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卦》 第一章 初来乍到 四月花开,春风窈窕。 这样的天儿似乎连空气都带着微甜。 季云流抬起头半眯着眼,望了望即将挂在西山的夕阳,又收回目光来,倚在门框上。 顾嬷嬷在里屋找不到人,就出门寻了寻,看见季云流像无骨一样随意倚在门框上,哎呦一声,忙道:“六姑娘,你风寒才好不久,断不可再在这里吹风,还是赶快进屋去歇息。”说着,四下去找跟在她身边伺候的丫鬟,“红巧呢?这小蹄子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姑娘在这里吹风,她自己倒不见了!” “红巧让我派去厨房布置晚饭了。”季云流目光落在顾嬷嬷脸上,见她眉头急蹙,微微立起身体,笑起来:“没事的,嬷嬷,我身体已经好了,让我再靠会儿晒晒太阳,待会儿我就进屋。” 薄薄日光照在她脸上,闪出一层金光。 她整个眼睛都在含笑,眼角略弯,似这春天的桃花一般。身上是件绯红交裆、红缎做衬的素色春衣,下摆是件鹅黄的襦裙。这样里外映衬之下越发让季云流面上颜色粉白,如花似玉。 顾嬷嬷看着,眼眶微红:“我的姐儿命苦啊,前些天得了风寒都没有好好补补,现在都瘦成这模样了……”她心中难过苦涩,语气更加愤恨,连带声音都高上几分:“季家的全都不是个东西!可怜你母亲去得早,那何氏竟敢就这么一步一步的谋算六姑娘你,当日说什么水痘好了就会让人接回宅子里,可如今都这个庄子里呆了快两年了,这些年来可有人来这里接你回去?六姑娘怎么说都是他们季家的正经嫡出姑娘,怎么可以就让你一直待在这里乡野地方!季德正身为礼部尚书,居然也不管不顾这么多年,他们季家尽是些没脸没皮的东西!” 季云流倚在门框上全然插不上话,只侧耳倾听着顾嬷嬷的絮絮自念,看着天空,想着:晚饭可以吃些什么? 刚从那个科技发展的年代过来这个古风古朴到连厕纸都没有的年代时,她在床上睁开眼就听过顾嬷嬷跟如今一模一样的悲痛诉苦。 顾嬷嬷说,原主本是季家三房名正言顺所出的嫡女,众兄弟姐妹中排行第六,她母亲在她八岁那年病去。 母亲撒手人寰,她没了打点庇佑的人,也不懂得与人相处,从小到大一直被季家人所不喜。 十一岁那年更是被他父亲之前的妾室现在的三夫人何氏,以水痘会传染的理由安置在了这个离京城很远的庄子里,艰难困苦的过了近两年。 顾 嬷嬷说,她还有个嫡亲舅舅,现如今被外派到西蜀之地做知府,只要他的嫡亲舅舅一朝调回京城,她一定也会吐气扬眉,不受气于季家。 还有最重要的一项每天都要被提到用来宽慰自己这个季六小姐,那就是她还有个从小定亲的未婚夫君张家二郎,张元诩。 顾嬷嬷说,张元诩少爷性子温厚,学问极佳,定会是个好夫婿,她只要等着张元诩高中之后来下聘就好。 其实,这些都不用顾嬷嬷来说。 她刚刚来到这个身体时,顺道把这个身体的记忆也全带了,所以这些事儿,不用顾嬷嬷每天念叨一遍她也全知道。 太阳西斜,映在季云流的眼睑上,她被夕阳的光束刺地微微眯起眼,伸手用袖子挡了挡阳光。 天快黑了,该吃晚饭了。 按照现代算法,现在应该是五点钟左右。 古代人睡得早,五点钟吃一顿,九点还能赶上一顿夜宵……然后洗洗再睡,嗯,正正好! 顾嬷嬷还在日行一遍的数落着季家的种种不是,全然没有看见季云流已经神游太虚。 季云流想完所有打算,把身体给立直了,两步过去扶了顾嬷嬷:“嬷嬷,没有人的命中全然是一帆风顺十全十美的,我与嬷嬷得上天厚爱大福之人,就算没有十全十美也能得个十全八美,不必记挂这些小小灾难。对了,嬷嬷,晚饭我们吃个芙蓉虾吧,我今早见得外头有鲜虾送来,各个肥大无比,就让红巧去厨房准备了,我们再配个虎皮肉与鸡汤,真是太好不过!诶,嬷嬷,您什么时候给我做次你最拿手的闷炉烤鸭,我最近嘴巴淡,想吃那烤鸭想的紧呢。” 一个风寒,让这个身子正经的主人驾鹤西去、挂了。 季云流来了之后,顾嬷嬷遵循大夫留下的风寒之后饮食要清淡的意思,让她整整吃了半个月的青菜豆腐。 就算顾嬷嬷可怜她让厨房把豆腐青菜每天变了花样做,也永远不会变成燕窝鱼翅味。 这半个月的青菜豆腐让季云流差点想扑到后院的水井里,一个淹死了再让自己穿回去! 没手机,能忍。 没wifi,忍。 没厕纸,还是可以忍。 忍字心上一把刃。 但是顿顿吃青菜与豆腐…… 就算用刀子捅透了皮肉、捅凉了心窝子,也绝对不能忍! 顾嬷嬷的整 条手臂都被季云流搀扶着,听着她不像以前一样不耐烦走掉,还善解人意的宽慰自己,口中立刻改口连连说,“我的姐儿懂事了懂事了。”可这边才刚说她懂事了,季云流立刻画风直转,就转到吃食上,顾嬷嬷都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之前,季六姑娘不也确实不在意季家内宅的种种。 她性子从小随她母亲,说好一点一些就是娴雅淡然,说不好听了就是不会争。 顾嬷嬷虽然气过恼过,到底对她没有责骂出什么话来,怎么说季六姑娘都是她的主家之人。 她从小跟着季六姑娘的母亲随她陪嫁到季家,再从小看着季云流出生到长大,待她就跟自己孙女一样,如何舍得她受委屈。 六姑娘说得对,六姑娘乃是上天厚爱之人,这次风寒来得如此凶险都让她挺过去了。 大难之后一定会福泽深厚,大富大贵! 顾嬷嬷如此想着,拍了拍季云流的手笑道:“好,六姑娘想吃烤鸭我明天就让罗宁去抓只肥鸭来。”说着,又提醒道,“过些日子,就是一年一度的紫霞山开观听道法的日子,到时候季老夫人会路过此地接你跟着上山,只要六姑娘跟在季老夫人后头,顺了季老夫人的意思让她高兴了,定能回季家内宅!” 季云流一笑:“好,都听嬷嬷的意思。” 第二章 这位公子 两人进了里屋,再拐了一处就到了厨房。 这个庄子农产丰富,屋子到底不大,说白了,就是一处穷乡僻壤的农家院里头。 进了厨房,红巧正在灶台前掀开盖子查看,季云流看她掀了锅盖,快步上去,掀了那锅中的炖盅瓷盖。 里面是鲜菇红枣鸡汤,鸡汤金黄,薄油在汤上浮动,季云流眼睛顿时铮亮:“熟了!” 红巧连忙在一旁接她的瓷盖:“姑娘姑娘,这个烫着呢!” 顾嬷嬷见她如此豪放不讲究,又忍不住念叨了她两句,让她要知书识礼。 一说到知书识礼,顾嬷嬷忍不住再次眼眶通红,把季家拿出来从上到下说上一通。 说季家这两年里来也没有个正经女先生来教季云流闺学与庶务打理,说季云流年岁渐大,再过两年就及笄要出阁了。张家虽不是什么豪门大家,但也不是小门小户的人家,若现在还不学习这些,到时候出嫁了丢得都是季尚书的脸面,这次回了季家内宅,这些闺学可都不能再耽搁了! 就算有顾嬷嬷的饭前一哭,季云流这顿饭还是吃得顺心顺意,满意无比。 没有味精调味的年代,一切美味就靠个‘鲜’字。 田间刚摘下的蔬菜,河中刚捕来的鱼虾,农家院中自养的鸡鸭,这么直接烹饪起来……果然美味唇齿留香! 待吃完了饭,夜幕渐渐降临。 农家人节俭,一入夜很多人家都不会点灯,一般都是选择夜黑就睡觉。 季云流所在的这庄子里倒还好,庄子不大,原主在的时候就不是节俭之人,于是夜幕时分院里还是灯火通明。 沐浴完毕时,已经到戌时,季云流走出房间,站在院子里头抬头望天。 头顶是满天的繁星,颗颗明亮,犹如指示灯一样闪耀。 古代空气好,至少雾霾滚滚、塑料袋漫天之类的是绝对没有! 夜深人静,连外头远处农田中蛙鸣虫叫声都清晰可闻。 “似此星辰非昨夜……”季云流十分有意境的站在院子里吟了一句,却想不起来下一句是什么。 不过这便没有妨碍她赏星的兴致,当下就走到院子里头的躺椅上就躺上去。 红巧让婆子收拾完屋中的一切,手中捧着一件外衣出来时,季云流已经在躺椅上唱上了。 红巧听不懂自家小姐唱的是什么词,只觉得 她五音不全歌声刺耳的很,比那些田中汉子唱的插秧山歌都难听不下十倍。 人都说大家闺秀琴棋书画需样样精通,但大家闺秀这四个字到了季六姑娘这里竟然全然无剩、凑都凑不出一样手艺来。 红巧想着季云流容貌与身段明明这么如画的一个人儿,在这庄子待了两年就变得这么粗俗不堪。就算以前她也知道自家姑娘歌喉不佳难以入耳,但到底还会藏掖一下,断不会这样不管不顾、自暴自弃到当院就吟唱的。 她悲从中来越想越难过,简直肝肠寸断,扑上前两步就跪地哭道:“六姑娘!顾嬷嬷说的对,都是季家害得您这般,他们季家全都不是个……” 红巧的‘东西’两字还没有说出来,那边院子的墙头上“唉哟”一声滚下一团影子来。 那黑影如月光,从天而降,不可阻挡。 “咚”一声摔在地上之后,连带红巧那句东西就噎在了嘴里,双目直瞪,五脏齐跳,魂飞天外,这一吓立刻打了响嗝! 季云流刚被红巧的一跪一哭懵得“唉哟”一声弹坐而起,那边墙上就立刻应和着“唉哟”一声,咕咚滚下一团漆黑影子。 这人来的太莫名,太其妙,太出人意料。 季云流双眼直愣愣的转过去看向那墙角,目瞪口呆。 显然,她真是没见过有人竟能同大石一般,直落地而下,然后又同死鱼一般扑倒在地上。 “嗝……嗝……”红巧被这嗝打的又急又恼,但她又怕又惊,猛拍季云流的手,示意她这是个刺客或者小贼。 无论哪个,陌生男人出现在女眷院子中,就是个要命的事情! 可她此刻又惊吓又打嗝,那句‘有贼啊,来人……’就是张着嘴怎么都叫不出来! 季云流从躺椅上立起来,连忙按住了红巧拍自己的手。 这副身体如今连手带皮都娇嫩的很,哪里经得起红巧这样的拍打,再打下去,明天手臂上的绝对能“血液循环”出一个大包! 红巧的手被季云流握住,然后定了定心神,待稳下神之后再看那边的黑团也清楚了。 论身高长短胖瘦,莫约还是个十三、四的小少年。 再看他身上的衣服配饰,显然还是富足人家的少年郎。 这样的少年郎除非有偷盗癖好,不然还不至于是个贼或采花大盗。 季云流看向地上的尸体。 少年身上有紫气缭绕,但自身又不带紫气。 应是这少年身边有个身份显赫无比的贵人,刚才与他一起,绕给了他一丝紫气。 隔壁住着贵人? 季云流眉尖微挑,出声询问道:“地上的这位公子是从何处而来,这般匆匆又是要到哪里去?” 那在地上的少年显然没有想过自己会从墙上摔下来,此刻脑中也没有比两个女流之辈镇定上多少。 他落地之后,听得季云流实为询问、但怎么听口气与意思都像‘你这是要赶去哪里投胎?’的话语,满面通红的鲤鱼打挺跳起来:“呃,对不住,对不住,实在是……” 抬眼看去,少年心道:这应当就是自家嫡亲姐姐口中,与那张家二郎自小定亲的山野村姑季家六姑娘了。 目光落在季云流的面上,倒映在澄澄的桃花眼中,少年徒然又愣在那。 口中的那句“实在是歌声太难听,我被这歌声给震下墙头来”的话语又生生咽回了肚子里去。 少年急急忙忙地绕着舌道:“实在是今晚的月色太亮,晃了我的眼……” 原来与张家那二愣子定亲的小娘子长得这么好看! 还没有说完,又是一道壮硕的黑影从墙后踏墙而来,如流星飞驰,翻落院中。 “对不住,惊扰了,明日定到府上赔罪。”丢下这话,那壮硕的黑影抱起之前的那团黑影,又几步踏上墙壁,好似话本里头大侠飞檐走壁一样出了院墙。 由前面少年的一滚一落,后面壮汉的一抱一走,不过半柱香的功夫。 “啊!啊啊——”这么一副光景,终于让红巧吃惊到气顺不打嗝了,“快,快来人呐!” 中气十足,声音可传千里。 第三章 有只猫儿 这一叫让院子中的所有人都夜起,院子小的很,前后屋中冲出来到这里只用片刻功夫。 顾嬷嬷只穿件亵衣披了件外衣就立刻跑出来:“怎么了怎么了,可是姑娘出什么事了?” 第一件事情就去查看季云流怎么样。 后头的两个粗使婆子与小厮也拿着扫把之类的匆匆跑过来:“是不是有贼,是不是有贼翻院墙了?” “姑娘,你没事吧?”顾嬷嬷上下打量一边,见她全身无碍,神情也没有红巧的慌张之色,放下心来。 红巧指着那边的墙外头还在惊疑不定:“那边,那边有……” 这时候季云流已经从红巧手中抽了外衣,正在往自己的身上披。 外衣袖宽,迎风一抖,袖子口顺势就拍到了红巧那张未叫完话的嘴上,提花的罗袖盖住嘴,红巧呜咽了一声,让人听不清后面是什么话。 “那边有只猫儿。”季云流接下道,“今晚月光又亮。” 红巧被季云流的袖子一拂过,再听得她的话,身体与脑子统统一抖,蓦然惊回了魂魄。 姑娘家名誉最重,就算现在自家姑娘只有十三岁,到底是个清白的未出阁小娘子,如果坏了名誉,身上留下的就是个洗不清的污点,日后有的是机会被人指指点点! 她连忙改口:“是,是啊,那边有只大黑猫,让我看差岔了以为是个贼,因此失了礼数叫出了声。” 红巧边说连声音都快咽噎了,她羞得难以自持,险些就掉下眼泪来。 自己怎么就这么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想大叫‘那边有个男人翻墙过来’,这不是自己给六姑娘招事儿么? 好在有六姑娘的一个衣袖打中了自己,不然就要祸从口出、万劫不复了! 再偷偷抬起头看季云流,只见她一脸不以为然的已经把两只手都套进袖子里,那神情真真就是见到一只猫儿那么简单。 红巧心中一惊,垂下首来不敢再看。 季云流上前一步扶了顾嬷嬷,笑道:“嬷嬷不用担心,我没事,一只猫儿跃上了墙角吓岔了红巧。” 后面的一个婆子听了之后,笑着应声道:“这春天一到啊,猫儿就会乱叫乱跳,是想寻伴儿思春呢,红巧姑娘以后也小心些,猫儿的恼起来也厉害的很,可不能去逗它们玩哟。” 顾嬷嬷斥责红巧道:“你不看看自己成什么样子,半夜在院子中鬼叫成 何体统,惊了我们不要紧,吓到姑娘你该如何?!” 红巧低着头,一句不敢应。 季云流朝后头过来的人摆手道:“没什么事,都散了回去睡吧。” 粗使婆子与小厮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顾嬷嬷反手扶了季云流:“六姑娘!这天都这么晚了,你怎么也不早点睡,在院子里着个凉再次生个风寒可怎么是好喔!” 季云流瞥了那边墙头一眼,又垂下眸子来,轻轻笑了一声,从善如流:“是呢,这大晚上一只猫儿出来其实也挺吓人的,嬷嬷说得极是,我日后入夜后必定不再出房门。” 两人边说边扶,一道出了后院进了上房。 院落那头,刚才扑落在地的少年郎正被人点着鼻子取笑。 “听到没有,这春天一到啊,猫儿就会乱叫乱跳,这是思春跳墙寻伴儿呢,庄小猫!” 庄六抚开他的手恼道:“谢飞昂,可不是你跟我打得包票,说什么只要跟宁护卫学上那么两招,就能稳稳当当立在墙上,你看我如今被你骗得是个什么模样?脸都让出你的招给丢尽了!” “庄小六,这明明你这腿脚功夫还练不到家,如果今天不是宁护卫救你出来,你今天就睡在人家的后院里头吧!”谢飞昂哈哈大笑,“今天从墙上这么一掉也没什么,你本就没什么脸皮。往后要是一掉掉在姑娘家的闺阁中床榻上,那可不得了,人家还不把你当采花大盗送官法办了!” 说着,谢飞昂几步跨到亭中,在一边的空石凳上坐下,“玉七爷,你瞧,我说得是这个理儿吧?” “谢三,你、你身为国子监学生,还说自己已读万卷书,竟然没脸没皮的说出这些污言碎语!”庄六也跑到亭子内,“玉七哥,谢三简直欺人太甚,你可得为我做主责骂他几句,不然指不定日后还要给我们两个出什么馊主意让我们丢脸!” 亭中的小厮见两人都入了亭,之前端的红枣茶已经凉掉,于是利索无比的又重新给两人沏了一杯。 玉珩本是静坐在亭中喝茶,听得谢飞昂与庄六的话语,转过首来,看庄六:“飞昂说的对,你的腿脚功夫还练不到家,被人当成思春猫儿也是应该。” “玉七哥,连你这么说我!”庄六被玉七一说眼眶通红,转首向谢飞昂磨牙,“就是你说那隔壁的院落中就是季家六姑娘,不然我何必爬这个墙!” “非也非要,”谢飞昂摇头晃脑,“明明是庄 六少爷想过来替你嫡姐看一遍这季六姑娘到底是圆是扁,怎可赖在我头上?我可不能受这个罪名。” “谢飞昂!”庄六听他这么说更加恼,“把你的嘴闭起来!” 女子名誉重要,谢飞昂这么一提,可不把自家姐姐那些不好的名声全都给提出来了! 更何况,在那件事情中,他家姐姐也是个受害者! 谢飞昂看庄少容真的生气了,连忙举手投降:“好好好,是我的错,全是我的不是,我给你赔罪。不过……”他话风一转,探过头去朝着庄少容小声道,“庄小六,你家姐那边到底如何?张家与张元诩你们有没有去探探口风?这事儿总不能这样一直吊着啊。” 庄少容没好气的瞥他一眼:“你一个大男人全打探这些婆婆妈妈的闺阁秘事做什么?闲得慌!” “嘿,”谢飞昂喝了口茶,润了嗓子,“说说,说说嘛,张元诩该不会想坐享齐人之福,想鱼与熊掌兼得,这庄家与季家的两家小娘子都要了吧?不得了不得了,庄国公孙女与季尚书侄女,若都娶了,这助力可不得了,能让张元诩日后在朝中一飞冲天啊。” 第四章 什么模样 “呸!”庄少容吐了谢飞昂一脸痰,“张元诩他敢想齐人之福,小爷我定要去大卸八块了他!” “那是几个意思?你倒是说说啊,你们与张家季家可有商议此事?”谢飞昂继续探着脖子再问,“庄国公与庄老夫人对此事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庄少容左右看了看,发现周边刚才还在伺候的小厮已经全都被玉七给挥退下去。 此刻院中静悄悄,外头蛙声响彻一片,熏香在脚边袅袅而上。 祥和宁静。 庄六暗叹了一声玉七的心细如发。 这些未出阁女子的秘事本就不能多传,为了防止让人嚼舌根在京中成为笑柄,他们自家商讨时也都是关起门来屏退左右的,更有甚者,连他这些男眷都不能在场。 庄六与他们两人从小就交好,且他们也都是知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的,于是也不再隐瞒一一道来。 “我祖母的意思是,张元诩毁了我姐姐清白,定要认了这门亲事的,就该让张家退了季家那边的亲事,再下聘我家姐。但季家那边全然不松口,说季六姑娘自定亲后并无过错,张元诩从小与她就定下婚约,这女子一旦被人无故退亲名声尽毁。若张家退了季六姑娘,季家就会让季六姑娘一辈子待在五云山道观,束发白衣一了此生。” 一个月前,二皇子大婚。 礼成后三日,在景王府宴请群臣命妇。 上流勋贵的喜宴就是各家夫人挑女婿挑儿媳的好时机,更何况还是二皇子这样的喜宴?! 这一去,几乎是大昭国的群臣与适龄女眷都过去了。 那日,却出了个庄家四姑娘落水,吏部侍郎二子跳池相救的事情来。 阳春三月,姑娘在池中溺水,被一个男子全程拖上来,身子上该动的能动地方可全动过了! 这样毁名节的事情,只有让男方认了这亲事才是最完美的解决办法。 奈何张元诩是个打小就定亲了的男儿郎,若定的是一般的阿猫阿狗人家也就罢了,退了亲再娶庄国公的三小姐就是最完美的结局。 可季尚书这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就算季六姑娘是他的侄女儿,他也断然不会轻易就这么让张家退亲了,不然以后季家的脸面往哪里放! 听着庄六的话语,谢飞昂出谋划策道:“不如让季家的人松口松口,让季六姑娘从侧门抬进去,可不就解决这事情了么?” 这侧门抬进去的意思也就是当妾了。 庄六听得这话,看了旁边院落一眼,再抬眼看旁边的玉七,两眼泪汪汪。 这一举动连带谢飞昂也把眼睛转到玉七面上。 三人身份与家世中,只有玉七身份最为尊贵,让季六姑娘为妾的事情若让他家开口,定能劈关斩将,让季家心甘情愿。 玉七眼角瞥到两人的注目视线,缓缓放下了茶盅,道:“季尚书为人威严守旧,有他在一日,季家嫡女都不可能与人为妾。且这事儿没有我说话的份,要么你自己找我阿娘去。” 他声音又清又冽,短短一句,把话儿也全说死了。 庄六垂下头来:“我也知道我姐的事儿怎么都管不到玉七哥头上,其实……” “其实什么?其实你家人已经去……”谢飞昂直拍他,催促,“诶!你快说啊。” 庄六被他几把拍恼了:“你这么爱嚼舌根、这么婆妈,你怎么不去酒楼里说书儿或去当个官媒?还去什么国子监,读什么圣人文章!都让你白读了!” “谁说了读圣人文章就得清心寡欲!我就爱听这些闺阁秘事,就爱婆妈,就爱嚼舌根!怎么了?!” 玉七倒是满足了谢飞昂的好奇心:“其实你祖母已经有打算,过些日子,会亲自去找我阿娘请旨吧。” “呀!”谢飞昂吃大惊了,“庄老夫人这么看好那张元诩?” 玉七的阿娘,那可是当今的皇后娘娘,庄家老夫人的嫡亲大闺女,庄六的嫡亲姑姑! 庄家是什么身份? 那是一等一尊贵的国公府,皇后娘娘的亲娘家! 就算这个皇后娘娘是前皇后病逝后再封娶的,那也是过了皇宫正门的正经皇后! 张家虽说也是个,但门楣家世都是摆在那里的,他们就祖上有个举人,后面的子孙全是些不成器的差点败光整个张家。 直到张元诩翁翁这一辈,才又中个举人,进了吏部,年过五十做到头也就是个三品侍郎。 张元诩的父亲张和生也是个有成就的,二十二中了举人,进了大理寺,做了大理寺少卿,是个从五品的官职。 这门亲事,当初还是季尚书替三房在季六姑娘的母亲走后,嫌她可怜才与张家定下的。 所以,就算庄老夫人想逼迫张家退亲也有的是方法,哪里就需要去请当今的皇后娘娘下旨了?如果不是 看好这张元诩,哪里舍得下这样的狠本得罪季家而招揽张家,怎么说季家大爷也是个一品尚书郎! 庄六苦笑一声,看着玉七道:“我翁翁在我姐姐落水之后,就去看了看那张二郎做的文章,然后说他有一甲之才,且这人也看着忠厚老实,如今已经年十六,家中据说一个近身的丫头都没有,因此我祖母就打算去跟皇后娘娘请旨了。” 还有一个原因,他却是没有说出来。 庄家四姑娘庄若娴被救后,对于张元诩的温文尔雅很是有好感,回去听了自己祖父的话语之后更是好感倍增。 庄家虽是一等一的勋贵世家,但张元诩若真能一甲进士及第中了个状元郎,也能是个京城新勋贵。 这样的少年郎,与他自小定亲却是个没娘、爹又是个糊涂到连个朝中职务都没有的居住在山野的村姑! 庄四姑娘自然满满心疼,只觉得张元诩这朵鲜花插在季云流这坨牛粪上。 这才有了私下托嫡亲弟弟趁着紫霞山参道的时机,让他早些过来瞧瞧这季云流到底是圆是扁?是人是鬼?是个什么模样?! 第五章 是幻是空 玉七云淡风轻的饮着清茶一副事不关己般的高高挂起,倒是谢飞昂听了庄六的话,睁大眼惊叹:“庄国公说那张元诩有一甲之才?不得了不得了,不是状元至少也有个探花郎!一朝登龙门之后,日后还不平步青云、荣华富贵无比!” 大昭重文轻武,莘莘学子虽多,到底也没有这十几岁就能中个一甲的人才。 说着,谢飞昂又使劲拍庄六少,“庄小六庄小六,你祖父说那个张家二郎能高中,那么庄国公知道今年秋闱的主考之人是谁了?” 他可是知道张元诩还是个秀才而已,若要考也必定要先从秋闱考起中举后再过明年春闱。 如果庄家有心让自家的准女婿考科举,还不是万事就给他准备好?! 主考人是谁?喜好什么文章?心里有了数,肚子才有文墨按主考之人的喜好而来。 说起来,谢飞昂虽世家比张元诩好,到现在也是个秀才呢,而且文章还没有张元诩做的好,若有捷径能走,何必绕远路! 玉七淡声道:“今年秋闱主考之人还未定下,但庄国公要说张元诩有一甲之才,就是他是有真本事之人,你也莫要想着投机取巧,想套出主考官是谁。” 庄六听得玉七这么说,立刻指着谢飞昂鼻子道:“对,你不要老想着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好好读圣贤之道才是正经!” “张家二郎今儿十六,十七就有状元郎的头衔,日后说出去还不是大昭国立国以来的第一人?”谢飞昂又啧啧两声,拿起糕点放在口中咽了下去,“年少有成,又是个一心一意读书的,十六岁了家中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若我是小娘子,也喜欢这样的少年郎哩!” 庄六再次转首往刚才跌下来的院落瞧了瞧。 这样少年郎是季六的未婚夫君,而他姐姐也想要…… 玉七随着庄六的目光转过去,而后垂下眼眸来,放下了茶盅。 谢飞昂见两人都如此模样,伸手在庄六眼前晃了晃:“怎么?刚才见到季家六姑娘觉得如何?是不是粗鲁不堪?刚才听她的那歌声,可把我吓出一身冷汗来,那五音实在是……难以形容!诶,她长什么模样,你到底看清楚了没有?” 庄六不说话。 青楼女伎可以当众谈论样貌身形,但大家闺秀断没有被几个男子围着讨论的道理。 他虽年少气盛做出爬墙看人家小娘子容貌之事,也到底做不出这等下作的编排消遣人 家的事情来。 其实他真没有想到,季家的六姑娘歌声难听,那容貌却跟天仙一模样,如今年岁尚少还未长开,等长开了,定又是一个祸国殃民的脸! 其实跟那张元诩倒也很般配。 四月凉风习习。 谢飞昂一直拉着庄六问长问短,见庄六这里套不出什么来了,转首又向玉七道:“我现在想了想,那季六姑娘唱的词,我却是未曾听过的。玉七爷,你可记得她唱的是何词?” 玉七抬头望了望空中明月,站了起来,伸手整了整自己的袖口答非所问道:“时辰不早,早些就寝吧。” 说着自己脚步轻抬,步出了院子走了。 夜阑人静。 谢飞昂看了半天玉七走路的背影,直到他出了院落,才眉间往中心聚拢,朝庄少容轻声道:“庄小六,你绝不觉得……你玉七哥的世俗之气越来越淡薄了?” “什么?”庄六半分不解,“你说什么,世俗之气?那是什么东西?” 谢飞昂道:“就是七皇子越来越出尘,越发如谪仙了。” “那是,我玉七哥可是多少京城贵女眼中的情郎,自然出尘如谪仙。”庄小六满脸骄傲。 “情郎个鬼!”谢飞昂觉得自己完全是在鸡同鸭讲。 他又往那边玉七走掉的方向看了看。 刚才的少年紫衣青带,头发漆黑泛蓝,连走路的姿势都如同仙人乘风而去一样。 明明是个十五岁的少年郎,可是这样的一举一动,一颦一言却不带尘俗之气。 这,这说好听了是谪仙。说难听了,可不就越来越如鬼魅! 哪里有人活在尘俗之中,却不带尘俗之气的?就连当今皇上也是个有脾气的有情欲的九五之尊! 夜空星辰明亮。 玉七独自站在窗前望天,抬头。 想到的是刚才院中听到的季六姑娘五音不全唱出来的词曲。 我醉,一片朦胧,恩和怨,是幻是空, 我醒,一场春梦,生与死,一切成空。 那他一朝醒来,重回十五年纪,到底是幻、是真? 还是他之前争权夺位,死在弱冠之年,是一场春秋大梦? 他明明、明明记得,他死的那天,天寒如冬,六月若飞霜。 那样的……死不瞑目。 再抬首看了看那星空一眼,玉七唤了一声,“席善。” 席善从外院进来,见玉七负手立在窗前,半跪行礼:“七爷有何吩咐。” “准备一份厚礼,明日去季家庄子里头代庄六少陪个歉礼,就说我们院子的猫吓到季六姑娘了。”玉七不转身,吩咐过后,就道,“下去吧。” “是。”席善应了一声,抬头再看玉七一眼,退了出来。 连他都觉得自家的七爷自半月前的一晚醒来之后,举止就越来越难以琢磨,仿佛有很大的心事。 季家农庄院上房。 季云流让顾嬷嬷回了屋,便让红巧更衣就寝。 站在床几上,她临高低头看在底下替自己脱衣的红巧。 圆脸圆眼,厚唇高鼻,是张忠心耿耿的脸。 但眉毛与手指粗短,走路姿态不稳,却又是个愚忠之人。 愚忠之人可供差遣,而担不起什么大任,沉不住什么大气,更有甚者,还会拖累主家之人。 红巧这样的人若在高门大户中,怕是很难安身立命。 季云流的目光从红巧脸上转首到红烛明亮的绢丝灯罩上,从胸口呼出一口气。 以她的疏懒性子,天道为何要让她重活在这样一户关系复杂的人家呢? 小门小户的人口简单、自己丰衣足食,不是挺好么?勾心斗角什么的,她最讨厌了。 第六章 遥遥相看 第二日一早,季家庄子里迎来个挑夫与一个嬷嬷。 那嬷嬷见到顾嬷嬷,笑容如花展,脸上褶子全挤在一起:“对不住,对不住,我家少爷说,昨夜我家的猫儿惊到贵府姑娘,今儿我家少爷特意让我来向贵夫姑娘赔礼的!” 顾嬷嬷虽然吃惊一只猫儿跳墙还要抬着大担子东西来赔礼的人家,到底也是见过些人情世事的嬷嬷,笑着客套了一下,不动声色的与那嬷嬷打探起隔壁院落的主人来。 顾嬷嬷为了哨探,出手大方,直接塞了五两银子的荷包,却见那嬷嬷笑容妍妍收下后模凌两可的道了一句:我家少爷啊,只是路过此地,今日就会离开往紫霞山上听道法的京城人士。 “往紫霞山上听道法的京城人?哎呦!”顾嬷嬷想了想,一拍腿就往后院奔去。 紫霞山上的紫霞观乃皇家道观,一年大开一次观门。 其中皇家名门的命妇与勋贵子弟都会去听这道法大会,以得赐福。 但这日子一年里却没有个讲究,皆是由紫霞观的道长秦羽人观星择的吉日。 由于季家那边有人来相告过让季云流跟着一起去,顾嬷嬷虽知道会是这几日前后,却不知道具体是哪个日子。 如今听隔壁嬷嬷传来的意思,可不就是今天或明天了?! 顾嬷嬷跑到上房没有找到季云流,又往厨房绕,果然在厨房找到正在裹面粉的六姑娘。 “姑娘姑娘,使不得使不得,你这副模样该如何是好!”顾嬷嬷看着不止身上连脸上都一层白的人,抖着唇道,“红巧赶快去帮小姐沐浴换身衣裳。” 搀着季云流,顾嬷嬷又急道:“小祖宗!指不定待会儿季家人就路过我们庄子带你上紫霞山了,你这个模样让季老夫人看到可不得了,还不让她老人家气得让你永远待在这里,不让你回季家了!” “嬷嬷放宽心,季老夫人最快也要明儿才到这里。”季云流把手中的面粉捏出一个圆形,又擀出了一个薄饼来,“红巧,帮我下锅呀!诶,不要油,只要烧热了锅就好……” “季老夫人明儿才到这里?”顾嬷嬷分外不解,“六姑娘怎么知道这事?” 季云流在锅壁上贴上梅菜饼,朝着顾嬷嬷露齿一笑:“猜的。” 开阳星还要暗三天才能亮出来,之后七政星才能一齐明亮,可不就要再等几天才是所谓的良辰吉日么。 不过,会观星这种高技术 的事情,我怎么会告诉你呢?! 季云流的两个字差点让顾嬷嬷双膝一曲,跪到地上去:“六姑娘!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您居然还有心思同我说笑!季老夫人上紫霞山这事,我们可一件都错不得!” 说着,就拉着她往后院上房去,“赶紧赶紧,红巧你可不要再倒腾那面团儿了,扶着姑娘去上房收拾收拾!” 庄子实在小,前院通后院连上房。 这边为了给季云流居住,特意整修过一遍,前院的土墙被推倒重砌了砖墙,那墙上还有几处扇形窗口以显示院子的精巧。 三人出了厨房正从前院绕后院时,隔壁院落的三个公子爷也正启程往山上而去。 “姑娘,你到了紫霞山上时也要收敛下这……”顾嬷嬷见季云流脸上身上没有一处能见人,忍不住小声低语提醒了一声,“这张爱吃的嘴。” 许是那半个月的风寒忌口实在让自家姑娘饿慌过头了,只短短两天,季云流的胃口犹如猛虎下山一般势不可挡,让顾嬷嬷刮目相看,越看越慌! 这样的胃口要到了季老夫人面前,到了季家,让人看见了还不是妥妥的把柄! 红巧低低笑道:“姑娘最近胃口确实大好。” 由于太能吃被嫌弃,季云流略感无奈:“好,我到了紫霞山一定谨记嬷嬷的话,管住嘴,少吃。” 若还是青菜豆腐,她保证明年的今天,季六坟前草已高三丈! 我死给你看! 顾嬷嬷想了想她的话,总觉得哪里还是有不妥。 只到紫霞山上少吃? 还未想出来,就听得墙外传来马蹄声。 此地离京城颇远,外头安静下,马蹄声格外清晰。 之前因从隔壁嬷嬷套出来的话语,让顾嬷嬷匆匆往扇形窗外望了过去,想瞧一瞧那些京城来的人士。 昨夜那少年滚落在地的情形,让红巧也连忙转首好奇瞧了去,想瞧瞧滚地的不雅少年在不在其中。 季云流顺着两人目光望去。 墙外扇形窗后,三名少年身骑纯血马,居高临下,也正以打量的目光向扇形窗内望来。 阳光烂漫,一阵春风拂过,窗中石雕都荡漾出一丝颜色。 空气五彩斑斓。 玉珩坐在马上,一手握着马缰绳,一手拿着镶宝石马鞭,眼眶中漆黑黑的眼珠子一望,就一 眼望到了院中的季云流。 翦水乌眸,四目相视。 两人隔着院墙,通过那扇小窗,遥遥相看。 季云流嘴角轻开,弯了眼角,细细笑了。 好一个通身都紫气环绕的少年郎! 玉珩眼一顿,还未收敛起,只一眼,院外院内两行人,如春风拂面般错身而过。 “诶!中间那人便是季家六姑娘?”走出一些距离之后,谢飞昂第一个出了声,“虽然半张脸都被面粉裹着,但也能看出这季六姑娘真是容颜妍丽非常……” “谢飞昂!”庄六出声阻止了他,“收起你口不择言的嘴!” 出了他家姐的事情,见了这一个月来家中人为他姐姐烦恼如丝,嫡姐每天以泪洗面,他也跟着一月明白,女子名节的重要性。 他们在马上能居高从窗口看到里面院子中的季六姑娘,但在马下的小厮与护卫却是不能的,虽说带出来的小厮都是自己信得过之人,却也不能当着众人面这般讨论人家未出阁的姑娘! “庄小六,才昨夜一面,你对人家还真上心!”谢飞昂继续口无遮拦,“不如你让世子夫人派人去季家提亲好了。” “谢三,光天白日,你不要信口乱言!”庄六急了,“小心在这里我就揍你一顿!” 第七章 原来如此 玉七行在两人后头,不言不语,微垂了首,覆盖下眼皮来。 上一世,他死在弱冠之年。 那一世,他在各种宴席、各种地方中见过各式大家闺秀、小家碧玉。 他乃当今皇帝第七子,那些人见他,或面露羞涩,或眼露柔情,或嘴泄惧怕之意……百态模样皆已看过。 就算有人因不知他身份与他坦然对望,也绝不会这样的……这样的是一种‘明白了’的表情。 那唇角若有若无的笑意中,无羞涩、无柔情、无惧怕,似乎只有‘原来如此’的顿悟模样。 是了,季家六姑娘那一眼根本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看一件猜测已久的货物。 那货物终于得见,于是她满意而笑。 是什么缘由,让一个深闺女子见男子能坦荡荡露笑,并且眼中是‘原来如此’的光景? 玉七再次侧首瞧了砖墙的庄子一眼,面无表情的抬首驾马往前而去。 季六,希望紫霞山能再见。 进了上房,红巧低首小声了一句:“嬷嬷,刚才那一行人马就是隔壁院落的吗?” 顾嬷嬷满腔心思在季老夫人过来带季云流上紫霞山的事情上,看见那三个京城人士全是少年,也不再关心这些,挥手道:“是与不是都关我们的事儿,你赶快让去备好衣服,再让厨房送水来。” 厨房很快送来水,红巧在一旁伺候了季云流沐浴。 她边帮季云流擦背边回想道:“姑娘,昨夜翻墙的那人就是刚才的马上之人。” 那一眼,其他人她都没有看清楚,唯独庄六可是清清楚楚看全了,就是昨天翻墙的小贼! “嗯。”季云流趴在木桶边缘,轻声相应。 “姑娘。”红巧再次出声,“昨夜那人来翻墙,是不是会有什么其他的事情?” 今早隔壁那嬷嬷过来赔礼的事情,就算她在厨房陪着季云流倒腾那梅菜饼,也是知道来龙去脉的。 庄子就这么大,一个端茶婆子传个话来,还不全都知道的事情。 能上紫霞山的京城人士非富即贵,不是有什么特殊事情,那少年何须半夜爬墙,还掉落在自家后院之中? 季云流眼皮也没抬,笑了一声,“我也不甚清楚。” 她只是个看相算命择风水位的神棍,又不是通晓一切的神仙,昨夜那小少年翻墙的事情,与 她何干。 不过却没想到,那通身紫气环绕的隔壁贵人竟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而已。 鼻梁高起,貌端神静,面色白如凝脂,眉长过眼,那少年端的是一张惹人嫉妒的极贵富之相。 只可惜那嘴,寒冷而薄,是个要早亡的命。 身带紫气却是病龙之相,可惜可惜。 但那少年的这些命相与她又有何相干呢?! 不相干不相干。 惩奸除恶,锦绣前程,这一世,她全都没有兴趣。 顾嬷嬷与红巧从头到脚毫无遗漏的把季云流一番打扮,思思念念等了许久,到底没有迎来季家老夫人。 过了晌午,罗宁还真把昨天顾嬷嬷吩咐的肥鸭送来了。 鸭肥肉实,膘肥体胖,是只绝世好鸭! 季云流看着那鸭子,眼中精光闪现,大喜:“嬷嬷,我们来闷炉烤鸭!” 顾嬷嬷看着身穿藕荷色绸缎衣袍,容貌恍若神仙中人,神情却如市井贪吃小民的季云流,悲在胸口难开,只觉死路一条。 苍天噢,这可如何是好噢! 这样的小娘子要送到季老夫人面前,还不是鲤鱼下油锅——死透了! 玉七与庄六、谢三驾着马,一行人午后就到了紫霞山山脚。 紫霞山平日里还有一些村野乡夫在山脚摆摊为生,有些世俗热闹之气,这几日已经被驱散的一人都不剩,整座山中只剩花柳山水幽静空旷,鸟声、猿啼声,声声不绝。 “紫霞山历来说是道家成仙之地,这景色还真是不错。”庄六四周转首张望,十分满意,“果然是个地灵人杰,能让人离境坐忘。” “那是,”谢飞昂应道,“也不看看朝廷每年给紫霞观拨下多少银两,再看看每年那些夫人小娘子来的香礼问卦占卜钱,金山银山都能堆出来,更何况这种树的紫霞山,再堆它个十座都没问题!” 庄六鄙夷他:“谢三,别满脑子都是银钱银钱的铜臭之物,谢家门第清贵也是百年世家,你怎么跟下九流商户一样,脑中全是这些不入流的东西,一身铜臭。” “嘿!我满脑子是不入流之物?我一身铜臭?”谢飞昂指着自己的脸,眉间往上翘,声音直接高上去道,“哪天等你缺银钱了,你就知道这银钱的重要了!你有那清风明月的骨风,过几年,有本事你去娶个一担嫁妆都抬不出来的农家小娘子看看,看你阿娘同 意不!你要是觉得我一身铜臭,你用银子扔死我呀!明儿,我就叫人拿箩筐来接你庄家的银子!不要怕我谢府没箩筐,我就怕你舍不得那得你口中的铜臭之物!” 谢飞昂八面玲珑,言语锋利,讲的庄六眼睛大睁,哑口无言,反驳不得。 “我……”庄六转首看向玉七,示意让玉七哥帮他争辩一下。 却看见玉七的心思似乎全然不在此,只一心一意的盯着高耸在山顶的紫霞观,目不斜视。 庄六与谢三也停了争吵声,往紫霞观看去。 紫霞观的主楼建为三层,通身朱红,上盖琉璃瓦,它笔直的矗立在山顶,就像立在云端一样,整个云雾缭绕、雄伟壮观。 最上层为观望台,取观星望月,有飞升之意。 这一望,让这一行人都有了庄严肃穆之感,不再言语铜钱之物,一心往山上而去。 紫霞观既为皇家道观,这里自然就有无数的世家别院。 但山上地方有限,除了一等的公爵之家在紫霞观旁边有别院外,其他人的庄子都在山下远处。 之前谢家与季家的庄子就是如此。 三人到了别院,把马与鞭子一扔,让小厮伺候着沐浴更衣之后,就直奔紫霞观而去。 近距离观看这个紫霞观,雕梁画栋,更觉它气势恢宏。 第八章 嫁与不嫁 报了三人的姓名,通身纯白道服的小道士亲切热诚做了相迎,他行了个作揖礼:“七皇子有礼,庄六公子有礼,谢三少爷有礼,三位里面请。” 随后将三人迎到道观的大殿之中,拿来香烛让三人诚拜。 小道士虽礼节周到,却只字不提因皇家来人了紫霞观的观主秦羽人会亲自出来相见的话语。 大昭不仅重文轻武,还重道轻佛。 这秦羽人据说是百年来,唯一能够修道羽化成仙之人,会观星象、可测天机,在大昭就连当今皇帝都要恭敬唤一声:秦羽人。 玉珩站在大殿之中,环首而观。 肃穆大殿中放的不是如来金身,而是三清尊神: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 虚无自然大罗三清三境三宝天尊。 他上一世到死都没有来过任何道观佛堂之中,今日实实在在是第一次来看。 三尊神面色严肃,在殿中如真身亲临,坐云椅俯视于人间的苦苦众生,一切尽在三人眼中模样。 玉珩招了侍从拿了三柱清香,双手执香一跪而下,态度恭敬肃穆。 当今皇子都跪了,庄六与谢三也不再怠慢,拿了随身小厮递上的清香就跟在玉七身后跪了下来。 三柱清香在额前,玉七以香传信:感谢天尊让他重来一世。这世,他掌握先机,望能登上龙位! 这龙位,他就算死过一次,也无法撒手。 为龙位,他可以舍尽一切! 从前,他不信天,只信命在自己手中自己掌握。 而今能重活一世,物换星移,命运天道,他信这世上有神有仙。 玉珩跪在天尊面前恭敬稽首。 一叩, 二叩, 三叩。 不仅是庄六与谢三,连一旁的道士都看得出他的庄严肃穆下的重重心事。 小道士学艺不精,在秦羽人门下,也只学了个皮毛类的看相本事。见玉珩三人,无论相貌气度都是一等一高贵之人,也不知道有何事情能让这当今七皇子能耿耿于怀模样。 不过,这些都不是他能多问的。 皇家人,各个你争我夺,断没有表面众人看见的那般和谐。 玉七与庄六三人拜完三清,起来相问秦羽人在何处? 他们来的早,若能见秦羽人,让 他为他们各自卜上一卦,问问这日后前程,也是一桩好事。 小道士见众人相问,行礼歉然道:“先生半月前突然测到天机变幻,正在闭关,还望几位在紫霞山等上几日参悟道法,等待秦羽人出关告知众人上苍旨意。” 庄六嘴快,听得小道士这么说,忙问道:“那后天的道法大会,秦羽人还会出关主持吗?” 小道士道:“必定会出关,请各位放心。” 听得是半月前测到的天机,玉珩蓦然眉一动眼眶飞速的收敛了一下。 半月前,正是他睁眼由二十岁重醒十五岁那日! 这次天机有变,是不是就意味着他这一世的大业可成,龙椅可坐? 这样的肃穆的大殿风让庄六终觉得一言一行都在人的盯梢下一样,十分不自然。 听的小道士这么说,知道自家祖母等人不会白来一趟之后,庄六就急忙拉着玉七去下一殿参拜了。 玉七再深深看了一眼坐在云椅上的三清天尊,随着庄六身后迈出大殿。 三人拜了大殿拜侧殿。 出了紫霞观,又在这后山转了一圈,后山风景秀丽,各种奇树异石,还有不少题了名字的亭榭,风景绝佳,是个胜地。 与刚才的庄严肃穆截然不同。 三人在一凉亭轩榭中坐了会儿,小厮煮茶摆糕点和瓜果。 而后饮了茶,吃了几块糕点,又两两对弈了几盘棋子,谢三做了几首酸诗,三人也就离开后山,在别院歇下了。 晌午过后的季家庄子里也忙碌非常。 顾嬷嬷见天色渐黑,季老夫人定然不会在月黑风高的半夜来上路,于是应了季云流的兴致,与她在厨房弄起了炉子,烤鸭! 这菜全凭炉墙热力烘烤鸭子,就是用炉内炭火和烧热的炉壁焖烤而成。 中间不能开炉门,也不能移动鸭子,一次放入,一次取出,颇费功夫。 季云流本着技多不压身、多门手艺饿不死的原则,在忙碌的顾嬷嬷身边鞍前马后。 顾嬷嬷看她虽偶有性子脱跳的时候,但到底平时举动都是见机就知晓的敏捷。 想她毕竟才十三的年纪,年轻不懂事难免,慢慢引导,终会有所成的。于是与季云流坐在一旁等待烤鸭成熟时,顾嬷嬷又慈眉和目的提了一句:“六姑娘,恕嬷嬷多嘴再说一句,姑娘嫁到到了张府后,定要把这脱跳的性 子再收一收,张二少爷乃张家长子嫡孙,又是个沉稳之人,您嫁去之后,日后就是当家主母,可得沉稳持重才能帮张二少爷处理府中事宜,让他无后顾之忧。” 季云流坐在厨房八仙桌旁,转首看壁炉正闷着的烤鸭,又转回来,朝着顾嬷嬷微微含笑,柔声道:“好,嬷嬷话我记下了。” 顾嬷嬷连笑点头,眼泪潸潸。 半月前的风寒来势汹汹,让六姑娘一卧不起,而后日渐康复之后,性格也变得讨喜了许多。 这半个月来,每次都能听见去自己的劝告了。 日后再把这性子改一改,定能与张家二郎和和美美,白头到老。 季云流一笑过后,伸出右手,桌子上随意的摊开手掌来。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前主,手细柔而莹白,整个手掌都犹如上等美玉。 而那掌中的细纹也清晰可见。 那道姻缘纹理自上而下却错了几折。 桌下的左手掌被季云流又慢慢屈拢,拇指在食指、中指、无名指各个关节上一一屈算过去。 配合五行与年月,直到‘留连’这个节上停下。 留连:卒未归时,五行属水,有暗昧不明、延迟、纠缠、拖延、漫长之含义。 想嫁张家? 怕是有许多磨难。 她穿过来这个身体时,在镜中已经打量过自己,桃花杏眼,眼窝处有颗微小的泪痣,正是婚姻多折的面相。 又或许,多磨之后,与张家这桩美事还是不成的。 不过这主人掌中的人纹下还有个宝线文,倒也是个富裕终身的贵格命相。 季云流缓缓收起手,再次抬首看向壁炉。 只要够混吃等死,嫁与不嫁什么的……凉拌吧。 第九章 神机妙算 今晚又是星辰明亮夜,紫霞山的皇家别院中。 “七爷。”席善端了碗燕窝粥,推门进来,看见玉七又负手在临窗望月,垂下首来,把托盘放在桌上又打算轻声退出去。 自家的爷自从半月前醒来在房中独自坐了一天之后,就常常这样,每天夜晚望着明月繁星,魔怔了。 席善等待把脚跨出时,却听得玉七的声音:“昨夜带庄少容出季家庄子的人可是宁石?” 席善脚一顿,忙上前两步道:“是,是宁石。” “他可有说,是否记得那时候季六姑娘的面上神情?”玉七接着问,不转身,那语气也透着许多的漫不经心,似乎只是随想一来,随口一问。 席善心中惊了惊,猜不准自家主子为何突然就对那季家六姑娘上心了,但到底没敢怠慢,也没有自作主张,只道:“小的也不慎清楚,不如让宁石来回话?” “嗯。” 不一会儿,宁石就迈着沉稳步伐过来。 他是玉珩侍从,在玉七面前也可以手持武器,足见玉七对他的信任。 两人过来时候,玉七已经坐在书桌前,看见宁石,微微一愣,停了那掀燕窝粥瓷盖的手,静心问道:“你可有看清楚么?” 他虽然这么问,但是知道宁石肯定是看清楚了的。 习武之人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季六与那惊叫丫头的神情定没有一丝纰漏的全数收入在他眼中。 上一世,宁石在救他时候,被二皇子玉琳的人乱刀砍死。 那一刻光景,时隔五年,他依然惊心动魄的记得。 是的,上一世玉七在这一年没有随着贵家子弟来紫霞山参道,而是私下以出游松宁县为借口去寻一个‘举国闻名’的幕僚去了。 直到那里才知道,这原来根本就是二皇子所下的一个局。 那一日,四面围敌,宁石与席善还有那几十护卫为救他,统统死在那场二皇子布下的局中。 从那时起,他玉珩就发誓,势必要将这个人面兽心的二皇子连根铲除,连带他那个草包大哥——太子殿下都要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上推下来。 龙生九子都各有不同,更何况他们还不是一个妈生的! 宁石没有隐瞒什么更没有废话,直接把他说看见的全都说了:“昨夜季六姑娘面上镇定,没有惧怕之意,至少小的没有看出来她在害怕,一旁的 那丫鬟却是眼睛直直的,确实是吓着了。” “是这样么?”玉七微不可闻的应了一声,然后掀开瓷盖,用调羹自己勺出了一碗燕窝粥,慢慢‘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宁石不退出门外,他还有话要禀告。 他见玉七已经端起瓷碗慢慢食用燕窝粥,又垂首道:“七爷,之前派去松宁县的人已经传来消息,埋伏在那边的人已经全数被我们杀尽,共计三十一人。七爷真是神机妙算,把他们的位置都查的如此清楚,让我们的人不费吹灰之力。” 玉七握着调羹的手一顿,嘴里含着燕窝粥又轻轻‘嗯’了一声。 让二皇子死了三十一人,他自然很高兴。 神机妙算么?是用一世的代价换来的。 宁石把所有事情禀告完毕,这才退下。 玉七抬首望窗外明亮的月光,眼神沉匿,仿若冬日的黑夜。 他醒后的半个月一直在看窗外明月,就是每天都在算着他上辈子到达松宁县的日子,与当初刺杀他的那些死士人数。 上辈子,他的手下在松宁县被二皇子的人斩杀殆尽,只剩下个他,导致他后来在宫中举步艰难。 这辈子他重醒过来,掌握先机,知道了一切阴谋,怎么不会用个将计就计的方法,派人去把二皇子在那里埋伏的人全数都一窝端了呢?! 玉琳以为螳螂捕蝉,但他玉珩就要来个黄雀在后。 怎么说他也只是在这一日,如法炮制上辈子他二哥的计谋,全数奉还给他的好二哥而已。 玉七轻薄的勾起唇角,无声的吃完燕窝粥。 冤冤相报,定要死光了对方,这口气才能顺了心,这个仇才能算一了百了! 宁石出了玉七的门就被席善拉走,拉到一处院落,见四下无人,席善才轻声问道:“七爷问你季六姑娘的事情了?” “嗯。”宁石应了一声。 “七爷听得季六姑娘的事情之后,面上神色如何?” 宁石看席善,看着他眼中的精光,瞬间明白他的小心思,坦荡荡道:“爷的心思哪里是我们能猜测的?咱们从小跟在七爷身边,帮七爷做好每件吩咐之事就好了,为何要去揣测主子的心思,被七爷知道了是要罚你的。” 说完,又是坦荡荡走了。 席善看着宁石的端正背影‘唉哟’一声,跟了上去。 他还没有问那季六姑娘长相如何呢?! 如果他们七爷真的看中季六姑娘,待他们爷过了十六,被皇上封王赐府邸,照季府三房这乱糟糟的做派,也能让人把季六姑娘抬进来,做个侧妃什么的。 就算做侧妃,这还是他们季家福气呢! 他们这些做皇家奴才的,不就应该把还未发生的方方面面全都考虑周的么! 季云流这日下午吃完整只烤鸭口足腹饱,在顾嬷嬷的督促下,也是早早就入屋就寝。 一夜无事,相安到天亮。 季家庄子里第二日中午时分迎来季老夫人一行人。 顾嬷嬷听得下人远远禀告过来的消息,只觉季云流判断如神,说老夫人第二日到就第二日到了。 季家庄子里头早在半月前就为季云流打点上山之物,这一刻听得门房那边传来季老夫人到了,倒了镇定许多,至少把老夫人来与不来的忐忑感给放下了。 季老夫人下了马车,季云流与一竿子的婆子丫鬟早已经等在门口处。 见人下车,整齐行了个万福礼。 季老夫人一环首看了看庄子,不动声色的拢了眉头。 这样的地方,长年居住确实太简陋了些,老三那个不管事被那个庶妻拿捏住的性子也定要改上一改。 如果三儿之对嫡出闺女还不闻不问,她的大儿子正哥儿可是要被御史给参上一本的,尚书府一府子的人能富贵靠得都是她的正哥儿呢! 第十章 三名少女 为了大儿子不受朝中御史弹劾纠察,是季老夫人到紫霞山特意路过这里,把季云流接回季府的原因之一。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季云流若是再在这里呆下去,张家就要以季六姑娘不通庶务、无母教导缘由,把这亲事给退了! 老夫人虽然爱幺子,对小儿子季文荣是从小就特别喜爱,百依百顺,后来把他溺爱成这样一事无成又游手好闲的模样,到底也知道整个尚书府的厉害荣辱关系。 如果季云流的婚事被张家给退了,那她们季府剩下那些还未出阁姑娘的亲事都要变黄花菜,凉掉了! 季老夫人再抬眼看站众人中间的季云流。 两年不见,见她容貌越发出众,那相貌就算在尚书府众姐妹之中也是出类拔萃,于是满意的向她伸出了手:“六丫头,过来让祖母好好瞧瞧你。” 季云流抬起首,微微一笑,几步上前扶了上去:“祖母,孙女这几日盼您来看我盼得紧呢。” 她嘴角含笑,双眼如弦月,这般乖巧模样,让老夫人很受用,拍了拍她的手,慈爱道:“都瘦了,在这里让你受苦了,等过完紫霞山参道日,就与我们一道回季府。” 跟在季老夫人后头的是季家长媳,尚书夫人陈氏。 陈氏听得老夫人这么说,心道:老夫人你个榆木脑袋终于开窍了!要还拎不清,你的孙子孙女们可都要跟着你的宝贝三儿子放任自流而去,完蛋了! 而后跟在一旁笑道:“是呢,我瞧着六姐儿精神头儿很不错,在这里养了两年越发水灵,可真要回季宅让她在老夫人身旁尽心伺候。” 亲母故去,大伯母为母,陈氏这么说自然也没有错。 季老夫人点头:“你大伯母说的没错,你日后回了宅子中也要多多孝敬你大伯母,听她教导与舒姐儿一道学学这府中庶务之事。” 舒姐儿是陈氏的二女,年十六,三年前定了安侯府的三子,今年的桂花飘香时节就要入轿当新娘子,因此这次的紫霞山参道之事没有带她出来。 说起来这个参悟道法、无为清静修道之日,于这些十几岁的未出阁小娘子来讲,又何尝不是在这里游玩踏青找寻如意郎君的大好时机。 每年的紫霞山参道日,可是各家小娘子抢破头要来的地方! 季云流看了陈氏一眼。 面白素雅脸圆,目似明星,眉长秀丽,口角菱形,是个贤惠玲珑剔透的人物,且 旺夫旺子。 垂了眼眸,季云流含笑屈膝:“孙女必定孝敬祖母,跟大伯母好好学习府中庶务。” 乖巧话语让季老夫人越发满意。 在后面的二夫人王氏也两步上来,看着季云流笑道:“六姐儿这么亭亭玉立,老夫人的孙女各个都是玉人儿,可真是羡煞旁人,张家二郎可是出了大福气得小娘子如此。” 季云流欠身,给王氏也行了个礼。 眼一瞥,就看清王氏面目。 面若春花,目如点漆,唇厚且宽,十指纤长,是个性情爽朗、脸不藏事的,但也是儿女孝敬的有福气之人。 老夫人看着二夫人笑道:“你呀,夸我孙女,连带把自己的女儿都夸上一遍,还真是……” 王氏笑嘻嘻拉住老夫人:“老夫人,自家的娃儿可不是越看越喜,我这么说也没错呢。” 说着,在心中冷笑一声,微微转首瞥了一眼后面马车下来的一个少女。 这庶女被提为嫡女,妾室被扶为正房,又把真正嫡女放到庄子上的,也就老三这房能做得出来了。 这老三从小不学无术,文不成武不出。 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情来,当真脑子中蠢到只剩下浆糊! 自己的两个女儿若是都已经出阁了也就罢了,可自己的两个女儿,一个十七,倒是已经嫁于礼部侍郎的次子,而另一个十四还尚未婚配,早知道三房这般糊涂,她当初就该早早把自家女儿找个良配,为啥还想着藏藏更金贵? 现在若真又出一件张家向季家退亲的事情,自家的女儿还不因此也要惹人非议,亲事受阻?! 怎么都不能让张家人给退亲了! 王氏做这般想着,眼一直看后面三房原本是庶女现变嫡女,季云妙。 她离得老夫人与尚书夫人又近,这眼狠狠剜着季云妙不放的举动也被两人瞧在了眼里。 就算看三房庶嫡女不顺眼,但二夫人终究是一个长辈,这样大庭广众就直愣愣在面上显示自己的不爽快,老夫人哪里会高兴! 正欲说上王氏两句,却见季云流手一扶,搀住了自己:“祖母,快进来坐呢,顾嬷嬷一早就让人煮了八宝红枣汤等着了,快些进来驱驱湿气暖暖胃。” 老夫人终是没有在孙辈面前发火做出让儿媳难看的事情来:“好,带祖母与你大伯母去瞧瞧里面是什么模样,看看这些丫鬟婆子有没 有亏待了我的六丫头。” 季云流的这一声,让王氏也蓦然回首,一转回头,看见自己的大嫂陈氏正抿着嘴看着自己。 这举动她就知道自己这是又被老夫人抓住把柄了,撇撇嘴,跟随在后面进了庄子里头。 在随后就是三名一起下来的少女。 穿黄绿色衣裙的正是二夫人王氏所生的季四姑娘,季云薇。 跟在季云薇旁边的是先为三房妾室,后又被扶正的何氏女儿季七姑娘,季云妙。 最左边的一个是季老夫所带过来的,嫡亲表姑娘,宋之画。 三个姑娘差不多都是同龄之人,来时坐的也是同一辆,此刻站在庄子前头见了这庄子的模样,表情也是全都不一。 季云薇端的是好奇。 二夫人乃是将门之后,在她母亲的娘家,宅子其实说起来也比这个宅子就大了那么三、四倍而已,此刻看见一处外头的庄子墙面崭新,自是好奇无比。 都说已故的三夫人出身,但嫁入季府时嫁妆不丰厚,可由这个庄子看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已故的季三夫人嫁妆应也是非常可观的。 第十一章 干得漂亮 季云妙露的则是不屑。 她母亲出身商贾人家,家中富裕,就连当初嫁给她父亲时,也是十里红妆,闻名整个京城,她什么样的庄子没有见过? 这样的庄子在她看来,就是一个寒酸了得! 宋之画看着庄子面露谨慎,不愿出任何差错。 她虽为季老夫人的嫡亲外孙女,但母亲所嫁非人,她父亲在考春闱那年,与友人上山观景做文章,把腿给摔断了。至此,她的父亲就脾气突变,宋家之后走上家道中落之路,母亲的嫁妆全数拿出变卖典当,家中还是日益难维持。 宋之画自懂事以来,就觉得家中艰苦无比。 这次还是季老夫人看自家女儿可怜,这才接了宋家年十六的长女,来这里让她听道法赐福的同时,望让她找到个如意郎君。 一群人浩浩荡荡进了庄子里头。 走过前院就是上房,这里已经让顾嬷嬷全都布置好,放了一张大圆桌,桌上都已摆上冷菜。 桌上菜色丰盛,就冷菜,都摆了足足十个。 一行人落座后先是喝了些八宝红枣汤暖了下脾胃,厨房也开始陆续上菜。 一道接一道,从厨房中也是足足端了十个热菜上来。 鸡鸭鱼肉,样样不同。 庄子里连丫鬟带婆子加长随,一共才六个人,就算加个季云流,也才七人。 这短短时间,就布置出一桌家宴酒席来,让陈氏都对季云流刮目相看,仔仔细细在桌面上看了她两眼。 顾嬷嬷虽然是一直跟季云流母亲的嬷嬷,到底不是什么顶级大户人家的嬷嬷出身,与那些国公府的嬷嬷肯定不能比拟,但这桌子的菜色,她可是连在国公府家宴中都没有见过。 这样的菜色,莫不是全是季云流在这个庄子里两年琢磨出来的? “六姐儿真是妥帖细致,老夫人您瞧,六姐儿都能独当一面了。”陈氏放下筷子,饮茶了口茶漱口后,笑道,“这满盘的菜色,我可是全都没有吃过,这味道还是一等一的鲜。” 季云流面带微笑,坦然接受赞赏。 在‘吃’这个字眼上,她的确不遑多让。 上到各种酒楼,下到各种路边小吃,把味精、地沟油、转基因全咽进肚子里面,这种‘舍生取义’的壮举没有在21世纪混过,是无论如何都办不到的! 王氏接道:“是呢,六姐儿可 真是一个宝儿,这样的人可不能委屈在这里,定要接了回府,老夫人您觉得呢?” 季老夫人和睦道:“六丫头这两年长进许多,我自然高兴的很。” 季云流继续淡定微笑,蓦然,感觉有人以强烈的目光注视自己。 转过首去。 对面姑娘瓜子脸,凤目细长,眉秀而不正,粉光脂艳,端的是一副富贵却又不能容人之相。 那姑娘双眼直瞪,似乎在咬牙切齿,又似乎在强忍心中嫉意。 季家七姑娘还真是一个耿直还不聪明girl,居然这么明晃晃的在这么多人面前对自己面露敌意。 子曰:放于利而行,多怨。 过分善良其实是一种傻。 季云流侧过头,对着对面的少女眼角一弯,微微笑开,一派天真烂漫。 季七不能容人,自己也还真不是什么厚道恭谦之人。 刚才陈氏在跟季云流说话,一桌子的目光都在她脸上,现在看她没有回答看着另一人露齿而笑,自然也都把头转了过去,看向了季云妙。 季云妙那脸上神情还未还得及收起,就被众人收入了眼中。 老夫人爱幺子,但瞧不上商户出来的媳妇儿,对于这个七姑娘,却又是颇为喜爱。 一来七姑娘长的纤柔,从娘胎中生来就体质娇弱。 二来这个姑娘从小嘴巴很甜,对人大方无比,每人有人在她耳边吹耳边说七姑娘如何好如何孝顺。 如此,老夫人自然对她也亲近几分,不然又会哪里出个嫡女被送去庄子,庶女成嫡女的事情呢。 可此刻看了季云妙那脸上的神情,倒是把脸给沉了下去。 十二岁的姑娘,脸上明晃晃的嫉恨之意,她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婆哪里会看不出来?! 陈氏在心中微微叹息。 这个季七姑娘被她那商贾之母带大,虽时常围绕老夫人左右阿谀奉承,到底上不得台面。 此刻就算六姑娘故意炫耀,七姑娘也该把自己面上的脸色给把持住了,这般不知沉稳,日后怕是攀不上什么高门大户了。 王氏看着季七吃瘪,心里一笑,看着季云流又觉得顺眼了几分。 干得漂亮! 这招话语都不用出的打人脸面之事,这个六姑娘还真是用的绝妙极了! 见大家都看着 自己,且老夫人的眼中还带着不满,季云妙腾的一下脸上通红起来:“我我我……”看着老夫人,她眼眶一红,声音软软的,“我只是羡慕六姐姐手艺,能把这屋子的丫鬟婆子都管的这么井然有序,我觉得与六姐姐比起来,云妙真是差上六姐姐太多了。” 她刚才只是看季老夫人夸季云流,再看她容颜似乎比二年前所见还要秀丽几分,心中嫉妒不爽快而已,却这般被季云流不言不语的揭了出来! 好想此刻一筷子戳死她! 最好被那张家给退亲了! “七妹妹冰雪聪明,学什么都快的很。”季云流笑道:“七妹妹来庄子里住个两年,也能同姐姐一样的有手艺,指不定是姐姐不及妹妹你呢。” 七姑娘听着季云流的话,瞪大了眼。 什么是尖酸刻薄?她季云流现在就是生生的尖酸刻薄! 什么是给你几分颜色开染坊?此刻季六就在染缸里把自己染的五颜六色! 居然在那么多人面前,诅咒自己也要来这个破庄子住两年! 但季云妙此刻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难道要说:我母亲把你送到这里来,就是看你生厌烦人的很,巴不得你一直不要回家,巴不得你被那张元诩退了亲,孤独终老一生么? 反而季老夫人听到季云流这话,又去拍了拍她的手:“你这么小就让你一个人住了这么多年的庄子,确实是受苦了。” 季云妙只觉得自己要拽破桌下的秀帕。 有这么多人伺候,衣冠整齐崭新,脸皮这么白白嫩嫩还透着红…… 她季云流到底哪里受苦了?! 第十二章 糊涂至此 用过午膳,一行人连午歇都不用,又再次跨上马车准备上山。 只因明天就是参悟道法之日,而这庄子离上山还有大半日程。若在这里住上一夜,明天定赶不上一早的讲道课。 出了庄子门口,马车也已经再整理了妥当,都等在门口。 陈氏看着四个妙龄小娘子,笑了一声,柔和道:“你们四人年纪相仿,平日里也不常走动,现在同坐一辆马车,正好能增添姐妹情谊,日后守望相助。” 四人齐齐屈膝行了个礼道了声‘是’,先后上了马车。 马车里头不大,坐了四个身形纤细的姑娘虽说不算拥挤,到底再没有多余空隙。 四姑娘先上了车,后就是七姑娘。 季云流看着这个表姑娘,笑了笑,微微伸手道:“宋姐姐先请上车。” 宋之画连忙道:“还是六妹妹先上车。” 季云流见她脸带红晕,有几分羞涩有几分尴尬又有几分小心。知道她是个自尊心很强又心带自卑之人,也就不再推拒,在红巧的相扶下,上了马车。 马车虽不是崭新,倒也很是考究。 内由丝绸新棉絮全部铺满,帘子都是绫做的,光线能微微透进来,却不刺眼。 车中,季七姑娘已经与季四姑娘分坐了两边。两人都靠马车厢的内头坐着,倚靠着丝绸小枕。 