讨厌阿九,但是阿九却总是觉得,瑶瑟对自己当真是没有什么好感的,“你怎么会在这里?” “宫主说圣女随四皇子出去了,叫我在这里等着圣女,他说等您回来后,要跟我一起去执行一个任务。” 阿九点点头,虽然之前师父一直没有要求自己做什么,但是她却牢牢地记得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其中就包括那句“哪怕为师叫你去杀人,也不能拒绝”。阿九凭直觉感到,时机到了。果然听得瑶瑟说了这么句话。 “圣女要跟瑶瑟去杀一个人。” “谁?”是的,只问名字,不问缘由。 瑶瑟眼睛中闪过一丝光芒,但是很快便消失在了无尽的冷漠之中:“二皇子,李楚。” “好。” 仍旧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这个时候瑶瑟不禁微微动容了。她一直都不太喜欢宫主的这个徒弟,因为她实在是让宫主有了太多次的例外,更不要说她的那双能够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沉沦的眼睛……但是现在,自己无法怀疑阿九对宫主的忠心,这样的人为宫主所用,宫主的路一定会走的顺畅些吧? “你去收拾一下,一个时辰后随我出发。”收回了多余的心思,瑶瑟仍旧是那个冷静到冷漠的女子。她看着阿九点头之后,才悄无声息的离开了阿九的卧房。 说是“收拾”一下,也不过是拿上了平日里配制的药物和,那柄师父寻来赠与自己的宝剑——秋水。等到了约定的时间找到瑶瑟时,瑶瑟已经不再是瑶瑟,而是一位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了。阿九直直的看着顾盼生辉的瑶瑟,嘴巴仿佛忘记了合上。 “好了,既然圣女已经准备好了,我们便走吧。” 走?去哪里?阿九虽然不清楚,但是却也没有问出口来,只是乖巧的上了那辆散发着浓浓脂粉气的马车,离开了天枢宫。 瑶瑟一路上从未曾跟阿九说过一句话,直到马车停下的时候,阿九听到她恍若梦呓般的低语:“委屈圣女当一下瑶瑟的贴身丫鬟罢。”说着,便将阿九的胳膊挽住了自己的胳膊,此时马车夫刚好打起车帘。阿九很快明白过来,便顺势将瑶瑟——哦不对,现在已经是锦姑娘了——扶下了马车。 第九章 车外熙熙攘攘,灯红酒绿,空气中满是甜腻的脂粉气,阿九跟在锦姑娘的身后,低了头,眉头皱起。刚刚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醒目的招牌——春满楼。若在之前,阿九肯定是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是就在下午路过的时候,还听得李翔在自己耳边阴阳怪气地道:春满楼者,春色满楼也!也总算明白最近为什么总是见不到瑶瑟了,原来是当了春满楼的花魁了呀!现在的疑问就是,瑶瑟身为天机宫的四大护法之一,扮成这种样子来这种地方——杀李楚?不可能吧? 锦姑娘不是不知道阿九心中的疑问,但是她并不准备回答什么,毕竟自己是来杀人的,又不是来解惑的。这般想着,目光已经落在了二楼角落的雅室内。那里的窗口处站着一个锦衣男子,搂着身着暴露的女人,唇角含笑,然而,那双原本应该满目春情的桃花眼中却是深深地玩味与冰冷。锦姑娘心中一惊:也许,这次难以完成任务了! 阿九明显的感觉到了瑶瑟的震惊,不由得也向着瑶瑟目光的方向望去,还未抬头看清楚,便冷不防的被人甩了个耳光。 “臭丫头,你好大的胆子,连本姑娘也不放在眼里了不是?” 阿九捂着脸看着面前的锦姑娘,眼中是满满的不解。 锦姑娘依旧盛怒:“用那种眼光看着我作甚?还想讨打吗?” 阿九忙低下头去,眼泪落满了衣襟——这倒不是装的。虽然现在她已经明白瑶瑟是在演戏给什么人看,但是,那一个巴掌实在是很痛啊!估计现在连脸都肿了吧? 阿九在捂着脸啜泣的时候还不忘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有老鸨劝慰的锦姑娘的声音,有恩客们调笑的声音,还有看热闹的,冷嘲热讽的……等等等等,仿佛是这人间百态全部糅合在了这一方小小的前厅里了,若不是脸上的掌印疼的厉害,恐怕阿九会忍不住翻个白眼的吧?正想着,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响起: “在下久闻花魁锦姑娘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能否劳烦姑娘前来一叙?” 阿九微微颤了下:这个声音听起来柔和,但是却令她不由自主的防备起来。 众人听到锦姑娘似乎毫不在意的冷哼了声,然后就拉着那个刚刚被打的丫头上了二楼角落的雅室,想来是没有什么热闹看了,便该干嘛干嘛去了,大厅重新恢复之前的样子。 “姑娘倒是好大的脾气,不过是一个丫头罢了,你与她见识什么?气坏了,还不是大家心疼?” 刚一进屋子,那声音的主人便殷勤的端茶倒水,仿佛自己不是这春满楼的客人,而是下人似的。但是锦姑娘却不吃这一套,任凭他的水端在自己眼前,硬是不去接,声音也是冷冰冰的。 “二皇子是什么身份?您这般对待锦儿,锦儿可是真真的承受不起!” 虽说是承受不起,但是却敢把他晾在那里呢!阿九心中腹诽,却仍是低垂着头。她实在是搞不清楚瑶瑟葫芦中卖的什么药,所以只得噤声,准备见机行事。 “锦姑娘这般说,看来还是怪罪在下刚刚扰了姑娘教导下人的兴致了吧?”二皇子李楚似乎并不在意瑶瑟的所作所为,声音中仍旧是笑意,“那这样好了,既然在下让姑娘不高兴了,您身边的这个小丫头就交给在下教导一番,保证事后让姑娘满意,如何?” 第十章 阿九心中一惊,不知道这事情怎么就扯到了自己的身上了呢?但是作为一个下人,又不能说些什么,只能再强迫着自己听下去。 “哟,这么说来,二皇子这次不是为了本姑娘来的喽?”果然瑶瑟不想把阿九交给李楚,声音尖刻,“怎么还没和本姑娘说上几句话,就开始打起了本姑娘手下人的主意了?二皇子,您也太不把本姑娘放在眼里了不是?” 李楚并不言语,却以极快的速度来到了瑶瑟身边,伸手拈起她柔滑的下巴,唇几乎要贴上她的。看到了锦姑娘眼中一晃而逝的惊慌,李楚眼中盛满了了然的笑意,仿佛证实了什么。 “你笑什么?”瑶瑟挣扎着想要逃开他的怀抱。 “在下是在笑姑娘你,本不是风尘中人,却偏要做这风尘中事。”并不见李楚用多大的力气,但是因制住了瑶瑟的脉门,稍一用力便令她浑身动弹不得,口中还传出了痛苦的呻吟。 “李楚,放开她!”阿九再也看不下去了。她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成了现在的样子,但是看到瑶瑟满脸隐忍的痛苦,还是忍不住出手了。利刃随之出鞘,清亮的光辉胜过了房间中暧昧的烛光,让人感到丝丝的冰冷。 “秋水?”李楚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是瞬间转为阴沉,“果然是他!”随后将怀中的瑶瑟甩了出去,力道之大,让人为之惊叹。瑶瑟更是难以承受,直接昏倒在了地上,没了声响。 阿九纵身向着端坐如初的男子刺去,眼中有着势在必得的光芒,但是,胸口和颈后却突然同时传来一阵剧痛,眼前的景物被黑暗代替,阿九在昏迷之前只听到了秋水落地的响声和碧水的惊呼声。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九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自己卧房中熟悉的海蓝色帷幔,然后便听到戏谑的声音响起:“怎么,醒了?”大脑有瞬间的空白,但是下一秒,阿九已抓住了时时刻刻放在枕下的匕首,毫不犹豫的向着说话的人刺去…… “阿九,在二皇子面前不得放肆!”这一句呵斥让在场之人措手不及。 因着这句话,阿九愣在了原地,手中的匕首也被那人毫不犹豫的夺下,转而扔在了一旁。阿九没有反抗,只是呆呆地看着突然出现的男子,口中喃喃:“师……父?” 南宫昕寒却似乎没有听到阿九的话,只是对着李楚单膝跪了下去:“在下教徒无方,惊扰了殿下,还请殿下高抬贵手,莫要与她计较!” “计较?”李楚突然笑了起来,“南宫宫主,先不说刚刚你的爱徒想要谋害本皇子,单单是在春满楼中发生的事情,本皇子似乎想要不计较都不行,你说是不是?” “二皇子,瑶瑟的所作所为在下并不知情,若不是属下前来禀报,在下恐怕也不会出现在春满楼。现在在下已经对瑶瑟的所作所为作出了应有的惩罚,还望殿下息怒,不要再迁怒于他人。” “迁怒?”李楚的笑容中满是危险的信息。 “阿九年龄尚幼,在下一早就说过,天枢宫的任何人,若未成人,是绝对不会有什么任务的,所以,这次的事情完全是瑶瑟的责任,阿九也是受她的蛊惑。”南宫昕寒如此回答的天衣无缝。 阿九呆在床边,不知该说什么。 “原来是这样吗?”李楚不再追问下去,坐了下来,“既然如此宫主也就不要再说什么了,本皇子不怪罪你的爱徒便是了。”看着南宫昕寒站起身来,他又问了一句,“你说已经对那女人作出了应有的惩罚,是什么?” “回殿下,在下已经让她服下了绿影草。” 阿九突然浑身颤抖起来,似乎受了什么刺激一般,她直直的看着自己的师父,眼睛中是满满的不相信:“师父,您……您……” “为师没有做错,瑶瑟犯了错误,本该受罚,若不是看在你尚且年幼且是被人蛊惑的份上,这绿影草,你也该吃的。” 南宫昕寒冰冷的声音似乎把阿九所有的言语都冻僵了,只见她脸色比之前的还要惨白,然后昏了过去。 “宫主的爱徒身子还真是虚弱呢!”李楚讥讽的笑笑,然后起身,“走吧,带本皇子去见见那个该死的女人!” 第十一章 阿九重新醒来的时候,整个人明显的没了什么精神,她呆呆地看着屋里的某处,漂亮的大眼睛中没有任何的光彩。 绿影草,她是知道的。这是碧水培育出的一种毒草,开着很漂亮的浅绿色花朵,但是药效却是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还记得当时碧水看着那棵草,神色间竟然盛满了惶恐,她说,若不是宫主要留下它,自己早就一把火烧掉了。但是现在,瑶瑟却……想到这里,阿九将脸埋在了膝盖中,低声哭了出来。 那边的阿九在自己的卧室中哀哀的哭泣,而这边的李楚,却是丝毫没有动容。瑶瑟此时蜷缩在地牢冰冷的地面上,裸露出来的皮肤呈现出黯淡的绿色,但嘴唇却是奇异的鲜红,仿佛抹了世上最鲜艳的胭脂一般,红的能够滴下血来。她眉宇之间堆满了痛苦,眼神几乎涣散了,唇角有黑色的血液流出。但是,即使是这样一种惨不忍睹的场面,却不能让那个在春满楼中看似多情的贵公子皱一下眉头,甚至,他脸上的神色中只带了些许的不满。 “她不会就这样死掉吧?” 南宫昕寒似乎已经想到李楚会这么问,答道:“不会,药力只持续十二个时辰,时间一过,毒性便会消失,除了身体虚弱需要调整之外,不会有其他的影响,” “十二个时辰么?”李楚突然笑了起来,“那么,药力过了之后,劳烦宫主将人送到本皇子的住处,本皇子想要亲自调教下这个不知道深浅的女人。” 随行的苔衣微微颤了一下,但是还是咬住了下唇,没有出声。然后,她听到自己视若神明的宫主回答道: “好! 阿九在自己的卧室里想了一天一夜,本想着等师父过来的时候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却总也等不到人,便决定去找瑶瑟问问,因为心中实在是堆积了太多的疑惑要解开。她一路来到瑶瑟的居处,却不见半个人,心中不解便找了人来问。结果那侍女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她,道: “瑶瑟护法在迎宾居的二皇子那里,难道圣女不知道么?” 南宫昕寒并不知道阿九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他从书房回来的时候,阿九已经不在自己的卧房了。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她回来,便想去找,结果还没出门就看到她脸色苍白的出现在了养心殿的门口,脚步虚浮,浑身颤抖,好像秋风中即将凋零的叶子,带着让人绝望的气息。她好像没有看到自己的师父一般,径直的绕过了他伸出欲扶她的手,摇摇晃晃的走进了自己的卧房。南宫昕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跟了进去,却看到自己的徒弟缩在床角瑟瑟发抖。 “阿九,你怎么了?” “不要碰我!” 阿九的声音异常的尖锐,南宫昕寒明显的感觉到了强烈的抗拒,伸出的手僵在了她的面前。但还是温柔的问了:“你到底怎么了,阿九?” “师父,这一切都是你早就计划好的,是不是?”虽然声音仍旧颤抖,但是阿九还是抬头问了,眼睛中有着异常明亮的光辉,交织着复杂的神色,似乎想要求证什么似的,“是你故意要瑶瑟带我去春满楼的,对不对?你知道她会失败,对不对?而且,你还知道李楚会对她做什么,是不是?” 满室的沉默。 南宫昕寒看着阿九复杂的眸子,然后轻扬唇角,道:“是!” 第十二章 只因着这一个字,阿九眼中的一丝丝侥幸全部灰飞烟灭:“所以,为了那个位子,你可以做到这个地步么,师父?” 南宫昕寒没有回答,只是问道:“你知道了?” 阿九突然笑了:“是呢,我知道了。原本我以为,师父是甘愿做一个天枢宫的宫主的,但是,我却忘了,您毕竟是一个皇子呢,骨子里应该流着同李楚一样的血才对,不是吗?师父故意要瑶瑟去刺杀李楚,是因为您知道这根本就没有胜算,然后在他动杀机之前把人救回来,让瑶瑟服下绿影草,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您已经算到李楚会用什么方法折磨瑶瑟,是不是?用这样的方式将毒种到李楚的体内,最差的结果便是您没有得到皇位,但是即便之后皇位归他所有,但是他却不能育有子嗣,几年后他若死掉了,这天下,还是您的,对不对?” 南宫昕寒的眼中有着赞赏的神色:“对,你说的,都对。” “可是,师父,您有没有想到瑶瑟呢?”阿九脸上的笑意一分分的淡去,变成了浓浓的冷漠,“那可是女子视为生命的清白啊!” “阿九,你难道还不明白吗?天枢宫中的每一个人,连命都是我的,瑶瑟她是甘愿这么做的。” 言下之意就是,清白无所谓喽?阿九扯出一抹冷笑:“那么,师父,阿九的利用价值,又在哪里?不然,您不会让瑶瑟带我去的吧?” “我从来不会放掉任何一个可能存在的机会。”南宫昕寒并不辩驳,似乎已经承认了阿九的说法。 “师父,您当真是一个没有心的人呢!”阿九喃喃,唇角的笑容如同雾气般转瞬即逝,她把脸埋进双臂,不再说话。但是她还是听到了南宫昕寒的话一字一字的传进耳朵: “阿九,你说过,不管为师做什么你都不会反对,而且都会站在为师这边的。” 阿九许久才哽咽的出声:“可是,您还是阿九心中的那个师父么?” 南宫昕寒一直没有回答,在关门声响起之后,只剩下冰冷的风在养心殿中徘徊…… 天枢宫的侍女们不知道圣女怎么了,看着她惨白着一张脸冷声下达命令时,虽然不忍拂逆,但是因为苔衣没有在场,竟是没人敢听从她的命令将她的东西搬离养心殿。 “怎么,你们眼中竟然没有了我这个圣女了吗!”阿九冷笑,声音中是极其少见的冰寒。 “圣女息怒,属下……” “阿九,没有经过为师的同意,你这是要搬到什么地方去?” 众人跪下行礼的同时不由得松了口气:难怪刚刚一直没有见到苔衣呢,原来是去找宫主了啊。这也难怪,圣女发起火来,恐怕也只有宫主才能够管得住她吧? 阿九看了一眼苔衣,目光最终落在了苔衣身边的南宫昕寒身上,或许是这些年的恩情在她心中浮现的缘故,即便她努力捏着自己的衣角,但是声音却再也冷硬不起来了:“我……” “你身上的伤还没有痊愈,这段时间那里也不要去了,还是回卧房休息罢。”南宫昕寒温柔地笑着,走到爱徒的身边,双手搭上她的肩,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听话,回房间休息。”看着阿九垂下了头,但是仍然不准备妥协,他压低了声音,宛如叹息,“天枢宫是我的地方,你想躲,又能躲到哪里?” 第十三章 阿九身体一僵,猛然抬起头来,眸光亮的让人不敢逼视。她唇角挂着一丝笑意,但是却是那般冰寒:“既然这里是师父的地方,那阿九不管到那里,都逃不出师父的手掌心不是么?所以,师父,让阿九搬出去罢!” 南宫昕寒听了阿九的话,微微一怔:“阿九,你一定要跟为师这般说话么?” 阿九滞了一滞,歪开头去,声音低哑的只能让南宫昕寒听到,却充满苦涩:“师父,阿九不想这么跟您说话,但是阿九控制不了,阿九心里很乱,您让我离开这里,静一静,好不好?” 南宫昕寒放开了双手离开,但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到了他的命令: 把圣女的东西搬到百花斋去! 阿九没有丝毫的犹豫,在听到这句话后便径直离开了养心殿,徒留一众人忧心忡忡: 难道宫主跟圣女吵架了么? 苔衣不动声色的指挥着在场的人去搬东西,眼睛却时不时的看向自家宫主紧闭的门扉,想来还是担忧的吧?但是她不开口,众人也没有什么胆子去问。只好静静地收拾完了阿九的东西,全部安排在了天枢宫离养心殿最远的百花斋里。 于是,那风采绝伦的白衣公子南宫昕寒的身边便不见了那个拥有一双绝美眼眸的女徒。 李翔再度来到天枢宫,也正是听闻了阿九与南宫昕寒相处不洽的传闻的缘故,更是因为,这话是自己的二皇兄亲口所说,并不是担心阿九真的会出什么事,只是无论如何也放不下二皇兄眼中的那一抹玩味的神色。他叹息,不管天枢宫发生过什么,至少现在,阿九已经引起了皇兄的注意,只是这么一个原因,也必须亲自来看一看。 所以,不出所料的见到那个终日脸色苍白的女子神情委顿的模样,心中开始有了隐隐的疼痛,轻轻浅浅,却挥之不去。 “阿九。”他敛了自己的心思,只换上一副平日里相见时的笑颜,静静地叫着她的名字。 阿九并没有转过身来看他,只是从她的话中李翔也能想到她扯着嘴角强自微笑的样子。她说:“其实我一直都是知道的。”声音有沉了沉,“我知道自己的师父是什么样的人,真的。”在养心殿说的话,大约也只是气话吧? 看着阿九皱起来的眉,李翔哑然失笑。 “既然知道昕寒是怎样的人,怎么会跟他闹起来了?还一气之下搬出了养心殿?” 阿九的呼吸滞了一滞,随即开口,但是声音中却仍旧带了深深地迷茫:“不知道。只是,看到师父那般对待瑶瑟,却没有丝毫的犹豫,心里突然很痛……”说话的女子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眉峰轻蹙,惹满了轻愁。 李翔突然无声的叹息。 其实这才是让她不安恐惧的原因吧?虽然一直明白自己的师父是怎样的人,但是亲眼看到了他的冷酷之后,还是忍不住担心的吧?担心会不会有一天,自己也会像瑶瑟那般…… “阿九,你是昕寒的徒弟。”李翔想着自己的心事,静静地说,一双平静无波的眸子里看不出悲喜,“是让昕寒微笑和温柔以待的徒弟。”然后,他看着阿九明亮的眼睛,轻轻的说出了最后一句话,“所以,即便是棋子,你也是他最在意的,他不会让你同瑶瑟一般。” 阿九听完了李翔的话,唇角扯开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是啊,棋子,其实我早就知道师父的心不会那么小的。而且,”她垂下了眼睑,长长地睫毛投下一片阴影,“我说过,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陪在师父的身边。” 李翔闻言只是微微垂下了头,却一言不发。 第十四章 天枢宫的一切终于回到了正常的轨道上。 所有人都说,这应该归功于四皇子李翔,因为自从他与圣女谈了整整一个下午之后,圣女不再把自己关在百花斋里,虽然没有搬回养心殿,但是却跟平时一样出现在了宫主的身边。