季云流迈了进去,在季七姑娘这一边坐下,向外伸手给宋之画:“宋姐姐,我拉你。” “多谢六妹妹。”宋之画伸手给季云流,又在丫鬟紫染的帮助下,提了裙摆,踩上木阶,上了马车。 季七看见宋之画立刻招手:“宋姐姐来坐我这里。” 她那边……此刻不正是季云流坐着? 宋之画尴尬一笑,还是挨着季四姑娘坐下来:“多谢七妹妹。” 看她在季四那里落座,季云妙直了身体刚想说‘季云流你挡道了挪下屁股’,却听得季六已经对宋之画笑开了:“舍妹年小,宋姐姐不要往心里去。” “不会。”宋之画再一笑。 季家如今出了个一品尚书大人,在朝廷中也算赤手可热的新贵,她这样的家道中落人家,自不敢在季家姐妹前耍什么性子。 就算之前在宅子中,七姑娘有意无意的会嘲讽一遍她的寒酸,她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忍着! 季云妙徒然 听得季云流的话语,脸都烧着了。 她年纪小? 她只比季六小了几个月而已,要说年纪小,她十三岁难道很大么?! 自己挡了别人的位置,非要在自己前面碍自己的眼,居然还说自己不懂事! 眼瞥那边的季云薇,似乎也一脸不高兴的看着她,让她不要在此耍小性子。 季云妙见季六靠了小枕,微微掀起车窗在看外头的景色,一副乡下农夫入城中没见过世面的模样,终是忿忿得压下了满肚子的恼怒,脸上又笑了:“六姐姐在庄子怕是没有听过京城里头的一些趣事儿,我给姐姐讲讲可好?” 是呢,要给季六难看,不需要自己这么明明白白的露出讨厌她,只要给她讲讲她心中最记挂的事情,搓搓她锐气不是就好了么?! 季云流不转首,也没有半分多余的表情,脸依旧朝着车外,轻声应了一声:“七妹妹有兴趣就讲讲罢。” 季七于是靠着枕头开始讲:“上个月,二皇子大婚,在景王府大摆宴席,六姐姐是不知道,那一日的后院之中可热闹了……” “七妹妹!”四姑娘听到开头,就立刻出声提了一句。 季七这是摆明了要讲张元诩下水救庄家四姑娘的事情了。 季云薇一脸恨铁不成钢。 她虽不是季家长女,但是从小与大伯父的长女季云卷交好,在她的跟随下,也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情。现在哪里看得过去季七这样的在自家人之中挑事情、使手段! 季七开了这个话题,怎么会就此打住,看了四姑娘一眼,她又继续无辜至极的笑道:“四姐姐你说那日是不是特别热闹?三月的天儿百花争艳,湖水冰清,而庄家四姑娘却咕咚一声就掉到那冷冷的水池中了。” 季云流转回脸来,对此八卦来了兴趣,侧耳倾听。 见她转首,季七笑的更加快乐:“六姐姐你猜怎么的,庄家四姑娘可是人比花娇的人儿呢,一个姑娘家,这么掉下去水池去还不要冻死了?” 她前戏这么多,季云流反而笑开了:“是呢,后来呢?” “后来呀,”季七往前倾身体,离得季六近了一些,兰气微吐,“后来张家的二郎一个奋不顾身,就跳下池子就去救庄四姑娘了,三月天寒,张家的二郎整个抱着庄四姑娘游回了岸边,把人给拖了上来……哎呀呀,真的是拖上来的,那一路的池子那长的路程啊……于是才子佳人 可不就这么出了一段佳话么。” 说着,欢快一笑,“六姐姐,你可知道是哪个张家不?正是那个当朝吏部侍郎的那个张家呢!” “七妹妹!”四姑娘这次真的恼上了,“你怎可在此胡言乱语,小心我告诉了祖母,让她罚你跪祠堂!” 季七看见四姐是真的生气,努了下嘴,靠回在小枕上,不言语了。 反正该讲的都讲了,她的目的本来就是让季云流这个乡下农妇知道,与她定亲的那个张元诩已经打算另娶他人就够了! 呕心呕血呕死了季云流自己,那可不就够了?! 看她不再讲,季云流朝着季云妙笑道:“后来呢?七妹妹,后来怎么样了?” 哈? 还有后来? 季云妙再转首看季云流。 她眼角弯弯,一副好奇模样,似乎对自己想要让她难堪的心思全然不知。 “后来?”季云妙眼珠一转,看着季四姑娘,勾唇一笑。 这一笑似乎要告诉四姑娘:现在是季云流自己找羞,不管我事呢。 四姑娘季云薇看季云流,轻声一叹。 这个六妹当真糊涂至此? 刚才听得张家的二郎跳水救庄家四姑娘,什么才子佳人的不就应该全清楚了么,居然还相问后来?! 这不是自找难堪么? 第十三章 再后来呢 “后来庄家放言说,张二郎若是不赔庄四姑娘这名声,就要把庄四送到道观束发当道姑了呢!庄国公府四姑娘乃当今皇后娘娘的嫡亲侄女,若是皇后娘娘一道意旨下来,让张二郎娶庄四姑娘,谁又能拦得住?谁又能记得张二郎之前的从小定亲之人呢?更何况,庄家可是一等一的尊贵,庄四姑娘可我们尚书府的姑娘金贵多了,谁家儿郎不想娶呢?”季云妙笑的很欢,声音带上了阴阳怪气,“六姐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是七妹妹说的这个理。”季云流点头,语声脉脉,“再后来呢?” 再后来? 事情都还没发展到皇后娘娘赐下意旨的时候,哪里还有什么后来? 我现在就等着看后来的你哭死过去、一辈子都没这个脸见人了呢! “再后来,”季云妙见她不蠢死了不停歇,于是想了想,想出更直白的话语,“再后来可不就是六姐姐要被张家给退……” 季云流替她接下言语清晰道:“再后来,我顺理成章被张家退亲,祖母嫌我丢人,会把我安在道观里头。道观是无拘无束的自在,而七妹妹来议亲之人却都要望而却步,就此不会再有什么好姻缘。为何要望而却步?只因家中出了个无缘无故被人退亲的亲姐姐,京中之人就会猜想季家定是门楣不佳,才会出此被退亲之人。三哥哥就算高中日后入了庙堂之内,散尽银财也要句句被人夹带私讽家中有个无故被人退亲的妹妹,也许一生都要仕途坎坷。再后来,何二娘每天以泪洗面,日日郁郁寡欢,大夫却说,心病无药可医。七妹妹……”季云流转过首,眼睛如漆点,顺也不顺的瞧季云妙,轻轻笑开“你说是这个理儿不?” “你!我……” 季云妙睁大了眼,心头涌上不可置信,整个人都被季云流说出来话给想痴傻了! 怎么会是这样? 难道会是这样? 季六被退婚而已,怎么会引发到她和她的嫡亲哥哥还有母亲身上! 季云流伸出手,缓缓抖了下手上的帕子:“一根藤上要是绑了几只蚂蚱,无论动哪只蚂蚱,这个藤都是要抖上几抖的,而余下的蚂蚱叶都要被波及到不能限免。七妹妹若是懂了‘我们其实同坐一条船’这个理儿,就不要再做这般心急眼热、先吐为快的事情了,三思而后行才是正经,不然这船由我弄沉了,你也要掉下河的。” “我!”季七只觉得自己脑子空荡荡的。 她母亲出 身商贾,她随了母亲,不好读书,倒是通晓银钱的活儿。 此刻听了季云流这一段就算是通俗易懂的道理,居然也不想出什么来反驳她。 一心只想到: 季云流待在这农家庄子中二年,为何就变得这般伶牙俐齿起来?! 之前的她明明对自己的任何话语,自以为是个姐姐、自恃身份,都不会出口反驳的! 莫不成她日日出庄子跟那些乡下农妇有口角之争,练就了这么一张能说会道的嘴? 定是这样子的,这个山野村妇! 季云流手肘柱马车窗口,单手托着下巴,看着季云妙目光如铜铃一样的瞪着自己。 深深的。 两人对望半响,季六终于侧头斜视道:“七妹妹,你这么一直瞪我也没有用啊,我长的比你好看那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事实啊。” “呵……” “噗……” 季四姑娘与宋之画捂嘴低笑开来。 季七只觉得自己的脑中血液全涌到喉管处,当场就想喷出来,喷季六个满脸血红,然后腐了她那张丑脸! 她这边刚想说,季云流你只是个空有张嘴的乡野村妇!那边这人就说出了‘你就是嫉妒我的美’这种恬不知耻的话语! 怎么能忍?如何能忍! 她季云妙长这么大,就没有见过自己说自己长的好看的人!尤其还是个姑娘家! “季云流,你你……你这般无耻下作,这般不要脸,怎滴不懂‘丢人’两字怎么写!你,你在祖母眼前一套,身后又是一套,你这种人最好被张家给……” “七妹妹,够了!”季云薇放下帕子,一个小枕甩了过去,“六妹妹说的你一点都没有记住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理儿你不懂么?莫说六妹妹是你同一个父亲的亲姐姐,就算我有何过错也能牵连三叔叔,以及牵扯整个尚书府的名声!” 直视季云妙,季云薇面上冰冰冷冷,嫡四姑娘的气势迸裂出来:“大姐姐嫁于余伯府世子多年,每每被人提及从来都是被人称为尚书府的大姑娘,哪里指过名!你与我还有六妹妹同为尚书府姑娘,在闺中也好,出嫁从夫后也罢,能于我们在娘家撑腰的便是整个尚书府而不是你母亲给你准备的那些银钱!而尚书府名声不止要你父亲哥哥等人的仕途通顺来维持,还需我们后宅姑娘的和睦相处来保住!你这样还没长羽毛就忘了本根, 以后想飞高枝,又如何可能呢?!这个道理你若不懂,我明儿直接告诉祖母让她教你便是!” 长长的一句话,让季云妙的唇抖了抖,连带手指都微微颤抖起来。 她是不懂一些世事道理,但她真的不是蠢人。 季四姑娘的话说得明明白白,她就算不明白,也被最后一句让祖母教导给吓到了! 半响,她终于缩了缩脖子,眼眶通红,手指头缠着帕子,心里虚亏道:“我知道错了,四姐姐你莫要生气,我定会好好反省的。” 季云流放下手肘,倚在小枕上,目光细细看季云薇。 脸不能藏心事的二夫人生了一个通透明白事理的四姑娘。 四姑娘鼻正梁高,额角宽阔,眉清目秀,这一生也是个富贵命格。 可惜了一个女儿身,不然这般有大局观,若为男儿日后必定是个人物。 正是有这样的大局观,这四姑娘日后出嫁后,妯娌之间相处怕也是几多波折几多愁。 第十四章 地灵人杰 季云薇骂完了季云妙,把头转过来,朝着与自己同排的宋之画歉然一笑:“让宋姐姐见笑了。” “没有没有。”宋之画也是尴尬一笑,“四姑娘的话让我也是受益匪浅的。” 姑娘出嫁,靠的可不是整个府邸的名望么?门贵门贵,门楣落魄又怎么出贵女? 就像她,此生怕是都不能被人冠上‘贵女’两字了。 宋之画说话之余,再次偷瞄了一下季家的这三位姑娘。 季四姑娘沉稳老练,是稳稳当当的大家闺秀。 季七姑娘生嫩不懂世事,是娇气的受宠小娘子。 这两人在季府时,她都已经看明白了。 唯独这个季六姑娘。 本以为她会像季府那些婆子口中说的,是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木头愣子,却不想会是这样的……口才敏捷。 看来,袖子一甩,这个季六姑娘也是能出一场戏的人物。 宋之画打量完毕后,垂下头来。 有这么多人在自己面前各领风骚,这趟的紫霞山之行,还真的轮得到她寻得一个如意郎君么? 若是找不到,她可就要十七了!而她的家中却落魄成这样子。就算她有满身的傲骨与才华,又如何抵得过年华的逝去呢?! 她的终身幸福,该如何是好呢? 季四姑娘出声骂过之后,马车中就一直安安静静。 季七连小枕都不敢再靠,端端正正坐着,时不时再偷瞄季四一眼,生怕她又一个小枕扔过来。 之前季家大姑娘还未出嫁时,她最怕就是大姐季云卷,后来大姑娘出阁了,她最怕的人就是这个四姐了,简直和季大姑娘一个脾气! 季云流再次拉开帘子一脚看外头的景色。 来这里半个多月,她连一次庄子的门槛都没有出去过。 庄子里虽然什么都不缺,但这个时代无电脑无手机无wifi,能在这么三无的庄子里宅上半个月,季云流就算有蟒蛇般冬眠的耐心都已经被消耗殆尽。 没了高耸的烟囱,联排的大厦,喧闹的车声,只有草木郁郁葱葱,路旁野花鲜艳。 景色美不胜收。 马车不快,一路上山。 季云流在车中起先只看外头景色,后却只觉越看越心惊。 因为一路过来,她的视觉只有南北一角 ,也把这个坐北朝南的紫霞山风水瞧了个仔细。 这里群山环绕,地形四周群山环抱,似一朵大莲花,而紫霞山便是群山中最高主峰之中。 太阳为火,大地为土,草木为木,山石为金,河流为水。 金木水火土,五行皆占,地灵人杰之地! 这紫霞山风水原来这么的好,简直好到爆! 若在山顶最高龙头建个观,道观中再建个观星台,那这个紫霞观会是真的名不虚传——紫气东来,霞光漫天! 天黑之前,季家马车终于赶到紫霞观门前。 这是门开的也是非常讲究的,占据八卦中的巽位,即风位,是和风、润风吹进的位置,以取“紫气东来”之意。 昨天玉七等人过来时还没有什么访客,今日各家女眷儿郎差不多就全都到齐了。 马车停满整个紫霞山的门口,若想进观还得等上一等,让前头先走才能保持顺畅。 俗称:排队。 季家虽然出了一品尚书大人,到底没有资格在这山上拥有一座别院。 只能早早定下紫霞观内的一座小院落,让众人居住。 为防止人多院落不够,每年的紫霞山上山的家族亦是钦点好的。 若今年轮不到道法大会,只能等下年皇帝的再点,这模样还当真有点后宫妃子等皇帝翻牌子的模样。 这里经过百年的整修,一路通往后院,让各家夫人小娘子坐在马车里就能驶向后院,驶进院落之中,再让马车统一放到院外,都是安排好了的。 在车入门时,季云流果真看到紫霞观中的观星台,与自己想象的位置完全吻合,甚至风水之位比自己想得还要好! 这个观星台建造的极为考究,外形如莲花,上有盖顶,但盖顶不大,四面无墙,只有四根大梁柱。 这样的位置……怕是四月时,观星台是正对七政星的! 观星取决于视野与位置,紫霞山观星台这样的位置怕是全京城中最好的一个观星位。 季云流心中深深诧异,同时面上也有些激动之色。 她所学东西就是所谓的玄学,玄学后人与道家渊源颇深,细细算起来,她也算道家子弟。 再则,在上一世那个世界里,雾霾布满空气,黄沙漫天,能见度最差时就几米范围,白天有人站在你面前都要拿个望远镜仔细看,大晚上自不 必说,想看个月亮都得上城市天文台,更不用说那一闪一闪的小星星会向你眨眼睛了。 对于这样的观星台,她有如何不向往?! 像玩游戏之人定想要一个顶级键盘,像杀猪之人一定想要一把最锋利的刀,她季云流也十分迫切的想蹬上这观星台观一观! 只是女眷不轻易露面,到了观门口,男客可下车从正门进入。女眷都还要坐于车内,一路行驶至观后独立四合房中才能下车。 撇开季云流不说,其他三位姑娘皆是第一次来这里。 虽说各个同季云流一样,心里好奇无比,但到底都自矜了身份,没有鲁莽的随便掀开帘子往外看。 一路坐在车内,听到外头传来:“各位姑娘,到了。” 众人一一下车。 由前门进入,众人见到小院的主要面貌。 是个小小的四合房,四面皆有一屋,门开东南侧,中间一个小庭院,上房与院门不过三十余步路程。 “怎么院子这么小?”七姑娘看到后,不由小声嘀咕一句,看见四姑娘唰一下目光朝自己扫过来,又止了嘴。 四姑娘还真是爱管闲事! 宋之画瞧着只有四面屋、一个小庭院的院落也是暗暗心道:怕是要四个姐妹同睡一屋了。 那边季老夫人与大夫人、二夫人也是同坐一辆马车。 三人都不是第一次来这里,陈氏掌管尚书府事物多年,此刻见天黑,也是很快吩咐好丫鬟与婆子整理箱笼与打扫一下各个屋子。 院子门口一直等着一个丫鬟,看见这边住进了人,飞快的跑回不远处的莲花院中,低低向席嬷嬷禀告道:“季府的女眷都来了,确实是住在梅花院。” 第十五章 如此良缘 席嬷嬷随手打发了这丫鬟,提着裙摆就跨进了荷花院的上房中。 紫霞山所有的院落与厢房都是一模一样。 上房比起侧面的厢房也没有大上多少,不过好歹多了两张妆台与书桌。 席嬷嬷快步走进坐在书桌后的庄二夫人旁边,俯身在她耳边低语道:“二夫人,季家的女眷已经在梅花院中住下了。” 庄二夫人还未做何反应,坐在一旁旁边眉清目秀的姑娘‘嚯’一声站起来:“果真?那季云流长得是何种模样?可有看清楚,是否粗笨无比?” 看见自家女儿这么鲁莽沉不住气,庄二夫人孟氏眉间轻皱,拢起秀眉:“娴儿!看看你现在这样子,成何体统!” 庄四姑娘意识到自己确实太过于上心了,以至于失了礼数,于是又坐下来,声带委屈道:“母亲,我只是担心那季六会不同意张家的退亲,所以才这般急躁了些。” “季家同意与否,别说你,连我都不能插上点半手。”孟氏眼珠盯着自家女儿,半响,慢慢道:“娴姐儿,我再最后问你一次,你真的没有私下里与那张家二郎私相授受?” “没有!”庄四姑娘听了庄二夫人的猜疑,立刻坐了端正,手上绞了帕子,眼泪滚珠般顺着脸颊往下掉,“母亲,您怎可这般怀疑我?您也知道出了那落水的事儿,我已经生无可恋死亦不怕,人言可畏,我都要快被京城中的人说死了!若连您都怀疑你我,我可就真真没脸再活了!” 说着,一边想起来,心中一横,就准备往墙上撞。 一旁丫鬟赶紧扶住她:“姑娘姑娘,夫人定是相信你的,您可千万不能想不开……” 席嬷嬷在孟氏一旁劝道:“是呢,夫人您多虑了,四姑娘就算再怎么也不会拿自己的名节去糟蹋的。好人家哪里没有?我们四姑娘乃庄国公府的嫡亲姑娘,议亲之人那都是踏破庄国府门槛的!若不是出了落水这档事儿,怎么轮都轮不到那张家二郎呢!”看见庄四姑娘梨花带雨的脸色,她笑了笑又替那张元诩开口道,“不过张家二郎也是个不可多得之人,单说他房中一个伺候的丫头都没有,也是要让人称赞的,更不用说庄国公都说他有一甲之才呢,这样的男儿郎配了那无娘爹又糊涂的季六姑娘也委实可惜。” 四姑娘的那模样,分明是对张元诩很上心的,且私下里也与她通过气,让她在庄二夫人前美言几句。 离间母女这种事情不能做要遭雷劈的,但张元诩连庄国 公都说是个好儿郎,席嬷嬷自然也乐得成人之美,所以时不时会在庄二夫人面前替张元诩说些好话。 庄二夫人心中也是赞同席嬷嬷所言的,不然在外头有庄家别院的她们,哪里还需要委屈在这个院落里住上一宿? 可不就是为了想看看那个季家六姑娘到底是个什么鬼模样么! “娴姐儿若是没有与那张家二郎私下……”一叹,二夫人握着庄若娴的手,摘下帕子亲手替她擦泪道,“我就怕你年纪小,心里没个算计儿,被人给骗了。若不是你们私下商量的这么一出落水之事,那张元诩也算一门人杰。你嫁与他,也是他张家高攀了我们庄国公府,日后他入了仕途还要靠你祖父与大伯提拔与他,定不会委屈了你,我也确实放心一些。” 庄四姑娘被她母亲这么直白的话语,说得满脸通红,用秀帕子挡了挡面,垂下首来。 其实,她的心中就是这么想的。 她不是庄家嫡长女,世子爷也不是他爹,只是他的大伯父。若等他的祖母与母亲想看如意郎君,定也就是一般勋贵的嫡次子而已。 从来嫡长子喜欢娶嫡长女,很少有嫡长子娶次女。 只因嫡长子要继承家业,光耀整个家族门楣,而家中嫡长女也是被倾注最多资源,一心培养起来可打理府中事宜,所以这样的嫁娶在长辈心中最为合理。 而张元诩不同,他是家中嫡长子。 就算现在张家现在门楣不显赫,但张元诩有一甲之才,只要一朝高中状元金榜题名,她就是状元夫人,张家就是朝中新贵,日后还能掌管整个张府,与张元诩一道携手让张家步步高升。 这样的良缘她岂能错过? 从庄二夫人的上房出来回到自己耳房时,庄四姑娘的脸还是通红的。 她看着外头渐黑的天色,转首低声问自己身旁的丫鬟:“蔷薇,你去打听打听,张二少爷可已经到紫霞山了?”说着,又步了几步,探头向她道,“若已经在前院住下,你跟她说,明日未时三刻,我在后山的风月亭那边等他。” “姑娘!”蔷薇看着自家姑娘这般糊涂的约男子私下见面,急了,“明日那么多的人在听道法大会,若是有心人抓到你与张家少爷的把柄,这该如何是好?夫人肯定会知道你与张二少爷有过私下往来的!” 自家姑娘为了那个张元诩都魔障了! 庄若娴顿了一下,想了想,而后道:“不会的,风月 亭那边一向人烟稀少,前院听道法大会,一般人不去后山那边。再则,你也说明天的人那么多,我独自散步至此巧遇诩郎,谁又知道是不是私下约好的呢?” 蔷薇紧抓着帕子,捂着胸口跌出了门外。 四姑娘真的被鬼遮眼,不管不顾连脸儿和名节都不要了,亲事都还没有定下来呢,就连诩郎都叫出口了! 梅花院中,过了一盏时间,各房间也被一一整理出来。 这里一共也就三间房,另一面为一个厨房,整理好了房间,婆子们又去厨房准备晚饭。 陈氏看着四个小娘子笑道:“今晚你们四姐妹同住一屋,联络情谊,明天一早卯时要起来梳洗用膳,之后再随我们一道去前观听取道法。”见四人齐齐应是,又道,“明日外头会有许多的名门勋贵,你们四人一言一行在众人眼中皆代表尚书府,定不能出任何差错,明白吗?” 四个小娘子再次应是,然后一一进入院落的耳房之中。 第十六章 有事不宜 这个房间实在很小,左右两侧做了炕、铺了床,炕与炕之间,立了大屏风就完事了,连带衣柜子都只有一个,立在北墙正中。 “这样的房间还没有咱们府上的下人通铺好呢。”金莲低声朝着季云妙说了一句。 说完之后,心里也有些打鼓。 姑娘们睡的是炕,那她们也就只能睡地上了。 还有一间上房旁的耳房,睡的可不就是那几个粗使婆子与厨娘么? 可地上这样的青石板,得铺多厚的棉絮铺儿才不硌肉呀! 季四姑娘虽然是明白事理的小娘子,到底也是大户人家娇生惯养的长大的,看见这样的住处,也是微微拢了一下眉以示条件的艰苦。 季云流倒是没有什么失望之色。 这么多人上山听大会,古代有没有高楼大厦,一个人要是一间总统套房,那就是盖满这座紫霞山都不够人住的。 上山住这样的房子是用脚趾头都能想到的事情! 都是姑娘家,在这里洗漱也不多讲究,把屏风再打开些,抬来水桶就挨个洗了个澡。 这日每人都风尘仆仆,若不洗,明日拿着臭哄哄的身体能直接把其他的夫人姑娘熏死,那就真是臭名远扬了。 许是等着明天的道法大会又或许真被四姑娘骂怕了,七姑娘没有弄什么幺蛾子与季云流逞口舌,洗完澡吃完饭,就早早在自己的炕上睡下。 这里的斋菜吃的季云流食之无味,吃过饭后,看了看外头的星辰,知道明日正是七政星最明的时刻,也准备躺炕上入睡,但还未转身,却见那天枢星莫名又强闪了一下又暗下去。 季云流一怔。 天枢星在道家看来就是贪狼星,贪狼代表杀气很强,个性冲动,这贪狼星强闪就代表事情有变! 眼一眯,她伸出左手快速掐算了一遍。 把年月默念在心中,各个关节依次过去,停在“赤口”上。 赤口:六畜多作怪,病者出西方,官非切宜防,行人有惊慌。 明日……怕是有事不宜。 不宜啊?季云流抬头再看了一次夜空中的七政星,摇了摇头。 这些朝廷上的事情如今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五毛钱关系都没有的事情,她刚才又激动个啥! “姑娘?”烛光如豆,芯火暗淡,红巧隔着灯火望她,“ 晚了,您还不睡吗?” “睡。”季云流也不再理会刚才的卦意,在炕上躺下,让红巧给她压被角。 也不知道明天的道法大会还能不能如常举行?如果不能如常举行,那可是还要在这里吃上好多天青菜豆腐的。 喔,太残忍! 青菜豆腐简直是世界上最残忍的酷刑!这日子根本没法好好过了! 夜幕沉沉,大昭二皇子行宫内,玉琳接到属下的禀报,说他们埋伏在松宁县的三十一个人全军覆没。 “全死了?”玉琳眼一沉,扣下了茶盏,“一个活着的死士都没有回来?” “是!”张禾如实禀报,“七爷也没有去松宁县,反而随着庄六公子与谢三少去了紫霞观,目前就在紫霞山的别院中,二爷,这次我们失策了。” 玉琳气得直接把手中的茶盏向墙面甩过去,瓷片四溅,茶水把白墙染上一片青色。 气完了,他转首问一旁的人:“鸿先生,当初可是你跟我说,这次的瓮中捉鳖,就算不能取玉珩性命也能断他左右臂膀的。现在怎么回事?他不仅没有事情,人还在紫霞观游玩呢!我们派出去的人反而全都死光了!” 他的身后还有一个人,老而瘦小,那人听得玉琳的话,从灯烛照不到的地方步出来看着张禾:“明日紫霞山好像有道法大会?” “是。”张禾应声。 玉琳道:“鸿先生,你打算下一步该如何?你觉得那杀光我们死士的人,是不是就是玉珩派去的?” 翁鸿看着玉琳,缓缓叹口气:“看来是我们小瞧了七皇子。” 玉琳十分愤恨,一掌拍在书桌上,想了想:“玉珩又是如何知道那松宁县之行就是陷阱的?” 翁鸿看着玉琳不语,玉琳被看着之后细细回想其中关键之处。许久之后,他身体徒然一抖:只怕他们这里有内奸了! 但是松宁县的计划知晓的就那么几个人…… 玉琳转首缓缓看地上半跪的张禾。 张禾是他的带刀护卫,跟随他很久,好像已经有九年了,九年……还会背叛自己吗? 翁鸿也随着玉琳去看半跪在地上的张禾,随后手搭上玉琳所坐的椅背,轻声道:“一计不行那便再施一计,道法大会也是人多眼杂的好时机。” “好时机?”玉琳眼神一眯,“你的意思是……” 翁鸿点头:“七皇 子这次定不会想到,我们会在紫霞山、众目睽睽之下下手。” 张禾震惊的抬起头。 翁鸿的意思是,明日他们要在紫霞山下杀手,解决掉七皇子? 可那是皇家道院!明日山上人这么多! 玉琳倒是不在意山上人多的事,他想的是另外问题:“玉珩那身边有两个护卫该如何调开他们?” 翁鸿道:“二爷,到时只需调开一个七爷的一个护卫便可。” 玉琳一话醒悟。 紫霞观中,先皇就下过令,众仙神面前不可亵渎,不可带刀枪进入,贴身丫鬟与小厮也限定只一人。 这也提醒了玉琳,若要在紫霞山上下杀手,必须要万无一失,绝对不能由一丝的线头牵扯到自己。 不然谋害皇子的同时,罪名还得罪加一等,藐视先皇定下的规矩! 翁鸿似乎看出玉琳心中所想,往前迈了两步,回首道:“引开七爷身边的人倒好办,但我们这次必须不能再出任何差错。”一顿,他再道,“若之前的松宁县之局真是七皇子道破,那么二皇子您与他就已经撕破了脸皮,明天这事儿就算失败了,也不算打草惊蛇,只折了几人而已。让那些死士干净利落些,这把柄也不会留不下。” 玉琳想了想,仍旧觉得不妥:“明日紫霞山人来人往,若直截了当在山上下手……到底小七也是个学过两年腿脚功夫的,且若在紫霞山出个人命之类的,怕父皇……” 第十七章 羞辱于你 翁鸿知道二皇子的意思。 紫霞山历来为大昭的仙家之地,若出个血光之灾坏了风水之说,必定会容颜大怒,让人彻查此事。 看着底下的张禾,翁鸿不疾不徐道:“若不可在上山下手,便绑了人带到无人之地再下手,若七爷学过腿脚功夫,用些曼陀罗也便制住了。现下最好的时机只剩明日的道法大会,不然日后想要再近身七爷可就难办了。一来七爷刚刚以为搅破松宁县之局,料不到我们这么快有所动作,因此也不会有所防备。二来就是紫霞山只带一人上山的规定与我们而言确实百利而无一害!” 玉琳前后仔细想了想,一拍手,也觉得是这个理。 人手与死士,他不缺这么几个人,但若用这几个人换到玉珩一命,却是天大的好事情! 就算这个弟弟只有十五岁,却真不能以半大的孩子去考虑他。 三岁识字,五岁诵文,八岁已会骑马射箭……有个皇后娘亲,这七皇子从小到大可是受尽皇帝宠爱。 他手底下除了嫡亲大哥太子殿下,一共还有五个弟弟,从来也没有一个才十五岁年纪就准备去寻幕僚想参进朝中政事的! 二皇子与太子为同母前皇后所生,与太子做了几十年兄弟,二皇子知道自己哥哥有几斤几两,这个七弟不除,恐怕日后他大哥的太子位难保! 想完后,玉琳续拿了一个杯,往里倒了茶水,看着里面绿澄澄的模样,笑了:“明日我那七弟会不小心掉下紫霞山,你说我这个兄长该送什么礼去探望呢?” 直接给他下葬哭丧那是最好了。 次日一早,紫霞山后院中各家各院的女眷们全都早早就起床。 洗漱,穿衣,梳妆,一丝不苟。 每人几乎都把藏家底的行头都拿出来。 要清秀不张扬,又要衬托整个人的长相,还不能失了家族的颜面。 低调的奢侈,这是门学问! 就连宋之画也让丫鬟拿了件月牙白绣翠蓝祥云的精梳纱裙裳穿上,越发显得她气质清华。 七姑娘连换几身衣服,换了套白色烟笼梅花百水裙,问了所有人得到肯定后才作罢。 三个姑娘各有特色,唯独季云流在庄子中两年,拿得出手的衣服只有那么几件,这身上一穿,衣装比宋之画都差上不少。 七姑娘看着季云流一身水蓝宽袖群裳,笑道:“六姐姐穿得这么寒酸 ,是没有衣服穿么?穿这样的衣服还以为我们尚书府平日刻薄了六姐姐呢。” 红巧看着季云妙瞪眼。 自家的姑娘可不是就被季府一直刻薄着的么?! 在庄子里两年,月钱用度连带下人的月钱,季府全都没有给下来,全都是自家姑娘从母亲的嫁妆中支出的。 季云流看了看自己身上衣服,再看了看季云妙身上的,点首:“比起七妹妹的,我的衣服也确实清素些,红巧,再帮我找件衣服来我们换换。”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出门在外不在意也要顾好尚书府颜面。 红巧步到季云流身边,声带难过,轻声道:“姑娘,咱们就这一件最崭新了,还是云绣坊做的。” 云绣坊是民间最好的衣绣。 但尚书府这样的人家衣服其实都不是在云绣坊这样的民间小铺做的,她们规格更高,去的是官家衣纺铺,毓绣坊。 只是毓绣坊只登门上府量做,听得是京城外头的庄子里,死活不肯上门替她家姑娘制衣。 红巧的话让季云妙捂着嘴低声一笑,移着莲花步上前两步,摸着季六身上的衣料,嗤了一声:“云绣坊的衣裳还真上不得台面,六姐姐还是赶快不要穿了罢,等下祖母见到了都要说六姐姐寒酸无比,给尚书府失了脸面。” 穷酸样的季云流,她最喜欢了。 季云流仰了仰面,轻笑道:“七妹妹都注意到我的衣裳给尚书府丢脸了,我又没其他衣裳,四姐妹中也就七妹妹与我身形相仿,那么七妹妹借件衣裳给我,应该无妨吧?” 七姑娘没有想过季云流的这么不要脸,恬不知耻,因此顿了顿,都无从下口了! 自己取笑于她,不羞不气恼不尴尬也便罢了,居然还如此厚脸的跟自己借衣服? 这人倒是长了颗多粗笨的心啊! 季云流等了一会儿,见她也不回答,探头在她眼前晃了晃手:“七妹妹想那么久?” 季云妙回过神来,转眼看向自己放炕上的那些衣裳。 因她还没有定亲缘故,为了这次紫霞山的道法大会,她的母亲在她的衣服上可是下了重本的。虽说只有那几件,可件件价值不菲,一件抵过平常十几件的银钱,甚至季云流身上这样的上百件! 若借给了季云流,拿回来的衣裳她才不穿呢! 季云妙一把推开旁边的季云流,脱口而出:“我 才不要借给你!” 此话一出,季云妙便果然又看见四姐仔细拢了眉,一脸不喜的看着自己,大约又要说自己无姐妹情谊了。 “呵……”她心中正打鼓,听得季云流似笑非笑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原来七妹妹指出我给尚书府丢脸是想羞辱我,而不是真心想帮助于我的?” 季云妙转了目光,看见季六一身直挺的站在那里,体态轻盈,如芝兰玉树般。 那脸上还是一贯的莞尔,让人见了便生厌! 偏生季六还在那里说,“七妹妹,你在季府月月领着月钱,享着毓绣坊量身定制的衣裳,我在庄子里两年,府中也没有把我们每月的份例送到庄上给我,如今穿了件衣服还要被自家姐妹变着花样儿取笑,这又是为何呢?” 季云妙听不明白,但她十分厌烦季六这样的神情,此刻只想抬手送她一巴掌了:“你是生了水痘缘故所以才住了庄子的,与我又何干?我好心提醒你衣服不得体,哪里是羞辱你,你自己把别人的好心当成驴肝肺,就是想不要脸的借我衣服罢了,不要找诸多借口!” “好。”季云流整了整袖子,看向她,“那我便不找借口了。” 第十八章 雷公不准 这一句话才落下,屋中所有人就看见季云流蝴蝶展翅一般‘飞’出了这间厢房,边跑边眼泪滚滚直下入尘中:“祖母……” 季七与自己的丫鬟金莲面面相觑。 这季六,是得失心疯了吧?! 她只道一句而已,就当面大哭找祖母是何用意? 这般反复善变、放浪形骸,完全跟不上她多变的步伐啊! 红巧忠心,见季云流跑出了厢房,立刻在后面跟了出去。 季七这边全完摸不到头脑,而四姑娘季云薇却听明白了季云流的意思。 她说两年都没有拿到府中份例,那是何氏刻薄她的缘故! 她说她穿件衣服还要被自家姐妹变着花样取笑,那是季七小心眼的缘故。 季云流借衣服,那是要为尚书府保脸面。弯弯绕绕的给季云妙讲,是要留下这姐妹情谊。 现在说不找借口了,那就准备跟祖母与何氏讲明白她被何氏刻薄的事情了。 “七妹妹,你比六妹妹只小了几个月而已,多多长些心智吧。”季云薇冷冷清清说了一句,提着裙摆跨出厢房,往上房去了。 宋之画抿了抿嘴,欲言又止了下,最后还是招了自己的丫鬟,也跟着季四出了门。 “金莲,”季七怔怔的,她看着敞开的房门,问丫鬟,“你可听懂了季六的话?还有,四姐姐的话是何意?” 金莲想了想“哎呀”一声,连忙道:“七姑娘,我们还是赶紧去老夫人哪里瞧瞧罢!指不定六姑娘就要去老夫人面前告你状了!” “她要告我什么?说我不借衣裳给她?” “六姑娘说在庄子里没有得到过月钱份例啊!” “你是说,她要说我母亲私自扣下了府中发给她的月钱,她要去祖母面前揭发我母亲?”季云妙自己一猜测,整个人全身一震,二话不说,连忙提着裙摆跑了出去。 季云流被克扣月钱的事,因之前府中无人上心她,还真是从来无人问津的。 待季七跑到上房时,季云流正在被老夫人抱在怀里拍着背,低语安慰着。 季云妙看得如此,只觉得她已经伶牙俐齿到把全部的事情都讲完了,上去屈膝请了安就连忙跪地道:“祖母可不能听六姐姐一人的胡言乱语,母亲没有克扣六姐姐的一分月钱,这两年只是帮六姐姐暂攒着而已,待六姐姐回了季宅……” 话一出,满屋刺眼的目光都扫了过来。 季云妙立刻住了口。 可是,为时已晚。 季老夫人铁青着一张脸道:“何氏一直克扣着六丫头的月钱?”说着拍着季云流的手,“你的月钱和用度被何氏扣着,那么庄子上那些丫鬟婆子的月钱呢?谁给的?” 红巧那叫一个老实忠厚,听得老夫人的话,就立刻跑到众人前面扑通跪地哭泣道:“回老夫人,奴婢们的月钱一直是六姑娘给的,从已故的三夫人嫁妆中支出的,这两年来,夫人给姑娘备的嫁妆以用去大半了,待日后姑娘出嫁,怕是怕是……” 怕是一担嫁妆都抬不出,都要从尚书府的公账上给她备嫁妆了! 陈氏与王氏全都睁了眼向季云妙扫去。 季老夫一把抓起一个茶盅就向着她的身旁砸去:“混账东西!季家怎么出了你们这样的孽障!” 茶盅在她的身边迸裂开来,水溅一地。 季云妙只觉得耳中鸣声作响,眼前黑青紫红白五色俱全,然后全部一黑,晕倒在地上。 苍天没眼!雷公不准!你们怎不打死季云流这个作孽的! 季七姑娘被婆子掐了人中才幽幽转醒。 季老夫人虽然大清早就大动肝火,但是在紫霞山这种清修之地,也不能把季七给怎么了。 相反,要是季七有个好歹,在这么多双外人的眼睛下,还会流出尚书府什么不好的名声来。 山不转水转,一切还是要等回季府再处置。 “姑娘,您总算醒了!”金莲坐在炕边,眼泪潸潸,“可吓死奴婢了。” 季七一个抬手,金莲立刻扶了季七坐起来。 季云妙刚坐起,就直接再抬手甩了金莲一巴掌:“蠢货!你说你是不是故意让我在祖母面前放下大错的?若不是你跟我讲我母亲的事情,我哪里会跑到祖母哪里去口不择言!明明季六什么都没有说过。” 金莲连忙跪地磕头,哭道:“姑娘明鉴,我就算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让姑娘在老夫人面前犯错啊!实在是,实在是那六姑娘……” 实在是那季六太会做大戏,太刁滑有心机,实在是自家姑娘太傻,蠢到超凡脱俗。 原来她的不找借口就是不跟自家姑娘搬弄口舌了。 但这些话她只能在心中想想而已,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 季云妙抬脚想一脚踹过去,听见门外敲门声,那声音规矩的敲了两下,然后道,“七姑娘,老夫人要你去外头一块儿用早膳。” 听了老夫人身边的朱嬷嬷声音,她才记起来这里屋子的简陋。 刚刚醒来片刻都不到,已经被人知道,那刚才的话应该也被别人听清楚了。 季云妙全无他法,她此刻恼不得怒不得气不得,更加不能冲出去与季云流撕她个披头散发,满脸指甲印。 只好一股脑儿要把冲到喉咙的血全咽了下去,抓起金莲道:“赶快让我再换身衣裳,梳整一番!” 小不忍,则乱大谋! 看见金莲手翻箱笼在找衣服,季云妙定了定心神,又问:“六姐姐刚才大哭着跑出去,不是说我母亲之事,那是跟祖母说了什么?” 金莲手一顿,低头轻声道:“六姑娘说昨夜噩梦,梦见每日在道观中与青菜豆腐为伴,没有鸡鸭鱼肉下食,心中很是担忧……” “嘶啦!” 季云妙直接撕烂了手上的秀帕。 好,好你个季云流,好好的大家闺秀你不做,偏生要去转性子耍大戏! 如今祖母恼了我稀罕你,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大蒜到底能不能装成水仙! 早膳在东厨厢里食用。 紫霞观中所有道士都是忌口荤食,各家女眷在这里也同样吃素菜。 老夫人看着季云妙低眉顺眼走进来,冷冷出了一口气,道:“开饭罢,再不用饭,道法大会都要迟误了。” 季云妙这一进,双膝跪在地上,立刻声音诚恳道:“祖母,云妙知道错了,您打我骂我都好,可不能气着自己身子……” 第十九章 皆是女眷 “错的不是你,是你那个上不得台面的母亲!她就这样的计较,连六丫头的月钱都要算计着?还真是商贾出身的女儿!”老夫人说着,又摆摆手,面露倦色,“多说无益,你呀日后也少跟你母亲学那些斤斤计较的算计之事,过来吃饭罢。” 季云妙再次磕头认错,被金莲扶起来,战战兢兢的在桌旁坐下。 左边,又是季云流。 单手托着下巴,朝着自己又是莞尔一笑:“七妹妹,早。” 季云妙用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抬首一把掌扇到那张笑靥如花、让自己恶心到吐的脸上。 笑,你且笑!狂,你且狂! 等到张家来退亲,我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定要诅咒你此生都嫁不出去,孤独终老! 用过早膳,一行人出院落,往前头三清大殿走去。 这里各个院落来来回回也统统是各家姑娘与夫人。 于是这个早晨又是个相看谁家女儿最配我家儿郎的最好时机。 这么多年下来,都已形成一种不成文的习俗。 看见顺眼的小娘子,要上前问上一问,相一相眼缘。 合适的,也许当场塞个见面礼之类的,好再回去让官媒上门说个亲。 二夫人王氏出了院落,就把四姑娘拽在手里。这样一来,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二房女儿,季四姑娘。 七姑娘道理不通,争宠很会。吃完早膳就以诚心认错伺候老夫人名义,窝到了她的身边,且死赖不走,一脸‘千错万错,祖母万万不能断我姻缘’模样。 季云妙在季府就很会认错赔礼,一认起错来,周身上下圆润无缝,谁都插不进手来。 老夫人想着季六也已经定亲,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让季七跟在了身边。 明眼人一看也懂了,这姑娘在季家定然颇得老夫人宠爱。 老夫人本着要给外孙女找个好儿郎的意思带上了宋之画,此刻一手拉了季云妙,一手又拉上了宋之画,让她走在自己身边,三人出了院落。 四个姑娘,被拉了三个,独独剩了个季云流,一人跟在最后头。 季云流昨日没有细细看这观星台,如今有了机会,也不愿再错过,抬首看了个仔细。 观星台在正院高耸而立,确实有‘飞升’之意,是个天人合一参悟道法的好去处。 飞升,不仅仅指灵魂得到成仙,还指精神智慧上升到终极状态。 把观星台前前后后看了个遍,最后,季云流又对着观星台竖了几根手指,严谨地做了个道家的尊师礼。 千年轮回,让她来到这个以道为尊的世界中,虽说天道意欲何为,她不得而知,但是这感谢之情,却怎么都免不了。 谢三清天尊让她再世为人。 陈氏看了一遍,三个姑娘分别被二夫人与老夫人拉走,往身后转首看去,见季云流此刻垂首目不斜视,也不知再想些什么。 想到她被何氏刻薄在城外庄子中两年,以为她心中定是在难过,这才落后众人。陈氏于是走过去就拉起了她:“六姐儿在想什么呢,这般入神?” 季云流抬起首来,看见陈氏,又见自己果然已经落后别人许多,笑了笑:“初来紫霞观,只觉得这里气势恢宏,很是雄伟,有些心惊而已。” 陈氏看她侧脸。 见她笑容得体从容,身上找不到任何失落愤怒之意,似乎早已忘却掉适才季云妙吐出的何氏克扣她月钱之事,又似乎这事在她眼中一直就没有发生过。 陈氏顿觉心中更加难过,拍了拍她的手,软声道:“好孩子,是大伯母平日里太疏忽,以至于苦了你。你放心,到了尚书府,大伯母定会给你做主让何氏把亏欠你的月钱与用度连本带利都还与你。” 三房糊涂,她确实也看不上,所以平日里没有什么流言蜚语,她也就不再管三房太多。 那何氏商贾出身,按理来说,这样的人家入了季府三房为妾,也已经到头了。可就是这样的商户,入了府之后就被季三老爷独宠着,生了一个又一个儿子,那三房庶长子的年纪可是比季云流还大上不少呢! 之后又因亡妻已故的名头,把商贾的苏氏给扶正了,也可以看出苏氏手段厉害。 这样的厉害妇人,陈氏也不想与她处处对着干撕破脸皮,才有了季云流被放到庄子上不闻不问两年的事情来。 从院落一路往三清大殿去的路上,路上遇到好几拨的各家女眷。 季老夫人不怎么出门会客,陈氏为了尚书大人的夫君倒是个结交小能手。 她认识的各家夫人姑娘多不胜数,一路上看见她便有微笑点头的,还有相互问好的。 见了她前头的季老夫人也会上来问安一句:季老夫人安好。 季老夫人这 辈子最自豪的事情便是有个尚书大儿子,只因她养出了个尚书大儿子,才这般有面子有里子,受人尊重。就算在季老爷的那些兄嫂之中,也最有底气说话。 于是看见有人问好问安时,都是挺了摇杆,轻轻点首的。 庄二夫人那边也是掐好了时辰,听得来人禀告说:季家出院了,正朝这里过来。才携了庄四姑娘一道出了荷花院。 母女两人袅袅娜娜出了荷花院,就与季家女眷撞了正着。 皆是女眷,道家清修地,自然没有了没有小轿、纱帽之物。 此刻所有姑娘家的美丑胖瘦,一览无遗,一目可知。 庄若娴眼快,扫过季老夫人两边的人物就把目光放在宋之画身上。 原来这便是季六? 容颜倒是端正秀丽,倒也算不得什么大美人,眼角略含沧桑之意,确实是在庄子上呆了两年苦过的命! 只是人长得不好看也便罢了,穿成一身白与那神情配起来还真是故作清高、矫情的很! 陈氏看见孟氏,拉着季云流的手蓦然一紧,然后迅速拍了拍她的手,带着她走了上去,微微点首行了个礼:“庄二夫人与庄四姑娘昨儿也在这后院过夜?” 说起来,她乃是一品尚书夫人,诰命可比庄二夫人还要高些,若不是国公府名头在那里,她确实不用行那个礼。 第二十章 人中龙凤 季云流跟着陈氏行了个礼:“见过庄二夫人。” 轻轻一瞥,瞥到庄二夫人的面容,印堂光洁,天平广阔是个子孙昌盛的,只是鼻梁带结,眉毛缺漏,又是个重利轻义之人。 庄二夫人目光在季云流脸上扫过,眼中略略诧异之后,对陈氏回礼:“是呢,虽说庄府在后山有座别院,但都到了这里了,若娴这丫头就说要对天尊表诚心,可不就在荷花院与我过了一夜么?” 庄四姑娘也朝陈氏行礼:“见过季大夫人。” 后面一拨人过来纷纷按辈分行礼。 见过礼之后庄若娴才知道自己刚才第一眼看错了人! 原来在季大夫人旁边的才是与张元诩定亲的季云流!自己看的那只是个季家的穷亲戚而已! 实在糊涂! 不过等知晓时候已经晚了,这不是勋贵的宴席,可以慢嚼细咽,这只是一场道家后院的‘巧遇’,一声招呼就要错身而过的偶然相遇。 庄四姑娘走在前头,十分想转头再去仔细看一看这季六到底是何模样? 不过到底是忍住了。 刚才一眼,只觉得那姑娘样貌还不错…… 还不错? 庄四绞了自己手上的帕子,等下诩郎也在三清大殿中,若是一望她的容貌起了舍不得退婚之心…… 庄二夫人手一扶,握上了四姑娘的手。 这一握让四姑娘静下心来。 是呢,诩郎说过此生非她不娶的,那季六不管如何,她都没有什么好怕的,她才是正正经经门第清贵的庄四姑娘。 陈氏看着面前的庄二夫人与四姑娘,也是扶上季云流的手,安慰性的又拍了拍:“莫怕,你且宽心。” 季云流看着前面缓慢行走的背影,轻轻笑了一声:“好。” 前面的庄四姑娘脚步又急又暴,身轻脚重,这一生只怕会同这行走一样,前路难走。 庄四姑娘想与张元诩成良配? 算了,她日后过得怎么样,与自己也无瓜葛。 季大夫人低头看她模样不仅暗叹一口气,这傻丫头倒是心粗,让她宽心、她还真宽心上了! 那可是终身大事啊!丫头,大伯母我只是口头上这么一说而已。 季七觉得自己此刻若不是跟在季老夫人的身边,此刻当场就要大笑出来。 畅爽。 想到季云流与庄若娴二女争一夫,最后还惨败的模样,她就想仰头大笑! 季四与宋之画也是听过这庄四姑娘与张元诩那乱七八糟事情的,此刻见季云流看着陈氏一脸呆状,都在心中叹了口气。 季六,也忒可怜一些。 生母不在世间,生父不闻不问,后母又欺负她,现在连未婚夫君都要没了。 那明眼人都看得出,庄家应该是对了张元诩上了心的。 不然出了这事儿,一般人人家哪个不是把自家姑娘藏掖起来,哪里还会这么大摇大摆带到紫霞观听道法,还要与张二郎的定亲之人来个恰逢偶遇的?! 她们就算准了季云流是个好欺负的! 一行人前后到达三清大殿的侧殿。 男女有别,虽道家清静之地,众生平等无为而治,但这里该有的规矩还是该有。 侧殿有小门直通三清大殿。 此刻大殿之中与前日里玉七三人过来时,又有不同了,三清神像依旧,但殿中青石板上已经放置各个蒲团,中间以数道屏风相隔掉,以作男女之防。 女眷从右侧进入大殿,男客便从左侧小殿进入,人人全都井然有序。 殿中已经等候许多人,季家女眷到的时候,好些人都已经到了。 人虽多,大家都自矜身份敬重各路神仙,见到对方也只是微微点个头就可以示敬意,不会斜眼打量与喧闹。 在自己位置上入座,等了片刻,就听到一道是女非女是男又非男的太监声,“皇后娘娘到——” 所有人起身跪地相迎。 皇后庄氏被人扶着,一身沉香色挑丝双窠云雁的广袖宫装,头戴圆匡之冠,外冒翡翠花钿,从三清殿的正门跨步入内。 与她身后两步的是当今七皇子玉珩。 庄皇后步步沉稳的走至大殿最上头大蒲团边,然后跪在上头,向着三清行了个参拜大礼。 众人跟在后头,全都跪在蒲团上恭敬稽首。 清香点过后,庄皇后才慢慢转身看向众人,启唇道:“诸位与我一道聆听道法,清静之地不必有此大礼,都起来坐罢。” 众人谢恩后,这才起身,无声尾随皇后之后落座。 皇帝忙于朝政,每三年才会来一次紫霞观,每年皇后倒会亲自莅临,众人也已习惯,因此面上还是那般模样。 心中有激动的大约也是一般那些第一次过来的姐儿与哥儿,但都自家长辈告知过,这一日千万不能出任何差错,所以也无人抬头探究一眼皇后娘娘的容颜到底如何。 许多小娘子听说这日当今七殿下有随皇后过来,不禁抬首想瞧一瞧那据说风采如画的七皇子。 人多,明目张胆的到底没有几个,七姑娘季云妙也只是微微抬眼瞥见了半张容颜。 仅这半张脸也可知这人定是俊美无比。 今夕何夕,见此人中龙凤。 七姑娘满心激动,双手交握又快速垂下首来。 皇后与一屋子人的坐在三清大殿蒲团上等候秦羽人到来。 一柱香过去, 一盏茶时间, 一个时辰过去了…… 大家终于从原先的从容变得焦虑。 道家注重黄道吉日、良辰吉时,秦羽人主持道法大会八年之久,从未迟误过,今日莫不成是出了什么事情? 皇后交握着双手,拢眉低声嘱咐了旁边的公公一番,然后众人的余光就瞥见那公公一双黑色靴履快速步出了三清大殿。 玉七目光直视前面的三清神像,心中想起的是前日小道士说的天机变幻。 是什么天机让秦羽人整整闭关半个多月都还未推算出来? 这个天机与他的重回世间是会不会有何关系? 众人莫约又等了半盏茶的时间。 之前的太监领着一个小道士进来。 小道士先对着皇后跪地行了大礼,又站起来转身对着在座众人揖礼到底,态度不卑不亢:“诸位道友,家师秦羽人闭关还未出,此次道法大会因故延后,请诸位在紫霞山暂住几天,若家师出关,必定第一时间告知。” 第二一章 口舌之快 众人抬起头,面上都些愕然。 能道法大会都能延后,这秦羽人的闭关倒是真的非同小可了。 皇后听得小道士这么说,拢眉思索了会,最终站起来,一手被宫人搀扶着,朝着在座的众人曼声道:“既然秦羽人在闭关参悟天机,事关我大昭兴旺,我等还是等上一等,且在紫霞山中住上几日罢。” 皇后都这么说,大家不再也不敢有何怨言。 没了道法大会,皇后带头又向着三清行了参拜礼,而后离去。 女眷各个自持身份,讲究体面,等皇后离去后,也都目不斜视再从通往侧殿的那小门有序离去。 到了殿外,各家夫人姑娘的贴身丫鬟挨个有序的跟上来,跟在自家姑娘身边,往各院落而去。 整个殿内殿外婷婷袅袅全是水蓝青白的人影,倒也是每年紫霞山中的一道风景。 男眷这边也如此,依次在从侧殿离去,也有些儿郎会留在大殿中,让小道士为他们卜上一卦,问问运道与前程。 庄少容早上来的晚,到殿内的时,一众男客也已经各自入座,他又不能上前询问什么,也只后面入座了,如今一到侧殿,他头一扬,就看见了张元诩。 张元诩站在一众已入了官场了后起之秀之中,面上正温文尔雅的说着话语。 许是感觉到目光视线,他转首向着庄少容瞧了过去,看见是庄六公子,展颜笑起来,微微点了个首,权当打了个招呼。 庄少容面露尴尬,感觉自己偷看他人当场抓住一样,但他亦是大家子弟,随即很快淡淡颔首回了个笑意。 张元诩落落大方,微笑着把头转回去,继续和友人谈天。 肩膀一动,还未回神的庄六被后出来的谢飞昂勾住了肩膀拖到一边:“在这里闷得慌,出去一道走走。” “谢三!”庄少容压低声音,抑住自己的怒气,“众人面前动手动脚成何体统!” 谢飞昂把他拖出殿外,放开手,斜他一眼:“你以为小爷想动你呢?也不看看自己那德行!红花楼的姑娘们可比你有摸头。” 庄少容怒不可支,很想一巴掌把谢飞昂拍死在各路神仙面前,但如此庄严肃穆气氛之下,他生生忍住了,忍住之后,就听得谢飞昂语声一转,带些凉讽道:“你家那四姑爷不仅有一甲之才,看来还有秦相的圆滑处事之风啊,不得了,如此年纪连自己的仕途之路都会铺了,日后必定是个人 物。” “谢三!他未曾是我的姊婿!”庄少容忍住了的怒火又一次迸裂出来。 他姐姐还未与张家说亲,何来四姑爷之说?! “快了嘛,算盘上的账赖不掉了,不然出了这事儿……”谢飞昂笑出了声,“不仅是你阿姐要哭死在家中,连张家也要把张元诩给打死了,哪里还能看见他站在这里谈笑风生。” 庄少容垂下首来,面上晦暗不明。 自家姐姐若与张元诩的婚事成了,季家六姑娘可就要被退亲,而后在道观中束发了此一生了。 一想到这喜庆的事儿却是踩着一无辜女子的一生幸福过上的,他就高兴不起来。 之前他没有这种想法,直到在庄子中见过季六姑娘后,一想到这般如花一样的小娘子要在道观两袖清风,他就闷得慌。 正说着,玉珩带着席善从侧殿中走出来,适才他被秦相拉着叙谈了一会儿,倒是比庄六谢三晚了片刻。 “七爷。”谢三出声唤他。 因玉珩还未封王赐表字,在场众人若显恭敬,都会唤他一声:七殿下。 不过谢三的这一声公然的‘七爷’让玉珩也是面色平常。 他转过首去,拿清亮的眼瞧他,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谢飞昂道:“七爷可以是回别院?一道呗。” 玉珩又转向庄少容瞧了一眼:“你也一道走罢。” 庄少容此刻还在举目远望侧殿中的张元诩。 谢飞昂一把抓住他胳膊,拖了出来:“走了走了,看也看不出一朵花来,不要让人觉得是你看中了张家二郎,才如此这般思思念念……” 庄少容抬脚就向着谢飞昂结结实实踹过去:“把你的狗嘴闭起来!你不说话我定不会当你是哑巴!” 走了两步,又记起谢飞昂的话来,“你适才何出此言?” 谢飞昂闭着嘴摇摇头。 庄六以为他是不懂自己所指何物,又解释详尽道:“你说张元诩小小年纪会铺仕途之路,何出此言?” 适才听着谢飞昂的话气怎么都不像是在夸耀张元诩的。 谢飞昂闭着嘴再次摇摇头‘啪’一声做了个水蚌合闭的动作。 庄六抚上额头,头都痛了:“你定是故意的!” 之前从来就没有见他如此听话过,说闭嘴就真闭嘴了。 他怎么会交了个这个祸害做好友,真怕哪天他一个忍不住就杀人灭口了。 “你这个人才善变呢,让我闭嘴又让我开口……什么都是你说了算。”看见庄六脸色铁青,谢飞昂终于高深莫测说正事,“你用眼瞧瞧张二郎身边的那几个人,无一不是朝中后起之秀。张元诩什么身份?连个官职都没有的秀才而已,家中祖父最高也就三品侍郎,站在那群人之中竟也能谈笑风声,这般手段你庄六公子可当真办不到!” 看他一眼,谢飞昂继续逞口舌之快,“你再看看与他定亲的季六姑娘是什么身份,你家姐是什么身份?说句逆耳的,娶妻不就为了铺平仕途之路么。他若不是一心志在仕途,家中为何两个近身的丫鬟都没有,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的去换个贤妻呢?” 庄六悚然,抬起脚又踹向谢飞昂。 他就知道狗嘴是永远吐不出象牙,让他开口就不是个明智之举! 谢飞昂躲过那一腿,哈哈一笑:“庄小六,你实话实说,我适才可有说错过一个字?你扪心自问,季六姑娘容貌与你家姐比起来,哪个更得男人喜欢?” “谢飞昂,你住嘴!我阿姐那是……那是身不由己!”庄少容脸都急青了,“你不要以你的小人之心把他人都想得如此不堪!” 第二二章 出门疏散 “好好好,是我小人之心,是我愤世嫉俗,我嫉妒张二郎有双美在侧,我妒忌他样貌英俊又有大才。”谢飞昂又是一笑,上前两步,准备去勾玉七的肩头,抬了手,看见玉七视线轻飘飘瞥过来,停了手,放下来,“七爷,您觉得我说的有错吗?” 玉珩转首瞥过殿中的张元诩一眼,继续带头往道观外而去:“倒是一点都没错,他确实比你英俊,比你有文墨。” 张元诩么? 却也是个人物,不过这样的人物,他不要也罢。 这一世,他怎么可能再让这样的人投靠过来。 谢三摸鼻:“七爷,您的实话我听着不对呀……” 庄少容不住往后再瞧了瞧,颓然的垂下头来,跟在两人身后离开。 他不傻,如今被谢飞昂这么一提,他脑中似乎也清晰了一些,但是无论如何,他都不相信,他姐姐的落水之事是个巧合。 他的嫡姐,真的不会是那样的人…… 没了道法大会,各家女眷在院中小憩一下,也会有各家串串门聊家常的,更有去后山观景散步的。 庄二夫人这次没入住紫霞观的小院了,带着婆子与丫鬟一干人等去了庄家别院。 这里地方连个弯都转不过去,能为看季云流一面,待着委屈上一夜可真是耐心已尽。 庄二夫人回到自己院落中,与庄四姑娘换了身衣裳就一同去了庄老夫人的院落。 别院比紫霞观的小院是大了些,到底与庄国府不能比,穿过一个拱门、庭院就到了庄老夫人住的上房。 请过安,庄老夫人就出声讯问了:“怎么,见过了?” 庄二夫人自然知道老夫人问的是见季云流之事,点头道:“见过了,倒也是个俊俏的。” 一旁的三十多岁妇人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却又抿紧了唇。 她是老夫人的长媳,世子夫人,但她也是个后来续弦的世子夫人,论年岁还没有庄二夫人大,就算不同意庄二夫人的这般鲁莽举动,也阻止不了什么。 那张元诩可是庄国公都看好的人物,她之前因插上两句,庄二夫人便扑倒在老夫人面前哭诉说,自己要断她女儿姻缘。 老夫人都是要抢这桩婚姻的意思了,她便不再做那歹人了,再怎么着,还有老夫人与国公爷在自己前面顶着呢。 庄老夫人用糖水润了润喉,笑了一声:“是么,任 她美成天仙又有何用呢?” 孟氏也跟着笑了一声。 她们心中都清楚,张元诩就是个不注重容貌的人物,不然为何年十六家中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 对贵女来说,容貌只是一分出嫁的助力,却不是主要筹码。不然红楼姬馆那些女伎靠脸面与身子吃饭的,不是都要一步登天? 庄老夫人放下汤碗,又道:“用过午膳,与我一道去给皇后娘娘请个安吧。” 庄二夫人心中一喜,站起来就恭敬行礼道:“是。” 与皇后请安,就是代表请皇后娘娘出面了! 庄四姑娘紧抓自己的秀帕,才没有让自己心中的喜悦之情溢出嘴唇来。 只要她的母亲见过了皇后娘娘,她与诩郎的这段良缘指日可待了! 梅花院落中,午后也迎来一位女客,是季大夫人陈氏的母家妹妹小陈氏。 陈家门楣不显,父亲只是个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读学士,倒是选女婿的眼光非常不错。 二十多年前,大陈氏嫁于季正德时,季正德才是个秀才功名,也正是与陈氏成亲之后,季正德一路高中步步高升,二十几年间就成了一品尚书郎。 小陈氏的姻缘更是让京城众贵女艳羡。 她所嫁的是一个从四品大将,虽有四品官帽,但宁将军的姻缘硬是是拖到二十有五还未有着落。 只因宁大将整日镇守西北,几年都不曾回一次家中。因此家中有贵重嫡女的都舍不得嫁于这样‘莽夫’。 当日娶小陈氏,宁将军只盼成亲留后好让他的子孙能留京替他给他父母尽孝,让他无顾虑在战场杀敌。 当时整个京城都觉得谁若嫁进宁家就是进去守活寡的,哪里知道小陈氏嫁进去后四年,宁大将就平定了西北战乱,凯旋而归。 皇帝赏赐不断,加官进爵,宁将军生生从从四品拔到了正二品大将。 而后十年,宁将军带着小陈氏一路从军出征,平定小乱无数,年过四十五才请辞回京,还把军权都给卸了下来。 大昭重文轻武就怕有大将手握军权起兵造反,宁大将这般所作所为大悦皇帝龙心,皇帝大笔一挥,圣旨一道,就给宁将军分了伯爵位赐了府邸,子孙皆可世袭爵位。 小陈氏也从被人不看好的‘活寡妇’生生变成了宁伯府夫人,长嫡子都可以被人称一声‘世子爷’,子孙生生世世享受这个称 谓。 真是何等尊贵! 陈氏见了小陈氏,行了个礼。 “姐姐要折煞妹妹了。”小陈氏连忙相扶,而后说了些真心话,让陈氏不必多礼之类的。 姐妹二人自幼感情交好,出嫁后也书信不断,陈氏也不便不再客套就把人迎进来。 院落小,几个女眷这么在上房一坐都显得拥挤。 陈氏站在芜廊下,仰头看了看天际,又侧头看厢房,朝着旁边的林嬷嬷吩咐:“紫霞山人杰地灵,后山风景秀美,你且去让屋中那四姐妹出门疏散疏散罢。”一顿,她又道,“让那几个丫鬟看紧些,切不可去远地出个什么事情,更不可做出什么辱没门风之事。半个时辰后便可回屋歇憩了。” 林嬷嬷抬眼看了看上房的众人,弯身行礼道:“是。” 大夫人这么说,就是不想让上房的谈话内容被四个姑娘听到了。毕竟这里隔得太近,屋舍又简陋,声音通风都可以飘进厢房来。 四个姑娘听到林嬷嬷替季大夫人传下的意思后,也都是高兴的。 道法她们听不怎么懂,原本到紫霞观可不就是为得‘出门疏散’一刻么,当下戴了纱帽带了丫鬟便出去了。 林嬷嬷看着迈不出门的季云流,动了动眉头:“六姑娘?” 季云流抬眼看着林嬷嬷,踌躇着。 今日朝中有事发生不宜出门,谁卷入谁倒霉……嘤嘤嘤,我不想出门啊! 林嬷嬷一手抓了帕子,左手搭着右手背,弯腰仪态恭敬的站立着,与季云流对视,等着她有何吩咐。 季云流从林嬷嬷深深的眼中看到了‘今天你必须给我滚出这个门’的字眼。 第二三章 不管闲事 小陈氏坐在上房中,眼一望,通过帘子就看见季家六姑娘出门前特意绕了一趟厨房,让丫鬟提了个食盒出来,垂下头来用帕子压了压眼角。 其他小娘子出门观景踏青都注重着自己仪容生怕有个闪失,唯独她出门特立独行的带上吃食。 唉,怕是在庄子上被饿得狠了,倒真是个可怜的。 大陈氏看四个小娘子都出了门,在季老夫人面前也不同小陈氏拐弯抹角了,直接道:“好妹妹,你可打探到庄家什么消息不曾?今早庄二夫人带着庄四姑娘与我们一撞时,我就知这事儿要不好办了!” “怎么?”小陈氏眼一睁,诧异道:“庄二夫人带着四姑娘与六姐儿见着了?” “见着了,”王氏插上去道,“看样子还是有备而来打定主意要抢这桩婚事,她们怎么这么没脸没皮呢!” “王氏!”季老夫人斜了她一眼,示意这话说的过头。 王氏委屈道:“老夫人,我也没说错啊,若是我们府中出了这样事儿,那小娘子不打死也要送庄子上了。可那庄家……您看看,大摇大摆出来向我们示威来了,可不就没脸没皮么!” 王氏话虽不好听了一些,到底没有说错这个理。 在场众人都跟着叹了一声。 许久,小陈氏道:“皇后娘娘如今就在别院中,不然我一会儿去递个帖子求见?这事儿,说起来六姐儿一点错儿都没有,两家小娘子都是无辜至极的。” 不论哪个娶了做妾都是要不得事情,若只娶一人,另一个都要送到道观中束发了! 刚才一见,对那可怜季六姑娘,她倒是出了几分慈母之心,真心实意要帮帮她。 季大夫人隔着茶几,握了小陈氏的手道:“好妹妹,这事儿你去求见皇后娘娘不合适,要见也是我去求见。” 但这见也不是说见就能见的,再加上皇后都是庄家的人,人心肉做,既然肉做,再如何秉公办理都会带些私心,这私心只要偏了那么一点点,这个结果就全然不同了。 屋中人都知道这个理儿,全都叹了一声。 四月百花开,紫霞山后草木繁茂,还有亭榭假山,景致确实别具一格。 各家小娘子带着纱帽漫步在山道之上,有望景望天的,更有,要望一望有无中意匹配少年郎的! 待走出紫霞观后院,人烟便少了。 四姑娘带着宋之画等人 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季云流看四姑娘今天印堂饱满、光明如镜,定有吉运,带着红巧追了一路,想着蹭蹭运道,却不想一路追过来也没有再遇上。 正欲转身老老实实回紫霞观中找个地方待着,一转首,看见了两个男子推着板车正往紫霞观去,板车上有菜桶,高而大。 