这样的结果已经很令人满意了。 李翔也没有再回宫去,反而是安心的在天枢宫住了下来。整日里看看书,品品茶,喝喝酒,日子过得很是逍遥。 相对于四皇子的逍遥日子,天枢宫的众人最近可真是忙的人仰马翻。因为圣女及笄的日子要到了,于是便开始紧锣密鼓的张罗起来。苔衣一个人实在是忙不过来,便抓了碧水和空雪帮忙,就连瑶瑟,也在几天之后出现在了大家面前,只不过整日埋头在帐房里,负责清点源源不断地贺礼。 虽然阿九才是成人礼的主角,但是似乎除了李翔之外,她的日子过得最是清闲,就连师父南宫昕寒也忙着应酬接连到场的客人,而她,却因为曲池国有着“女子在成人礼前夕不能露面”的习俗,在众人面前又消失了整整一个月之久。 当所有前来庆贺的人都聚到了大厅的时候,打扮一新的阿九便被天枢宫的四大护法簇拥着来到了众人的面前。 只见她身着白色裙裳,峨眉淡扫,朱唇微点,美目半合,一头乌黑的发丝轻柔的垂在身后,有着妖娆的墨绿色光芒。虽然只是清秀佳人,但是看在众人眼中,却有种难以言表的魔力。 仪式一步一步的进行。最后一步,便是由母亲为女儿挽起发髻,戴上第一支发簪。原本众人以为,苔衣会是那个为阿九挽起头发的人,但是,轻轻握着那缕青丝的手,却是南宫昕寒的。 丝毫不在意周围惊异的目光,南宫昕寒只是专注于握在手中的近乎完美无瑕的秀发,力道轻柔,但是却看得出动作稍显笨拙,却是尽力绾了适合的发髻,然后由怀中拿出一支普普通通的发钗,插到了自己徒弟的头上。 众人只是看着,眼中的神色越发的不解起来。由男子来挽发就很奇怪了,更奇怪的是,在这么重要的场合,身为师父同时又是天枢宫宫主的南宫昕寒,送出的发钗,竟然是这么普通的样子。 这样的情景看在天枢宫众人的眼中,却是另外一种感觉,甚至在空雪的眼中,一瞬间闪过了些许的讶异,虽然很快便被掩饰过去。因为他们都知道,凭借这发钗,就可以调用天枢宫中至少一半的势力,包括任意商铺内的人员和金钱。只不过,这明明是为天枢宫中的女主人准备的不是吗?四大护法怀着疑问不约而同的看向自己的宫主,却只看到一张平静无波的侧脸,任谁也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大厅中突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气氛中。 “南宫宫主,本皇子不才,欲纳圣女为妃,您意下如何?”突然,有人出声打破了满室的寂静,却使得气氛更加的诡异起来。 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的扭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只见那曲池国的二皇子李楚站在原地,满脸温和的笑意,看似情意绵绵的看着厅中同样僵住的阿九,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些。 南宫昕寒许久没有回答。 阿九只觉得李楚的温和的目光中有着看不见的利刃,简直要把自己刺穿,她瑟缩了一下,不着痕迹的拉住了自己师父的衣袖,低声唤了声:“师父……” 于是笑意在南宫昕寒的脸上绽放开来,他拱手道:“小徒何德何能,能够得二皇子如此眷顾,在下在这里替小徒谢过殿下的好意了。”不是拒绝,但是也不是接受,只是轻描淡写的带过,声音中也听不出些许的不悦。 “那,宫主意下如何呢?可否舍得令徒做我曲池国二皇子的正妃?”李楚却是丝毫不肯相让,咄咄逼人。 站在李楚身边的李翔看着南宫昕寒的神色,心中不由得闪过一丝不安,尤其是看到站在南宫昕寒身后的阿九之后,突然为阿九感到些许的悲哀。 李楚轻轻抚摸着自己腰间的玉佩,果然不出所料的看到南宫昕寒眼中一闪而逝的冰寒,不由得微微眯起了眼,耐心的听着他的答复。果然听到了自己意料之中的回答。 阿九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师父,看着他微微张口,说出了那个答案。他说: “好。” 在那个瞬间,阿九似乎听到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世界陡然崩落在自己的眼前。但是,众人只是看到脸色苍白的圣女微微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却不曾有过多的反应,便当是她应了下来,纷纷开口道贺。 只有站在阿九对面隔着众人的李翔,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一句话: 哀,莫大于心死。 第十五章 阿九的成人礼结束之后,李翔并没有随着众人离开,而是自作主张的留在了天枢宫。苔衣她们也没有为难他,一来是因为李翔历来与宫主交好,若把他赶了出门,会破坏了两人之间的情谊;二来则是想到,之前瑶瑟的事情也是因为李翔才打开了圣女的心结,这次说不定也会…… “所以,四皇子,您还是帮着劝慰一下吧,说不定圣女会……”会像上次一样么?苔衣突然闭了嘴,然后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摇了摇头,尔后苦笑,“还是算了吧,这次的事情哪有上次那般简单?”她自言自语的说了句,然后才抬头看着李翔,道,“殿下也不是外人了,这些天或许会更加繁忙,若是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还请殿下海涵了。” “我知道,你不用在这里伺候我,先下去吧。”李翔自然知道苔衣在担心什么,只是他素来不是挑剔的人,留在天枢宫,也只是为了能够安慰一下阿九,但是现在看来,似乎还是什么都不要做的好。他看着百花斋紧闭的大门,心中如是想着。 苔衣行礼之后便离开了,神色间也是浓郁的忧色。 李翔仍旧独自坐在百花斋前的花园里,斟一杯上好的沉艳,慢慢地喝着,眼睛中似乎有很多东西,却似乎也什么都没有。然后,他饮尽了杯中的最后一滴,伸手将已经空掉的酒壶扔进了花丛中,站起身来,大步离去了。 南宫昕寒正在书房中,面前摆着上好的宣纸,旁边是已经磨好的墨,但是手中的笔却是停在空中,迟迟没有落下。听得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近了,他眼眸一暗,伸手将毛笔放下,抬眼看着推门进入的李翔。 “你真的准备把阿九嫁给二皇兄?”李翔看着坐在书桌后的男子,开门见山的问道。 “是。”南宫昕寒答得亦是干脆。 “你……”南宫昕寒这般回答了,倒是叫李翔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责怪么?但是自己明明知道他会这么做的原因。念及此处,满腹的愤怒反倒是一下子消失了,他看着面容冷淡的南宫昕寒,只说出了一句话,“你真的舍得她?” 南宫昕寒一愣,却久久没有回答。 舍得?在看到李楚对待瑶瑟的手段之后,又怎么会不清楚阿九嫁过去的命运?但是,如果不舍得又能怎么样呢?自己终究还是需要一个呆在李楚身边做内应的人,安插在暗处不如在明处,以李楚自负的性格,他必然会亲自看着阿九,这样一个人,总比一群人看着容易对付。 “昕寒!”李翔见南宫昕寒许久没有回应,伸手抓住了他的肩膀猛摇,“说话啊,你真的舍得阿九嫁给我皇兄么?他真的是心狠手辣的,阿九嫁过去会吃亏的你知不知道!” “即便如此,阿九也要嫁过去。她得到的是正妃的位子,所以,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的。”南宫昕寒如此回答,眼睛越过李翔看着门口地上的影子摇晃了一下,然后很快消失,唇角不由得勾出了个笑容。 “你疯了,昕寒。”李翔看着他唇角诡异的笑容,不由得放开了自己的手,喃喃,“你真的疯了。阿九不是你最喜爱的徒弟吗?” “她现在也是我最喜爱的徒弟。”南宫昕寒如此回答,“不管什么时候,都是。” 李翔突然无话可说。还能说什么呢?难道劝他放弃仇恨?毕竟南宫昕寒跟自己是不一样的吧?自己的母后虽然也是死于非命,但是却是自作孽不可活,而他的母亲,却是真正的受害者,身为儿子,是没有那么容易就放下仇恨的吧?想到这里,李翔转身离开。 南宫昕寒看着书房的门重新关上,闭了闭眼,然后睁开,眼睛中依旧是满满的冰寒。 第十六章 阿九出嫁前夜,夜半时分,养心殿。 南宫昕寒看着站在自己房中的女子,眼中有着些许的挣扎,但是很快便压了下去。开口了,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声音: “阿九找师父有事吗?” “师父,您换种语气对阿九说话吧。”阿九突然笑笑,整个人站在阴影中,让人看不真切,“您如果再对阿九这般温柔,阿九恐怕自己会哭出来。” 南宫昕寒皱皱眉。 “师父。”沉默了片刻,女子再次开口,“阿九想明白了。阿九一直知道自己是师父捡来的,连命都是师父的,不管师父让阿九去做什么阿九都会去做的。只是阿九被师父的温柔迷惑了,虽然明白是师父手中的棋子,却妄想留在师父身边,这样本来就是阿九的不对。阿九已经明白了,所以,阿九会嫁的,师父放心好了,师父要阿九怎么做阿九就怎么做,也许有一天,阿九会再回到天枢宫,会再回到师父身边也说不定。” 南宫昕寒只是静静地听阿九说完,没有什么反应。 阿九端端正正的行礼,然后转身离开,在右脚跨出门口之后,她突然停住,没有回头,但是声音却清楚了传到了南宫昕寒的耳中。她说: “师父,阿九的心很疼。如果有一天,阿九心死了,阿九就不是师父的阿九了。到了那个时候,请师父放阿九自由罢。”纵然曾经自己以为足够坚强能够面对一切,然而,到了这个时候才知道,若是当初死在了那些饥民中间,倒也是一种幸福。阿九唇角带笑,捂着自己的胸口,跌跌撞撞的离开。 曲池国二皇子和天枢宫圣女的成亲仪式格外的隆重。直到很久很久之后,当日的热闹场面还被人们津津乐道。他们都说,送亲的队伍那么长,车头进了城,车尾还隐没在众人的视线之外;他们都说,车马走过的地方纷纷散落着金银珠宝,随便捡起些什么,也足以让普通百姓家吃一月之久;他们都说,新娘身上的嫁衣是用九千九百九十九颗珍珠串成的,在阳光中发出璀璨的光芒……而当时的新娘和新郎在很久很久之后再次听到这样的话时,只是彼此相视一笑,什么也不去辩解,跟在他们身边的侍女们只是捂着嘴,偷偷地笑。这是他们生命中最安静温暖的时刻。 头上已经盖上了喜帕,隔着厚重的红布,阿九只觉得眼前影影重重的看不清东西,但是面前那个身影却是怎样也不会认错的。按照喜娘的提示,阿九规规矩矩的跪下,然后行拜别礼。她明明感觉到师父扶起自己,但是那双手却固执的握着自己的胳膊,似乎在等着自己说些什么。阿九暗自挣扎,却无能为力。众人见师徒两个如此这般,都当是两个人师徒情深,不忍分离。阿九不由得叹息了一声,轻声道:“师父,阿九要走了。”话音未落,南宫昕寒便松开了手,手指有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阿九在喜娘的搀扶下离开了天枢宫,一步一步踏上花轿,期间,更是连头也不曾回望一次。南宫昕寒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一片苍茫的红色之中,眉头微皱,然后径自转身进了天枢宫——竟是没有等到最后一辆马车启程。苔衣四人彼此相视,眉宇间具是不安与担忧。 花轿一路抬到了宫中李楚的住处,阿九被安置在卧房内之后,才有了片刻的安静。 但是…… 但是什么呢?喜帕之下的阿九静静地敛了眉,眼睛中复杂的情绪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只觉得心里似乎被什么填的满满的,但似乎又是一片空白。她微微拧了眉,神智似乎已经飘得很远很远了。 李楚已经掀开了喜帕,看到阿九一副灵魂出窍的样子,同样微微拧了眉,但是很快就恢复成了那个平日里风流倜傥的二皇子,一眨不眨的看着端坐的女子,然后凑到她面前,轻声道: “娘子……”声音魅惑,但是深究之下,却有种连本人都没有察觉到的戏谑。 阿九猛然回神,只觉得眼前一片带着陌生气息的浓重的阴影,心念一动,拳头就已经挥了出去,带着凌厉的杀气,一击必杀的志在必得。但是,手腕却在下一秒传来剧痛,能令人瞬间清醒的剧痛。接着传来的是男子戏谑的声音: “娘子打算谋杀亲夫么?” 第十七章 阿九一怔,随即看清了自己面前的那张微笑着的脸,虽然眼睛里丝毫笑意也无,但是确实是李楚没错,于是浑身的杀气散去,只剩一片冷漠。她冷冷的看着已经成为了自己夫君的男子,想把手腕抽出,但是却被人握的更紧,尖锐的疼痛让阿九忍不住呻吟了声,但是很快咬住了嘴唇,只是眉头皱的更紧。 “娘子真是好功夫呢!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如娘子所愿呢?”李楚仍旧是笑着,单手抓着阿九的手腕,另一只手看似温柔的摩挲着,却渐渐加重了力道,生生折断了手中宛如玉一般的手腕。 “啊……”只有半声,剩下的半声被阿九死死地咽了回去,眼神却是更加的凌厉。 “……”李楚见阿九的反应,却好像突然没了兴致,毫不怜惜的丢开她的手,转身坐到了桌前,伸手倒了杯茶,然后不慌不忙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把其中的粉末倒在了那杯茶里,端给了阿九。 阿九不接,握着自己受伤的手腕,看着李楚,不语。 “放心,我不会要你的命的,只是,”李楚微微笑了,把茶杯递到阿九的唇边,“我也不能让自己丢了性命是不是?” 阿九瞪了李楚一眼,劈手夺过茶杯,将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将茶杯反手丢了出去。 “哎,这可是我最喜爱的杯子!”李楚嘴里这么说着,却笑眯眯的看着那杯子落在地上碎成了碎片,然后转头看着阿九,奇怪的问道,“你不怕被我下毒?” “哼!”阿九冷哼一声扭过头去,只留下一个侧面。 “哈哈哈哈……”李楚却是极其满意这样的答复似的,仰天长笑起来。 阿九皱着眉看着李楚在自己面前笑得几乎流出了眼泪,仍旧是不语,只不过,却渐渐感到了不对劲,她渐渐了然,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热,不由得慌了语气:“你让我喝的是……” “不可否认的,南宫昕寒那家伙教出来一个很有意思的徒弟。”李楚笑着看着她的反应,抱住她渐渐无力的身体,在她的耳边低语,“我可不想在洞房花烛的时候抱着一个冰冷的躯体,春宵虚度……” 在全部是陌生气息的房间中醒来时,阿九只觉得自己头昏眼花,身体无力的简直找不到自己手脚的存在。她皱了眉,将自己的双手举到面前,才发现昨晚被折断的手腕已经被包扎好,如果仔细留意一下,还可以闻得到伤药的味道。阿九缓缓放下了手,唇角勾出一抹冷笑。 正在这时,已经有人悄悄打开了门,见到床上的人睁着一双并不算友好的眸子,不由得低呼一声: “呀,二皇子妃您醒了!” 阿九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是呢,自己已经李楚的“皇子妃”了啊。 看着阿九已经醒来了,刚刚开门的人便已经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众托着洗漱用品的侍女。虽然都低着头,但是很明显的红了脸。倒是走在最前面的女子仍旧是平常的脸色,但是,她确实众人中看起来年纪最小的。 “皇妃娘娘,奴婢小溪,是二皇子派来服侍您梳洗的。”站在最前面的女子笑容灿烂,一派天真无邪的样子。 阿九却是撇撇嘴,一点也不觉得自己面前的女子是一个简单的人物,相反,越是这样的人,越是高手中的高手。虽然这样想,阿九还是起身让她们去“折腾”。 虽然阿九真的很想安静片刻,但是小溪却好像没有看出她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仍旧是喋喋不休的说着。 “皇子妃啊,殿下可喜欢您了呢!早上上朝之前还特地嘱咐我们不要吵醒您呢!所以啊,您看,原本您要早上去给皇上请安的,可是殿下却说,您的身体……”小溪说着瞟了一眼镜前仍旧一脸冷漠的阿九,仿若没有看出她的不悦,仍旧笑着,“所以,殿下才会把请安的时间延后,说是中午用膳之后再一同过去呢!” 阿九点头,看着小溪熟练地把自己的头发梳成华丽的发髻,虽然不习惯,却并不言语,倒是小溪看到她微皱起的眉头,解释道:“因为等下皇子妃要跟殿下一同去见皇上,所以就……” “我……” “拆了重新梳,那么难看的发髻,怎么能显示出娘子的高贵呢?” 阿九本是想说自己明白的,但是话为出口便被由外面走进的李楚打断了。只见李楚挥手让侍女们退下去,从小溪的手中取过象牙梳,自顾自的拆了好不容易梳好的发髻,自己用梳子梳理起阿九的头发来。 “殿下,这于礼不合!”小溪呆了半晌,终于回过神儿来大声叫了一句。 “哪里于礼不合了?”李楚甩过去一个冷冷的眼神,“难道我给自家娘子梳头还要经过你的允许不成!退下!” 阿九看着镜中的小溪低着头缓缓退出,还关上了门,才开口道:“殿下不必如此。” 第十八章 “不必如何?娘子给夫君讲得清楚一些,夫君听不懂。”李楚仔细的梳理着手中的发,心中暗叹,她的头发摸起来真的很舒服,跟之前的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一样…… “如今房中没有他人,殿下又何必惺惺作态呢?”阿九冷冷的抽回了自己的发,“娘子?夫君?殿下难道是真心对待阿九的吗?”仿佛昨夜残忍的折断自己手腕的人另有其人似的。 李楚沉默不语了。他看着神情戒备的阿九,不由得响起昨晚意识模糊之后哭得梨花带雨般的柔弱女子,她只是哭,仿佛把这一生的泪水都要流干似的。李楚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似乎还能看到留在上面的泪水的痕迹。 “殿下!”阿九见李楚发呆,不由得感到紧张。她在天枢宫中很少接近男子,不管是师父还是四皇子李翔,似乎跟面前的李楚都很不一样,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来对付他才好。 “你爱的人,是南宫昕寒。”不是问句,李楚眼睛看着阿九,用的是十分肯定的语气。 阿九愣住了。他说的是……爱?自己和师父么? “难怪……”看到阿九的反应,李楚却笑了,“都说天枢宫圣女是难得一见的玲珑心思,但是却名不副实呢!”他沉默了稍许,接着说,“你自己爱上了谁,都不知道么?” 阿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皱着眉看着他:“你现在告诉我这些,什么意思?”难怪自己会变得这么奇怪,难道真的是他所说的原因么?阿九一边等着李楚的回答,一边暗自想着。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你的反应。被心爱的人嫁给别人的感觉,如何?”李楚笑得甚是残忍,似乎很享受在阿九的伤疤上再撒一把盐。他满意的看着阿九握着青丝的手变得惨白,然后听到她声音低的近乎嘶哑。 “李楚,你真是个混蛋!” “过奖过奖!”被骂的人心安理得的接受,且眉开眼笑。他不甚在意的替盛怒中的女子绾好了简单的发髻,甚至握住了她的手,轻轻说道,“现在随你的夫君我一同去见过父皇吧。” 语气温柔而宠溺,几乎能让人沉沦在他无限的温柔中。阿九或许也会被蛊惑的,如果他握住的不是自己刚被折断的手腕的话…… 一路走来,路上遇到的侍卫和侍女们莫不是低头行礼,神色恭敬。李楚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边的阿九,只见她眼眸半阖,仍旧是一脸的淡漠,却没有丝毫的怯意,不由得微微一笑,止住了脚步。 “殿下为何止步不前了?”阿九早已察觉出了李楚的异样,同样停下了脚步,头也不曾抬,就这么问了一句。 “你为何不抬起头来看看?”李楚笑着回答,“不然,以后父皇诏你前来陪伴,连地方都不知道的话,似乎说不过去吧?” 阿九的眉梢不由得跳了一下,略带挑衅的抬起头来,但是,却在看到悬在房檐下的匾额时登时傻了眼: “养心殿?!” 似乎早已料到了阿九的反应,李楚对她的表情视而不见,伸手牵住了她的手腕,然后说:“走吧,父皇还在等着我们呢!” 阿九垂下眼眸,跟着李楚走了进去。 同样的冰冷的感觉,同样的格局,甚至连摆在角落里的两只花瓶都是相似的。阿九神色不变,但是眼睛里的光芒却渐渐沉了下去。虽然在窗前看到的是一个明黄色而不是白色的身影,却仍旧通身一震,那声“师父”差点就叫出声了。 第十九章 “父皇,儿臣给你请安来了。” 李楚的声音在自己身边响起,阿九重新低了头,行礼请安。 李振江转身看着儿子与儿媳,目光掠过了李楚,反倒是在阿九身上久久的停留,眼眸深处闪过些许的动容,但什么也没说,只是挥挥手,道:“免礼,起身。都是自家人,用不着这些虚礼。”一边说着,一边示意两人坐下。 李楚自一旁坐了,阿九便坐在了他的身边,一副乖巧良善的模样。 仿佛并不擅长与儿孙之间交流,李振江只是淡淡的问了句“住的是否习惯”之后,便没有言语。阿九也不搭话,只是静静地捧着刚刚奉上的茶,望着袅袅的茶香出神儿。李楚唇边扯着丝笑意,竟也不说话了。 一时间,房间中的气氛怪异的可以。 “父皇,说起来,儿臣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向您禀报呢。”突然,李楚轻轻的说了一句,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只不过,虽然是对着自己父亲说话,目光却一直落在阿九的身上。 “皇儿有什么事情要说?”李振江似乎并没有料到自己的二儿子会突然开口,不过还是接口问了下去。 “父皇知道您儿媳师从于何人么?” 阿九周身一震,抬头看着李楚脸上的神情,不知道他现在说这些事情究竟想要做什么。 “原来朕的儿媳不是大家之女吗?但是朕看来,却比大家闺秀更多了几分高贵的气质呢。”李振江笑得有些苦涩。自己在之前竟是连儿媳都没有见过,自己这个爹做的,是不是很失败? “阿九不是大家之女,但是她的身份却是那些弱女子没有办法比拟的。”李楚顿了顿,“阿九她是南宫昕寒的徒弟,他可是‘亲手’送到我的手上的!” 阿九将这句话听得明白,更是看到李振江听到这句话后脸色猛然惨白,甚至捂着胸口隐隐的咳了几声。在这样的一个时刻,阿九突然明白过来,原来自己师父从来不曾提起过的父亲,是这样的在意他。 “阿九?你是叫阿九罢?”李振江冲着阿九招手,“来,到朕身边来。让朕好好看看你。” 阿九终是走到皇上的身边站定。 “昕寒过的还好?” “师父过的很好,天枢宫在江湖中声名显赫,师父身负绝世武功,在江湖中如鱼得水。”阿九看着面前的皇帝,看着他眉宇间与自己师父的那一丝相似的忧郁,不由得感觉到几分亲近,神色渐渐暖了起来,话也多了几分,“只是师父他性子冷了些。不过,天枢宫中有苔衣她们四个护法,想来不会有什么事情的吧?” “天枢宫?呵呵……”李振江低声笑了,声音中却满是自嘲,他看了一眼惬意的喝着茶的李楚,道,“恐怕阿九你的师父并不满足于江湖中的如鱼得水罢。” 阿九不由得黯淡了眉眼。一听到这样的话,便总能想到,是师父亲手将自己推给了别人,因为对他而言,自己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是的,只是“棋子”…… “看来昕寒错过了很好的女子。”看着阿九失落的表情,李振江了然,却好似没有了什么精神一般,摆摆手,“好了,你们退下罢,朕累了。” 所以,便同李楚一起行了礼,然后退出了养心殿。 “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第二十章 两个人走在黄昏的皇宫之中,周围安谧至极,隐藏在暗处的人不计其数,但是,阿九环顾四周,虽感到些许微弱的气息,却不曾看到半个人影。她本打算沉默下去,但是看到李楚的神色,却突然不忍忽略他神色中的落寞,便扭头看着前方的路,冷冷的道:“难道阿九想知道的事情,殿下都肯说吗?”原以为这样出言不逊的话,李楚应当会甩袖离去,但是却没想到…… “娘子为什么不试试呢?” 阿九一愣,转头看到李楚满脸的笑意,虽是在暗淡的黄昏之中,却有着璀璨的光芒。她看着李楚的笑容,脑子里一片空白,这样的神情,自己似乎从来都没有看到过……阿九猛然清醒过来,迅速扭头,只是苍白的脸上有着不为人察觉的红晕。 “娘子?”李楚明显的看到了阿九泛红的脖颈,故意凑到她的耳边,“娘子想要知道些什么呢?” “我……”阿九伸手将李楚推到一边,却牵动了自己的伤口,不由得暗中哼了一声,异样的情绪也顿时散了开去。抚摸着自己的手腕,阿九仍旧是那个冷淡的阿九,她看了一眼李楚,嘴角的笑意却满是讥讽,“殿下又想在阿九这里得到些什么呢?不过,不管是什么,恐怕您都要失望了,毕竟师父从来没有交代阿九做些什么!” “看来,娘子对我仍旧是心怀不满呢!”李楚摸摸鼻子,却仍旧没有丝毫的不悦,“算啦,娘子不问我也知道,娘子想知道关于那个‘养心殿’的事情吧?不如,夫君我说给娘子听啊?” 阿九睁大了眼睛,“夫君”?“娘子”?为什么这样普通的称呼到了李楚的嘴里,却满是缠绵的眷恋呢? “娘子你应该知道南宫昕寒的身份,对吧?”看到阿九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李楚才接着说了下去, “养心殿是梅妃生前所居住的寝宫,哦,梅妃就是南宫昕寒的母妃,南宫青梅。自从父皇把他们母子逐出皇宫之后,就搬到了养心殿来居住了。其实,后来我曾经想过,也许当年梅妃被逐出皇宫,最重要的原因恐怕是霸占了父皇最喜欢房子吧?呵呵。” 阿九对李楚的调侃明显没有什么兴趣,她皱着眉看着李楚,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李楚见阿九看他,干脆拉着阿九到附近的亭子中坐定,抓着她的手,才继续道:“大家虽然没有明说,但是私下里的传言我却也是知道的,他们都说是我的母妃害死了皇后和梅妃,可是,母妃却从来没有得到过父皇的爱,虽然去世时人在皇宫里,而且是按照贵妃的品级下葬的,可是,在我眼中,她却同样悲凉。她心中的苦,我想我是明白的吧?” 爱而不得,很苦;如果宁愿把自己变成鬼,却仍旧爱而不得,那份苦涩,足以让人痛苦的死掉吧?阿九如此想着,嘴角的笑容愈发苦涩起来。 李楚看到了阿九唇角的笑容,他握紧了她柔弱冰冷的手,仍旧是往常一般的笑容,却道:“阿九,你现在是我的妻。” 阿九听到了李楚的话,但是却不知道该做什么样的反应,只得沉默,但是,她却从两人交握的手中感到隐隐的温暖。这让阿九觉得有种深深地负罪感,冷着脸站起来想要离开,但是李楚看似不经意的一拉,却把她禁锢在了自己的怀里,动弹不得。 “为了那个不爱你的男人有负罪感了?”那个看穿了阿九心思的男子这般说着,用着戏谑的语气。 阿九仰首看着禁锢着自己的男子,眼神冰冷,却倔强的不肯回答。 “看来,为夫我要多抽出些时间来陪陪娘子呢!”李楚说着,低头吻住女子的唇,眼神中闪过的寂寥就连近在咫尺的阿九也未曾捕捉的到。 第二十一章 阿九再次见到李翔时,自己嫁到皇宫已经差不多有半个月了。 那天,她仍旧一如往常的在院子里练剑,剑花一收,便看到那个青色的身影遥遥的立在廊下,眉目清晰,唇角含笑,还是那个翩翩公子。阿九看着他,微微一笑,道: “好久不见。” 李翔缓步走到阿九的面前,定定的看着面前的女子,眼眸中复杂的神情渐渐沉淀,最终露出了清澈的底子,他同样微笑,然后道:“好久不见。”李翔是何等聪明的人,只需要看阿九一眼,便知道,在她心中,自己或许连最普通的朋友都算不上。 “我还以为,殿下已经长住天枢宫,不会再回来了呢!”阿九吩咐一直站在一旁的侍女去沏茶过来,自己已经坐到了桌子旁边,然后才问,“我师父他……还好吗?” “我离开的时候,昕寒挺好。只是听说好像前些天离开天枢宫去办什么事情了吧?”李翔想了想回答,“我刚刚回了趟边境,接了徐将军回京。父皇的寿辰要到了。” “是吗?”阿九这么应了一句,不知道她是在说南宫昕寒,还是在说皇帝寿辰的事情。 李翔见阿九沉默了下去,自己也便不说话了,一时间,整个庭院陷入了深深地寂静当中,只有若有若无的风带着些许的燥热经过。 “四弟原来已经回京了吗?怎么没有提前通知二哥,让二哥为你接风洗尘呢?”李楚的声音突然响起,似乎还带了些怒气。 阿九本想扭头去看,但是还没等做什么动作,便被人紧紧地从后面抱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有什么样的反应。她看着坐在自己对面,明显已经愣住的李翔,抱歉的笑了笑。虽然这些天自己对这样的肢体接触已经习以为常了,但是,李翔一定以为这样是有违礼数的行为吧? “咳咳,皇兄言重了。小弟只是顺便到边城一趟,又不是战事凯旋,哪里用得着接风洗尘?”李翔笑了笑,但是笑容中明显有着尴尬的神色,“皇兄,小弟还有事在身,先告辞了。”然后几乎是落荒而逃。 李楚牢牢地抱着阿九,甚至没有让她起身送走李翔。直到自家弟弟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外之后,才稍稍松了力气。然后,阿九便听到李楚低低的话语: “下次再见他的时候要有我在场!” “为什么?他是我朋友。”阿九开口反驳。 “但是,你是我的娘子!” “我……”突然词穷,“知道了,答应你便是,放手!” “最近,娘子好像对夫君的表现很满意,哦?”李楚挑挑眉,并不放手,“看起来,好像并不排斥夫君温暖的怀抱了呢!” 阿九翻了个白眼,不说话。 “所以,夫君现在很想知道,如果这个时候,南宫昕寒要娘子杀我的话,娘子会不会恨得下心,动手杀了你的夫君呢?” 阿九身体一僵,但是还是很快就挣脱了李楚的钳制,脸上已经覆满了薄薄的一层冰寒。只见她定定的看着李楚,毫不犹豫的说出自己的答案: “会!” “哈哈哈哈……”李楚听到这样的回答倒是笑了起来,甚至笑出了眼泪,他自己抬袖将眼泪拭去,道,“果然,这才是我的娘子,冷漠无情,真不愧是南宫昕寒的弟子!但是呢,”李楚的唇角浮现出他一贯讥讽的笑容,“娘子啊,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发现,南宫昕寒已经舍弃了你这颗棋子?” 阿九顿时呆在了原地。 第二十二章 是夜,李楚不曾回寝殿,据禀报是留在了迎客楼部署关于玉苍国遣派使者的事宜。小溪小心翼翼的看着自家女主人的神色,却不见有半分的失落,心中不禁纳罕,但终究也不便说些什么。 阿九独自一人安睡于寝殿之中,长夜无眠。至夜半时分,更漏声中隐约的掺杂了些许不自然的摩擦声。阿九自夜色中睁开眼,只见床头立了一个阴影,她只是闻着空气中淡淡的衣饰熏香的味道,便已经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碧水?”于是试探着轻声唤着名字。 “是。”是碧水的声音,然后阿九的手中便被塞入一物,“圣女小心,属下告退。”并没有过多的话语,那个影子如同来时一样,只是一阵轻微的摩擦声之后,整个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阿九握着手中的东西,心中五味杂陈:喜的是,自己终究还是天枢宫中的一员;苦是为,来的那个人始终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但,又怎么能够奢求呢?她微微的叹息,将周中薄如蝉翼的纸条轻轻展开,在黑暗中细细的解读。 这是天枢宫中传递信息的方式,在薄薄的纸上用细细的针刺出小孔,组成天枢宫中每个人必须掌握的暗语。解读时只需要对着光读出暗语即可。阿九自幼学习这种方法,为此,并不需要用眼睛看,只需要用手触摸便可以读出上面的信息。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再次发出了细微的响声,便是阿九用内力将纸条粉碎的声音。她仍旧躺在如水般丝滑的锦被中间,不发一言。 次日清晨,尚未梳洗完毕,李楚便披着一身霞光进了门。他看着同样看着自己的阿九,蓦然微笑。阿九看着呆住,尚未有所反应,便听得他吩咐侍卫们去准备车马的声音。 “你要出去?”阿九伸手将头发绾住,问。 “不是我,是我们。”李楚将阿九拉起,上下打量一番后满意的点头,“夫君带娘子出去游玩,如何?” “不如何。”阿九语气淡淡,“是去迎接玉苍国使者吧?” “果然瞒不过娘子。不过,不单单是为了这个。”李楚道。 “哦?” “玉苍国国主月无颜这次亲自带妹妹月玲珑前来为父皇庆贺,这的确是一件很重大的事情。听说,月无颜长相俊美,而且月玲珑可是玉苍国公认的第一美女。但是,这些都是其次。阿九你,难道不想见见你的那位师父么?”李楚转了话题,“你还不知道吧?南宫昕寒已经恢复了皇子的身份了,这次让他一同前去,明为迎接使者,实际上则是为他‘正身’呢!” 阿九却没有多大的反应,似乎早已经知道了一般,她只是垂下了眼眸,“就算是师父不去,我身为殿下的皇子妃,也是必须要出席的吧?” “是,按照礼法是这样的。但是,”李楚的语气陡然加重,“你若是不愿的话,不管什么事情,我绝对不会勉强。” 如此认真的语气,似乎在说明什么,又似乎在保证些什么。阿九转身,道:“我会去,一点都不会勉强。” 第二十三章 不去深究李楚眼睛中的神色,阿九重新坐回了妆镜前,散了青丝,重新绾发。小溪站在自家皇子妃的身后,眉头皱的如同连绵不断的山丘。看着殿下走出了房间之后,她才十分不情愿的叫了声:“皇子妃!” “怎么了?”阿九扬眉,自镜中看着脸上皱成一团的小溪,问道。 “小溪有话便直说了。”见阿九点头,小溪才继续说了下去,“为什么小溪总是感觉殿下的殷勤全部打在了棉花上呢?您难道一点也没有感觉么?” “什么感觉?” “殿下他,很喜欢您呢!”小溪的眉头皱的更紧,语气已然超过了一个侍女被允许的范围,但是阿九并没有因此而表示什么不悦,她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小溪,然后拿起了桌上的胭脂,道: “替我上些胭脂罢。” 小溪见她不想在这方面说些什么,无奈的摇摇头,岔开了话题:“其实小溪觉得您真的要找个御医来看看才好,为何调养了这么长的时间,脸色还是这么苍白呢?” 阿九看着镜中人的脸,一阵恍惚。然后伸手扣下了镜子,低声道:“若是能改变的话,又何必等到现在呢?勉强不来的。” 勉强不来的……不管是这个,还是那个…… 都城中处处人山人海,许是听闻了玉苍国国主前来的消息,特地前来观看的罢。毕竟这种情形并不是每天都可以看到的,但是,在尚未见到玉苍国来使之前,他们却先见识到了很少出现在一起的曲池国的皇室成员。 最前面的,是二皇子李楚,身着火红色衣衫,张狂桀骜的样子。但是,当他看向身边同样骑着白马的白衣女子时,眼神中却是宠溺的温柔。于是大家便明白了,那个白纱覆面,环佩叮咚的女子,便是传言中的二皇子妃。再往后,是青衣的四皇子李翔,不过,他身旁的白衣男子却是从未见过的,所以,那是谁?似乎从未听说过皇子中间有这样的一个人物啊…… 众人兀自猜测,而此时,玉苍国国主与公主也已经入城,双方人马均下马,相互说着周全的外交语言。阿九静静地站在一旁,听李楚将一干人等纷纷介绍给月无颜听,却唯独落下了自己。不知道怎么回事,阿九总是觉得,李楚似乎对玉苍国国主看向自己的视线有所不满,所以才故意漏下了自己。 “一贯听闻曲池国人杰地灵,英才辈出,如今见过了各位,无颜当真明白了‘百闻不如一见’的真正内涵。那么,能够陪伴在二皇子身边的女子,想必也必是与众不同的罢?”月无颜仍旧是把话题转到了场中一语未发的女子身上。 “据玲珑所知,贵国陛下膝下无女,那这位小姐,定是出自贵族某个本家吧?”接口说话的,是跟在月无颜身旁的胞妹——月玲珑,许是生活在大漠中的缘故,她的肤色泛着蜜色的光芒,一身大红色的衣裙,手臂和小腿裸露在曲池国略显湿润的空气中,手腕和脚腕上带着精美绝伦的银铃铛,在空气中有着淡淡的铃声清脆。她的目光滑过阿九隐在白纱下的脸,然后在李楚的脸上停伫,湛蓝色的眼眸在红宝石额饰的映衬下愈发的熠熠生辉起来。 “她是本皇子的娘子诶!”李楚毫不忌讳的把阿九环在臂弯里,突然转换的语气令众人一时间难以回过神儿来。 “这位姑娘是殿下的皇子妃?”月无颜询问道。 “不,阿九她不是皇子妃,而是我的娘子。”李楚一本正经的回答。 阿九站在李楚身侧,并未在意李楚究竟在说着什么,因为始终有一个人牵动着她的心脉。但是那个人却似乎并不曾认识她一般,自始至终没有同她说一句话,甚至连眼神,都吝于给予。 或许她脸上的失落连阿九自己都没有察觉,但是李楚却了然于心。他只说了句:“昕寒,贵客就交给你和阿翔了,迎客楼的事情你们比我清楚。” “即使如此,皇弟便恭敬不如从命了。”白衣的南宫昕寒一口应承下来。旁边的李翔虽然微皱了眉头,却没有拒绝,等于是默认了。 “殿下,难道国事在您的眼中不过如此吗?”月玲珑轻哼出声。 “是啊,在我的眼中,不管什么事情,都比不上我的娘子来的重要呢!”言罢,李楚翻身上马,顺势拉了阿九入怀,仰天大笑,打马而去。 于是,在那个略显炎热的秋初,二皇子李楚看似荒诞的行为却给日后一系列翻天覆地的变化,埋下了一颗种子,只是它初时的幼苗却隐于家宴的喧嚣之中,寂静无声。 第二十四章 虽说是一国之主的寿宴,但是碍于皇帝李振江日渐衰败的身体,终究不能像以往一样彻夜欢腾,于是,直到亥时,主角便退席而去,留下一众皇子重臣,外加异国使者。 阿九被召到养心殿陪伴圣驾。她跪坐在床边,静默不语。直到那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响起。 “楚儿是个好孩子,只是之前的性子阴郁了些,不过,朕这些天看他,倒似改变了很多。”躺在床上的皇帝唇角带笑,这般说着,“这都是多亏了你,阿九。” “皇上,您如此赞誉,阿九当真是承担不起。阿九从来没有做过什么。”阿九低垂了眼眸,如此回答。不知为何,自从进宫以来,她从来没有开口叫过这个老人一声“父皇”,似乎在抗拒着什么,又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阿九啊,你还不曾明白么?”老皇帝长长的叹息,“楚儿他是真心待你的,而你心中所想,他又岂会不知?阿九你纵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却仍是身在迷雾之中,无法辨别呢!” “但是,皇上,阿九的心只有一颗,又该如何呢?”女子陡然间抬起头来,眼眸中有着让人不敢逼视的光华。并不是没有看到李楚眼中一望无际的温柔和深刻的失落,再加上耳边小溪叽叽喳喳的言语,纵使迷惑,时间一长,也总能明白七八分吧?况且,一开始,自己就不是迷雾中的人。 “世事变幻无常,又怎能一味执着?” “您也说了,世事变幻无常,,”阿九复又垂下眼眸,只是声音中依旧带了些英气,“那您怎知不会‘柳暗花明又一村’?阿九愿意赌一次。” 床上之人便没了言语。良久之后,他方抬手挥了挥,阿九便退了出去。侧首看着女子的背影,躺在床上的李振江独自喃喃: “青梅,如果当初你能有她一半的执着,又怎会落得如此凄凉的下场?” 有风呜咽的吹过,却,不再有人回答。 阿九走过如石雕般沉默伫立的一众人,然后在抬头的一瞬间,看到了斜倚在栏杆上的红衣男子。看他乌黑的发丝随着夜风在黑暗中寂寥的飞舞,心里某个地方陡然间酸楚起来。狠狠地闭了眼,再睁开时,仍旧是那双清丽无双但冷漠的眸子。 一双眸对上另一双。 李楚直起身子,唇角依旧勾着笑容,看着白衣女子踏着虚无的月光走近,却不言语。 阿九站在李楚面前,已经清晰的感觉到了他华美的衣袍上有着夜露沾湿的气息,混合着上好的醉黄昏浓郁酒香,揉合成了一股奇异的芳香,却也掺杂了那么多那么多的绝望与失落,不由自主的,阿九皱了眉头,身形如鬼魅一般向后飞快的掠了过去。 但是,也只有一步而已。 因为她隐在宽大云袖中的手腕被人无比精准的握住,看似轻巧,却让人难以挣脱。 “阿九,只听我说几句话罢。”声音中依旧是戏谑与宽容,却失去了原本固有的洒脱。 只因着这句话,暗自挣扎的阿九突然间安静下来。 “你瞧,我们又重新回到了最开始的时候。”李楚松开了阿九的手腕,“虽然我知道你如果见到了他,势必会是这样的结果,但是却没有想到,心痛会让人如此难以承受。”顿了一下,他接着说,“你与父皇的对话我都听到了,你若是愿意赌一次,那么便随你,但是阿九,你要记住,若是赢了便好,若是输了,我便从此把你禁锢在身边,不管你的意志如何,永不放手。” 一席话说完,李楚便独自转身离开,竟不似从前那般牵着阿九冰冷的手。阿九站在原地,目光在细碎的额发下闪烁不定,隐于云袖中的双手下意识的紧握成拳,怅然若失。 第二十五章 李楚看见在夜色中一个黑影如猫般敏捷一闪而过。眼眸中便沾染了些许的失落与更多的担心,稍微沉吟了下,伸手关了窗。 他知晓这些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里,他的妻子究竟做了些什么。 如今朝堂之上的形势已经不再明朗,所有的一切似乎在向着完全出人意料的方向发展。比如,一直在朝中位居首要地位的二皇子突然间放手,不去多管半点与自己无关的政事,更是把前来商讨国事的大臣们毫不留情的拒之门外;比如,流落在宫外的皇子突然间被接回皇宫,甚至得到了仍旧使用母姓的特权;再比如,一向心性闲淡的四皇子在朝会时频频发言,俨然以掌权者自居。见皇位之上的天子一副“听之任之”的姿态,朝中众臣开始分作两派:醉心名利的计较着四皇子李翔与南宫昕寒的能力和地位,然后择取一方,用身家性命下一个豪赌,要么飞黄腾达,要么粉身碎骨;身下的大臣们大多支持已经撒手不管的二皇子李楚,于是在两派之间保持微妙的中立,以静默的姿态陪同着同样静默的天子看着这场已然开场且无法停止的棋局。 如今看来,李翔与南宫昕寒的势力不分上下。南宫昕寒虽自幼离开了皇宫,与大多官员更是没有任何交往,但是,因着舅舅南宫凛丞相的支持,众多文臣却还是站在了他这一边。反观李翔一众,以徐虎将军为首的武将们也同样不容小觑。 “但是,南宫昕寒却有一个四皇子没有的优势。”小溪伸手剪了烛花,神色淡淡的,似乎这些杀伐决断的“国家大事”也丝毫引不起她半分的兴趣一般,“身为天枢宫的宫主,不管是财富还是人力,还有对江湖的影响力,在这些方面,都拥有着绝对的控制权。” “没错,南宫昕寒这些年在江湖中的确没有闲着,暗地里也应做了足够的工作了吧?”李楚赞许的点头,“虽说江湖与庙堂明里各不相扰,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若事情真的发展到这样的地步,阿翔也就必败无疑了。或者说,一开始,他便没有多大的胜算。”毕竟那两个人之前是挚友,但是,若说到了解,恐怕南宫昕寒对李翔的了解比他自己都多。 “那殿下您怎么不劝劝四皇子?”小溪不解的问。 “我只是不想他日后后悔罢了。”李楚笑了笑,然后问,“小溪知道阿翔突然铁了心要争夺皇位的原因么?” “唔……”坦率的摇头。 “因为他想要南宫昕寒带着阿九去过阿九想要的随心所欲的山野生活。为了让南宫昕寒死心,他必须先一步得到皇位。”李楚淡淡的指明原因。 “怎么会!”小溪满脸的震惊,但还是很快又反应过来,“但是,南宫昕寒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死心呢?” “没错,所以才说阿翔并不了解他的这个挚友。”李楚看着烛花出神,“南宫昕寒并不会如他所愿。那个男人自离开皇宫之日起,就已经打定主意要将我与母妃踩在脚底,所以,不管是谁挡在了路上,以他的性子,恐怕都不会手下留情的吧?不过啊,若想要曲池国在这样日渐腐朽的环境中逐渐强大起来,需要的,便是这种‘遇神杀神,遇魔降魔’的魄力罢。”若有所思的伸手用指节敲打着桌面,李翔再次提出了一个问题,“小溪,你说,阿九今夜潜出去的目的是什么?” 小溪沉默了。 皇子妃最近时常趁着夜色外出的事情自己并不是不知道,但是,殿下既然没有什么指示,那便也睁只眼闭只眼,当做没看到好了,尽管皇子妃每次夜半时分回来时,腰间的软剑上总是带着血腥气。殿下也曾经说过,以现在皇子妃的身手,一般人奈何不了她的。但是,小溪看着自己主子的侧脸,心想,就算是如此,实际上还是会担心的吧。 李楚也沉默了下去。 以现在的形势看,中立派的态度异常的坚决,不管是四皇子李翔,还是南宫昕寒,都无法去的他们的信任和支持。如此看来,既然动不了中立派的人,便只能暗地里对对方动手了。这也是南宫昕寒的一大优势罢。李翔及手下一众人均是武将,而且以徐虎的性子,是绝对不会同意如此不光明正大的方式的。所以,南宫昕寒便站了上风。阿九这些天所做的,恐怕便是除掉南宫昕寒指名的人吧?然后再派天枢宫的人易容代替。在天枢宫有擅于易容的碧水和擅于收集情报的瑶瑟在的情况下,要让一个人完全的熟悉另一个人的性格与癖好,进而取而代之,并非什么难事。但是,从时间上来看,这样的部署几天前就应该完成了不是吗?那么,今夜阿九外出,又是为了什么呢?李楚拧着眉思索了半天,却毫无头绪。 星辰渐渐隐去。 当黑夜褪去,黎明降临之时,小溪前来禀报说,皇子妃一夜未归。而独坐于房中的李楚,却也是同样的一夜未眠。他听了小溪的禀报,低垂的眼眸中突然盈满了苦涩。 一夜未归?这样的事实是否昭示着,她当真毫不犹豫的离开了自己呢…… 第二十六章 或许上天总是喜欢跟世人开些玩笑。 比如这次,就在李楚心死成灰的时候,刚刚离去的小溪又匆匆折返,声音中满是焦急: “殿下,不好了!徐虎将军要您马上前往将军府,他说皇子妃意图行刺,现在就在他的手上!” 房门在下一刻被用力的拉开。李楚一边匆匆前往马厩,一边听紧跟在身侧的小溪断断续续的讲着事情的来龙去脉。 纵身上马,不顾一路之上侍卫的阻拦和盘查,李楚快马加鞭,直冲着徐虎的将军府而去。 刺杀将军?阿九啊阿九,难道你不知道徐虎将军是高手中的高手,跟他手下的那群酒囊饭袋不同么?难道那人让你去死,你也毫不犹豫吗? 想到这里,李楚猛然间心惊,问着紧跟在身旁的小溪:“南宫昕寒去了吗?” “前来报信的人说不曾见到他。想必早已经得到消息,先行去了吧。不止是他,连四皇子都匆匆赶过去了。”小溪同样眉头紧皱,丝毫没有了平日里的天真烂漫。 “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李楚不停地安慰着自己,却始终无法压下心中的恐慌,阿九,你千万不要出事啊! 等李楚赶到将军府的时候,徐虎手下的士兵们已经将整个将军府团团围住,看样子,若是得不到一个满意的答复,他是决计不肯让任何一个人离开将军府的。 “殿下,我们还要进去么?”进去自然是容易的,但是,想要出来的话,恐怕就…… “当然要进去,别忘了,阿九在里面。”李楚翻身下马,视手持利刃的士兵们如无物,径直的走了进去,小溪自然紧跟在他的身旁。 大厅中早有人严阵以待。 坐在上首的李翔和下首的徐虎,以及一袭白衣,一脸淡漠的南宫昕寒,再有就是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白衣之上布满血迹的阿九——他的妻! “阿九!”李楚几乎是“飞”到阿九身边的。仔细的看了下,见她神色如常,也没有中毒的迹象,他才放心来,吩咐道,“小溪,给皇子妃松绑。” “是。” “且慢!”徐虎此时开口了,“殿下,虽则此女子贵为皇子妃,但是却也是试图行刺的刺客,王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何况只是一介女流,如何能松绑?” 但是,徐虎的“且慢”显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他话音未落,这厢的小溪已经并指如刀,割断了绳子,并将自己随身携带的疗伤药丸给阿九喂了下去。徐虎自然看在眼里,胡子气的一跳一跳的,眼看就要发火,但李楚显然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将军说阿九行刺将军,但是将军现在可是完好无损、生龙活虎的坐在这里,但本皇子的皇子妃却已经伤痕累累了。” “那是她学艺不精,被我的手下所伤。”徐虎冷哼。 “既然将军认定了阿九是来行刺将军的,那敢问将军,您与阿九之间有何不共戴天之仇,令阿九欲将您处之而后快?” “老臣与她并不相识,但是这并不代表她不是受命于人。正因为这女子不肯开口,老臣才斗胆请来了两位对峙。” 第二十七章 “这么说来,徐将军是在怀疑本皇子和南宫宫主喽?”李楚双手环胸,仍旧是慢条斯理的,“将军,若此事是本皇子所为,目的无非就是想要在争夺皇位的事情上与众位一较高下,但是,将军您别忘了,现在朝中的中立派人士,似乎仍旧在等着本皇子出山吧?若本皇子当真有意争夺,又怎会用这种招式?只要站出来一声令下,难道还怕你们不成?退一步说,就算本皇子当真要置你于死地,别说你现在还活得好好的,恐怕你府上着几百口人,都是没甚机会见到今天的太阳。” 徐虎听完了李楚的话,虽然面色不佳,但是却还是认同了他的话。 “那,就只剩下了南宫宫主了。”李楚看了看垂眸靠在小溪身上的阿九,然后才看向南宫昕寒,“宫主有何话要说?” 此话一出,厅中陡然安静下来,似乎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着南宫昕寒的回答,甚至能听到细微的呼吸声。 李翔也在等待着,若是南宫昕寒当真对阿九有情谊,也不会让阿九在这里再被人怀疑中伤下去。而且,以他的武功修为,足以将受伤的阿九带出将军府。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那个白衣男子傲然立在那里,冷哼。 只八个字而已。 但是这八个字,对阿九来说却不异于八柄匕首,带着见血封喉的毒,狠狠地钉在了她的心脏上。“噗”的一声,原本并没有伤及心脉的阿九却吐出一口粘稠的鲜血来,染红了她身旁小溪的半个臂膀。 “阿九!” 李翔陡然叫出声来,但是奔向阿九的步子却被李楚巧妙的拦住了:“将军,您看,阿九并无受人指使,您也没有受伤,受伤的反倒是阿九,若说是她前来刺杀,本皇子有把握让所有的人都不相信您,让您手中握着的所谓的证据全都烟消云散。如此,您是否退让一步,让本皇子带着阿九先行离开?您要知道,谋害皇子妃的罪名,可是不小呢!再说,父皇可是一直很喜欢阿九的。” 这番话里已然带了威胁的成分。徐虎还要说些什么,但是李翔却先开口了。 “算了,你们走吧。” 于是,李楚和小溪带了阿九离开,直奔向皇宫,找御医去了。 阿九的神色一直是空茫的。她不记得李楚为自己说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她只记得那八个字,记得连交情并不算深厚的李翔都向自己奔过来时,自己那视若神明、奉若至亲的师父,却始终动都不曾动一下,连眼神,都是漠然。 其实她想问他,是不是因为自己任务失败的原因?是不是真的很想让险些坏了他大局的自己死掉?但是心脏的钝痛让她发不出任何声音,一张嘴,便有猩红的鲜血流出。在意识渐渐消散的时候,她最后看了一眼站在原地未动的南宫昕寒,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师父,既然你已经舍弃了阿九……既然您那么想要阿九死掉……那么,阿九便去死罢…… 第二十八章 沉睡于锦被间的女子仍旧没有任何苏醒过来的迹象。 面色苍白,呼吸微弱,眉头紧蹙,似乎就连在昏迷中仍旧经历着什么让她痛苦的梦魇一般。 但是,他却无能为力! 李楚拳头紧握,猛然打向廊下的柱子。一旁的御医战战兢兢的看着,生怕那个鲜血淋漓的拳头下一秒会打穿自己的脑袋。 “大人,有劳您了,请您随下人们去吧,会有人送您回宫的。”身着素衣的管家赫然是之前跟在李楚身边的小溪。 “溪姑娘,王爷他……” “大人放心,王爷他只是心情不佳,不会迁怒与您的。”那个天真烂漫的女子不知何时成长成现在这副严肃而且凌厉的模样,她脸上带着冷淡的笑容,微微欠身,做出“请”的姿势,“请。”声音中亦没有多少的情绪。 看来王妃昏迷的事情,不仅仅让王爷一个人心情不佳啊!御医这般想着,脚步忙不迭的冲出了静王府的大门。但是上了马车之后,眼见富丽堂皇的宫门越来越近,心中却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 王妃的身体至今还没有起色,自己怎么向宫中的四皇子跟南宫皇子交代呢?唉! 阿九已经昏迷了十五天了。尽管如此,李楚却依旧陪在她的身边,像之前的每一天一样,取过一旁的药匣,拿出了里面最后一颗药丸。 这是阿九昏迷当天,天枢宫的瑶瑟送来的,说里面配制的丹药以水化开,用内力逼服,至少可以护住圣女的心脉,保住性命。 那日,李楚看着曾经被自己羞辱折磨的女子,看着她脸上真切的担忧之色,心中不禁羞愧起来,他接过药匣,对即将走出房门的瑶瑟说了句:“抱歉。” 瑶瑟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你并不需要向我道歉,之前如此,之后也是如此。既然你爱着她,那么就好好珍惜剩下的日子罢。”后半句话说的很轻,也不是道李楚究竟听到了没有。瑶瑟并不过多的停留,在走出房门的那一霎那,她依稀听到了李楚的一句话,神色变得复杂起来。 她听到李楚说:“我知道,谢谢。” 身为皇子妃的阿九被人从徐虎将军府中抱出,遍体鳞伤,后又昏迷不醒的事情早在当天便被众人知晓。当时,甚至连身体不适的皇帝李振江都亲自赶到了二皇子住处,非得亲自确认才放心。 “究竟是怎么回事!朕的儿媳如何就到了你徐虎的府上,甚至弄成这副模样?”龙椅上原本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经历了那么多的是非都不曾发过的脾气,却在看到躺在床上不醒人事的阿九之后彻底爆发。 “皇上明察!”徐虎虽然上了年纪,但是多年的戎马生涯却让他有一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魄,他不疾不徐的解释,“老臣自边关归来后一直在将军府休息,昨夜闯进来的刺客惊动了守在府邸周围的暗卫,并与之展开搏斗,在将其擒住之后,才知道来人是二皇子妃。”徐虎“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请皇上恕罪!若是老臣早就知道来者的身份,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到二皇子妃一分一毫的!” “怎么回事?”李振江显然是被徐虎话中有话的言语气到了,他转移了目标,对着李楚大吼,“给朕一个解释!” 李楚看了看站在众人之后的南宫昕寒,又看了看已经站起身来,但是显然在计较着什么的徐虎,唇角勾出一抹诡异的笑容:看来徐虎是想让自己与南宫昕寒斗,从而做得利的渔翁。不过,想要利用本皇子,在等几百年吧!反正现在这池水已经浑浊了,不妨让我搅得在浑浊一些罢! “是儿臣让阿九去的。”李楚慢条斯理的回答。 “殿下!”事情的发展陡然出乎了徐虎的意料,他不由得大声说道,“您刚刚在将军府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您明明说这件事情与您无关的呀。” “我那是跟将军您开玩笑呢!” 众人一窒。 第二十九章 “其实嘛,这件事实在是怪我。”李楚慢悠悠的说,“众所周知,徐虎将军在我朝中当属武功顶尖的人物。本皇子曾经开玩笑说,凭着阿九的功夫,恐怕在将军手下过不了十招,必败。这本是开玩笑的话,谁知道阿九竟然当真了。父皇您也知道,阿九虽然看似文雅娴静,但是终究是江湖中人,性子其实是很执拗的,若是当起真来,任是谁也无法改变她的想法。儿臣只是随口一说,谁曾想到阿九当真夜探将军府了。哪曾想阿九竟如此歹势,偏偏碰上了应该驻扎在城外的暗卫。父皇,请您莫要怪罪于徐将军,要怪的话,就怪儿臣好了。”说完,李楚也跪下了。 李楚的这一席话,任是谁也听得出是真是假,但是,李振江在意的显然不是这个,他看向徐虎,语气严厉:“徐将军,给朕解释一下,城外的暗卫为何昨日如此巧合的守在你的府邸周围!” 徐虎心中一惊没想到李楚竟然又把矛头指向了自己,他犹豫了半晌,决定和盘托出:“回禀皇上,是因为有人暗中警告老臣,说有人将取老臣性命,所以,老臣才会……” “报信者何在?”李振江皱了眉。 “老臣并没有见过那人,消息是被夹杂在边关的信件中被老臣的手下送进来的。”徐虎据实以告。 李楚同样皱眉,眼角的余光扫向仍旧站在众人身后的南宫昕寒,突然觉得,自己或许看漏了什么。 “既然如此……”李振江知道,此时朝中的情势错综复杂,徐虎是一代忠臣,不屑于撒谎;自己的这个二儿子虽然看似荒诞了些,但这种杀害朝廷重臣的事情却也是做不出的,所以,就想着稍加惩戒,然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得了。不曾想,要出口的话,却被李楚打断了。 “父皇。”李楚仍旧跪在地上,“父皇,此事皆因儿臣而起,阿九此时也因为儿臣的缘故昏迷不醒,性命堪忧。在此,儿臣特地向父皇请罚,请父皇赐予儿臣王位!” “你在说什么!你可知,一旦封王……”李振江大惊失色。 “儿臣自然是清楚的。一旦封王,就意味着不能继承皇位。但是,父皇,皇位又能如何呢?若是儿臣拥有了江山,却因此失去了阿九,那还有什么意义?所以,父皇,儿臣宁愿做一个身无重权的王爷,能有时间陪陪我心爱的妻。”语毕,李楚深深地叩首,久久不曾起身。 在场的众人无不被他的话语感动。 李振江久久无语,最终长叹一声:“罢了罢了,你的性子当真像兰儿一般,朕就依你罢!” 次日,诏书下达,说二皇子李楚不遵礼法,慢待玉苍国来使在先,有自傲自大,目中无人,冲撞徐虎将军在后,为此削去皇位,封为“静王”,赐住“静王府”。 诏书一出,在朝堂之上激起了千层浪。原本中立派的众人一下子失去了中立的理由,顿时不知何去何从。于是,原本已经有缓和迹象的两派之争,又为了能够拉拢更多的势力重新变得激烈起来。 “据说,着是父皇为了阿翔准备的府邸呢!如今却被我抢占了。”李楚站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仰视着“静王府”三个大字,微笑。 “小溪倒觉得这里比那个皇宫舒服多了。”小溪自马车上下来,低声接了一句,“小溪想,王妃若是醒来了,一定会喜欢这里的。” “是吗?”李楚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返身回到马车之中,小心翼翼的将里面好似沉睡中的女子抱出来,低头看了许久,才道,“小溪,收拾好了吗?” “是,昨天已经派人加紧收拾了。王爷,请跟小溪来。” 于是,正是入住静王府,就在阿九昏迷的时候。阿九自己也没有想到,她以为自己已经结束了的生活,其实才刚刚向她展示了小小的一角。 第三十章 第十八日了。 瑶瑟送来的药已经全部服用完毕。看着沉沉睡着的阿九,李楚轻握着她的手,心中的惊慌却是越来越明显。他低头吻着阿九了无生气的唇,久久无语。 猛然间,李楚抽出了一只放在床边的阿九的剑——秋水,稳稳地指向黑漆漆的房间某处。