两人身后跟着一个壮实的男人,不断在催促:“快点儿,快点儿,厨房等着用菜呢,片刻都耽搁不得!” 季云流忽然停了脚步,站在一块岩石上,细细看三人。 壮实男人大约觉得有人打量自己,须臾,也将头转了过去。 只见头戴白纱帽、身穿水蓝裙的少女站在不远处,侧着头。那脸虽有白纱隔着,看不清,到底知道那姑娘是一直盯着自己等人的。 红巧看自家姑娘光天化日之下盯着几个陌生农家送菜上山的男子目不转睛,再见那送菜男人都一脸疑惑,尴尬之下,出声替季云流挽回颜面道:“你送菜便送菜喊那么大声做甚么,紫霞山清静之地,吓到人可怎地好!” 壮实男人被叱喝,见两个姑娘穿着不俗,哈着腰做了个揖:“对不住对不住,小的太急躁了些,喊话太大声,惊扰到姑娘了,还请姑娘千万不要责怪。” 季云流把头摆正了,眼眸微垂,看着自己的手上的帕子,掩去声带的情绪:“无妨,你们请自便。”一转身,又朝着后山走了。 红巧见那边三个男子推车进了道观围墙,再见自家姑娘不回紫霞观,还要往后山走的模样,上前稍稍挡了挡:“姑娘,您不回去了?” 季云流道:“道观中有恶棍,我挺害怕的,我们还是在这里走走好。” 红巧听不懂:“道观中有恶棍?”太平了百年的紫霞观怎么会有恶棍呢?这里就连世家子弟都不会在这山上恶语相向的,“姑娘不用怕,无人敢在观中行歹的。” 季云流笑了笑,看着青天白日里的朵朵浮云,不再言语。 那三个男子,眉长眼深,额宽耳长,脚步沉沉,骨粗肉瘦,一看就是官家人的身份。 他们既然为朝廷官场中人,哪里又是什么卖菜的农家良民。 朝廷中人上紫霞山却要扮成三个良民模样,是做什么? 也不知等下谁要倒霉遇险了。 救死扶伤么? 管它东南西北风,她真没那个兴趣多管闲事。 红巧虽听不懂自家姑 娘这笑容的深意,到底也没有不顾规矩再追问不休。 两人走了会儿,听得一道尖锐声音在后面响起:“季云流!” 转过身,两人同时看见季七姑娘踩着莲花步朝着自己嗤笑而来。 “七姑娘出了紫霞观连辈分都遗忘了?”红巧见了是季云妙喊的那一声,登时面色就不好看了,“若让大夫人老夫人知道了七姑娘这般的没有规矩……” “死丫头,我们主子说话哪里轮得到你在这里插嘴!”季云妙两步上去,抬手就要甩红巧巴掌。 季云流手一抓,抓住了季七的手:“七妹妹,景色如此美好,你却如此急躁,这般不好不好,会老。” 这个中二期的同父异母妹妹蠢得让人有点头疼啊。 人没打到,季七甩下手,冷眼看她:“季云流,你莫要以为祖母现在待你好上一些,你就能耀武扬威了,等你到了季宅你便知道何为难过了!且到那时,你莫要追着我哭才好呢。” 季云流点首,无所谓:“定不会追着七妹妹哭的。” 第二四章 后山相见 “你……”这两日早已讲过此人不要脸皮的模样,季七也不再气自己了,嗤笑一声,她缓了语气,阴测测笑道,“六姐姐,我是来告诉你一事儿的,你猜我适才看见了什么?我刚刚可是看见了庄二夫人往皇后娘娘所住的别院去了。你可知道庄二夫人是去干什么了么?姐姐这么冰雪聪明,我想定能猜到的!” 季云流看着她,打量半天,慢吞吞道:“七妹妹,撕逼其实很累的,我们之间不如就此算了罢。” 理,她已经讲过,话多了对方还是听不见去,主要是跟十二岁的姑娘撕逼实在有辱门风得很。 日阳在顶,阳光阵阵。 季七顿了顿,嫩白的脸皮掀了掀,半天都回味不过来‘撕逼’这两字的意思。 但她就算不懂这话是何意,也知道从季云流口中吐出来的定不会是什么好话! 昨儿才见面,她就被祖母瞧见了不好一面,今早又把她母亲的事情全抖了出来,回去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母亲…… 以上种种仇恨,若不报,她如何能咽下这口气,怎么可能就此算了! 见季云流转身要走,季七当下一抓,就抓住了她的手臂。 季云流前些日子风寒缘故底子还弱,这般被她一拉踉跄一步,险些踩中裙角,往后仰摔过去:“红巧!” 熊孩子这病必须要鸡毛掸子才能治! 红巧眼疾手快,连忙扶住她,扶是扶住了,手忙脚乱中把纱帽都打翻在地,各人鞋底印都踩了几步在上面。 季七看着季云流摔过来那一刻,倒也吓出一身冷汗来,若她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在祖母面前也要被纠错。 她之前一路寻找季六只是为了告诉她庄二夫人去了皇后那里的信儿,让她难堪,而不是大大出手,打死就算的。 “我……”刚想解释两句,还没有“我”完,季云妙就看见前面两个男子站在不远处的山峦上。 那两人一白一蓝,一前一后,白衣人负手临风而立,男衣人弯腰站与他身后,明显是两主仆。 少年主人面如冠玉,眼若流星,气度逼人。 季七想了想,依稀有些认得少年模样。不过片刻功夫,她就想起了此人是谁。 待想起来后,脸色霎时惨白如雪,气了个发昏。 那人可不正正是当今的七皇子! 在早晨的道法会上,她在七皇子跟着皇后 入殿时,偷偷抬眼瞧过的! 当下里,季七做贼心虚,提了裙摆,就转身往后狂奔而去。 她都快羞得撒了头发满地打滚了!为何这般巧合,在这里遇见了七皇子!也不知道有没有教他看去自己那些不堪的姿态! 天呐! 为何每次遇见季六这个扫把星就没有好事! 红巧看着季七姑娘见鬼了一样的一溜烟没了人影,连金莲都追不上她,一脸莫名其妙:“七姑娘怎么了?” “许是见鬼了。”季云流搭着她,把自己身体立稳,“以后见我就跑才好。” 季七今日脸带黑气,加上那小姑娘这样蠢的属性,三分黑气不就被发挥到极致了么。 红巧朝后面看,想看有何妖怪这般吓人,能把凶悍的七姑娘都吓得落荒而逃。 一转首,看见两个男子一前一后,往自己两人走来。 蓦然记起来:自家姑娘此刻没有戴纱帽! 这不白白被陌生男子瞧去面貌了么?! 她又瞧了瞧地上的纱帽,那几个黑色鞋印子也是显目的很,这般也是无法再往头上戴了。 季云流拍了拍被灰尘沾染的白裙,抬起眸,就看见了一团紫色东西朝自己滚过来,一顿,把那团‘滚’过来的紫色东西看清楚了。 正是前日在庄子外头看见的马上那位少年郎。 这人白衣如雪,黑发似墨,整个人翩然如玉、清幽似雪,踏花临风般向着她们这个方向走来。 难得难得,难得有个男儿郎不仅有极贵的命格竟还有副如谪仙般好皮囊。 后山见人,无论熟不熟,也要行个礼表示问安,何况此人身份尊贵,礼节就更不能少了。 季云流带着红巧,屈膝行了个礼。 玉珩一路缓慢走来,停了脚步,带着席善站在季云流面前的不远处,略垂了眼帘,目光缓缓下移,停在地上的纱帽上。 席善见自家少爷不走了,弯了腰,上前一步,捡了纱帽递过去,和善的出口问了一句:“您没事吧,季姑娘?” 看看,看看!自家少爷果然是对季六姑娘上了心的! 为躲避庄老夫人而出别院却相遇了季六姑娘!看看,看看,这便是天赐的缘分! “多谢。”季云流微微一笑又行一礼,红巧跟着一礼,接过席善手中的纱帽。 她 便无回答自己到底好与不好,不过这意思席善也是懂的。 出门在外,纱帽都没有,再与陌生男子攀谈下去,可要背上‘暗通款曲’的名头了。 每年道法大会虽让男眷女眷相聚后山,但到全是底勋贵人家出生人物,亦会知守礼节。 待准备起身离去,却听得玉七秀唇掀起的语声:“后山人少,姑娘还是回道观中周全一些。” 清风一缕,在错身而过时,送来如此清冽声音,当真有一种邈远之味,似乎也要融在这春风之中。 季云流脚步一顿,开唇笑了:“好。”侧身,她微抬起眸来,一抹再笑开,“四月桃花竞相绽放,站在桃林中沐浴春光也是一桩美事,少爷亦可去一探其中美景。” 桃者,五木之精,故压伏邪气者也。 少年郎,就算你的表情酷毙了,也掩盖不了你今日印堂发黑、乌云盖顶的事实,赶紧去桃林摘两株桃花枝辟辟邪、挡挡煞,你可知道否! 玉珩从纱帽上移开目光,侧目到她脸上。 阳光流泄,全洒在她身上,裙袂被风微微吹起,如绽放的花朵。 还未应声,再眨眼,季云流已经又屈身一礼,带着丫鬟步步离去。 声犹在耳,人已远离,袅袅身影映在苍翠树木之中。 席善看着两少女远去的身影,心中激荡,全身涌上血勇之气,差点失了规矩吼出来。 他少爷温言提醒季六姑娘回道观,而季姑娘脉脉相荐七爷去桃林看花! 看看,看看,这便是所谓的郎有情妾有意! 回去定要跟宁石好好道来,叙到两人儿孙满堂时候才能罢休! 第二五章 辜负美意 玉珩不知席善心思,见了季云流离去,也不再停留,起步往山峦更高的顶端走去。 席善跟在后来,看着他要走的方向,不禁出声问了一声:“七爷,您不去桃林么?” 季姑娘的好言相荐,错过这般美景起不辜负人家美意? 桃林? 玉珩瞧着天边流动的白云,凤目微眯:“我何时说过要去桃林?” 他适才只是看见这个日后要束发在道观终此一生的季六起了一丝恻隐之心,提醒一句而已,却不想对方举荐了一处桃花林。 阳春四月,就算桃林艳丽缤纷,同他又有何关系?! 席善抿了抿嘴,把头垂了下去。 这番作为,他也不能多嘴去问自家少爷为何不去。 噢,不能相问缘由,心中真是难受! 庄二夫人用过午膳便去了庄老夫人那处,庄四姑娘亲眼看见二夫人与庄老夫人出了门,由蔷薇打点一番,提着裙摆,直冲后山。 就算与诩郎约定好的时辰还早,她也等不及要去见上一见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上次二皇子府邸一别已经有一月有余,思念已如同洪水泛滥成灾,挡都挡不住。 蔷薇见自家姑娘脚步飞舞,她快速在后面跟上。而后左右看看、四下都过了一遍,是否有人跟着她们。 姑娘已经豁出去不要脸了,但是她还是得把持住一些,不然姑娘出了差错被夫人发现,受罚挨打甚至被发卖的可全是她。 庄四姑娘出了别院,到底知道身份,整了整衣袖,立正了身体,按下了这颗乱蹦不宁的心。 她顿住脚步看见蔷薇在后面喘气,把纱帽戴上道:“蔷薇,你快些,别磨磨蹭蹭。” 蔷薇心道:我磨蹭着时辰可不就是为了阻止您去向那张二郎投怀送抱、胡作非为么! 只是这话无论如何,都是说不出口的。 自家姑娘已经被鬼遮住眼,除一个张二郎,谁都不上眼了。 两人一路出紫霞观不停留,一路目不斜视,直奔风月亭。 到底今日在紫霞观中身穿白衣头戴纱帽的姑娘有众多,庄四姑娘带着丫鬟一路直奔出道观到后山也无人好奇顿足观望。 庄老夫人带着大儿媳二儿媳到达皇家别院中,给皇后请了安。 面对自家母亲大人,庄皇后和煦如风,亲自请手去 扶了人:“母亲快请起来,如今在紫霞山清静之地,万万不必多礼。” “谢娘娘。”庄老夫人起身抬眸与庄皇后默默相望,“娘娘瞧着精神头儿不错。” 庄老夫人这辈子最满意之事就是教导出这么落落大方的皇后,虽是后册封的皇后,可那也是如今后宫之中最尊贵的女人。 七皇子虽没太子之位非储君人选,但只要封王封了地,日后尊贵也是不在话下。 两人携手相坐,庄皇后连主座都未坐,只庄老夫人从旁坐下:“我瞧着母亲精神却是不比上个月,母亲有何烦心之事?” 庄二夫人立了立身体,用了手帕压了压眼角,语声难过:“皇后娘娘有所不知,老夫人今日吃不好睡不好,让我们做儿媳的也很是担忧。” 庄皇后自然问:“是何事惹母亲心忧?” 庄二夫人声音更加泫然欲泣,用手帕盖住脸:“还不是我那孽障在二皇子府中落了水的事儿,出了这档子事,老夫人急切得不得了,整日整日忧愁,太医都说老夫人这是心病,只能靠四丫头那个心药……我,我……” 起身扑通跪倒在地,庄二夫人哭道,“老夫人,是媳妇儿不孝,不会教养,养出这么一个女儿来,是我的错儿,我不活了,我以死谢罪,我死了还能替庄国公府挽回些颜面……” “胡闹!”庄老夫人喝了一句,“皇后面前,怎地可以如此不知礼数!” 庄二夫人转头向着庄皇后又磕头:“娘娘您可要帮四姐儿做主呀。” 庄世子夫人看着自家妯娌这说跪就跪,说哭就哭的举动,拿着帕子也压了压眼角。 皇后与老夫人面前,她就任凭这个弟妹耍大戏,而后自己当个哑巴、做个木头人,不说不做也不会错。 如此时机,老夫人亦起来对着庄皇后深深福下:“娘娘,老身那四孙女从小知书识礼,平日里也孝顺的紧,此次落水一事,实不为她所愿。那傻丫头现在日日以泪洗面,老身看着心中很是不舍,还望娘娘能让四丫头留个好名声,护了庄国公府的颜面。” “母亲,不可行此大礼。”庄皇后亲手再扶庄老夫人起身,转首向着身旁的嬷嬷看了一眼,那嬷嬷就心知肚明的领着屋中的丫鬟全数都退出了门外。 自己一站,关了房门,守在门外。 老夫人落座,庄皇后环首了大夫人与二夫人,目光又停在老夫人脸上:“阿娘,现在我们一家人关起门来 不说外话,四姐儿这事儿我不能插手。” 二夫人眼一缩,都快忘了规矩,直接拿眼瞪了庄皇后。 老夫人见庄皇后连在闺中对自己的称呼都出来,知道这事重大,立刻把身体给坐正了。 庄皇后看自家母亲面色不善,扶上她的手:“阿娘,七哥儿过两个月可就足满十六岁了!” 七皇子年十六与四丫头的事情又有何干? 老夫人不懂。 “阿娘,你可知道七哥儿前些日子刚跟我说,他打算入朝帮皇上分忧一些,想让皇上分个职务与他。他从小就是个懂事的,我从未担心过,但朝中处事哪里是读书习武般这样简单,我不能为他分担也罢了,可不能给他树敌!” 皇后说道这里看了二夫人一眼,转回来,“张家定的亲可是季家,那季六可是主管礼部的季正德侄女儿。过两个月,七哥儿那是要封王了!册封之事全由礼部主持,礼部现在可不是握在季正德手上,若为了四丫头的事情,得罪了季正德,册封有个疏漏,七哥儿在他们众哥哥面前就抬不起头了!” 老夫人听到这里,顿时就扶上庄皇后的手:“四丫头这个事儿确实不该劳烦娘娘,娘娘若出了个面,恐怕会被抓住把柄说皇后有偏帮之嫌。” 七哥儿可是她的嫡亲外孙,册封可不是什么小事情! 皇上一向喜爱七哥儿,册封那天许还有封地,若季正德心怀怨言,谏言几句,属地被选个荒凉的,更有者,属地都被暂时搁下了,那就闹大了! 一个是孙女,一个是外孙,还是个皇子外孙,孰轻孰重,老夫人被这么一说,还不全明白?! 第二六章 黄道吉日 “正是这个理呢。”庄皇后见自家母亲还算是个明白的,松了口气,“这事儿说起来两家小娘子都没错,我贸贸然然插进手去非要让张家退了季家,朝中人该怎么说我?我若不管不顾一道意旨下去开罪了季尚书,皇上知道了,定要把我放进冷宫了!” 皇后句句直入老夫人心脏。 庄老夫人被冷宫两个字说的一颤一颤的。 “阿娘今日之事可跟阿爹提过没有?” “没,内宅之事……”老夫人摇首,内宅之事本就是她们妇人决定的,可现在不关内宅了,还关系到他这个外孙的朝廷之事了,等回国公府还是要问问自家老爷的意思。 二夫人泪水绪满,揪着帕子抿着唇瞧着两人。 皇后再道:“若说成人之美,我也有这个心。季六先与张二郎定的亲,这先来后到一分,四丫头嫁进张家之后也必然要为小的。只是我们国公府这样的脸面……” 二夫人惊愕得睁了睁眼,软在椅子上。 为小的,为小的……那不就为妾了?大昭可从来没有平妻之说! 她庄国公府嫡亲出来的女儿,给人家为妾? 二夫人眼泪扑姗姗落下来:“阿娘阿娘,您可不能让娴姐儿给人做,做妾,我,我就这么一个女儿……” 她连老夫人都不叫了,扑到地上爬过去就哭道,“若为了妾,我们国公府的脸往哪里放呀,阿娘你可千万不能让娴姐儿做妾,我们不嫁张家,不嫁张家,我们不结那个亲了!那张元诩有什么脸面让我们娴姐儿与她为妾!季六那样的山野村姑进了府,日后还不要把娴姐儿折磨成什么样呢!” 老夫人面色也不善,被孟氏这么一哭,更加心烦意乱:“起来!你这样成何体统!” 世子夫人立起身,把二夫人扶了起来:“二弟妹,你莫要着急,我们只要不与张家结这门亲事便可,娴姐儿落水这事也是万不得已,非属她所愿。四姐儿与张二少爷之间清清白白,大方之家都是明白人,日后寻良人,那人亦不会计较的。” 季云流带着红巧在后山一路走,没有立刻返回紫霞观中。 里面三歹徒,就算目标不是她,遇到了也是一桩麻烦事,反正出来了,就带了红巧选了一后山的石堆假山处落座。 这里处山腰之间,边上是假山石洞,再往上就是杏花林,四月春天,杏花繁茂,冠大枝垂同杨柳一般卧在上头盖住整个假山石洞,春风吹 作雪,红花朵朵如胭脂万点,非常壮观动人。 “好地方!” 红巧看季云流在假山旁的石桌旁坐下,便知道她让自己带食盒出来的用意了。 她善解人意的轻轻开口:“姑娘可是需要食用一些糕点?” 季云流眼一亮,点首:“正是饿了呢。” 红巧打开食盒盖子的手一抖,险些就把这一篮子的糕点全数都抖出去。 她抬头看了看天际,想到自家姑娘日后会发展下去的体态,只觉得心中沉甸甸的似乎压着大石。 适才就算她作为一个丫鬟没有同桌用膳,也是看见季云流的午膳可是足足吃了两大碗米饭的!且,现在离午膳不过半个多时辰而已,居然已经……噢!完全不忍再往下想。 席善跟在玉珩后头,一路蜿蜒往上走,直到站与最高顶端才停下。 这里望景,天空高远,底下杏花繁盛一片花海,如天宫仙家之地。 玉珩负手仰头而立,身姿挺拔,犹如一把出窍利剑,白袍迎风飞舞,连带缀腰间的白玉佩都摇晃不停。 前日他一窝端掉了他好二哥的贼匪窝,这消息定然已经传到二皇子那边。 下一步,他的好二哥该会如何? 上一世,他仓皇逃回宫中时,他的母亲也已经从法道大会回宫。 便是那次遇袭之后,他才知之前自己种种太过招人惹目。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他从小到大顺风顺水,一直不懂收敛为何物,招致杀身大祸。就算后来他故意让他父皇查出幕后凶手乃是二皇子时,皇帝也只是亲手甩了给了二皇子一巴掌,让他记住不可兄弟想杀,却一直没有提该如何处置二皇子。 不仁与不义,他那好二哥可是全都占全了! 席善只觉得自家少爷此刻就要乘风而去、一去不复返,不禁上前两步,低声道:“七爷,不如我们下去杏花林中坐坐,那底下的杏花相当繁茂……” 他心道,就算桃林没去成,去杏花林中瞧瞧也会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指不定自家少爷就想起再去桃林瞧了瞧呢。 话还没说完,一低头看见熟人来,席善面上激动,连带声音都颤抖不止,“那,那下面所坐的不正是……”声音一顿,他停了声音,复又说不出话了。 好一个杏花漫天舞,佳人在吃饼! 那季六姑娘可不正 坐在杏花林下、正满嘴的吞咽桂花糕么。 就算季六姑娘面貌倾城,也抵不过这毁人眼球的两颊腮帮鼓起,惨不忍睹啊! 席善只觉得天空一大串辣椒飞来,辣得他不想睁开眼睛,此刻此刻,他很想把自家少爷的眼睛也一并给捂了。 他敢以脑袋打赌,没一个男人会中意这般‘豪爽率直’的姑娘家! 玉珩见他声停半空不再说话,自然顺着他的方向,垂眼向下望去。 脚底下,杏花飞飞,片片而落,季六姑娘手中的桂花糕颗颗被拈起,块块放入嫣红嘴中,满嘴嚼咽着。 胃口,真是极好的…… 席善捂不住自家少爷的眼,只好昧着良心开口讪笑道:“季六姑娘真是胸怀坦白,这般不惺惺作态挺不多见的。” 何止不多见,简直就从来没有见过! 玉珩面无表情站着,盯着下面,也不知道心中想些什么。 席善鼓起勇气准备再次在自家少爷面前为季六美言几句,说她虽胃口很好,到底动作优雅之类的,却见玉珩头颅轻转,已经向更下的山腰看去了。 他们所站的位置高,能一览众山小,席善向那头看去。 哗! 清风花雨洒,今儿不愧为黄道吉日,各色事儿还真是在眼皮底下赶全啦! 那山腰的风月亭中站着得可不就是张家的二郎,张元诩! 第二七章 定不负你 张元诩早已经换了早晨的衣裳,此刻身穿月牙白衫,手执折扇站在风月亭榭之中。 远远观去,也不失为俊秀儒雅、一表人才。 “四月的天儿,他拿个扇子是做什么?”席善一笑,再下一刻,他便笑不出来了,只因,眼一转,就看见底下离亭的不远处,一抹白色倩丽身影飘进了亭中,停在张元诩的身旁。 白衫人将纱帽一摘,席善心头莫名一跳,而后看清那白衫人的容颜时,更是心中杂草疯长,慌乱无比。 “庄四姑娘与张二郎?!”他低低的惊呼一声,想到之前的传言,庄四姑娘落水张二郎相救,才子与佳人……只觉脑袋被人敲了一个闷棍! 立刻转首去看自家少爷的表情,却见他还是那般神情清淡如水,没有半点起伏,目光已又从风月亭移到杏花林下。 席善连忙也向季云流那边看去。 是了,看见自家的未婚夫君与另一女子私下幽会,季六姑娘定会心痛至极处,此刻该抛下桂花糕,坐着大哭了吧? 最容易吞噬情绪的,莫过于得知真相后的难堪。 杏花林下的少女手捏桂花糕,侧首看着下面的亭中男女,表情微妙,嘴角轻扬,脸上似有笑意。 席善擦了擦眼,抬眼再看,季六姑娘还是那般模样。 我的天呐! 可真是在大白天的众仙家飞升之地,见了大鬼了! “季六姑娘莫不是伤心过度,疯癫了?”哪里有人见了让自己最难堪的事情,还能发笑的! 太可怖了! 玉珩听了席善的话语,眼中一敛,仔细再看季云流面上的神情。 少女的嘴角似笑非笑,神态若常,眼中那‘原来如此’的模样,他确实在庄子外头见过,且,一见难忘。 此时此刻,又是什么缘由让她露出一副顿悟表情? 他面上的神色一点一滴沉了下来。 莫非,这个季六同他一样,由哪位神仙送她回这个世间,再活一遭? 不,不该是,若真是再活一遭,她看亭中两人的表情该是气愤难当,而不是‘原来如此’! 只因她若真再活一世,就该早已知道他二人是暗通款曲而导致她在道观中凄惨一生。 季云流神情微妙,可她身旁的红巧却已经气得青如锅底一般。 都不用知道对方是谁, 只知道进了亭中是个女子时,红巧就已经把手上的秀帕都撕成碎片。 她心里堵的慌乱无神,声带咽噎:“姑娘,张二少爷竟然,竟然背着您与一个陌生女子……举动这般亲密……”她咬着唇,险些都咬出血来。张二少爷的模样就算两年不见,她也还是记得清楚的,可现在张二少爷居然与一个妙龄女子在后山幽会! 就算两人是定亲人家,这样举动都入不得台面,更何况那姑娘还不是自家小姐。 两人这般做可是浸猪笼沉塘的! 风月亭中的庄四姑娘看见自己心心念念的心上人,脸上绯红一片,眼都不知道该往何处放。 这样惊才绝艳的谦谦公子,日后会是她的夫她的天,两人将会日后一同生儿育女,携手度过此生。 庄四姑娘揪着帕子再次轻轻一瞥,满脸通红的屈膝行了个礼:“张二少爷。” 张元诩手握折扇,一揖到底,满身浩然正气:“庄四姑娘。” 礼数周到,似两人在后山无意遇到模样。 两人身旁的长随与丫鬟分把守在亭的两头查看四周有无外人。 庄若娴目光落在他手上的折扇又落在他的衣袖口的纹式上,心道原来诩郎喜欢翠竹之流,日后定要亲手给他缝制一件。 嘴上轻声道:“张二少爷不必多礼,此次相邀是要告诉二爷,我母亲今日已去向皇后娘娘请安,你我之事……”她声音越来越小,目光越来越低,“必能成的。” 张元诩听得最后四个字,眼中光彩焕然,又是快速一揖到底,似乎也是脸带羞涩:“若能娶得若娴为妻,在下甘愿折寿十年……” 这般心意一说出来,庄四姑娘连忙顾不得男女之防,上去就伸手捂住他的嘴:“万万不可胡说。” 如此美人在侧,没有男子能抵挡得住,张元诩也是滚滚红尘之中的一位痴男,伸手拉下少女的手,款款深情许诺:“若娴,我此生定不负你。” 季云流捏着桂花糕许久,看了许久,最终还是把它放入了自己口中,嚼了两下,咽下:“看他们面上的神情,他们该是相互心有情愫的。” 红巧咬着整口牙都碎了,哭道:“那姑娘您呢?他们相互有情愫,情比坚坚了,您该怎么办?可怎么办?” “不该是我的,强求不来。”季云流抬眼看她,伸手给她亦递上一块桂花糕,“即便强抢了,也不是不得幸福的,既然左右不好办,我何 苦还光秃秃的去仇恨他呢,恨他又不能让我年年益寿。” 那张元诩发浓、鬓重、眼光口阔,自有好花心不喜,一身的桃花命,这样的男儿郎,洗白白送到她面前都要退避三舍才好! 红巧心中酸甜苦辣咸各色味俱全,看着手掌中嫩黄的桂花糕,眼泪跟不要钱一样直滚滚而下:“姑娘,您是打算、打算与那张家退亲?” 顾嬷嬷每日里讲着那张家少爷如何满腹经纶,如何销魂夺目,如何惊才绝艳,却原来是这样畜生一般的人。自家姑娘虽然看清了这人真面目是好事情,可若退亲,自家姑娘在季家不是更无立足之地,要被人说死了? 这可怎么办呢?! 季云流手肘拄着石桌,眼看下头亭榭之中,看着那男子手递一把折扇与女子,女子打开折扇展颜而笑时,笑了笑:“成人之美也是桩好事,明知有南墙还要往墙上撞才是真的傻。” 有因有果,既然庄四姑娘选择与张元诩结姻缘,两人日后所过种种,全都不管她何事了。 也罢,为了她日后的清静,了结一下。 咽下桂花糕,季云流缓慢站立起来,走出去两步,垂目看了看地面上,脚下一用力,地上一块不大不小的圆石就被脚尖给踢了下去。 第二八章 后山巧遇 石头滚声而落“咚、咚、咚……” 一直跳跃到山崖下面,落在风月亭的亭柱上,最后,跃到了张元诩的身边。 两人正在亭中携手互诉衷肠,石头无缘无故横空飞来,生生在两人中间擦了一脚,两人心中全都莫名一跳,立刻转首顺着石头滚落的地方,往山上望了过去。 这一望,不得了! 两人猛然七魂出了三窍,简直同见鬼没有区别。 山腰中杏花树下,眉目如画的那人不是季家六姑娘季云流又是谁? 庄四姑娘吓得牙齿都打颤,差点就仰面昏倒。 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这般的凑巧。 举头三尺有神明,这紫霞山中难道当真做不得半点亏心之事? 再颤颤抖转首瞧心中倾慕的张元诩,却见他亦唇白脸青的站着。 张元诩灼灼目光盯住山腰的季云流,平日里满腹的文墨滔滔万言全都忘了个干净,真正失措无语了。 一座山峦分三层。 我在顶头瞧山腰,你站山腰看山下,最下的亭中有两人面色死灰、手足无措。 玉珩眯起眼儿,眸中幽幽静静,缓唇笑开了:“这一山全是景,这底下一幅画卷里有多画,倒也有趣,今日确实没有白白出门。” 席善见自家主子语气毫不在意,当真如同一个看戏人一样的置身事外,轻叹口气:“这季六姑娘真是忒可怜了些,身世凄惨不说,还亲自撞见了未婚夫的……” 顿了一下,“偷腥”两字他终是没有说出来。 玉珩瞥他一眼,发亮的眸子装满不以为意:“她自个儿都未难过,你替人家可怜个甚么?” 席善见了他的眼神,心中莫名一惊,莫不成季姑娘心中真的不难过? 是呢,刚才她似乎是在笑! 再向下探头瞧去。 就听得山腰声音脆生生的传来,“对不住,叨扰了,我只是想问两位在亭中,无茶无水携手空聊甚久,可要上来用些糕点?” 这山顶距山腰的杏花林虽有数丈距离,但因谷中幽静,又因玉珩与席善都是习武之人,仍听得十分清楚。 天空依旧蔚蓝。 亭中的张元诩被这么一句话惊得三魂七窍归位,把恐惧、心虚、害怕全压了下去,回过神来,收敛了神情,对着山腰的季云流一揖到底:“季六姑娘,好生 巧合在这里见到姑娘。” 他确实没有想过在这里会被人,尤其是会被与自己定亲过的未婚妻子季云流撞破。 可慌乱解决不了问题,如今他只能迎难而上,若季六要撕破脸死缠撒泼的质问自己,他也要一口咬定了自己与庄若娴是偶然后山相遇! “确实挺巧的。”季云流负手而立,侧过头自上而下瞧着张元诩的行礼,一脸和善发问:“二少爷巧遇庄四姑娘如此文雅的赠了把折扇,那巧遇了我,该送些什么呢?” 庄四姑娘被这一句话吓得下意识就一手甩出了手上的扇子。 这扇子如今就是一个把柄,她与张元诩私相授受的把柄! 扔出后,折扇撞到前面石凳,散开扇面,上面一副并蒂莲跃入众人眼中,开得含水欲滴。 四姑娘看着又后悔了,不敢上前去捡,只紧紧握了双手立在那里看着那扇。 她心中已经痛死悔死怕死了。 痛得是为何要把这扇扔了出去,诩郎日后不会恼了她吧。 悔得是为何昨日不听蔷薇的要把诩郎私下约出来。 怕得是她的母亲与祖母若是知道了今日这事,定要活活打死她的。 张元诩仰首看山腰的季云流,不知道是否她居高临下的缘故,他总有一种她是高高在上、藐视一切的错觉,顿了顿心神,他又拱手施礼:“季六姑娘误会了,庄四姑娘只是帮我拿一下那折扇,我与她亦只是在后山偶然相遇。” “偶然相遇呀……”季云流的垂眸,看着庄四姑娘一直颤颤抖抖的手,似笑了一声:“偶然落水相救,偶然后山相遇,日后指不定还能偶然拜堂成亲携手一生……这世间‘偶然’的事儿还真是挺多,也挺好笑的呢。” 言语间,她依旧笑容嫣嫣,最后一声“呢”,尾声拖得长长的,拖得做贼心虚的庄四姑娘脚下一抖,急忙就要向后跌倒。 蔷薇立刻从亭外冲过,但是到底有段距离,没人跌得快。 张元诩却只站在一旁,手似伸非伸,想伸似乎又不敢,最后,还是眼睁睁看人跌坐在地上。 坐在地上的庄四姑娘泪眼朦胧得看着张元诩,闪闪烁烁。 “诩郎……” 她那么放在心尖上的男儿郎啊,她永远记得第一次在文会上见这个少年郎的光景,梨花满满竞相折腰,少年手执已画成的折扇展颜露笑。 那一笑,可 以让她此生不忘。 可如今少年郎却眉峰紧蹙,为了男女之防,连手都不能伸出来扶自己。 为何呢,为何呢? 为了一个快要解除婚约的季六? 蔷薇冲进来,来扶起自家姑娘,压低声音叫了一声:“姑娘!” 姑娘可真是疯了!这个时候犯糊涂!居然还叫出口了诩郎! 没见季家六姑娘这般厉害,每吐一个字都不饶人么! 庄四姑娘被扶起身,眼泪滚滚洒下来,抬头看山腰的季六:“季六姑娘,我与张二少爷真的只是后山巧遇,那扇子也是我借了二少爷的一观而已,我们,我们……” 再次瞥了一眼那落地的折扇,只觉得心中更加痛苦。 恨不相逢未嫁时,她亦恨呀,她恨与诩郎相遇的这般晚,没有赶在他定亲的前头。 “世人都说人生似戏,可是,谁又能真正唱罢到最后呢?”季云流轻声细语,“每日都在薄冰上行走,庄四姑娘,你,不会走得心慌慌吗?有大路走,为何要去踩冰呢?” 轻风一缕,庄若娴全身血色退去,瑟瑟而抖。 隐晦的话语,可她都听得明白。 季六说她与诩郎之间的都是大戏,唱不到最后,季六说她与诩郎这样的私下……是在薄冰上行走,会掉进冰窟窿。 话说到这种程度,所有人都听出来,季云流是知晓两人的事情了! 第二九章 有所偏差 庄四姑娘脸色又白又青又紫,再从紫转白又转青…… 一张脸铁青恶狠狠得瞪着季云流。 她用得着怕她?怎么可能会怕她!她才是庄国公府的嫡亲姑娘,才是最后赢家! 四姑娘猛然了拽紧了蔷薇的手,不甘不愿的抬首仰望:“季六姑娘,我与诩郎不管今日是否偶然相遇,他要与我成亲、相携一生的事情已经成定局,冰路也好大道也罢,我都会走的顺顺当当,不劳季姑娘你费心思!” 既然已经被她知晓,她索性一次性说了个明白! 反正她母亲已经去了皇后娘娘那里请意旨,这时恐怕也已经成事了。 张元诩讶异的转过去头去,十分愕然,又转过头去看山上的季云流,心中复杂难辨。 蔷薇眼中焦灼,也只能空着急:“姑娘!” 自家姑娘这是……明明白白说自己与张二郎有……不掩饰了? 红巧拽着破帕子探出头:“呸,庄国公府的姑娘都是这般不要脸的吗?可真是长了天大的见识了!与人做了坏勾当,都可以理直气壮当着他人未婚妻子的面说自己没错了!” “你!” “姑娘!”蔷薇生怕自己的姑娘再干个蠢事,说出什么个惊天话语出来,用力拉了拉的她的衣角,“姑娘,这里风大,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一扶手,庄若娴气的已经跟山间游魂一样,整个人轻飘飘的。 当下不再犹豫,朝着在场人福了福,就拉着自家姑娘匆匆离去。 要是再吐两句之前的话语,她等下回到庄府就要被二夫人发卖了,不仅是她,她在庄府的一家子恐怕都不能幸免了! 张元诩看着庄若娴一步一回眸离去,抿着嘴,没有迈出脚步,站在了亭中。 抬首看自己上头的季云流,他有一丝的恍惚。 他最后一面见与她是在两年之前,在庄家二姑娘出阁的那日,但之前那种怯生生的姑娘如今为何全然不一样了? 她不恼不闹、不耍泼不打滚,杏花纷纷,她站在如雪杏花之中,望若神仙。 为何?为何她不气不质问? 这下他该不该在同她解释什么? 凝眸,对视。 “季六姑娘,你听我解释,”张元诩终是没有沉住,开口,“我与庄四姑娘真是的偶然后山亭中相遇……” “ 二少爷莫怕,我又不是怨妇,我能闹些什么?”季云流忽然一笑,“只是知君有两意,故此与君相决绝。” 这一笑似有万花齐放,适才的种种仿若梦幻一般让张元诩全身猛然一抖,心中演练好上百遍的稳定也被这后面一句一瞬间吹散了。 当初他父亲说要给他结亲尚书家季六姑娘,但又说季家三房乱七八糟却不是什么日后好助力,问他意思与否。 季尚书知情识趣,还安排了两个小娃娃见面。 第一次相见是在季家大姑娘出阁那日,小厮领着他到了院中的花指着水池后的一抹绿痕道:那便是季六姑娘。 那日的季云流一袭翠绿群裳站在荷花池旁边,与满池荷花相互辉映,就如同如今在杏花树下的模样,让他一见难忘。 那时候他还小,见了季六容颜便点头愿意定亲,不知道仕途助力是何物,只知道,这样的一个怯生生向他行礼,唤他为“诩哥哥”的小姑娘,他定要步步努力,然后接她出来,给予她最好最美最贵的一切。 越长大阻力越多,他日益明白什么样的内助才可帮助他。 男子爱女子容颜没有何不妥,只是只是,这样的人物却给不了他日后仕途的助力。 天地之间,只有鸟儿雀跃的鸣叫声缠绕心头。 张元诩看见季云流的水蓝衣角消失在视线中,当下急切的唤了一声:“云流……云流,你不要走……” 世间这样美丽的女子,那是他名正言顺的定亲之人,日后会是他的发妻,他居然居然,让自己的妻子说出了‘与君相决绝’的话语! 怎么舍得?如何舍得! 当下,他提起衣摆从亭中跑出来就想上山腰去。 红巧没收回身子,探出来:“张二少爷,我家姑娘的闺名可不是您如今能唤的!您还是赶快回去想想如何给我们尚书府一个交代罢!” 山腰之地虽与亭下不过数十丈,身为文人墨客的读书人,张元诩就算着急到喉咙上了火还是不能踏岩而上。 小厮从后面跑过来,低声:“二少爷,我们从旁绕上去罢。” 哎哟喂,要是在这里被人看见自家少爷如此狼狈不堪的在这里抓衣服爬山,还不要被人笑死了! “姑娘,我们快些走吧,那张二少爷竟然还想要过来了。”红巧看着张元诩提了衣摆就往山道上狂奔,转回首来,蓦然看见自家小姐又吃上了! 她一口血涌在胸口:“姑娘,那无耻的负心人就要来找您诉苦了,您不会打算原谅他罢?” “原谅他?”季云流托着腮看这山脚与山腰的距离,“未定亲之人去风花雪月的那叫风流,定了亲还要勾搭良家姑娘的那叫下流!招蜂引蝶后还想爬回来让未婚妻原谅他、坐享齐人之福的,那可是下贱了。他贱归他贱,可我还未瞎。” 席善听了这番言论,赞叹一声:“季六姑娘年纪轻轻,心里却跟明镜似的雪亮,什么都明白,好生佩服!” 真是绝了! 这样蒙受了耻辱还能四两拨千斤般,不痛不痒就把人打退的也就这么一位主了! 玉珩“嗯”了一声也打算离去。 他今日晌午听得小厮来报说庄老夫人递了拜帖,就亲自去见了他母后。 对于上一世张家迎娶庄四姑娘,而后投靠过来的张元诩,这一世他定是不要的,所以他必定不会让他母后插手张家与季家的婚事。 张元诩完全是个墙头草一般的东西,这边投靠了他,那边又去站队了太子,口中又口口声声说是为皇上效忠! 这样的人物,再来一世,没有直接暗中派人把他一刀给捅了,全完是他得饶人处且饶人了! 走的时候,一眼瞥过杏花林下咬糕点的少女。 像席善所说,十三岁本涉世未深的闺阁女子,处事作风却又似已经繁华看尽般的老练。 上一世的季六最后在离京甚远的道观中惨过一生,只是想不明白,这样明白剔透的人物,上一世却过得那般惨淡。 如今看来,他完全相信季六这样知世故的明白人可以摆脱这桩婚事,再寻良人。 自己重活一世为何让季六也有所偏差? 才走两步,迎面气喘呼呼跑来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十分心急跨过来就想抓玉珩的手:“救命救命,这位少爷救救命。” 第三十章 自愿投诚 玉珩身体往后一仰,手一斜,让那小厮抓了个空。 如今的他已经不会让旁人轻易近身。 小厮见抓不到玉珩的手,直接跪地“咚咚咚”磕头:“这位少爷救救命!” “何事慌成这样?”席善探头道:“怎么了,救什么?” “我家少爷,我家少爷本来上山来赏景,却不小心一脚踩空,如今在那边快要摔下崖去了!”那小厮眼泪直流,整个手都在哆嗦着,连带腿都磕破了,“我在这里寻了许久,也找不到人求助……我一路跑,跑到这里来,求求两位去救救我家少爷……” 救人要紧,今日能在这山上全都身份非凡,席善拽住他的手,扶起他:“你莫慌张,细细告诉我们你家少爷在何处?” 小厮反手抓住席善的手就往前跑:“在那边,我家少爷支撑不了多久,快些快些,我们要快些过去……” 席善在跑时,转首看玉珩,见他也大步流星的随着自己等人走来,也不知道该要叫那小厮慢些还是该叫自家的少爷再快些。 救人虽要紧,但保护自家少爷更要紧。 紫霞山虽守卫森严,倒也怕出个意外。 距离越拉越大,跑了莫约半炷香光景,前面的小厮忽然微一抬手,叫道:“到了,就在这里!”席善身子一晃,只觉手臂一阵刺痛,而后就被拉到了一处斜坡处甩了出去。 眼一顿,两个黑色身影由两人眼前扫过直奔后头过去。 有刺客! “七爷!”席善就算反应够快,手臂一痛的时候已经知道有变,还是被拖着手臂挣脱不得,他脚步一旋,想向内道再旋回来,却再被一脚再踹过去,纵身一掉,席善被踹下山处,没有什么阻碍,直滚而下。 他有腿脚功夫,紫霞山坡度不陡,席善一边护着头部尽量避开一些岩石滚下山,心中却急躁无比。 大意了! 就在前日,他家少爷刚刚端了一个贼匪窝,那秦相透露出来的‘松宁县住着如诸葛亮再世的幕僚’就是一个挖好的大陷阱。 这是明摆着有人要借秦相之手,除掉自家少爷了。紫霞山中不能带武器,连人手都不能多带,还不是最好下手的地方! 为何他居然没有做提防之心,现在独留自家少爷在山顶该如何是好? 少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死一万次都不够谢罪! 玉七看见直奔 自己而来的两个刺客,再看见席善瞬间不见了,眼眸一缩,眼神冰冷至极。 他从未想过,他的好二哥居然有胆量在这个百年清修的紫霞山中下手!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有了天大的胆子! 来不及让玉珩多想,那三个身影就已经来到他面前。 刺客更是废话一句都没有,一身青衣、脸蒙着白布就劈掌向他而来。 玉珩左边一闪,闪过刺客的那一掌。 他上世十五岁遇袭差点丧命,而后五年,也请来武师教他功夫。就算现在重回十五岁身体,腿脚招式依旧在脑中清晰存在。手脚力道不如弱冠之年灵活利索,到底不会手无缚鸡之力。 但刺客乃万里挑一的功夫高手,他们劈掌踢腿轮番上演,就够玉珩吃上一大壶,他无法抗衡,只好边打边退,一路退回适才所站的顶部。 刺客显然没有想到这个七皇子腿脚功夫如此了得,居然能一路避开这些招式。 三人对望一眼,觉得再拖下去定要出事,当下全都敛了心神,为首的更是从怀中抽出一块青布来。 季云流在杏花树下坐了大半时辰,待桂花糕都吃尽,算算时间再拖下去张二郎也要上来,既然如此,是时候该回去。 清风呼呼作响把一些声音送过来,一抬眼,青天白日,眼前山头几人打斗激烈的光景远远入目。 武侠小说中的轻功飞渡、内功呼啸倒是没有,但打斗的几人身影也犹如猛蛇一般,游走自如,手上诸般举动更如火花一样快捷。 眯起眼,再看第二眼。 一众青衫围攻之下的白衣人可不正是刚才相遇过,那印堂发黑的紫气少年。 少年郎,本大仙看在你关怀的份上,好心提醒你去桃花林躲躲,你不听,现在吃亏在眼前了罢! 活该! 季云流弯下腰,小步的迈出步伐,打算悄无声息的移出这个‘杀人现场’。顶上四人打斗激烈,全神贯注,若不仔细看,也看不到这个花海之中的一个小小女子。 脚步才抬,身后洪亮声音一叫而起:“啊啊啊啊——快,快来人呐!!” 中气十足,声传整个后山,振飞一群鸟兽。 “……”季云流脚下一滑,直扑石凳上,差点一头把自己血淋淋的撞死了。 我勒个大槽! 怎么忘了,自己身边有个拖后腿的喇叭筒! 季云流速度快成一道闪电,转身拔下她头上的簪子,扯出怀中帕子,把一团帕子塞进她嘴里,脚下一踹,红巧整个人都被踹进了假山洞石之中:“去找前日庄子上的翻墙之人!” 回到季宅,还是要早早把她匹配了人家才好,不然死在那样的深宅之中,也会是条人命。 声如洪钟的呼喊一出,让打斗的三个刺客全都转过头来,其中一个已经手够到玉珩脖子前,见玉珩还在反抗,当下青帕子一抖,里面的白色粉末进了他口鼻之中。 玉珩全身颤了颤,甩了甩头,就觉全身都失去了知觉,直直扑倒在地,他往下摔去时候,看见山下的季云流双手举过头顶从杏花树下走出来:“壮士,手下留情,我只是一个弱女子,我自愿投诚。” 刺客看见季云流,眉头都没有动下一下。 这里已经待得够久,就算有人半途跳出,也只能怪她倒霉,要与这七皇子一起下地府。 一人举起玉珩,一个跳下半崖之下,把季云流往肩头一扛,三人旋即朝着无人的山下狂奔而去。 红巧扑在假山洞中简直要哭瞎了这双眼。 她怎么这么蠢,怎么这么不知轻重颠倒,当场就大叫了出来! 姑娘为了救她,自己出去被那些刺客抓走了,她就算是赔上这条命都不够还自家姑娘的! 第三一章 天公作美 红巧两手捂住脸,呜呜咽咽的哭,哭了不知道多久,蓦然,灵光一闪。 对,姑娘叫她去找前日的翻墙之人。 对,她不能再哭下去,她得去找解救之人! 她跌跌撞撞站起来,由于头上的银发簪被季云流拔掉,部分头发散落下来,不过此刻她顾不得这些,提了裙摆,直接向山崖下冲下去。 红巧边跑边四目远望。 日庄子中的翻墙少年到底是谁?她该去哪里找?她要不要回道观让大夫人和老夫人帮忙? 她心中一个个问题浮上来,脚下脚步倒不停。 她想前想后也不知道那少年是谁,想了半天,觉得真不行,就回道观让大夫人派人找,毕竟人多力量也多些…… 这边红巧打定主意,那边眼睛一抬,就看见了一个人来。 天公作美! 那人不就是上次带少年翻院出墙的那个侍卫? 红巧如溺水之人抓住一根浮木一样,脸上欣喜之情让她再次哭出来。 这这这是天都在救自家姑娘么? 姑娘要自己寻那翻墙之人,现在就遇到他的侍卫了! “侍卫大哥,侍卫……”红巧跑得一头黑发七零八落,眼泪整条整条的洒出来,“救命救命……” 宁石捧着玉七的披风从别院出来正往后山的山顶上而去。 他站在院中看天空浮云朵朵,知道晚上定要起风,明日还可能下雨,便携了一件披风准备给自家少爷送去。 七皇子最近这半月来,日日望天望星空,望的都快让人觉得他魔障了。即便今日他没有告诉宁石去了后山哪里,宁石也知道该去后山最高的山峦找他,于是就携了披风上山了。 “救救命……”红巧越跑越近,直接向着宁石扑过去,“侍卫大哥,救命!” 宁石早早看见像疯婆子一样跑下山来红巧,此刻见她扑来,眉头一缩,却没有推开她。 只因这人他认得,是季家六姑娘身边的丫鬟。 “侍卫大哥,我家,我家姑娘被抓走了,请你救救她!”红巧抓着宁石的胳膊,眼泪沾了头发,头发整捆的拧在一起,狼狈不堪,“山上有歹徒,山上有刺客……有三人,他们把我家姑娘抓走了……我家姑娘被抓走了……” “山上有歹徒?”宁石眼一冷,反手抓住红巧的胳膊,“三个歹徒抓了你家姑 娘?你为何能逃出来?还有没有其他人被歹徒抓住?” “有有有……那歹徒的目标本来就不是我家姑娘。”红巧哭得更大声了,“还有一家少爷,穿着白衣,那时候正在与歹徒搏斗,我家姑娘为了救我被歹徒抓走了……侍卫大哥求求你赶快去救救她……” 宁石听得那个少爷穿白衣,心中忽然就疙瘩一下:“他们在哪里被抓走的?你赶快带我去!” 他家七爷前日刚破了一个全是埋伏的窝点,今日紫霞山就有刺客,太过巧合! 发现红巧已经跑到极致,没有什么力气,宁石当下也不顾什么男女之防了,单手竖抱起她就往山上跑:“赶快,你指路,在哪里被抓走的?那少爷长什么模样?他身边的侍卫呢?一切,你都一一详细告诉我!” “我家姑娘……我家姑娘是季府……” “不要说你家姑娘了!讲那少爷长什么模样!” 红巧被吓住,玉七模样一见不能忘,她又在之前后山见过,不用怎么想就能描述:“那个是,是很俊秀的少爷,浓眉杏眼,高鼻唇略薄,身穿白衣……” 宁石听了描述,脚下步伐更快:“那就是我家少爷!” 宁石眼望前方,看着流动的白云,一边听红巧的话语,一边回想第一次见到季六姑娘的情形。 当日他翻入院中,季六姑娘无惊叫、无惶恐,镇定的神态全然不似一个十三岁少女该有的模样。 这一次,她力救自己丫鬟,让自己身处险境,这份勇气与反应也非常难能可贵,希望对他少爷来讲,多这么一个人是多一分助力。 蹲矮树丛后面的张元诩听得两人最后的对话,差点冷汗都流下来。 他适才看见红巧发疯一样的跑下来,就想迎上去,可又看见了宁石,看见红巧直扑宁石而去,便捂着自家小厮的嘴躲在矮树丛后头。 却居然听到了这样的惊天秘密! 那什么…… 对! 自家的定亲未婚妻子被抓走了! 一同被抓走的被抓走的还有当今的七皇子! 他认得那个宁石!这个小厮早上同七皇子一道去了三清大殿的! 不得了不得了,天要塌掉了!七皇子被人抓走了!这事要去告诉秦相,告诉皇后! 张元诩转首,看见捂着嘴目光闪闪抖抖的小厮,小厮的傻样反而把他给瞧镇定了,扯 了一把,他怒喝:“你作甚么,吓成这样!” “二少爷,二少爷,”小厮说话都颤抖,“紫霞山上有人行歹……” 他想不通,这里怎么有人敢行歹。 这可是皇家的山院啊! “山上行歹有可奇怪……”张元诩想叱喝一句,蓦然脑中一转! 对啊!这样的紫霞山竟然有人行歹! 谁敢有这个胆量,谁会有胆子抓当今七皇子? 还有一件事! 季六撞见了自己与若娴的风月亭之约,那么,与她一道被抓走的七皇子又有没有看见刚才的一切?! 若是七皇子看见了,往皇后那里一说? 张元诩脸色全白,全身冰冷如坠冰窖,全完不敢再往下想。 若是皇后知道自己是与庄若娴商量的那一出落水之事,莫说他的仕途,他的项上人头都要保不住了! “二爷,这事儿我们得告诉守卫统领,南大人去啊。”小厮看自家少爷突然不说话了,提醒了一句,“晚了话,季六姑娘与那位少爷就更有危险了。” 被抓走了? 张元诩回过神来,对,他们被抓走了,自己若不上报?刺客如果把他们全都给灭口?自己与庄若娴的事情不就没人知晓了。 “作甚么告诉统领,你与我今日逛紫霞后山,什么都没有看见过,你也给我把嘴巴闭紧了,若外传,爷保证,没你好果子吃!”张元诩郑重说,迈了步伐,整了整衣物,他谦谦公子般的走了出去,回道观。 小厮捂着嘴,想不通自家少爷为何不去上报,但也不敢多说什么,他们一家都是张家的生家子,自家少爷这么说定也有他用意的。 第三二章 实数怪哉 刺客为求快速,也没时间捆绑两人,只把余下的曼陀罗药粉尽数送入季云流口中,就飞奔下山。 季云流像麻袋一样横在刺客肩头,见道路越发陡峭、高高低低,自己腾在半空如坐云霄飞车,还是个没有安全带的,伸手无力的抓住刺客的衣物说:“诶,壮士,打个商量,不如你放我下来让我自己走可好?” 扛她走的刺客目不斜视,另外两位眼看前方表情不变,玉珩垂首看着地面,不知心中谋划着什么。 季云流:“……” 日噢! 如此美少女的萌软请求被无视了。 山中石头众多,草木繁茂,刺客选的路线偏僻无人,季云流被扛在刺客肩头,肚皮搁着对方肩膀,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颠簸出来,整个头晕眼花。 曼陀罗为麻药,可送入她口中的是青帕子中剩下的,如今,半麻半不麻的…… 她侧头看狂奔的刺客,仰了仰脸,看着前面陡峭而又悠长的山道,呼出一口气,再次幽幽道:“壮士,你再颠下去,我就要控制不住自己体内的洪荒之力了。” 刺客三人加上玉珩,这次全都看了她一眼。 洪荒之力,那是什么力? 管他什么力,一个中了曼陀罗毒的能有什么力,任她吼破喉咙声音都飘不出几丈远。 计划都是安排好的,若之前假扮小厮的能拉住玉七往前冲,就能像甩席善一样把他甩出山崖去了,但这个七皇子在紫霞山中还有如此警觉没有被拉住,他们也只好按第二种计划进行,用曼陀罗制住,运下山去。 今天连带守山侍卫统领都是自己人,已经招呼,只不过没想到竟然还有个外人横插一脚。 只是在这山中一个姑娘家被抓,不哭不闹还如此一路胡扯,实数怪哉! 为首的刺客看着季云流,见她容貌令人一见忘俗,再见她与七皇子年纪相配,当下心中就有了计较。 这下杀两人可无须找更好的借口了,让两人死在一块儿,就可用‘殉情’两字囊括过去了。 至于他俩为何殉情?这些自不必他们来讲,只需要消息出去,酒楼说书人以讹传讹能传出许多令人意想不到的版本。 他这般心中才想完,全身上下只觉得一寒,脚下突然一软,向下跌过去。 斜坡之上,一跌过去就像石头一样滚下坡,好在刺客也是高手高高手,扑跪了几 步就稳住身体。 “老大,你没事吧?”扛着季云流的刺客发问。 “没,走!”看了看下头的山脚,心头一颤,这若跌下去…… 还未想完,就听见季云流‘哎呀’一声,转首再望,那扛着她的刺客也已经向着地面跪去。 这次由于扛着一个人,即便是高手也难稳身体了,软下腿就直直向下扑过去。 为首刺客第一反应就扑倒地上伸手去拽,一抓而上的是一只纤细手臂,不是被自己等人抓住的少女又是谁? 山坡不是悬崖,伸手一拉,也能让人把身体稳住不再向下滚,季云流扑在绿油油的草地上,仰着头看着刺客,似乎有心有余悸:“这位壮士,多谢多谢。” 刺客越过她的脸往下头看,自己的同伴如同滚石一样从山上一直往下,瞬间就不见了人影。 “青二!”扛着玉珩的刺客心中一片悲痛,到底知道自己等人是在执行使命,也只是目光发直的低低叫了一声。 玉珩从那团不见的身影上面转回目光,看季云流,看见她此刻也正瞧着自己,乌黑发亮的眼眸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流转。 四目相对。 只片刻,季云流与他错开目光,抬起头,开口道:“这里斜坡不算太陡,只要不是运气太差都不会有性命之忧,只要护好周身要害,你的同伴不会死的。不如壮士们把我们暂时放在此地,自己下去找找?” 找? 放下你们自己下去找? 怎么可能! 我们才不上你的当! 两个刺客对望一眼,心中知道季云流说的是事实,自然也不再停留,准备扛起季云流再往下走。 自家的兄弟,找是自然要找,但不是现在。 只是为首的刺客许是被刚才的自己一跌,跌出后劲了,看季云流一脸‘壮士,你可不能再跌下去了’的悲壮表情,再看看下面的地势,伸手摸进怀中,摸出一颗药丸来塞进她的嘴中:“你自己走!” 话落,扯住她的手臂就往下拖去。 七皇子腿脚功夫了得,给了解药他们就要再次大费周章的压制,但这样的弱女子,给了解药又能如何? 连朵浪花都掀不起来! 玉珩被刺客扛着在前,季云流被拖着在后,她看着前面连脚底都透着紫气的少年,面上一片寂静。 这个少年郎身带紫气,却非真龙之相,天道让她过来这个世界后不久就见到此人,如今又几番有缘,甚至受他拖累,被人一道抓住,又是何用意? 明明、明明今早给自己掐的卦象是:大安。 大安:将军回田野,失物去不远,喜事在前方。 移开目光,她又向着刺客的后脑看了过去。 刺客为求不引注目,选得是南山背,山背就是向阴面,太阳东升西落,就刚才山腰那块却长期不得阳光,聚阴厉害,阴气繁重。 先有天地,才有万物,而气是万物的本源。自然环境对人的气运其实能产生很大作用。 在这里,有风无阳,有山无水,有土无石,是全山唯一的“死气沉沉”能“邪风入体”之地。 人的身体上其实皆带气,紫气环绕最为祥瑞尊贵,面上红色泛出表示鸿运当头,黑气盖顶有灾难当前,但最多的人所带的就是一种白气。 不管什么运道,其实都可以通过自然或人为环境改变它。 让人改变一生运道需要大型法事各种道符施道法来布阵施法,但改变一个人一时的微小运道,也只需要借助环境和做几个道法手势而已。 让三个刺客一时暴毙绝无可能,不过,在刚才“聚阴之地”让那几个刺客跌两个跟头,自然是可以的。 只是到时候,该怎么不暴露自己而救两人? 第三三章 失了礼数 庄四姑娘失魂落魄的被蔷薇扶着回了庄家别院。 与庄少容一同回来的谢飞昂眼亮,远远就看见了:“庄小六,那个是你姐姐吗?脸色为何如此难看?” “我去看看。”庄少容说了一声,立刻跑向自家别院。 小厮在后面险些就跟不上,匆匆拱手弯身一礼,也跑了。 “啧啧啧,还说要与我彻夜做文章……这人就是个说话不算的。”谢飞昂嗤了一声。 他的小厮赵万弯着笑了一声:“庄四姑娘确实看着有大事情,庄六公子担心先走也是在所难免。” 谢飞昂敲了他一记:“赵万,是谢家给你发工钱还是庄家给你发工钱呢,你尽干胳膊肘往外拐的事儿。” “三爷,哪能呀,小的生死都是谢家人。”赵万连忙表忠心。 这些,谢飞昂从无真心去计较,摇摇头,怡然自得,自己跨向了玉七所在的别院。 庄家在后山有别院,谢家还真没有,他如今就安顿在这座皇家别院中。 庄四姑娘迈进厢房就捂着帕子失声大哭出来。 今日如此羞辱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 蔷薇赶紧让婆子去打温水让四姑娘洗面,关上门,心中想着:您这么蠢,把里子面子都撕破了,现在才回来哭,未免也太晚了吧。 口中宽慰道:“姑娘,您放心,等下夫人与老夫就回来了,皇后娘娘那里只要下了意旨,季六也就只能这次逞口舌而已,做不得什么,您与张二少爷才是一对儿一双人。” 庄四姑娘抬起头,止了哭,想明白了:“是呢,母亲等下从皇后娘娘那里回来了。”站起来,照看自己身上的衣物,“蔷薇,让人打水,让我换身衣裳,快些儿快些儿……” 团团转一下,看见自己空空拿着帕子的手,眼泪再次滚下来,“诩郎赠我的折扇我未曾拿回来,还有,诩郎看我摔倒在地居然也不曾扶我起身,我我心中难过,他还说非我不娶,可是他看见那个季六,眼都直了!” 婆子端来水,瞥见哭哭啼啼的四姑娘,低眉顺眼退了出去。 蔷薇很快拧了面帕,细细擦去庄四姑娘脸上的泪珠:“姑娘!这事儿就莫要再想了,都过去了,就想想以后,张二少爷不会负了您的,您该想想日后开心的事。” “是呢,诩郎说过不会负我,要与我白首偕老的。”庄四又哭又笑,“你说的对,那季六也只能逞口舌 之快了,她有什么,没娘就罢了,爹又是个不中用的……” 话落下,“嚯!”一声,厢房门被用力推开。 庄少容大步流星,铁青着脸走进来,十分急切:“阿姐!你竟然与张元诩私相授受!你怎么可以踩着他人的姻缘给自己找良人!若让外头的人知道了,你的脸面要往哪里放?天下男儿郎何其多,你为何为何要抓着别人已经的定亲夫君不放……” “容哥儿!”庄四姑娘揪着衣角,大声叫起来,“你连是礼数都忘记了吗?竟然可以进你阿姐的闺房不让人通报!” “阿姐!”庄少容很是急躁,“你知道不知道这事儿要是传出去,结果会如何?别说传不出,阿娘若知道,你想活活气死祖母与阿娘吗!” 四姑娘用冒火的眼睛看他:“你若不说,谁会知道!” “阿姐!”庄少容见她冥顽不灵,一甩袖子,“这事儿不是我传不传的问题,这是我们庄府脸面的问题!你何时与那张二郎相识的?你何时与他商议的落水之事的?” “容哥儿!我没有与张二郎私通落水之事!” “阿姐……” 正吵闹,外头有嬷嬷站在门口处探里面:“四姑娘,老夫人让你去挽院一趟。” “母亲与祖母从皇后娘娘那里回来了!”庄四姑娘低声雀跃一声,蓦然看见自己弟弟一脸悲痛的望着自己,抓了衣角,声音又低沉下去道,“容哥儿,事已至此,你和我闹只会把此事闹的越来越大,母亲去皇后娘娘那里请意旨回来了,皇后娘娘一向疼我,一切事情已经成定局,你再闹也改变不了什么,姐姐没有与张二郎私相授受,你可记得了?!” 说完,接过蔷薇再次拧过来的湿面帕,细细擦了脸,也不管自家弟弟如何,坐到妆台前让她梳理一番。 庄少容不敢置信自家姐姐抢别人姻缘还这么理直气壮的样子,失魂落魄的跌出他姐姐的厢房。 站在拱门口的小厮大文看见他,奔过来:“六少爷,老夫人让您也去一趟挽院呢。” 庄少容道:“我不想去,你去回了祖母,说我身体不适,先行回房休息。” “六少爷,”大文看着四姑娘提着裙摆从房门跨出来,小跑一样的从游廊走了,“老夫人与二夫人许是有要事,您还是去一趟吧,我阿娘说是老夫人特意吩咐的,定要让我带您去挽院。”大文的母亲便是跟在庄二夫人身边的席嬷嬷。 庄少容冷哼 一声。 会有什么事情?难道还特意告诉他,与张家的婚事已经成了,自家姐姐抢别人的姻缘抢成功了?! 还没有想完,大文俯了身,附在耳边轻声道:“少爷,我阿娘说,二夫人是哭着回来的。” 这话含得意义完全不一样了。 如果是他姐姐的事情成了,怎么会哭着回来? “你怎么不早点说!”庄少容提了衣角,直接往老夫人所在的挽院奔去。 挽院中。 庄四姑娘跨入时,就感到了气氛的不对。 她的母亲斜在椅子上,拿帕子压着眼角,完全不似适才出门时意气风发的模样。 老夫人倒是还好,但是面目肃穆,也是严肃的很。 行了礼,庄四姑娘转首问:“母亲,您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庄二夫人看了自家闺女一样,呜咽一声,想说句“我命苦”啊,碍于老夫人就在首席,她也不敢哭出来。 才说完,庄少容迈进来。 庄四姑娘心中一跳,几步到了二夫人面前,屈身膝下:“母亲?” 庄少容对众人行过礼,也将头转了过去,看着自家母亲拢眉。 这是怎么了? 第三四章 不能乱了 “容哥儿,”老夫人在首座开口,“今儿找你来,是想让你与张家二郎不必过于走近了,恐有人说闲话。” 庄少容愕然,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前些日子,老夫人还说要与张元诩多多往来一下,瞧瞧他人品的,现在为何又突然变卦了? 庄四姑娘倏然变色,一个抬头,抓紧了帕子:“祖母您的话是什么意思?让六哥儿不要与张二郎走近?那我,那我与张二郎的婚事?” “四丫头!”老夫人厉喝一声,“祖母平时宠你,到底也没有宠到让你忘记了什么规矩!你一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怎么可以一点脸面都不要的当众提与一个陌生男人的婚事!” “老夫人,您不要生气,四姐儿年纪还小。”庄世子夫人立刻上前劝阻,“这事儿她也是太过伤心,以至于失了礼数。” 庄二夫人狠狠瞥过自己的这个“后嫂”一眼,抚过四姑娘,低声道:“娴姐儿,你以后不要再想张家的事情了,这事情就当没有发生过,我们不认识什么张家,也不知道什么张二郎。” “怎么回事?”四姑娘连声调都变了,“母亲,您说要当这事儿没有发生过?当落水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吗?那我的名节呢?我与张二郎的……都算了?” “娴姐儿,你落水被救起是迫不得已,”二夫人脸上表情坚决得近乎于执拗,“我们庄府已经送了厚礼感激了张家,这事儿就算这么揭过去了,以后不要再提起,你与张二郎嫁娶各不相干。” “母亲!”四姑娘震惊到尖声叫起,“不,不能把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这声嘶力竭的话语一出,在屋内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世子夫人反应最快,立刻挥退了屋中所有的下人。 老夫人身边的严嬷嬷守在门口,谁也不靠进这个院落。 “四丫头!”老夫人站在木几上,眼睛直瞪瞪的,目光阴沉得可怕,“你给我从实说来,你与那张二郎是否干过不可告人之事!” 二夫人快速的伸手把四姑娘整个护在怀里:“老夫人,娴姐儿,娴姐儿和我保证过,她没有与张二郎私下往来过的。” 虽然她此刻心中也生出了疑惑了,但是老夫人盛怒的时候,还是要把自家的姑娘给护住了才行。 “你们当我真的老糊涂了吗?”老夫人脸上沉的都能滴出水来,“让严嬷嬷把蔷薇带过来拷问!” 世子 夫人看了二夫人一眼,站着不动。 这一眼已经足够告诉二夫人,还是让四姑娘在老夫人面上说实话好,不然蔷薇带过来,还是能把所有实情问出来,只会更加不堪。 “母亲,”四姑娘已经全身都软了,她脑中嗡嗡作响,想到的全是适才在后山季云流看她的样子,“母亲,我与张二郎的婚事怎么就不能成了,为何就不能成了?为何你们都要当这事儿没有发生过,明明、明明连祖父都说张二郎有一甲之才,你与祖母都说他是个好儿郎。” 二夫人扶她,看她表情十分可怜,安慰道:“天底下好儿郎多的是,我们不需要非张二郎不可,他有一甲之才又如何,这每三年考一场,每三年就能出个状元郎。” “不不不……母亲,”四姑娘滑下身来,反手抓住二夫人的衣角,跪下身来,“阿娘阿娘,求求你,不要与张家嫁娶不相干,我必须、必须要嫁给张元诩,我一定得要嫁给他,若不能嫁给他,我宁愿束发在道观待上一辈子!” “娴姐儿!” “孽障!” 二夫人与老夫人同时出声,两人都怒目圆瞪,眉毛吊起来。 这般非嫁不可的情形看来,如果没有私下往来,谁都不能再信了! 老夫人气得直接跺脚喊:“赶快去把蔷薇那个丫头给我带过来!让我好好问问清楚!” 二夫人蹲身下来,眼泪哗啦啦流出来:“娴儿,你为何这么执着的要嫁给张二郎,那张二郎有什么好?他配上不你啊,配不上我们国公府啊!