秋水闪过的光芒在那一瞬间照出了一个人的脸。 “你果然来了。”李楚将剑归入剑鞘中,如此说着。 “你知道我会来?”来者淡淡的问。 “自从阿九昏迷之后,虽然我从来没有让任何人前来探视,但是阿翔天天往这里跑我却是知道的。可是你却不曾出现过。想必是因为瑶瑟送来的药的关系吧?那药每天一粒,最迟十五天之后,阿九便应醒来。但是如今又过了三天,恐怕连你,也已经感到恐慌了吧?”李楚笑了笑,低头为自己的妻子整理着并不凌乱的发,“她消瘦了很多呢。” “是吗。”来者走到桌前点燃了那半盏烛火。于是,南宫昕寒的脸色也变得清晰起来。 “再有两日,若是阿九不醒过来,恐怕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了。”李楚喃喃。 “她会醒的。”南宫昕寒如此道。是的,她必须得醒过来,这也是自己今天到这里来的原因。否则,李翔非得疯了不可。他有把握对付一个李翔,但是却没把握对付一个疯子。 “为何如此笃定?难道这也在你的计划之中吗?”李楚的声音中带了压抑的怒气。 “我并不曾料到她会昏迷。”南宫昕寒皱了眉。 “可是你明知道她的功力如何,却还是派她去刺杀徐虎!”李楚低声吼道,却在短时间的沉默之后又加了一句,“其实你的目的并不在于徐虎,是不是?我想,就连那个莫名出现在徐虎手中的消息,也是你派人送去的吧?” “为何如此想?”南宫昕寒自桌边坐下,顺手倒了碗尚留有余温的茶水。 “若阿九得手,虽于你有利,但是,难免会将嫌疑引到你的身上去。阿九定是不能得手的。所以,就算阿九不曾惊动府邸周围的暗卫,你也定会暗中护徐虎周全的罢。所以,事发次日清晨你并不在宫中,而是第一时间出现在了徐虎的将军府上。” “听起来分析的很透彻,那么,然后呢?”南宫昕寒只是淡淡的看着李楚,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你料定我会为了保护阿九而不顾一切的吧?所以,才一口咬定自己毫不知情,而且也肯定我不会说出真相,否则,就算是贵为皇子妃的阿九,也难逃牢狱之灾,对不对?” “的确如此。”南宫昕寒赞许的点头。 “如此看来,你仍旧是棋高一着。原来,我以为放弃皇子的位子可以使你们手忙脚乱一番,如今看来,倒是为你铺好了道路。那些人恐怕会以为,我做不成皇子之位,全是因为徐虎伤了皇子妃的缘故吧?如此一来,人反倒都倾向你这边了。” “虽然现实中并不曾这般顺利,但是这相差无几。” “但是,你又是如何肯定,我一定会主动要求放弃皇子的为自己?”李楚不解的问道,“若我不主动要求封王的话,父皇肯定已经将此事就此压下,一切就不了了之了吧?” “因为你知晓她想要的究竟是怎样的生活。”南宫昕寒起身走到床边,看着躺在床上异常消瘦的女子,道,“因为你爱上她了,所以她便成了你的弱点,为了保护她,你自然会这么做。” “哈哈哈哈!”李楚突然大笑起来,“如今你告诉我这些,难道不怕我一纸奏折直达天听吗?到时候,你便不会这般悠然自若了吧?” 第三十一章 “你没机会的。”南宫昕寒的笑容中全无暖意。 “若阿九当真无法醒来,你怎知我不会……”话语陡然止住。 “我说过了,你没机会的。”南宫昕寒如此说着,手中不知何时握了一把不盈一寸的匕首,而那匕首,此时正贴在李楚的脖子上,散发着危险的寒气。 “你……”李楚陡然心寒,他竟不曾察觉到对方的杀气,更别说是什么时候动手的了。 “阿九,听到了吗?”南宫昕寒手中的匕首仍然贴在李楚的脖子上,但是说话的语气却是十分温柔的,“师父知道你在逃避什么,不过啊,你现在还不能死。虽然师父平日里很宠你,但是,你现在可不能任性的一睡不起。如果你还不醒来的话,师父可是会让整个静王府鸡犬不留的。没有听到师父的话么?”看着床上的女子仍旧是一动不动,南宫昕寒微微笑了笑,“那么,师父就先拿你的夫君下手了,如果你还舍不得醒来的话,他就真的会死的。” 李楚本来想说什么,但是脖子上传来的剧痛让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咬牙切齿道:“你真卑鄙!” 淡淡的血腥气自空气中弥漫开来,南宫昕寒笑笑,收回了匕首。李楚仿佛感到了什么,低头看时,果然看到阿九那双熟悉的眸子,虽然那双眼睛此时注视着的人,并不是自己。 “师……师父?”阿九的声音异常的虚弱,“您来接阿九了吗?” “看来刚刚师父的话,阿九都听到了,不是吗?”南宫昕寒如此回答。 “刚刚的……”阿九不禁阖上了眼眸,原来如此!一直以为刚刚突然出现在脑海中的,是自己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的梦魇,所以才用尽全身的力气,努力地睁开双眼,却原来,等待着自己的,才是真正的梦魇么? 南宫昕寒看着阿九合上的眼眸,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想要触碰她哀伤的面容,但是却被李楚拦住。看着李楚一脸的戒备,他陡然回过神儿来,目光落在李楚身后的阿九身上,语气依然温柔: “阿九,你还不能死,明白么?这是命令。” 阿九周身一震,还没有回答,便听到李楚的声音响起。 “南宫宫主,阿九现在是本王的静王妃,已经与天枢宫没有了任何关系,您的命令请留给天枢宫的人吧!恕不远送!” 南宫昕寒没有再多做停留,深深地看了阿九一眼之后,转身离开。 “你终于醒过来了!”李楚欣喜的握着阿九的手,不肯松开,“我等了你很久很久……”阿九仰头看着李楚那副失而复得的神情,看着他脸上凌乱的胡须,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从来没有人这么珍视过自己,就算是自己最爱的师父,也在刚刚短暂的相见中让自己再一次看清楚了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一想到自己的师父,阿九陡然想起了空气中弥漫着的、淡淡的血腥气。目光下移,果然看到了李楚尚流着血的脖子,不由得伸手去摸,却发现自己的双手被他抓在手里,不肯松开。 “先放开我!”阿九焦急的挣扎,却没有用。 “不放!我已经说过了,如果你输了的话,我就会把你禁锢在自己身边,永远都不会再放手了!”说完,干脆整个人把阿九抱在怀里,不让她动弹分毫。 “小溪,小溪!”声音虽然嘶哑,但是外面的女子显然是听到了,脚步声急促且凌乱,“王爷,您没事吧?刚刚我被人点了穴……”陡然惊喜的叫了起来,“王妃王妃,您终于醒了!我马上去叫太医给您检查一下!” “先拿伤药和绷带!”阿九的声音虽然虚弱,但是却也恢复了以往的冷静自持。尽管被李楚抱在怀里,多少有些喘不上气来。 “您怎么了?受伤了么?哎呀王爷,您先让开,让我看看王妃到底怎么了呀!” “小溪,是他受伤了,快去找绷带和伤药,如果失血过多的话……”也只能说到这里了。连日来不曾进食,只靠丹药支撑着的身体绵软无力,只不过短短几句话而已,却已经眼冒金星了。阿九眨眨眼睛,却仍旧抵不过扑面而来的黑暗,复又昏了过去。 第三十二章 再次醒来时,房间中已经不似初次醒来一般昏暗,想来,已经是白天了吧?阿九仍旧觉得头晕,不禁要抬手去揉,却发现李楚已经在床边沉沉睡去,在睡梦中依旧握着自己的手。阿九就那么看着他,然后吃力的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平他眉宇间的皱纹。 “阿……九?”李楚睁开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阿九平静的容颜,迟疑的道,“我不是在做梦吧?” “你没有在做梦,睡了那么长的时间,我已经醒过来了。” “昨天你又昏了过去,我还以为,你真的已经舍弃这个世界了呢!”李楚苦笑,“不过,就算你真的打算不醒过来了,我想,我也是能够理解的。”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阿九沉默了一下,最终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还有,谢谢你。” “我们是夫妻嘛,有什么好谢的?”李楚微笑着摇摇头,神色已经放松了下来,“你一定饿了吧?小溪已经准备好了药膳,我来喂你喝。” 于是,享受到了一个病人的待遇。这对阿九来说,是稀奇的,对李楚来说,也是从未有过的经历。他不让侍女们接手,亲自给阿九喂药,喂饭。 “这种事情我自己来就可以了。”阿九试图拒绝,但是双手的确很难使得上力气,“或者,让她们来就可以了,你怎么能够……” “我是阿九的夫君不是吗?再说,小溪现在可是我们王府的管家呢,柴米油盐,酱醋布茶,全部要她亲自去管,哪里能抽出时间来?其他的人又粗手粗脚的,我不放心。”他挥手遣退了暗地里偷笑的一众侍女,“还是我亲自来的好。”说话间,饭匙已经递到了唇边,阿九只得张嘴配合。这样体贴入微的对待,让阿九几乎落下泪来。 “怎么不吃了?不合胃口吗?不过,这是御医院反复商讨出来的方子,即便不那么美味,也还是吃下去的好……” “为什么还对我这么好?”阿九打断了李楚的话,“你知道的吧,那些晚上我都做了些什么事情,还有那天,我又为什么出现在了将军府,这些,你都知道吧?” “我知道,从一开始就知道。” “那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妻子啊!是我的家人,不可或缺的家人。”李楚看着阿九的眼睛,认真的回答。 “家人?”阿九喃喃。 “阿九你相信么?自从小时候看着父皇在南宫青梅的宫外徘徊,却从来不进去的时候开始,我就觉得,做皇帝并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母妃一直都是爱着父皇的,但是,父皇心中却只有一个南宫青梅。但是,他却始终没有立那个女人为皇后,你知道为什么吗?”见阿九摇头,李楚苦笑了下。 “因为南宫家权势太大,很容易就能颠覆那时候尚不稳定的江山,所以,他选择了没有背景的女子来做皇后。只是啊,就算是普通的女人,为了争得宠爱,都是会拼尽手段的,何况,当初的那位何皇后是那么爱他。所以,她找到了母妃,要求合演一场戏。只不过,就连母妃也没有料到,一个女人的爱和恨会同时那么强大,何皇后喝下的毒药是根本没有解药的。然后,皇后死了,南宫青梅被逐出了皇宫,偌大的皇宫只剩下了母妃自己。没有人真心对她,所有的人都认为她是害死另外两个人的凶手。但是,为什么父皇却一直没有言语呢?如果他想的话,南宫青梅肯定能够留在宫里,但是他没有。我想,那是因为父皇不希望他爱着的女子在这个皇宫中变得跟皇后一样面目全非,只剩下仇恨吧?可是,就连父皇也没想到,其实,他眼中的梅妃早就变了,她被遣返的前天夜里,我亲眼看到她把毒药下到了大皇兄的饮食中,让他在以后的日子里慢慢的死去。阿九你还不知道吧?南宫一家,擅长的,除了权术,还有毒药和易容。” 李楚叹了口气,“所以,宫中的皇子就只剩下了我跟阿翔。阿翔同样不喜欢做皇帝,所以,我只能帮着父皇挑起重担。其实父皇的身体明明很健康的,但是,却在南宫青梅去世那年开始变得虚弱起来。我想,他当真是爱着她的吧。可是,如果真的是这样子,母妃的位子又在哪里呢?母妃至死都只是希望能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而已,哪怕贫苦,哪怕劳累,都远比在皇宫那个牢笼里好的多。所以,母妃没有得到的幸福,她希望我能够得到,这同样是我希望拥有的东西。所以,阿九,”李楚静静地看着阿九,“你愿意给我一个家吗?” 第三十三章 阿九张张嘴,却只能选择沉默。她抬手按上自己的心脏。之前,有一个人在那里生根发芽,但是如今,他却残忍的离去,只剩下自己心口那个鲜血淋漓的大洞。阿九突然觉得疲惫不堪了。这样深入骨髓的痛苦,她真的不想再试。 “是吗……这就是阿九你的答案么?”李楚的脸上布满了失落,“其实我应该能够想得到的,只不过,却还是远远比想象中的难以承受。但是,阿九,我会等你把那个人忘掉的。我会一直等着你,等你能够回应我的爱的那一天。” 阿九看着李楚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怔怔的发呆,然后,一滴泪就那么掉了下来。她抬手拭泪,随后看着自己的手指,一脸的茫然:自己为什么会流泪?为什么心里如此的难过? 立在门口阴影中的素衣女子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她暗叹了一声,却也只能无奈的摇头离去:情之一字,当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啊! 昏睡多日的王妃终于苏醒过来,这件事几乎可以算得上是王府一件天大的喜事了。先不说因此得到了皇宫中诸多的赏赐——因为龙颜大悦,几乎每个在王府中当值的人都得了赏——单单是因为此事,融化了王爷和溪姑娘脸上的冰寒,对众人来说,已经算作大功一件了。他们已经怕极了之前的日子里,那两位寒着脸的样子了。尤其是时不时甩个白眼的神情,总感觉自己时刻走在刀山剑雨里……如今可好了,王妃醒过来了,皆大欢喜。 自从阿九醒来之后,前来探视的人络绎不绝。但是,有小溪在,自然有办法将来者拒之门外。嘴里说着什么“王妃刚刚醒来,身体尚未恢复,目前正在静养之中”之类的话,再配上一副不肯通融的冰山表情,也足以让来者望而怯步,悻悻而归了。 不过,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这么容易打发的。 比如,此刻正坐在静王府后花园喝茶的几个人——月无颜,月玲珑,以及李翔。 阿九的身体尚在调养之中的说法并不是夸大其辞。此时的阿九坐在椅子上,腿上盖了厚厚的毯子,这样的景象,在炎热的夏末秋初,的确是怪异了些。 “王妃姐姐的身体还没有好转么?”月玲珑依旧是大红衫裙的异域装束。她皱眉看着阿九腿上的毯子,恨恨道,“什么御医嘛!根本就是一群庸医!”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要去倒茶。 “公主,倒茶这种小事,让侍女来就好了。”李楚眼睛中闪过什么,但是说出的话,却是轻描淡写的样子。 月玲珑收回手,神色略略有些尴尬,但是却没有再说什么。 “玲珑也是好心,不要责怪她。”阿九轻轻的说。 “我并不是在责怪她。”李楚皱了眉,语气却并不友善。 阿九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口,神色也随之黯淡下来。 一旁的李翔见了,也只是皱眉,却不言语。 似乎李翔每次来静王府都是这样子的,不多话,只是看着阿九的神色。见她神色平静,他便有些许的失落,但是,倘若她皱了眉,他失落的神情便更浓了些。这一次,他并没有随着月氏兄妹离开,而是留了下来。 “有话要说?”李楚挑眉看着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 “是,有话想要跟你单独谈谈。”李翔只看着李楚,这么说。 李楚挥挥手,让周围的侍女送阿九回房,然后坐了下来,却不看李翔,径自倒了茶,道:“要谈什么?” “请你放手,给她自由。” 第三十四章 “哈!”李楚冷笑,他自然明白他口中的“她”是谁,只是,“阿九可是我的妻子,明媒正娶,为何要放手?” “可是,你爱她不是吗?明知道她心中的那个人不是你,为何不干脆成全她的幸福?把她禁锢在自己身边,看她痛苦,难道你很开心么?” “你怎么知道南宫昕寒可以给她幸福?”李楚冷笑,“阿翔,虽然你是他的挚友,但是,你根本不了解那个男人。你凭什么认为自己争得过他?难道你认为,他会甘愿放手,然后带着阿九浪迹天涯?别傻了,南宫昕寒远远比你能想到的要心狠,他想要的东西,即便用尽手段,也会得到的。而你,你已经错过了她,就不要再给自己加上那么沉重的枷锁了,如果还放不开的话,阿九会成为你的致命伤。阿九她,还是交给我来保护吧。” 李翔听后半晌无言,然后转身离去,“我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阿九爱昕寒,我会让他们在一起的。” 李楚看着李翔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之中,自顾自喃喃:“阿翔你,也快到极限了吧?” 最近的一段时间,阿九的生活突然变得悠闲起来。没有了天枢宫的机密要务,也不再有假惺惺前来探视的臣子,就连一直酸软无力的双腿,也渐渐开始觉得有了力气。虽然行走亦是困难,但是却可以稍稍活动下了。只不过啊,却始终有件烦心事…… “不管走到哪里,要说平静舒适的话,还真的只有王妃你这里了呢!” 阿九眯着眼睛晒太阳,对这个声音置若罔闻。 “而且,不仅风景好,就连这茶,尝起来都比皇宫中的要好喝呢,王妃,你说是不是?” 阿九继续装作没听到的样子。 “王妃,你难道真的睡着了么?哎呀,在这里睡觉可是不太妙。虽说阳光明媚,但是会着凉的哦!不如,在下抱你回房间吧……”说着,竟然当真凑了过来。 阿九眉梢一跳,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巴掌打了过去,却被人轻松的躲过,她睁开眼,皱眉道:“玉苍国当真半分国事也无?你身为国主怎么还不滚回去?” “玲珑回去就足够了。”身为国主的男子回了一句极其欠打的答案。 阿九翻翻白眼,之前看他沉默寡言的样子,还以为性情沉稳,没想到,竟是这种人。阿九顿时感到无语,难道自己一直以来看人的眼光也已经退化了么? “月无颜,你又到我家来做什么!”好吧,王爷登场…… 阿九皱眉,颇无奈的摇摇头,招呼小溪扶自己回房。“阿九……”李楚不安的叫了一声。 “我没事,你们继续。”阿九摆摆手,回房去了。 “月无颜,你竟敢让本王期待了一天的与阿九一同喝茶的机会落空了,本王绝对饶不了你!” 现在,基本上每天都可以看着这样的一幕:一国之主与一国王爷在偌大的王府中打打杀杀……不过,王府中当差的众人自然当做没看到的样子,两位都是主子嘛,帮不得也伤不得…… 嘛嘛,就这样吧,反正也都习惯了! —————————————————————————————————————————————— 那啥,难道看过之后没有任何的想法么?实在是太奇怪了! 第三十五章 “冬至的话,应该只有皇室成员吧?”阿九看着李楚和小溪在为自己挑选衣物,皱了皱眉,问了一句。 “因为是家宴嘛,所以,就我们几个人而已。”李楚摇头否决了小溪的建议,一边拎出了一件淡蓝色的衣裙,一边回答。 “所以啊,既然是家宴,干吗挑挑选选,弄得那么隆重?”阿九不解的问。记得之前自己也只是吃顿饺子而已,跟师父一起……不由自主的按住胸口,阿九长长地舒了口气,终是把那阵尖锐的疼痛压了下去。 李楚并不是没有发现她的异样,只是不说罢了。 “因为月无颜那家伙居然厚着脸皮也要参加!”李楚捏紧了拳头,这次无论如何也让他说不出话来!居然说自己不关心阿九的生活起居,连像样的衣服也没有?!真真能气死人! “怎么回事?”阿九看着如此气愤的李楚,不解的问小溪。 “唔,因为王妃一直喜穿白衣嘛,所以,在裁制衣物时,王爷也是吩咐以白色为主。” “恩……”这么说来,自己的衣服的确大部分都是白色的…… “结果就是那天,玉苍国主居然说王爷连件像样的衣服都不给王妃准备,整天白衣,好像丧服似的。”小溪这么说完之后也觉得不妥,便解释道,“想必这么说也只是为了气王爷吧?这不,之后王爷请裁缝做了许多亮色的衣服,但是怎么说呢?王妃果然那是最适合白色了啊……” 丧服吗?这么说来,还真是像呢!一开始就已经是在为自己妄想的执念守丧了么?阿九苦笑。 “……阿九?阿九!” “怎么了?”阿九猛然回过神儿来,看向李楚。 “还是你自己决定罢,我当真是没什么主意了。”李楚决定忽略阿九唇边的苦笑,泄气般的坐到了她的身边,“你有什么点子吗?” “恩?”低头想了想,“不然,绿色?” 小溪眼睛一亮。 皇城上下张灯结彩,因为冬至到来的关系,处处弥漫着团圆的喜悦,连一向剑拔弩张的皇宫,气氛也缓和了不少。 曲池国并不反对一夫多妻制,却也并不支持,即便是皇帝李振江,当年后宫之中,也只有妃子两人,皇后一人而已。再加上长子亡故,两个儿子尚未娶妻,所以,算起来,能够来参加家宴的这只有聊聊六人而已——还是算上了月无颜这个外人。甚至还不如普通人家的四世同堂来的温馨。 李楚带着阿九来到大殿时,里面的乐声已经开始了。如此重要的宴会却迟到了。阿九有些责备的瞪了眼李楚,李楚则只是笑笑,伸手拉住了阿九的腕,两个人一同进入了大殿。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望了过来。 乌黑的发丝绾成绮丽妖娆的流云髻,脸上轻施了粉黛,比之一贯的素颜多了些妩媚的感觉,眼睛的妆也是精心修饰的,更显得精美绝伦起来。再仔细看时,众人便发现了,原本只穿白衣的静王妃今天竟穿了件深绿色的衣裙,更衬得肌肤胜雪,优雅高贵起来。 “我就说嘛,王妃精心打扮一下,绝对是个清秀佳人。王爷啊,可见你平日里对王妃的关心根本就不够嘛!”不用多想,能说出这种话来的,绝对只有月无颜。 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登上玉苍国国主之位的,从来不用“朕”啦,“寡人”啦之类的自称,对国事似乎也并不十分关心的样子。不是说玉苍国在他的治理下蒸蒸日上么?难不成传言是假的?阿九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有意无意的打量着善于活跃气氛的月无颜,不知不觉间竟忘记了平日里的烦忧。 等她发觉的时候,宴会已经接近尾声。阿九醉眼朦胧的看着在场的人,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彼此开怀畅饮的模样,“咯咯”的笑了起来。 第三十六章 “阿九,你怎么了?”李楚扶住她左摇右晃的身子,问。 “我很高兴呢!”笑靥一直绽放在阿九苍白的脸上,她抬头看着李楚,道,“这样真好。” “什么?” “这样真好!每个人都那么开心,真好,连师父都在笑呢!楚,这样真好。”阿九当真醉了,她推开李楚的手,踉踉跄跄走到大殿中央,借着醉意跳起舞来。 因为自幼习武的缘故,一支舞跳得风生水起,精彩绝伦。众人只觉得眼前只剩了一片碧绿色的影子,一直在眼前舞动,直到以一种不太自然的姿势仓促的结束。 “阿九?” 看着阿九吃痛的皱眉,三只手几乎同时递到了她的面前。李振江自斟自饮,仿若没有看到。李翔最快收回了手,神色讪讪的,小心翼翼的掩饰起自己的情绪,却掩不住那么多的失落。 其余的两个人谁也没动。 月无颜单手托腮,含了酒杯,只是笑,醉眼朦胧的样子。 阿九眼中含着九分醉意,泪水几乎就要落下来。她定定的看了南宫昕寒半晌,似乎在迷茫什么。然后看向李楚时,毫不犹豫的将手递了过去,在被他抱进怀里之后,像个小孩子一般大声哭泣起来。 “楚,楚,楚,师父他不要我了!”她紧紧地抱着李楚的腰,委屈的像个没有得到糖果的孩子。李楚抱着她,微微欠身之后就离开了。 王爷抱着痛哭流涕的王妃回府这件事情,引起了府中极大的轰动。据说王妃喝醉了,在王爷怀里不肯下来,还一直叫他的名字。夫妻两个的感情好的让人羡慕。 李楚抱着阿九坐在床上,怀中的阿九终于安静下来,虽然时不时摆在哽咽。 “阿九,很伤心么?” “恩。”又往李楚怀里扎了扎,“阿九好难过!这里很痛!”她皱了眉,按住自己的胸口。 “为什么难过?” “师父不要阿九了!他不会再对阿九笑了,阿九一个亲人也没有了!”说着,眼泪又落了下来。 “可是,阿九还有楚啊。以后让楚来对阿九笑,来照顾阿九,好不好?” “恩,阿九还有楚呢!”阿九好似笑了,又好像很困惑,“但是,阿九喜欢的人是师父啊。” “那,阿九喜欢楚么?” “恩?喜欢?唔,不,不能喜欢!阿九喜欢的人是师父,不可以喜欢别人的!但是,但是,有时候见楚难过了,这里也痛!”阿九用力按着胸口,小脸皱做一团,“但是,不可以啊!阿九只喜欢师父……唔……” 李楚好笑的看着与平日里全然不同的阿九,由她断断续续、自相矛盾的话中,也明白了几分她对自己的情谊,脸上的笑意更浓。心中一动,不由自主地吻上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阿九。”情到浓处,李楚支起身子看着半醉半醒的阿九,低声喃喃,“阿九,忘了南宫昕寒,然后,再为我生个孩子吧……” 阿九醒来时,天早已经大亮。她皱眉坐起,只觉得头胀痛的厉害,看过去,整间屋子天旋地转的。自己昨天究竟喝了多少啊?哀叹了一声,复又躺回床上,干脆不想动了。 “阿九,还想睡么?”李楚推门进来了,手上还托着醒酒汤。见阿九仍旧躺在床上,他放下碗之后也来到床边,俯身看着眉头皱起的女子,笑问,“很难受吗?” “头痛欲裂,浑身酸软无力。”阿九想要坐起身来,但是却被李楚按回床上,还没回过神儿来,便有双手伸过来,轻轻揉着自己的额头。阿九讶异的看着浅笑着的李楚,明显感到什么东西改变了。她想了想,确定昨天自己酒醉之后发生了些什么事情,便问道:“王爷,昨天阿九做了什么事情吗?” “昨天?”李楚故作伤心的样子,“娘子这么快就忘了?昨天,娘子可不是这么称呼为夫的。” “那我是怎么称呼王爷的?”陡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当然是直呼名字。” “李楚?”这样么…… “不是,不带姓氏。” “……楚?”阿九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是这样叫的吗?自己的酒德还真是……不由自主的捂住了脸,早就埋头在锦被中间,无论如何都不肯出来了。 “娘子的这种表情还真是少见呢!”李楚愈发的开心起来,想必阿九也感受到自己的心意了吧?不然,又怎么会在自己面前露出那么真实的一面呢?想到这里,李楚坏笑着靠近阿九的耳边,道,“对了,忘了跟娘子说,昨天晚上娘子还真是热情呢!” 阿九明显感到大脑“轰”的一声,然后想都不想,直接把枕头丢了出去:“滚!” 于是,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冬日上午,王府中的所有人都听到了由王妃的居所藏玉院传来的那声气急败坏的吼声,然后便看到自家王爷由房中飞奔而出的身影,紧随其后的,竟然是一只……枕头?!唔,王爷跟王妃的感情,还真的大起大落啊……呵呵呵呵……众人持续无语。 静王爷告假在家。 朝堂之上对这件事的反应不一,有喜有忧。皇子间的争斗也逐渐进入白热化的阶段。 “阿翔,你真的要跟我争到底吗?”某日朝会过后,南宫昕寒叫住了昔日的好友,这么问。 “是。除非你答应带阿九离开。”李翔回答的斩钉截铁。 “你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南宫昕寒冷冷一笑,偶然间想起了上次在静王府发生的事情,感慨道,“都说最了解你的莫过于你的敌人,看来当真是这样的。”转身走了几步之后,南宫昕寒低低的说到,“既然你不肯让步,那么,就让我们好好地较量一番吧。” 这一天,正值大雪初霁。天狼现,杀机起。 距曲池国史上那场令后世史学家们诧异的“昭德事变”的发生,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 第三十七章 阿九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李楚皱了皱眉,毫不客气的问了句:“王爷的身体依然‘不适’?”咬牙切齿的加重了“不适”两个字的语气。 “为夫身体无恙,大概是心病吧。”回答的人手中捧着一卷书,另一只手还不忘抓了点心送到嘴里。 站在两人身后的小溪掩着嘴,笑得乐不可支。王妃醉酒醒来那日,王爷不知道做了什么让王妃大发雷霆,自从那日开始,王妃便不再让王爷进房了,直接把他轰到了书房去睡。王爷也没有办法。虽则武功修为在王妃之上,但是王妃枕边的那柄秋水也不容小觑。再者,王妃的身体还并没有恢复完全,王爷下手轻了打不过,重了,又怕伤到王妃,力道当真不好把握呢!小溪想到这里“吃吃”的笑了起来:“王妃啊,其实王爷也很辛苦的呢!”自己一个人睡冷被窝…… 阿九听得出小溪话语中的言外之意,耳朵都红了,把头扭向一边,不自然的冷哼。 “阿九。“李楚低叹,伸手握住了她隐在衣袖间的手,眸间的神色变得深沉起来。 小溪早已识相的推出了房间。 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太阳已近落山,冬日的凛冽便更加明显了些。抬头看了看天上若隐若现的天狼,小溪轻轻的皱了皱眉,然后扭头看着紧闭的房门,叹息:“这天,恐怕真的要变了。” 这年的冬天特别冷,少见的大雪扬扬洒洒的硬是飘了整整三天三夜。房檐上,院子里,到处都是厚厚的积雪。曲池国百年一遇的大雪,却幸得各州县及时开仓放粮,有大量收购煤炭,集中控制供应,这才避免了煤价粮价上涨这一类事情的发生,也化解了潜在的暴动倾向。 “怎么会有暴动?这样冻死人的天气,怎么会有人去暴动呢?巴不得躲在被窝里不出去吧?啊——啊啾!” 阿九斜眼看了看在床上裹成粽子的人,选择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重新把目光放回到书本上。 “那你就快点滚回玉苍国去!赖在本王这里作甚?”已经有人不满了。刚刚出门的李楚将饭菜狠狠地放到桌上,语气不善,“你到底是不是一国之主啊?” 月无颜只是傻笑几声,便把这个问题混了过去,然后走到桌边喝药吃饭。 “你身上的伤如何了?”阿九几乎没怎么吃东西。许是天气太冷的缘故,总也没什么食欲,心口还总是有若有若无的疼痛的感觉。 “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外伤已经结疤了,至于内伤,也急不得的不是吗?还是得慢慢地静养吧。” “慢养你个头!”李楚硬是将月无颜已经夹住的鸡腿抢了过来,咬了一大口才算解气,“总是霸占着我们夫妻的房间,你怎么好意思!” “是阿九把我捡回来的!”月无颜如此说道,一副“不关我事”的神情。 “那我就负责把你扔出去!” 又来了。阿九无奈的摇头。因为偶然间在后花园的雪堆里发下了当时已经昏迷的月无颜,便把他带回了自己的房间。除了李楚和小溪没有谁知道这件事情,这也是为了他的安危着想。只是,李楚跟月无颜好似天生的冤家一般,见了面不是吵就是打。她摇头走出了房间,去找小溪去了。 见阿九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原本视对方如仇敌的两个人却突然安静下来。 “你的目的是什么,为何受伤,又如何躲过了王府周围的守卫出现在藏玉院,这些事情我都可以不过问。”李楚的声音淡淡的,但是却有种无形的压力,“我只想问你一件事,你所做的事情,会不会威胁到阿九的安全?” 月无颜无声的笑笑,不答反问:“王爷只担心阿九的安全么?你自己打算怎么办?” “我?”李楚耸肩,“从小时候开始,我就明白,生在帝王之家有很多事情并不是你自己能左右的,包括生命在内。虽然自从阿九出现之后,我曾经想过,或许,我也有机会跟她相守一生,但是,如果要用一个人的死来换取另一个人的生,我希望死的那个人是我。那个人,为了自己的欲望,是可能做出任何事情的。” “我该怎么说呢?”月无颜揉了揉额头之后,才道,“王爷,您的洞察力真是相当的敏锐。好吧,我答应您,若是当真有这么一天的话,我想,我会尽力替您保住阿九的。” “谢谢。”李楚扬了扬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听到王爷您说句谢谢,还真是相当的不容易呢!”月无颜笑笑,同样将自己杯中的酒饮完。不期然牵动了右侧腹部的伤口,眼眸渐渐暗淡了下去。 最了解你的,果然是李楚呢,南宫昕寒。 第三十八章 最近街上变得热闹起来。 所有的一切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随着春天的到来,阿九在冬日里慵懒的神情也渐渐恢复成了往日的自持,虽然熟悉的人也明显的察觉出了其中少了那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想来,自己对药物的敏感度当真是前所未有的差。有些失落的丢下了手中的医书,阿九叹了口气。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自己的医术总是停留在最初的阶段上,“若稍微难一些的病症,恐怕就束手无策了。”阿九喃喃低语。 “王妃又何必担心这个呢?”小溪一进门就听到了阿九的话,不解道,“上次玉苍国国主的伤不就是您帮忙包扎的么?我看啊,您的医术虽然比不上宫中的御医们,但是应付些平日里的小伤小病总是没问题的,剩下的,交给御医们去办就好了啊,有他们在,一定没什么问题的。” 阿九点点头,心想,就算御医们没有办法的话,总是还有碧水在嘛。况且,如果要自己在医术上学有所成的话,估计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想到这里,阿九才回过神儿来,蓦然发现小溪一张秀气的脸近在眼前,不由得吓了一跳:“怎么了?” “哦,小溪是想说,王妃,您最近有没有注意到?您的脸色比之前好了很多呢,而且,似乎也变得比之前更漂亮了。小溪在想,这是不是我们家王爷的功劳啊?” 阿九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羞红了脸,她只是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句,然后扭头去看桌上的镜子。的确像小溪说的那样没错,算起来,自己从那天苏醒之后,好像就没有再跟天枢宫有任何的联系。这张容貌,恐怕也撑不了多长时间了吧?阿九摇摇头,不再去想这些事情,问道:“你家王爷呢?” “恩,王爷被皇上请到宫里去了。”小溪回答。虽然说是“请”,但是实际上时被迫的吧?王爷在家已经“养病”月余,这次皇上派人来说什么“如果在敢装病骗下去,朕就把阿九带到宫中陪朕说话解闷,住上三五八月”之类的,于是,王爷立马就去了。 “宫中有事?” “恩,算是吧。王妃您忘了?在过十天就是迎神灯会了,宫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也不少呢!不过,我想,应该是为了国库的事情吧。”小溪解释道,“您也知道,冬天大雪的时候,国库中银两用去不少,想来,多半是为了筹集银两的事情才叫王爷去,一同商议解决之道的吧?” “迎神灯会的事情,王府中也开始着手准备了吗?”阿九沉吟了下,问道。 “是啊,正准备着呢!这不是,我刚刚领了银子,准备去尚工坊定制些花灯来呢。”小溪笑着说,“王爷嘱咐要多做些,把王府中的每个角落都点上花灯。” “但是定制花灯就要用去不少钱吧。” “唔……如果算上廊下和花园中的灯,再加上各个房间中的……少说也得五六百盏,按每盏灯一百两算的话,至少得五六万两。” “那么,就不要却定制那么贵的花灯了。过节,也只是应景而已,去准备些普通的就好。”阿九沉吟了下,“剩下的银子,你马上进宫,交到王爷手上,就说是我的意思。” 小溪愣了一下,但是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乐呵呵的领命而去。 虽说迎神灯会即将到来,但是众大臣有感于冬日赈灾之后导致的国库空虚,于是纷纷主动购买普通的花灯,并将富余的银两上交国库,国库空虚的危机总算是有惊无险。 “呵呵,主动?当真是好笑呢!” 夜深人静的昭阳殿,大厅中只有寥寥数盏烛火,烛光照不到的帷幔后面,有戏谑的女声传来。 “哪里好笑?”坐在书桌后看信件的男子问道。 “别人我是不知道啦,但是宫主您,明显不是那么情愿的吧?” “哼!”南宫昕寒冷哼一声,将手中的信笺放到烛火上燃尽。 “我可是知道的呢!年前的那场大雪,为了赈灾,天枢宫已经拨了不少银子下去吧?而现在,同样是身为天枢宫宫主的缘故,想必你上交国库的银子肯定比旁人多上五倍不止吧?不然,肯定堵不住悠悠众口。”女子“吃吃”的笑了起来,“恐怕连空雪都觉得账务上遇到困难了,才会连夜传书给您,不是吗?” “难不成,见到本宫遇到困难,你觉得很高兴?”南宫昕寒的声音依旧冷淡而冰冷,“还是说,你本就希望本宫彻底失败,月玲珑?” “虽然其实也是很高兴的,但是,怎么会乐意看到您失败呢?”女子由帷幔后面缓缓地走出,那张异域的脸庞上有着与平日里全然不同的神色,高贵,优雅,凌厉,眸子里一丝笑意也无,“若宫主真的败了,那么岂不是连累了我们玉苍么?不管怎么说,您现在还是玉苍国幕后真正掌权的人嘛!我还等着您成功之后,将玉苍国还给我们月氏呢。还是说,您现在已经反悔了?” 南宫昕寒听得出女子话语中的讥讽与试探,他抬眼看了一下在大厅中巧笑倩兮的女子,皱眉道:“白色不适合你。” “诶,是吗?”月玲珑扯了扯自己身上的曲池国的服饰,道,“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衣服呢!看起来的确很华美,飘逸,但是啊,却总是不够干净利落,宫主您说呢?” “月玲珑,本宫当真不喜欢你的说话方式。” “那又怎样?不过话说回来,好像您那位爱徒还蛮喜欢我的嘛。” “不要试图去试探本宫,本宫决定的事情从不食言,即使是谁也不会有意外。” “既然宫主这样说了,那我也就放心了。”月玲珑耸耸肩,转身复又走向黑暗,“原本我只是想提醒宫主的,正所谓‘当断不断,其失毕现’。” 南宫昕寒漆黑的眼眸中杀机一闪,但是终究是任由她远去了。毕竟现在的自己,仍旧需要玉苍国的鼎力支持。 “阿九啊,你还真是爱给师父找麻烦。”南宫昕寒喃喃自语,神色间却是如水的温柔。 第三十九章 迎神灯会当日,宫中设宴款待群臣。只是李楚见阿九并不喜欢那样的场面,于是很早就带着阿九离开了皇宫。 两个人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阿九看着街上游人如织,心中一片平静,不禁浅浅的微笑起来。 “很开心吗?”李楚看着阿九唇边甚少浮现的笑容,牵住了她的手。 “恩。很幸福的感觉。”阿九静静地回答。这是自己一直想要的生活吧?安静,平淡,但是却幸福。她看着此时站在自己身旁的男子,纤细的手指置于他的掌心,被他一点一点的暖热,“谢谢你。”谢谢你给了我这样的生活…… “谢什么?我们是一家人不是吗?”李楚看着阿九,宠溺的笑,“好了,快些回家吧。” 阿九动容:“好,我们……回家。” 迎神灯会次日,亲友之间会互相赠送一种名为“蜜莲”的甜饼,这是一种用蜂蜜和莲芯,加上糯米粉做成的点心,取其“蜜意连年”之意。 静王府同样收到了这样的东西,是用蜂蜜、莲芯炮制的甜酒——来自天枢宫的南宫昕寒。 李楚将原本拿在手上的纸条烧成灰烬,然后看着陌生男子放在桌上的酒壶,问道:“南宫昕寒要你送来的?” “是,这是宫主派属下给圣女送来的甜酒,像之前天枢宫中的每一年一样。宫主说,这是特地为圣女准备的。” “特地么?”李楚笑了笑,伸手取过了酒壶,一饮而尽,扬眉道,“回去跟南宫昕寒说,静王府上没有什么圣女,让他离阿九远一点!” 男子似乎被李楚的举动吓到了,飞奔出了房间,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真是的,这人怎么回事啊?”小溪正端着阿九亲自下厨做的蜜莲,险些与房间中冲出的男子撞个正着,抱怨道,“大清早的怎么就慌慌张张的?”一边说着,一边推门而入,“王爷啊,这些可是王妃亲自做的呢,您先吃着,我再去端……王爷,您怎么了!”在看清楚房间中李楚的样子之后,小溪手中的蜜莲连同盘子一同打翻在地,“王爷,您怎么了?来人啊,快去叫王妃,去请御医啊!” 御医被匆匆带到王府的时候,原本生机盎然的府中此时气氛沉重。 阿九整个人呆坐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床上昏迷的李楚。他的呼吸短促,眼窝有着明显的青黑,嘴唇泛紫,双颊有着不自然的红,这明显是中毒的症状…… “王爷中毒了。”所有的御医都这么说,但是却没有一个人知道李楚所中何毒,更别说什么解毒之法了,纷纷摇头退下。 “毒好像是下在甜酒里的。”小溪捡起地上的酒壶碎片,仔细的看了看。 “这酒,是我在天枢宫的时候,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喝的。”阿九皱了皱眉,“不知道是谁在里面下了毒……躺在这里的,原本应该是我才对!” “王妃……” “我回天枢宫去找碧水……” “王妃,我明白您的想法,但是,就算是快马加鞭,从天枢宫到这里也至少要二十个时辰,王爷只能撑到明天早晨,时间来不及了啊!”小溪拉住阿九,询问,“您再想想,还有没有其他解毒的办法? “解毒……”阿九突然间想到了什么,“是啊,还有办法!我还知道一种救他的办法!我现在就去拿。” “您去拿?”小溪疑惑的问,“您到哪里去?拿什么?” “是凤凰果。师父手上有一颗可以解百毒的凤凰果,一定可以救楚的!”话音未落,阿九已经奔出了房门,很快消失在了小溪的视野中。 “可是,王妃……”小溪本想抓住她,却还是晚了一步。她心中尚有些疑问没有解开,虽然不知道是谁在天枢宫送来的甜酒中下了毒,但是,看着昏迷中的王爷脸上依稀有着释然的神色,心中的不安愈加的强烈起来。 —————————————————————————————————————————————— 拜托路过冒个泡,ok? 第四十章 “你的爱徒来找你了。”月玲珑支着下巴,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师父!”阿九的身影已经略入昭阳殿,层层白衣纷纷随风飞扬,宛如误入人间的天女,但是此时,她脸上的神色却异常的慌乱,甚至不曾发现坐在窗边的月玲珑,一双美目只看向大厅中坐着的男子,“师父,您带着凤凰果呢,是不是?阿九求您了,您帮阿九救救楚吧!他中毒了!御医说,明天早上不能解毒的话,他会死的!” “是吗?”南宫昕寒仍旧坐在那里,手中的毛笔不曾停顿半晌。他只是这么淡淡的应了一句,仿佛自己听到的只是无关紧要的话一般。 “师父,阿九刚刚说……” “本宫听到了。”南宫昕寒抬眼冷冷的看了一眼阿九,道,“本宫为什么要救他?一来,他不是天枢宫中的弟子,二来,他活着对本宫没有任何的利用价值,本宫为何要救他?” 阿九看着自己师父的双眼中深不见底的冰寒,突然觉得,自己面前的师父陌生的很,仿若从来没有见过一般。她不可思议的喃喃:“师父……” “是啊,反正静王对我们的大局也没什么用处,甚至可能还会妨碍到我们,他现在替你喝了毒酒,正好是除掉他的一个好机会,又为何要救呢?” 阿九顺着声音看过去,却发现月玲珑一脸讥讽的看着自己。 “你……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呵呵,亲爱的王妃姐姐,所有的人都说,你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但是现在看来,当真是当局者迷呢。难道你还没有想到么?有什么人有胆量在天枢宫的东西中做手脚?那酒,本身就有毒啊!”月玲珑笑着说下去,“那酒本是你的师父为你准备的,只不过被李楚喝了而已。但是,谁又知道他是不是早就料到酒中有毒呢?毕竟他比你敏锐的多。”何况哥哥今天一早就飞鸽传书了,估计对象应该就是李楚吧?那个笨蛋哥哥,之前为了这个女人的事情,竟然还跟南宫昕寒动起手来了,若不是情急之下派人把他丢到王府去,估计早就一命呜呼了吧?“你也不要怪谁,谁叫李翔为了你一直不肯放弃与我们为敌呢?如果你死了,事情也就简单多了,不是吗?” 阿九将一切听在耳中,脸上的惊讶、失落、伤心与绝望渐渐地全部消失了,只剩下了一片空白。她看着自己的师父,声音中毫无生气: “师父,原来您一直想杀我吗?” “是。” “因为我的存在妨碍到您的脚步了么?” “是。”“那么,为什么在我昏迷的时候,您还救我?” “因为那次的事情起因在我,如果你就那么死掉了,李翔不知道会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来,我不能冒险。” “原来……是这样么?”阿九笑容空洞,“所以,您本就不准备给阿九凤凰果的,是不是?” 南宫昕寒沉默不语。 “是这样吗?”阿九跪了下去,深深地磕了三个头。 “师父——阿九最后再叫您一声‘师父’,阿九感谢您对阿九的养育的恩情,但是,您已经选择舍弃了阿九,阿九便也不再执着了。请您保重,阿九走了。” 说完,她起身离开,不曾回头看一眼,每一步走的虽然痛苦,但是却态度决绝。 南宫昕寒死死攥着拳头,却始终没有叫她一声。 第四十一章 小溪守在李楚的床边,不安的等待着阿九的消息。当房门打开,一脸苍白的阿九出现在房间中时,小溪知道,王爷已经没救了。 “小溪,”阿九虚弱的笑笑,“小溪,他不肯救楚。他说,那杯酒是给我喝的,他说,我如果死掉了,阿翔就不会再同他争什么了。小溪,怎么办?我救不了他……” 小溪目光沉沉,心中原有的疑惑随着阿九的这番话彻底解开,她定定的看着神色悲哀的阿九,伸手扶住她的肩,低声唤道:“王妃……” “我没事。”伸手推开了小溪的手,阿九神色空茫,她走到床边坐下,“你出去罢,我想跟楚单独呆一会儿。”说完,埋头进了锦被之中。 小溪叹了口气,退出了房间,关了房门,遣退了院子中不安的众人。 “楚,楚,楚。”阿九靠着李楚的手,一遍一遍的叫着他的名字,带了那么多的伤心与绝望。 “怎么又哭了?我的娘子什么时候变得那么脆弱了?”过了许久,依旧戏谑的声音在阿九的头顶响起。 阿九泪眼朦胧的看着李楚平静而温柔的笑容:“为什么要喝下去?那明明是给我准备的啊!为什么不干脆倒掉?你不是最讨厌我跟天枢宫有所来往么?” 李楚仍旧是笑着,“我只是想趁着自己还在的时候,为你做些事情罢了。即便是倒掉,以后这样的事情还是会防不胜防的,我怕到那时候,会保护不了你。” “你……” “我知道了。在很早的时候,就知道了自己身中剧毒的事情,恐怕是在天枢宫的那次吧?我想,我的日子不多了,如此,用这半条命,来换娘子的一条命,我已经很满足了。所以不要再哭了,小傻瓜。” “你才是傻瓜!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阿九泣不成声,“已经没人要我了。师父要杀我,你又要离开我,这个世界上真的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你要我怎么办?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怎么可以只留下我一个人……” “阿九,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李楚轻轻喘了口气,仍旧微笑着,“阿九,这个世上不是只有天枢宫,也不是只有京城,这个世上还有默默爱着你的人,你一定可以找到真心珍惜你、关心你的人,所以,答应我,好好活下去,连同我的那份,好好活下去。”固执的等到阿九点头,他才放心的松了口气,伸手为她擦干了眼泪,微笑,“阿九,再叫我的名字,好不好?” 阿九轻轻依偎在了李楚的身旁,轻轻环住他的腰,埋头在他的颈项,一声接一声的轻喃: “楚……楚……楚……我爱你,你听到了吗?” 次日,静王府中传出了静王病逝的消息。脸色苍白的静王妃拒绝了一干人等的吊唁,只通知了皇帝与二皇子李翔,甚至没有请丧乐队。她说,她最后要安静的送李楚离开。 偌大的灵堂,招魂幡的白幔静静地悬挂在堂中。白衣女子跪在棺旁,仔细的为棺中人整理着仪容。 “阿九。”李翔站在冷清的大堂中央,轻声唤着她的名字。 “楚死了。”阿九没有看向来人,只是这么淡淡的说着,“他是为我而死的。可是,他却要我为他活下去。” “阿九……” “楚他啊,临终前对我说,在这个世界上还可以找到许多真心待我的人,可是这些人里,如果没有了他,又有什么意义呢?”阿九俯身靠在冰冷的胸膛上,“这个容忍我任性、胡闹,等待我看清未来、给我温暖、支持我的怀抱,已经不在了。可是,我却在失去了之后,才发现,原来我已经爱上他了。” “你……爱上他了?”李翔喃喃,踉跄了几步。 “他给了我一段宛如梦境般平静安宁的生活,无拘无束。但是现在,已经结束了。” “是因为我吗?” “阿翔,你知道吗?那杯酒,原本是师父让人送来给我喝的,躺在这里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她站起身来,安静的笑,“你瞧,连养育我长大的师父都选择抛弃我的时候,将我抱在怀里,护在身后的人,永远是楚。但是,现在,他却已经不在了。” “阿九,对不起,如果不是我……” “阿翔,你走罢,我不想再见到你,你也不必再为我做什么了,去过你自己想要的生活罢,我已经害了楚,我不想在连累你了。” “阿九,你恨我吗?” “不,我想,我恨的人,应该是自己才对吧?”如果当初死在了母亲的身旁,该是怎样的幸福呢?阿九如此想着,露出了一个微笑,“阿翔,再见。” 李翔后退了几步,神情脆弱而哀伤,他看着她空茫的笑容,终于明白:她的幸福,真的已经毁在了自己的手上。想到这里,他终于夺门而出。 昭德最后的一个正月里,曲池国政事大变。先是静王因病逝世,王妃、侍女不知所踪。紧接着,四皇子李翔留书一封,不告而别。同时失去两个儿子的痛苦终是令李振江的身体雪上加霜,缠绵病榻几日之后驾崩,传位于南宫昕寒。南宫昕寒于二月初一正式登基,改年号为“昭统元年”,改皇姓为“南宫”,这便是曲池国史上著名的“昭德事变”,所有的争锋在那样一个正月,以一种令人难以想象的方式结束。自此,曲池国正式迎来了昭统皇帝统一中的新纪元。 第四十二章 更漏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的清晰。 坐在龙椅上的男子,身着黑色绣着金龙的龙袍,正凝神批阅着手中的奏折。这个时候,烛火突然跳动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凌厉的剑气。但是,座上的男子看也不看,随手将毛笔丢出,便打落了来者手中的剑。 “苔衣。”男子低声叫出了一个名字,然后,身着华丽宫装的女子便宛如凭空出现一般立在了大殿的中央。 “陛下。”苔衣躬身行礼,不去看一旁捂着手腕的黑衣女子。 “把她带到碧水的试药间去,告诉碧水,一切照旧。” “是。”苔衣领命,带了女子,缓缓退出了大殿。 男子拿起桌上的另一只朱砂笔,但是,却好似没了兴致一般,复又重新放下,拿起了尚温着的参茶,吩咐道:“把天机处的瑶瑟给朕带过来。” “是。”门外传来了应答的声音,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如今的曲池国距“昭德事变”已有四个年头了。与当年相比,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自从南宫昕寒登基以来,不仅把天枢宫并入朝廷,改名为“天机处”,并以此作为自己的后盾。天枢宫原四大护法更是在朝中委以重任:苔衣,现任皇帝暗卫首领,负责保护皇帝在皇宫中的安全;瑶瑟,现任天机处主簿,负责收集整理各种信息;碧水,御医院院判,检查所有由御医院开出的药方,且药方的熬煮、派送过程均由她指定专人负责;空雪,流通司御史,主管国库进出账目与盐铁的中央经营。如此一来,南宫昕寒便在朝议中拥有了绝对的主导权。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作为皇帝的南宫昕寒一味的专横起来。相反的,本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原则,在昭统一年时推行了国试制度,一改以往官员举荐的形式,得以挑选出了一大批更加优秀杰出的年轻人才,并酌情委以重任。这些年轻的官员中,以其中三人最为出色,被人并称为“少年三杰”,他们是将军徐向东——老将军徐虎之子,因两年前大败玉苍国大军,并成功攻下其都城梁城而被授予“将军”一职;御林军首领萧漠——负责保护皇上出宫在外时的安全;顾子轩——被前任丞相南宫清凛举荐并取得了国试状元一位,三年前接替突发疾病去世的南宫清凛的丞相一位。目前,三个人在朝中均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同样是南宫昕寒完全信任的心腹。 “皇上,瑶瑟带到。” 走进来的女子一身黑色的衣裙,寂静肃穆,她的神色一如在天枢宫中一般的冷漠,即便见到已是皇帝的南宫昕寒,也只是欠身行礼,如同在天枢宫中那样。 “朕交给你的事情,现在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属下已经派人在各地的分处散发消息,但是丝毫没有那样的一个女子出现,自最近的和县到玉苍郡的梁城,都没有人见过那样的一个女子。” “那天晚上,的确有人看到她出城了是不是?” “是。”瑶瑟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南宫昕寒沉默了下,又问:“阿翔如今身在何处?” “翔王爷现在在位于曲池国西南的青桐镇停留,时间已近月余。据探子回报,他尚无启程前往他处的打算。” “朕知道了。派人暗地里保护即可,不要暴露了身份。”南宫昕寒皱了皱眉,又问道,“月无颜兄妹可有行踪?” “半个月前有人在西沙镇见过仿似他们的人,但是那一行人进入了沙漠,便没有踪迹可循了。”瑶瑟声音平平的,没有半点该有的恭敬。 “你退下吧,朕都知道了,再继续调查。” 女子复又行礼,然后退了出去。 “瑶瑟,你过于无礼了。” 行至一个隐秘之处,苔衣的声音响起,带着担忧。 —————————————————————————————————————————————— 那啥,本来想要加一卷的,但是,不知道怎么往新加卷里加章节,呃……暂且放到这里面吧 第四十三章 “那杯酒……我不会原谅宫主的!”瑶瑟冷笑,“原本以为圣女能够改变宫主,但是没想到,到头来,赔上了她的幸福不说,甚至如今连人都遍寻不见,若是她当真出了什么事……” “圣女不会出事的,她的星辰依旧存在,即便四年前曾经黯淡了下去,但是终究是有惊无险。”说话的是碧水——极少踏出制药间的女子,她微皱了眉头,如此说着。 “当初配制的毒药,当真没有解药么?”瑶瑟追问。 “没有,也没有必要配制。” “倘若,那杯酒当真是圣女喝了……” “瑶瑟,你的心已经乱了,难道真的没有看清吗?”碧水打断了她的话,“宫主不会让圣女死的,但是也没有必要配制解药。因为圣女昏迷期间所服用的丸药,本身就是以凤凰果为主味药材做成的,即便那日圣女喝了毒药,也只会陷入假死,三天后便可醒来。而三天的时间,足够把所有的事情处理完了。而,倘若那日喝掉毒药的不是圣女,那也就没什么必要去救了不是?” “只是,谁也没有料到月无颜会把消息告诉李楚。也没有料到,圣女会真的爱上他。”苔衣叹息,“这难道就是所谓的‘人算不如天算’吗?” 瑶瑟却不再言语了。她还记得那个为了自己而跟宫主争吵的女子,还记得她倔强却绝美的眸子,也记得那些沾染了血腥的夜里,她眼角流出的泪水。只是,上天似乎并不曾善待与她。 “不用担心,皇上会找到她的。”苔衣轻声安慰。她知道,瑶瑟虽然面冷心冷,但是却是她们中最喜欢阿九的那个人。 “是因为独自一个人坐在皇位上寂寞,才会想起那个能让自己温暖的圣女来了么?”瑶瑟唇角挂着冰冷的笑意,“已经得到了皇位,所以,就想起来那个唯一肯真心对自己微笑、却被自己毁掉幸福的徒弟了么?” “瑶瑟!”碧水低声呵斥,“他是皇上!” “我知道,所以才会尽力去找寻圣女的下落。但是,你们以为她愿意回到这种地方么?若是愿意,又怎么会杳无音讯?” 苔衣和碧水看着瑶瑟离去的背影,不觉叹息。 南宫昕寒抚摸着桌上放着的剑,目光落在了剑旁锦盒中的那束青丝之上,思绪回到了那一日。 那日,静王府拒绝了所有人的吊唁,只是请了身为四皇子的阿翔。所以,即便是他,也只能站在静王府外等待着。他并不是不想强行闯进去。只是,他想,或许,真的该给阿九时间,让她静静地陪伴他走完最后一程。毕竟,李楚是真心爱她的。于是,南宫昕寒派人守住了静王府的大门,不允许任何人去打扰他的阿九。 然后,他在门口看着李翔失魂落魄的离开。于是便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但是,这是不是也意味着,曾经在自己身边巧笑倩兮的女子,也被伤的很深很深?他默然。 日落时分,王府中当值的人纷纷离开。他心生不祥,抓住一个人问了才知道,是阿九亲自将府中的财物分与了众人,让他们回家。他冲进了王府,却只看到李楚尚在火化的尸体,周围却空无一人,只余下一柄剑,一缕青丝。他握着那柄自己送与阿九的名剑秋水,终于明白,阿九,当真是离开了。 从那日起,明察暗访,却始终杳无音讯。如今一晃,已经是整整四个年头了。 同样是迎神灯会,所不同的是,原本应该在自己身边的女子却没了影踪。在经历了权术的倾轧之后,他得到了最想得到了,同样,也在失去了那个女子之后,才明白,原来,一个人的皇宫,真的很冷…… 外面已经有人在轻声请示皇帝,是否该前往御花园了。 那里,是曲池国中忠臣聚集的迎神宴会,但是,南宫昕寒却撇下了一众臣子,一袭布衣,在萧漠的陪同下出了皇宫。 第四十四章 迎神灯会,游人如织。但是,显然也有人并不在意这样的热闹纷繁。这厢,南宫昕寒信步走向丞相府的方向,萧漠紧跟在他的身边。 “萧大人。”守门人认出了萧漠,恭敬的行礼。 “劳烦通报一声,就说少爷找他来对饮来了。” “萧大人,丞相并不在府中。” “不在?”萧漠皱了皱眉,“不是说身体微恙,所以才推掉了宫中的宴会吗?不在府中好好地休息,到哪里去了?” “丞相的确是身体不太舒服。前些天得了伤风之症,但是,今天一大早就有人送来了一张帖子,丞相接了,便神色匆匆的出门去了,至今未归。”守门人如实回答。 “那么,可知去处?” “哥哥去看歌沧姐姐了。”长廊尽头走来一名身着白衣,环佩叮咚的少女,远远地回答,声若铃玉。 “阿九?”南宫昕寒眸光一紧,不由自主的低声叫出了一个久违的名字,但是,待少女走近之后方才看清,她与他心中的女子妆扮容貌无一相同,只是,都爱着白衣罢了。 “这是顾子轩的妹妹,顾悠。”萧漠介绍,将主子眼中的失望尽收眼底,但是却明智的选择沉默。他转向顾悠,问道:“歌沧?难道就是如今誉满京城,一曲千金的天仙阁的九姑娘歌沧?” “是啊。歌沧姐姐今天似乎并不是很开心,莫姐姐跟风姐姐没有办法抽身照顾她,所以来请了哥哥过去,本来见哥哥身体不太舒服不想打扰他的,但是哥哥他一直很担心歌沧姐姐的事情,所以便匆匆赶到天仙阁去了。您难道没有听哥哥提起过么?”见萧漠一脸惊异的神情,顾悠解释道,“歌沧姐姐跟哥哥在四年前就认识了,而且,她还是跟我们一同来到京城的呢。” “是吗?”萧漠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些。