你知道不知道,知道不知道……皇后娘娘说你要是想嫁张二郎只能,只能为妾!” 四姑娘扑在地上哇哇大哭:“阿娘,您想想办法,想想办法……”她不顾一切的开口,“我,我已经委身于张元诩,已经是他的人了,我只能嫁给他!我没有他活不下去,也不想再活了,我只要他,只嫁给他。” “咚!”庄老夫人直接往后仰坐在太师椅上:“孽障……孽障……把这个孽障把她给我拖出去,拖出去……乱棍打死了……” 庄少容站在一旁,直接跌退几步,扶着座椅扶手才能让自己站稳了。 自家姐姐居然,居然与一个男人还没有成亲就行了周公之礼…… 世子夫人脚步一滑,也差点稳不住身体,她白了一张脸,看见老夫人气息吸进去少吐出去多,急忙拍着老夫人的背:“老夫人,老夫人,您息怒息怒……千万气不得,千万要息怒。 ” 二夫人连脑中空白都来不及,听得老夫人要把她打死的话语,抱住四姑娘的身体,“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狂哭:“阿娘阿娘,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她是我心头肉,没她我也活不下去了,您不要,不要把她……阿娘阿娘,您要是打死了娴姐儿,我也就跟着娴儿姐去了。阿娘,是我不会教女儿,一切都是我的错,您要打就打死我吧……我也不活了,也活不下去了……” 这种情况,不求请已经全完没有办法,庄少容两步跨到自家姐姐旁边,跪下重重磕头:“祖母,您千万不要生气,请您想想办法,事情已经发生了,打死了四姐姐也是于事无补的,请祖母想想办法,帮姐姐保全了名声。” 世子夫人扶着老人,一直给她顺气:“老夫人,六哥儿说得对,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不能乱了,我们千万不能自己乱了,还是要想想办法,想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第三五章 甚么情况 二夫人不知道哪里来的劲,抬起头,抓着四姑娘,急煎煎跪前几步,抓住老夫人的裙摆道:“阿娘,我们只要让张家自己退亲了季家,就不会牵连到七皇子的册封了,就不用皇后娘娘插手这事了。皇后娘娘不插手,娴儿就不会为妾了,阿娘……” “你给我闭嘴!”老夫人脚一抖,踹掉了二夫人的手。 世子夫人连忙在一旁递茶,老夫人喝了两口茶,压下口中提着的这口气,终于慢慢看着地上的庄四姑娘,道:“无论如何,国公府的颜面丢不得,我们必定要让张家退了季家的婚,认下这门亲事!” 刺客的路线被计划得天衣无缝,带着两人沿途没有遇到任何人,一路顺坡而下,仅半个多时辰,玉七与季六就被带到山下。 那边有人接应,是一个真正农夫,“快些快些。”说着打开大型菜桶,拿出里面的捆绳。 菜桶正是之前运送上紫霞道观的那只。 “绑上!” 为首刺客不接农夫手上的粗布与麻绳,站着四处环视,为两人放哨,让农夫与另一个刺客将两人绑上。 季云流所站的位置是在阴影的树丛中。 紫霞山对面还有一坐山。 两山相对。 双山在卦意看来,为一个“出”。 她目光移到木桶与板车上。 桶为圆,材质有木,板车上有圆型车轮,材质又是木,加上自己所站的顶头之木,一共有三木。 三木叠加为一个“森”字。 圆,天道曰圆,为圆以规,运转无碍。 “出”、“森”、“圆” 季六垂下双眸,这一出以物起卦的卦意很明显:出林中必能运转无碍。 那么…… 出了这紫霞山就可以了。 她正垂目,忽然腿上一疼,移眼瞥去,正看见农夫拿着菜叶往她大腿上贴。 感觉到季云流的视线,农夫尴尬一笑:“腿……腿被树杈划伤了……” 他只是看着比自家最小女儿年纪还小的少女满腿的血,因此带了一丝不忍,所以拿了菜叶压了压伤口想止个血而已。 季云流移目看他。 目深有寿,口方形为人倒也纯良。 “老人家,”季六唇齿微张,“你脸无喜色,应该也是不情愿为之,这事儿过去后,还是跑罢 ,远远的。” 农夫双手一抖,指尖冰冷,脸色瞬白。 为首刺客转目一望,把方帕直接塞入了她口中。 这也不知道是哪家出来的姑娘,一路上都在疯言疯语,真是为难了那人家,还得养一个疯子。 深闺姑娘家养出来的莫不是都是这种模样? 玉珩那边口中也被塞一块方帕。 他倒是没听到季云流与农夫的什么话语,他全部的心思都在四周的环境与如何逃脱之上。 刺客自是没有给他多少细看的时间,很快将两人都绑了手脚,口中塞上布料,装进了菜桶里,盖上木桶盖子。 这样运送出紫霞山的范围便能神不知鬼不觉。 一切妥当之后,为首刺客跟在农夫后头,低声向着农夫道:“出了这山你们就往西河那边走,我等下自会去寻你们,西河那边还有人接应。”而后,为首刺客脚步一旋,扯下面上遮脸的白布,就向山那边再狂奔去寻找自己的同伴。 他们当死士的虽说要随时舍命,但也不是全无感情之人,他们这些孤儿从小一起长大,全都视为兄弟。 死,是可以,也要在毫无退路之下了结了这条命! 车轮转动,农夫与另一名刺客推着板车一路低首收敛神情,慢慢出紫霞山。 他们不担心紫霞山栈道上的守卫,这些都是打好了招呼的,不然今日的运菜农夫也不会被掉包了。 农夫推着板车,心中只觉得沉沉的。 刚才的那姑娘说他是不情愿做这件事? 他真的是不情愿啊,可他的老婆孩子都被抓了,他也没有办法啊。跑?他能跑哪里去呢? 木桶巨大,但口大底小,季六与玉七两人被塞在桶里,转身都困难。 里面青菜味道浓郁无比,倒也不黑,里面为了漏水,底下与周边有不少小孔,青天白日,让玉珩与季云流互望是没有问题。 大眼瞪小眼,桃花眼看杏眼。 玉珩抬眼看着季云流,只见她腮帮鼓得跟之前糕点塞满嘴是一模一样十分不忍直视,干脆将目光移开,往下面的小孔望去。 一路行来,刚才听到有人盘查刺客与农夫,从小洞中映进来的小沙石来看,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出了紫霞山正往西河而去。 玉珩心中计算着这里走到那边大约还有多久,以及下一步该如何自救。 正入神,耳边被人轻喷一口气。 玉珩心中一颤,立刻抬首,只觉得嘴巴一松,自己口中的帕子让人用嘴抽离开了。 目光快速下移,停在两块在脚边的帕子上,玉珩困惑不解,她口中的帕子是如何被她用嘴吐掉的?难道刚才鼓舞的腮帮就是为了吐帕子? 清晖的眸子抬起,与季云流对望:“你……” 这样纷纷扰扰的红尘中有这样一场的邂逅相遇,这样满是菜味的木桶中有这样一个颜色生动飞扬的少年郎。 “你长得很好看。”季云流侧头看他,扬唇轻笑,渐渐凑近,把自己的唇对准他的,覆盖了上去。 盖了上去…… 了上去…… ???? !!!! 这一举动像一个晴天霹雳,把玉七的血液全都劈倒了脑顶,简直惊呆了!! 这是作甚……甚么情况!! 玉珩脑子里一阵阵发懵,差点不分东南西北。 难道这人抽离了自己口中的帕子就是为了强亲自己的?! 季家出来的姑娘都是这般的?! 死到临头,这季六连脸都不要了?! 舌尖温热,玉珩只觉得全身的感觉都集中在双唇之间,随着少女的舌尖,满嘴桂花糕香味的口中推送来一颗圆滚滚的东西。 下一刻,双唇分开,季云流错开身在他耳边低语:“刚才一直含在齿下,解药有些化了,但解你身上的毒应该够了。诶,你不要嫌弃我口水啊,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 这句话像一阵疾风骤雨洒落宁静的水塘之中。 玉珩的心中不可抑制的颤动起来,似乎此刻又来了一道雷,把他给劈得脑中什么都不剩。 嘴盖着嘴,原来是为了,为了…… 第三六章 乱七八糟 玉七回过神,慢慢咽下口中那解药,声音低沉而又沙哑的问:“你没食用解药,那适才……”适才到底是怎么用一双全麻的腿跑下山来的。 只是这话却不需要问出口了,他已经看见了她的衣摆下,大腿上一片血痕。 锥刺股这种事情如今他实实在在看见,在一个十三岁的少女身上。 她受人拖累被刺客所抓,不哭不闹不怕不尖叫,危机关头含了解药,一马当先恒权了利弊…… 这,仅仅是十三岁的少女…… 季云流侧身向他递出一支还带着血丝的银簪,恍惚又是一笑,声音很小:“我力气小,吃了解药也无大用,适才见少爷你身手不凡,我可把命交在你身上了,你可千万莫要让我死在这里。” 玉珩低眼看她绑着双手中递过来的银簪,再扫过那血红的裙摆,头伏得更低了,发丝垂落,掩住他如雪容颜,可他心尖却随着牙齿却一直在颤动:“你放心,我定救你出去。” 解药吃下不久,玉珩全身的知觉便恢复,手中握着银簪,很快就能把手上的绳子解掉,解了自己的又去解开季六的手脚。 看他打算一跃而出,季云流右手五指握拳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少年郎,姐姐的身家性命全都赌在你身上了! 玉珩细细看她一眼,眼中黑眸旁的白瞳似是染上了血的影子,却是极淡,一眨眼,那红色又瞬间退去,覆盖下如扇的睫毛。 流水行云,行云流水。 季六……季云流。 直立起身体,玉七双手一用力就向外推出了木桶盖子。 木桶盖子受力飞出,车外两人还没有反应过来,那盖子已经飞向一旁刺客,把他胸口震出一道血痕。 刺客被打伤,大惊,抬拳迎上去。 为何七皇子身上的曼陀罗毒解掉了?明明那样的效力可使人麻上好几个时辰的! 不管如何,此刻不能让他给逃了! 如果在这里被这人逃了,自己等人回去就是死路一条,不仅自己,连自己的同伴全都不能幸免! 玉珩的几年腿脚功夫也不是白学的,此刻他心中已经发狠,下手更是招招毒辣不留后手,踢、劈、踹……全数使出来。 身形如猛虎、如游龙,风驰电掣、迅捷勇猛。 刺客第一招被木桶盖子打伤,已经弱于下风,他们上紫霞山也不 能携带利器,只能赤手空拳。 没有打斗多久,直接被玉珩手握的一银簪戳死在地。 等刺客死后,他猛然记起还有个农夫,季六还在那里未解毒! 急忙转首看去,季六好好站在菜桶里,农夫早已不见了。 夕阳西下,她竖起拇指朝他微笑,面上颜色就像花粉和了胭脂的水,一笔勾勒而成的美人丹青,满山景致都比不过她弯弯生春的眼眸。 玉珩用他那双骄傲的眼睛用力的看她,黑沉沉的目光定定注视了一会儿,他轻声幽幽道:“季六。” “嗯?” 等了一会儿,季云流见他只说两字,侧头不解,“怎么了?” “你在流鼻血。”玉七的声音似吟歌般低沉好听。 血? 流鼻血? !!!! 我!日!了个土地公公喔! 姐姐看一个毛都没有长齐的小正太看出鼻血了?! 不不不,绝对是前日吃了整只烤鸭上火的缘故! 季云流迅速从袖中找手绢,但全身摸遍,也找不到一块手绢,刚才自己那块塞红巧的嘴巴里头去了。 抬起头,她臊的脸都红透了,嘴上还能看破红尘般的假装淡定:“近日天干气躁,我火气稍大,不碍事的。”一笑,鼻血颜色更加生动,“这位少爷可有方帕借我一用?” 噢!救命,形象全毁! 玉珩见她脸如红虾出壳、火烧火燎,红的都带紫了,嘴巴还如此逞能,也没有点破,走近两步,从怀中抽出一块方帕,洁白无瑕,无声垂目递过去。 十三岁的少女,遇到刺客会刺肉下山,会口中含药,见男子说话更不扭捏,这样的睿智玲珑人物,上一世为何会毁在张元诩手上,在道观终老一生? 季云流把鼻血擦了个干净,准备从菜桶中爬出来,菜桶太高,即便站起来,桶面还是到了她胸口处。 玉七知她有伤还有曼陀罗未解,伸手欲拉她一把,他还未动,就见这个人倾身向前,重心一边倒的一压,直接滚翻了木桶,扑了出来。 木桶在板车上,板车为上山所用,车轮距离地面都颇高,这一翻,直接能压到自己身上。 千钧一发,玉七还是生生的忍住了将前面连人带木桶都想踹飞的脚,伸手一捞,将人抓住了。 接着,连退数步,在 木桶翻到的“轰轰轰”声之中,环着怀中少女,让自己两人都站稳住,放开手。 “多谢多谢。”季云流不知道他有这么一出,慌乱中只好抓着他锦袍外衣。 待把自己立稳,立刻放开手,退开几步。 就算他不拉,她还是能顺当出来的。 这豆腐,不知道是自己被吃了还是她吃他的…… 呸,什么乱七八糟! 整了整群摆,季六抬脸问他:“这位少爷,我们现下是要回山上吗?” 虽然她是个集算命、卜卦、看风水于一体的神棍,不过,被人追杀这种事情还真是第一次遇上,对方是何人她一概不清楚,还是问问对面这个本土居民下步的打算比较好。 最主要的是,我现在只是个柔弱的美少女! 玉珩看了看远处紫霞山有人把守的栈道,又把目光转回她的大腿处。 为了在山上让自己的脚不让药物麻木掉,她刺了那大腿两簪子,此刻就算她用布料捆住了还是觉得触目惊心。 “不能回山上,要等宁石他们来寻我们。” 说道宁石,玉七便想起了席善,这个上辈子就死在前几日的侍从,这次又为自己滚下了山崖。 难道这辈子自己再活一世,还是改变不了他人和自己的命运? 他心中忽然就一阵万事成空之感袭来,只觉得心头茫茫,下意识微扬起面孔看眼前的季云流。 少女身形清瘦,沉沉静静站着,侧头看他,似在等他的下一句话语。 两人目光淡淡互望。 玉珩道:“之前我们能够在木桶中毫无盘查的经过栈道,就可知今日的守卫与刺客应是一伙的,现在回去就是自投罗网。” 不一样,这一世定能不一样,因为这一世的季六就不一样! 第三七章 敬而远之 季云流不知他心中所想,听到他的话语,点头:“那我们现在要去哪里躲躲?” 少年郎,你脸虽嫩,心倒是不盲,姐姐欣赏你! 紫霞山周边全是山脉,这里玉珩两辈子也是第一次来,去哪里落脚他心中也没个计较,但现在天色渐黑,两人待在荒郊野外不比在刺客手里安全多少。 玉七一目转过。 见季云流指尖拈着洁白带两道唐突血痕的帕子,也正在四周转望。再见那帕子随风飘扬,血痕更加显目,于是他又转过目光去寻找他们要去的方位。 西河在西边,南边是莫屿山无人,北边就是往上的紫霞山,东面是紫霞山出山的必经口。 刺客约定的地方是西河,那边定有人把守。 紫霞山有人勾结,暂时也回不去。 若去东面上村镇之中,等那两个刺客返回这里看见死去的同伴,第一反应也该是去必经口找他们,也不知道此刻刺客有多少人马?宁石他们多久才会过来? 选东面也不是个好主意。 “去南边的莫屿山。”打定主意,玉珩半蹲下身,朝她露出宽阔的背,侧首淡淡看了她一眼:“上来吧,我背你。” 季云流站着不动。 玉珩再看她一眼,打算站起来:“你若自己能走,那便最好了。” 这一蹲,他也算还尽所有恩情。 话未完,季云流两步过来,扑上他后背。 双手放在他肩头,她笑容尽敛,低声慢语,很清晰:“这位少爷,我有一事想要与你打个商量,或者可以说是有求于你。” 感觉自己的双脚被托起,她一顿又道,“想必少爷也知道女子重名节。今日之事,我们各自都是迫不得已以至于有个……那什么,动手动脚这些……这些那啥,都是迫不得已、没办法之事。回紫霞观中后,可否一笔购销、你我全忘掉,咱们就当今日之事全都没有发生过?” 虽她是21世纪的……好吧,老阿姨,但有些事情还是要说清楚的好,以免日后被人抓住把柄。 有命活、没名节在,在这个封建年代活得也挺不爽的,既然来了这个世界,还是好好享受完这一生比较好。 被送到道观吃一辈子青菜豆腐什么的,呵呵,还是上天堂罢! 至于让对方背负起这个责任,把自己给抬回家中,那就更不好了! 原 主这个姻缘还是一团乱呢。 真逃不开,那是没办法,尽人事,她总要争取一下。 玉珩嘴角吊了吊,半垂着清眸,看着底下的碎石,轻轻应了一声:“好,若能平安回去,我保你今日名节,让你声名无损的嫁到张家。” 季云流嘴一顿,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出口反驳与张家的亲事。 算了,告诉他与不告诉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缓缓抬头,看着前面玉珩打算要走的方向,季云流又慢慢笑开了。 刚才飞舞着手中的手帕为掩饰,她已经快速的把四个方位都掐算了一遍,东西北都是一个凶卦,只有南边位于坤位,与紫霞山“双龙相拥”是个为吉位,有些运道。 莫屿山,前低后高,脉峰清晰,少星峰突起,上下一体,确实是座有大运的山脉。 这个少年不愧是身带紫气之人,看来智商也不赖。 走了两步,季云流从怀中抽出刚才玉七给得方帕来。 夕阳下细看,那方帕洁白无瑕,自己抹上的两抹血痕清晰唐突,帕子下头有个绣花小字:七。 家中排行第七? 身带紫气,排行第七,应是姓玉名珩,当今的皇帝第七子罢。 珩,佩上玉也。 果然是人如其名,整个都通透无暇。 手一扬,季云流手上那方帕就随风而落,飘到后头一直向着北边飞去。 这种能作为‘私相授受’证据的东西,能扔当然是早点扔掉,就算是尚书府长嫡女,匹配他的身份地位都很难,更何况她这样的没有一丝助力的三房姑娘。 正妃排着队都轮不到她头上,侧妃这种要争宠的职业,她更是要敬而远之。 玉珩容颜略侧,眼角一瞥,余光看见自己的方帕消失在视线中,纤长的睫毛闪动,没有吭声,背着她,一直往上山走去。 知世故而不世故,她倒真是个通透明白人。 今日之事若被人翻出来,或者她以此为要挟、有“非分之想”,以她的身份,给个侧妃都已经是季家福气。 他一生都在争权夺位,对男女之事全无热衷,府中日后多这么一个少这么一个,对他来说,根本没有区别。 天色渐黑,皇家别院中的庄皇后也是急慌了眼,当宁石带着一个丫鬟来寻她,禀告她七皇子被刺客抓走后,庄皇后就扶着胸口摔在 太师椅上。 “是何人有这个天大的胆子在紫霞山行凶?”庄皇后让嬷嬷拍扶着后背,喘着粗气,手掌心都捏出冷汗来,“封锁山道,让人立刻全出去寻找刺客……”转而一想,她又马上“嚯”一声站立起来,眼眸一冷,看着前头问,“后山巡逻人员今天是谁统领?” “是南梁。”宁石快速回答。 一旁的红巧看见皇后娘娘容颜,吓得已经跪在地上动弹不得。 “南梁……”庄皇后咀嚼着这个名字,眼眸更冷,就算她后宫不能参与朝中政事,也不会不知道这是太子的人! 好啊,太子现在都明目张胆要兄弟之间自相残杀了! 是谁给的主意? 是何事让他起了杀机? 山中还有多少太子那一党派的? 那季六又是怎么回事? “王嬷嬷,把她先带下去休息。”看地上的红巧,庄皇后沉下心来就一片清明,“再让人去季老夫人那边通传一声,就说季六姑娘与我后山相遇,让我请到这边做客,若天黑之前没有将季六姑娘回去,那便是我相邀在这里住下了。” 现在不能把事情闹大,不能让山中的众人都知道当今七皇子被刺客抓走的消息。 今日的山中有秦相,有安伯公,还有琪王。 如果公然寻找玉七,一来,全山都会人心惶惶。 如今一点眉目都没有,平白无故去紫霞观中搜查,若一个不慎,还会落人口舌,让人抓住什么把柄。 第三八章 闻所未闻 二来,若那季六没问题,此刻刺客应该还不知道那时现场有个红巧,公然寻找,肯定打草惊蛇,到时候反而会把主动权让于他人。 秦羽人还在闭关、说天机有变,如果是好事就罢,若是不好的事情…… 皇帝一向很信命理天道。 所以,这事儿要暗中来。 红巧失魂落魄的被王嬷嬷搀扶起来,带了下去。 庄皇后盯着红巧的背影,沉声又问了一句:“你查过没有,那季六是不是与刺客串通好的?” 如今情况,什么都要考虑进去。 宁石道:“应该不是一伙,七爷本来站在山峦顶端,季家六姑娘当时在下面的杏花林中,两人相隔甚远,若不是红巧叫出声,刺客不会注意到季六姑娘将她一起给掳走了,小的适才在山顶亦找到打斗痕迹,在杏花林中找到季姑娘所待过的证据。” 皇后再问:“席善呢?找到尸首没有?” 宁石垂下目光,心酸之意涌上来:“还未找到,小的只去山顶一探,就立刻赶回来复命了,来不及寻他。”说着,从腰中摸出一抹方帕,开打露出白色粉末放在手上,“娘娘请看,这是小人在山顶与杏花林中同时找到的。” “这是何物?”皇后一皱深眉。 “是曼陀罗,是一种毒药,可让人全身麻痹,全身使不出力气。”宁石沉声分析:“今日紫霞观中人数众多,以刺客没有引起一人注意来看,他们应是将七爷带下山,再以红巧将的时辰算来,刺客他们若在山下真有人接应,此刻七爷与季六姑娘应已经被送出紫霞山外。” 皇后听了宁石的分析,胸口再一跳,简直红了眼眶,一手重重拍在茶几之上,险些就拍裂指间的玉戒指:“事不宜迟,你带人,带人去直接下山去寻七哥儿,一定要把给我寻回来!” 宁石沉着脸,稳步走出去。 红巧只说看见他家少爷与季六姑娘被人带走,那席善到底去了哪里?他是不是被刺客打下山去了? 宁石点了十一个侍卫,很快就骑上马一道往山下奔去。 皇后看着宁石走了出去,声音冷成冰一样的向左右宫人传令:“让人去把守山统领南梁给我传过来!我到要看看他怎么给我解释紫霞山中出刺客的事情!让人把山下的守山侍卫都给我带过来!” 仙灵神明之地,竟然亵渎杀人,简直是在太岁头上动土! 下山容易 上山难。 莫屿山不像紫霞山一般,开辟出了几条大道,这里全是树木,一路走来连野猪豺狼都未有,更别说遇到什么人。 玉珩背着季云流一路向深山中行走。 太阳已经落于山后,两人身影约拉越长。 感觉到肩膀上重量一压,脖子处温热,玉珩全身一抖,厉声道:“季六,不能睡!” 她的腿在流血,一路从午后流到现在,现在若是睡过去,可以一睡不起,直接去天宫见各路神仙了! “嗯。”季云流眼眸半眯,脖子挂在玉珩的肩膀上,气洒一片,“我不睡,麻烦七爷你快些,我肚子饿极了。” 玉七双膝一曲,差点连自己带她都扑倒在地上滚回山下去。 他目光深深看地面石头,很想一把抓起石头全数喂到季六的嘴里。 明明、明明在杏花林中已经吃过一篮子的桂花糕了,此刻两人身处险地,就要命撒黄泉,居然说自己饿极了? 怎么没有吃死你啊?! 玉珩抬起头,微微侧过去,语调沉静:“你想吃些什么?” 说道“吃”他明显感觉到背后的人鲜活了,气息全部喷洒在自己的喉咙处,让他的喉咙痒成一片。 “我想吃水煮鱼、酸菜鱼、手抓龙虾、碳烤生蚝、无骨鸡排,配上冰可乐配上冰奶茶,绝味!” 这些菜名玉珩闻所未闻,就算他使出季云流刚才所说的洪荒之力,也听不懂可乐与奶茶到底是什么东西? 一个有心,一个无意。 说着无心,听着有意。 玉珩即便从未住过乡下的庄子,也知道乡下也没有这几样菜式。 更别说道观中的食谱会是鱼虾与鸡排。 这个真是在尚书府被人冷落养出来的季六? 真是在道观中孤独终老,而后重活一世的季六? 若两样都不是,那么这个季云流从何而来? 玉珩黑眸如寒星般清澄,缓慢眨了两下眼皮,继续托着少女往山上走,转了转首,动了动喉咙,秀唇又掀:“你报的这些,待回到紫霞山让厨子给你做。” 本以为她会很欣喜,却不想背后的人伏在肩头喃喃低语,声带寂寥:“再也吃不到了。” 穿越么?去他妈该死的穿越。 女孩要当自强么?去他妈该死的要坚强,没 人疼的孩子才需要坚强。 21世纪那么美好,她真的一点都不想来这个什么都没有的鬼地方! 肩头潮湿的感觉让玉珩身体微微一顿。 这人中了曼陀罗毒,而后失血过多,四月晚风不暖而她衣裳单薄,此刻的她应该已经发烧,不然不会无缘无故在自己背后哭泣。 思及此处,玉珩加快步伐,而后颠了颠她:“不能睡!季云流。” 他直接唤她闺名,却见她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仍旧伏着不动,声音低微:“我不睡。” 玉珩再走几步,挂在脖子处的气息呼出多吸进少,终于不顾刺客是否追捕过来的危机,当下就把她在一旁的树干旁放下来。 伸手探向她额头,果然滚烫无比。 玉珩顿了顿,起立身体,在她面前看她。 季云流歪在树干之上,桃花眼朦胧,胸口轻微起伏,整个人像要一飞而走的天边浮云。 在这里放下她,还是带上她? 玉七浓黑的眉毛在眉间拢成了疙瘩状,定定看她半响,目光移在那血红一片的腿上,最后,他还是转目往四周,仔细打量有无落脚之地。 不远之处,灰黄蓑叶的覆盖一角入了他的眼中。 玉珩目光一闪,弯身把人给横抱了起来,向前跑过去,边跑边道:“季云流,你不能睡,睡着了我就把你一脚从这里踹下山去,莫说吃那些鸡排生蚝,你不成为豺狼的腹中食便不错了。” 第三九章 紫气东来 季云流被颠着,脑中清醒一些,抬眼看玉七,只见他面上颜色红晕粉白,那团自带的紫气迎风而来,伸手抓一缕。 那一缕紫气不属于她,一抓之后又立刻飞走。 她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恍惚笑开了。 紫气东来,常出于有道之国,若光照天下,将有帝王星现。 玉七目光瞥过,见她看着自己的手傻傻一笑,脚下跑得更快了些。 庄少容不知道自己以什么样的心情走出的自家别院。 他的嫡亲姐姐,抢他人姻缘,不知耻的与张元诩有了夫妻之实。 还说什么张元诩是好男儿郎!如果是好男儿郎会做出这般勾搭未出阁小娘子的事情么?! 庄少容感到一阵恶心,整个眼前都金花直冒。 大文跟在他身后,就怕自家少爷往前扑过去,时时注意着,蓦然看见皇家别院,宁石带着人骑着马一股脑的从后院冲了出来,目不斜视直奔山下,而后,又看见两个侍卫从前院跑出来,同样目不转睛的往山下跑,吓了一跳,连忙抓住自家的少爷:“六爷,您快看那边……” 庄少容缓慢抬起眼,那边门前已经什么都没有,什么情况都已趋于平静。 他木讷道:“看哪边?” 正说着,谢飞昂提着衣摆小跑着从别院中跑出来,一抬首看见庄少容,立刻奔过来,一把抓住他:“正好!我正要去找你!走走走,赶快走!” “去哪里?”庄少容拍开他的手,“我哪里都不去,我就想在后山走走!” 谢飞昂这才意识到他脸色不对:“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想到他之前是为了他姐姐进的庄家别院,出来后就这样一幅死人样,不禁开口,“难不成是你姐姐有什么事情?” “没有!不是!”庄少容下意识就开口反驳。 终究是入世未深,什么表情都写在脸上的少年,这样一出声,还不直接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谢飞昂一猜就能猜个七七八八,他流动目光,一把手抓住他:“好好好,你那里没有事,我这里有事,我这里有事,还是件大事情!”一探头,他不容拒绝的又轻声的在庄少容耳边道,“我怀疑七爷不见了!” 这几个字果然让庄少容跳起来,如梦初醒、三魂七魄全都归到体内,“啥”了一声,说:“什么,你说什么?” 七皇子不见了? 这是什么意思? 玉七哥不见了? 谢飞昂看了看,四下无人,让自己的小厮注意了一下周边,才更加细声道:“我适才进别院,宁石在皇后的上房那里,那里谁都不让进入,我寻问了别院中的丫鬟婆子,却说没有见到七爷!我问了门房,门房都说七爷没有回来过!” “七哥带着席善出去,也实属正常。” “什么正常!你想想,宁石身为七爷护卫,在皇后那里许久是做甚么?”谢三一拧脖子,“后来,你猜我还看到了谁?” “谁?” “季六姑娘的那个丫鬟,但是她是由宁石带过来的,没有看见她家小姐!” 庄少容往后不禁退后一步:“你是说,你是说?” “对!很有可能,七爷与季六姑娘一起不见了!”谢飞昂严肃到一点都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自家姐姐抢季六姑娘的姻缘,与张元诩有了夫妻之实,现在,现在季六姑娘与七皇子又一起不见了。 事情,怎么会变得这般复杂? 谢飞昂不顾庄少容脸色,转首就去吩咐旁边两人的小厮:“赶快把小爷们的马牵过来!” 小厮四下看了看,各自飞奔别院的后院。 看庄少容依旧一副疑惑不解模样,谢三一把手朝着对方肩头拍过去:“你想什么!该不会想着他们是一起携手私奔了吧?!” “难道……不是吗?”庄少容目光转动,疑惑不解。 谢飞昂一口血堵在胸口,只想毫无顾忌的喷出来,把这个蠢货给喷死了。 抡起胳膊又给了他肩头一巴掌,谢三怒道:“是个屁!给我带上你脑子啊!你怎么会蠢,简直蠢到无药可救了!七爷又不是疯了,怎么会和……唉,你用脑子想想就知道他们肯定是出了什么意外,我恐怕七爷是被人抓走了!” “被抓走了”四个字犹如一盆冰水,直浇灌而下,让庄少容再次清醒。 对呢!一个皇子怎么可能会与一个已经定亲的姑娘私奔! 他都被他家姐的事情弄糊涂了! 这时候,两人的小厮已经把马牵过来。 谢飞昂接过马鞭跨上马“驾”一声,往山下直冲而去。 庄少容不敢怠慢,翻身上马,也随着奔了出去。 玉七哥被人抓走了? 是谁这么大胆敢抓走 当今的七皇子?! 木屋不远,独立山间,应是打猎砍柴人所造在山间暂时落脚的。 玉珩跑得很快,莫约一刻钟就跑到木屋前,急切之下,他竟没有忘记礼数,站在门口高喊了一声:“屋中可有人?” 等片刻,见屋中无人回答,这才一脚踹开栏门,抱着人进去。 这里是间很小的木屋,四四方方,都不分里间外间,只有一张四方八仙桌,东西角落造了土炕,炕上被褥之类的一律没有,西南角倒是堆了一缸水与一些木柴。 山中木屋,大多是村中人为了山中砍柴打猎人所建,方便他们落脚歇息一会儿,因此小成如此模样,玉珩也没有意外。在上山有屋过一夜已经是大幸。 把季云流扶到炕上,他两步走到水缸旁,勺了一瓢水放入银簪等了会儿,见无异样,才再勺一瓢,移到炕边把季云流扶坐了起来:“来,喝两口水。” 递了瓢,喂水。 此刻,季云流脑中烧的有些糊涂,侧头眯起眼,茫然浑噩的看来人是谁,也不清楚自己在哪里。 水刚送到嘴边,一扭头,水瓢碰到了后耳根,‘哐当’一声,瓢落在身上,里面的水全数飞溅开,洒了一身。 季云流从脖子到肚子,一片冰凉,混沌的脑子顿时被这一大瓢水洒得一片清明,低头看着自己一身潮湿的衣服:“这是我自己作死的结果?” 第四零章 月圆之夜 玉珩离得远,跳的也快,身上倒是没有溅到多少,听她口中‘作死’两个字吐出来,挑了一挑眉觉得“作死”这两个字形容得尤为贴切。 黑眸看她,缓缓“嗯”了一声,似乎有些笑意:“的确是你自己作死的结果。” 扔下她,大步流星又去缸里舀水,舀了水扶着她,说了句,坐好了,倾身去喂了她几口水。 喝了水,脑中更加清明了些,季云流四处打量:“这里是哪里?”转眸看见玉七在脱外衣,一怔,“七爷,今日不是月圆之夜。” “这里应该是猎人在山上的落脚之地……”玉珩回答了一句,听得第二句,转首愣一下,“嗯?” 而后,快速反应过来。 月圆之夜,自己脱衣服,要狼性大发? 对谁? 对她? 黑眉拧起,玉珩咧开嘴,阴森森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伸手就把外衣甩到她身上:“季六,你这样的身板还不够爷啃的!” 他乃当今七皇子,宫中环肥燕瘦什么样的美人没有,别说他经历两世,即便就一世,也瞧不上这样还未及笄的少女! 逃命的途中还能想到这种风花雪月,不愧是……好样的! 季云流点头,伸手接过他的外衣,松下一口气:“那便好。” 这番模样看得玉七一手就想掐死她,一了百了! 目光瞥到她腿上的伤口,压下滔天怒火,玉七立起身去角落拿了木柴,在房中燃了火堆:“自己坐着烤烤衣服,不要自己再作死扑到火堆去被烧死了,那可真没人能救你了。”说着,长腿一跨,从门中出去了。 季云流坐着不动,待自己脑中真的清醒了才环首而视,寻找周边有无食物之类的东西能够充饥。 只是查看一圈下来,也没有找到什么能吃的。 动了动手,觉得自己力气已恢复不少,知道这曼陀罗药性已经退去不少,季云流就站了起来,脱下外衣把它放在桌上让火烘烤。 翻着玉七的白色外袍,她目光清亮如寒梅。 皇家人物生性薄凉、薄情寡意。 刚才的树杈边,他若放下自己,独自离去,那便两两无缘,自己亦无愧于天道对她送遣了。 如今这人没丢下她,也许与她确实有几分薄缘,那便顺道再相助他一把罢。 披了玉七的衣服,季六几步走到 院子里。 站在门口眺望了一下,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拐了一处,走到房子侧边,伸手抓下自己腰间的荷包。 荷包用处甚广,有人用它来放熏香,有人用它来放碎银子,季云流用它来放黑碳。 碳是好东西,出门在外,紧急情况,能用来画道符。 21世纪,背个双肩包,里面把罗盘、道符、朱砂、铜钱剑放满了也没人管,但在这种出门都要带个丫鬟,背个行囊就说你要远行或私奔的,只能在荷包中稍稍放块黑碳以防不时之需了。 用黑碳在屋外的木墙上口中默念道咒、涂涂画画甚久,一道“平安符”就勾画而成。 平安符保平安,房前正好有片竹林,也是节竹报平安之意。 绕到另一边,同样形式,再画一道“平安符”。 之后,季云流塞回黑碳,整了整自己的衣裙,照看了自己的仪态,闭上眼,竖起道指,开始做法术。做道法之术。 这是她来了这个世界之后,第一次开坛做法。 所谓“法术”首先是指以符和箓为本的道术秘法。 万物皆是法,皆是天道,皆有灵性,道法自然、无为自化,万物又复归于道。 没有所谓的黄纸与朱砂桃木剑之流,亦可开坛做法,不必拘泥于形式。 道由心学,心中有道、有三清神尊、有祖师爷就是忠孝仁义。 符、咒、诀、步是道法的最主要四形式。 符,就是书道符。 咒,是口中咒语。 诀,称掐诀,也就是手诀。 步,又叫禹步,有‘步罡踏斗’之术。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智慧明净,心神安宁……”季云流默念三遍净心咒,手势开始结手诀,再默念金光咒:“临兵斗者,皆数组前行……中山神咒,金光速现覆护真人……” 踩禹步, 念道语咒, 解道印, …… 反复再三,她道指一点,左脚禹步一踩,墙上画了符的地方有微弱金光一闪,须臾又立刻消失不见。 季云流做完道法,精力耗尽,脑中再次混沌开来,蹲在地上:“这个特效直接从一块钱减到五毛了,祖师爷,我是真的饿没力气了,不要怪我不争气,反正那人身带紫气,很多事情会逢凶化吉,也不在乎我两道符… …” 她蹲在墙面前自言自语。 蹲了半响,撑着墙站起来,移到外圈,捡了树枝在地面的沙土中默念咒语、涂画。 这次所画的,亦是符,与“平安符”不一样,是“祈祷符”。 这道符不算繁琐,飞龙舞凤一样,不消片刻就在沙土中被勾勒出来。 之后,扔了树枝,开始再次做法。 “临兵斗者,皆数组前行……” 开坛做法其实亦是把心中意念表达给天道知晓,由符借助周围气场的力量来达到自己祈祷的效果,并非一个启坛就真能呼风唤雨,天下无敌。 且,道家一向主张诛邪卫道,拨乱反正,为达利益不择手段违背天道这样的启坛做法必要吞噬自己,受天道谴责。 做完这次的道法,气力虚耗的更加厉害。 季云流坐在门槛上,静静等着。 不过片刻,一只灰兔似乎受到什么追赶,不顾前方拼命奔跑,而后撞到木屋的木墙之上,一头把自己撞死了。 “守株待兔!”季六两步过去拎起兔子,朝天作揖,“谢祖师爷!” 头上拽下一只银簪子,在岩石上磨了磨,锋利了就是一把小刀。 而后,蹲在一旁开始解剖它。 皇家别院中,庄皇后也在让道观中的道士卜卦。 秦羽人正在闭关,她请到的是秦羽人首席弟子,吕道人。 吕道人沐浴、更衣、净手,默念了几遍净心咒,然后开始帮庄皇后占卜金钱卦。 金钱卦乃是最简便的卦术。 准备三个铜钱在龟壳中抛掷六次,就可以得出最后卦象。 第四一章 忧散喜生 吕道人口中一直默念“启问七皇子玉珩平安,时辰八字乃是戊辰年……”一次又一次的抛掷三枚铜钱。 一连六次。 皇后站起来焦急又安静的等着吕道人告知这卦意。 吕道人仔细查看所有的铜钱得出的正反,对照卦意。 庄皇后看吕道人看着卦意身躯明显一怔,再顾不得静心等待,急忙问道:“吕道人,如何?卦意如何?七皇子有无危险?” 吕道人回过神,站起来作揖道:“皇后娘娘莫焦虑,这是春雷行雨之卦,忧散喜生之象。” “何解?”庄皇后再问。 在紫霞观的道人口中,卦无所谓绝对吉、无所谓绝对凶。 凶与吉只是相对而言,彼之砒霜、吾之蜜糖,你的吉也许就是他人的凶,你的安逸就是他人的忧患,正是相对的。 吕道人回答:“此卦是解卦,是讲困难已解,附近有人援助,七皇子不会再有什么灾祸。” “果真如此?” “卦意确实如此。” 庄皇后松下一口气:“那便好,那便好,七哥儿无事便好。” 吕道人从别院出来时,提着道服衣摆就直奔紫霞观的观星台。 秦羽人在闭关,就是在观星台闭关,他日夜都在观星,不论气象如何转变。 吕道人直上观星台,一口气跑三楼,跪在观星台的楼道口伏地道:“弟子欲请尊师解惑。” 他不等是否有人应声,只跪地再道,“皇后娘娘请弟子去占卦,说七皇子在紫霞山中被歹人掳走,要弟子占卜七皇子安危。弟子诚心卜卦,心无杂念,所得卦意是坎下震上的解卦,乃忧散喜生之象。但,但……”他声音低沉下去,不相信又全然不解,“但卦里又含咸意,男下女,君子以虚受人,取女吉也……” 明明、明明是一副问安卦,为何会扯到吉缘卦上去。 取女吉……这是要娶谁?要取谁? 要七皇子娶哪个女子的身,取哪个女子的心与意? 吕道人问完了心中疑惑,再抬头,看见观星台上毫无动静,他立起身,准备下楼不打扰秦羽人闭关。 恩师若出关,会告知他疑惑的。 才走两步,传来他师傅的声音,“寒白,你从入我门下多久了?” 吕道人立刻回身跪地:“回恩师,已经授恩师教导十五 载。” “十五年了……”秦羽人一身白衣从一石墙后方出来,看他,“你道法天资不足,胜在勤奋,卜卦亦从未出过纰漏,可为何每次都如此不信自己。” “恩师……” 恩师的意思,自己卜的卦是正确,未曾出错? “这只解卦,春雷行雨,忧散喜生……是指有人相助才能得救之意。” 吕道人连忙点头:“正是。” 秦羽人:“那你可问过,是谁相助七皇子?又有何人与他一道被歹人掳走的?” 吕道人茫然摇头。 他只听取了皇后娘娘的话,卜了一卦。 秦羽人目光移到天空,缓声道:“为师闭关半月,终于看见紫微星出啦,希望是个盛世,太平天下。” “恩师?”如此高深莫测的话语让吕道人猛然抬头,“您是说,您是说……太子的储君之位已不是真龙之相?” 紫微星出来了?大昭国难道要易帝? 秦羽人一叹:“寒白,我已经说过,你再需谨记:大道没有始终,万物原本就会自行变化,命,不是天道定后便不变的。” 吕道人自认是一个愚钝之人,于是再次伏地而问:“恩师说万物会自行变化,那是说就算紫微星降临,也不一定能改变太子的储君之位?” 秦羽人只道:“未知的事情,只有等到来临那时才能知晓。” 吕道人下观星台时还是茫然的,七皇子被行刺,得出的卦意却是,娶一个女子会大吉,自家师傅又说紫微星出来了。 这两则……有何关系呢? 莫屿山中,夕阳已经西斜至山后,再过不久,泛白的天空便全部转黑。 借着黄昏光线,玉七在山中寻了一些外伤草药,用草藤捆了捆,捆成一团。 拎着草药,他站在半山腰往斜对面的紫霞山观望。 傍晚时分,雾气袅袅而起,远远望紫霞山,更显出玄远微妙之色。 以他的身手,独自行上紫霞山应该应没有难处…… 顿足观望许久,他忽然感到指尖一痛。 低目,抬手。 原来是自己的指尖被药材尖刺刺伤,指尖流出一滴鲜红血液。 血液,药草…… 木屋中那少女也正在流血,需要药草治伤。 最后,玉珩 再看一眼紫霞观,撕下衣摆一角,绑在树杈上,自己往山间猎人的木屋走去。 天色全黑,玉珩由外入屋时,只觉满屋飘香。 推开门,就看见季云流架着一只兔子在火上烤着。 火光茫茫,照亮整间屋子,少女穿着自己的外衣蹲在地上,头上簪子拔光了,一头黑发全都散落下来,用一根银丝带随意绑着。 这般简陋的屋中,火光映着白衣黑发,却硬生生透出一股非人间的意境来。 季云流听见声音,将头转过去,看见玉七手上的两只兔子,顿时微微牵唇,笑得眼睛成弦月状,声带雀跃:“你竟然带回来了两只兔子!” 有美人兮,惊鸿一现。 瞬间,玉珩心中像是平静无波纹的水池内无端端掉落了一片叶子,微微泛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理不清这是兴起了什么样的骚动。 他移开目光,眼帘微垂,“嗯”了一声,而后问她:“你手中的兔子哪里来的?” “它自己撞墙死的。” “自己撞死的?”玉珩再次抬首,明显不信,“它怎会自己撞死?” 季六笑了一声,转首去继续烤兔:“你又不是它,你怎知它不会自己一头将自己撞死?” 好,这个“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的圣人言论,他玉珩不参与驳辩! 季云流心思还在他手中的两只兔子上,伸手丢出一把磨好的簪子,笑道:“麻烦七爷去门外把它们都弄干净再拿来烤呢,我这只还要等会才能烤好,放心,我会留些给七爷你的。” 第四二章 乱七八糟 磨好的簪子在玉珩脚下、在火堆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玉珩看着地上的簪子,脑中再次疑惑。 十三岁父不喜母不在的大家闺秀,定亲未婚夫背信她不哭,刺客掳捕不怕,只身在外不惧,会磨刀子会杀兔,这样的人,到底从何而来? 他这一路在心中问了无数次:这人从何而来,是何方神圣? 这个疑惑如今就像一株禾苗,在他心中越长越高。 目光移到此人翻滚兔肉的娴熟手势上,他到底没有发声问出来。 “既然你那已有一只,现下不用再杀了,那两只明日再杀罢。”玉七也没弯身拿簪子,他把两只绑好的兔子往旁边一扔,自己走到八仙桌旁坐下,拿出自己摘采的草药在水瓢中碾碎,“明日一早……” 在这里不知要等多久,他是想明日去紫霞山脚哨探一下情况如何,不过也要告知一下她。 话未说完,见季六正抬首望着自己,桃花眼中一腔忧愁,那股子泫然欲泣挡都挡不住,玉珩心中一顿:“怎么了?” 说这话时,却觉这声音都有点不像自己平常的声音。 “七爷,”季云流眼巴巴望他,可怜兮兮,“这只还不够我一人吃的。” 意思就是:要跟我分兔?没门儿! 玉珩眼一抽,心中那股莫名的旖旎全数散去,此刻只想把手上的水瓢一股脑扫到她脑袋上去。 难得还能保持冷静声音:“你尚在发烧,这些凉寒火烤之物不可多吃,恐病情更重,之前的鼻血与腿伤,伤疤还未好,就忘了?” 她到底个怎么样的奇葩小娘子!由仙还是由鬼、是由哪个混账妖人带大的?! 说道鼻血,季云流脸上蓦然飞上两坨淡淡红霞。 哎哟,有生以来最大的耻辱被抓住把柄,洗不清了! 火光燃燃,孤男寡女。 一人红霞满脸,一人目光皎皎。 时光静谧。 她脸上的红晕终于让玉珩移开目光,落下手中的水瓢,递过去:“拿去。” 季云流赶忙接过水瓢。 她看了看,睁着黑漆漆的大眸子问:“这个是什么草药?七爷居然懂药理?好厉害。” “是铁苋菜,紫珠草,可以外伤止血。”玉七目光落在她腿上,又移回脸上,“你自己把腿上那伤口敷上罢。” 季云流抬首,对着他,笑眯了眼。 好孩子,姐姐没有救错你,你的良心还是有的! 玉珩看她笑容,垂下眼帘覆盖住自己眸中的颜色,站起来,拿了磨成小刀的簪子,抓了一只兔子出门杀兔去了。 看他提着兔子出门,季云流笑得更加高兴,而后,撕了衣服一角,坐到八仙桌旁边就自己上药包扎。 当初也就刺了大腿两簪子,只是比较深,大约有点伤到骨头而已,疼痛必定有,也不是完全不能忍。 玉珩蹲在院中解剖兔子,旁边有另一只兔子的一些皮毛与内脏,他一眼瞥过,目光定在沙子上浅印的脚步上,那脚步小巧,一看就知道是一个姑娘家的脚步。 这个人……病这样竟然还要沿着这屋子转一圈找吃的,真是…… 想到食物就想到兔子,那兔子真的是自己撞死的? 不过,以她的力气与伤势,抓只兔子也不大可能。 他清洗过后再进来,第一只兔子已经熟的差不多了,香味四溢。 季云流不转头,一直专注转动着粗略木柴搭起来的烤架子,感觉后面有人来了,伸出手:“把簪子给我再划两刀。” 接了玉珩递的簪子刀,往金黄脆皮的兔肉上划开几刀,翻滚着它让肉熟透到骨头里,而后站起来,季六看着自己手上的“佳作”十分满意:“可惜没有盐和孜然,不然肯定更香。” 看玉七,她笑盈盈的递过去,“你尝尝。”接过他手上的兔肉看了看,明慧的眼睛中笑意更浓,“七爷洗的好干净!” 话落,转过身去,拿着新兔子继续烤。 玉珩拿着香味阵阵的兔子,看看专注翻滚烤兔的季六,再看看自己手上黄金脆皮的熟兔子,微微怔了一下。 拿走了自己手上的生兔,递给一只熟兔,这是何意? 他动了动嘴,想唤一声……然,终是没唤。 当下不再犹豫,坐在八仙桌旁就开始吃自己的晚饭。 做了二十几年天潢贵胄,他除了跟他老子与他娘,也确实没有再跟谁谦让过! 没有盐,兔肉味道确实淡,但如今玉七已经饿极,觉得这番淡香的兔肉也别有一番滋味。 季云流烤着兔子,肚子“咕噜”一声,才觉得那个啥,有什么……这节奏不对啊! 她烤过兔子的,现在又烤什么兔子? 对! 这只不是她的,她的那只已经熟了啊! 回过头,那金黄皮脆的兔子已经只剩一堆骨头,骨头均匀不带余肉,摆放的位置都可以看得出这个吃食物之人的斯文贵气之相。 季云流:“……” 我!日!噢! 少年郎,吃光我的兔子,你会下地狱的! 玉珩感觉到她浓浓的悲愤视线,侧过头,抓过一只兔子腿,递过去,静静看她:“未曾吃过的。” 兔子腿硕大,说是腿,连着胸脯,差不多还有半只兔子的模样。 季六顿时眼中光彩流转,起身一手把手上未熟的兔子交给他,一手接过对方递来的兔子腿,坐上凳子:“谢谢七爷!” 细节见人品,少年郎,你的人品可以的!千万要继续保持! 玉珩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见她笑,覆盖下自己眼帘。同时接过串着兔子的木棒,自己伸手探身继续用火烤着。 少女年纪小小,胃口极佳,到底是富贵人家长大的,狼吞虎咽做起来也是极其斯文优雅,一手小刀劈肉,一手转动兔腿,肉被劈下,簪子的小刀轻轻一点,就叉起肉片放入嘴中。 此次不似紫霞山,由远望下。 两人相距只不过一二尺,这么近的距离,再加那嫣红嘴唇嚼咽食物、胃口极好的模样,让已经吃过的玉珩看着似乎肚子又饿了一些。 看着眼前的兔子,心中居然有一种,还好多烤了一只的想法。 简直,乱七八糟! 第四三章 生死未卜 宁石领着几个侍卫,速度很快,这一刻已经冲到山脚下。 天空已经开始变黑,他抬头看了看天际,沉吟片刻,转首道:“天色不早,我们动作再快些,不然天黑林中有野兽出没,殿下安全更没有保障。” 就算皇后上紫霞山,一共也就带了十二名侍卫,玉七更是从简,只有宁石与席善还有两个小厮。 二名侍卫留在别院,这次下山出来了加宁石一起一共的十一人,两人被派去寻找席善。 其余八个人直接分散而去,去四下寻找,若有人找到,以烟火弹为信号。 宁石转首看四方的情况,心中计量着,自己若是歹徒,该如何把两人带出紫霞山? 不过一会儿,有人骑着马快速过来禀告:“宁爷,过来看,这里有血迹!” 宁石心中眼中都一震,策马就奔了过去,下马查看。 这里到底没有收拾干净,虽然木桶与农夫还有尸体都已经不见,但是到底还有玉珩打斗留下的刺客血液。 “宁爷,这里也有血迹,还有车轮痕迹!” 宁石把两处的血迹全都抹在手心,鼻子嗅微小气味,手指感受两则的黏稠度。 “是人血,还是两个人的。”宁石说。 侍卫眼一收:“难道说是七殿下的?” “我也不清楚,有这个有可能。”宁石心中沉沉的,他不知道自家少爷受了多严重的伤势。 “在这里留下两个人的血液,距离还隔着如此远……若七殿下真的受伤被放在木桶中被运出紫霞山,定不会相隔这么远,与另一人留下血迹。” “如今看来,这里发生过打斗!”宁石沉声分析。 “宁爷!”远处又有策马而来的侍卫,“这里有一块帕子!” 宁石立刻接过,看见洁白的方帕下面一个紫色“七”字,心中狂喜:“是七殿下的!” 帕子被丢出来,虽然上头有两道血痕,但血痕始终不多,地上的血迹也不多,七皇子与刺客在这里搏斗过,还丢了方帕,那就证明,七皇子很有可能脱了刺客的手掌,逃出来了! 虽然他不知道自家少爷为何能在中了曼陀罗毒之后还能与刺客搏斗,但这两条线索看来,七皇子真的是逃出来了! “你们都好好想下!”宁石站在地上,抬首看马上的侍卫们,“若你们在这里脱了刺客的手,但你们又知道这个紫霞山 守卫是与刺客一伙的!现下,你们该回去哪里躲避?对,还要带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 侍卫从出门已经知晓紫霞山上还一个女眷一道被抓走的事情,现在听了宁石的话语,都仔细考虑起来。 南梁已经被带过去皇后那里,守山人员也都已经被他们直接捆绑带过去了。 追究责任自有皇后,他们重中之重就是找到七皇子。 “紫霞山定不会再回来,”一侍卫沉声分析,“东面出去是村落,但若是我肯不会带着一个女子去村落中,刺客若有余党,很快就查到村落去,西边是河,有河有水,虽说有水才能裹腹,但河面一览无遗,也很快被人发现行踪。” “如此看来,”宁石目光环视难面的莫屿山,“只有上山一条途径!” 正说道此处,山上再冲下来两个人影,为首的一路叫唤:“宁石,宁石!” 为首的正是庄少容。 他的马儿奔得飞快,似乎要把他姐姐的那些不快全部撒在策马奔腾上面,“宁石,我七哥呢?!” 他叫得这么大声,不仅身后的谢飞昂想一脚把他踹死在地上,连带宁石都想一脚飞踹过去,直接把他踹死不用送葬了。 刺客余党不知道是不是还在附近,叫的这么大声,还不是告诉他们自己等人已经知道了七皇子被抓又逃脱的消息? 刺客不知道具体有多少人数,他们行动若快一步,先行找到了七皇子,后果……想都不用想! 宁石不等庄少容了,直接翻身上马,冷声吩咐了一遍:“去莫屿山!有谁去过知道地形的,前面带路!” 十一个人全部策马而去。 庄少容看见一群人全走了,赶快驾着马也跟在后头:“宁石,宁石,你等等我!” 他人年少,还在长个头,庄家给他准备的马也是个头较小的马,好在马儿是一匹纯血马,若是一般的马儿,在他又打又催一下,早口吐白沫倒地死去,哪里还跑得动。 十一人在前,庄六、谢三在后,全部都往莫屿山奔去。 西边的西河旁的大树上,两个接应的人等了许久也没有看见有人过来,慌乱了,派去一人看,正好看见一队人马从紫霞山那头奔了出去。 这一看,吓了刺客一大跳! 疯狂连带跑带扑就跑回大树之下,朝着树上招手,无声用口型道:“青九!不好了!青大他们的行踪也 许暴露了!我看见七殿下的侍卫宁石了!” 那树上的青九闻言立刻翻身下来:“你说什么?!怎么会?!” 青大他们怎么会出事了? 明明山上一切已经打点好了呀? “宁石他们好像还没有找到七殿下,我们需要不需要也出去找找他们?” 青九目光转动:“宁石带人去哪里了?” “往南边去了!” 青九一音钉锤:“我们也去南边!” 若任务完成不了,他们宁愿牺牲在任务场中,也不要被戴罪用酷刑了结死去。 两人不停留,也从小道拐过去,一路往莫屿山奔去。 皇后身边的王嬷嬷亲自去了道观的梅花院,告知了季家众女眷“皇后娘娘后山相遇季六姑娘,同时留下季六姑娘在别院过夜”的消息。 这话一出,季老夫人、陈氏与王氏心中全都“疙瘩”一下。 陈氏亲自摘下自己手上的玉镯,伸手就给王嬷嬷套上,口中客气万分:“王嬷嬷,我怕六姐儿年纪小不懂事,在别院伺候不好皇后娘娘,还望王嬷嬷从旁多多指点一下。” 王嬷嬷宫中出来的人物,目光一扫就知道这玉镯价值不菲,但季六姑娘目前生死未卜,虽说七皇子让皇后拒绝了插手季家与张家的婚事,可人要是死了,她也不能昧着良心收下这么贵的手镯。 第四四章 不容乐观 当下一推,她把手镯推回陈氏的手上:“大夫人,老奴只是按皇后娘娘的吩咐来的,这天色也不早,老奴得回别院伺候娘娘了。” 而后说了句“告辞”向着季老夫人等行了礼,匆匆离去。 王嬷嬷不收玉镯子的潇洒一走,季老夫人心中顿时凉了半截,跌坐在四合房上房唯一的太师椅上:“你们说,你们说皇后娘娘这是要干什么?难道真的要插手六丫头与张家的婚事?真的要让六丫头在道观终老?” 陈氏心中的七上八下的全不得章法,从王嬷嬷的脸色与话语看来,六姑娘的事情恐怕不容乐观。 但看自家婆婆脸色都急白了,她只好压下心中的忐忑,上前两步好生安慰:“老夫人您放心,皇后娘娘要真是插手六姐儿的婚事,顶多就是问上两句话,不会到现在都还没有让人回来,还要让人在别院留宿的,别院留宿可是天大的殊荣。” “你的意思是?”老夫人的眼中有了一丝光彩,“你是说皇后娘娘还是看中六丫头,所以才留下她?” 王氏在一旁也上前笑道:“是呢,老夫人,我觉得六姐儿在庄子中待了两年,性情都变了,如今我看着她都喜欢的紧。皇后娘娘乃后宫之主、母仪天下事事通透,这次也肯定知道错不在我们季府,不会贸然插手的,定是喜六姐儿洒脱性子,留下叙叙话而已,明天定能带着赏赐回来了。” 两个媳妇的话说起来都很有道理,老夫人又把这颗跳到喉咙口的心放下来。 若是皇后真的喜欢六丫头,从别院回来,她身价也能涨上一涨,嫁入张家也更有助力了。 这确实是喜事。 陈氏与王氏对望一眼,虽然两人心头惴惴不安,还是把这股子不安给压了下去。 没办法,人在皇家别院,她俩又不能像泼妇一般,拿着簸箕扫把闯进去,如今真是什么办法都没有。 四合房小,上房说大声一点,都能让话音絮絮叨叨飘出去。 无心去听便罢了,若是有心人趴在墙角偷听,那都是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季云妙含羞含怒又含了悔的、从后山跑回道观时,就一直等着季云流,想抓着她问清楚七皇子可有跟她说了什么,做了些什么。 七皇子那样的人中龙凤,可不能跟季六有半点交集! 那可是她想都不敢想,高高在上的皇家第七子! 要是跟季云流这样的张家弃妇说话,简 直是在侮辱了七殿下! 但是,等呀等,她等到四姑娘满脸红光的回来,又等到宋之画满面娇羞含春风的回来,还是没有再看见季云流。 太阳渐渐下落。 不仅是季云妙在那里等季六了,连陈氏都派人出去寻找季云流。 四姑娘很生气,同样也有些不解,觉得在马车上能说出那种“我们同坐一条船”这样话语的六妹妹不可能这样没有规矩、不守礼节,在后山空玩这么久。 直到,王嬷嬷过来,告诉了众人皇后把她留宿的事情。 刚开始看见王嬷嬷,只有季七姿态不雅的趴在墙角偷听,后来季四与宋之画也实在顶不住好奇,都靠近墙角听了几句。 当知道是皇后留宿季六时,季七撒腿跳起来:“什么!她竟然,竟然留在了皇家别院?” “七妹妹!”宋之画离她不远,见她这么一跳,赶紧过来捂她嘴巴,“七妹妹,你千万小声点,让老夫人和大夫人听到就不得了了了!” 季七被捂着嘴,眨巴着眼睛,顺着顺序想下去。 先是她与季六斗嘴,之后被七皇子看见,她自己过于慌张仓促走了,而季六也许与七皇子对话几句……住进了皇家别院? 怎么可以这样! 季六怎么可以这般不要脸! 自己若没有离开,是不是也有机会住进皇家的别院? 是不是自己能与七皇子还能相谈几句? 相谈几句后,七皇子若对自己有意,会不会让皇后娘娘请旨与自己喜结连理? 宋之画捂着季云妙的嘴,到底没有用什么力气,却看见她的眼泪滚烫滚烫的落下来,砸到她手上,吓了一跳:“七妹妹,我,我不是不故意弄疼你的,我只是太着急了一些,对不住对不住。” 季七的心思哪里是在这里。 她一边哭一边把自己甩上了炕,理都没有理会众人。 她的七皇子没有了,她的七皇子妃没有了,她的幸福美满生活都没有了。 全都要怪那个季云流! 金莲连忙快步上前安慰季七,细细给她擦面,同时又向宋之画解释:“表姑娘,我们姑娘不是恼您的,您放心,我们姑娘只是担心六姑娘,所以才伤心的。” 宋之画与自己的丫鬟对望一眼,心中不信这个说辞,面上也做出了相信的表情。 夜色 近浓,回到道观中的张元诩连吃晚膳都是一副心不在焉模样,匆匆扒了两口饭,他就想洗漱歇下。 小厮知道他今儿心情不佳,也没有多话,直接打点好了一切,让他睡下。 今晚连月光都没有,张元诩躺在道观的厢房中,仰面看着窗户中倒映出的黑沉沉的天空,心中自语:原来我这般超逸、这般卓越的一个人,竟也免不了俗气。想要更高的权位,想要更富贵的人生,想要更娇媚的妻子。 闭上眼,张元诩又在心中默念了一遍:云流,对不住,你到了地府定要原谅我,我会每年都去你坟前烧纸钱给你。 今晚天空沉沉,无月亮无星星。 被人打算烧纸钱的季云流正“诈尸”的与玉珩再次你一半我一半分吃了另一只野兔,也准备歇下。 玉珩虽为皇帝第七子,却会抓兔,会生火,还会烧火炕。 这里没有被褥,只有一张炕。 不把炕加热了两人半夜肯定要熬出个好歹来。 外头逃命,有气力的体魄才是根本。 这理儿,他在上一世的从松宁县回京城的路上就已知晓明白清楚。 季云流坐在炕上侧头看他俯身在烧火炕,火光朦胧,一身素淡白衣映衬的他眉眼如工笔细细描绘、面色宛如清白瓷器一般,颜色如玉又如花。 第四五章 赏心悦目 这般粗活让他这样的谪仙人物做起来,只觉得这活儿的档次都被提高了。 当真如风景线一样,让人赏心悦目。 她目不转睛。 这人额明眼亮,鼻高唇略薄,只要把他的薄凉唇相改一改,心中一个“仁”字当政,应该也能换来一出太平盛世,至少不会是个昏庸皇帝。 只是若让这人仁字当头,该做些什么? 若天道真的想要让自己相助与他,该如何从旁给予指点一些?又如何改变他的命格? 许是视线太过热情,玉珩想忽略都忽略不了,抬起头,一双眼眸如寒星般清澄,凝视她。 良辰美景, 好景虚设, 面面相对。 看都看了,再移开就显得矫情了。 “你长得好看,”季云流干脆应了一句,怕他不信,掏心窝再加道,“是真的。” 玉珩盯着她,一言不发。 这人眼尾细而略弯,眼状似桃花花瓣,眼神迷离,轻轻一笑,媚态毕现,就是个祸水的红颜姿色! 转念一想,回想起来的却是之前在木桶中,这人用嘴贴着自己满嘴桂花糕味的情景。 就是那时,这人也对自己说过一样的话语! 莫不成…… 玉七脸色很冷,杏眼微眯,连带眼神也很冷:“季六,莫不成,你见男子就会出言轻薄?”遇了危急就出口相亲? 季云流眨了眨眼睫毛,定眼看他。 彼此静望,中间却似隔了一方难以跨越的天地。 她再眨两下睫毛,抿嘴一笑。 少年郎,你吊炸天的表情后面有一双红透了的耳朵,你没有感觉到它在那里发烫吗吗吗吗吗? “不。”她倾身,把脸凑到他前面更近的地方,撕破这层隔阂,朝着他,微微喷出一口浊气:“我只出言轻薄过你一人。” 两人相隔不过几寸,这一口气连着兔子肉的骚气全数洒在玉七脸上。 被人赤裸裸的调戏了一次又一次,是玉珩活了两辈子以来的……头一回! 轻薄,浮躁,无耻下作,不要脸! 这人可谓全部具备了! 她到底是哪个山头、哪个石头里蹦出来的人物!到底是如何保住这脑袋活到这般大的?! 他乃是、乃是当 今皇帝第七个儿子,从来只有人拘谨规矩的奉承他,只有人含羞带怯的瞧他,跪地磕头的求饶于他……如今生生教一个十三岁少女给口语轻薄了一次复一次,一次加一次! 可他此刻就算心头大怒,胸口生生憋了血花,那血花漫啊漫啊,险些就涌到喉咙噎死了他,脸上竟然还能妥妥当当、滴水不漏的维持住镇定。 黑漆漆的目光看她半响,玉七敛住心神,终于让自个儿保持了头脑清明:“你究竟是何人?” 见她不言,他沉沉的目光盯着她又再次开口,“你从何而来?” 第二问,还是没有得到言语,玉珩面上不现一丝薄怒之色,只用更缓慢的声音一字一字问道:“你与我一道被刺客抓住,到底是真的无意相遇,还是有意为之的陷阱?” 三问,三不答。 屋中安静,只有火柴轻声的“啪啦啪啦”声。 窗外,那里竹影斜疏,落在窗前一派写意,浓淡交错。 许久,季云流笑道:“我看七爷你骨骼精奇,并非凡人,将来必成大业,不如这样,七爷你听我指令,而后你我一道去拯救天下苍生,如何?” 玉七当下就收敛了目光,几步走到炕边,席地而坐,闭目休息。 他就是疯了!竟然去相问她! 这人就是个妖孽!长了双桃花眼的妖孽! 神棍骗人那套的鬼话他若信了,就是得了失心疯了! 火柴“噼啪”声不绝。 季云流手中转动小刀,眼皮微微轻落,声音浅浅而散:“七爷,一念善,吉神跟随,一念恶,厉鬼随之,若欲成心中之事,还是需要有颗善意之心才能立于不败之地,才可坐上自己想坐之位呢。” 火影摇红,清淡的声音一点一滴,带着一字一句,犹如空气般一丝一缕的从玉珩的每个毛细孔渗透进去,钻入心底最深处。 玉七猛然转首,对上她包含笑意的双眼。 这个人,这个人…… 他觉得心口莫名激动,极力才能克制这种悸惊:“若有人犯我,我又该如何心怀善心?难道要活活被人算计致死也不计较么?” 季云流漾出一丝笑意,伸手,拿着簪子磨出的小刀,在炕上刻了几笔。 一笔一划,她的手腕如八卦上的悬针,姿态优美,轻轻巧巧,指尖玫红,整个手腕如上好羊脂玉。 玉珩脸上波澜不 惊,心中如滔滔江河一泻千里,目光却不瞬的瞧着她刻的字。 先是一个“刃”后是一个“心”,组在一起是一个端正的楷书“忍”字。 字体娟秀,被纤细的手指刻出来,躺土炕在面上。 少女用倒写的书写法,把一个字正正的刻在了自己眼前! “忍得苦中苦,才有人上人。”低低的声音,清澈的、带着一点点糯米音,“忍,心与刃,不是让刀插在心窝上不管不顾,而是让七爷敛下脾性,敛下才情,待机缘能量具足,机缘成熟,自然水到渠成。” 生死虽有命,富贵成败却不仅仅在天。 看相可以看过去的事情,却不能百分百掐准未来的命运。 过去无法改变,未来却充满变数。 相由心生。 心若有变,面相亦会改变,从没有一直不变的命格。 玉珩长长的睫毛微动,只觉自己连灵魂都被撼动,被这一个字,被这一段话,被这么一个人! 她到底从何处来,到底是谁?! 为何会知道自己是由于不敛锋芒而被暗杀的事情! 少女似乎从眼中看出他所想,一抹笑开,摇晃着手指道:“小女子从白云之外的天宫而来,玉皇大帝派我下凡来拯救芸芸众生,少年郎,你可要本大仙帮你卜上一卦?不如这样,七爷,你听我指令,你我一道拯救天下苍生,如何?” 所有的高山流水、惊天话语都结束在最后这句话语之间。 玉珩神色丝毫未变,心中数味陈杂,一颗心沸沸腾腾,沸了凉,凉了再沸,快要被前面的这个无耻怪癖妖孽生生猜忌死了! 第四六章 种种疑惑 他看着她,沉沉静静,不温不火撕开她的满口谎言:“季六,难道你们天宫之人吃的是水煮鱼、酸菜鱼、无骨鸡排配可乐与奶茶,还要需要加冰的?” 这话说得有理有据,明白又中肯,不愧是心细如发之人。 “啊哈,这个嘛……所谓酒肉穿肠过……” 不对! 这句后面是,佛祖心中留……而现在信的是道家天尊! 季云流脸一红,捂上脸,无以为继,“哎呦!我额头好烫,头晕!” 话落,一倒而下,倒在炕上手脚不动、闭眼就睡。 嘤嘤嘤,这脸,被打的有点疼。 玉珩乌亮亮的眸子审视她,只等了一会儿,就感觉到炕上人呼吸声变得沉稳有节奏。 他冷哼一声,转回身去,仰头闭眼靠着炕,再次想着对方刚才每一字吐出来的那些弥天大谎。 再等了一会儿,确定这呼吸声由重转轻,睡眠已入深,他睁开眼,站起来。 转身俯首,仔细看躺在炕上的少女。 唇红面粉,容颜秀美绝俗,这人睡着了安静模样倒真的透出几分天宫仙人的意思来。 玉珩盯着她玉白般的脖子。 这人与自己一道被刺客抓住,真是无意的相遇,还是他人派她过来、别有用心的陷阱? 这样的左顾而又言他,又是有何事瞒着自己? 玉七伸出手,缓缓伸向她……手在半空一顿,伸到了她的额头感受了一下温度。 体温高烫,高烧果然还是没有退下来。 玉珩垂下目光,收回手,帮她把自己的外衣再往她身上盖了盖,拿了一支火把,霍然转身,出屋了。 躺在炕上的季云流听到声音,睁开眼睛,动也不动,目光笔直看着木屋的上梁。 皇家出来的人,性子多疑又凉薄,这样的人,得罪不得、亲近不得,打不得骂不得,疑神疑鬼的相互试探下去,就要得神经病了! 伸出手,违背祖师爷定下的“一人一日一事只卜一卦”的规矩,慢慢给自己再掐算了一遍。 一一掐去,又停在“大安”之上。 大安:将军回田野,失物去不远,喜事在前方。 我去你大爷的天道! 这样的人,到底怎么去辅佐他?!辅佐个毛线啊! 季云流放 下手,终于坚持不住,沉沉睡去。 玉珩拿着火把,到了院外,站在院落中举目四顾,远处的茂密山林暗沉沉的,树影摇动。 远方紫霞山中,有片片的火光,但这座山中,暗沉沉全无光亮。 天色暗到不见五指,今日空中无星无月,只有黑沉沉一片。 他看了许久,而后顺势目光向下,看见地上脚印。 你哪来的兔子? 它自己撞死的…… 那样的种种疑惑,让他对这脚印也起了一丝好奇。 大脚踏在沙地上的小脚印上,一步一步,沿着那小脚印,玉七绕到了木屋的侧边。 侧边还有木围栏,脚步在这里变多,发生凌乱,凌乱中似乎又带些他看不懂的规律。 视线被画在墙底一处人为的笔画吸引,玉七慢慢抬首,拿着往前火把一照。 黑色碳末画出来的道符赫然映入他眼帘之中、瞳孔之内。 那道符龙飞凤舞,笔笔清晰,在黑暗的火把照耀下,又如绿荫处漏下的婆娑光影,看不真切。 算算整幅道符的高度,正好过自己头顶。 那屋中炕上的少女,举起手的高度,应该正是这个高度…… 天黑雾朦胧,人亦朦胧,道符更加朦胧。 玉珩心脏猛然一缩,望着这毫无一丝缺漏,明眼人都能看出是刚画的道符,眼中瞳孔蓦然深沉如潭。 一念善, 吉神跟, 一念恶, 厉鬼随, 我来自, 白云外, 天宫中, 少年郎,你可要本大仙帮你卜上一卦? 瞬间,玉七握着火棍的手指关节用力到发白凸起,他抿着嘴,心事如潮涌不断起伏,一直抑制才能止住自己心中的颤动。 天道,三清!可是你们听到我的以香传信,才送了此人过来? 这人,这人到底是否有真本事,到底能不能帮自己登上这皇位?! 风吹动他的额前发,吹动火棍的红色火焰,似在回答,又似在轻抚。 莫屿山下,宁石率领众人策马上山。 到底山路曲折,没有大道,有上这座山中的也都是樵夫与打猎人,因此这山路很是陡峭。 马儿根本跑不 快,还时不时被从旁冒出的树杈给划到。 这样一来,耗费的时间全完可知。 青九与青八一路从水路绕出来,偷偷摸摸从西面上了莫屿山,但在林中穿行许久却一无所获。 当初他们行动之前考虑过一些意外状况,也把莫屿山地形图拿来看过一遍,许是没有踩过点,又许是昨天看图形时太冲忙,今日他们绕来绕去,就是觉得迷路在这山林之中,怎么绕都绕不出来的模样。 再走一会儿,看见了宁石等人。 “青八,我们这样速度还是赶不上他们的,该如何是好?”青九问道。 青八蹲在那边看了一会儿,道:“他们也没有找到七皇子,我们从另一个方向找,指不定我们就先一步找到了!” 说着起身就往另一方向走。 青九跟在他后面,两人很快速的过了一圈,但还是一无所获。 见青八还要再走,青九伸手抓住他:“青八,这事儿关系七皇子,若今日任务失败了,我们也得快速把这件事情告诉张禾,让他告知二爷,现在宁石都带人出来找了,皇后娘娘肯定知道了!她若知道了,明儿这事定会传到皇上的耳朵中的……” 说道这里,冷风吹来,两人全身都颤了颤。 皇上要是知道二皇子在紫霞山中刺杀七皇子,这后果……也许就是要杀头的! “我们得赶快去告诉张禾,让二爷明日有所准备,不然二爷就要,就要……” 青八与青九望着茫茫的莫屿山,只觉得心中也茫茫然的。 他们都知道,谋害皇子的罪名是什么。 青九再道:“让宁石找回七爷吧,七爷没有事,也许二爷也能寻个借口脱罪过去。” 青八猛然眼神坚定:“好,我们回去复命!” 两人飞快转身下山。 第四七章 吉人天相 宁石等人寻了大半的山腰,还是没有找到一丝的线索,正着急,谢飞昂的声音传来:“宁石!这里!”高声喊完后,他驾着马直奔而上,伸手就把挂在树杈的衣料一脚拽下来。 宁石随后快速奔来,庄少容比他快速,一探头就想把他手中的衣料抓过来。 谢三避过,把衣料递给宁石。 宁石抓着衣料,眼睛一扫,就能断定:“是七爷的!七爷应该在这里的不远处。”说着,似乎松口气,诚心实意望天作揖,“天道庇佑,七爷吉人天相。” 天道庇佑? 吉人天相? 谢三凤眸中闪烁清辉,目光沉沉看宁石一眼。 七爷近日倒是把锋芒收敛、沉稳了许多,希望他真是天道庇佑,是真龙之人。 太子近些年沉醉在声色犬马之中,朝中上下都已知大皇子的太子之位恐怕保不久。 他是谢家大房出来的嫡次子,他大哥被外调到苏州任知府,无法插足京中事宜,但自家父亲与祖父都默许了他对七皇子的往来,也是谢家倾向七皇子的打算了。 夺嫡之事凶险万分,一步错,满盘皆落索。 七爷,您真的千万不能出什么事情,谢家的百年世家全压在我肩头了! 庄少容没有那么多心思、这会儿还想七想八,听得宁石说“在不远处”之后,立刻双腿夹了马腹,喊道:“那就快走啊,找七哥啊!你们等什么呢!” “走!去前面和四周查探一下这里有无山洞小屋之类的落脚之地!”谢三双腿夹马腹,率先一奔而去。 侍卫比起谢三与庄六还是有经验许多。 四下散开查探一会儿,就有人奔过来禀告:“那边有林中木屋,里面有火光!” 侍卫的话语声仿佛在空中荡漾的雷声,嗡嗡的响在每人的耳边。 是山林中的避世百姓?还是深藏此处的七皇子? 所有人的心头都紧紧颤动。 “去看看。”宁石一马当先,驾马而去。 马蹄声声,马啸声阵阵,在夜阑人静的山中格外清晰。 靠在炕边歇憩的玉珩猛然睁眼,立起身体就往握紧了手中的簪子,往屋外无声移去,谨慎的往屋外探头一瞧。 屋外头的山下,火把如海中珊瑚映日,直从山腰漫上来。 蹄声踏碎这静谧的夜晚。 夜空漆黑,只见火光,不见人。 玉珩不敢断定来人是谁,是哪一派人,是刺客余党?还是宁石? 回身就直奔炕边,推了炕上的季云流一把,让她起来一道寻个地方躲避一下。 季云流闭目不动,面颊绯红,分明已经高烧陷入昏迷模样。 玉珩再顾不得其他,双手伸出将她打横一抱,将整个人裹进怀中,抱着人就奔出了木屋中,脚步轻声,不发出声响,直奔前面竹林之中。 寻到最繁密的竹丛后,他抱着季云流尽力躲在竹丛后面,悄声如鹤行鹭伏。 季云流烧得毫无意识,被人裹在怀中颠簸,后又因玉七蹲身而下,人如已死的尸体一般,头部被他一甩,直挂玉珩脖子处。 玉珩蹲在竹丛后面,全神贯注,此刻身形较矮,空隙有限,就算平视前方,下巴也要与她贴上面颊。 此刻危机万分,偏生大气连都出不得,更不要说把她一扔而下。 无法,就算滚烫的面颊贴着自己的右下巴,也要生生忍住了! 抬眼看火光渐渐靠近,玉七转目又去看屋墙上、那几道看不清明的“符咒”。 那一眼就能看出的“平安符”让他目光闪了闪,瞳孔越发漆黑深沉。 若在上一世,他真的看不出这是什么符,大昭举国信道,就是平常百姓也会画几道符,但他在皇家二十余年,却从不信这些东西。 还是重活一世,他才让人找来基本道法书籍,慢慢有所了解。 玉珩垂下首,目光亦下垂,看着昏睡在自己怀中的人,眼中透出一丝颜色。 季云流,今日若真因你的平安符得保平安,我应诺你,有我在一日,就保你一日富贵荣华。 这般想着,他只觉嘴上一烫,才发现,自己的唇贴上人家脸颊去了。 这般蹲身抱人姿势,让两人一点余缝都不剩,转左转右、唇还是怎么避都避不开,若再低些,还能贴到她的唇上去。 罢了! 玉珩仰了仰脸,稍稍抬了脸,把嘴移开她的脸,任自己的右侧脸与她额头紧紧贴在一起。 这人不仅嘴是桂花味,连整个人都是桂花香味。 那桂花糕就这么好吃? 宁石等人终于移到木屋之前,庄少容还没有达到,就凭空扬声大叫起来:“七哥!七哥,你在不在?七哥七哥……我们 来寻你了……” 玉七听得庄少容这么一喊,“咯噔”一下,心中砰砰直响涌出狂喜之色,这喜色让他心潮翻滚,如泉井喷涌,大江潮动,千军万马奔腾,目光中都跳跃出火焰来! 他目光灼灼,抱着季云流,手上一用力,将人抱得更紧了,垂首,双唇在她额头重重压下一口:“我赠你一世荣华!” 而后,双脚加力,玉珩让自己站立起来,腾出一只手,把覆盖在季云流身上的自己那外衣往上一拉,覆盖住她整张脸,抬起脚,从竹林丛中大步走出。唤了一声宁石! 一行人被七皇子的这一声高喊移回目光。 转首看见七皇子白衣从竹林中出来,所有人面上都露出大惊大喜之色,翻下马下,直接单膝跪地:“殿下,我们救驾来迟!” 连庄少容与谢飞昂亦不列外的跪倒在地。 再抬眼细细看七皇子,从脚往上一一打量,见他似乎没有任何伤势,所有人又松下一直吊在胸口的那股担心之气。 庄少容的目光在玉七手中横抱着的“尸体”上,他看见那白衣下面露出的一丝黑发,再见这“尸体”的身形,忽然“咔嚓”一下就想到了季家六姑娘! “七,七哥,季……” 这个“季六”还没吐出来,看见玉七的目光冷冷扫过来。 谢三一手拽住庄六的手臂,让他赶紧闭嘴。 笨蛋!你想污人闺誉也要看人! 之前是张二郎定亲的季六,那打趣的话儿还能讲讲,如今是七皇子怀中的季六,那什么话都不能再提了! 第四八章 难以启齿 玉珩黑沉沉的双眸只看了庄少容一眼,大步向着宁石走过去:“你的马让出于我,你等全部随我一道回紫霞山。” 宁石应声站起来,立刻给自家少爷调整马鞍。 荒郊野外,有事,自然还是回紫霞山再说。 现在只要七爷安然无恙,他就放下心头大石了。 经过庄少容面前时,庄六想上前一步再说些什么,被谢三一手抓住。 谢三神情严肃,面上全无笑意。 他无声朝庄六摇了摇头,然后用力看他,怒目瞪着他:你想问个啥?你要问个啥?! 庄少容垂下目光,对呢,他与季六姑娘无亲无故,该怎么相问?拿什么身份去相问? 忽然之间,他竟然觉得心头有一丝茫然。 玉七把手上的人往马背上一放,转过身,低声问宁石:“我被刺客带走的事情,紫霞山中的众人已经都惊动了?” 宁石探头低声回道:“还未曾,皇后娘娘压下了这件事,除了在场众人与别院一些人,无人知晓七爷不见的事情。” 玉七“嗯”一声,目光微动,黑眸再次扫过在场众人一眼,缓声道:“今日你们在莫屿山中所见的、所救的,就只有我一人,这里除了我,再无其他人,与你们回去的,也只有我,你等可明白?” 所有人不敢抬首看那马上的人,只再次跪地应声:“是!” 七皇子这是要保全怀中人闺誉,让他们全忘了今日他怀中人的事情了。 宁石与庄六、谢三倒是知晓那人是尚书府的季家六姑娘,但后面的侍卫倒是不知道。 有几个侍卫私下相互瞥望了一眼。 七皇子怀中的姑娘到底是谁,能让当今皇子亲自去保她清白。 玉珩翻身上马,把之前放在马背上的人侧身往自己身上倚靠住,让她的脸贴着自己胸口,单手环住,再一手接过宁石递上的披风,抖开一扬风,披风覆盖住自己的身体与季云流整个人。 系了脖子中锦带,接过马鞭,玉七又沉着声音问了宁石一声:“席善那时滚下山崖去,可曾找到了吗?” 宁石与所有人一样,都垂目站着,无人敢抬首直视七皇子适才的一系列动作。他看着马腿低沉道:“回七爷,还未找到,我之前分了两人去寻席善,也许此次回去便有消息了。” “嗯。”玉珩亦是颇为沉重的应了一声,而后,不 再问其他,只道,“我在这里借住一宿,费了屋内颇多干柴,你去屋内放上些银钱赔给人家罢。” 说完,右拿着马缰同时环着季云流,左手拿着马鞭,夹了马腹,从山上直下,带头走了。 除了最后两人,侍从纷纷拿着火把快速上马,跟上去,给七皇子照路。 谢三抬起眸翻身上马,看着宁石走进屋内又迅速退了出来,扬起马鞭也随着七皇子后头“驾”了一声。 一路十余支火把下山。 谢三往前望。 前面黑袍黑发的马上之人黑发顺风张扬,在通红的火把映照之下,整个人越发如鬼魅。 以前,他只觉得七皇子聪慧,做文章之事也往往能一语中的,讲出不同见解,但在身边久了,他便发现皇家之人有刻薄,两袖薄凉的通病。 玉珩贵为当今皇帝七子,乃皇帝幺子,生母又是皇后,这骄傲性子也养出了实打实来。 可今日这个七皇子究竟是磕了什么药、吞了什么毒? 竟然送银两赔给猎户人家,更把一个毫无助力的季家六姑娘裹在怀中,这是明摆了要把人给收用了! 谢三转首看眼中发直,目光茫然的庄六,心中却不急躁。 这些转变,至少那仁义部分的转变,对以后要坐龙椅之人来说,是助力。 至于季六姑娘,他也相信七爷定不会糊涂到像这个庄小六一样,只看中了她的容貌与可怜身世。 不过,到底是就单单要把她给收用,还是三书六礼堂堂正正以正妃名义娶入府,载入皇家玉牒中? 夜色正浓,夜间春风扑面。 玉七从未发现过带着姑娘在马上急驰竟是这样感觉……简直,难以启齿,难以形容! 若让他再选一遍,他定会让季云流坐在马儿的后头,不然就把她扔在木屋里派人守一夜都好! 这人好啊,一晕就跟死过去了一样,捅她两刀都不知道,可自己要让侧坐的她不掉下马,却只能腾出手用力环着她腰肢,让她紧贴着自己胸口。 自己曾脱了件外套给她,此刻衣裳单薄,这人的气息就全数洒在自己的胸口处,让自己的心胸直到喉咙都痒成一片,如同被细软毛物撩弄一样。 这也些都罢了,最主要是马儿要是快起来,他的胯部那方位竟然会撞到前面人身上去。 那滋味……就算当今这七皇子活了两 辈子、骄傲了两辈子,都觉得难以启齿! 让马儿慢下来,那慢慢磨、把玉壶之冰磨出茶壶沸水,胸口都磨出了一团灼火的感觉……便更加销魂了。 快不得、慢不得,玉珩都想驾着马儿一头撞在大树上,羞死了就算! 简直没法活、没脸见人了! 难得这一路,把出尘如谪仙的玉珩,生生磨成了两颊通红、喘着沉重粗气的凡夫俗子! 熬过这人在前面身体一直下滑,自己一直竖立挺着胸膛,用力顶着她的下滑,抱着对方还要一直隐忍胯下的上坡路段,终于抵达紫霞山的皇家别院。 一到院门,玉珩立刻翻身下马。 这次不打横抱了,他已经被这人磨得没在半路一脚踹她下马就是发了大善了! 像麻袋一样,把包裹严实的季云流整个人扛起,玉七大步流星往院落里走。 宁石中途时已经派人快马加鞭赶到别院中禀告。 如今听见马儿的蹄声与嘶啸声,皇后都顾不得那些礼节,亲自快步出上房等在庭院中来等待玉珩。 这一夜紫霞山寂静无声,皇家别院却一直人影闪动。 为了不让别人察觉异样,庄皇后便没有让众人额外再添灯。 此刻看人虽无碍,到底不能看到远距离。 第四九章 无人惊动 红巧也被告知她家姑娘已回来的消息,但现在不是在庄子里头,皇家地方规矩甚多,她就算心中急切的不行,也只能等在厢房外头。 她眼泪哗啦啦泄下来,向着天空做道家的揖礼:“谢天尊庇佑,谢天尊庇佑……我家姑娘平安无事……” 玉珩才跨进门槛,一个人影几步跪过来,伏在在地上:“七爷!” 门口灯火明亮,眼一顿,玉七就看见伏地之人竟然是席善! “席善,起来!”玉七的欣喜之情溢言于表,“你如何回来的?!” 他惊喜的不仅仅是席善的活命,他惊喜的还有这世他人命运的改变。 不一样了,真的不一样了! 席善活着,宁石也活着,他的下属全都活着! 席善听出七皇子声中的高兴之情,心中感动,眼泪滚滚落下来,起身道:“小的当时护着周身的要害滚下了山,之后想回山上救七爷,可却看见巡山人士有目的的寻着什么模样,小的便不再向他们求助,在树丛中躲了躲……七爷,那今日当值的巡山侍卫定与刺客都勾结好的!” “嗯。”玉七冷着声应道,这是他之前就知晓了的。 再看他随着自己后面一路走,左腿却不着地的模样,拢眉问:“你腿怎么回事,伤到了?” “滚下山,撞到了大石,御医看过了,接了骨,就要好了。”席善笑道,“没事的,七爷,很快就好了。” 他一边眼泪滚滚,一边嘴角裂开得像喇叭花儿一般,这不堪模样,看得玉七也笑开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去,下去养养伤再回来当差,你这次与宁石有功,我都要好好赏你们!” 见席善又想下跪叩谢,玉七一脚踢过去:“不用跪了,不把腿给养好了,就不用你在爷跟前伺候了!” 席善哭得稀里哗啦:“谢七爷,谢谢七爷。”抬眼,看白衣裹着被自家少爷扛在肩上的较小人儿,席善又含着满眶的眼泪笑不见了眼睛。 看看,看看,自家少爷与季家六姑娘这是患难见真情了! 跟在玉七的后头的侍从一一从他面前经过,最后一个到他身旁无声剜了他一眼:笑甚么!笑成这样! 席善“嘿嘿”两下,见一行人走出了一丈远,才扶着一旁的墙面站好,抬眼,作揖。 谢三清天尊对自家少爷的庇佑,还有再谢月老的红线相牵哩! 玉七一穿过影 壁就瞥见向自己行礼的婆子宫女等人,一旁还有个御医。 他停住脚步。 婆子与宫女立刻上前。 玉七把季六放在两婆子手上,朝御医道:“她大腿被簪子刺伤,失血过多,还有曼陀罗未解,此刻正在发烧。” 御医正是宫中跟出来的,幸好也住在这别院中,连夜被拉起来也知道情况应当不容乐观,听得七皇子的话语,立刻欠身道:“下官知晓了,下官定会全力医治。”见玉七脚步还停在自己眼前,他想了想,又加道,“七殿下放心,只要伤口不深,人定会无碍的。” 玉珩这才清淡的“嗯”了一声,大步往庄皇后所在的庭院走去。 庄皇后之前询问过快马过来禀告的侍卫,侍卫口齿清晰,把七皇子无恙,但与七皇子一道被抓的姑娘伤势过重已经昏迷的情形,都说了个清楚。 皇后得知那姑娘还是她的七哥儿亲手抱上马、没假手于人之后,就让自己身边伺候的女官碧朱去请御医在门口边候着了。 此刻见了七皇子离去,碧朱转眼细瞧着两婆子手中的季云流。 见她脸色黄中带红,连嘴角都是不寻常的红,知她确实伤势过重,倒对这小娘子起了一丝不忍的恻隐之心。 怎么说,在歹人手里走了一圈的,也才只是十三的少女。 “碧朱姑姑,这人该送到哪里安置?”两婆子抱着季云流,小声问了一遍。 她们一直在别院中打理,虽对别院中的院落了如指掌,但是七皇子亲手交给她们、还听了御医再三保证才走的人,也不知道要安放在哪里好,离七皇子到底近一些还是远一些? 这事儿,她们可做不得主! 碧朱目光从季云流面上移到覆在她身上的外袍,平静道:“将人安置在明兰院的上房。” 明兰院? 两个婆子无声互望一眼。 那个院落离七皇子的紫星院隔了些距离,但却是紫星院出别院的必经之地。 也就是说,七皇子进自己院落也好,出自己院落也罢,都要经过这个姑娘的院前了。 玉七沐浴梳洗都不顾,解开披风,直奔庄皇后所在的院落报平安。 庄皇后远远看见他,疾步迎上来:“珩儿!” “母亲!”玉七在院中跪地而下,“儿让您受惊与担心了。” “快让阿娘看看你受伤 没,伤到哪里没有?”庄皇后亲手扶起他,“七哥儿,让阿娘好好看看,我的儿,苦了你了。” “没有,阿娘莫担心,儿子没受伤。”玉七伸出手,相扶了庄皇后,与他一道进了正房中。 谢三交了马和马鞭给小厮,看见同时下马的庄少容依旧浑噩,他几步走到他身边推了他一把:“你魂儿出窍啦?” 庄少容刚欲张嘴,宁石跨步过来,做揖朝两人肃穆一礼:“谢三少爷,庄六公子,七皇子交代过,今日莫屿山之事还望两位切莫向他人私下提起。” “知道知道。”谢三朝宁石挥手,再拍庄少容,探过头去:“听见没有,庄小六,回了庄家,把嘴给捂严实了!不过,你这个什么都写在脸上的心性,怕是瞒不住什么,我很是忧心啊。” “谢飞昂,你才需要闭好嘴巴!小爷比你知缓急轻重!”庄少容一个嗤声,抓了自己小厮大文披上的披风带子,向庄家别院走了。 如今他家姐定是要嫁进张家了,有了玉七哥的庇佑,季六姑娘也不会被送到道观中,其实也是一件好事…… 谢三远远看他消失在夜色中,摇头笑了笑,转过身,整了整适才自己小厮给自己披上的斗篷,向着天空拱拱手,几步跨进了别院中。 今晚累了一夜,也得好好歇息一下,七爷回来了,他也能安心入眠了。 当今七皇子在紫霞山失踪整整三个时辰,紫霞观中却依旧安静无声,无人被惊动。 第五十章 上了心的 玉七在庄皇后那里问了自家母亲知晓自己被抓前后的事儿与部署之后,又去询问守山统领的事情。 说到南梁,庄皇后冷声道:“他就是个逆臣,简直不知死活!见我相问,死不承认与刺客勾结,跪在那里一直吐什么忠心天地可鉴之言,简直无耻到极致!”讲得愤恨,皇后声音更冷,“那几个巡山守卫更是一口咬定,今日紫霞山太平无恙,统统跪在地上说今日一丝错漏都没有,全是按了规矩放的出山行人,还说什么要把今日出紫霞山的名单全都列整齐了呈上来给我!” 之后,庄皇后让侍从带人去宁石说的山顶寻证据时,那里所有都已被扫除。 皇后看着自家儿子,低声道:“七哥儿,如今除了尚书府的季六与她身边的丫头,再无人证物证,这事若想让皇上知晓,需让她与你一道作证,这才是最妥帖之法。” 七皇子摇首:“阿娘,今日被刺客所掳的只有儿一人,被宁石救回的也只有儿一人,季六乃是阿娘后山相遇,为扶阿娘受了些伤,阿娘于是相邀她在别院住下的。” 皇后怔怔看着玉珩。 被掳的只有他,被救的只有他?季六全然无参与? 这是……这是保全了季六一个姑娘的全部名声了,她的七哥儿要去保一个全然没有家世助力的姑娘家? 七皇子被庄皇后双目不解的望着,站起来,两步移到皇后面前,作揖行礼:“还望母后成全。” 皇后目不交睫的望着自己的儿子,他站在那里,目光、面容、表情全然认真,是用了心思的。 她想擒获玉七面上的一丝变化,却一直没有。 迟疑片刻,庄皇后终是柔和道:“好,那季六姑娘人品颇高,与我确实是几番有缘,我也挺喜欢那个孩子,她今日确实是与我在山后相遇相邀到别院中的。” 自家儿子虽年纪尚轻算不得能全局在胸,却也是处事明练,心思缜密之人。 同所有天下母亲一样,庄皇后也选择相信自己这个一直引以为傲的儿子。 “天色不早,你劳累疲惫一天,赶快早些回去歇着罢,有事明日再商议不迟。” 七皇子再谢:“多谢母亲,儿告退。”轻轻抬首,“阿娘也早些歇息,小七罪该万死让阿娘担忧一天。” 看着玉珩退出上房。 庄皇后拿着帕子,感慨与惆怅一道压上了心头。 王嬷嬷让人送离 了七皇子,进门看见皇后伤神独坐着,轻步过来俯下身扶起她:“娘娘,时辰不早,七殿下平安无事是大喜事,您该高兴的早些歇息才是。” “是呢,是大喜事。”皇后与她一道移到上房里头的寝屋,“王嬷嬷,碧朱把人安置在哪了?” 王嬷嬷知‘这人’是指谁,低声说:“季六姑娘被安置在明兰院,张御医正医治,说伤势无大碍的,只是有些失血过多,需好生养养。” 一顿,她挥退了几个丫鬟,留下只从宫中带来的心腹,扶着庄皇后在床榻上坐下,“七殿下亲手扛着人过来的,还站在那里得了张御医的保证,才来得您这边。” 皇后抬首望王嬷嬷。 王嬷嬷轻轻点头,示意自己所言非虚。 “福秋,你说……”福秋正是这个跟了庄皇后一辈子的王嬷嬷的闺名,“七哥儿与她一道共患了难,都说患难见真情,他是不是真对那季六上了心了?可她,可她那样的出身,还有定了亲的事,这些、这些都……” 一想到乱糟糟的关系,皇后头都痛了。 庄皇后今日从早到晚、不管庄家口中还是自家儿子口中,所听所说之事里都有个季家六个姑娘,扶上额头,“罢了罢了,明日再看看那品性与七哥儿对她的态度罢,七哥儿从小就是个懂事的,从未让我忧心过,这次也不会任意妄为的。” “娘娘说的是,七殿下从小便识大体,此次定会极有分寸的,娘娘不必担忧。” 庄皇后点头,清明了一些:“若真的上了心,待皇上给七哥儿赐了府,让人把她抬进来便是。” 王嬷嬷又宽慰了下庄皇后,便服侍她就寝了。 玉珩从皇后那里出来,宁石已经等在院落外的拱门边,见了七皇子,迎了过去,跟在后头。 玉七看他,见他嘴角挂着笑意,亦笑了下:“席善的平安知晓了?” “是的,小的看见席善了。”宁石虽沉稳老练一些,高兴之情也没忍住,“那小子刚在坐在门槛边又哭又笑,还吓了我一跳。” 玉七轻笑一声,脚下步伐不停,他此刻心情甚是不错。 所有的一切,或许都可以同上一世不一样! 宁石见他要出别院,就知他大约要去紫霞观,招了旁边的小厮,让他去拿外袍与披风。 小厮飞奔而去,玉七没停顿,一直大步流星往外走去。 走到门口处, 宁石拦了拦:“七爷,天色已晚,风有些大,明日怕是还要下雨,等等小温,披件外衣再出去罢。” 两人站在影壁后等待。 玉七看着沉沉夜幕,问了声:“张御医可说了些什么?” “季六姑娘伤势无碍,只是失血过多,现下还未退烧,人还未醒,需要静养几日。适才开了方子,伤口也上了药,张御医说明儿大约人就能醒过来。” 提起张御医,他便知道自家少爷想知道季姑娘回来之后全部事儿了,事无巨细,全说了出来,“皇后娘娘拨了碧朱与香朱过去,那边还有季六姑娘的丫鬟红巧,待季六姑娘喝了药,好好睡一宿,大约季姑娘就能好了。” 玉七淡淡“嗯”了一声。 小温很快便送了外衣与披风过来。 玉七让宁石理了理发,穿了外衣,披上披风,出了别院,直奔紫霞观。 宁石跟在身后,走到中途时,又听得玉七的声音随风飘来:“你回了宫中注意一下,寻个有腿脚功夫,沉稳老练一些、年纪不宜过大的女侍卫,找到了,就先留用着,若找不到就从宫外找,再送到宫中让嬷嬷教导几日规矩,人会武、心智沉稳,人品上佳,这才是重中重。” 虫鸣阵阵,宁石听着玉珩的低声,竟是分外的清晰。 他不问为谁准备的这样一个女侍卫,只低声应了一声:“是,回去小的就去寻。” 第五一章 厚德载物 张御医再次嘱咐了碧朱几句,收了碧朱递上的大封红包,背了药箱,守口如瓶的离去。 皇后娘娘说了,季六姑娘这伤口是滑到后撞到锋利石头所致,他可也要记牢了。 是呢,他可没看见七皇子扛着这姑娘半夜从外过来,将人交到婆子手上的情景。 他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有听见。 碧朱看人煎了药,又亲眼看着红巧小心翼翼喂入季云流口中,再吩咐婆子打了水,把人从头到脚都好好梳洗了一遍,屏退了所有人。 看着红巧,她笑了笑,亲和道:“你也莫要担心,张御医都说人已经无恙了,明儿姑娘就会醒了,就放心罢。”见她点头,又笑道,“你担心了一天,去歇着罢,姑娘这边我来看着便可。” 红巧不肯去:“我没事,我想看着我们姑娘,万一她夜里醒来,我也能端茶递水。” 碧朱再劝几句,她还是死活要守在床边。 无法,碧朱只好说:“那好,那我睡前头,姑娘若有事,你唤我一声,晚上要辛劳你一些了。” 红巧自然说,这是没有辛苦的事,再次千谢万谢。 碧朱客气两句,掀了帘子,出了里屋。 外头烛光淡淡。 碧朱走到炕床上,躺了下去。 皇后娘娘让她在这里看着,看看七皇子对这个季六姑娘到底是用了什么态度的。 玉七去紫霞观是为了寻秦相。 他衣裳都不换,头发都不拢就是为了让秦相看看这些他被抓的“罪证”! 这个他看了两辈子,在朝中一直保持中立的秦相,此事定要借他之口,宣告天下,至少得让他的爹、这个当今皇上知道,二皇子玉琳要刺杀自己的事情! 到时候,且看他那个好二哥该如何替自己脱罪! 一路疾步,到了紫霞观门口,只是夜深露重,大门已闭。 宁石上前在侧门上敲了敲,敲了再敲,无人响应。 跨墙去开门对宁石来说不是难事,但紫霞观庄严之地,鲁莽行事会招人口舌,还有对各路仙人的不敬。 “七爷?”宁石转首问了一声,似乎想请示下一步该如何。 这声“爷”刚落下,侧门打开,白衣小道人迎了出来,作揖行礼:“七殿下,小道失敬,请七殿下随我来。” 玉珩还未说要找何人,这 道人却要他跟着他而去? 宁石眼看的远,遥遥一望,看见了高高观星台上的一抹白影:“七爷,您看。”他低语一声,抬首示意。 玉七随他目光往高处看去,那抹白影立在观星台上,无星无月的黑夜里犹如寒星般清澄。 “他是?”玉七心中虽已有猜想,但依旧问了声前面带路的小道士。 “是秦羽人。”小道士垂首带路,“七殿下这边请。” 果然如此,果然是他…… 玉七目中流光四射,心中旺火燃烧。 “秦羽人出关了?” “是的,就在刚刚。” 玉七掌心都有些发热。 秦羽人出关了,就在刚刚,而他出关第一人要见的是自己? 他怎么知道自己回来?还是只是偶尔碰到? 玉珩压下心中各种疑惑,低眉敛神随着小道士到了观星台下。 “七殿下上面请。”小道士看宁石,“侍卫大人还劳烦在此地等一等。” 玉珩抓了披风两侧,步步登上朱红色的阶梯。 走了莫约一盏茶时间,踏完最后一步,登上顶,天空更近、更广,山下人间烟火全数入眼。 一目尽天涯。 “明儿,要下雨啦。”秦羽人不转身,背着双手仰头看天,吐了一句,“这雨细细绵绵,是迎喜之意啊。” 玉珩抬首看了天空一眼,作揖一礼到底:“晚辈拜见秦羽人。” 声音如滚珠,字字清楚。 秦羽人转过身,看着他挑不出一丝错意的礼节,缓缓笑开,清淡如水的面上瞬间满面春风。 他缓步行来,脚步落地无声,几步停在他面前,而后,一礼而下:“七殿下,老朽受不起。” 受不起? 玉珩心中一动,砰砰砰直跳。 秦羽人未出道之前,乃是秦府嫡长子,当今的秦相的亲大伯,更是据说他乃百年来唯一能得到成仙之人! 无论年岁,无论如今道家地位,他都应该当得起自己的这一礼,而今,他对自己说受不起? 这是何意?这是何解? 玉珩连忙扶起秦羽人,语声放到最谦和道:“先生万万不必如此,是晚辈愧受。” “哈哈哈。”秦羽人不扭捏之人,很快手搭上玉七的手臂,看见 他手腕上的捆绳痕迹、披风中露出的衣袍下摆的破损,垂目笑了笑,与他相扶到一处竹蒲团前面。 玉珩这才知道观星台中间有一处大石壁,石壁这面全雕刻一些道符,有些他看得明白,有些他亦不知。 秦羽人见他有几分兴趣,便指着两道符道:“那是驱魔符,还有那是平安符。” “这世上真有鬼有魔?”玉珩问。 “世间万物,息息相关,天地神明,既然有轮回重归,有妖有孽亦不足为奇。”秦羽人笑了笑,整人犹如玫宝再世。 玉珩整个人一震。 轮回重归。 他的这一生算轮回重归吗? 秦羽人在那继续说,“有天道神明存在,那些妖孽鬼怪之物,不敢现行人间残害众生,你亦不必担忧,三界不能互扰,不然,它们定要灰飞烟灭。” 玉珩连连作揖说受教。 秦羽人看他如此恭谦模样,神情越发满意,口中却道:“道法之物,信者有不信者无,七殿下不必在意。” 玉珩自然说不敢。 他上一世全然不信道法之说,这一世天道让他看清自己实实在在的寡闻! 秦羽人把他扶起来:“耽误七殿下正事了,贫道只是出关站在此处看见七殿下,迎了殿下叙谈两句,还望殿下莫要介怀。” 这是要让自己离去了,什么都没有说,就让自己离去,玉珩也没有计较,一笑,说了一句“是玉珩有幸来此”这才打算起步离去。 右脚踏下阶梯一步,身后浅散的声音随风而来,“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第五二章 惨淡经营 玉珩身一顿,立即知晓这话该是秦羽人有意讲给自己听,转身,揖礼到底:“先生,”这次,他不着急走了,“先生能否为晚辈卜上一卦?” 秦羽人回头看他,笑:“殿下所求何事?” 求什么? 他所求的就是那龙椅之位。 坐上那黄金的椅座一统大业,对他来说,是华灿灿如闪烁在天空的星辰。 不,这龙椅比星辰更可贵,是明月,世间仅此一轮的明月,是天下独一无二的瑰宝! 看他双目低垂,抿着的嘴上有一丝筹措之意,秦羽人笑道:“这一日一人只卜一卦是祖师爷定下的规矩,七皇子定已经知道今日我那徒儿为你起过一卦的事情,若你真还所求,明日再来寻我亦可,我为七殿下留下此卦。” 玉珩长揖到底:“多谢先生。” 一路下楼,楼上还在反复念着,“君子以自强不息……以厚德载物。” 自强不息,厚德载物。 一念善,吉神随,一念恶,厉鬼跟。 玉珩覆盖下眼帘,在二楼处,扶着栏杆扶手,整个人沉沉静静、整颗心翻翻滚滚的站了一会儿。 此刻,有一瞬间觉得,他自己上辈子走了一生的夺嫡之路,败了,是理所当然的。 那么多年的,惨淡经营,竟是全错的…… 下了楼,宁石见他面色在夜色中越发的白,迎上来:“七爷?” “我们回别院。”玉七脚步一拐,直接往皇家别院去,根本不做停留。 宁石看了观星台上的白衣人一眼。 自家少爷上了楼与下楼时,在那观星台上只待了极短的时辰,到底是什么话语,能让自家少爷不去寻秦相,不去告诉秦相自己被此刻所掳的事情了? 秦羽人看着玉七出了紫霞观,伸出手,朝天做个揖:“天尊,在下看见这身带紫气之人了,他额中黑气消散,这次凶险之后,确实已经改命,望这次他能从中悟道。” 从观星台上下来后,他站在通红的石柱旁又看一眼漆黑天空,对一旁小道人说:“你去告诉秦相,今日有人在紫霞山为非作歹,掳走了七皇子,都要吓死老道我啦,以后再出个这种事儿,老道就甩下这道观、脱了道袍下山吃肉哩。” 玉七一路返回别院,紫霞中的皇家别院是栋三进宅子,旁有游廊一通到内院。 走到游廊中途,他 脚步顿了一顿。 宁石见自家少爷在岔道口停了脚步,上前两步,轻声道:“季六娘子现下住在明兰院中。” 玉七不做声,抬了脚步,继续走。 出了游廊,站在月洞门前,他目光转向明兰院。 庭院内一片静谧,花草繁盛在夜晚也能看清这花儿的颜色,偶尔传来虫鸣声。 晚风拂起玉珩披风衣角,他微微一顿,起步向着那院落的上房走过去。 宁石见自家少爷进了明兰院,不言不劝,垂首,跟在他身后。 明兰院灯火明亮,屋外还有两个婆子在夜守,远远见了一身黑披风过来的七皇子,低声在门后唤了声:“碧朱姑姑,七皇子来了。” 等不及里面应声,婆子过去几步跪地给七皇子请安。 玉七脚步不停,一路沿着细白鹅软石过来,到上房门口,婆子掀起帘子,他迈进去,听见碧朱与红巧屈膝的请安声,“嗯”了一声,不问其他,只管往里面走。 红巧见他自个儿掀帘进了里屋,亦想跟进去,被碧朱拉住,无声朝她摇头,反被她拉住,带着她退出上房外。 看见等在门外的宁石,碧朱微微一笑,吩咐小丫头:“怎地不快去给宁侍卫倒杯热茶来。” 宁石拱拱手:“不必麻烦了,碧朱姑姑,七爷等会儿就要出来了。” 碧朱一笑,还是吩咐小丫头去了,自己拉着红巧拍了一下她的手。 她这一拍是让红巧放心。 她们的七爷从小就识大体,讲究皇家颜面,若不是他认下了里头的六娘子,要收了人,断然不会半夜还亲自过来再看一探。 但红巧的心哪里是宫里出来的那些玲珑剔透人能比的,对于碧朱的一拍,她全然不理解。 她时不时看看上房,紧紧拽着手中的帕子。 这个七皇子到底想要做甚么?她家姑娘是已定亲的小娘子,这样不明不白的被男子闯进房看了睡象,这事儿传出去,她家姑娘还有什么脸面,还活不活了? 只是想到张家的二郎,红巧又难过上了。 虽与庄家姑娘的事儿错在张家少爷,但自家姑娘真的可以跟张家退亲吗?季府里头真的会同意这事儿吗?还是明知张二郎不是良人,为了顾及季府名声,依旧把自家姑娘嫁过去了? 玉七进了里屋,在门旁不远处宫灯的照耀下,一眼就看见躺在床上 的季云流。 几步到床边,站在床几上,他自上往下看她。 这人睡觉安静规矩,只露出个头,其他全部被薄被盖住,被子素雅,衬得这脸越发白皙,连带唇都变成淡粉。 伸出手,他的手贴着她的额头感受了一下温度。 烧倒是退去了,但额头的薄汗亦不少,大约是发汗退的烧。 玉七还未回手,床上的人似乎有惊觉,伸出手就抓住了玉珩的手。 那速度很快,到底手上没什么力气。 玉珩下意识想抽回手,一顿,只微微一动,却由那素白的手握着。 “七爷,”季云流眨了眨眼,看清玉七,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声音带着低哑,“我渴,麻烦七爷给我拿些水,多谢。” 这人此刻应该尚未清明。 玉珩站在那里盯看了一会她的双眼,见她犹如喝醉的酒鬼一般,眼神迷离焦距对不清自己,就知她此刻意识还混沌着。 他没说什么,目光下转,看见自己被握着的手,缓缓抽离出来,带着手背上一丝温温的暖意,离开床旁,去桌上倒了杯水。 几步走回来,却看见她又闭上眼,睡着了。 “不渴了?”玉七伸手拍拍她肩头,见她睁开眼,“喝两口水再睡。” “渴,嗯!喝了再睡。”季云流仰起脖子。 迷糊了倒是问什么答什么,乖巧的很。 第五三章 要相诀绝 看她手脚身子绵软,起身很费力,玉珩倾身向前,手揽住后背一托,把她托了起来,另一边手递过去,给她喂水。 季云流低头轻啜杯中的水。 见她淡红嘴唇抿着杯沿一口一口喝着里面的清水,玉珩喉结动了动。 两人相隔太近,那肌肤雪白莹洁、双唇被水沾湿后整个娇艳欲滴的模样,全数落在他眼中。 明明之前在木屋中喂水时,都未曾觉得自己也这般口干舌燥。 移开目光,玉七落下目光看着她伸在外头的手,开口问自己来这里除探望一下的另一话题:“季云流,你从哪里来?” 没声音应他,季云流无声喝水。 玉七目光再移到面上,问出自己心中最想知道的答案:“你是否通晓道家符术?” 季云流喝完了水,移过头,四下一看,“啊!”一声,脑中清明了,“这是回来了啊?七爷,我们何时回来的?” 眼前流苏纱幔层层,床前的熏炉都是鎏金铸成,墙角五彩瓷大花瓶内插着鲜艳无比的粉桃花。 浓郁的花香与熏香阵阵入鼻,不愧是皇家的别院中,这待遇就是与那些土炕不一样。 “在你昏睡过去时,我的侍卫寻到了我们,而后,我们便回来了。”玉七清幽的眸子看她,“你放心,你这被刺客掳走的事儿,紫霞观中无人知晓。” 他是告诉她,他保了她的闺誉无损。 见她依旧在转首打量内室,玉珩收回手,步下床几,站在床头,握着瓷杯看着她,再开口,“之前,我看见了猎户木屋外头的那平安符,那符,是不是由你所画?你是否通晓道家符术?你为何又会通晓道家的符术?你,到底来自哪里?” 昏暗的灯光透过精美的宫灯红纱,倾泻到两人面上。 香气淡淡,缠绕而来。 “七爷的问题那么多……”季云流收回目光,笑了笑,看着他,“我就算说了实话,七爷会信吗?还是,七爷会盯着我细细的脖子再伸手一次?” 声虽小,却字字清晰。 玉珩目光动了动,淡淡拢起眉。 那时,她原来醒着…… 季云流侧过头,伸出自己的右手放在眼前,她看着掌中自己那条生命纹,继续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七爷在意的是宏图抱负、尧舜之心,我是谁,到底来自哪里……这些,又有何关系,又何足挂齿呢 ?总归,我与七爷也是萍水相逢。” 嗯,那生命纹还长,至少是不会死在这里。 她对于信任与情感就是有洁癖,怎样?打死我呀! 玉七见惯了她的轻浮虚夸,此时,对与她的端庄肃穆还未做何反应,就见她把身体往被子里一缩,重新躺下来。 她目光对上玉七的双眼,不躲不避,神情极为恬淡,轻声道:“之前,多谢七爷的出手相救,相救之恩无以为报,只能铭记五内,还望七爷海涵。” 话完,闭眼,翻过身去,娇小的背影透露出几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傲气来。 玉珩站在床畔,看着这人的后脑,面上冷冷清清,双手却在宽袖中紧紧攥成了拳头。 他怎么会没有看见! 那双湛湛如秋水的桃花眼中刚才全无笑意,甚至,里面露出的是淡漠的疏离! 这个人,这个人…… 两次出言轻薄的是她,出口亲自己的是她,向自己示弱在背后哭泣的是她,次次用水汪汪的大眼、含着笑意说着多谢的还是她! 如今,如今这人竟然要像对张元诩一样,与他要相诀绝? 玉七双唇紧抿,肩膀起伏,心头鼓荡着如火的怒意,滔滔冲天,“砰”一声,砸掉了手中的瓷杯。 “季云流……” 而后,他突然又脸色极其难看起来。 他要说什么?他想说什么? 说,不允许她对自己露出这般疏离的神情?说,她不可视皇权为无物,不能在自己面前自视甚高? 这个人,这个人竟然只用了几句话和一个眼神就搅乱了他心神! 声音截然而止,玉珩砸了杯,最后什么却都没有说,极快的出了里屋,几步迈出了上房。 季云流不转首,只盯着锦帐,缓慢眨了眨双眼。 七皇子喊了自己的名一声,就跑了……不驳不骂不赶了自己。 这展开,似乎应该不对啊…… 外头请安的小丫鬟听见屋中那一声巨响,低低惊呼一声,刚想说些什么,却只见黑披风已经如风一样,直接从自己等人的眼前一刮而过,停也不停。 玉珩脚步不停,大步流星,一路出了明兰院。 宁石跟在他身后,看着脚步飞快的自家主子,拢着眉却不发一言。 自家的少爷到底在厢房中与 季姑娘说了什么? 让自家少爷此刻思虑烦恼的又是什么缘由? 红巧听着内屋“砰”一声,七皇子带着浑身寒意出了明兰院,见他背影一不见,整个人跳起来,忘了所有规矩,直接往里屋奔。 那一声到底是怎么回事,七皇子该不会在她家姑娘熟睡时,杀人灭口了罢! 碧朱到底沉稳许多,再见玉七适才踏风一样的脚步,第一件就是转首吩咐左右:“屋中响声的事儿,七殿下若没有自个儿跟皇后娘娘提起,你等都不可自作聪明去禀告娘娘。” 几个丫鬟婆子欠身应答。 别院中的婆子丫鬟虽不是宫里出来的,但伺候皇家的人物,哪个不是要本分尽职的? 碧朱吩咐完毕,才提了裙摆,迈进屋子,掀开帘子,看见红巧正在仔细的拾取床旁的碎片,再看床上的人,薄被盖着,正闭眼睡着,不知道七皇子过来时,她是醒了,还是依旧睡着。 碧朱抓着帕子看着红巧专注又轻声的收拾着,心中轻声一叹。 无论床上的这人醒着还是睡着,她往后的日子怕是都不会宁静了。 七皇子乃当今皇子,如今年纪尚幼,未经历刻骨男女之事,理不清自己心中情意,但皇家出来的人,待他理清那些明明白白想要的,这位季姑娘哪里还能安然耍性子让七皇子难堪离去了。 第五四章 沉在梦中 宁石沉默无声,见玉七心事重重也不擅自相问。 一路跟着他入了房中,让人抬了水,给他沐浴更衣。 而后,从怀中掏出洁白方帕,同明日要穿的衣物一同放在桌案上,自己打算退出去。 他家少爷自从半月前就不让人在里屋守夜。 躺在床上的玉珩目光静静扫过那帕子,沉着声出口:“那帕子哪里来的?” 宁石立刻拿着帕子送到玉珩眼前:“七爷,是在紫霞山下寻到的,之前让人拿去清洗过,适才送过来的。” 他在木屋前见到毫无伤口的七皇子时,就知道这些血该不是自家少爷的,再看见那时他亲自抱着人下莫屿山上紫霞山,就知了这血应该是季六姑娘的,所以过来时就让人洗了帕子拿过来。 适才看见自家少爷满腹心事,当下就把帕子拿出来,特意往他眼前一放。 玉七抓过帕子瞧了瞧,上面那人的两抹鼻血果然已经不见,帕子依旧洁白如初。 他目光沉沉,把帕子往手心一抓,抬眼道:“你下去睡罢。” 宁石目不斜视,垂首告退。 房中四足的熏炉烟雾袅袅,玉珩抓着洁白的帕子放在眼前,看了两眼,心中激怒趋缓。 这世间千万人,他却第一次见季六这样人物。 这人耍得了厚颜无耻,装得了淡如黄花,端得了高高在上,玩得了微不足道。 看不透、猜不透。 这帕子跟细针戳他心间一样,戳的他心间顿顿疼却不出见血。 半响,玉珩终是把帕子是扔到床下,自己闭上眼,催着自己入睡。 她眼露笑意也罢,眼露疏远也罢,反正自己要的,她怎么也躲不过去,让她为自己所用就好,何须自己费神费思。 她又哪里有那个资格跟自己说拒绝! 沉沉无月的晚上,景王府内,二皇子正在暴跳如雷。 “失败了?小七安然无恙的回紫霞山了?”这次二皇子不把茶盏摔地上了,直接一个朝着张禾的头上掷过去,“上次松宁县失败了,这次紫霞山又失败了,你们到底是如何办事的?紫霞山就玉珩与一个侍卫两个人,两个人,你们这多人都没有抓回来?竟让他逃脱了?你们这一群废物!全是废物!” 二皇子怒火滔天,只差抓着张禾问,你是不是奸细,你是不是背叛了我! 他砸了一个又一个茶盏,那套紫金描荷的五彩郎窑茶具很快被砸了个粉碎。 翁鸿冷静看着玉琳砸完所有茶盏,缓声,沉重道:“二爷,现下不是发怒时候。” “我不怒?那我要做什么,我现下能做什么?难不成要我亲自拿把刀去捅了我那个好弟弟么?!”玉琳想再拿起茶盏砸过去,蓦然发现茶盏已经没有,只剩个茶壶,他想都不想,拿起茶壶就朝着张禾的额头砸过去,“蠢货,一群蠢货,这样的好时机都办不好事情,明明抓住了,却还能让给跑了!” 张禾跪在地上,躲也不躲,这茶壶砸中他,直接让他已经流血的额头爆出大片的红色来,饶是他再筋骨强韧,也抵不住这么砸了,晃了晃身体,说了句“是属下办事不利”倒在地上。 翁鸿看着这汉子般的男人一头的血,活活被砸晕在地上,拢上粗眉道:“二爷,现下您该想想如何面对明儿皇上的责问,这事儿怕是纸保不住火。” “我阿爹那里需要什么……”玉琳未说完,腾一声站起来,“对,对对对!我阿爹,皇上、皇上明儿要知道,要知道是我在紫霞山行歹抓小七,定要把我脑袋切下来!鸿先生,鸿先生,这该如何是好,这该怎么办?当初,当初可是你向我提的这个主意!” 翁鸿看着凶神恶煞威胁自己的玉琳,长长一揖:“二爷,殿下为今之计,就是去寻长公主,让长公主给殿下在皇上面前求个情。” “我姑?” 翁鸿道:“若七皇子一口咬定是二爷派人行的凶,若无凭无据,二爷自然是不必承认。” 玉琳连忙点头。 打死不认这招,他会。 “若被抓到证据呢?张禾可是说,还紫霞山中的那三名死士都未曾回来!若有证据,我该如何?难不成还是打死不认?” 说道有证据,玉琳全身抖得更厉害了,他简直不敢往下想,被他这个十分信天命的爹知道他在紫霞山行凶的后果是什么! 扒皮抽筋,还是斩首示众?全都没法往下想! “若真是有证据,必须请长公主出面。”翁鸿肃穆道,“只有长华长公主才能保住二爷。” 玉琳再次点头:“好好,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寻我姑。” 长华长公主是先皇唯一没有送出和亲的公主,得最像已薨的硕皇后,简直跟他祖母长得一模一样,因此他爹当了皇帝之后,也是最疼这个长公主。 由给她配了个状元郎就能看出来。 那状元郎本是董家嫡长子,董荣安曾是太傅,皇帝先师,朝中栋梁,他家中嫡长孙高中状元,正是又一国栋梁之人,只因被长公主看中,报效国家的好儿郎生生被赐为驸马。 驸马爷看似尊贵非凡,但光有富贵荣耀,并无朝中任何官职实权,这一生都不可入朝为官,只能闲散过一世。 以前公主出嫁,若不是和亲邻国,挑的基本也为寒门子弟,断不会在功勋人家中这样挑一个,断送好儿郎一生官途,若不是皇帝对长公主宠到骨子里,怎会她看中谁就嫁给谁。 说着喃喃自语,“我姑那里据说有个老道卜卦很灵,还会借运……我去,我去找我姑,再请那老道卜上一卦。” 二皇子让人备了马,连夜亲自出府去寻长公主。 深色漆黑漆黑。 七皇子玉珩躺在别院的大床上,沉在梦中,无法出来。 他的梦中有淡淡烛火,有朦胧白雾,他所待的地方,整个犹如蓬莱仙宫。 走了几步,他的前面,出现了个人儿。 这人穿白色素绫常服,领口和衫子下摆滚着银丝点缀的绣花边。 那长裙如水,稍稍拖到地上,摇曳在汉白玉石阶上。 她全身几乎没有什么金银珠宝之类的闪灿灿饰物,却淡雅如仙,让人灼灼移不开眼。 第五五章 人面桃花 那人儿踮起脚,脚尖莹白如玉,仰着头朝着他嫣然一笑,轻声细语道:七爷,我只轻薄过你一人…… 有只蝴蝶在玉珩心中扇动翅膀,有一群蚂蚁在玉珩的心窝间徘徊在那里,一直来来回回,却不走。 那人仰着面,踮着脚,凝视着他,接近着他…… 柔柔笑声从那嫣红的嘴中流溢出来。 越来越近,越来越烫人。 两人的呼吸,都似乎相通、都息息相关了。 玉珩只觉指尖都在跳动,心脏突突跳动着,伸手,把自己的手覆盖到那人的面上,“季云流……”一触到那细腻如脂雪的肌肤,便如着了魔一般,再也把持不住,把自己整个人都覆盖了上去…… 淅沥沥,清晨时,天空果然下雨,雨儿不大,是黄梅时雨,细细如牛毛。 玉珩天明时刻就睁开了眼。 房中香气缭绕。 薄被中的身下有一片潮湿。 他闭了闭眼,伸手放在额头,脑中都不敢去回想昨晚的梦境。 少年成长必会遗精,这是正常之事,上一世他亦经历过,只是没有想过,让他有这么春宵一梦的是这么个人,是在现下这一个情况。 起身,他朝着门外喊了声抬水沐浴。 目光转下,看见方帕还是扔在地面上。 玉珩目光动了几番,还是弯腰捡了起来,细腻的触感让他记起,昨晚的梦中,那人穿得便是这料子做的衣袍。 这料子素雅轻柔,倒是适合她。 玉七拢了拢眉,又展了展眉,再次拢眉展眉、展眉拢眉……反复如此,不知几次之后,终于听到小厮禀告水已备好的声音。 他这才心中一横,把帕子抓在手心中,走到厢房屏风后沐浴。 沐浴后,穿戴整齐,时辰还尚早。 玉珩先在芜廊下打了一套拳法,锻炼了几番腿脚,忙碌起来时,倒是没有多想什么,然而忙碌完毕坐在书案后,便什么都涌上了心头,就算手上拿着宁石送过来的消息字条,眼却瞧着窗外的雨中桃花,静默失神。 人面桃花相映红,梦中那人的面色倒是比这桃花更红。 上一世,他对男女之事毫无热衷,年到十八时,皇后指亲,定下的是左丞相佟相的嫡孙女,而后因他实在无意此事,还被他的五哥带去过青楼教坊之地“见识”过,那些女伎在他身旁缠 绕许久,他只觉得脂粉呛鼻,从未觉得那些女伎软绵绵的身体有何妙曼之处。 上一世,险些就被人认做他有那龙阳之好,断袖之癖。 定好日子大婚时,母亲却一病没起,没几月薨逝了。 为守孝,婚期延迟,而后,还未成亲,他便死在了六月里的那次刺杀之下。 因此,他从未体会过男女之情,男欢女爱之事,而如今却是在梦中体会得如此清晰无比。 情到浓时人憔悴,为伊消瘦终不悔。 玉珩拧着字条,想着昨夜的梦境,不觉脸上红了又红,再青了再青……整个脸犹如走马观花一般,十分精彩。 季云流刚睁开眼,就看见一个人影扑过来,跪在自己床前:“姑娘,您总算醒了!吓死奴婢了,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红巧定要下了地府也要去伺候你……呸呸,姑娘吉人天相,天道庇佑,一切灾难都有奴婢代受,姑娘日后不会再受这些灾难……” 红巧又哭又笑,十分不雅,季云流眼睛眨了眨,转过脸:“诶,红巧,把你手拿开些,压到我伤口了,身上全是血啦。” 顿时,红巧被这一句话弹飞出去,“奴婢看看,奴婢看看。” 季云流越过她的头顶,看向不远处笑着向她微微屈膝行了一礼的碧朱,亦微微一笑:“这位姑姑,对不住,民女不便给你行礼,还望姑姑海涵。” 前面的女子额明耳垂,笔挺唇方,鸿运当头,再看她做宫中宫人打扮,一看就知这人在皇后前身份非凡,也许还是有品阶的女官。 碧朱这是第一次看睁开眼鲜活的季家六姑娘,只见她一笑如桃花绽开,言语之间对自己无半点敷衍轻视拘谨之色,顿时对她比昨天那时可怜归来的模样更多了三分好感。 能让一个婢女心甘情愿说“以身挡命”的,也必定不会是个刻薄主子。 “姑娘有伤在身,万万不必如此,唤我碧朱即可。”说着两步走过来,碧朱神色关切,“姑娘今日看着脸色好些了,可还有不舒服之处?若哪里不舒服,咱们再请御医来瞧瞧。” 季云流摇头:“劳烦碧朱姑姑担心了,除了肚子饿了些,并无其他不适了。” 红巧见她伸出一只手,立刻擦了擦眼泪,连忙扶了她起身。 碧朱听季云流说饿了,低低笑了一声,朝外唤了两个丫鬟过来,让她们伺候了季云流洗漱,又让人端了早膳。 皇家 早膳比起季家的更加精致,就算还是素食,季六依旧在桌案前吃得心满意足。 那素菜包子由御厨的手做出来,简直皮薄如纸,一咬一吸,汤汁溢出来,香满嘴角。 淡黄小米粥加了大枣、红豆、红薯、莲子、百合,黄香柔滑、回味悠长,喝之满口泛香。 吃得季云流一顿早膳连说几次“甚好,好俊的手艺!此物只因天上有!” 这个别院中,唯一能留恋的就是这厨子啊! 不能让自己带走,真是可惜、好可惜! 用完早膳,她看着屋外的细雨,眯眼一笑,转首向碧朱开口:“民女冒昧借助了别院,该向皇后娘娘磕个头请个安,但民女蠢笨之人,不懂什么规矩,还望碧朱姑姑指点一二,莫让民女一窍不通,惹了皇后娘娘不快。” 碧朱见她带着腿伤对自己深屈膝行礼,句句认真请教,当下两步上前,扶起她:“姑娘有心之人,皇后娘娘亦会喜欢的紧,娘娘宽厚随和,姑娘莫要担忧,我这就让人禀告娘娘一声,咱们再去前院请安。” 说着相扶季云流走到屏风后,让丫鬟给她重新换过宫装,梳过发髻。 衣裳是连夜改的,别院中的绣娘手巧,一夜拿放在别院中备用的新衣改了改,就把宫中常服改出了合适尺寸。 第五六章 领盒饭去 从明兰院出来,一路沿着游廊,就到了庄皇后所在的千秋院。 今日下雨,游廊没有连接芜廊下,总会稍稍沾湿鞋边。 一行人入了千秋院被婆子引到西厢房,红巧给季云流换了双鞋,碧朱替她换过一件外衣,几人再出西厢房在芜廊下一路走到东花厅。 东花厅中,庄皇后坐在为首太师椅上,脚上是一双丹羽织成的宫履,上镶玉石珍珠,华美无比。 大昭信道,崇尚无所不容,自然无为,因此女子不裹足。 季云流目不斜视,低首进屋,眼见范围就是那双放在木几上的鞋子,她几步上前,屈膝跪地叩头:“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声音虽低,却不胆怯。 庄皇后坐在那里,没有动,眼睛看着伏地而跪的人,而后,笑如春风拂面:“你呀不必如此多礼,这不是在宫中,那些规矩咱们都不用去理会,起来罢。” 碧朱见到皇后示意,几步过来扶起季云流。 庄皇后见她礼节挑不出一丝错儿,笑容不变,招了招手:“过来坐这儿,陪我说说话儿,这趟来紫霞山的小娘子呀,各个如花一样,我看着各个都喜欢得紧,只恨没让七哥儿多两个你这般可人的妹妹承欢我膝下。” 碧朱听得这话心中一颤,指尖抖了抖,狠狠诧异了一下,不过,面上到底不敢流露出什么神色。 她扶着季六,轻轻抬眼瞟她一眼,想知她会如何反应,却见她眉目不动,深屈膝道了赐座的谢意,一步一步走向皇后所示意的位置坐下。 皇后娘娘口中这“七皇子妹妹”的几字一出来,就是不想季六娘子与七皇子有何男女情意了,若这人真有心凭借由这件事情嫁入皇家,听了这样的话儿定会有所反应,但是……她不仅目中清澈如井、面上波澜不惊,竟连整个人都是平静至极的。 这份心境,实属难得。 庄皇后流动的目光在季云流身上与低垂的面上扫过,见她气度与心境都远在自己意料之外,面上越发满意:“今早听说你喜爱吃杏花酥,我这儿的莲蓉酥也是别有一番味道,你尝尝看,若喜欢就让人给你带些回去。” 说到吃,庄皇后明显看见底下的这人儿快活了,明亮的眸子闪出热诚的光采:“谢谢皇后娘娘。” “那莲蓉酥配上滇红,香酥适口,清爽不油腻,确实难得。”皇后见她喜爱这些,特意提了两样,“还有那桂花糖蒸栗粉糕也不错, 不甜不腻,等下也让厨子做两盒给你尝尝看。” 季云流再次谢恩。 “不用多礼了,都与你说过这不是在宫中,在这里畅快放松些,莫要拘谨着,咱们只是说说家常话儿,又不是说什么正事。”皇后看她季云流时不时流出来闪亮亮眼睛,失声笑了笑。 倒是个天真烂漫的。 不过到底是十三岁少女,正青春年少,烂漫天真些,也难免。 季云流闪着亮亮的眸子,低眉顺眼道了声,是。 皇家人跟你说不要客气,那是她自认自个儿亲和,自己要相信了她在这里放肆造次,那就是真的傻! 她可不想在这里就万事大吉闭场谢幕、领盒饭去也! 再叙了几句糕点,庄皇后稍稍敛了笑容问道:“昨日七哥儿与你一道被那贼人掳下山,你们是如何脱险的?” 听得这话,季云流突然脸色白了白,静默了半响,而后,目光落在自己手上的帕子上,面上挂着一丝心有余悸:“昨日民女吓得有些晃神,连如何回来的都不记得,昨日之事,真是一点儿都记不得了。”说着,起身,朝着皇后深深屈膝,“还请娘娘恕罪。” 唉哟,骚年!有正经事你不跟我串通,竟然问个劳什子的我从哪里来! 难道要我现在告你老妈,昨天是我强亲了双手双脚都捆绑的你吗?! 这锅,我背不动啊! 庄皇后听她声音怯生生,连带手指都有些颤抖,知她确实被这事儿吓到了,轻叹一声:“这事儿倒真苦了你,莫怕,过去了,都过去了,七哥儿昨日说他等着曼陀罗的药性散去,趁着刺客松懈时才制止住那人,那时多亏你为他挡了两簪子,这才让他有机会杀了那刺客,这事儿,我得好好赏你。” 季云流站在那里,听着七皇子编出来的“真相”面上做出温良谦和惶恐模样,再次深屈膝:“民女愧不敢当,七殿下仁厚、品德高尚若尧舜再世,殿下相救民女才是大恩大德。” 谁不想听恭谦好话?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庄皇后听到赞美自家儿子的金玉良言,展颜笑起来,笑盈盈道:“你也莫要推脱了,赏罚分明国之根本,这事儿确实要奖你的。” 季云流腼腆答应。 而后,庄皇后又问了一句她的事儿:“听说你之前在城外的京城中待了两年?” 季云流点首:“是呢,民女身子不济, 长了些水痘,在庄子中静养了两年,让娘娘见笑了。” 庄皇后眉梢一挑,又缓缓落下。 一言中全然不提自己被季府薄待的事情,这样小小年纪有这样的通透顾大局,也是难得。 两人坐在那里闲闲聊着一些家常。 见了时辰不早,庄皇后让人备了步辇打算送她回明兰院。 季云流跪地道谢同时也拜别。 庄皇后听她要离别院回紫霞观的梅花院,动了动眉,到底点首同意了。 确实是个知进退的明白人,不会在此长久借住着,纠缠不休。 看着她盘中不自觉中吃得所剩无几的糕点,皇后又笑意满满道:“你若喜爱这些小点心,让人带些过去,让季老夫人也尝尝,这厨子是杭州人,江南糕点细软,不腻口,配茶还是极好的。” 季云流再次道谢,声音带出的雀跃心情连皇后都能听出来。 确实是个爱吃的丫头,性情也丝毫不掩饰。 见碧朱送了人离去,庄皇后目光停在那吃过的食盘中:“七哥儿昨夜去过明兰院了?” “是,七殿下在里头呆了一会儿。”王嬷嬷上前两步,低低回答,“碧朱说那时,季小娘子人还未醒,七殿下在里头待了一会儿就出来了,莫约是探下季小娘子的病情。” 第五七章 看着心动 “若真的只是探探病情,问问张御医便可,哪里需要深夜进屋探人?”庄皇后听后静静坐着。 养儿十五载,庄后知自家儿子性情清高,断然不会惺惺作态,昨夜他的这一番举动,她已经把他心思知了七七八八。 许久,从王嬷嬷手中接过一杯热茶,庄后又道:“这季家六娘子容貌,性情,心智气度都是极好的,我之前特意相问了她几句季家的事情,也都应对有度,季府中的各房各人都只说好不讲差,一点儿也没有恼恨季家模样。在庄子中住了两年,端庄大方、循规蹈矩却一点不逊色于名门贵女。小性情上也不掩饰,落落大方的明示自己的口腹之欲,这么一个灵秀人儿,我倒是真心喜欢的。” 一叹,惆怅道,“可惜,始终差了个门第啊。” 门第,容貌,性情都要相当,才是一番好姻缘。 王嬷嬷停了半响,终是劝慰道:“也许七殿下心中也没有所属季六娘子正妃之位,看季六娘子的意思,她似乎也意不在此。不然也不会在娘娘面前丝毫不掩饰自己爱吃的性子与告辞回紫霞观了。” “嗯。”庄皇后点首,“也是个通透明白的人儿。” 想到自家这般优秀让自己引以为傲、百般都好的儿子被这么个小娘子无视了,庄皇后的心中又有点难以言喻的滋味。 放下茶盏,皇后娘娘站起来,看着外头的绵绵细雨:“罢了,一切还是看七哥儿意思如何,他乃我心头肉,我不想做这个恶人去做他不喜之事,季六虽门第与七哥儿有差,至少也是尚书府的嫡出姑娘,若真入了七哥儿眼中,让季陈氏请个嬷嬷好好教一下也会是姻缘簿上的一段佳话。” 王嬷嬷连忙应声说赞同的话语。 她知道,不是季六姑娘好福气,不是庄皇后开明,乃是季六姑娘的教养规矩与性子真是全都入皇后的眼了。 她跟了皇后一辈子,从心底知道,皇后最难以言喻的痛楚就是万人敬仰的皇后之位,这是段她十几年来都不喜的“良缘”。 春雨绵绵。 宁石跟在送早膳的小厮后面入屋,微微侧头看着望着外头细雨桃花的玉珩,轻轻上前几步,垂首,禀告:“七爷,紫霞观今早来人告知了,秦羽人已经出关,今早会主持道法大会,皇后娘娘让您同她一道前去紫霞观。” 玉珩从窗外收回目光,轻轻“嗯”了一声,而后低首看着手中宁石连夜探过来的消息,淡淡问:“我二哥昨夜连夜去 了寻长华长公主?” 