自己从来没听顾子轩提起来过关于“歌沧”的事情,难道还有什么隐情吗?他这么想着,然后转头询问南宫昕寒,“您看,我们现在是回去还是?” “既然已经出来了,就没有立刻回去的道理。”南宫昕寒如此道。 “那你们到天仙阁去怎么样?”顾悠在一旁建议道,“今天莫姐姐和风姐姐难得同台呢,如果错过了今天,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也好。”南宫昕寒点点头,转身离去,身后还传来少女殷切的叮咛。 “还有啊,替我转告歌沧姐姐,今天我被哥哥关在家里不能出门,下次我一定去看她!” 天仙阁今天果然异常的热闹,因为轻易不会登台的七姑娘莫芷岚与八姑娘风纤尘竟同时出现在了台上,一个抚琴,一个跳舞,令众人惊叹不止。 “若是今天九姑娘也肯出来献艺,那就真是大饱眼福喽!” “还不知足么?天仙阁的这九位姑娘,莫说后七八九三位姑娘,就是前六位姑娘们,想要见一面也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不是?她们平日里不单单是帮助我们这些穷人们,今天还特地为我们设宴,与我们一同来庆贺迎神灯会,这是多么大的恩赐?能同时看到其中的两位,此生也就无憾了。” 萧漠看着天仙阁中的人山人海的模样,眉峰皱起。他下意识的挡在了南宫昕寒的身前。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也许还隐匿者不为人知的高手,尤其是在玉苍国的皇族尚不知踪影的情况下…… “萧漠,不用如此紧张,别忘了,我们现在是微服出行。皇帝现在应该在宫中与群臣开怀畅饮才对。再说,”南宫昕寒的声音中略略的带有调侃的语气,“就算是身份泄露了,我还是有自信自保的。” “是。”萧漠低低的应了一声,同时感到略微的失落。他自然是清楚自家主子的修为,但是一想到自己要保护的人却不需要自己的保护,他心里难免有失平衡。 两个人站在人群的最外围张望了半天,最终决定离开的时候,眼尖的萧漠却看到一个神色匆匆的侍女,绕过众人,直直的往外走。预感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萧漠,便迎了上去。 第四十五章 “这位姑娘,我们二人是顾丞相的朋友,听他妹妹说他受一个朋友的邀请来到这里。劳烦姑娘通报一声,我们有急事找他。”萧漠如此说道,还煞有其事的抱拳施了一礼。 “你们是顾丞相的朋友?那太好了!”侍女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我原本就是要找人通知顾小姐来将顾丞相带回去的!” “顾丞相怎么了吗?”萧漠急忙问道。 “唔,他昏倒了。”侍女如此说着,边带他们往里走,边安慰道,“你们也不用太担心,小姐已经做了些简单的事情,她说,顾丞相只是寒风入体,才昏倒的。已经喂他吃了药,好好地睡一觉就好了。” 说话间,三个人已经将喧闹的人群甩到了身后。他们穿过长长的走廊,绕过中年开满荷花的温水池,然后,来到了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子前,抬头看时,只见上书三个大字:“落仙居”。 “看字迹,倒像是出自顾子轩之手。”南宫昕寒低声说着。 “这位公子您当真是说对了。‘落仙居’这三个字,的确是三年前顾丞相高中状元的时候,亲自书写的。我记得,好像是为了感谢小姐……” “侍歌,不是叫你找人去把悠小姐请过来么?怎么你还在这里?”似乎是听到了院子中有人说话的声音,房间中有清冷的女声响起,带着微微的醉意。 “小姐,我刚刚出门的时候,就碰到了顾丞相的两位朋友。”名唤“侍歌”的女子求助般的看向给人感觉还算容易相处的萧漠,萧漠会意,比了个“萧”的口型,“恩,是萧公子,他们正巧是听了顾小姐的话,来这里找顾丞相的,好像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萧公子?”女子沉吟了下,问道,“难道是御林军首领萧漠萧大人?” “正是在下。”萧漠朗声答道。 “虽然是萧大人,但是,重要的事情恐怕要推到明天了。”女子低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吩咐侍歌道,“把大人带过来罢。” 侍歌依言将两人带到门外之后,施了一礼,便先行离开了。 “大人请进。”房中的女子如此说道。 萧漠在门前站了半晌,看了看始终一言不发的南宫昕寒,无声的叹息之后,终是伸手推开了门。 房间中并不是料想之中的奢侈华丽,桌椅字画一目了然,带着些许的庄重与高贵。萧漠看向刚刚传出声音的地方,发现垂落的流云锦的帷幔后面,一绿衣女子正背对着他们坐在床边。 “这位小姐……” “‘小姐’不敢当,大人唤我‘歌沧’便好。”女子起身,挑开帷幔走了出来,姿势优雅温婉。只是,当她的目光越过萧寒而看向房间中的另一个男子时,却平添了几分幽深与慌张。 “阿九。”从刚刚起一直默不作声的南宫昕寒低声唤着这几年一直在寻找的女子的名字,眼睛却一直看着面前的歌沧,他蓦然微笑,“阿九,我找到你了。” 萧寒不觉有些发愣,他不解的看着南宫昕寒,道:“您认错人了吧?”静王妃自己是见过的,虽然只是远远地看了几次,但是却也知道,她不过勉强算得上之清秀佳人,与面前这位风华绝代,倾国倾城的女子,哪里有半分相像?唔,如果真要说哪里相像的话……仔细看来,眼睛倒是蛮像的…… “阿九,我终于找到你了。”仿若没有听到萧漠在说什么一般,南宫昕寒看着女子的眼睛,仍旧笑着,那笑容,曾经只为他的小小女徒绽放,宠溺而温柔。 第四十六章 “难得皇上还能记得有‘阿九’这么个人。可是,难道您忘了么?一年前的今天,是您亲口宣布了静王妃已经不在人世的消息,并把她与静王合葬了,不是吗?”女子轻巧的笑着,尽管那双绝美的眸子中褪去了刚刚的情绪,只剩下满满的冰寒。 “所以,你想说我认错人了么?” “是的,阿九已经作为静王妃被您亲手埋葬了,天枢宫的圣女早就死了,现在在这里的,不过是歌女歌沧而已。”歌沧扬眉,毫不退缩的看着不悦的南宫昕寒。 南宫昕寒深深地看了歌沧一眼,然后道:“不管你是否承认自己就是阿九,我已经决定赐予你公主的称号,让你留在我的身边。” “皇上还真是狂妄自大呢!我为什么要答应您的要求?事到如今,你还想把我禁锢在你的身边吗?你认为,我会像阿九一样,为了乞求你的一瞥,甘愿做你的棋子,为你堵住悠悠众口?请你找别人吧,我没兴趣。”歌沧冷笑着转身,“请你们出去。” “当真没有兴趣么?”南宫昕寒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诡异起来,他挡住歌沧的去处,低声在她耳边喃喃,“如果朕说,朕的手上有你想见的人呢?” “是小溪?”歌沧挥手甩出一个耳光,却被他轻巧的握住了手腕,挣脱不得,“你把她怎么了!” “如果想见她的话,就跟朕进宫。一切不都明了了?” 歌沧兀自挣扎,但是却仍是被南宫昕寒钳住了手腕。他看着她额头微微渗出的冷汗,心中不由得闪过一个模糊的感觉,并指按上她的脉搏,然后,脸色在瞬间沉了下去,“谁做的!” “怎么,就算告诉了你,你又能怎样呢?”歌沧已经使不上半点力气了,“事到如今,即便贵为九五之尊,你也弥补不了任何事情了。所以,收起你那副假惺惺的嘴脸,我不需要!”她看着他,眼眸中是藏也藏不住的恨意。 她恨自己!南宫昕寒眸光闪烁了几下,然后,手刀飞快的劈在女子的后颈,抱着昏倒在自己怀中的她,纵身跃出了落仙居,向着皇宫的方向掠去。 萧漠终是从一连串的“惊吓”中回过神儿来。他看着自家主子远去的身影,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认命般地扛起床上的少年丞相,同样纵身远去了。 当侍歌发现落仙居空无一人,歌沧不知所踪之后,急匆匆的告与天仙阁的明里掌柜莫芷岚时,莫芷岚却没有想象中那般惊慌失措,她只是神色如常的与风纤尘下棋,点头道:“我知道了。” 就这样?侍歌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件事我们心中自有打算,你先下去吧。”风纤尘同样镇定,似乎早已经对歌沧的去向了然于胸一般。 “不知这盘棋胜负如何?”待侍歌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之后,莫芷岚凝神看着面前的棋盘,轻声喃喃。 “局势尚未明朗,又何必急于一时?”说话间,风纤尘已然夹起一子,纤细的手指毫不迟疑的将棋子落在盘中,竟带有隐隐的杀伐之气。 “该来的,始终还是来了啊。” 轻轻的叹息声撞向各处,在阳光中打着旋儿落下…… 第四十七章 顾子轩自睡梦中醒来时,睁眼看到的是自家的床幔,便知道,歌沧定是让人送自己回来的,想到那个安静温婉的女子,他不由得笑了笑。 “不要在那里傻笑了。”萧漠的声音传来,“既然醒了就告诉我,你跟那个什么歌沧,究竟是怎么认识的?” “萧漠,你怎么会在这里?”顾子轩起身看着自己的好友,不解的问道,“今天应该是休假的日子不是吗?”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在这样一个明明可以堂而皇之的睡上一天的日子里,会大清早的就跑到你这里来。”萧漠一提起来就一肚子气,今天可是一年当中唯一的一天可以不用早朝,不用批阅公文的日子!但是,一想到昨天皇上的样子,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你昨天到底去天仙阁干嘛了?” “你怎么知道我昨天在天仙阁?”顾子轩讶异道。 “那你以为,昨天是谁把你背回来的?”萧漠翻了个白眼,然后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大体上讲了一遍。 “你是说,歌沧就是静王妃?这怎么可能?”顾子轩摆摆手,“先不说静王妃三年前就已经与静王合葬了,而且,也从没听说过静王妃是个倾国倾城的女子啊,是不是搞错了?” “应该不会有错的。毕竟皇上曾经是她的师父,总不会认错的。不过话说回来,你之前难道不知道她的身份么?”萧漠奇道,“那你们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这个,大概是四年前的事情了。”顾子轩想了想,回答,“那个时候,我跟小悠还没有到还没有来京城,是在一次偶然间出门的时候在沧江边上捡到她的。当时,她满身是深深浅浅的伤口,几乎已经没了气息了,幸亏路过的一位年轻的医师出手相救。后来,那位医师说,她曾经被人下毒,又强行将她一身武艺化去,若不是得到及时的救助,恐怕连命都没了。” “从那之后,她一直跟你们兄妹住在一起?” “一开始的时候,她好像哑女一般,从不开口说话,后来才渐渐好了些,但是也从来不提及自己是怎么掉到江里的,这毕竟是人家自己的事情,我们便也没有怎么问。因为她说自己没有名字,所以,小悠便给她取了个名字,叫歌沧。再后来,我要到京城来参加国试,因为缺少推荐人,她便要我去拜访当时的丞相南宫清凛,南宫丞相便举荐我参加了国试。” “所以,这也便是你题名‘落仙居’的原因。”萧漠沉吟,“那么,她又为何会出现在了天仙阁?” “原因我也不清楚,只是那天,我们刚刚来到京城不久,有位轻纱覆面的女子来到我们的住处,跟歌沧交谈了一会儿,然后,歌沧便不辞而别了。再传来消息时,她已经是天仙阁的九姑娘了。我记得当时,天仙阁并没有现在的规模,也并不有名的样子。” 的确,天仙阁仿佛是三年前突然出现的一般。虽然目前是莫芷岚在管理,但是,背后似乎还有什么人在暗中支持,不但结交了许多权贵,就连黑白两道上也有不少人脉,手段十分高明。 “歌沧她,应该不会有事吧?”顾子轩担忧的问了一句。 “从今往后,她的事情你还是少插手为妙。”萧漠提醒着自己的好友,“皇上的性子你也算清楚,不要给自己找麻烦。” 顾子轩不语。 “其实,我倒也并不担心那位歌沧姑娘,倒是皇上他……”萧漠叹了口气,从皇上四年来一直不曾放弃打探阿九的消息这一点来看,他似乎对她的事情过于关心了些,“俗话说,‘关心则乱’,希望别为此引出什么乱子才好。” 顾子轩依旧沉默,担忧之色更甚。 第四十八章 歌沧尚未睁开眼睛,便闻到了记忆中熟悉的法华香的味道。这是碧水所配置的一种可以驱毒的香料,长期使用可以提高人体抗毒的能力。所以,即便不用睁开眼睛,她也知道自己现在身在何处,毕竟法华香,向来只有一个人能用。 “既然醒了,不妨过来陪我坐一会儿。” 歌沧走下床榻,整了整衣裙上些许的皱褶,绕过层层帷幔,便看到了坐在龙椅上批阅奏折的男子,不由得皱了皱眉。 “龙袍原来竟是黑色的么?”歌沧讥讽的笑,看着南宫昕寒身上绣着五爪金龙的黑色龙袍,“还是说,因为自己杀戮太多,用黑色借以遮掩自己沾满血腥的双手呢?” 南宫昕寒并不回答,只是抬眼看了她半晌,然后道:“你变了。阿九从前是不会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的。”看着她身上绿色的衣裙,他皱了皱眉,又加了一句,“而且,她从来只穿白色的衣服。” “难道你忘了吗?我不是阿九!”歌沧低喝。 “不管你否认与否,现在你已经回到了我的身边,就像我之前答应你的一样。”南宫昕寒并不在意歌沧的话,只是径自对她微笑着,“所有的事情已经结束了,从现在起,你又回到了我的身边了,阿九。像之前的每一天一样。” “像之前一样么?”歌沧冷笑,神色间有渐渐聚集起来的恨意,“你现在把我找回来了,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你以为,把我利用完丢掉之后,再捡起来,随便的安慰一下,所有的一切就可以一笔勾销么?什么都回不去了,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在那一天夜里……”歌沧顿了一下,控制住了自己几近失控的情绪,然后才道,“阿九已经在那一天死掉了,我不再是天枢宫的阿九,现在的我,只是歌沧而已!” 看着歌沧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寒意,南宫昕寒却不以为意的笑着:“没关系,即便你不承认自己是阿九也没关系。只要能把你留在这个空荡荡的皇宫里,留在我的身边,便好。” “其实,你一点都不爱我。你也不爱任何人。你找我回来,并不是因为担心我的安危,只是因为缺少一个跟你站在一起,为你排遣寂寞的棋子罢了。”歌沧转身离去,“我一定会离开这里的,不管用什么方法,我一定会离开这里!” 瑶瑟在得知圣女已经被皇上带回宫的消息时,也是许久不敢相信。她没有来料到,自己倾尽全力来寻找的女子竟然已经在京城中待了三年。但是,当她看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女子时,她想,就算是知道人在京城之中,恐怕也很难找到她的踪迹,毕竟所有人都知道,天枢宫的圣女阿九,只是其貌不扬的普通女子,又怎么会将眼前的女子与她联系在一起呢?毕竟眼前的这个女子,除了眼睛之外,与之前的圣女毫无相同之处,连同气质都有很大的差别。之前,她还一直想不通,为何一张平凡的脸上会有那么一双不平凡的眸子,如今瑶瑟总算是明白了,也只有这样的一双眼睛,才能配得上她倾国倾城的容颜。 “圣女,您总算回来了!”瑶瑟由衷的说。 “我已经不再是天枢宫的圣女了。”依旧是那个熟悉的声音,但是却充满了往日里不曾拥有过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寒。歌沧毫不介意自己给瑶瑟泼了盆冷水,“阿九已经死了,现在,我只是京城中的歌姬歌沧而已。” “歌沧?天仙阁一曲千金的九姑娘歌沧?”瑶瑟惊道。 “以后,也便是曲池国的公主了。”南宫昕寒如此说道,“苔衣,去拟定诏书,朕要昭告天下。” “可是……”瑶瑟剩下的话被苔衣的眼色制止,她似乎也明白自己不宜多话,便跟着苔衣走出了大殿。 歌沧自始至终都站在原地未动,她看着南宫昕寒,等到苔衣与瑶瑟都退出大殿之后,才冷冷的道:“现在,可以带我去见小溪了吧?” 第四十九章 自从自己带回了不能救活李楚的消息之后,小溪便不知所踪了。歌沧这些年虽在外流离,但是,因为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莫芷岚和风纤尘之后,便一直没有放弃打探小溪下落,但是,结果却是一无所获。莫家渗透不进去的地方只有两处:一是之前的天枢宫,还有一处,便是现在的皇宫了。歌沧一直心存侥幸,希望小溪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隐姓埋名,过着平静的生活。毕竟,她是曾经真心对待自己的为数不多的人中的一个。但是,她却偏偏在皇宫里。那天,从南宫昕寒的口中得知小溪尚在宫中之时,她就知道,自己必须得进宫一趟了。只是,却也知道,一旦进来,想要出去就困难了,尤其是以自己目前的状况来说。 南宫昕寒命人将碧水试药间的女子带到了歌沧的清乐居——并不同于其他的宫殿,这是一处小小的院落,布局像极了天仙阁的落仙居,只是,这块匾额,却是南宫昕寒亲自题的——歌沧看着尚在昏迷之中,一脸痛苦的小溪,心中的怒气已然控制不住,她上前将她抱在怀里,对着南宫昕寒冷冷的道:“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三年来,木承溪共试图刺杀朕一百九十八次,每一次朕都予以了适当的惩罚。这次是碧水配制的噬心散。放心,她不会因此送命的。就算没有解药,只要再熬过三天就没事了。”南宫昕寒如此道。 歌沧沉默了。她并非不知道李楚与小溪之间的关系匪浅,但是,却不曾想小溪会为了他做到这样的地步。她皱眉看着南宫昕寒:“你刚刚叫她什么?” “木承溪。”南宫昕寒看着歌沧,一脸了然的模样,“看来你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呢。木、凤两家原本是曲池国有名的士族,但是,后来被贵族排挤,才渐渐没落了。不过,两个家族却也并不是完全的销声匿迹,尚有血脉存于世上。木家的木承溪,还有凤家的少爷。只可惜,这位凤家的继承人一早就已经离开了家,直到现在也不知所踪,更无人知其真正的面目。至于木承溪,却是在被人追杀时被李楚所救,并一直跟随他的。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恐怕也是因为这个,她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意图行刺罢。”话说到这里,颇有些感慨的样子。 士吗?歌沧微微勾了唇角。这个世上似乎所有的人都有些不为人知的过往呢!“那又怎样?她还是我认识的小溪。” “如此,她以后就服侍你吧。但是,若有下次,朕保证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将解药放到桌上,南宫昕寒转身就走了。 歌沧将小溪抱到床上,吃惊的发现她瘦小的身体远远比看起来还要轻上许多。她给昏迷中的小溪喂了解药,便靠在床边沉沉睡去。 直到感觉到呼吸不畅,歌沧挣扎着醒过来,却发现原本应该躺在床上的女子,此时正死死地卡着自己的脖子。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歌沧用力挣扎,却说不出话来。她看着几近癫狂的女子,神色悲哀。或许是看出了她眼眸中熟悉的神色,小溪蓦然放手,不敢相信的喃喃低语: “你是……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