宁石低首:“是,戌时出的府,天明才回来的。” “现在想到找人保自己的人头了,作死前怎么没有好好想想后果是什么。”玉七冷冷笑了一声,“真是愚蠢如猪!” 宁石略略诧异的抬起首。 这“作死”两字该何解? 窗外的绵绵细雨让玉七想到秦羽人说的细雨迎喜,又想到“厚德载物”那几个字,再由“厚德载物”想到季六口中的收敛脾性“忍”字为头的那些话语。 衣袖一甩,把字条扔回桌案上,玉珩道:“罢了,任他耍什么花样,都随他去,你只要派人紧盯着,任何事情都过来向我禀告即可。” 用过早膳,他又让人换了一身衣裳,头发半挽束好紫金镶玉镂空雕花头冠,出了门。 法道大会乃重要道家仪式,当今七皇子衣袍也需正式端庄,以显对道家仙人的敬重之意。 一路从庭院出来,到了一个月洞门前,跟在后面打着伞的宁石看见七皇子脚步顿了一下。 他其实早早猜到他家少爷或许在此地会停留片刻,几息之前亦是放慢脚步了。 玉珩抬首往着门内一望,刚好就看见那人正坐在房前不远的栏椅上,靠着月色白的锦缎小靠枕,单手托腮,侧脸凭栏听风看雨。 明兰院中以种紫藤花为主,暮春时节,正是紫藤吐艳之时,此刻那人头上紫藤花如瀑布般从芜廊上洒下来,粉中带紫,紫中带蓝,犹如仙境。 花下的姑娘身上穿件素色绣银丝的宫衣,发式大约都是别院中的丫鬟梳的,一番宫中的垂鬟分肖髻,发间簪了一根银镶珠石点翠簪。 整个人如梦中所见那样,清雅素洁却光润照人,与花海相呼应,更觉明眸皓齿。 “季六姑娘早晨去拜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体恤她有伤在身,赐了步辇让季六姑娘回来的。”宁石低低说着自己所特意打听过来的一切,“大约此刻季六姑娘从皇后娘娘那儿回来才不久。” 这边听着宁石的话,那边看见红巧从侧边厢房端了一碗药汁出来,端到坐在栏椅上的那人面前。 那人素手端起托盘中的白瓷小碗,眉一皱,鼻子一吸,大口的把药汁一饮而尽。 喝完药,吐出小舌,朝红巧撒娇要蜜饯。 那一笑,笑若初阳,顾盼神飞。 一旁碧朱赶紧笑着拈了一块蜜饯塞入她口中 ,得了蜜饯,起先的酸味让她又眯起眼,后才心满意足笑起来。 笑着无意,看着心动。 喝苦药时一鼓作气、毫无畏惧,喝完又露苦相、可怜兮兮,含着蜜饯又是一脸如花笑颜、活泼耍性。 这人多变起来还是让人看不透。 玉珩看着那边欢闹的情景,只觉得这漫天的细雨天色也似乎明媚了一些。 碧朱习惯注意周围,不一会儿便看见了站在月洞门前的七皇子,微微一怔,福了福身,朝七皇子行了个礼。 她一屈身,几人都往月洞门前望了过去。 红巧连忙拿着托盘也行了个礼,对于这个清冷的七皇子,她还是觉得可怕的。 季六一眼望过去,看见比装扮昨日更惊才绝艳的七皇子,亦站起来,屈膝行礼。 皇家的孩子就是颜值在线! 玉珩见她看见自己了,不再停步在此,抬步,径自向着廊下季云流走去。 碧朱目光动了动,看见七皇子踩着舒徐步子缓缓过来,行了个礼,带着一旁所有丫鬟婆子退出院落。 看来,七殿下对这个季六姑娘是上了心的,就是皇后娘娘那里…… 第五八章 私相授受 临退出时,碧朱又瞥向季云流面上,想见她有何神色。 少女面上清淡,嘴角有笑意,眼中有赞赏,不但全无欣喜之情与小女子见情郎的娇羞之意。 看来,真是流水无意。 唉……这事儿,其实这事儿若是真让七皇子上心了,她又哪里有拒绝的能力呢? 宁石跟在后头把伞撑的高高的,两人一路过了鹅卵石,进了芜廊下,他收了伞,行个礼亦退了下去。 玉珩一步一步,一步复一步,缓慢而来。 整个芜廊下,只剩两人。 季六抬眼,两人眼神一撞,玉七耳梢一热,反而稍稍移了开去,只是,他终没有停下脚步,直到站在离她几步的地方。 见她清亮的眸子看自己,他动了动嘴,轻声道:“季云流……” 这三个字吐出来,却觉得心间都随着这三字温热起来。 “嗯。”季云流微仰着面孔,桃花眼清清润润、润进玉珩的心中,“怎么了?” 见他容颜,下意识的,她又想拿着帕子捂自己的鼻子,怕鼻血再次四溅。 真是一招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这动作看得机敏灵犀的玉珩瞬间就知了她的意思。 他垂下星辰般的眸子,勾着唇角笑了一声。 这一声,简直让季云流跳起来:“打住!”她用雪白的帕子捂着鼻子,声音都期艾了,“七爷,您,您有何事?” 这人眉目如画、风月无边,一笑简直光彩焕然到让人能为他掏心掏肺。 她的局促模样似乎让玉七更加忍俊不禁了,露出洁白的牙齿来,整个人都透出细致的温柔。 这露齿一笑,季六居然还看见了他有两颗小虎牙! 噢!太要命! 他拿黑晶晶的眸子看着她:“无论你是谁、来自哪里,这些,都算不得什么,你的一切,你若不说,我便不再问。” 能用之人,当以国士相待,他今早那一坐,想清楚了,况且,这人……似乎能让自己心暖。 “嗯?”季云流一怔,而后想起昨日半夜自己说的话,收了帕子和乱七八糟的心思,低头屈身行礼,“昨日之事都是我不知礼数,七殿下莫要同我计较,民女不知实情,昨日多有冒犯,乞请殿下恕罪了。” 这人若不计较,那自己也该道个歉。 凡事 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今日与皇后的一拜会,她终于清楚感知封建社会皇家的权力。 她心里非常清楚,就算她是一个神棍,就算她前世混的颇有能耐,但在封建社会这样动不动磕头与杀头的社会,她真的没那个能力保证自己随便参一脚就能混得风生水起,被人居高临下的赏赐,那种似乎是无法逾越的地位沟壑,真的太糟糕。 她怕死,怕算计,怕费心费思,这皇家,还是得离得远远的…… 她瞬间低眉顺眼的模样让玉珩动了动眉目,目光落在她头顶上:“季六……” 季云流不自觉退后一步,心中“咔嚓”一声:少年,你可不要说你看上了我! 半响之后,玉珩伸手,拽下坠在腰间的白玉,抓起她的手,把玉佩按到她手中,“以后所遇何事,都可以来找我,无论大小。” 那手细细柔柔,带着暖意,一路暖进玉七心里。 而后,玉珩唤了一声宁石,发梢随着脚步轻转,带着自有一派非凡气度,在宁石的打伞之下,走出芜廊,一路脚步不停的向外头而去。 直到玉七出了明兰院,季云流握着玉佩的手还是不稳,心还是纷乱的。 玉佩温润坚密、莹透纯净、如同凝脂,上面相刻的祥云栩栩如生,后有篆体小字:但为君故。 这是,这是私相授受罢!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少年郎,麻烦你回来说清楚,咱们是单纯的友谊,高尚的救命恩情,还是属于早恋了? 说好的两两相忘呢? 说好的你的皇家无情刻薄性子呢? 嘤嘤嘤,你不能禽兽到看中一个十三岁的美少女! 我特么刚刚想好要心如浮云,远离庙堂,飘向江湖呢……你不能这么对我! 红巧见了七皇子离去,立刻就返回芜廊下看看自家姑娘有没有受了欺凌。 碧朱过来瞧见了那羊脂白玉,心中吃了一惊,脸上却是很平静的笑道:“这玉,我可未曾看过七殿下拿下过。” 红巧立刻想叫起来:七皇子这是私相授受! 看见自家姑娘目光轻轻落落的瞥过来,她顿时捂了嘴。 她这张嘴老惹事,日后都不能再祸从口出了! “红巧,我们收拾一下,等下便回紫霞观罢。”季云流握着玉佩, 脸色难得变了几番,最后右手紧紧一握,平静了,“时辰不早,我们不能再叨扰皇后娘娘了。” 其实也无东西可收拾,倒是庄皇后之前知晓她要回紫霞观,让人备了许多东西,只是一时半会儿也都没送过来。 这些她统统不想要。 那边,紫霞观中的响钟声声敲起,这边,季云流跟逃难一样,逃出皇家别院。 碧朱看着被她端端正正放在桌案上的羊脂白玉,目光闪动。 本以为,京中女子都该以嫁进皇家为殊荣,却不想这个季六娘子真的没有这方面心思。 为何呢? 碧朱心中想着,到底是季六娘子不喜七皇子,还是放不下与张家的亲事? 但,张二郎不是还与庄四姑娘纠缠不清了? 秦羽人今日主持道法大会,别院中的小厮抬着步辇到了紫霞山的梅花院时,院中除了婆子丫鬟,季老夫人和其余女眷已去了观中听道法。 也好,还了清静。 送了碧朱离去,季六又立刻喊来红巧索要几个铜钱。 红巧见自家姑娘要铜钱这类的阿堵物,一怔:“姑娘,您之前说这些是阿堵物,有扰清雅,让我们都不可随身携带这类……” 季云流哪里还有心思跟她废话这些,只让她去找其他下人拿几个过来。 少女啊,你可知道你家姑娘要命范桃花了! 她掐来掐去,得的卦意全是“大安”。 适才看碧朱离去,她就迫不及待再以外头景物起过一卦。 第五九章 死就死罢 那时门外,红巧送了碧朱离去,正撑伞在雨中轻步走着。 伞下一女子,“女、子”两字组成“好”字,那“好”立在伞下,又有被庇佑之意。 皇后娘娘送来的众多箱盒堆在院门前,盒有“合”之意。 春雨迎喜,女与子得了好,又有庇佑,正是合合之意。 苍天啊! 季云流不信邪,待红巧拿了铜钱过来,连忙独自一人在厢房内关了门。 而后,她平心静气,默念几遍净心咒,方才拿着三枚铜钱直接合于双手中摇晃。 “启问小女子季云流的姻缘线……” 抛掷六次,季云流探头去看卦意如何。 这是兑上震下的随卦。 随:元亨,利贞,无咎。 意思就是:大吉大利,卜得吉兆,没有灾害。 求姻缘求出大吉卦…… 季云流目光深深,喃喃自语这卦的更深意思:“良石琢玉之卦,君子得之,则有随顺相从之意,只要追随智者,远离小人,便得百年富贵。” 念完卦象,她抬头看着窗外天空,面孔莹白:“祖师爷,我只身一人、千里独行这么多年,您这是打算让我嫁人了?” 窗外细雨飘飘,真有迎喜之意。 季云流低头再看炕上的卦象,深吸一口气,把钱币都捡了起来。 上天自有好生之德,此生过往都是客,如果真躲不过,这一世也是赚的! 死就死罢!反正亲都亲了,抱也抱了。 好罢!少年郎,那一吻,我负责! 在紫霞观的另一边,玉七也正与讲解完道法的秦羽人面对而坐。 秦羽人见他面色肃穆、似乎难以言喻心中所想之事,垂目笑道:“七殿下的心中事其实可以自己去问问上天的意思。” 玉珩目光微动,他不是愚笨之人,相反,还心细如发,自然一听就明白秦羽人的意思:“先生的意思是让晚辈自己占卜?” “这金钱卦最为简便,只要诚心相问,天道总会给一个答案。”说着,秦羽人拿着龟壳,放入三枚铜钱,递于他,“七殿下,请罢,莫介怀,只要心诚即可。” 玉珩拿着龟壳微微矜持再看秦羽人。 秦羽人微微点首,笑了笑,依旧做了个“请”的手势。 玉珩便不再拒绝 ,心中所想最想的皇位之事,开始缓慢摇卦。 他心中无他物,一直摇卦,抛掷,摇卦……反复六次。 秦羽人看着一旁小童记下的那几次爻卦笑了笑:“殿下所得的这个,是艮上兑下的损卦。” 小童在一旁听了自己师傅说的“损卦”眉目露出一丝吃惊之色。 损。有孚,元吉,无咎,可贞。利有攸往,曷之用?二簋可用享。 若单单论好坏,这可是下下卦。 也不知道七皇子所求什么,得了一个下下卦。 玉珩细心之人,目光瞥见那小道童面上的错愕之色,就知这卦定是卦意不佳。 他站起来,一揖到底,面上十分恭谦诚恳:“还劳烦先生替晚辈解此卦。” 秦羽人笑道:“象曰:山下有泽,损。君子以征忿窒欲。” 玉七的目光再次动了动。 “以征忿窒欲”就是要让自己克制愤怒,抑制自己的嗜欲了。 与季六说的,收敛脾性是同样道理。 “卦无吉凶之说,殿下切记之。”秦羽人似乎看出他心中对这卦的不喜,笑若初春细雨道,“这卦是因损得益之象,凿石能见玉,握山能为土。” 玉七的目光再动。 因损得益,因祸会得福么? 凿石能见玉,只要用力之深,就能见到宝玉? 握山能为土,就是障碍都能一一除去? “上九,第一爻是主卦下爻,”秦羽人还在说,“是让殿下阻止事态发展,无所怪罪。” “六五,主卦中爻,请殿下利于坚持下去,征伐有凶险,但可坚守能获吉祥。” 秦羽人指着第三次摇出的卦爻道:“这是说,殿下若三人行则会损一人,若一人行则得其友。”说道这里,看了玉七一眼,笑呵呵道,“昨日殿下可是一人行啦,有没有到友人呢?” 玉七心中颤颤一动,伸手欲握一下腰间的白玉,才知,这玉今早让他赠于季六了。 季云流,那是,友人而非敌人…… 玉珩心中随着这三个字升起一股莫名的暖意。 秦羽人目光轻垂。 他看见对面的少年虽面上平静无波,可那微小动作到底没有逃过他双眼。 君子必会佩玉,君子若无缘故,玉佩必定不离身。 七皇子身上的昨夜还看见的那块白玉今日却不见了。 秦羽人笑了笑,佯装什么都没看见道:“相逢便是缘分,有缘呐,千里能相会,无缘呢,对面不相识。” 玉珩的心中狠狠颤了颤,指尖都微微抖了一下。 千里来相会。 上天有神明,自己与那季六,可是神明安排的千里来相会? 见玉七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秦羽人呵呵一笑继续讲下面的三爻。 余下的爻卦之意是,也都是说要坚持下去,他日,若有他人馈赠,不必推辞那馈赠之物,这宜于有所前进。 讲完所有卦象,秦羽人亦站起来,看着外头毛毛细雨,笑容不变,如春风拂面:“殿下,这卦,总的来说,便是要勇于前去办事,它将会惠及天下,万民归心。” 七皇子心中激动,连带深沉的目光都如一滩深水一般让人看不见底,他长揖谢礼,再三言谢后,才离去。 玉珩一走,小道童颇为稚嫩的询问自家的师傅:“恩师,你可能知道七皇子心中所求的该是何事吗?” 秦羽人伸手揉了揉他的头:“人心中皆有欲,七殿下心中所求何事与你与我都没有关系哩。” “恩师推了秦相人的卦,却帮七皇子解得这般详尽……”小道童捧着龟壳,还是不解。秦相人可是自家师傅的亲侄子呢。 秦羽人哈哈一笑,拍拍他:“因为七皇子长得俊俏,这俊俏啊能让人心情愉悦,你师傅我看着看着,可不就一高兴,就多讲了一些,所以小九啊,赶快下山去偷偷吃些肉,让自己俊俏起来哩,那样就会有许多人帮助你呢!” 小道童暗下吐吐舌头,他的师傅就是个不正经的白胡子老道士! 第六十章 还你玉佩 道法大会散席,众人全都离去,季府女眷也随着离去。 季老夫人与大夫人一出大殿,就听得婆子的禀告,说,季六娘子从皇家别院回来了。 于是,季府女眷更加不在此做停留,匆匆赶往梅花院。 这日的道法大会,季云妙什么都没有听见去,她今日可是鼓足了勇气,抬首望了前面高高在上的七皇子一眼。 只见他风姿卓越,淡雅出尘,整一个浊世翩翩的佳公子! 季七握着汗澄澄双手,整颗心砰砰直跳。 这样出类拔萃的一个少年郎,若是看中了自己,那该多好。而后,突然听得季六从皇家别院回来了,她差点就跳起来,脚步飞快,想直接飞进梅花院,问七皇子没有同她讲过些什么?再质问,她凭什么能住到皇家的别院里头去! 半路上,二夫人稍稍靠向大夫人,低声道:“大嫂适才可否瞧见了庄二夫人的脸色,我看庄老夫人与二夫人脸色都不大好,惨白惨白的,今日连庄四姑娘都没呢!” 大夫人稍稍握了下她的手,示意这话回去再说。 一行人回到梅花院中时,季云流自然已经一切如常。 能当神棍之人,一条准则便是:宠辱不惊。 说白了就是:脸皮要厚,心态要稳,演技要好,装逼要顺。 这些,季云流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季老夫人进四合房看见过来行礼问安的季云流,再见她面色如大病初愈后的苍白,诧异无比,立刻招手:“过来过来,六丫头,让祖母好好看看你,怎么了?脸色如此难看,可是生病了?还是皇后娘娘罚你了?” 陈氏也连忙过来仔细审视,见季六整个软绵绵的,吓一跳:“昨日在别院中出了何事,怎就变成如此模样了?” 若是皇后真为了庄四娘子故意刁难发作季云流,这口气,她也要好好让自家夫君去请御史去参上一本的! 季老夫人拍着季六的手,更加愁容:“六丫头,你实话告诉祖母,昨夜在别院中有没有做出什么辱没咱家门风的事儿来?” “没有没有呢。”季云流窝在季老夫人的身边,一脸乖相:“祖母莫要担心,皇家别院,孙女在那里惶恐还来不及,哪里敢惹事呀,孙女不敢也不会忘记祖母教导呢。” “那你脸色如此难看……”季老夫人被这马屁拍舒心了,腰杆一直,轻声问道,“莫不成是皇后娘娘故意 刁难你了?你莫怕,若是皇后无故刁难你……” “没有的事儿,”季六笑,“祖母不需要担心,皇后娘娘乃是通情达理仁德宽厚之人,自然没有刁难我。” 正说着,门口的嬷嬷禀告声传来,说宫中的碧朱姑姑过来了。 陈氏为正二品尚书诰命夫人,到底见多识广很多,听得碧朱这名字,边知晓这人是皇后身边的女官,当下立刻让人好生迎进来。 碧朱带着庄皇后的赏赐与大张的礼单,笑意盈盈进来,朝着一屋子团团屈膝见了礼。 陈氏忙道:“碧朱姑姑切莫不必如此多礼,坐着说话就好。” 碧朱屈膝道了谢,被请坐下之后,不绕圈子、也不含糊,口齿清楚道:“六娘子昨日与娘娘在紫霞后山相遇,娘娘觉得与六姑娘有眼缘,便让六姑娘一道陪着讲讲话儿,哪里知晓后山路滑,六娘子伺候娘娘时便让树杈给戳到了腿,这才受伤变成如此模样……” 说道此处,屋中人的目光都往季云流腿上瞧去。 碧朱歉然接着道,“都是我这些做奴才的办事不利,让六娘子受伤让皇后娘娘担忧,实在有愧的很,还请老夫人责罚。”说着,又起来屈身行礼。 季老夫人连连说愧受愧受。 “为了不让老夫人您担忧,还有也是让六娘子好生养养伤,娘娘就相邀六娘子在别院里头住下了。”碧朱笑着把前前后后都解释了个清楚。 季老夫人自然顺着话道:“哪里哪里,伺候娘娘可是天大的殊荣,多少人想盼都盼不到,这乃是六丫头的福分,我昨个儿还一直担心六姐儿笨手笨脚,惹了皇后娘娘不快呢。” “老夫人快不要这么说,六娘子知书识礼,真真是一个妙人儿,娘娘喜欢她还来不及呢,这不,见留不住六娘子,娘娘就拨了这么多赏赐来。往后呀,娘娘还会请六娘子去宫里玩呢,老夫人可不能舍不得。”碧朱玲珑八面,几句话把季云流在季府的地位生生拔上几个等级。 再客套两句,看着季云流盈盈一笑,而后碧朱才告辞离去。 看着长长的一串礼单,外头满满的箱笼,季老夫人心中那叫一个甜,简直犹如灌了一缸的蜜糖一般,从头甜到尾,拍着季云流的手,呵呵笑道:“好好好,六丫头,不枉祖母疼你!” 二夫人王氏面上跟着老夫人一起呵呵笑,心中却纷纷翻个白眼:您那些年的不闻不问,也叫疼? 不过,到底日后回 了季府,她们看在庄皇后的面上也不能再同从前一般对季云流不闻不问了。 不仅不能不闻不问,还得好好对她! 天空的细雨淅沥沥下着。 玉珩从紫霞观回来,一路从游廊穿过,立在月洞门前顿了一下,正欲走进去,听得宁石上前两步的低语声:“七爷,季六姑娘回紫霞观的梅花院了。” 玉七脚一停,猛然转过头,漆黑黑的眼“唰”一下直射宁石。 宁石不抬首,看不见七皇子表情:“是在今早的辰时三刻走的。” 也就是他们出了别院,在紫霞观听道法时走的。 玉七不说话,站了一会儿,才起身往紫星院走。 走出不远,一丫鬟跑过来,对他深深一曲福了福,垂着头:“殿下,这是姑娘落下的,碧朱姑姑吩咐由奴婢交于殿下。”说着,双手呈上那块羊脂白玉。 白玉躺在小丫鬟细白的掌中,剔透温润。 玉珩看在眼中,沉沉站着,目光落在玉上,不动。 宁石拿过小丫鬟手上的玉佩,弯身低头,呈上。 玉珩面上无表情,伸手,缓慢落下,取走了那块白玉。然后,转身再次继续往紫星院走。 第六一章 不是滋味 宁石挥退了那小丫鬟,快速无声跟上自家少爷的步伐。 他之前眼一窥,已经看见了,自家少爷拿了玉佩后,面色比平常更白了一些、眼中颜色也是更黑了一些。 这是,他家少爷气极了的征兆…… 玉珩握着玉佩疾步的走,大步流星的走,安静无声的走。 他眼睛光彩黯淡,心中从紫霞观回来的那股“千里来相会”的暖意呼啦啦就被这雨水给冲走了。 这一刻,只觉得外头幽幽的春寒,顺着冰冷冷的雨水,传到他的心中来,瞬间如寒冰钻心,又冷又疼。 季六这还玉的意思……他竟然、竟然生生看懂了! 同昨日在紫霞山下,丢那自己一块方帕是如出一辙的! 这位少爷……今日之事,我们各自都是迫不得已……动手动脚这些都是迫不得已、没办法之事。回紫霞观中后,可否一笔购销、你我全忘掉,咱们就当今日之事全都没有发生过? 一想到之前在山脚说的那些话,玉珩心中那团火就翻涌而起、突突往外直冒,挡都挡不住、压也压不下。 这个人,这个过了河就拆桥,上了楼就去梯子,打了胜战就忘了将军之人! 明明、明明今日已非昨日! 明明、明明他俩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过! 明明、明明自己与她连嘴都亲过! 现在却要还玉跟他同陌路! 问过他的意思没有!得过他的同意没有! 一入书房,宁石才跨了一步进来,就听得玉珩头也不回道:“你出去,关门!” 那声音虽平静无波,但宁石看着他家少爷那紧握玉佩到指关节发白的手,垂目应了一声,关上了门,一路退出来,打算让人备午膳。 才走到院中,看见一旁耳房席善朝他招手。宁石几步过去:“作甚么,不好好躺着,你出来作甚么?” “唉!这腿算什么大事!”席善拽过宁石的手,就把他拉进屋,差点让宁石以为他大白天要对自己做什么“非礼”之事,“七爷怎么了?脸色不好,受气了?是不是让紫霞观中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 “没什么大事。”宁石看席善一眼,“不是你该管的。” 自家少爷这是真被席善说中,对季六娘子上心了。 自古情、爱之事最煎熬,希望自家少爷与季六娘子才子佳人,能成 一段佳话。 “什么叫没什么大事!七爷稍稍咳嗽一声都是大事!这么远我都能看出七爷脸色不善了,怎么还能没什么大事!”席善一拍宁石,“这都不算什么大事,什么算大事!你快说,七爷出了什么事儿了?” 宁石不想跟席善私下讨论主子的心意,拨开他,就抬步出去:“七爷自有定夺,我们只要恪守本分即可!你还是养好伤再当差罢!” 正出去,谢飞昂带着赵万跨进来。 紫星院守门小厮立刻飞身过来向宁石禀告,宁石得了信就把让小厮把人引进西厅。 谢飞昂入了紫星院的西厅就让赵万摆膳。 宁石见着他如此模样,拢了一下眉,很快又舒展了,也许谢三爷过来能帮七爷去去心火。 于是他又一路走到东厢房去隔着门禀告:七爷,谢三爷拿了食盒过来寻你一道用午膳。 不一会儿,门打开,玉七完好无损的出来,连白玉都已再次坠在腰间。 宁石偷偷抬眼望他,见他面色淡漠,眸中平静,放下心来。 玉七目不斜视的走向西厅,宁石赶快跟在后头。 看见玉珩跨步进来,谢飞昂指着桌上的小菜笑道:“七爷来尝尝,这是我特意让人去山下买的农家野菜。”见玉七全然没兴趣,他自己不客气的坐下来,“这山上全是素,素的嘴巴淡,反正都来了,我就让人下山去看看这山野人家到底吃些啥子。” 玉七坐下。 宁石连忙摆了碗,双手奉上了雕花银筷,让七皇子使用。 玉七目光下垂,见谢三吃得津津有味,夹了两根紫色不知名的菜放入嘴中嚼了嚼。 才嚼两下,一股子苦味涌进嘴里,还油腥腥的,他立刻放下筷子,拿着宁石递来的杯子漱口。 本来心里就已经不是滋味了,被这菜一嚼,似乎更是不是滋味了! 好在那边也已经送过来午膳,伺候的玉七的小厮都很眼疾手快,立刻在桌上另外摆开,让七皇子使用。 谢飞昂边吃边探过去头去,问这次过来的目的:“七爷,昨夜这般不管不顾刺杀您的那位是谁,您是否已经知晓了?” 玉七淡淡“嗯”了一声。 “那七爷的打算是……”谢飞昂放下筷子,“这事儿,需要不需要向上面……我看今早秦相寻过七爷您,莫不成秦相同您讲的就是这事儿?七爷您同秦相说了昨日被 刺客行刺的事儿了?秦相会不会上奏给皇上?” 他心中急切,嘴巴也不停的啪啪响。 玉七看他道:“这被绑的事儿,我说了又有何用,不说,我现在亦无损。秦相昨日是知晓紫霞山中出歹人的事情了,今早也过来询问我,还看了我手上的伤势,这些,都不是我说对他说的。”他放下筷子,似笑非笑了一声,“这股邪火,不需要我出手压制,我的好二哥自个儿就要包不住了。” 谢飞昂目光微动。 他不是庄少容那糊涂蛋,他也是闻弦知雅意的通透人物。 玉七的三言两语,他就把前后理了个顺当。 这事不是七皇子亲口告知的秦相,就是有人相助了,今日道法大会之后秦羽人相请了七皇子入侧殿,秦羽人又是秦相的亲大伯,这行刺的事情还出在紫霞山。 这样说来,那就是秦羽人相告秦相紫霞山上有刺客这事的! “七爷,您这是有贵人相助啊!”谢飞昂高兴极了,伸筷夹了块芙蓉豆腐,“这事儿就该让秦羽人出手,过了秦羽人的嘴,一来,七爷在皇上和全朝臣面前留了一个弟恭的好名声。二来,皇上那儿看秦羽人面上也不会轻易把这事儿揭过去了,高,高,实在高……” 第六二章 能断人肠 谢三连连竖起指头,“七爷这招借力打力实在是厉害!指不定两月后,皇上想到今日七爷为保住皇家颜面,在紫霞山受了天大委屈也没有出面指责罪魁祸首,还会封个好属地给七爷作为补偿,那便太好了!” 属地是皇子手中银钱的来源,有钱能使鬼推磨,没有银钱,可真是什么事儿都办不成! 这属地才是第一要紧的事儿! 果然不出声的狗咬人才是最疼的! 不过,把七皇子比作狗这件事儿,他才不会说呢! 玉珩目光下垂,亦冷声笑了笑。 秦羽人当时那句“厚德载物”那就知晓那是要告诉自己不要去计较这次受袭的事儿了,那时候他心中一想到要这么把一个好机会放弃了,确实极不情愿,但是一想到季六口中的“一念善,吉神跟”又生生忍下来。 上一世什么都要计算清楚明白,别人打我一分,定要讨回十分,由松宁县回来时,也是借由自家母亲在皇帝面前告了二皇子一状,结果还落得了个“挑拨”的名头在那里。 上一世“斤斤计较”最后落得那样惨死的下场,这一世重回,既然所有人都说要“变”,那便收敛一下,隐忍一下,让他人待自己出手…… 一想到季云流,玉珩连吃饭的胃口都没有了,看着那黄嫩嫩的芙蓉桂花豆腐,竟然还会想到爱吃的桂花糕的那人,会不会亦会喜爱这道菜之类的。 简直是煮熟的鸭子天上飞、五神通附体,中邪了! 一筷子掷在桌上,玉珩笔直站起来:“饱了,你接着吃。” 不等谢飞昂出声,大步跨出了西厅,一路不停,往东向的书房走了。 这说不吃就不吃,说走就走的架势让谢飞昂吓了一跳:“哎哟,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看见东厢那边门一关,宁石都没让进书房,谢三挑了眉,咬了筷子,忽忽又有所悟,“赵万,你来说说这七爷是怎了?适才正说到高兴之处,自己看着豆腐哼哼冷笑了一声,走了,这是甚么意思哩?” “三爷,”赵万擦汗道:“小的愚笨,真不知道,但看着七殿下像是在生气。” 主子的心思,尤其还是当今的皇子的心思,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哪里敢妄加揣测了! “生气?看着还真是像!”谢飞昂转了转目光,戳着豆腐,“这天底下,能让一男子心中不爽快的,一是功名,二是家中嫡亲,三是钱财,四便是 美人,你来说说,有什么能让七爷心中不爽快的?总该不是这块豆腐罢?” 赵万听着自家少爷的话,猛得擦额头上的汗,越擦还越多,冷汗哗啦啦的,止都止不住。 少爷哎,七皇子的事情,他一点都不想知道哎,有道是“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少爷,您还是赶紧把嘴闭起来罢! 谢飞昂没有听见赵万血淋淋的心声,还在那里继续剖析着:“七皇子嫡亲尚在,钱财目前无缺,所求取的功名嘛,今日秦相若一道折子递上去,他应该只有高兴的份,那么,剩下来只有……” 目光闪了闪,他拍下筷子,半响低声问:“昨夜明兰院的那位……” 赵万立刻上前低声道:“今早出别院,回紫霞观了。” “喔!”谢飞昂一音钉锤,再次拍桌,“长相思,能断人肠!” 哎哟! 赵万都想把自家少爷这口不遮拦的嘴给缝上了。 三少爷哎,您千万得注意着点您的脑袋啊! 书房外,细雨还在淅沥沥。 雨中的桃花,被水清洗过后,开的更加娇艳,水珠凝结在花蕾上,含水欲滴。 玉七站在窗前,看着那桃花,蓦然就想到“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诗句来。 心中一片烦躁,脑中突突直跳,他抬手就把这窗给关了。 简直要疯了! 紫霞观前院的左侧一间厢房中,张元诩正围着土炕团团转儿,他捏着手,手心都觉得急出汗来。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到底出了什么变故? 七皇子今日为何会好端端的出现在道法大会上?昨日一人难道都没有提起七皇子被刺客抓走的事儿来? 那么季六呢?她有没有也回来了?! 他正左右想不通,在门外的小厮“砰”一声扑进来。 张元诩正恼着,见他这般不知轻重,转首拢眉喝了一声:“你一直冒冒失失成何体统!今日在爷面前也就罢了,若被外头人看见,定要说我们张府一点规矩都没有了!” 小厮连连道歉:“对不住,二少爷,是我太太莽撞了,实在是,实在是……” “实在是什么?”张元诩问,“什么事儿让你慌张成如此模样。” “二少爷,庄公府庄六公子亲手送了一封信来。”几步并做一步,他上前就把信递 给张元诩,“二少爷,今日,今日庄六公子的脸色很是难看……”那眼神,就像跟要杀了自己似的。 小厮到现在依旧心有余悸。 张元诩拽过信封,打开看信。 庄六脸色难看?难道庄六知晓自己昨日与他家姐姐后山相会的事情了? 打开信,取出一看,张元诩瞬间惨白,而后几行字看下来,更是不言不语,脸色难看至极:“这这这……这是污蔑,生生的污蔑!”说着,扬声把信纸拍到桌上,大步跨出去,走出门槛两步,又提着青衫下摆跑回来,“庄少容是否刚走不久,朝哪边去了?” 见自家少爷连庄六公子都不称呼了,小厮也知事态的严重性,立即点首:“刚走,刚走不久,大约是回后山的别院去了。” 话没完,就看见自家少爷狂风一样刮走了,小厮立刻追出来,“二少爷,外头下着雨呢!” 可追出来时,连只能看见微小的背影,小厮顾不得,拿上伞就想追出去,蓦然眼一顿,看见桌上的信,抓起来一目十行,看完之后,伞丢在地上,失神的喃喃自语:“不可能,这不可能,二少爷哪里有与庄四娘子私通有夫妻之实了!简直胡说八道,庄四娘子怎滴可以这样冤枉人!” 当下把信往怀中一塞,拿起伞就追着自家少爷飞一般的追过去。 第六三章 胡口乱言 张家小厮顾贺才跑出一丈远的地方,这边的厢房门口一旁走出两个人来。 其中那少爷穿绣青花底的白袍,腰坠红玉佩,同寻常京中贵公子一般打扮。 “世子爷,”他身后小厮弯腰见自家少爷有一丝兴趣,轻声为他解惑道,“这间是张家二少爷所定的房,适才跑出的就是张二爷。” “张二爷?”贵公子问,“哪个张二爷?” “张二少爷正是季家六表姑娘的定亲之人,礼部侍郎张大人的嫡长孙。” “喔,季六表妹。”贵公子笑了笑,“张元诩,张家二郎。” 他轻轻的拍了拍被灰尘沾染的白袍,抬步就走,“今日听到的事儿,你去寻了李嬷嬷说说你听到的,一五一十都说清楚了,不必夸大也不必遮掩,把你听到的说出来便是,阿娘昨日为了这事儿,似乎也挺忧愁。去罢,现下就去。” 小厮连忙点首:“那世子爷您?” “我就在后山走走,你去罢,等下去后山的凉风亭寻我即可。” 李嬷嬷正是宁伯府小陈氏身旁的嬷嬷,这位贵公子正是宁伯府世子,宁慕画。 梅花院中,季府女眷也已经在东厨房中用过午膳,春日午困,季老夫人又让这些小娘子们回厢房好好午歇。 今日有其他府邸的女眷当下就离山的,但那些人家都是在山下有大庄子能住上一宿的。现在天湿路滑,不好启程上路,若路上再耽搁片刻,入城中都要半夜了,一群女子半夜行走总不周全,因而,绝大部分在紫霞山的人家都是打算着明日再回城。 四个小娘子一起回到厢房中。 表姑娘站在屏风前,拿清亮的眸子看季云流:“六妹妹,听说你的腿是被树枝戳伤的,如今没事罢,还痛吗?” 她适才第一眼见到这个从别院回来的六妹妹时,就能看出季云流身上的衣裳是素绡的! 这样的料子,她还是来了季府之后,在毓绣坊看过才知晓的,那时候她喜爱至极,但是这样的料子贵到寻常一件衣物的几十倍,这样满领口与袖口绣花的,更是昂贵。 她在季府就算得了老夫人的厚爱,加上她母亲私下塞的一些私房钱与季府这两月分的月钱,不够也舍不得去买这么一件衣裳,只能在心底偷偷算着,何时才能买上一件。 表姑娘的目光又转到季六发上,那头上珠钗,那也不是寻常样式,这样的精细簪子,更不知道该值多少 银子? 她问完这一句之后,急忙收回目光,只觉自己心中一股穷酸之意漫上来,酸得自己都闻到了。 连连抓着帕子,这才让这股子酸意压下去。 不能想,不能露出丑态,她一点都不羡慕她,银钱都是阿堵物,有什么用? 想到昨日见到那腰间配红玉的少年郎,宋之画又瞬间不见了酸意,反而满心涌起一股甜意。 “没事的,今日就不疼了。”季云流看着她,正好没错过她脸上的任何表情,笑了笑,“多谢宋姐姐关怀。” 说完,入了屏风之后。 红巧给她更了衣,卸了头发,扶着她上了炕,最后给她的腿盖上薄被。 一切妥当,又知小娘子们定要聊聊自家姑娘从别院回来的事儿,于是她再上前两步,把屏风移开来。 宋之画其实想知道的还是皇家别院内的事儿,据说那皇家的别院,地砖都是汉白玉的,她目光动了动,到底怕季云流与屋中众人的笑话,没有问出来,只说了句那就好,又如同亲姐姐一般细细嘱咐她伤口不能见水,什么药膏可以去疤…… 季四姑娘也上前两步,说了一些注意身体,需要什么尽管开口的体己话语。 季七等了等,等她们欢声笑语讲得差不多了,上前两步,插嘴道:“六姐姐,听说皇家别院中金碧辉煌,辉煌到哪种程度呢,是不是连墙面都是金漆的?” 季云流笑了笑:“我一俗人只觉得里头哪里都好,可还真看不出来辉煌到哪种程度,只是那墙还是雪白的,就不知道金子到底能不能漆出一墙的白了。” 季四姑娘与宋之画纷纷捂嘴一笑。 季七心中骂了一声,假装没有见到两人捂嘴笑自己的模样,脸上一脸天真无邪:“据说七皇子此次也随皇后娘娘来了紫霞山中,六姐姐在别院中可有见到七皇子么?” 季七抓着秀帕,只差抓着她衣领去问她,你到底在后山有没有跟他讲我的坏话! 季云流见她双颊透出的红意,眼中透出灼热,呵呵一笑,拖长声音:“喔……七皇子么……” 季七心中激动,探身前去,打算认真倾听这个少年郎的事情。 “我没见到过!”季云流头往后一扬,躺下来,“时辰不早,我累极了,春困当午眠,七妹妹也还是早些去歇息罢。” 王八蛋!竟然想打老娘姘头的主意! 红巧见自家姑娘都闭眼休息了,当下就不想旁人再打扰她,团团福了一圈,说了些场面话儿。 这皇家别院的事儿,讲与不讲全在季云流,再则,对皇家若以示敬重之意,这闲话儿还是莫要多讲的好。 四姑娘一听季六说自己要歇息了,也就出声让小娘子们各自回炕歇息。 季七狠狠剜了一眼炕上的季云流,这才回自己炕上歇息。 她刚才就已经看见了,这人从别院回来一趟,不仅衣裳,就连头上珠钗都不一样了! 这些都罢了! 但七皇子明明之前与她后山相遇了,她竟然说没有见到过!分明就是在撒谎! 躺在炕上被金莲盖薄被时,季云妙心中一转,又想到:也许她那时候不认识七皇子,不知道后山那人就是七皇子,所以在别院又没有见到,才说自己没见到呢? 想到此处,她心中又舒坦的闭眼睡了。在梦中再想想那翩翩佳公子,才是正经呢。 张元诩在雨中狂追许久,踩着泥潭,终于追上庄六:“庄少容!你站住!”他疾步上前,在庄少容还未反应过来时,抬拳就往他脸上打去。 庄少容也是个君子书生。 君子习六艺,虽会骑马射箭之类,到底只是个粗略学过,不能同武将那样孔武有力。 这一拳让猝不及防的庄少容立刻往后仰去。 第六四章 正经表哥 大文正替他打着伞,看见自家公子被人打,伞一丢,就扑过去抱住张元诩:“张二少爷,您疯了!竟然在紫霞山打人!” “打得就是这个不分青红皂白,胡口乱言的小人!”张元诩青衫上头全是泥,冠都被跑歪挂在一旁,雨水让他头发衣裳全部湿透,“庄少容,你这般无证无据的污蔑我,可知道后果是甚么!” “我污蔑你?”庄少容被这一拳,下巴红肿,跌坐在地上,这通往紫霞后山的路面虽铺了青石板,到底是细泥地方,这一跌,白衣上全部裹上一层黄泥。 这些他都顾不得,“哗”一声站起来,指着被大文压制着的张元诩道:“你做出这等无耻至极的事情时,怎么没有想想后果是甚么!你这样做,我阿姐日后怎么见人?她还活不活?亏你还是圣人子弟,读圣贤书!你就是禽兽不如的畜生!” “庄少容,你住嘴!你你你信口雌黄,我没有做过!我没做过这事!”张元诩急的眼眶都红了,“我敢对天起誓,我没有做过那种苟且之事!你若再冤枉了我,我与你不死不休!” 他若被污蔑了这样的事情,就算此刻把自己一头撞在墙上撞死了,还要落得个畏罪自杀的名头! “你没苟且?”庄少容的声音都拔高了。 大文用力制止住张元诩,大叫了一声:“张二少爷,您还是不要再讲了!”说着扑过去,抱住自家想过来反打的少爷,“六爷!这是在外头呢!” 这是在外头,凭空大叫讲一个小娘子的苟且之事,那小娘子还能不能见人了! 他们两个少爷也还做不做人、要不要脸了?! 两人被这么一句话猛然惊回神,心中立刻冷汗淋淋,全都下意识四下张望一下,看看有没有被有心人看去听去这事。 刚才他俩全都中了什么邪、用什么糊住了眼!竟然在紫霞山的公然场合就开打、开骂了! “二少爷,二少爷!”从后追来的张元诩小厮跑得雨伞都快拿不稳了,跑到自家少爷旁边一看这个满身是泥的情景,跳起来,颤颤抖抖,“你们,你们欺人太甚……” 庄少容适才一屁股坐在地上,脸上还有一块红肿,比起张元诩也没有好上多少。 两人同时闭了嘴,怒目对视,火光四射,恨不得都捅个对方几刀几枪,再给他灌几碗鹤顶红,毒对方个七孔流血、不得好死! 两个小厮在两人身边打转,给他们清理一下衣袍上的泥渍。 后面路上,一把青油纸下,宁慕画踏雨而来,一步一步,一个习武为主的少爷,这青石板路被他走得风生水起。 对站着的庄少容先看见他,目光一顿,拱了拱手,朝他行了个礼:“宁世子。” 张元诩猛然一转首,看见这人,脸色几番变厚,很快亦是颇为尴尬的行了个礼。 也不知道刚才的话语,对方有听到没有。 宁慕画给两人回了个礼,看着他们狼狈模样,露出疑惑神情:“庄六爷与张二爷这是发生何事了?怎滴弄成这般模样?” “这……没什么事儿,只是天湿路滑,不下心滑了一跤,撞了庄六郎一下。”张元诩听到这句话,心里明显一松,知宁世子应是没有听到他们话语。 然后张二郎快速朝庄少容拱拱手,歉然笑道,“对不住六郎,冒犯你了,你千万莫要见怪。” 这样的假惺惺之人,庄少容更加看不上。 这就是个伪君子!假君子,小人! “哼!”庄六重重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看见庄少容丝毫不掩饰的离去,张元诩气的牙都疼得打颤了,这个人,这个人…… 但是一想到之前信上说的,他与庄四姑娘有那等的苟且之事时,张二郎更是连心窝都痛起来了,这要是传出去,以后他怎么见人?他还怎么活的下去? 这是要浸猪笼的! 偏生这里还有个宁慕画要打交道,实在是,恼不得怒不得火不得,此刻什么表情全都要放在心里,憋着! 宁慕画见庄六一走,也告辞离去,走了两步,又似想起什么似的,停了脚步,转过头,笑了笑,亲和道:“二郎与我那六表妹的喜事日子若定下了,记得可要早些让人告诉我,于二郎这边,我是友人少不得要备贺礼,于六表妹那边,我是正正经经的表哥,也得好好添上一份妆呢。” 他说的极其和气,但和气到张元诩就算此刻被小厮打了伞没有站下雨中,还是觉得全身都寒透了。 宁世子提季六,说季六娘子是她表妹,要给她添妆! 那么就是说宁伯府要与三房来往,给季六做场面了? 他连忙拱手作揖,挤出笑容来:“宁世子太客气了,这些事儿还早,嫁娶之事还都是要由长辈定夺呢。” “也对,”宁慕画摸了摸鼻子,笑道,“六表妹似乎还未及笄,二郎还得单相思上两年。 ” 他并非文官,不讲文绉绉的话语,这么直白的话语一出来,张元诩脸都通透了,连连作揖:“宁世子切莫取笑于我,简直羞煞我也。” “这事儿自然不算取笑你,你与六表妹定亲乃名正言顺。”宁慕画笑了笑,也不多说,撑着伞卓然离去。 看着宁慕画走掉,张元诩立刻沉下脸,转回身,低声道:“回去给我换件衣裳,再替我递张拜帖给二皇子府上,我要立刻回京!” 他不知道庄府出了什么情况,让庄若娴把与自己私通的话语都胡说了出来,但这样没脸没皮不害臊死缠烂打的小娘子,他真不打算再娶了! 这样的小娘子要是娶回来,日后怎么雍容大度的统管整个张府后宅! 如今季六有宁伯府倚仗,季家若不忽视了季六,像宁世子说的,她才是自己名正言顺的定亲之人! 最主要的是,昨日山腰淡笑若仙的季六娘子,如今想来真是比庄四姑娘好上百倍! 午后,梅花院中迎来一位女客。 季老夫人听说人禀告说文瑞县主递了帖子过来时,惊了好一会儿。 文瑞县主可是当今皇帝外甥女儿,这大昭,能让皇帝封为县主也就这么一位。 第六五章 都问姻缘 如今这季府是受了什么天恩、撞了什么大运?得到这隆重待遇,先是皇后请六娘子过别院住一宿,后是县主亲自来梅花院! 四合房小,这下人一禀告,众人很快一道出门迎接。 文瑞县主今日穿了一身白色粉底的长裙,端庄矜持的走进来,目一转见季老夫人、大夫人等人一字排开朝自己行礼,摆了手:“皇后娘娘都说在紫霞山中不必如此多礼,你们自不必再行这个礼,我最烦这个。” 只一句,就看出这县主的爽朗性子。 看着四姑娘季云薇,文瑞县主笑颜展开,上前两步问她:“我们昨日不是说好了,你要来我那儿,今儿怎么我等你到申时都没来?” “民女的六妹妹受了些伤,我便留下与她说了些体己话儿,而后午困,小憩了会儿,正想过去寻县主呢,你便来了。”四姑娘朝着文瑞县主笑。 文瑞县主听得四姑娘的话,目光转向季云流,见她乌黑黑的眸子,长相周正,笑盈盈也正看着自己,不禁跟着笑起来:“你水灵灵的确实是个妙人,听说你是因为扶皇后娘娘,才受了伤?”说着,从自己身后的丫鬟手上接过一小盒东西递过去,“这是滑肌膏,能不让你腿上不留疤,待落了疤盖,用上两月就不会留疤了,我特意给你带的。” 如此热情待遇,让一旁人都惊了惊。 季云流见她心细又爽朗,说话也不同一般闺秀文绉绉的,笑着双手接过来,屈膝福了福:“谢谢县主厚爱。” 看来,昨日四姑娘额头光洁有好运就是结交到这位县主了。这文瑞县主面相富贵,运途和畅,确实是个难得的好手帕交。 季老夫人与大夫人、二夫人站在一旁形同虚设,既然知晓文瑞县主是找四娘子玩儿的,也不再杵在这里了,寒暄几句,退进了上房中,把庭院让出来给她们。 二夫人更是满脸笑意。 自家女儿若得了县主这个手帕交,以后的亲事可就更上一层楼,更有助力了! 四合房的厢房中太小,虽说暂住,到底是小娘子们的闺房,于是丫鬟们迅速的在厢房前的芜廊下支起座椅,摆上各色糕点糖水茗茶,就把这里当成花厅一般来会客。 糕点里头还有今早皇后赏赐的一些小点心,不过,文瑞县主今日不是来吃这御赐糕点的,她昨日答应过四娘子,要请个紫霞观中的道人来卜卦。 现下等不到四娘子,就把这道人都带到这边来了。 紫霞观中想拜师学艺的条件苛刻,道人不多,会卜卦看面相的更是稀少,这若不是皇亲国戚,怎么轮都能难轮到这些小娘子单独卜上一卦。 如今能得道长一卦,季四与季六便罢,季七与表姑娘倒是喜笑颜开。 季云流右坐在桌案后,一面吃着糕点,一面抬首看着那道人卜卦的模样,也是看得目不转睛。 她来紫霞观几日,还未见过这个世界的道人是怎么卜卦,怎么看面相的呢。 论身份,第一个被卜卦的自然是文瑞县主。 道人恭敬问她,所求何事。 文瑞县主毫不矫揉造作:“我欲求我的姻缘亲事,是否顺畅,所嫁何方,你照着这个替我卜上一卦罢。” 前面半句一句,其他小娘子都想捂嘴一笑,笑这个县主的不害臊,但后面那“所嫁何方”一出,季云薇与季云流都动了动目光。 大昭县主,享了无比的殊荣,也得为大昭国运而献出什么,这献出的东西,便是一生的婚姻。 作为一位县主,那是要和亲的,不然这位县主已经年十六了,却还未定亲,又是为何? 道人一身白袍,摇着手中龟壳,把文瑞县主所问的事情低低默念在口中。 抛掷六次,还未等道人开口,季云流就看出了那卦像是,蛊卦。 蛊,为蛊惑,以恶言害义之象。意思就是,文瑞县主这亲事,不能只听一面之词,需要多番思考。 道人看着这卦,亦是道:“县主,这卦象是让县主经过几日思考,就会知道该如何做了。” 文瑞县主聪慧人,一听这话,便道:“意思是,让我不要冲动盲目嫁人?” 道人道:“卦意如此,就是让县主做这事之前,要经过几日考虑思索。”话一转,他又呵呵笑道,“谋事在人,县主福泽深厚之人,只要远离奸佞小人,定会亨通顺利。” 文瑞县主又问:“那天道可有指明我会所嫁何方?” 道人:“卦象指,会跨越大山大河,莫约是南方。” “南方?”文瑞县主喃喃,“南有苗纳,有台满,还有土家。”不知道,她要嫁的是哪个小国。 季云流目光动了动,这卦象虽要跨越山河,到底不是什么大川大河,这文瑞县主所嫁怕不是大昭旁边小国,而是大昭国内的江南人士。 不过,这些都不能出自她的口中,她如今 只是个受伤的季家六娘子,坐着听听就好。 第二人所卜的是四姑娘,她不问姻缘之事,反而问:“我想知道四哥哥今年的春闱能否高中。” 大户人家兄弟姊妹众多,为了排名下来好区分,都是哥辈儿按着哥辈儿的顺序下来,姐辈儿按姐辈儿的顺序。因此这季四少爷虽与季四娘子同为四,但实实在在是她的嫡亲哥哥。 文瑞县主一把抚过她,朝着道人说:“不求这个。” “县主?” 文瑞县主指着她道:“科举读书高中这事儿问不得天道,考春闱这事儿得是你哥哥自己刻苦读书读来的,而不是靠天道庇佑得来的,这事儿不问,也问不准。” 四姑娘哭笑不得:“那我该问甚么?” “问姻缘!”文瑞县主朝着道人吩咐,“就求问姻缘,你且卜她所嫁之人,这是否是门好亲事。” “县主,”四姑娘更加哭笑不得,“我阿娘还未给我定亲呢,您,您这就问是否是门好亲事,该去问哪家呀?” 文瑞县主转了转目,看着四姑娘,又看看道人,也不管了:“你说着占卜可能卜出她日后的夫君是谁来么?” 四姑娘都想从这凳子上滚下去。 第六六章 痴心妄想 道人显然这些年被客人许多无理取闹的占卜问题问多了,听得县主这么说,神情依旧平静:“倒是可以询问日后姻缘是否顺畅。” 四姑娘还未说话,文瑞县主一锤定音:“就问这个!” 季云流捏了块桂花糕,放入口中慢嚼细咽,看着道人又在那里默念着起卦。 唔,这些糕点的所有口味中,还是桂花糕最浓郁香甜最好吃! 不一会儿,道人已经把卦给卜出来了,是恒卦。意思是,只要坚持初衷,便能获得吉祥顺利。 道人笑着道:“四姑娘命格清贵荣华,佳婿定是人中龙凤,县主莫要担忧。” 文瑞县主自然笑着对她说:恭喜。 季六随着其他姊妹也都笑着恭喜了一声。 与有好运之人交友,亦能分到一些对方运气,四姑娘与文瑞县主成了手帕交,确实能改变一些姻缘。 四姑娘被众人调笑,端庄的面上也显出一丝小女儿的羞涩来,毕竟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对于婚姻大事,总会向往一下的。 卜完四姑娘的卦,接下来就是表姑娘宋娘子的了。 宋娘子低着眉,腼腆道:“既然县主与四姑娘都相问了姻缘,那我便问问姻缘罢。”脸一红,她轻声向道人说,“劳烦仙师帮我卜一卜,我与心中那人是否有姻缘线。” “宋姐姐有心上人了?”季七听得这话,叫起来,“是谁家儿郎?前些日子祖母问你还不是没有吗,如今就有了?莫不成是昨日在紫霞山中相看中的?” “没,没,不是……”宋之画尴尬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抬头看向季七,眸中楚楚,脸色白了白,“七妹妹……这事儿,这事儿……” 这人把一句话全都说尽了,若是文瑞县主和道人向外人说起,她还有没有脸再活了? 四姑娘见了表姑娘的尴尬,出声圆场道:“这些体己话儿咱们姐妹之间说说也没事儿,七妹妹可不能到处传,知道吗。” 季七瞥到文瑞县主的脸色,转了两下眼珠子,伸手去抓住宋娘子的胳膊摇晃,撒娇赔礼:“宋姐姐,我只是嘴快了些,我没有笑话你的意思呢,紫霞山中历来出大好姻缘,这是大昭众人都知晓的,宋姐姐莫要害羞才是呢,在这里看中一家好儿郎,那是一段佳话。” 先帝曾在紫霞山与硕皇后相遇,后来紫霞山中成就无数好姻缘,在紫霞山结缘的夫妻都恩爱白首,也确实都是段佳话 。 宋娘子听了这话,脸色才缓过来,默默又红起来。 道人摇了六下,卜出了宋之画口中的卦意,是无妄卦。 就是不要任意妄为,才不会出什么差错。 卦无凶吉,但这卦,却不是什么好卦,宋之画面色红了白,白了红,手绢都快要被她揪破,若不是想知道季六与季七的姻缘卦是什么,她都想借口身子不适就进屋大哭了。 季七听得道人解的卦,目光闪闪,很想嘲笑表姑娘说,这卦是让她不要痴心妄想!也不看看自己的穷酸样!想要甚么好姻缘! 碍于四姑娘与文瑞县主都在这里,她生生忍住了。 轮来轮去,轮到季云流。 季七看着她,声带催促:“六姐姐,你要求何事呢?快让道长给你卜上一卦。”一顿,她又说,“不如就让道长给你算算你与张家二郎的婚事,如何?” 文瑞县主听得这话,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看过去。不看不要紧,一看险些把眼珠都瞪出来。 这桌上原本有十几碟小糕点,这才多少些功夫,差不多已经被吃光了! “这些糕点全是你吃的?”文瑞县主有一说一、有二问二之人,有了疑惑就问出了口,“你很爱吃这些糕点?” “啊哈。”即便季云流脸皮再厚,听得这句“全是你吃的?”也不好意思起来,“是呢,我可喜欢这些小点了,庄子上没这种香软东西,我便多吃了些,县主可不要笑话我。”说完,朝县主眨了两眼。 文瑞见她洒脱随心,笑起来:“我那里也有个厨子做糕点很不错,你若喜欢,我让他做几盒给你尝尝。我也爱吃这些江南小糕点,那厨子做的红豆糕亦很不错。” “真的?”季云流眼一亮,“那红豆糕是磨了做糕点,还是糕点中放入整粒的红豆?县主把那做糕点的厨子都带过来了?” “嗯,厨子我带来了,那红豆糕是把红豆磨成粉,再与藕粉和一起,加入桂花蜜做的。”文瑞县主与她也讲的明明白白,“这样的红豆糕很有嚼劲,不似其他糕点软腻,倒也有一番滋味。” 季云流大喜,当下就要求文瑞县主能不能回去就让厨子做,简直比卜姻缘卦还要有劲头。 见两人一直聊着吃食,季七心中白眼直翻:“六姐姐,道长都要等急了。”再等下去,天都要黑了!她的卜还没卦呢! 季云流目光在季七脸上扫过,又那铜钱 上扫过,无所谓笑道:“那就听七妹妹的,卜一卜张二郎的事儿罢。” 道人按意思去卜问,得出一个讼卦。此卦是说凡事都要防范于未然,在事情还没有开始时就要做最坏打算。 这意思很明白:与张家的亲事怕是多半不成了。 四姑娘叹了一声,七姑娘面上露出难过,心中却畅快无比。 宋姑娘听得这话,原本心中那难过之意竟然也消散了一点。 即便季六入了皇后的眼,得了那么多赏赐,这婚事还是要被退掉的。 相比她退亲后的名声全毁,自家的落魄都没那么要紧了。 倒是季云流听了这卦,笑了笑,不做其他表示。 只有文瑞县主直接朝她开口:“你莫要担心,错不在你,若张家不知羞耻的退亲要去攀那高枝,我替你讨回公道。” 季云流诧异了一下,灿烂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好,云流多谢县主。” 终于轮到七姑娘卜卦。 她羞答答也是说了一句:欲问心中之人的姻缘之事。 对于宋之画与四姑娘的诧异,全然都不在意。 那个梦寐以求的少年郎,才是她的全部。 道人抛掷六次铜钱,卜了卦,得出一个同表姑娘一样的无妄卦,这卦,之前让季七解释成痴心妄想的意思。 第六七章 但她不同 七姑娘没有表姑娘宋之画的好门面,她听了这样的卦意,“哇”一声大哭出来,边哭边站起来:“我身子不适,失陪了。” 季老夫人坐在上房看外头,虽听不清小娘子们算的内容是什么,到底看见道人卜卦的事情,待五个小娘子都算完之后,把道人请了进来,也给季府卜了一卦。 抛掷六次,得了个‘贵人迎门,吉星高照’的好卦象,喜的老夫人语笑盈盈,连连说好。 文瑞县主坐在芜廊下,与四姑娘和季云流闲闲聊着,见时辰不早,才在众人簇拥下,回后山别院。 这一日匆匆而过,晚上沉沉无月,绵绵细雨竟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谢飞昂蹭了午饭,又来七皇子这里蹭晚膳。 这次他空手而来,两袖清风踏进西厅,看着桌上菜色笑道:“七爷这里就是好,菜色丰盛!” 别院中自有厨子,七皇子的一桌膳食一共七个菜,即便是素食也样样不同。 蒜蓉蒸紫茄,凉拌三丝,白灼菜心,草菇鲜汤……样样色香味俱全。 谢三说完,丝毫不客气,坐下拿起筷子便开吃。 玉珩漆黑黑的眸子看他一眼,不介怀他这样的放肆无礼。 这人的忠心他知,所以也不管他的随意态度。上一世,他借了谢家许多暗中之力,去挑拨太子与二皇子的关系,为谏言废除太子,吏部的谢尚书参奏辅佐太子的詹士府,说詹士府滥用职权,买卖官职,贪污无度…… 即便那些都是有证据之事,但因牵连甚广,只要太子不是犯下谋逆的大罪,皇帝为稳固朝心,都不会废了太子,反而大事化小,直接用和稀泥的方式,了解此案,只处决了詹士府几个不轻不重的官职。 太子无事,吏部谢尚书在官场自然处处收人排挤,连带玉七都被反参一条“结党营私、图谋不轨”的罪责。 谢尚书被革职,第二年春天抑郁而逝,谢家大郎由苏州知府直接北调,北调到漠河为地方小官员,连父亲丧事都不可进京哭丧。 家中连番变数让谢飞昂名落孙山,春闱都未考中,更是在客来楼中独自借酒消愁之后,摔下楼去,摔死了。 那一摔,玉七就算怀疑是有人蓄意的推杀,但因他羽翼被夺,也不能光明正大的去查探。 见玉珩拿着筷却不动,谢飞昂笑了一声:“近日春闹,人也随着这春风暖意融融、神清气爽了,是吧,七爷。” 玉七看着他,目光转过灿烂笑容的面上,“嗯”了一声。 谢飞昂见他心境似乎比午膳时平静了许多,瞥了两眼自己的小厮与宁石,示意他们退下。 赵万心中“咕咕咕”的叫喧着,背后湿透、脸都白了。 三爷,您这是要在老虎口里拔牙呀! 宁石看玉七一眼,见玉七若有似无的点了一下头,带着赵万退下。 赵万等在外头,揪着心提着胆,生怕等下进去头一件事情,就是给自家少爷收尸! “七爷,我罢,昨日呢……”谢飞昂抓抓头,垂目笑了笑,脑中转了转,“唉,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吧,我呢昨日在紫霞山中看中……不是,倾慕了一家小娘子……” 玉七目光看他,淡淡开口:“何家的小娘子?” “我哪里知道呢,她又没有告诉我姓与名。”谢飞昂砸吧砸吧嘴,“咱不说那是谁,有污人家小娘子闺誉的嫌疑。我罢,我是说,我倾心爱慕了人家,但是呢,看着人家小娘子的穿着,我估摸着我娘不让我明媒正娶过来,那啥,您也知道门当户对,咱娶妻吧,皆要凭借妻身后助力,若是小娘子没有家世,我阿娘定也不会同意的,对吧。” 玉七眼珠漆黑黑,盯着他,不言不语。 “那啥……”谢飞昂想转着眼珠子继续说些什么,见七皇子一直冷冷盯着自己,冷到跟千年冰块模样,一放筷子,视死如归,“好罢!这谎,我编排不下去了……老实说,七爷,您可不能怪罪我,我现在是誓死谏言,我是实话实说,我是,那个……季家三房确实不是好助力,咱不是说瞧不起人家,但这是就事论事的实情,若七爷真的与……共患难了,日后抬进府就好,在这事儿上劳神费神那不是您该干的事儿,皇上有三宫六院,寻常人家亦有个三妻四妾,这些都稀疏平常的事儿……” 他只差要抓着玉七说:七爷啊您快醒醒,快醒醒!你是个大老爷们!你日后是要当皇帝的啊!好好的三妻四妾、三宫六院你不要,在这里悲春伤秋,情来爱去的自己糊弄自己做甚么!赶紧醒醒啊! 玉七容颜淡然,如寒玉一般,幽深的瞳眸看他片刻,伸手拿起筷子:“你说的对,季家三房不是好助力。” 谢飞昂大喜,惊喜交加,险些热泪盈眶:“是吧,七爷您人中龙凤,不该把心思花在这些儿女情事上头……” 玉七夹起一筷子紫茄:“但她,不同。” 谢三已经咽下去的那一筷子素菜都涌上来,酸了自己一嗓子。 敢情,他适才那些将脑袋栓在裤腰带上的话儿全都是白说的! 谢飞昂乌亮亮的眼睛看着七皇子。 玉七拿漆黑黑的眸子回看他。 两个人相对而坐,两两相望,心意不相同,心思不相通,相顾无言。 谢飞昂默默地坐了半响,从七皇子眼中看到“滚”的逐客令,无语起身,拱了拱手:“七爷,我还是先行告退了。” 赵万看见自家少爷完好无损出来,差点眼泪都流出来,跟在后头连忙往珠系院去了。 宁石入西厅时,玉七正自己动手,平静无波的吃着晚饭,他赶快无声上前两步,伺候自家少爷用膳。 紫霞山庄家别院中,这一晚不平静。 庄二夫人午后听了房门的禀告,说她的六哥儿去寻了张家二郎回来时,不仅全身都是泥,就连下巴都是红肿的,吓一跳。 这还得了! 二夫人“嚯”站起来,脚下长了风火轮一般,风风火火就奔向庄少容暂住的院落中。 第六八章 应是没有 二夫人进了上房,庄少容已经让人伺候着梳洗完毕,身上风采依旧,只是这脸由红变青,下巴的淤青更加显目了! “六哥儿!你怎么弄成这模样了?”二夫人说着,上前几步仔细看,看完劈头就去质问大文,“你怎么伺候少爷的!让少爷弄成这般模样!少爷弄成这般模样,你还脸在这里杵着!六哥儿,是谁,是谁把你的脸打成这样?” 庄少容知自己母亲极其护短的性子,给了大文一个眼色,示意他赶紧退下。 “阿娘您不要担心,我没事,我今日依着母亲的吩咐,把信送去张二郎那边……”他来回之后也坐那里好好想了想,觉得这事儿,张元诩定也没有说谎。 他与自家姐姐就算私下有过往来,大昭处处规矩、法令森严之下,哪里当真能在两家都不知晓的情况下,两人找个了野棚子做了对野鸳鸯了! 他把前因后果一说,二夫人睁大眼,连自家儿子脸上的伤都忘了,急火火的抓着庄少容的手臂,颤声道:“六哥儿,你是说,你是说娴儿没有与那张家二郎……没有?” “应是没有。”庄少容重重点首,“这事儿我相信张二郎,他那急切而不是心虚的模样,应该真的没有。” 且,昨日他嫡姐旁边伺候的蔷薇,用细针被扎了个半死,嚎啕不止的讲来讲去,也只是说他嫡姐与张二郎私下相见过。 二夫人又喜又泣。 这事儿关她女儿的清白呀!若是没有那不可挽回的……事情,她的娴儿姐若还是完璧之身,那么,就还能安安生生以庄府贵女去挑一门好亲事! 二夫人还没欢喜完,马上想到“我已经委身与他”这话是从自家女儿口中不管不顾说出来的,顿时由喜转忧,低低声哭起来:“我命苦呀,我都快苦死了!怎么办喔!娴儿就算说这种浸猪笼的话,也放不开这张二郎,这可怎么办喔!难道真的要逼死了你姐姐,逼死了我么?你姐姐这是怎么了,怎么就被那不要脸的迷的七荤八素,简直中邪了!” “阿娘,”庄少容拢眉,想明了前因后果,他人也清楚了些,“这事儿,我们还是找祖母说明白罢,这事儿若真是没有,是姐姐自己胡编乱造出来的,我们也不能白冤枉了张二郎。” “冤枉了他?这事儿怎么就算冤枉了他!这事儿他即便没有做过,就单凭毫不知耻勾搭你姐姐这一条,也不算冤枉了他!不然你姐姐好好一个名门闺秀,怎么会做出这等辱没门风的事情来!他倒是好啊,还 想坐享齐人之福,一个季六还不够,还想让我们四姐儿给他做妾!想都莫要想!” 二夫人咬牙切齿,从上由下的骂张二郎,又从下往上的骂张家,把张家里里外外、祖祖辈辈全都骂了个遍,骂舒坦了,终于道,“这事儿,还得告诉老夫人!” 说着,指着庄少容道,“你再去寻一趟那张二郎,且问他,问他与你姐姐的亲事该如何?让他定要在两月内退了季家那门亲事,等与你姐姐的风声过去些,再请个有脸面的人物,上我们庄府求亲!” 二夫人脚下自带风火轮,风风火火过来,又雷厉风行的走了。 庄少容看着自家母亲奔波出门的模样,垂目无声。 季六娘子如今住在皇家别院,即便不是出了张二郎这事儿,季家与张家的亲事怕是也不成了,哪里还需要他去说呢? 二夫人速度很快,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庄老夫让她寻个稳婆来,确认自家女儿是否真的还是完璧之身。 但紫霞山中哪里会有稳婆,这事儿还得回庄府再进行。 相较庄家别院的愁眉不展,紫霞观中的梅花院中却是在欢欢喜喜的收拾箱笼。 庄皇后赏赐众多,虽因在紫霞山中,礼单上的都不是什么贵重至极的东西,但到底是皇恩浩荡赏赐下来的,就是一份殊荣。 季老夫人心中高兴,特意让东厨房加了几个菜。 一行人吃完再笑笑嘻嘻的谈笑几句,回了厢房歇息。 这一晚过后,也就要回京中了。 夜晚,小娘们沐浴过后,各自坐在炕上聊私房体己话儿。 季七看宋之画一直在叠那帕子,动了动眸子,探头过去道:“宋姐姐,你的意中人是谁呀?” 宋之画一顿,想到午后的卦象,心里一阵剧痛,轻声道:“是谁又有何关系,与他又没有缘分。” “也不一定呀,道长又没有把话给说死了。”季七看着她,“事在人为嘛。” 事在人为这话打动了宋之画,她抿了抿唇,想到季七与自己一样的卦象,问她道:“你欲如何?你与那人……” 季七笑了笑:“事在人为呀,我说了。” 她想过了,七皇子那样的人,正妃娶后还是要再娶侧妃的,指不定还是先娶得侧妃! 她就算不能为正妃,侧妃也可以,到时候,生了嫡长子,再熬个几年,像自家母亲一样,由侧扶正了,一 样一样的尊贵,一样一样的受宠。 细雨依旧下,宁石伺候玉珩用了晚膳,跟着他无声进了书房,立在桌案前仔细禀告今日打探来的刺客事情。 “昨夜小的回来就连夜派人去山下寻另外两个刺客的身影,除了一些草木有人滚落的痕迹,其余的全都被销毁了。”眼一瞥,见玉珩仔细倾听着,他再禀告,“今日一天,紫霞山中一切如常,昨日七爷说的那个农夫,属下到现在还未找到,南统领午后向皇后娘娘交了昨日紫霞山中的来往人员名单,今日三个送菜上的农夫全都说自己便是名单上的人,还说,昨日就是他们运送的菜,不曾假手于人。” “这计划可做的天衣无缝。”玉珩冷笑了一声,“今早刚好遇上道法大会,午后山中众多人员下山,这样一来,又能把证据全销了。” 停了一会儿,玉七吩咐宁石:“你去注意着南梁,他以为他跟了个好主子,却不想是条毒蛇,事情只要有一丝败露,我那好二哥哪里会放过他。” 宁石应声退下。 第六九章 相思情动 熏香淡淡,七皇子坐于桌案后一一看过宁石打探来的其他消息。 看完后,看着宫灯想起秦羽人说的‘损卦’,站起来去书架上翻找《周易》。 道家地方,书架都是由别院中人布置。 这紫星院今年是七皇子过来才暂住了,若明年是五皇子过来,许就是再收拾一番,就会让五皇子入住,总归皇家虽有别院,这大小到底也不能与皇宫相比。 别院下人不怠慢,手脚勤快,书房书籍虽多,本本不沾灰,玉珩一本本翻来,素手不占尘,终于在角落处寻找一本《周易》。 拿在手中,他打开第一页,上头有几行楷体: 人身不正,处世即不正。 易经,周行不易,读完后,唯留“中正”二字。 落款:秦思齐 玉珩看着那落款的名字,目光动了动。 这本居然是秦羽人亲手翻看过还留字的《周易》。 他拿着书,再翻开一页,书架上另一本在它旁边的书籍掉出来。 书籍如砖头,一落便“砰”一声砸在地上,也不知道是什么书,掉落在地之后,两侧书页直接翻开了。 适才一抽,许抽得用力了些,把这书也扯出来了。 玉珩俯身伸手去拾书。 目光低垂,那书上的手抄楷体跃入眼中。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烛火由宫灯映出,照亮整间书房,玉珩看着那书籍上的诗词许久,眸中水波澄澄,顿了顿,终是覆盖下眸子,一伸手,把地上的诗集拾了起来。 ‘七爷,季家三房不是好助力。’ ‘你说的对,三房不是好助力,但她,不同……’ 原来,这不是只想要让她为自己所用,这是,相思情动。 玉珩握着书,目光落在窗外的桃花上,摸到坠在腰间的玉佩。 这人,他是不是该同落花流水一般,两两相望? 良久良久,七皇子把诗籍放回架上,回身,拿着《周易》落座在书案后头,仔细翻阅。 翌日,细雨停歇,天色阴暗。 梅花院中的四个小娘子早早起床梳洗。 季云流见着红巧在炕上选衣裳,指着一套月牙白的衣裳便道:“就这件罢。” 这件亦是皇家别院中送来的,花色样式都不错。 嗯,今日有喜,得穿得漂亮些。 昨日许多人家都已收拾好箱笼,这日一早,紫霞山中便陆陆续续驶出马车,一辆接一辆在官道上行驶着。 季府马车行到观外,朱嬷嬷对着马车内低声禀告:“大夫人,宁伯府夫人的马车在那头。” 季大夫人掀开帘子,看见自家妹妹小陈氏,笑了笑,吩咐让马车从官道上移出来,在旁停一停。 小陈氏看见大陈氏,几步过来,见礼后,她笑道:“慕哥儿相约友人一道下山,又不放心我一人下山回京,想托了姐姐带带我,与我一道回京呢。”说着,指着不远处立在马旁的宁慕画,“喏,这孩子还非要看着我与你们一道了,才放心离去。” 不远处宁慕画身穿宝蓝长袍,腰坠和田红玉,风度翩翩,见季府女眷转眼望过来,拱了拱手,做了个到底的长揖。 大陈氏笑道:“慕哥儿一片孝心,我们乃至亲,可不能说什么这么客气的话,你若不与我一道,我还要生气呢。” 小陈氏盈盈一笑,上前一步握了大陈氏的手,敛了笑低声道:“姐姐,我有话要与你讲,是关于六姐儿的。” 季大夫人看小陈氏眼中丝毫没有笑意,竟还浮出怒气,严肃的应了一声,与她携手一道上了宁伯府的马车。 后一辆的马车内,四个季府小娘子坐在里面。 听得小陈氏的声音,季七把帘子一角掀了掀,偷偷往外头瞧,看见宁慕画“呀”了一声,道:“真没想到,宁伯府的世子爷长得真是俊俏呢,我还以为一直未娶亲的他会是什么歪瓜裂枣呢。”说着,掀开了大了一些,给宋之画看,“宋姐姐,你说是不是?” 宋之画本没心思在一位男子身上,但季七的那帘子一掀起,她便移不开眼了。 原来,原来之前在紫霞山中帮她捡了帕子的那男子就是宁伯府世子,是她舅妈的亲外甥! 竟是这般巧! 宋之画昨日那颗被道人一卦说已死的心,似乎又死灰复燃了,她揪着帕子,不止心间,连手指都颤抖起来。 莫不成,这就是紫霞山中的缘分? 季七看她紧紧抿着嘴,再看看外头的宁慕画,目光转了转,笑着撞了她一下:“宋姐姐,你脸 红成这样,是在想什么呢?是不是……” “不是!”宋之画立刻坐正了身体,立刻应了一句,“不是他。” 本来不要紧,这一出“此地无银三百两”反而把坐在对面季四与季六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见两人全都靠着小枕看着自己,宋之画瞬间脸爆红,迅速抬手把帘子放下道:“七妹妹,这外头还是莫要掀开帘子了,这样不合礼数,我们,我们讲陌生男子也是不合礼数的。” 那人是世子爷,如此勋贵,而自己,自己家中如今连个朝中做官的都没有……该如何匹配人家? 最后一眼,宋之画看见宁世子跨上了马背,眼却从没往这车子看上一眼。 季七看着表姑娘笑了笑,往小枕上靠了过去。 原来昨天问卦的就是宁世子,怪不得卜了个无妄卦,这样的家世,也只能做良妾了罢。 另一辆马车内,小陈氏正一五一十的跟大陈氏讲昨日宁慕画见到的事儿。 “妹妹讲的这些可是当真?”大陈氏一听到‘也许庄四姑娘与张二郎已暗通渠款’时,险些就在马车内跳起来,“他们真的,真的如此不知礼数?” “这是慕哥儿亲耳听到的……”而后,小陈氏又把张二郎与庄少容在后山大大出手的事儿给说了,“如今看来,庄家四姑娘这落水的事儿,恐怕都是有意为之的!” “好妹妹,这些事儿……”大陈氏心神都不宁了,伸手握着小陈氏的手:“让我缓一会儿,让我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皇家别院中,庄皇后亦是让人收拾妥当,定了时辰,下山了。 第七十章 她凭什么 玉珩骑着马,行在庄皇后的马车旁边,面上冷肃。 一行人浩浩荡荡下山,马车众多,若不是挂了各家的旗号,还真分不出哪家是哪家了。 行至观门外,抬眼看见了季府马车上的小旗,无阳光下的春风吹冷不吹热,玉七心中随着这风冷成一片,疲惫的移开眼。 行至晌午时,终于下了山到了京城郊外。 谢飞昂一早已派自家小厮回庄子上准备午膳,款待庄皇后与七皇子。 这会儿见着离自家庄子不远了,就驾着马过来,请示玉七:“七爷,先至庄子上用午膳罢。” 这一路也都是打点好的,玉七自然无异议,点首后,又向着马车中的庄皇后相告了一声。 一行人行至谢家庄子前,还未进庄,在不远处看见季府女眷也到了季府的庄子前,正在依次被丫鬟扶着下马车。 谢府庄子大,可让马车与马儿直接进入门,季府的庄子小,只能把马车停在庄前,下车进入。 席善拐着脚,看见那边的季六娘子,朝着自家少爷低声唤了一声:七爷。 谢飞昂坐在马上,一蹙眉,只想一鞭子甩到席善身上。 你家少爷正相思愁断人肠,你还要把他往走火入魔的路上逼,你这是要把你家少爷逼上绝路,烧他浇他烤着他,生生逼死你家少爷啊! 一声七爷让玉珩抬起眸子,顺着席善的目光看去。 皇家侍从众多。 季府各个女眷自然也看见后头过来的皇家人物,停了手上之事,纷纷屈膝福身行礼。 此刻的季云流站在木几上,福身行完礼后正好与玉珩能平视。 玉七看着她行完礼,看着她抬起头。 两人四目相对。 滔滔心事在这一刻席卷而来,把玉珩全心都淹没。 季云流。 只这三字,让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到底,玉珩冷清清的眼眸只一瞬间又从季云流身上移了过去,把目光落在季老夫人身上,向着她点了个头以示回礼。 得到当今七皇子的一个点头体恤,差点感动得老夫人流出泪来。 季云流被红巧扶着,走下木踏梯,再次瞥过马上的玉七侧脸一面,垂下眸,进了庄子内。 两人全是心思敏捷、智睿非凡的人物。 马上少年的这 离开移开的一眼,季云流也看懂那意思了,那就是:我生气了! 啧啧,这性子耍的…… 玉七余光瞥见季六最后看过来的那一眼,紧握着马鞭,心中气闷、面上平静的进了谢家庄子。 季府中也有人赶在前头来让人备好午膳吃食的,这一入庄子,便能开始直接用午膳。 季七揪着丫鬟金莲的手,心中激动,面上绯红一片。 今日,她堂堂正正入了七皇子的眼中了! 她跟在季六的身后出马车,抬眼一望就看见了七皇子!且,七皇子那一眼正是望向自己来的!虽只有冷清的一眼,但也是正式的一眼! 季七晕乎得只觉得走路都同漫步在云端之上,正在饭桌前坐下,门口的房门小厮过来禀告声:碧朱姑姑来了。 一行人又立刻起身把人给迎进来。 碧朱一进门便笑盈盈道:“皇后娘娘说这般巧合连庄子都在一处,想请了六娘子过旁一道用膳呢。” 能皇后一道用膳是何等荣耀的事情! 当下里,大夫人就让人帮季云流进内堂再梳妆梳妆,让她被碧朱带着去旁边的庄子伺候庄后。 季七看着一身宫装的季六被碧朱亲亲热热挽着走出去,想到如今七皇子就在隔壁庄子里头,只差咬碎一口洁白的牙。 她目光转了转,窝到季老夫人身旁道:“祖母,按理儿说,皇后娘娘就在隔壁庄子,我们也要过府给皇后娘娘请个安的呢。” 对象是皇后,季老夫人不懂这么高的礼儿,下意识转目去询问自家大媳妇的意思。 陈氏道:“我去递章拜帖看看,不过,娘娘许也不会相见我们季府女眷。” 谢家别院的东厅中,庄皇后见了要磕头的季云流,和煦笑道:“免了免了,在外头不必多礼,快过来坐,与我一道用膳。”见季六看着满桌菜色目光铮亮,又笑:“我见了这些菜,竟想起了你,才叫碧朱邀了你过来陪我一道吃。” 季云流盈盈露笑:“多谢娘娘的厚爱,得娘娘的恩典实在是民女三生有幸。” 吃了三天的素,终于赶上荤了! 两人一道用了午膳,喝了甜汤,庄后询问了她的腿伤,正说着,碧朱拿着帖子过来,说季府女眷想过庄子请个安。 庄后看着那帖子,笑了笑:“你去回了季夫人,时辰不早,我也要早些启程回宫中,在外头就不必如此麻 烦行这些虚礼了。”说着,又让碧朱带上些糕点,把季六也早些送回季家庄子,好让她们早些启程。 碧朱听着庄皇后的话,瞬间明白:娘娘这是不满季府之前对季六娘子的态度呢。 两人福身行了礼,带上庄后赏赐的糕点,一道退出了庄后所在的院落。 碧朱带着季云流从芜廊下沿路出去,那边,垂花门后步进来两人,正是玉珩带着席善。 碧朱一抬眼,看见过来的两人,连忙手肘轻轻一碰向旁边的季云流示意。 皇家规矩,两相碰头,要让身份尊贵之人先走。 季云流抬眼一望,舒眉亮眼,后又垂下眼眸来。 紫衣似乎比白衣更适合他,哎呦,近看更帅了! 碧朱扶着季云流退到芜廊下一旁,屈膝行礼,等待七皇子先过去。 玉珩大步而来,就算早早看见了季云流,依旧不怒不笑、面无表情,连嘴都没有动一下。 只是,快到这人眼前时,终是熬不住,瞥过去窥望了一眼,这一眼,玉七就看见穿杏衣的这人微微抬首,也正看着自己,嘴角与桃花眼中皆是笑意。 瞬息之间,玉珩心中全部念头涌上来,杂乱纷纷,不上不下,所有的冷静心智在这一刻都崩塌了。 这个人,这个人…… 他之前绪满了全身的力气打算跟对方要决一死战,这人只一拱手,随手丢了兵器,就说自己不斗了! 他如今放了全身的力气准备两两相忘,打算永世不再理会对方,这人又拔出利剑,对自己说,来战! 什么都是这人说了算! 什么都不管不顾、不问自己的意愿! 这个人,她凭什么?! 第七一章 拉你入房 季云流与碧朱屈膝等在一旁,玉珩带着席善往前走,没有停步。 错身而过。 碧朱垂首抬目,目光随着七皇子的素白的手一直移动,她看见那本来下垂的手被握成拳,看见那紧握的拳握到关节都发白了。 七皇子……这是被昨日的六娘子还玉举动给气极了罢。 看人走出了一丈远,碧朱覆盖下双目,移了目光,落在季云流身上,伸手,把她扶了起来:“姑娘,我们出去罢。” 季云流应了一声。 两人从垂花门出去,才不见了身影,玉珩脚步骤然停下,“唰”一下直接转首看向着那人出去的垂花门。 他适才的心中有无数的冲劲想伸出手把她一把抓过来,摇晃着问她为何要退了自己那玉,为何今日要再露那样笑意! 但是,以他的矜持,终究没有。 席善看着自家少爷这“死鸭子不仅嘴犟,连腿也犟”的架势,心中连叹数声,面上恭敬道:“七爷,可需要小的去唤……” 门外的碧朱才踏下阶梯一步,抓住季云流,侧头一笑:“姑娘对不住,前日我忘了将自己备下的小礼送于姑娘,姑娘看在我一番心意份上,可否与我一道回去,拿一拿?” 说着,脚步一旋,拉上季六就回垂花门内。 席善刚问说“小的去唤一下碧朱姑姑……”那边,立刻就看见碧朱抓着季云流从垂花门后面踏了回来! 这这这…… 话在口中,生生改口“啊!”了一声,“七爷……” 好一个天赐得良缘,众人来帮忙! 自家少爷若与季六姑娘没配成双,真是没了大天理了! 玉珩眼还未从垂花门外移回来,骤然又看见那白衣人儿跃入了目中,来不及躲、来不及避,目光正正被她俩抓了个正着! 四目相看。 见她又微微一笑。 一瞬间,七皇子如青白琉璃的面上立刻幻化出五彩六色,吃惊到都不知道该做怎样的表情了! 好在他不是深闺女子,不然亦想找个地缝就钻进去就算! 这人下得到底是什么棋局,自己该怎么走下一招去破解? 她亲了就忘,拒了又笑,离了又回,到底想要干甚么?! 碧朱带着季云流,看见站在芜廊下果然还没有走的七皇子,目中一动,规 规矩矩的屈身行了礼。等了一会儿,见七皇子未打算离开的模样,扶起季六向芜廊内头继续走。 这次,是玉珩带着席善等着她们两人缓步过来。 玉七之前脸面已经丢尽,适才偷看垂花门都被人抓了个正着、赖不掉了,此刻也把脸面全数豁出去,目光灼灼盯着季云流,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过来。 四人再一次要错身而过,玉珩目不斜视,伸出手,拽住季云流的手腕,而后重重一扯,而后把她整个人脱离了碧朱的手中,一路拖到一旁不远的厢房中。 整套动作下来,如行云流水,快到让人眼花缭乱,似乎就是七皇子专门为了此时此刻而演练了上百遍的! 碧朱脑中还未反应过来,就看见那厢房,“砰”一声关了门。 席善看见自家少爷不管不顾把人给扯走了,差点捂着嘴嘿嘿笑出来。 看看,看看,自家少爷这是被季姑娘逼出真性情了! “多谢碧朱姑姑成全。”拐着腿,他转过身着碧朱一揖到底,嘻嘻一笑道,“还望碧朱姑姑帮忙守了这个秘密哩。” 若不是碧朱有心,哪里会带着人再转回来。 “你呀!”碧朱指着他,笑骂了一声,“你这么纵容着你主子,小心你吃不了兜着走。” “碧朱姑姑也可不是纵着七爷么,七爷若是舒心了,咱们舍了这条命不也是应该的!”席善看着那厢房的门,嘿嘿笑起来:“碧朱姑姑,您觉不觉得七爷与季六娘子好般配哩。” “我呀,我帮的可不是七殿下,我……唉,你就在这里守着!我去把那些婆子丫鬟管管。”碧朱道,“若六娘子出来了,唤我一声。” “好哩!”席善知碧朱这是有意帮七皇子与季六娘子隐瞒去疏散婆子丫鬟了,笑着连连作揖。 碧朱再看一眼那关闭的厢房门,这才转身。 她适才这样的推波助澜,想要的是让七皇子彻底对季六娘子上了心,把六娘子堂堂正正给娶了,而不是七皇子的一时想不开,就让皇后把人从侧门给抬进来。 那样灵动的小娘子,她不想她日后圈在内宅的算计争夺之中。 庄子房屋建得矮,厢房中,这门一关,光线薄弱,隐隐透出几分暧昧的气氛。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过,也不是头一回了,季云流此刻眨巴两眼,竟然还有空隙去看这房间的布置如何。 玉珩把人拉到 房中,关了门就把她按在门上,自己站于对面,由上往下看她:“季云流……” “嗯。”季六应了一声,微仰了头,睁着桃花眼看着他,“怎么了?” 那无辜一派恬静的模样看得玉七又悔又恼,心头莫名涌上一股胆怯,一颗心煎煎熬熬都快熟透、能入盘当下酒菜了! 为何刚才不管不顾拉了她进来!这人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他就该看清楚了!就该一刀子捅透了她,把尸体都扔到后山喂狼,让自己解脱了才好! 今日光景比不得上次在莫屿山中的共处一室。 那日两人心思清白,身正影不斜,如今一人已动情,一人已信命,这般不言不语模样让这一屋子的旖旎感越发浓郁。 玉珩还未咽下这满腹怒气,便感觉左手的无名指与小指被握住了,那手暖暖柔柔的,如棉絮、如细纱,抹去了他的那股子怒气。 抬眼往下看去,才知道自己适才扯住人家的手就一直路没有松开过,此刻这人只是反握着他的手指而已。 “七爷,”季云流见他不说话,看着他,轻声说,“老实说,我此时挺紧张的。” 玉珩心中一颤,眼眸深深地凝视她,想问:她紧张甚么? 还未开口,又听得她一下句,“您此刻,该不会想着,怎么用刀子捅死了我,然后再丢尸荒野了罢?” 第七二章 我要娶你 旖旎气氛消失殆尽,一千种滋味在玉七心头漫了上来,爱恨嗔痴,堵得玉珩都快喘不过气了! 他本是明睿博识的皇家子孙,平日里骄傲正经惯了,难为他现在为了这么无耻到不要脸不要皮之人,弄得不人不鬼,全没了章法! “不。”玉珩面上平平静静的说,“我没有打算把你弃尸荒野。”见她似乎松下一口气,他接着实话实说道,“我适才是想丢了你的尸首去后山喂狼。” 季云流:“……” 真讲,少年郎,你这样,我们谈不了恋爱的! 反正手被握了,反正脸已经豁出一次,反正跟这个脑子不正常人在一起也要脑热一回的! 玉珩当下也丢掉全部的矜持,直接左手一抓,把她的右手全都包住了,另一只手解下腰间的那块白玉,重新按在季六手上。 他目光深深的看着她:“这玉,有本事你再还我一次,右手还的,我就让人砍了你右手,左手还的,就砍你左手……”倾身更近了一点,皇家恶习本性全暴露出来,“你莫想着只要不通过手还我就没事了,若你用身体其他部位还的玉,我就把你尸首丢了去喂狼!” 真是,好长又好狠的一句……大情话! 季云流握着玉,被他握着手,抬眼看他,看他眼中的情,看他眼中的意。 他瞳孔颜色很深,这么直视的模样,仿佛一看就能让人陷进去,感觉他对自己是情根深种。 这样傲娇的少年郎,也许真的是第一次心动吧。 两人就这样站着,双手交握。 睿智剔透之人善于抓住时机,玉珩看着她漆黑如晶的双眼,心神不定,不愿再压抑。 他俯下首,压上了她的红唇。 只是极轻极轻的一个吻,触碰到了双唇,一触即分。 光景不同,心境不同,让这么一触即离的吻也带上了不同。 似乎有一股电流,从唇上扩到玉珩的整个脑中,扩到整个身体。 情动,原来是这种滋味。 “季云流……”见她的桃花眼睁得大大的看着自己,玉七又垂下头去,气息全数洒在她面上,“我要娶你。” 娶了她,把她放在自己眼皮底下,让她逃不开躲不开,让自己不会随着她的一举一动煎熬着。 这一次,他不是一碰即分,这一次,他丢掉了全部的矜持,用唇舌覆盖住她, 吞食她的唇瓣,撬开她的牙关…… 季云流:“……” 少年郎,你是不是按了快捷键?? 你刚表白完就用嘴非礼,让我有点方啊! 当了二十几年的神棍,季云流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是这么的“潮”! 第一次被人吻着,居然还能想着,这个人不愧是好基因结合后生出来的,嘴巴与舌头都冰冰凉凉,没有口臭不说,整个人都挺好闻,天道给她选的老公还真是不错之类的。 真是,年龄越大尺度越宽! 一只细白修长的手覆盖上来,把她的眼给盖住了,把她杂七杂八的心思也一便盖住了。 漆黑的世界里,只清晰的感觉到覆盖在唇上磨挲着舌头的柔软湿润。 唇间有热流一路顺着玉珩的喉咙向下,在他身体里像脱了缰的小马驹似的乱撞,耳旁全是心跳声。 “咚、咚、咚……”似乎可以跳到天荒地老。 不知过了多久,在季云流断气之前,玉珩终于放开她。 季云流站在那里,静静呼吸片刻,又听得那人的声音,“季云流,我要娶你。” 娶? 好罢,是要用娶。 其实谈恋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刚才那样的湿吻,自己还是挺享受的! “七爷,你若娶我,那么……”她整个人都被倾斜的身体覆盖着,目光对上玉珩的,回握他的手,“楼台百尺、江山万里,日后,只能由我陪七爷你一道看这天下壮丽景色,你,可愿意?” 就算相信天道,就算要她负起当日那一吻的责任,该说的话还是要说清楚。 她的洁癖不允许自己的后宅有一堆乱七八糟的女人争一个男人! 这些事情,防女人不如直接从源头上断绝掉! 若这人真的答应自己,日后他做了皇帝,就算群臣谏言要广纳后宫,她也有那法子挡了回去! 时光静谧,光线朦胧。 玉珩深深着她的双眼,那乌黑发亮的眼眸中再没有其他,全是自己。 如此模样,触动了他心底深处那抹温柔。 再听她说出口的情话都是“天下壮丽江山一道去赏”,而不是小女子心态的“要与我厮守一生”,当下里,他心中、脑中都热血沸腾,流光四溢。 今夕何夕,世间有 如此少女。 将自己的手与她十指交握在一起,玉七动情道:“好,季云流,空中万星,我只要你一颗,花海万朵,我只摘你一朵,任它弱水三千,只取你一瓢!” 见他眸子黑到都发出光来,季云流本想说的“毕竟你我才认识几日,七爷可以再好好想想”的话又咽了回去。 是呢,自己都信了天道认下这人了,哪里还给他考虑退货的机会! 死也要拖着你! 季云流侧过头,缓缓笑开,如一地桃花相落:“七爷,空中万星,我是那轮独一无二的明月,花海万朵,我是那独占鳌头的牡丹,繁华三千,但这世间只独独有我一个季云流,娶我,您绝不会亏的。” 如此自信,如此自得,如此不同于世俗中的其他女子! 玉珩心悦耳盈,双手捧上她的脸,哈哈大笑起来。 自重回世间以来,笑得最畅快最快乐的一刻是季六给的。 该是有多少年,他不曾畅快大声笑过了?! “云流,你是宝。”他亦是一个认定了东西就死不放手之人,捧着她的脸,他漆黑黑的眼睛仿佛雪融,“我玉珩起誓,永不负你。” 季云流眨了两眼,脸色微微一红。 被这么“嫩”的少年郎认真表白,其实还挺臊人的。 哎呀,有颗少女心的老阿姨,你伤不起呀! 为了转移尴尬,不如转移个话题:“七爷,这玉,我带着若被人抓住把柄,就是私相授受的名头,还是等……” 第七三章 一切由我 不等她把话讲完,玉七抽开玉佩上头的络子,红绳抽出来,一个打好的络子瞬间被抽成了两条红绳。 而后,他亲手把红绳绑到她脖后,把玉佩坠在了她胸前。 玉佩触感冰凉,季云流被这一举动弄的瞬间无语咽噎,话全都堵在了肚子里,险些要憋成胃胀了! 少年郎!你知道不知道这亲手把玉佩塞到我衣襟内的行径,在我们那儿,叫大流氓! “除非绳子自行断了,”玉珩用熠熠生光的眼看着她,“否则,我挂上去的玉只能由我拿下来,记得了吗?” 季云流:“……” 你撩妹这么霸道总裁,你妈知道吗?! 时辰不早,此刻两人总归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即便玉珩对她的心意已经说开,也还是未成亲,碍于体统与顾忌她的名声,玉七拉起的季云流的手,打算开门出去。 季云流看着他的手,反手握住,把掌心翻了过来,细细端详。 那细白的掌心正中明堂的地方呈黄色,是有“官运”之相。 中指下部的离位为青色,又表示有“暗灾”。 玉珩见她盯着自己的左手,收回了开门的手,站在那里不说哈,静静等着。 那时,他曾说过,她的事儿,只要她不说,他便不会问。 既承诺,便要重诺。 季云流看完了他的手掌,抬起头,扬唇一笑:“七爷他朝身沾雨露恩,会得君王深顾,正是,富贵正少年呐。” 玉七黑眸如寒星般清澄:“我若沾露恩,得君王顾,大富贵,皆有你一份。” “好!”够义气!季云流一手轻拍在他的手心,豪气宣布,“若日后我金山积满屋,定也要分七爷你一份。”见他眉头一拢,加话道,“让我日后的夫君拿去随便花!” 玉七本被这人分得清清楚楚的“你我”弄不痛快了,听得“日后夫君”后,又合了手掌把她手包在自己掌中,露出笑意,神情温和:“若要给,亦是我给你银子,让你随便花,我日后的夫人。” 季云流信手拈来:“那好,我日后便躺着吃喝睡,只管负责花七爷的金山银山。”察言观色乃神棍第一要诀,赶紧从善如流把人安抚好才是正经。 他想再缓声一笑,又听得她缓缓道,“七爷,回京后,一字记之曰:忍。”玉珩低了首,目光灼灼看她,半响,才应了一声:“好,你那时在莫屿山中 的话,我都记得。” 季云流抬首,低声道:“昨日我给七爷卜过一卦,损,有孚,元吉,无咎,可贞,利有攸往……” 玉珩握着她的手更紧,胸中激荡。 这卦,在紫霞观中,被秦羽人解过! 如此反应,季六亦感觉到了异常:“这卦,七爷知道?” “在紫霞观中,秦羽人帮我解过此卦。”玉七缓缓道,“那时我卜出的便是此卦” “原来如此。”季云流点首,“那我便不再多说了,只是一点,此次回去,若有人馈赠七爷东西,七爷不必推辞,全数接受即可。” “好。”玉七一阵心悸,伸手把她拥住,“季云流……张家的事儿,你莫要担心,一切由我。” 原来,这人归了自己,是这般快乐与满足。 “好,我信着七爷的金山银山呢。”季六任他抱着,伸出手指,竖了一个道指,默念了几遍金光神咒,快速做了几个结印,而后,拂去对方肩头的一丝煞气。 就算不能化去他的“暗灾”,能缓一缓,或者减少一些,也是好的。 玉珩未见到她做法的手势,只是拥了她一会儿,觉得两心相照缘故,心头一片轻松。 “七爷,时辰不早,咱们出去罢。”季六微微推开他,“再待下去,外头的人要等急了。” “好。”玉七被推开一些,不放开手,垂首,在她额头亲下一口。 这措防不及的一吻,同火星一样烫了季云流一脸,抬眼,瞪了他一下。 只是心中有情,这一瞪眼,还是觉得风情万种,全是浓意,玉珩浅笑:“咱们出去罢。” 门外,席善与碧朱都已经等在外头。 即便门一开玉七就松开了季云流的手,还是被门外心细的两人瞧了过去。 之前七皇子在房内的大声一笑,席善早已听到,现在再见这番光景,喜的跟捡了一块金元宝一样,眼都快笑看不见了。 看看,看看,自家少爷与季六娘子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好在他弯腰垂首站着,不然这般淫笑模样还不被玉珩给一脚踹飞出去,直接把他另只脚都踹断了。 季云流与碧朱一道向七皇子屈膝行了个礼,回身穿过芜廊,由垂花门离去。 第二次看两人身影消失在垂花门后,玉珩与一刻钟前的表情截然不同,此刻,他只觉得天空高阔 ,连一天空沉沉黑黑的云雾都觉得特别顺眼:“吩咐下去,备马启程回京。” 碧朱带着季云流绕出了院子,穿过正堂,到门边时,伸手给她手上塞进一只翠绿玉镯:“第一次见姑娘便觉得这镯子适合姑娘的紧,如今姑娘这一戴,才觉得这镯子匹配不了姑娘的清华。”垂下目,她握着她的手,低声道,“姑娘,适才,对不住。” 厢房中,两人谈话的结果好坏另当别论,但欺她骗她,把她送入七皇子手中的确实是她,这一声对不住,她无论如何都该说。 季云流轻轻一笑,抬手在半空看了一下,半眯上眼:“缅甸翠玉,果然是块好玉。” 碧朱抬眼看她,只见她此刻带笑不笑的看着自己,眼珠黑漆漆不透光亮,忽然心中一颤,连带手指都一抖。 她为女官多年,手段老练圆滑,自认机智之人,此刻却觉得自己从未看透过这个季六姑娘。 这六娘子,是真的恼了自己适才对她的“利用”的,似乎也真不怕与自己的“正面交锋”。 放下在半空的手,季云流扶上碧朱的手臂,双眼一弯,透出满面春风:“多谢碧朱姑姑这番心意。” 这番心意是指送玉,还是指送人,碧朱已经不能再问,她重新扶上季云流的手,松下一口气:“姑娘喜欢就好。” 此刻,她竟觉得,还好自己向她说了“对不住”,而不是以她的“功臣媒人”自居。 第七四章 全靠演技 回到季家庄子中,季府女眷也都已经准备好,就等着季六回来继续启程上路回京。 陈氏看着被碧朱亲自送回来的季六,目光动了动才相扶着小陈氏,上了马车。 皇后拒了自己等人的请安,独独请了六姐儿一道用膳,若六姐儿真得了皇后娘娘的眼,加上自家小妹适才说的那些若都是真的,那与张家退亲那就是铁板上的事实,无法挽回了! 这事儿,她还得回去跟自家老爷好好商量一番。 季府众女眷纷纷上车。 先是季四,再是宋之画和季六。 季七在金莲的搀扶下动作缓慢,拖拖拉拉,时不时转首看一旁谢家的庄子大门,见那边已经有小厮拉来马车与纯血马,动作便更加缓慢。 此次一回季府,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心上人一面,这样的相思滋味……她心中不断祈求着上天让她再见七皇子一眼。 许是上天真的听到她真诚的祈求心声。 婆子才掀开马车帘子,她踏上木踏,就看见那边穿紫衣的少年被一堆人簇拥而出。 紫衣少年在首,如鹤立鸡群,让人一眼就看见了! 那人出门一件事情竟然也是向着季府门口的这辆马车望来,目光不躲不避,毫不遮掩。 坐在马车边上的季云流见玉珩远远的看过来,拿着手上的帕子捂上了嘴,移过与他对视的目光。 男人都爱女子脸露娇羞,即便是这样一心想当皇帝的少年对待爱情应该也差不多。 她就算对之前的那一吻只有三分羞怯与真心,此刻也该露出十分娇羞模样让他看见。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演戏,她还是可以的。 不知道紫衣少年看见了马车上的什么,竟是勾着唇角,微微露了一丝笑意,瞬间,整个人温润如玉。 “啊!”季七情不自禁的呼喊了一声,脚下一软,拐下了木踏梯,摔了下去。 七皇子,七皇子竟然对着她笑了! 季七的这一摔让金莲与一旁的丫鬟婆子手忙脚乱,众人连忙过去扶她。 昨日下了一天的雨,如今这地还湿着,细泥多,这一摔直接让七娘子的衣裙都沾上满黄土泥。 “怎么会……”她又羞又恼,急红了眼,甩着帕子朝着金莲低声喊,“快去拿件衣裳来,扶我回去换一换!” 金莲扶了季七进庄子, 又有婆子向陈氏禀告适才的种种,陈氏只好让车队再等上一等。 马车上的帘子被放下,宋之画立刻出了声:“七妹妹莫不成是……” 她的话没说下去,但是车上在座的人都知道下面是什么。 季云妙满脸通红的看着一个男子滚下了车,如果不是上心了人家,还真找不出第二种可能了。 见季六与季四都看着自己,表姑娘声音一顿,轻声尴尬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觉得,那人身份这般高,七妹妹与他身份悬殊,恐怕恐怕会有损季府……” “宋姐姐放心,”季云流手中拿着帕子,随手翻着,胸口玉珩给她戴上的玉佩随着她手的翻动也微微晃动着,“七妹妹只是小女儿懵懂的心思而已,过几日便想开了,当不得真。” 遥想她男人的事情,也只能是站地上向天空观星星一样的遥想了,确实当不得真。 季四接道:“六妹妹说的对,七妹妹过几日便会想开了,还望宋姐姐不要取笑七妹妹这小小心思。” 宋之画满脸通红,勉强挤出笑容,应了一声好。 她本是提起来让四娘子与六娘子看看这季七妄想心思,已报复一下她戳破自己倾慕宁慕画的事情,可竟然被季六当场看穿圆了回来,得了季四一句“不要取笑”的下场。 这一句就是告诉她,让她不要向外说出季七那见不得人的心思了! 她能应了季四的保证,不要说出去,挽着他们季府名声,但是季云妙呢?她会不会也把自己爱慕宁世子的心思保证好,不向外人的耳中传?! 七娘子在婆子的连连催促下,换好衣裳再次出来,这次她打扮光鲜,把最好的衣服都穿出来,但是谢府门口的车队已人去无踪影,七皇子早已经不见了。 她揪着帕子恼了一会儿,上了车。 看见车中三人各管各的,她也没理会众人,揪着帕子想着之前少年郎对自己露出的那一抹笑意。 那样柔柔轻轻的暖笑烫的季七心中都灼热灼热的,越想越甜的她此刻很需要找一个人分享一下自己的喜悦。 一抬眼,就看见对面而坐的季云流唇瓣通红,似乎比咬了红纸都要红一些,起话题道:“六姐姐,你的嘴儿怎么了?似乎都有些肿了。” 季云流抬首看她一眼。 我不想告诉你,这是被你此刻的遥想对象、我未来的老公给吻的。 盈盈一笑:“适才见了皇后娘娘那里鲜汤美味,喝得急了些,被烫到了。” 季七嗤笑道:“姐姐在娘娘面前一点礼数都不懂,可莫要惹恼了娘娘,把我们季府的脸都丢光了呢。”那皇后娘娘可是她未来的婆婆,可不能让皇后以为她也像季六一样没规矩! “多谢七妹妹提醒。”季云流从旁拿起一块糕点,轻咬一口,嚼了嚼,垂目继续看书,不再理她。 这举动把坐在旁边的季四看笑了:“你呀,少吃一些,娘娘赏得再好吃,也要少吃一些,今早文瑞县主送来的红豆糕我可是看你全吃光了,若把这里的再吃光了,仔细你等会儿肚子不适。” 季云流向着季云薇展颜一笑,拈起一块放在她手上:“四姐姐吃吃看,这白果糕味道很特别,很好吃呢。” 看着两人吃着午后从谢家庄子里带过来的糕点,季七的脸上火辣辣的。 她这边刚刚嘲笑了人家,说不要惹恼皇后,那边人家就拿出皇后赏赐的糕点一阵狂吃! 这是,明晃晃的打自己脸面呢! 张元诩昨日冒雨就下山,连同友人告辞都未来得及说,连夜递了帖子进二皇子府,今早才得了入室商议的消息,于是连忙从后门进入景王府。 第七五章 我去做媒 景王玉琳坐在书房的太师椅上,抬眼看张元诩:“你说前日你在紫霞山中见到七皇子被歹人给抓了?” “回景王,不是见到,是听到的,是听到季家六娘子的丫鬟跟七皇子的侍从求助,学生才听到的。”张元诩不敢抬首看二皇子,声音都一颤一颤的,“那丫鬟红巧说,前日一道被抓的还有学生的定亲之人,季家六娘子,但是,但是昨日七皇子又,又完好无损的出现在道法大会了。” “除此之外,你还知道些什么?”玉琳看着张二郎的头顶,阴测测再问,“你是否知道是何人抓的,何人救的七皇子?” “没没没……”张元诩俯身站着,被二皇子的气势吓得腿都软了,“其余之事,学生一律不清楚,就连七皇子为何能回来,学生也不知道,二殿下,这事儿,学生与季六娘子的事儿……。” “张二少爷,”一旁翁鸿出声道,“季府里头的那位六娘子,那不再是你要娶的小娘子了,你要娶的、该娶的只能是庄家四姑娘!” 玉琳转了转眼,看着翁鸿,虽有些奇怪这只能娶的笃定语气,倒是没出声质疑。 张元诩诧异的抬起头:“可是,可是庄四,庄四姑娘竟然以私通的名头来威胁我,这样的小娘子日后若娶进府来……” 这幕僚深得二皇子器重,他也不敢对翁鸿无理。 翁鸿一摆手,不以为意:“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儿,一个女子不顾自己名声清白要与张二少爷你在一起,正是对你情深义重才会如此,这般对你深情的小娘子,日后还不是会事事以你为天?” 见张元诩脸色缓和,他又道,“张二少爷,你现在要做的便去找个由头去季府退亲,要把季府与季六的名声都弄臭了才好,这样,世人眼中,你才站得住理儿的,而不是攀龙附凤的薄情寡意之人,你说,这理儿对吗?” 张元诩想了想,上前几步,刚刚平缓的脸色又垮下来:“二殿下,学生……我与庄四……我与庄四姑娘前日在紫霞山后山相会,我怕这事儿,被七皇子在紫霞山中给撞见过……如果,如果七皇子在皇后娘娘面前一说,那我与庄四这事儿,还能成吗?” “你怕甚么!”翁鸿声音洪亮,“只要你与庄家四姑娘打死不认是私相授受,七皇子还能舍下脸面与你死缠烂打不成?再则,你肯去后山与庄四姑娘相会,才能显出你对庄四的情比金坚,庄家乃皇后亲娘家,七皇子只会认为你是他的一家人,这事被他撞破了,不正正好的事儿?” 二皇子听着两人对话许久,觉得翁鸿说的甚是有道理,一掌拍在桌上,果决道:“一切便像鸿先生说的那样,二郎你先且回去罢,好好去庄家说说这亲事。我在你落水那事儿上,费了不少心思,你可不能前功尽弃,再则,庄四哪里都比那季六好,明摆在眼前的事儿,你是聪明人,该知道如何抉择。就算你不喜那庄四,也只是在后宅多个院子安个人而已,难道这事儿还需我教你不成?” 要人替自己办事,总要给予些甜头,二皇子当场又许诺,他若娶了庄四,投靠了玉七,便给他何种品阶官位。 张二郎临走时,翁鸿又肃穆的补上道:“张二少爷,你切记把那季府六娘子的名声弄得不堪才去退亲。” 看张元诩出了院落,玉琳急忙问翁鸿:“鸿先生,竟然还有个女人一道与玉珩被绑了,若玉珩带着她往皇上面前一跪,把这事儿往我阿爹那里一说?这可怎么是好!”后面的,他都不敢往下想了! 翁鸿道:“二爷,您不要着急,您该好好想想,这事儿对你来说只有好事!” “好事?这怎么会是好事儿?!”二皇子怎么想都不懂,“如今多了个人证,怎么会是好事!” 他都想去季府杀人灭口了! “之前的余下的那两个死士已经全部被南梁灭口了,南梁如今一口咬定了前日的紫霞山中的侍卫是没有疏忽值守的。若七皇子带着那季六往皇上面前一告,所有证据都已销毁的情形下,怎么都引不到二爷您身上,反而二爷呢……” 笑了笑,翁鸿继续道,“反而二爷应该往皇上面前反奏一本,七皇子与季府的季六一道被歹人带下山,还在外头孤男寡女安置了一夜,这季六名节被毁尽,又与七皇子共患难了,就该让七皇子娶了人家!” “我还给他做媒?”二皇子声音都吊起来,“我没有送他去地府已经,已经……我竟然还去给他做媒?我疯了不成?这事儿,鸿先生,你是怎么想的!” “二爷,这媒,您还真的做。”翁鸿笑呵呵道,“您想想,这季六出自季府三房,季府三爷似乎就是个从七品官儿,还是个只有秀才功名的,这样的助力对七皇子来讲,七皇子不贴补他老丈人都是大喜事了,哪里还有什么助力。再则,那季六在农家的庄子里待了两年,七皇子若娶了那样的村妇,日后的后宅会是如何?这事儿,您觉得呢,二爷?” 二皇子前后联系在一起想了想,想了又想,蓦然就想通了,抚掌哈哈笑道 :“对对!妙啊妙极!让他娶个从七品芝麻绿豆小官的女儿总比娶一品大员的女儿强太多了!日后,他的后宅一片鸡飞狗跳也是一出大块人心的事!这媒,我还真得费尽心思促成他们俩的!定要让阿爹圣旨一道给他们指婚了才好!还不能让玉珩把她给从侧门抬进就了事!” 说着,玉琳又唤来人,备马。 “鸿先生,你且与我一道去长公主府走一趟,那楚道长说今日可以开坛做法借运了。”二皇子从书案后站起来,负手往门外走,“我姑那么信那道士,我倒是要去看看他说的这个借运到底能不能成!” 天空暗沉,季府女眷终于抵达京城之中。 这京城大门开得有讲究,应该亦是请紫霞观中的高人指点过的。 这古时有四兽,左青龙右白虎……代表四个镇守的方位。 如今这从西面进入的兑卦位,开了个青龙门,因前头有河流,青龙门旁挂了两面大红旗子,挡煞气。 第七六章 找女侍卫 季云流坐在马车内,通过车窗帘子的缝隙,也只能把这青龙门看了大概。 这大昭,能人异士看来倒也颇多。 天色不早,但城中街道上依旧热闹非凡,马车外头一直传来各色叫卖声。 有卖糖葫芦的,有卖白面馒头的,有卖字画的……络绎不绝。 这样的街道,季云流来了这个世界之后从未看过,此刻也有了兴趣,坐在车内,竖着耳朵,听外头的繁华喧闹。 季云妙见她一脸兴致勃勃,想再说些什么,但转念一想,每次说季六什么,最后好像都是被她挡回来,反而没脸面的总是自己,于是,她又生生忍下来。 到了季府大门前,众女眷被一一扶下车。 一仰头,就能看见黑檀木上金漆的“季府”两个大字。 季府这门开的也有讲究,大门开在南边官位口,前有影壁,旁边再是一对威风凛凛的石狮子,挡着由外往内吹的煞气。 这门建得高一丈二尺有余,一旁侧门则是七尺高,很是工整。 这样的风水大门,怪不得在季大老爷的官运能助他一臂之力。 季云流微微看过一圈,随着一行人徐徐往前走,刚过穿过正堂到了二门,三夫人何氏迎出来:“老夫人,儿媳一早得了信儿,估摸着老夫人这个时辰要到了,就等在这儿了,还真没有算错儿。” 看见小陈氏,她又笑盈盈的又向着小陈氏还有陈氏、王氏屈膝。 其余的小娘子也向着三夫人见礼。 季七唤的是:母亲,季六唤的是:何二娘。 季云流抬眼看何氏,面有生财之相,但中年夫君亦是自有家花不自爱之人。 如此看来,她这个“亲爹”,就是个爱捏花惹草的主! 这“何二娘”三字让何氏心里颇不是滋味,动了动嘴,还没来得及在老夫人面前诉上一诉、哭上一哭,说上一句不孝的名头,就看见季老夫人脚步不停抓着季云流的手,向边上的便轿走去:“天色不早,都杵在这里做什么,这些虚礼回屋再行也不迟,行了一日的路程,我累极了。” 季府府内有便轿,方便老夫人使用,如今看她带着季云流就坐进去了,三夫人更是惊的下巴都要掉到地上。 三夫人抓着帕子正左右不明白在紫霞山上发生了何事?让老夫人对季六刮目相看,手臂被季七拉了拉。 七娘子刚想对 自家母亲说山上自己被“骗”后吐出来的真言,就听得轿子里的老夫人道:“三媳妇,你且随着我一道去正院,我有话问你。” 三夫人心中动了一动,低眉顺眼的应了一声。 老夫人一走,陈氏头一件事情就是询问何氏:“三弟妹,我记得六姐儿以前住的是倾云院,如今这院子都给让七姐儿给住下了,六姐儿的住处,你可是安排在哪儿了?” “劳烦大嫂记挂着。”何氏笑道,“我早已经让人把倾云院的东厢房收拾出来了,七姐儿与六姐儿都是姐妹儿,住在一个院落也是更方便一些。” 季府是后起的朝中新秀。 本来就五进的宅子,季老夫人,大房,二房,三房,分摊下来,她们三房就那么大的地儿,她自己儿一个院落,两个哥儿各有一个院落,七姑娘一个院落,哪里还有多的院落出来。 这把倾云院的东厢房收拾出来,还是她下了好大的决心,觉得亏待了自家的女儿才做的! 陈氏拢起眉,想了想,看着自己的嬷嬷道:“我记得邀月院还未住人,朱嬷嬷,去让人把邀月院打扫出来,给六姐儿暂住着。” 此话一出,不止季七,连三夫人都瞪大了眼。 这邀月院可是只比她的正院小了一些的院落!还是后来买下隔壁的二进院落打通的,一院重建了当花园,一院修缮起来做了邀月院,现在,竟然让没娘的季六住? 她哪里有这般大的脸面! 三夫人诧异了半会儿,收敛了神情,笑道:“大嫂,六姐儿也是我女儿,您待她好我心里也高兴不得了,但是她若住得那么远,我做娘的顾及不到她,万一有个什么事儿,也是很忧心的。” “弟妹,你这话儿说的可真是……”王氏捂着帕子笑起来,“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我可是觉得太新鲜了,但凡你有一丝的记挂着六姐儿,她也不会在庄子上住了两年呢!这话要是传出去,我们季府的脸可全都丢尽了。真是……” 何氏面上青一片红一片,揪着帕子道:“二嫂,六姐儿那时候的水痘来势汹汹,我这才没办法……” 站在二门处,当着外人面窝里横是大忌,陈氏见两人不管不顾,喝了一声:“好了!”扫过何氏、王氏一眼,她挽着小陈氏向着众人道,“在这里站着也不是个事儿,我们还是一道进去先给老夫人请个安罢。” 众人皆应了一声,往上院走。 小陈氏本来欲 走,大陈氏在马车上左右劝说,才劝了她留下住上一宿,这季六的事情,既然是她儿子听到的,她也该前前后后亲口告诉一声老夫人,于是让人送了信儿回宁伯府,说在季府的逸翠院住下了。 玉珩一队人马也已抵达皇宫,谢三与他们早已在城门口分开。 才跨进自己的临华宫的书房,七皇子就吩咐宁石:“你去找个人,每日都给我盯着礼部侍郎长孙张元诩,他做过什么事儿全都记录在案,记录的那些事儿不用给我过目,理出能让季家退亲的事儿,一一送去季府就好。” 宁石心中诧异一下,垂首应了声,而后禀告:“七爷,今日张元诩进了景王府。” 玉珩轮回一世,再蠢也该想到是二皇子促成的庄四落水张二郎相救的事情,听得宁石的禀告,淡淡“嗯”了一声,“继续盯着景王府和张元诩,还有,前日我交代的女侍卫,现在就开始去物色。” 这个,宁石心中已经有人选,请示道:“侍卫里头正好就有一个,名九娘,如今十八岁,五岁开始习武,腿脚功夫不错,若是寻常人,她一打十不成问题。” 皇子一出生,禁卫军中的侍卫便会由皇帝亲自挑选出他们族中的子弟跟随皇子,以保他们性命安全,席善与宁石便是其中的两个。 第七七章 有点难度 玉珩想到上一世松宁县牺牲的人里头是有个女子身影,点首:“带来于我瞧瞧。” 宁石再应一声,吩咐了宫人打水让七皇子沐浴,就退了出去。 第一件事儿,他得去问问席善,之前在谢家的庄子上,七爷遇了何事?让他心情与性情都大变了! 玉珩先是打了套拳活动了筋骨,接着沐浴更衣,这才去书房看这几日他离开后,宫中发生的一些事儿。 坐在桌案后,抬目见到墙角一花瓶的玉兰,他抬眸又唤人进来,让下人把这盆的玉兰换成了桃花。 人面桃花相映红。 看着那艳红的桃花,七皇子满意而笑,手指摩挲着细白方帕,翻阅纸上记录的消息。 不一会儿,宁石带着身穿青布衣的一女子敲门进入书房。 玉珩坐在桌案后面看女子单膝跪在地上:“抬起头来。” 女子抬起头,眼中虽平静,到底自视自己是下人身份,不敢直视当今七皇子。 玉珩看着她的眼帘,蓦然想到第一次季云流见自己的情形。 她的目光见自己从不躲避,那明亮的眸子中每次都蕴藏着许多不同的情愫。 这世间灼灼三千繁华,真就独独只有一个她季云流了。 玉七把目光移到她的手脚上,见她手脚都比寻常女子粗壮一些,却又不似村野山妇模样,模样也是周正,当个寻常丫鬟不会引起他人怀疑,点首,朝宁石道:“你且带她让碧朱教导几日规矩,再让她去季府的六姑娘身边伺候着,只需记住一点,敬季六得同敬我一般。” 宁石适才已经从席善添油加醋的口中知道“七皇子与季六娘子手拉手从谢府厢房出来”的事儿,听得这话,眉都没有动一下,带着九娘下去了。 张元诩从景王府后门出来时,脚步还是不稳的,小厮顾贺连忙扶住他,把他扶上马车。 坐在马车里,张元诩捧着热茶,心中跟吃了一斤冰块一样,冰冰凉凉。 连喝下几口,再想到二皇子对自己日后的承诺,张元诩这才慢慢从心底暖起来。 娶庄四,那就娶庄四罢,像二皇子说的,只是一件院子安个人的事儿。 张元诩看着杯中绿澄澄的茶水,口中叹气:“我如此出尘的人物,注定是要让一家女儿为我伤心难过的,上天要我成就大业,必须牺牲小我。云流对不住,我终究只能负了你了,你日后进了道 观,我会托道观中的道人好好善待你的。” 说完,扬起车帘子,朝着外头顾贺道:“去二里胡同。” 顾贺应了一声,驾着马车去了。 这个二里胡同全是一些朝中官员养外室的地儿,张元诩坐在马车内掀着帘子在一间青石瓦院外等了一会儿,果然等到他想要等的人。 他轻笑一声,朝着顾贺道:“你去把季三老爷请过来,往我这车里坐一坐,说我有话儿要对他说。” …… 季府正房的上房内,季老夫人恶狠狠朝着三夫人伸手指:“你呀你,你是不是想气死了我这把老骨头才好,之前把六丫头送到庄子上去也罢了,你竟然、竟然连她的月钱都克扣了?你一个当母亲的,至于计较着一个女儿的几两银子?季家少你吃还是少你穿了?你一个没见识的商妇,你到底知不知,这事儿若是被御史参上去,后果是什么!” 小辈们不在,季老人吐沫横飞,足足讲了一刻钟都没有停嘴。 三夫人连辩解都擦不上嘴,只能扑在地上,一直哭:“老夫人,儿媳冤枉啊,儿媳没有克扣六姐儿的月钱,定是有心人冤枉儿媳啊。” 季老夫人气的差点背过去:“好好好,你若死不悔改,让小辈们进来与你对峙,看看你这张脸日后往哪里放!” 王氏上前两步,用帕子捂着嘴,似笑非笑道:“弟妹,这事儿可是七姐儿亲口向老夫人说的,难道你是觉得七姐儿冤枉了你?你就莫要再嘴硬了,快点向老夫人认个错罢。” 三夫人千算万算都算不到,自己被自己的亲生女儿捅了一刀子,这一刀捅得她脸色死白死白:“我我我,儿媳只是觉得六姐儿年纪小,不懂庶务,打算把她的她的月钱帮她,帮她攒起来……” “砰!”一个茶盏从三夫人的身边砸下来,老夫人怒道:“孽障,我限你三天内,把亏欠六丫头二年的月钱连本带利全都吐出来!还有你让七丫头占了六丫头的院子,也给我收拾出来!” 正院上房怒火滔天,邀月院里头倒是一片和谐。 邀月院是后来修葺的,跨过垂花门,就能见游廊花园池塘,是个极有诗情画意的一个院落。 反正,季云流对于一个人占三亩地的住宅是颇为满意。 总统套房都没这么奢侈! 林嬷嬷在季六上紫霞山时,已经带着庄子中的婆子先行回来。 本来她也是忍气吞 声,照着何氏的意思打扫了倾云院里头的东厢房等着六娘子回来。 适才一听大夫人吩咐说要把季云流安置在邀月院,喜上眉梢,脚步不点地的就带着人奔到这里来收拾了! 季云流再林嬷嬷离去时,只吩咐了一样事儿:把她床上的锦衾,也就是被子之类的全换成蓝色。 她五行属水,在紫霞观中便罢,如今正式入住这里,自然要把这院子的风水弄顺心了。 而后,季六坐在前面的花园里,等着院子收拾出来的同时,翻着“她”母亲留下的嫁妆册子,估算着她能用的还有多少银子。 她现在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她未来老公只怕也是没多少钱,没多少人。 这样一穷二白的想坐皇位,有点……难啊! 天色不早,红巧正想着是劝姑娘回去还是提灯过来,就看见林嬷嬷脚步飞快的走过来,急煎煎道:“姑娘,这天都黑了,还是进屋再看罢,这样很伤眼睛的。” “院子收拾出来了?”季云流问。 林嬷嬷扶起她道:“上房收拾出来了,其余的,还得晚些儿,姑娘您还是先进屋罢,这样坐着伤神又伤身,您风寒才好不久呢!” 第七八章 我要退亲 之前老夫人见季云流身边就红巧一个丫鬟,还特意把自己身旁的二等丫鬟夏汐拨过来先伺候着,说过两日就再买一批丫鬟。 夏汐见季六进了屋,立刻福了福,退下去吩咐婆子提晚膳过来。 季六站在屋内看摆设,入门处是屏风,屏风宽六尺有余,上绣梅花,挡外头风煞又挡房中气流,倒是不错,只不过,屏风两旁的这个青铜器的器皿? “红巧,明儿让人把这两只器皿搬走。”季云流看了器皿一眼便道,“明儿去搬两盆君子兰来。” 邀月院,月字本为木,这挡煞气的屏风亦为木,所以放两只五行为火的器皿是火烧木,凶冲。 “姑娘,”林嬷嬷过来劝,“这器皿本就是这院子中原先的主人留下的,看着样子很贵重,摆着挺好的,为何要搬走呢?” 季云流摇首坚持:“搬走,如此放着不好,咱们院子中都不要放大型铜器、银器与金器,相冲。” 若是这院子前主人留下的,怪不得他混到连这院子都保不住要变卖了。 转了一圈瞧了瞧,其他也都无大碍,再见婆子提来食盒中,那菜色让自己食指大动,季六当下里就在桌边坐下,吃饭! 如虹院内,何氏哭得妆都花了,季七跪在前头,亦是哭得声声凄惨:“阿娘,对不住,我不知道那季六竟然竟然如此无耻,生生挖了坑让我跳进去!” 何氏哭了许久,终于哭明白了。 这事儿她还是得按老夫人的意思,连本带利还给那季六,再给她好好赔个礼,来日方长,一个没娘的孩子,她还能斗不过? 止了泪,何氏摸着季云妙的头道:“你呀,你就是性子太急躁,阿娘告诉你多少回了?凡事要好好三思再去做。那季六耍大戏,你不理着就是,等着张家来退亲,她就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你何苦与她较真。” 三老爷季春松进屋时,三夫人的妆还未补全,三老爷看见自家黄脸婆那半脸的黑点,移过眼去:“六丫头今日回来了?” 说道这个,三夫人眼泪上涌,又想哭了。 “你呀,我今天下堂回来就听黄嬷嬷说了,说你私扣了六丫头两年的月钱,你呀,我都不想说你!”三老爷指着她道。 三夫人哪里禁得住自己婆婆这样的挑唆,当下扑过去就向着三老爷大哭起来,说自己用心良苦,说自己是将心比心的把季六的月钱攒起来给她日后陪嫁之用,还说,自己亲 女儿七姐儿的也是这般,月钱全都被她收拢着。 “老爷,我娘家陪嫁之物多到数都数不清,我不自夸说我手上的店铺是日进斗金罢,但总归也是比平常人家富裕些,我哪里真的会计较六丫头的月钱。老爷也不想想,每个月,您用度不够时,我是多少多少给您补贴着,我可皱过一丝眉头没有?” 最后一句出来,三老爷就被掐住了脖子,死死的:“也是,你手中店铺众多……确实不会计较着六丫头的月钱,母亲那脾气,你也就忍忍罢。”见何氏停了泪,三老爷亲自拿着帕子给她擦泪,“六丫头的婚事,你去找个由头,向着张家把亲给退了。” “我去?”三夫人刚刚沉浸在自家夫君的温柔中,听了这话,直接跳起来,而后又觉得自己大惊小怪了些,连忙柔声道,“这事儿,我该拿什么由头去呢?我去让人给退了,老夫人要问起来,还有大嫂问起来,我该怎么说?我不就要做这个恶人了?” “你是她名正言顺的母亲,这事儿不是你去还能是谁去?谁都找不到理儿!”三老爷道,“张家与庄家出了那样事儿,我们哪里还能与张家结亲,为了六姐儿好,也该把这亲退了!” “那张家的意思?”三夫人目光转了转,“我就这样上门把亲给退了?” 女方上男方家把亲给退了,男方碍于脸面都不会同意的事情啊! “不,你寻个由头。” 三夫人又问是什么由头? 三老爷这辈子文不成武也不成,全赖了他大哥这个尚书郎,才能在京中的衙门里得了个七品的差事,现在让他想个什么由头还真是难为了他。 张元诩抓住了他安置外室的把柄,让他找个不好名声安给自家女儿,让自己这里先提出退亲,为了官位,他也只能……但是他该找什么名头给六姐儿? 正说着,小厮过来禀告,说季大老爷寻他说话。 三老爷提着下摆又去了大房的书香院。 书房中,季大爷季景明见了自家弟弟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道:“六丫头的亲事,得退掉,你之前与张家交换的那些庚帖与信物没有弄丢罢?” 自家弟弟这性子,他只能把话得全问清楚了。 三老爷眼一亮,连忙道:“没没没,这种重要的东西,我怎么会弄丢。” 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这才想到寻个由头把亲事给退了,自家哥哥就亲自提起了! “ 大哥,这事儿你为何……” 话没完,就听得季景明拍着桌子道:“你去把那些都拿来于我,明日我就带着那些东西去礼部,当面丢还给张维桢!” 三老爷听懵了。 丢还给礼部张侍郎? 丢? “大哥,这,这个结亲之事不是该去张府上,去了张府再行事吗?” 这去朝堂一丢,还不是全礼部上下都知道了?张侍郎这脸,得往哪里搁! 季景明道:“松哥儿,你是不知道,你嫂子带了宁伯府的宁夫人过来,她亲口告诉的我,张二郎与庄四姑娘不仅私相授受,还有了夫妻之实!”他越说越激动,站起来,拍桌子,“这样不成体统的人家,竟然还想娶我们季府姑娘!做他娘的美梦!” 三老爷吓得直接跌在地上。 他父亲已逝,整个季府大哥季景明当家做主,这气势也是越发强了。 但是……这事儿,这事儿…… 三老爷在大老爷的“你且去把那庚帖与信物都拿来于我!”话语下,跌出书香院。 怎么办呢?他的官途,他放在外头的婉娘,都该怎么办呢? 第七九章 画平安符 天黑掌灯,季云流吃完晚饭捧着肚子在前院的小花园中散步。 大夫人掌家成效显著,前头的小花园中天火通明不说,还让人直接跨着邀月院搭了天棚。天棚一搭,夏日里连一只蚊虫都飞不进来,此刻,凉风习习,暗香幽幽,很是惬意。 林嬷嬷扶着她,低声给她算着这两年,何氏克扣着的月钱加那些份例加上利息该是多少银钱。 两人一边走,季六一边抬头望天。 天空沉沉,今日没有星星,但其实星星依旧在,直接被云遮住了而已。 寻常人看不见,观星之人却能用位置去确定它。 季云流看着这几日依旧没有弱下来,只是被乌云遮住的天狼星,微微拢起眉。 如此说来,七皇子身边还是危机四伏。 她还是有可能,一不小心就成寡妇了! 绕了花园一圈,林嬷嬷正说道皇后让人送来的那些衣料该做两件怎样的衣裳时,看见自家姑娘直愣愣的站在西墙出,不走了。 季云流看着不远处,不断浮上黑气的半空,深深拢起眉。 这是,有人做法在借运!还是那样的不正之法! 是谁做了这样的孽法?!不怕遭受吞噬吗? “姑娘?”林嬷嬷见季六不走了,不禁出声询问了一声。 “林嬷嬷,”季云流指着前面的天空道,“不知道这围墙之外的都是住些什么人?” 内宅围墙高,林嬷嬷还真是看不到外头,看季云流指向,她笑道:“这墙的西面是三井胡同,三井胡同里住的全是一些寒门官家,宅子莫约也是两三进为主,咱们这就是三井胡同买下的呢。” 季云流再问:“出了三井胡同,再往西去,又是哪里?” “出了三井胡同,热闹点的是西京大街,再往西嘛……”林嬷嬷仔细想了想,“再往西莫约就是那些落魄人家的宅子了罢。” 日出东方,西山下落。 这东面住富贵人家,越西越落魄,在大昭也是有说法的。 季云流目光动了动,难得心绪不宁起来。 那人竟是要借贫民身上的运道! 这贫民之所以贫穷,就是缺乏运道,本来就微弱的运道再被借走,指不定那里就要发生什么灾难,导致更惨的家破人亡了! 那黑气腾腾而起,季云流垂下眼眸,在心中默 念了一遍“往生咒”。 那边的借运,她相隔太远,除非插翅能飞,不然也帮不上。 看着黑气越来越浓,当下里,季云流不再逛园子,立刻转身回屋,屏退了丫鬟婆子就让红巧拿朱砂与黄纸给她。 红巧听得自家姑娘索要这两样东西时,虽然愣了愣,到底没有再问什么,应了声下去了。 经过紫霞山那事,她已经学会凡事都先闭嘴! 大昭人人信道,这黄纸朱砂自然好找,还能分成许多类。 季六娘子回季府,与老夫人同坐一顶轿子的事儿已经被下人都知道,有眼色的人给的自然都是上等的黄纸与朱砂。 收了纸,说了句“莫要打扰我”之后,季云流直接锁上房门。 会这种借运之法的道人,定不是寻常人家能请到的,以防万一,她还是给她身在皇宫内的姘头画张符,保个平安。 默念几遍净心咒,净身咒,安神咒,拿起笔沾上朱砂,季云流一边默念“金身咒”一边落笔成符。 连画两道,都觉得道法不够。 这平安符自然不是随便提着笔画画就成的,它需要加入念力道法,需要所谓的“一点灵光”是颇耗心神的。 若是初入道门之人,想画道符,还需净身净心多日,这才能摆香案,上香,请神画符。 又念了一遍净心咒,这次,她解下挂在脖子中的玉佩,用道指施法把玉上长久所带的紫气灌入狼毫笔内,才再次默念咒语画符。 玉佩被玉珩长期带在身上,有他气息,给他专门画符,有紫气加成,符书更有作用。 季云流心静如水,全神贯注,心神合一,一刻钟之后,平安符算是真正画成。 这一道符耗空她去全部道力,看着上头的线条,她折了折,把黄纸折成了一道好看的心型。 谁说平安符只能是三角形的,她就是折个心型,怎么了! 把玉佩挂回脖子,季云流打开门唤又红巧:“给我拿两条红绳来,让我打个络子。”打络子就是打绳结,在现代说打中国结。 把小型的络子往道符上一挂,也是个好看的手艺品! 季三老爷磨磨蹭蹭的回到自己院落,问何氏拿了庚帖与信物。 何氏适才一直想着怎么推脱了这个烫手山芋呢,一听自家相公说季尚书亲自去退亲,亲自从箱箧中拿了放有庚帖与信物的匣子递 出去:“老爷,大哥怎么会在意上这件事儿的?” “这亲事本就是大哥促成的,如今自然会在意。”三老爷正烦恼他的婉娘,哪里有心思与她多讲,“妇道人家不需要问这么多。” 穿过游廊,三老爷又在垂花门前犹豫上了。 这庚帖要是一递,他在外头安置外室的事就包不住了! 想了想,想了再想,三老爷来来回回踱步,一股脑儿往季云流的邀月院走去。 只要说服了六姐儿不退亲,只要她肯为小,自己的婉娘与官位就都能保住了! 夏汐禀告三老爷过来时,季云流正跟着红巧编络子。 西花厅中的三老爷都顾不得这边还未收拾好的杂乱,看见季六迈进来就道:“六姐儿,为父有事儿与你商量,让你的丫鬟都先避避。” 红巧见季云流点首,极不情愿的从西厅退出来。 房中只剩两人,三老爷拿出庚帖与信物,一句废话都不多说,拍在桌上,开门见山道:“六姐儿,你大伯要把你与张家的亲事给退了。” “嗯,”季云流看着那庚帖一挑眉,“挺好的。” “你说甚么?”三老爷连腔调都变了,“你你,你一个女儿家家,竟然想着退亲挺好?这可是,可是辱没我们季府门风的大事情!” “那阿爹以为呢?”季云流随手翻着庚帖,看着张二郎的生辰八字,“女儿应该嫁到张家为妾,这才是光耀门楣的事儿?” 第八十章 去唱哭戏 “你你你……”三老爷被一语说中心事,简直噎得话都说不出来。 两年的光景,那个谦逊胆怯的女儿去哪里了? “阿爹觉得女儿讲错了?”季云流歪着头,一脸无辜,欲从椅上站起来,“那女儿还是去问问祖母和大伯看看,是不是该去张家做妾好。” 三老爷冷汗都被吓出来,暴怒之下拍桌而起:“放肆!你个不孝之女!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哪里有你拒绝的余地!” 季云流放下庚帖,抬眼看了三老爷一眼,面上半点没害怕不说,竟还能伸手给他倒茶:“阿爹这是在气女儿不听阿爹你的,不去给张二郎做妾吗?” 三老爷脸都被说白了,晃晃荡荡站着,想张嘴再骂,看见她端着茶,双手奉上来:“阿爹切莫生气,对身子不好,女儿不孝,竟然惹阿爹生气,女儿向您赔礼认错。”三老爷刚想缓口气,找个台阶下,又听得她清清晰晰道,“阿爹也只是遇上了桃花劫才这么忧烦而已,这不是什么大事儿,寻人化解一下便好了。” “你你,你说甚么?”三老爷差点被这话说得都跳起来,“谁谁告诉的这个,这个我惹惹……的事儿?!” “阿爹可不能生气呢,先喝口茶,女儿向你赔礼。”季六递上茶,垂目微笑,“阿爹尝尝,这是四川的蒙顶茶,皇后娘娘赏赐的。” 皇后娘娘这四个字,让三老爷立刻双手捧上了茶杯。 他怎么忘了,刚才小厮已经告诉过他,六姐儿在紫霞山得了庄皇后的荣恩! “六姐儿,这……”三老爷怒气不见了,脸却更白了,“这事儿,难道?”难道自己养外室的事情,连皇后都知道了? 他……有这么大脸面了? “阿爹不要担心,”季云流从三老爷那双手上收回目光,捧上自己的茶杯,笑了笑:“只是女儿在紫霞山别院,有信得皇后娘娘垂帘可以卜问一卦,那一卦,女儿想来想去,如何都得应该以孝为先,便让紫霞观的仙师人给阿爹卜了。” “不错,你也是个有心的。”这马屁拍得三老爷瞬间脸色红润,急急又问,“那卜出的卦象呢,仙师替为父卜出的卦象是什么?” “那仙师说,阿爹近日有红鸾星动,会寻到一生挚爱之人。”季云流看他额中带黑红,眼角放水花的情迈征兆,笑了笑。 三老爷连连点头。 婉娘确实是他一生挚爱之人,他人至中年,才寻到此生掏 心挖肺之人,怎么舍得放弃她! “只是,这挚爱之人,阿爹却不能带回来,如此佳人,不仅不得名分。”季六吹开杯中茶叶,惋惜,“这事儿还要被人当做把柄抓在手里,让阿爹惹上官非,实在可恶。” 她刚才送茶时一瞥,看清楚了,三老爷掌中有桃花纹,正是‘中年单恋外室花’之相,眼角开了月角纹又是‘色字惹上官非’相,这把柄要是没有被抓住,半夜会来这里才有鬼了! 什么都被说中,分毫不差! 三老爷还有什么不信服的,捧着茶,探过头去,迫不及待的问:“六姐儿,那仙师可有说为父这个桃花劫的该是要如何破解?” 他从起先的一腔怒火,到现在的柔声相问,简直判若两人。 “阿爹可否先告诉女儿,”季云流抬眼看他,“让女儿为妾的事儿,是谁提出的?张家?” 三老爷抿了抿嘴,忍了忍,想了想,终于心一横,把自己养了婉娘在外头,被张二郎抓住把柄威胁的事情给说了。 “原来如此……”季云流静静听完,微微笑开,“这事儿,张二郎还是在帮阿爹呢?” “帮?他怎么帮我了?他拿了此事威胁我!”三老爷恼道,“他说我若不寻个你名声不好的名头去张家退亲,他就把婉娘的事情告诉你大伯!那样的卑鄙小人,你定不能嫁给他!” “那阿爹就去告诉大伯这事儿。”季云流微启的唇角,笑了一声,“阿爹亲自把这事儿去告诉大伯。” “你疯了!”三老爷抖着唇喃喃,“这事儿若是若是被大哥……” 一语未完,他就看见季云流笑得越发明媚,面上笑容里的光芒比东方越出地线的朝阳还要亮。 …… 三老爷跨出邀月院,捧着庚帖与信物,稳步走进书香院。 季景明看见自家弟弟手中的东西,没见他脸上表情:“东西全都拿来给我,明日我就带过去。” 三老爷捧着东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哥,您打死我罢,您把我给打死了罢,我活不下去了,也没脸再活着了!” “作甚么?你这是作甚么?”大老爷吓一跳,“好好得说什么活不下去的混账话!六姐儿退亲的事儿,只有好处!那样的人家,咱们不要也罢!退了亲,哪样的人家没有?” “张家不是东西,我知道我知道!六姐儿乃是我亲生闺女,我自然也想要给他找户好 人家,可是,我我……我对不起她啊!”三老爷把头垂的低低的,怀中的大洋葱熏得他眼泪鼻涕一直流,止都止不住,“我对不起六姐儿啊,我让她受了这么多苦,如今,如今我明知道张家那样的不是东西,我还……我还是死了算了罢!” “你起来再说!”大老爷被他哭得头都痛了,他近几年可从未见自家这个弟弟哭成这个模样:“你先别哭了,有话给我说清楚!你一大老爷们,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我,我我被人陷害了,大哥!”三老爷不起来,一起来就要被他大哥闻到洋葱味了,绝对不能起来,“我活不成了,我都不活了,我还算什么大老爷们!” 六姐儿可是一五一十都给他交代清楚了,要一直哭跪倒大爷答应为止! “你倒是说说,你为何就活不成了!”季明景扶着额,止着怒气,让自己尽量心平气和。 “大哥,我苦命啊,我都不能再活了……”三老爷不仅止不住眼泪,反而哭的更加凄惨了,连嘴巴里都是洋葱味,“大哥,张家、张家陷害我,他们他们让我在一日下衙后,让我撞见了婉娘,我我我那时喝多了,被她一扶,一个道歉,我便,便把婉娘收用了……” 第八一章 惨绝人寰 三老爷使出浑身解数,痛哭流涕讲着自己被人陷害,觉得美人是无辜的想救她脱离苦海,因此把她安置在外头,最后张家找上门,用此事威胁他,要他把季云流名声弄臭,再退亲的事情给讲了个清楚明白。 这世上没有最无耻,只有更无耻的人。 不要脸的季云流出的主意,无赖三老爷耍的大戏,让大老爷都听呆了! “你你你……”季景明听了大半时辰,把前后理清楚后,脸色铁青着很想甩自家这个蠢货弟弟一个嘴巴子。 但是手伸出来,见这个弟弟哭得惨绝人寰,哭得自己老娘是谁都不知道时,火气顿时又消了一大半。 哭成如此模样,眼睛都哭肿了,定也是悔极了。 “你先起来,那什么婉娘,你现在就去让人给处理了!”季景明沉默了一会儿,转念一想,又拍桌道,“不可以,现在去打发掉她或者发卖掉都太迟了!你现在就去让人把她接到府里来,把她给过了明路、抬了姨娘,这样,张府就是想抓把柄也没有了!” 三老爷听完之后,嘴巴张得大大的。 他惊呀,喜呀,惊喜交加啊!眼泪流到地上“啪嗒啪嗒”:“大哥大哥,我,我可以把婉娘抬进来?” 季大爷点头:“如今之计只能如此,不然明早我去找张家一退亲,张家把这事儿一抖,官途不保不说,还要被反咬一口!你连夜就去把那个婉娘抬进府里来,不要让她说出任何事情,你自己的人,你给我管好了,日后还有这样的事情,我就打断你的腿!” 三老爷连连诶了两声,而后,转了转眸子:“那大哥,那边、那边……阿娘那里?” “你还知道阿娘!”季大爷甩了袖子,“我现在就去给你跟阿娘说,阿娘为了顾及你与季府的名声,也会同意的,这事儿,你本就是被陷害的!” 三老爷丢下庚帖与信物,连滚带爬、连哭带笑,直接跑了。 他走出院子,把塞在衣服内切成碎片的大洋葱一丢,哈哈大笑起来,拍着自己小厮的肩膀,三老爷笑得眼睛都看不见:“去,去账上给六姑娘支一千两银子,让她拿去买些小玩意儿。”想了想,又道,“一千两不够,去送两千两去,去,现在就去,再去给六姑娘送几斤血燕,就说让她在庄子中受苦了,往后老爷我必定好好待她!把她当神一样供起来!” 说完之后,三老爷背着手,得意的笑、得意的笑,笑着出门名正言顺的接自己“此生挚 爱”去了。 翌日早朝后,大昭当今皇帝在御书房内拿着奏折,怒火朝天:“好啊,朕的紫霞山中都敢出刺客抓朕的儿子了,真是反了天了!昨日有人敢在紫霞山行歹,明日还不是要进朕的皇宫来行刺了!” 左右宫人全都垂首俯身站着,大气都不敢出。 内阁大臣苏缉熙就在御前,上前两步,有条不紊道:“皇上,这事儿恐怕宜小不宜大、宜轻不宜重,紫霞山圣洁之地,若让众人知晓山中出歹人,连七皇子都敢掳,只怕人心惶惶,日后朝中人心不固。” “太子,这事儿,你怎么看?”皇帝转首平了声音问太子。 太子正想着昨日他府中歌姬那袅袅身影,忽然被皇帝这一问,差点找不到南北,好在他也是经历大风大浪的老油条,立刻临时抱佛脚道:“皇上,儿臣认为苏大人所说不无道理!” 一旁秦相启奏道:“皇上,就算如同苏大人所说宜小不宜大,但这贼人是谁,源头在哪儿还得抓出来,不然我朝威信何在?” 苏缉熙俯着身皱了皱眉想辩上一辩,但皇帝面前,他造次不得。 皇帝看着那秦羽人亲手写来的折子,深深拢起眉:“那南梁是如何辩解的?说来于我听听。” 秦相一五一十把守山统领南梁说自己无罪,说自己无错的话都一一说了个清楚:“南梁道,前日都是按照旧时惯例放行的人,没有任何疏漏之处,还交了一张名单给皇后娘娘。” “砰!”皇帝一拍御案,“把他给我带过来!这样的叛逆乱臣,出了这么大的事儿,竟还能说自己无罪!秦羽人与七皇子还是在同寻乐耍玩不成?!” 这一拍,把太子从美梦中给拍醒了,他垂首站着,声带恭谦:“皇上,您千万息怒保重龙体,这样的叛逆之臣应该没有这么大胆子掳走七哥儿,我们应该由他身上往上查出幕后黑手。” 苏缉熙胸口一把血涌上来,很想在御前就把太子给一脚踹死了。 蠢货!南梁是你的人!幕后黑手就是你亲弟! 盯着御案下的那一条威严翔龙,苏缉熙声音平静:“回皇上,昨夜南统领自知自己罪孽深重,在家中畏罪自杀了。” 秦相诧异转首,瞥了苏缉熙一眼。 口口声声说自己无罪的人,竟然畏罪自杀了? “好好好,他死了倒一了百了,也省得我们再费神费事。”皇帝面带怒容,“传令下去,夺了南梁 五品官衔,家中众人,统统发放到西北!” 太子立刻上前拍马屁:“皇上英明!” 皇帝仔细看着太子,看得太子都抿着嘴尴尬起来。 半响,皇帝移开目光:“你们全都退下去罢,这事儿如同苏卿所说宜小不宜大,先莫要向他人提起。” 三人跪地应声,全数退出御书房外。 出了皇帝的御书房,看见太子坐着便轿自顾走了,苏大人连气都来不及,就直接去内阁告假出宫,马不停蹄的往二皇子景王府去了。 季尚书下了朝,回了礼部,客套都没做,让自己小厮领来张侍郎到后堂,拿着庚帖与信物就掷在桌案上:“张侍郎,令孙与我侄女的亲事,你给我个交代罢。” “季大人,这事儿?”张维桢盯着前面的两样东西,脸色青一阵,紫一阵,他知道季景明为人最为古板守旧,简直比自己这个老头子还要守旧,若无大事断不会这样让自己难堪。 第八二章 你想翻墙 “一门亲事本就是结两家之好,但令孙如此作为,莫说两家之好,只怕张侍郎你这是在同我们季府结仇!”季尚书说一不二,“这亲,无论如何,你必须给我退掉!” 张维桢被这话儿说出了七分火:“季大人,您若说的是景王府那件事儿,莫不成我们二郎该生生看着人被淹死了才是合礼数的?” “哈!”季尚书拍下桌子,“说起落水这事儿,我现下都觉得这就是个陷阱!你们张府有意为之让我们六姐儿为妾的陷阱!” “季大人,你!” “张维桢,你们张家若是不给我们交代,再做些肮脏手段欺人太甚,我就把这事儿告到大理寺,说你们张家骗婚!”季尚书说完最后一句,甩下庚帖,拂袖而去。 张侍郎牙齿都憋出血,他捂着胸口,拿上庚帖与信物,想一站而起去告假回府好好问问自家孙子,哪里知道,一站起来,直接晕了过去。 当张侍郎被抬出宫外时,这季尚书在当值宫门内亲自甩庚帖退亲的事情自然就被有心的全知晓了。 玉珩吃过午膳,就听得宁石站在案前把这事儿一五一十禀告:“季尚书说张家这是在骗亲,还说要把这事儿告到大理寺去,张侍郎直接气晕过去,是被人抬出的宫外。”一顿,他又道,“昨日张二郎还去寻了季府三老爷,小的派人去查探了一下,是季三老爷在外头置外室的事情被张二郎抓住了把柄,小的正打算把这事儿告知季府大爷,哪里知道昨夜三更时分,就看见季府把那外室给抬进府了,三老爷一边出府,一边口中说自己有个好女儿,要好好补偿季六娘子。” “让季尚书去把张家告了刑部才好,”七皇子端着甜汤,本不喜爱吃甜食的他,觉得今日的汤特别甜,都甜到心窝去了:“看来,季六自个儿都能把季府把持住了,都不需要我去费心。” 听着自家少爷温柔到都能滴水的声音,宁石鸡皮疙瘩起满全身,简直比受杖责鞭挞还难受。 正垂着头,控制着心神不动摇,又听得七皇子道,“你日后去好好查探下,季六如今住在季府哪个院落。” 这话,让宁石头一次有双腿打颤献上膝盖的冲动。 莫不是……自家少爷还想半夜翻墙不成?! 定了定心神,他终于控制住平静心思,禀告正事和大事:“七爷,秦相今日递了秦羽人写的折子了,但皇上没有在朝堂上追究此事,只是在御书房跟秦相、太子和苏大人商议了此事。” 玉七目光一寒:“继续说!” “大约只将了一刻钟,三人又退出了御书房,苏大人直接告假出宫,往景王府去了。”讲起大事,宁石声音沉重,“皇上要召见南梁,但南梁昨夜喝毒酒死了。”这事儿,他还是费了一番功夫,亲自去盯梢才知道的。 “苏维桢是不是说南梁是畏罪自杀的?”玉七声音冷肃,“我二哥这招毁尸灭迹做得是越发好了!” 两人在书房商讨着,席善进门禀告:“七爷,长公主进宫面圣了!” “最后的让长公主保他人头也使出来了!”玉七冷笑更甚,一瞥书桌前的桃花,想到那句‘一字记之曰忍’静下心,“罢了,随他们去,你且给我继续监视着景王。” “是!”席善听得继续监视,便把一处奇怪事情给说了,“七爷,昨日酉时,二皇子出了府,去了西祠胡同内的一座民宅中,莫约待了一个时辰才离去。小的今日去问了问,那宅子没有住任何人,早已空置许久。” “空置许久?”玉七前后一想,“他去没人住的宅子做什么?” “小的也不甚明白。” “你且继续去让人盯着。” 秦相在衙务部堪堪食用了小厮送来的午膳,就听得皇帝宣召。 那领命召人的公公也是内行,一边引路,一边低声道:“秦大人出去后,长华长公主在万岁爷的御书房待了一会儿,这会儿,万岁爷连午膳都还未用。” 秦相身旁小厮立刻给那公公递红包,秦相低声说了两句,多谢。 皇上连午膳都未用,就召见自己,这事儿,恐怕是大事儿了。 秦相步进御书房,目不斜视,撩起官袍跪地请安。 书桌后的大昭皇帝不抬首,翻着书籍:“秦卿,七哥儿玉珩再过两月也要成礼赐府邸搬出宫外了,你可有合适表字?若有,讲出来于我听听罢。” 秦相深深一震,不敢在皇帝面上表露出来。 这表字,哪个皇子不是由礼部拟定出来,让皇帝选取一个赐予的,如今只经这一事,皇上竟要亲赐表字给七皇子? 他想了想,想了又想,想了再想,谨慎开口:“七殿下心灵通透,勇猛过人,独自从刺客手中逃回来不说,此次受惊受委屈,第二日竟毫不失态的出行道法大会,这份气度,老臣都自叹弗如。” 皇帝停了手中的翻书动作,抬起首:“七哥儿为保存皇 家颜面,这份隐忍的心境实属难得。” 秦相揣测准了皇帝的脾气,立刻接着道:“珩字,美玉、璞玉也,七皇确实如这璞玉一样无瑕通透。” 皇帝点头,念叨着“玉珩”两字,自语:“璞玉无瑕,无瑕璞玉。”想了想,看着地上的秦相,“如此,七哥儿不如表字为‘无瑕’罢!” “无瑕?”秦相放在口中回味两遍,跪地恭贺,“皇上这表字取得贴切无比。” “秦卿,你起来罢。”皇帝站起来,把一旁的宫人都给屏退,“起来咱们讲讲家常话儿。” 皇帝这架势让秦相战战兢兢站起来,上前两步,去扶从桌案后走出来的皇帝:“皇上,听说你午膳都未食用,可注意身体呐。” “唉!”皇帝拿着桌上的奏折,与秦相走了几步,“临源啊,我这心里不好受啊。” 这一声自己的表字,让秦相瞬间眼眶通红:“皇上……” “今日长华来寻我,哭着说想念她阿娘,还说,太祖当年打下这江山,取国号大昭,就是想要昭化兴盛,玉家这皇位世代永传。” 事关大昭开国太祖皇帝,秦相不敢接话。 第八三章 宅子要好 “临源啊。”皇帝拿着奏折轻掷到光洁青石地板上:“这折子上的事儿,你莫要再追查下去了。” 秦相连忙撩官袍跪地:“微臣不敢。” “这事儿不是太子做的。”皇帝叹息,“今日我看出来啦,不是太子做的,但肯定是我的哪个儿子做的,其他人,也没这个胆了。” 秦相叹息一声,一句话儿也不敢说。 皇帝仰面道:“太子虽不智睿,到底有颗容人之心,他为皇家长子嫡孙,先皇亲赐的太子之位,为大昭的祥瑞,我身后这椅子,只能是他的。” 得一国之君的肺腑之言,秦相眼泪砸在地上:“微臣谨记。” 皇帝看着窗外,又是一叹,很是忧愁:“太子之位是先皇亲定的,大哥儿五岁就被册封为太子,可他的众多兄弟却各个不服他……只有二哥儿一直站于他身后。临源啊,看着他们兄弟相残,我这心里不好受啊。” “是微臣无能。”秦相老泪纵横:“不能帮皇上解忧。” “今日为保皇家颜面,为了稳固朝堂人心,委屈了七哥儿……”皇帝转身,看着他,“临源,我本欲把漠北那地封给七哥儿管制,如今来看……还是西南的云南之地封一处给他罢,至于他的宅子,你且让礼部重新选处好的。” 想到七皇子之前请奏要入朝求事做的折子,他顿了一会儿,再道,“传旨下去,且让七哥儿在户部领个差事,让他历练历练,让他成礼之后,每日跟着户部的郑逸菲一道入殿上早朝。” 秦相仰头道:“皇上圣明,七殿下定会感恩在心。” “我只望他们明白我的苦心,不要再兄弟相残了。”皇帝叹息。 晌午十分,礼部张侍郎是躺着被运送了出去,到底季尚书老当益壮,秦相过来时,他一脸正直的坐在桌案后头批改公务。 秦相没有拐弯抹角,直接把皇帝亲赐七皇子“无瑕”的表字向季尚书说了,又把选处好宅子的事儿,要封西南属地的事儿全都一一说清楚了。 季尚书听着,目光闪动,请示道:“这表字,下官记住了。可那宅子?下官本按照户部、工部的意思,选了一处宅子,正欲让户部拨下银款修缮,如今皇上的意思是,重新再给七皇子挑过?” “嗯。”秦相打开天窗说亮话,“这宅子得再拔上一级,按那皇上亲赐的表字意思选!再则,让户部拨款修缮宅子时,一一问过七皇子再行定夺,皇上刚下了口谕,让七 皇子进户部历练,莫约这宅子也是让他亲自处理的意思了。” 按表字的意思来? 季尚书想了想。 无瑕,完美无瑕…… 这宅子找成完美无瑕的,可还真不好找了! 季云流今早刚起床不久,还未用早膳,就看见林嬷嬷捧着两个箱箧走进来,脸上表情复杂:“姑娘,这是……这是三老爷让小谷送来的,说是给姑娘买些小玩意儿。” 在季六的示意下,林嬷嬷把箱箧打开,一开,里头闪亮亮的东西吓了她一跳:“姑娘,这……” 里头不仅有银锭、碎银子,还有银票和各种头面、珠翠。 林嬷嬷连忙又把另一个大点的箱箧打开来,里面油纸上整齐放着一盏盏血燕,足有三斤模样。 她瞬间满脸泪水:“老天开眼了开眼了,三老爷终于知道要疼姑娘了。”说着一边用帕子压着眼角,一边交代旁边的红巧,“你且拿着血燕去厨房让马厨娘先炖着,给姑娘备着当午后小点心。” “送来的谢礼还挺不少,阿爹对这‘挚爱’还真是挺上心的。”季云流随手在满是银子银票的箱箧翻了翻,从里头翻出几支珍珠簪子和翠绿镯子,让拿着血燕的红巧一道带下去,“把这些也拿去,让这院子里的人自己各挑两样喜欢的。” “姑娘?”林嬷嬷舍不得。 这些都是好东西,寻常人家的姑娘也只有这等面头。 “拿去分罢,人心比银钱重要。如今在这儿,我们也算人生地不熟的。”季云流没了什么兴趣,把手从箱箧中收回来,净了手,又吩咐,“嬷嬷,你今日午后让人去注意注意,那西街那边若是有什么走水伤人的大事儿,你回来告诉我。” 林嬷嬷想了想昨日姑娘问过的西边住人的事儿,应了一声,退出去。 不一会儿,夏汐提着食盒笑盈盈走进来:“姑娘,今个儿厨房做了水晶包,我带了几只过来,姑娘尝尝这味儿合不合姑娘胃口。” 她昨夜才被拨过来伺候的,今早就得了一只珍珠簪子和一只翠镯的赏赐,能不高兴么。 可是比她在老夫人那边半年整的月钱还要多,她恨不得在这院子里伺候季云流终老呢。 摆好早膳,夏汐想起一件事儿,笑道,“姑娘,我昨夜在外头听了些事儿,姑娘可要听着解解闷儿?” 见季云流眼皮抬了抬,夏汐叽叽喳喳就开口讲了:“ 昨夜三老爷接了一个外室女子进院,三夫人得到信儿的时候,人都已经被接进府里了,三夫人昨夜哭到老夫人面前,又哭回三老爷那边。但是,老夫人昨夜就替三老爷抬了那人为姨娘,把人安置在了和风院,更是一句重话都没有说三老爷!” 季云流垂目笑了笑,静静喝着粥。 这样的事儿都能打听到,这个夏汐在府里倒是颇有些人脉。 夏汐偷偷瞧了一眼六姑娘的脸色,见她没有责怪自己嚼舌根的意思,再开口笑道:“昨夜,大夫都连夜被请到花兰院,三夫人这一气估计气得不轻,七娘子还连夜跑到和风院大闹了一场,据说,当场被三老爷甩了一耳光,然后更是被老夫人一怒之下,禁足了。” 季云流听完整件八卦,看了红巧一眼。红巧聪明了,飞快的摸出一块碎银子塞到夏汐手里:“姑娘赏你的。” 夏汐见说了一件事儿,又得了赏,立刻喜笑颜开的福身谢礼。 这样的姑娘,能一辈子伺候,真是太好不过了! 第八四章 整不死你 临退出时,却听得耳边传来季云流不紧不慢的声音:“夏汐,若想在邀月院伺候,头一件事儿就是外头的事儿可以传进来,这里的事儿不能传出去。” 夏汐心头一跳,连忙几步进来跪地磕头:“姑娘,奴婢万万不敢把咱们院的事儿传出半句。若奴婢有半点二心,就让天上神明剜了舌头去。” 这样的以神明起誓,在大昭来讲实为最大最虔诚的起誓了。 “嗯,你放心,你若尽心伺候,我不会亏待了你。”季云流慢声细语,“待在邀月院中,我头一条要的便是‘忠诚’二字。” 夏汐连忙又想磕头,被红巧一把扶起来:“夏汐姐姐还是起来罢,咱们姑娘待人最宽厚不过,咱们伺候好了姑娘,才是咱们做奴婢的本分呢。” 在碧朱手下学了一日,红巧也学会了三分玲珑劲儿来,讲的夏汐连连点头表示忠心。 用过早膳,季云流又带着红巧往正院走。 今日起,就要例行给老夫人请安了,这些大户人家的规矩,真是太讨厌了! 老夫人昨夜虽听得大儿子的把那什么婉娘抬了姨娘、过了明路,心头到底不是什么滋味,见谁人来请安都是无精打采的,只是看见季云流,想到道人口中的‘贵人迎进门’抬了抬眉,招手:“六丫头,过来过来,到祖母这边来坐。” “祖母这是怎么了?”季云流睁着桃花眼看老夫人,“可是昨夜睡的不好?” 老夫人搂着她,看着屋内众人:“你们都先回去罢,昨夜的事儿,让府中的那些下人不能私下乱嚼舌根。”看着欲退出的众人,“老大媳妇,你先留下。” 一干人全都退出门外,老夫人又朝自己一旁的嬷嬷吩咐,“黄嬷嬷,你去我库房中挑支人参给老三那媳妇送过去,再告诉她,人既然已经进来了,要死要活都没用了。” “还有,再告诉她,让她这个当母亲的好好管管那七丫头,就她老爹的事儿,是她一个女儿能管的?她一个女儿家家还有没有一点规矩了?若再像昨夜那样闹上一次,我便禁足到她出阁为止!” 黄嬷嬷退了出去。 老夫人想了一会儿,叹气开口:“六丫头,今日,你伯父就要带着你之前与张家交换的庚帖与信物去退亲了。你莫要难过,张二郎那样的儿郎不是好良配,这亲,咱们退了就退了,如今这事儿不碍你名声,理儿全在咱们这边,你放心,祖母必定再给你找户更好的。” “张二郎……”季云流早知道这事了,不过给他多条罪名总是好的,“孙女年少不懂事,说起这事儿,还得向祖母您请罪了。” 小样儿,整不死你! “你做了什么事儿了?”老夫人身体一直,连带大夫人陈氏也心中一顿。 “孙女前日在紫霞山后山之中,见到张家二郎与庄四姑娘,他俩,他俩……”季云流声音一顿,老夫急道:“她俩在后山怎么了?” 季云流仰了仰头,胸口玉佩也贴着肌肤微微晃动了一下:“他俩在后山四手一起拿了一把画有并蒂莲的折扇,语笑盈盈,于是孙女就当场就说了要与张二郎与君相决绝的话语来。” 老夫人“啪”一声,老当益壮的拍下一旁的茶几:“好哇,这亲就这么退了,还真是便宜了张家,庄家姑娘无德失礼,真是好一个国公府!”紧握着季六的手,老夫人又语重心长道,“六丫头,你放心,这公道,祖母定要替你讨回来!” “好,孙女全凭祖母做主。”季六从善如流。 “真是苦了你了,你昨日在邀月院住的可还习惯?若有习惯,还缺什么的,尽管告诉祖母。”老夫人不再提那些伤心事,看着陈氏,她想了想,“我见着那倾云院给六丫头住着也不合适,老三昨日哭着跟我说,说这些年有愧六丫头,要好好补偿她。既然如此,就让六丫头好生住在邀月院罢,何氏那性子……唉,不提也罢。” 大夫人垂首应声。 这三老爷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突然就把不闻不问的女儿当了宝,今早还听说送了两箱子的东西过去。 好在她两个女儿一个已嫁人,另一个已定好良缘,不然,老夫人这态度,她也要替自家女儿吃上一口闷醋的。 季云流等着可不就是这句‘尽管告诉祖母么?’当下就窝着老夫人道:“祖母,孙女想没规矩的跟您讨个私心。” “好,你说罢,祖母知你不是没规矩的人,你这个没规矩到底多没规矩,讲来给祖母听听。”老夫人和蔼开口。 季云流笑盈盈道:“孙女想让祖母赏个小厨房在邀月院,让孙女能单独开个小灶呢。” “这事儿啊,这事儿好办。”老夫人搂着她,“你那邀月院里头好像就有厨房,也甭让人重砌了,请个厨娘便好了。” 说着让大夫人陈氏去留意留意手脚干净的厨娘。 大夫人应了声,接着笑道:“我见着那院里还少两个丫头 与粗使婆子,儿媳等下就让人去寻两个手脚灵活的。” 季老夫人十分满意,拍着季云流的手道:“你如今也回来了,季族里头有个学堂,改明儿腿好利索了,便也去听听先生讲课,硕皇后可说了,咱们大昭女子都要知礼乐、明道德、有学识,这心胸才能旷达,这去学堂呀,你可不能偷懒了。” 季云流可没读过古代的学堂,笑:“好,孙女定好好跟着先生学习。” 屋外头,众女眷正欲回各自院落里头,还未出正院,迎面就看见一少年器宇轩昂走过来。 两相碰头,两方团团见了礼。 小厮向着二夫人王氏介绍道:“二夫人,这位是宁伯府的宁世子,正欲去正房给老夫人请安。” 王氏想到小陈氏,知道这位宁世子今日是亲自来接母亲了,和蔼笑道:“宁世子真是有个孝心的。”说着,向后头介绍,“这是你们的宁表哥。” 大房的二姑娘,大房庶出的三姑娘,二房的四姑娘,二房庶出的五姑娘与宋之画全都屈膝给宁世子再次见了礼。 第八五章 与表哥配 宁世子风度翩翩,坦然抱拳回了礼,而后双方又错开各自离去。 回去的路上,王氏一路带着四姑娘,一路上想着宁慕画的容貌与家世,然后越想越觉得这人儿郎真是好,看着旁边的四姑娘,越想越觉得两人真是登对! 一旁表姑娘抓着自己的帕子,把手都勒出红印来,风采如画的宁世子来了季府,可她竟然没有得到他的一眼! 是不是上次在紫霞山,自己带着纱帽,所以宁世子才不认识她? 二姑娘看着宋之画走在自己旁边,一脸心不在焉模样,轻声问道:“宋姐姐可是哪儿不适?” 宋之画猛然抬了头,揪着帕子:“没,没,我身子不适,先行回去了。”说着匆匆带着丫鬟往一旁垂花门走去。 “宋姐姐这是怎么了?”四姑娘上前一步,问二姑娘。 二姑娘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莫约身子不适罢。” 五姑娘看着那边从垂花门离去的宋之画,垂下目来,对王氏道:“母亲,女儿也先行回去了。”而后,带着自己的丫鬟从与宋之画一道的垂花门离去。 宋之画带着丫鬟停在一假山后等了一会儿,见时辰差不多了,又往来时的路走回去。 丫鬟瑶瑶看着自家姑娘的举动,没有说话,垂着首,跟在后面。 见宋之画走了,五姑娘从假山的另一边走出来,扯出帕子拍了拍自己沾了尘的裙摆:“回雪,你适才可有看见宋姐姐看那宁世子的眼神?” 回雪垂首道:“姑娘,奴婢之前不敢看,可后来觉得表姑娘见完宁世子后,一路都是恍恍惚惚的。” “心比天高,竟然看中了宁世子。就她那样的家世,除了有个嫡出身份,还有什么比我好?十七了都还未定亲呢!”五姑娘笑了一声,“我们也去瞧瞧宋姐姐到底要怎么个偶遇宁世子法。” 宁慕画到了正院时,季云流与大夫人都还未退出来。 之前已经听得下人禀告过,这会儿见了人,老夫人亦是在他见礼后笑盈盈的寒暄了几句,而后又给季云流介绍:“六丫头,这是宁世子,你要唤他一声表哥。” 季云流站起来屈膝行礼。 宁慕画拱手回礼。 两人模样,老夫人竟然还看着挺相配,微笑满满又夸了几句慕哥儿是个有孝心的。 老夫人看孙女婿,越看越喜欢,再问了他一些喜爱吃什么,平日里干 什么,晌午留下一道用了午膳再回去这样的话语。 “好啦好啦,时辰不早,我这个老人家就不留你啦,你且去你母亲院子中罢,可需记得,在府中用了午膳再走。” 如此这般,说了好些话儿,老夫人才让他离去。 转眼见了一旁似乎心不在焉的季云流,老夫人又笑了笑,摆摆手让她也回邀月院修养着:“你也回去罢,我这儿可没有那些甜腻腻的糕点,我可听得你肚子都叫了,回去罢回去罢。” 季云流被打发出门外。 正堂上房内,看两人一走,老夫人看着陈氏,问了一声:“我记得宁家的慕哥儿还是未定亲的?” 陈氏揪着帕子,手中一顿:“是呢,还未定亲,慕哥儿去西南待了两年,又去塞北待了两年,若不是茗之逼着,只怕这时人还在塞北不回来呢,唉,茗之为他亲事也是犯愁不宜,这不,今年都十九了。” “十九了。”老夫人念了一声,“这年纪是相差的大了些……” 陈氏一口气提上来,吊着胆,她婆婆这是要给慕哥儿乱点鸳鸯谱了? 可是慕哥儿都十九了,若等六姐儿及笄,那还得等上两年才能娶人过门! 刚前后刚这样一想,就听得老夫人道:“不知道宁伯侯夫人同意不同意慕哥儿的婚事再等上两年。” 陈氏只想拿根白绫把自己当场给吊死了!这媒人老夫人若让她做,她该怎么对自家妹妹开这个口! “老夫人,慕哥儿可倔着呢,茗之这几月里给他相看了多少小娘子,都没入慕哥儿眼,这事儿……”陈氏叹口气,“与六姐儿怕是多半不成。” “各花入各眼,这事儿啊,说不准。”季老夫人呵呵一笑,“过两月,似乎宁伯府大姐儿嫁亲?” “是呢,慕哥儿便是为这事儿才从塞北回来的。” 老夫人道:“六丫头若被这亲事一闹,怕一时半会儿恐会想不开,你到时且把她也带去,在宁伯府住上几日,让她疏散疏散,在新娘子身边沾些喜气。” 话都说到这种露骨程度,陈氏也无法再拒绝,应了一声。 最后,季老夫人站起来,敛了笑:“大媳妇儿,你且去让人递张帖子于张家!这口气,咱不能白咽了!” 张家,她们季府还真是不怕他们! …… 宋之画带着瑶瑶一路回了适才正院出来的必经之路,站在 那里,揪着心,左右踱步,团团转着。 她只要同宁世子说上一句,只用让他记得,自己与他在紫霞山中是见过的,便够了。 瑶瑶躲在茂竹后,远远看见了宝蓝衣袍一角,小跑回来,朝宋之画道:“姑娘,表少爷,宁世子来了。” “来了?!”宋之画更加紧张,“瑶瑶,我衣服,我妆面,我头发……可还算周正?” “周正,都周正!姑娘今日很好看!”瑶瑶宽慰着,“姑娘,您莫紧张,宁世子咱们在紫霞山说过话的,是个翩翩少爷,不可怕的。” “是呢,说过话的,说过话的!”宋之画揪着帕子,喃喃自语,她手中这帕子,就是他替她捡的,她们两人连名字都是匹配的! 眼看人越来越近,宋之画鼓起勇气,上前几步,视死如归一般,正正守在了游廊下路。 宁慕画走出上房不久,眼光一瞥就看见适才同在上房中的季六也跟了出来,想到之前季老夫人看自己与她的模样,冷笑一声,继续抬步向前走。 这样已定亲的小娘子,还想匹配给他不成? 然而,却看见后面那人一直慢步慢走,同自己保持了距离,一点儿也没有上前搭话的意思。 第八六章 被人告白 余光瞥不见了人,宁慕画眉一挑,又改变了一些初衷,这六娘子倒是个知规矩的。 一路走来,穿过游廊,前面不远处蓦然迎面袅袅走来一个姑娘。 宁慕画一目瞥过去,见那人朝着自己俯身行礼,再见她衣着打扮,又带丫鬟,当下觉得是府中姑娘,于是立在那里坦然一拱手:“慕画唐突表妹。”而后,见她起了身,宁世子打算就此与她错身而过。 听得那小娘子怯怯的声音响起来:“宁表哥,请等下。” “宁表哥。”宋之画见宁慕画停了脚步,拧着手中帕子,垂着眼眸,不敢看他,“之画是,是想多谢宁表哥当日在紫霞山中帮之画拾了手帕,那日表哥匆匆而走,之画来不及说感谢。” 她当时涨红了脸,低声说了一句“多谢”却见当时的宁世子已经走掉了,因此这句感谢说来不及说,也是属实。 “喔,”宁幕画自然记不得什么紫霞山中拾了手帕的事儿了,就算有,也该是他的小厮拾了帕子还给人家,而不是他,“表妹不必如此多礼,咱们本就是一家亲人。” 游廊南北通畅,宁幕画侧身站着,眼一瞥,见看见后面那六娘子也到游廊前了。 与姑娘家单独在廊中相谈,就算是表兄妹亦不能谈久了,宁慕画打算告辞,正迈开步子,又听得宋之画唤了一声:“宁表哥等等。” 塞北民风豪放,宁慕画人如其名,风采如画,乃是塞北那些姑娘心目中的正正情郎,这般被人“偶遇”“道谢”不知示爱过多少次。 若此刻还看不出来宋之画的心思,他这么多年的外头也真是白走了。 “宁表哥,我昨日听姨母有几声咳嗽,许是在山中受了些风寒,我之前随母亲下江南,听人说用鸡蛋拌白糖经蒸煮后服用,效果很好……” 宁慕画站在游廊下头,听着宋之画的断断续语,目光瞥向游廊上头的茂竹后头。 他看见季府六娘子一身樱色衣裳落座在竹后的石凳上,又看见她手肘拄着下巴看着前头的竹子,似乎还在竖着手指在数那竹子有几节,一点也没有打算来这里“抓奸”的意思。 宁幕画的目光又瞥向里自己不远处的游廊最下游,看见一片绯红衣角露了出来,那绯衣人倒是蠢蠢欲动,正是要数好时辰,跳出来! 这季府中的姑娘,可是真有趣了。 “宁表哥可让姨母照此方法试上一试,这方法总比吃药好,古人云 ,是药三分毒……” 宋之画站在这边讲,那边一声轻笑,果然算好时辰,出来一个人:“宋姐姐,我近日觉得自己有些头昏,可不知道宋姐姐有没有听到一些偏方儿,让我也试试?” 宋之画正鼓足了勇气在心上人面前展示自己,突然听得这道声音,简直吓了一跳,再见看季五笑盈盈的看着自己,眼中全都是嘲笑之意,脸色通红:“五妹妹,我我不懂医理的,我只是听过此方法,让姨母试上一试……” 五姑娘款步走来,在宁世子面前福了福,行了一礼。 宁世子看着两个小娘子的耍心机,笑了笑,拿自己寻乐子的事儿,可真不是让人快活欢喜不起来:“两位表妹有话只管直说便是,再则,这府中小厮丫鬟也多得是,何必这样要弯弯绕绕巧遇在下,又来个人赃并获呢?有意思么?”拱手一礼,“在下还有事,恕不奉陪两位表妹耍大戏了。” 宁慕画抬步离去,最后一眼,瞥过那边坐在茂竹后头的季六,却见她拄着手肘,头要垂不垂,似乎快要睡着了! “宁表哥,我只是……” 寒冷的声音回荡在春风里,让五姑娘与宋之画两个小娘子全都惨白了一张脸。 宁世子那个“巧遇”咬得特别重,似乎就在说她是那么的不要脸儿,做出这等不知礼数之事! 表姑娘用帕子捂上脸,肝肠寸断的哭起来:“五妹妹,你这是要逼死我么?!”说着,脚一跺,跑了。 五姑娘虽当场揭穿了表姑娘心思,但被宁世子冷冷的“人赃并获”的一说,也挂不住了脸色,见宋之画一跑,哼了一口:“连姨母都叫出口了,你也还想要脸儿?!” 一甩帕子也离开了。 茂竹后头红巧见那一群人都走光了,连忙轻摇季云流一下:“姑娘,姑娘,醒醒……” 季云流睁开眼,问了一声:“她们走了?” “走了,都走了。”说着,红巧扶起季云流,“姑娘可是饿了?” 如今,她都记得自家姑娘一天吃的顿数了,这可是头一要紧的事儿! “嗯呐,我饿,饿极了,我腿都软了。”季云流声音都委屈了,“红巧,下次来祖母这儿,你记得带些糕点出来,不对,是无论去哪里,都带着糕点!” 这走路还能遇上表白,非要让自己充当观众,真是一把瀑布汗。 这院子消防措施不过关啊,怎么就一条路,一 个出口! “好,我看姑娘真的是饿极了,脸色都饿白了,咱们赶紧回去,奴婢早晨出来时,让厨房炖了百合小米粥,现下回去便能正好食用了。”红巧连骗带哄,扶着季云流出了游廊。 两人一出游廊,适才的茂竹后穿宝蓝衣袍的人跨步走出来。 宁慕画看着两主仆缓步而走的背影,若有所思。 本以为这事儿会被她们俩主仆拿着说笑一番,若如此,他也要像警告适才那两个小娘子的模样警告一番这季六,却不想,这两主仆心思全不在此,似乎跟没见到这番情景一样,竟是一直聊着吃食?! 季云流得了老夫人名正言顺的同意,回了邀月院,吃过一碗小米粥,头一件事儿,自然就是让林嬷嬷去寻厨娘。先决条件就是厨艺要好!菜式花样要多! 林嬷嬷拿着季云流递过来的三张一百两银票,应声就下去寻人了,一句建议的话儿都没有说。 自家姑娘不一样了,她没跟着上紫霞山,姑娘在老夫人面前得了这么重脸,自己什么忙儿都没有帮,姑娘就得了三老爷重赏,她如今哪里还需要出什么主意,全听自家姑娘的就够了! 第八七章 上门退亲 午歇起来,天色蒙蒙,不一会儿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下了雨,园子都不好再逛,季云流让红巧点了香,拿了本《昭史》半躺在贵妃榻上,盖着薄毯听着外头雨声,仔细翻阅书籍。 大家闺秀的绣花画画什么的,先放放罢!要做王的女人,还是把这个世界的历史背了再说! 红巧拿着针线,绣着荷包陪在一旁,时不时再给自家姑娘递个水,理理薄毯。 张府内,此刻正在鸡飞狗跳。 张少卿在大理寺听人说自家父亲被季尚书气晕了过去,提了官袍下摆就飞快告假回府。 站在床头看见老父脸色惨白,气息吸进少,呼出多,当下他又提着袍子往外冲:“季府欺人太甚!这公道我必须要讨回来!” “敏哥儿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张老夫人扑过去,凄惨惨问,“你阿爹今早都是好好的,怎么去了礼部就变成如此模样?” 张老夫人等各女眷的哭哭啼啼与张少卿的吵吵闹闹直接把躺在床上的张侍郎给吵醒了。 “让诩哥儿过来见我,”张侍郎躺在床上,伸出手,艰难道,“我有话要当面问他!” “老爷,”张老夫人抓住他的手,“老爷您总算醒了……” “让诩哥儿过来见我,我现在就要见他!”张侍郎撑着身体,再说了一次。 “老爷,诩哥儿说要专心春闱,今日约了楚家的大郎,会文去了。”张老夫人解释给他听,“现在不在府内,老爷,你有何事?醒来头一件事就是要找诩哥儿?” 张侍郎喘口气:“敏哥儿你,你过来。”目光瞥过屋内众人,“你们全都下去,没我吩咐不许进来!” 屋中没了人,张侍郎用力撑起身子,坐起来:“敏哥儿你实话告诉我,诩哥儿与庄家四姑娘的事儿,你知道多少?” “啊爹,这事儿是季家欺人太甚!”张少卿扶着自家老父的背,“诩哥儿与庄家四姑娘那是清清白白的!” “清清白白?”张侍郎一巴掌甩过去,“你且说,你到底知道不知道这事儿!” 敏哥儿扶着脸,不吭声。 张侍郎看他模样就明白了七分,怒道:“我与季正德同朝为官十几载,他怎样的为人,我还能不清楚?但凡有点回转余地,他都不会让我如此难堪!” “阿爹!”敏哥儿道,“诩哥儿没有要负了那季六小娘子!只是只是 ,当初庄四落水的事儿,是由二皇子景王安排的!这事儿,诩哥儿也是身不由己!他只是想抬了季六做小的。” “好啊好啊!”张侍郎脸都气白了,“你们居然,居然还私下里结党营私了!你可知这被皇上知道的后果是什么?!” “阿爹,我们不是结党营私,太子是天道正统,迟早是要继承皇上大业的,我们为太子做事无可厚非!” “放你的屁!皇上在位一日,我们只能效忠皇上一日,什么狗屁的无可厚非!”张侍郎一口血翻上来,直接涌了出来。 “阿爹!”敏哥儿急的脸都白了。 “这事儿,这事儿,你让诩哥儿赶紧回来,在事儿扩大之前,去季府赔礼道歉,把事儿压下来。”张侍郎气也气了,血也吐了,认命了,“这事儿必须趁着没闹开之前,安抚好季府,即使要退亲,也得让两家捂死了,不能让人知道诩哥儿与庄家的事儿……” 不然,他家诩哥儿的前程就都完全了。 正说着,听得下人禀告,季老夫人与尚书夫人过府来了。 张老夫人绕着屋下芜廊团团转,听得说季老夫人过来了,当下就让人把她们引到东花厅。 看着面色不善的季老夫人,张老夫人的脸色也非常不喜。 回来的小厮可是说是季尚书把自家老爷给气晕过去的! “季老夫人这赔礼了来得有些晚了罢?”张老夫人坐在首座太师椅上,寒暄这些表面功夫都不做了,直接出言相呛,“且季老夫人两手空空过府,真是诚心来赔礼的?” “赔礼儿?”季老夫人冷冷笑了一声,“我需要赔什么礼儿,我这是来找你们要理儿的!” “你!”张老夫人呛人不成反被呛,脸都红了,“你,你们季府说自己勋贵了,可真是有了天大的派头了!连礼数都不顾了!” 张家大媳妇施氏上前两步,福身笑劝道:“季老夫人,咱们俩家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这日后咱们还是亲家,常来常往的……” “误会?”不等施氏说完,季老夫人便滔滔开口,“这不是甚么误会,我此次过府,就是寻你们张家退亲的!你们家二郎做了那样的事儿,就不要有脸再提与我们季府的亲事了。把我们季府与你们交换的庚帖与信物交还过来罢,我今日连官媒都请了,就是为这事儿做个见证的!” “退亲?为何退亲?”施氏一愣,拢眉,“那样的事儿?老夫人,我们二郎做了 哪样的事儿?” 她本欲就瞧不上季府三房的六娘子,如今她都还未说嫌弃,季府倒是先带人上门退亲了? “对!我们诩哥儿做了哪样的事儿?”张老夫人声音高起来,都不似平常语调了,“季老夫人,你一个诰命夫人,不懂礼数也便罢,竟然还过门就口出污言!” “哼!哪样的事儿?”季老夫人错着牙,“这景王府下水救庄家四娘子的事儿咱们就此不提,你们张家当初说,张二郎是救人心切,坏了庄四姑娘名声还有愧人家,好!我们季府大度,不计较这事儿。救人后,你们两家相互谢过,是不是这事儿就该揭过去,两两相忘了?” 季老夫人咄咄相问,张老夫人也丝毫不让,“我们诩哥儿最知礼数,这事儿自然是……“ “最知礼数?”不等张老夫人说完,季老夫人又立马开口,“你们二郎还能最知礼数?你们家的二郎与庄家四娘子后山私自幽会,送并蒂莲的画儿,可是被我们六丫头亲眼撞破的!” 第八八章 被打耳光 “甚么!”张老夫人与施氏全都跳起来,“不,不可能!你血口喷人!” 一个已定亲男子与另一女子后山幽会,这要是传出来,他家二郎还不是要名声尽毁!这还能见人吗? “不仅如此,张二郎更是与庄家的四娘子不知羞耻的有了夫妻之实!这事儿,可是宁伯府世子亲耳听到!宁世子仁义大度,说愿意来与你们亲口对峙!”季老夫人冷冷一笑,“退亲之事,我和和气气来找你们讲,没有撕破脸皮拿着证据告上张家宗府内,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你们若是再把我们季府当猴耍,我便一五一十把这事儿让我家大郎告到大理寺去!” 季老夫人战绩猛烈,亲自打头阵,一对二,都不用大夫人陈氏帮忙,讲着施氏整张脸色雪白雪白。 “你,你你你个老匹妇!你血口喷人!”张老夫人颤颤而抖,厉喊一声,朝着季老夫人扑了过去,一巴掌扇在季老夫人的脸上,“你休得在这里胡口乱言,明明是你们季府的季六一点礼数都不懂,整一个乡野村妇!今日季正德气倒了我家老爷不说,你们还来污蔑我家诩哥儿!” 张老夫人以前为姑娘时,乃是落魄秀才家的女儿,张侍郎娶她后,只因家中羞涩,张老夫人为打理好内宅,与张老爷的那些败家兄弟斗,与那些凶悍妯娌斗,斗出了一身可以拿刀劈人的肝胆来。 此刻凶气一上来,真是宝刀未老,直接把比她年迈的季老夫人打了个南北不分。 “老夫人!”陈氏站在后头,看自家婆婆被甩了一耳光子,吓得惊叫起来,伸手扶住老夫人,“你们,你们……” 施氏都被这一巴掌看懵了。 她嫁到张家十几年,从来知道自家婆婆厉害,却不知道竟然厉害到这种程度的! “来人呐,来人!”陈氏也不管什么礼数了,朝外头就扬声叫起来,“黄嬷嬷!盏屏!快些进来!老夫人被打了!” “大夫人,季大夫人……”施氏被这两声惊回神,上前亦想上去扶季老夫人,“我阿娘,我阿娘只是无意,无意对季老夫……” “无意?”陈氏声音拔高,脱口而出,“你们张府的礼数家规,我今儿算是真真见识了!这般有天大派头的人家,我们季府高攀不起!” 这一会儿功夫,门口季府跟来的下人都已经冲进来。 晕不晕的季老夫人,提着最后一口气,怒火朝天道:“好好好!这亲事儿,我们还是大理寺公堂对簿罢!” 张侍郎听说季老夫人来了,连忙要起来穿衣出去亲自会客,这边堪堪穿好衣服,那边,就听得下人禀告,季老夫人又回去了,被张老夫人一巴掌打回去的! “咚!”张侍郎双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入夜时分,席善匆匆迈步走进七皇子的临华宫,直奔玉七书房。 书房内,他再次禀告西祠胡同里的奇异之事:“七爷,昨夜景王所呆的宅子旁边一户人家一个时辰前走水了,烧死了一家五口人,全都没有逃出来!” “走水?”玉珩头一件事情便是转首瞧窗外。 窗外正淅沥沥的下着雨,这样的天儿会走水? “是的,小的适才派人去查探了,那一家五口据说走水时都在睡着,因而一个都没有逃出来,全烧死了!”席善声音中带了丝不可置信。 他也这样想,这样连续几日下雨的天儿竟然会走水! 玉珩站起来,背手走了几步,又跺回来:“顺天府衙门接了这案子了?” “是。”席善道,“但一时半会儿,顺天府衙门也不知道为何会走水,这事儿还在查。” “查明白了,禀告我,景王若再去那宅子,即刻禀告于我,还有,去把他与何人去的那宅子查出来。”玉珩一样一样吩咐宁石,“你再仔细进景王待过的宅子里头看看,看那可有留下什么何蛛丝马迹,顺道盘问一下那些左邻右舍的口供。” 张二郎从友人那里文会回来,刚进二门,便见他父亲身边的小厮杨升扑过来:“二少爷,您总算回来了!我们寻您一天了!” “怎么了?发生何事了?”张二郎一看杨升焦急模样,心中一顿,腾起不好预感,双手抓住他,“我阿爹发生何事了?” “不是老爷,是老太爷,老太爷早晨在礼部被季尚书气晕了过去。”杨升哭哭啼啼讲着,“午后,季老夫人过府来,嚷嚷着说要退亲,又把醒过来的老太爷气晕了过去,这会儿,这会儿老太爷还未醒呢!” “甚么!”张二郎扔下杨升,大步朝着正院奔去。 进了上房,看着床头的祖父,张元诩心虽急,到底不敢惊扰的喊了一声,“翁翁?” 这一声,让床上的张侍郎睁开眼:“诩哥儿……” “翁翁!”张元诩快步上前,抓住张老太爷的手,“您怎么了?感觉如何?要不要再唤个太医来……” “诩哥儿,你得去季府, 你得去季府赔礼道歉,这事儿必须要压下来,必须不能让人尽知……”张侍郎一说完,两眼一闭,又晕了。 “翁翁!” 张府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张舒敏带着严厉相问自家儿子:“季老夫人说,宁世子亲耳听到你与庄四姑娘有私通!这事儿,可是真的?” “甚么!”张元诩被张侍郎的话还没有吓完,又听得自家父亲这么一说,跳起来,“子虚乌有的事情!我已经找庄少容说清楚了!那宁世子……” 他想到那时候撑着雨伞,还说要给季六添妆的人,转个头把这消息给透露了,简直气的喉咙中的痰都咽不下去了! 好啊,原来最伪君子的就是那宁慕画! “你真的没有做过?”张舒敏再问。 “没有!阿爹,这事儿,这事儿是要浸猪笼的!我圣人子弟,怎么可以做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儿!”张元诩言辞激烈,理据凿凿! “好!那我们便不怕他们!”张舒敏一甩袖,面色决绝。 好啊,就让那季老夫人告到大理寺啊,他便是大理寺少卿,他倒要看他们怎么一个告法! 第八九章 告上衙门 季老夫人回到季府的头一件事儿,就是找齐自家大郎二郎三郎,然后,大声哭诉! 老夫人哭哭啼啼的把自己怎么和和气气上张家想拿回庚帖的事情,与自己反过来怎么被主人对待,一巴掌扇回来的事情给讲了个清楚! 季大爷还没表示,三老爷直接扑上去,抱着自家老娘的腿哭道:“阿娘,阿娘,您受苦了!那张家欺人太甚!坑害我们六丫头,坑害我,如今还越发不要脸的打人了!阿娘!是我对不起啊,您为我们季府受委屈了!” 三老爷的孝顺一向深得老夫人心,扶着他,老夫人眼泪越发汹涌,翻江倒海:“我没脸活了,我竟然被那样的下作老妇人打了一巴掌!这公道若是不讨回来,我以后都没脸见人了!” 季二爷也是个火爆脾气的,他任吏部侍郎,掌管大昭律法,简直煞气阵阵:“好啊,天子脚下,这张家竟连诰命夫人都敢打,眼中还有没有王法了!这事儿若是不告到大理寺,还当我们季府好欺负了!” “大郎?”季老夫人抬眼泪眼朦胧的看自家大儿子,“这事儿……”这事儿还得等他下最后决断。 “阿娘放心!”一事儿接一件事儿,季明景有再沉稳的心境也被搅成一锅粥,“这事儿,儿定不罢休!” 话落,季大爷踏出院子就回书房亲手写状纸。 一告,张二郎私通庄四姑娘骗婚季府,二告张老夫人出手殴打自家老母亲! 礼部的尚书,写惯了天家威严,这罪状写起来也是言辞凿凿,灼灼犀利。 第二日,天一亮,季尚书带着亲手写的状纸,在还未早朝时,亲自敲了大理寺的冤鼓,状告张家! 大理寺卿陈德育刚穿好官袍就听得下人说,礼部尚书来告状,早膳都来不及吃,直接把人迎进来。 这礼部尚书乃正二品官员,大理寺正卿是从三品官职,一来二去,可差上不少官阶。 不过两人都是正正朝中栋梁之人,虽有官阶差距,还是要秉公办理。 大理寺主薄拿着状纸念着,面上肃穆,心里啧啧有声:啧啧啧,本以为这些荒唐无稽之事只会发生在寻常无见识人家,原来大户大门里头也这么有趣儿,哎哟,这事儿,可真新鲜! 大理寺收了季正德的状纸,做了笔录,向季尚书再三保证开堂审理时,会秉公处理,季正德这才上了马,进宫早朝。 季云流在内宅,消息没有那么灵通,得到西祠 胡同走水的消息时,已经是事发的第二日午后。 “那里头还有两个刚满十岁的娃娃,一对在摆摊做阳春面的夫妻,还有个老妇,全烧进去了。”林嬷嬷讲着打探过来的消息,心中一颤一颤的,连带声音也讲的一断一断的,“这样的天儿,全是雨水,怎滴就失火了呢?这事儿可真是太蹊跷了!” 她抬眼看季云流,只见她捧着那本厚厚的书籍,动也不动,只是眼神一直停在书上,也不翻阅。 半响,季云流才抬起头,看着窗外的春雨:“我知道了嬷嬷,你去看看那人家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递些银子聊表心意。” 这户人家果然被借去了运道,且,是全部的运道,连一线生机都不留给人家。 “好,老奴去看看。”林嬷嬷退出去。 季云流下了榻,捏起一旁的杯子,走到西面窗旁,喝了口杯中水,对着窗外一喷而出,而后起道指念咒语:“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明死暗死屈亡债主……等众急急超生。” 待她替那一家无辜亡死的五口人念完“救苦往生神咒”,红巧刚好端着燕窝进来,看见季六站在窗前:“姑娘,外头雨大,您小心些,沾湿了容易着凉。” 季云流转过头,看着红巧身上樱草色的裙裳,眯了眯眼:“红巧,你帮我换件衣裳,我要去祖母那儿请安。” 这外头,她得出去一趟。 只是,能作为出去借口的,也只那些买首饰的银楼了,这借口用掉一次就要再宅很久,唉,这个万恶的封建社会! 能不能把自家未来老公的王朝推翻了,来他个美好的改革开放?! 次日一早,得了老夫人同意的季云流坐上马车,带着红巧,直接奔出季府。 第一件事儿,自然不是去什么鬼劳子的银楼,而是去案发现场看一看。 玉珩坐在桌案后头听得宁石讲顺天府断案出来的消息:“江府尹把西祠宅子的案子结了,说是那户人家蜡烛倒翻在榻上,导致整屋起火,其他的,都没有不妥之处,这事儿,也就这样了结了。” “景王近几日呢?”玉七问,“有何动静?” “景王没有再去那宅子里,昨日申时往长公主府去了一趟,待了一个时辰才回的府。”说着,从腰包里拿出一块白色帕子,打开呈上,“七爷,这是小的在景王所待过的宅子中找到的。” 玉珩仔细看帕子中的东西,是一片焚烧之后的黄 纸:“这是,道符?” “这黄纸崭新,焚烧痕迹也不久,莫约就是两天前焚烧后留下的。”宁石一一讲来,“也许就是景王去的时候焚烧留下的。” “去西祠胡同!”玉七站了起来,脸色十分不善,“让人备马车。” 重回一世,他信天道命理,这几日看过许多道法之书,前日看过《道法会元》,其中有一篇他印象深刻,说可用道术借运势,可帮人改运续命! 大昭信道,道家信奉道法自然、有容乃大,女子连脚都不裹,因此,这约束小娘子出门的事儿,倒也没向前朝那样的严苛。 老夫人前日被甩了一巴掌,这事儿在季府的小辈儿中瞒得死死的,也没有见季云流,听说她想去银楼时,让黄嬷嬷拿了二十两银子,点头同意了。 季府车夫驾着马车到了西祠胡同口,红巧给季云流带上纱帽,两人这才下车。 天空细雨不停歇,在胡同口倒还有人,拐到巷子内便再空无一人。 第九十章 牵个小手 皇帝的御书房内,二皇子玉琳正伏地而跪。 皇帝一手折子甩过去,砸中二皇子头顶,怒不可遏:“好啊,抓了七哥儿乱了紫霞山规矩,想瞒天过海也便罢了,如今来给朕磕个头认个错都不用了?!景王如今是你有了天大的胆子啊!朕都治不得你了!” “儿臣不敢,儿臣不敢……”二皇子痛哭流涕,“儿臣没有要谋害七哥儿,父皇明鉴!” “你是说紫霞山中的这事不是你做的了?”皇帝怒火滔天,“若不是你做的,珩哥儿是在自个儿舞大戏,自己动手绑架自己,冤枉的你不成?!” 再一本折子甩过去,皇帝怒气不减,“你看看,自己看看,这本三本折子,一本是珩哥儿的,一本是秦羽人的,一本是秦相的,你看看他们里头哪个跟你有冤有仇,非要冤枉了你!” 二皇子立刻一本本翻开全看了。 这三本里头,七皇子写的全是自己被刺客所抓,心中非常惊恐之词。 秦羽人写的是,紫霞中出歹徒,掳走了七皇子,他忧恐日后紫霞观中安危等等。 秦相写的最为犀利,说要把歹人绳之以法,把南梁守山等人似乎与歹人勾结都细细说了进去。 原来里面没有一人写明白,这事是由自己做的! 他阿爹是在套他话!好可恶! “儿臣真的没有谋害七哥儿啊,父皇!”二皇子跪地‘咚咚咚’磕头,哭得撕心裂肺,“他是我亲弟弟啊!儿臣从小受父皇教导,要为而不争,要利而不害,要包容一切,儿子怎么会去谋害自己的亲弟弟!这是要违背列祖列宗的规定,这是违背天道昭理,是要遭天下人耻笑的啊!” 二皇子对兄弟下手狠,对自己下手亦狠,几个头磕下去,额头磕出血,顺着脸,留下一片血红,“父皇,儿臣承认嫉妒七哥儿的聪慧才智,更嫉妒他得您喜爱,但是,谋害他这样的事儿,儿臣怎么会,怎么会去做!” 皇帝被这两句嫉妒他的‘实话’,被几个毫不留情的磕头弄心疼了:“起来罢,起来罢,我谅你也不敢去做。” 二皇子一脸委屈的爬起来:“父皇,父皇,事到如今,儿臣也不能再遮掩了!此事是南梁私自为了替儿子分忧,才自作主张在紫霞山中朝七哥儿下手了。”他从怀中摸出一封信,“父皇,这是南梁自杀前一日,派人送于儿臣的,儿臣本想着……本想着替他保了这忤逆的名声……” 说着颤颤抖抖把信 递出去。 “这样的乱臣贼子,你还想保了他名声?你怎么不想想你自己的名声?!” 皇帝接过打开,细细看里头内容,里面的南梁言辞深切的讲了自己如何部署了紫霞山计划,如何抓了七皇子和季六娘子,如何在二皇子的感化下知错,如何辗转反侧,觉得自己拖累二皇子,因而自杀的经过。 言辞深切,为主子分忧的这份忠心把这个大昭的皇帝都感动到了。 “一同被抓的还有季六娘子?”皇帝抬起首,看着二皇子,抓到信中无数次提到的重中之重的信息,“这是哪个季六?为何七哥儿他们都未在折子中提到?” 二皇子搞来搞去,搞出这么多事情,一来就是替自己推脱谋杀七皇子的罪名,二来就是要把那没有助力的季六安给七皇子做正妃! 昨日给他做法借运的楚道人可是说了,今日他必能心想事成! 玉琳上前两步,立刻道:“是季尚书家的侄女,季府六娘子。” “她与七哥儿一道被抓,七哥儿怎会从没有提起过?”皇帝再次疑惑。 “大约是七哥儿为了顾及小娘子的名声,但是……但是……”二皇子欲言又止。 “但是甚么?说话不要吞吞吐吐,你是堂堂一王爷!这样的吞吞吐吐在众人眼中成何体统!” 咬了咬牙,二皇子一横心道:“但是父皇,南梁在信中也说了,他抓了七哥儿时,可是将他们两人绑在一块儿,在外头置了一夜的!虽说这事儿是迫不得已为之,但我们天家之人,在世人面前当做表率,如今坏了一小娘子的名声,自然也要担负起这个责任!” 二皇子这一段话有理有据,不偏不倚,很是中肯。 皇帝坐于案头后思索。 二皇子垂着首,又偷偷去看自家老爹的脸色,见他脸上毫无怒气,再接再励的“搅乱”七皇子计划:“父皇,这季六才十三、四岁,只怕经过这事儿,都要被吓到不敢见人了。季尚书为人公正,他若认了一个理,那是十头牛都拉不回的,这事儿,那季六若是告诉了季尚书,季尚书闹起来,莫不成我们要以天威逼迫季府不成?” 皇帝终于开口:“这季六,是季府哪房所出?” 他若没有记错,季府里头,似乎有个三爷,是个不成器的,且,今早大理寺正卿似乎还上了一个折子,那折子亦有关于季家。 “是季府三房所出的嫡出姑娘……”见皇帝 不负众望的拢起眉,二皇子赶紧道,“父皇,这事儿若是一直捂着也罢,若是被人知晓了,我们天家之人坏了人家小娘子的名声,还弃之不顾,这传出去,不仅朝廷内,只怕会寒了天下人之心!再则,父皇,七哥儿与那季六在紫霞山中一同被抓,也能说这是一种缘分,指不定这正是一段大好姻缘呢?” 二皇子一肚子墨水这次全倒了个干净,连进国子监做文章都没有那么用心过!为了促成七皇子的婚事,他一个堂堂大昭王爷都自降身份成官媒了! 这亲事若是还没有促成!他就以死相逼他这个皇帝老爹!再打死长公主府中那个说能心想事成的楚道士! 今日,绝对要让皇帝把那没有一丝助力的季六指亲给他的好弟弟,给他当弟妹! 七皇子刚回到临华宫的寝殿,还未唤人抬水沐浴,就见席善一脸喜色的进来,垂站一旁:“七爷!” “何事?”玉七心情甚好,微微晃了一下脖子,感受了一下脖子上季云流亲手给他戴上的平安符,抬手让席善更衣。 第九一章 要吻够本 少女身影如蝴蝶、如飞絮,这样正式的道家启坛法术,在玉七眼中却比那惊鸿舞还要美艳。 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灼若芙蕖出渌波。恍惚这人可以脚底生出风,腾云驾雾飞回那白云外的‘仙宫中’。 待她做完道法,停了手,转回身,玉七心头一动,走过去,迎面抱住了她:“季云流……”你不可擅自离开。 自重活一世,大昭的礼法规矩也被他忽视了许多。 世事无常,几日已死过一次,这世,情意之事不如随心。 季云流仰起脸,未来得及说什么,一股沉水香钻入她的鼻腔之中,浓烈的吻,便落了下来。 季六:“……” 少年郎,你的理智是被狗吃掉了吗?! 这人不愧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不仅人娇肉贵,连嘴都柔软得让人要沉下去了。 想到上次挺享受的一吻,季云流当即双手反抱住玉七的腰身,用舌在他嘴中“反击”了回去。 便宜不占王八蛋,有豆腐不吃是傻逼! 反正这人从头到脚也只能是自己的!这恋爱若不谈回本来,怎么对得起自己两辈子以来的头一次! 两人的“你来我往、唇枪舌战”让这吻极致缠绵,刻骨铭心,带着相同节奏的心跳声,似乎连心意都能想通了。 待玉珩放开她,头一件事情,季云流就是拿帕子捂嘴角。 战况太激烈,口水都要挂下来了! 好在出门是要带纱帽的,不然顶着被吻得通红的嘴上马车,那车夫还不一状告到季老夫人面前去,说她在毫无人影的空巷里,与鬼私通了! 玉珩看她总有不寻常的举动,黑白分明的眼眸里闪着丝丝光亮,拥着她低声笑了一声。而后,单手托起她的脸:“前几日,季尚书跟张侍郎说了退亲的事,季府可有拿回你的庚帖?” “咦,这事儿你也知道?”季云流眨了两眼,“你消息可比我灵通多了,上次祖母去了张府,可庚帖还未拿回来,不过这事由我大伯出面说退亲了,确实好一些。” 玉珩点首:“论身份论地位论给人的信服,自然都是季尚书出面最好,这样,亦最不损你名声。” 适才两人都情动,她的桃花眼中这会儿还是在水波荡漾,玉七看着,喉咙与心中都痒成一片,抚摸上她的面,用手指细细摩挲如玉脸颊,“待季府拿回庚帖,我便让我阿娘给我们赐亲 ,我要娶你。” 他如今都觉得自己恨惨了她还要过两年才能及笄的年岁! “好,我等着七爷的上门提亲。”看着他比之前红艳的双唇,感受着这痒痒的同一朵朵羽毛拂过脸触感,季云流觉得自己的身体也渐渐发热起来。 跨越时空的来老牛吃嫩草,自己不仅不害臊,竟还想迫不及待的把这人就地给扑倒了?! 噢!内心好憔悴! 玉珩不知她如狼似虎心境,只一手向下,摸到她莹白的脖子处,食指勾出自己亲手带上的那块玉佩,露齿笑起来:“这玉可要一直戴着。” 看见玉佩,季云流想到自己要送给对方的东西,连忙收起刚才满脑的邪念,伸手从衣袖内袋中拿出平安符,拉开上头的红绳道:“这是我给七爷您画的平安符,七爷也要随身戴着,有备无患。”看他伸手接过,她眨两眼说,“虽说我头一次谈恋爱,但女朋友该做的我都会尽量做足的,七爷放心。” “谈恋爱?”玉珩抬首,不甚了解如此奇怪的辞藻是何意,“女朋友?” 不过,他亦是博识明睿之人,很快心中默念一遍,就知了这些意思。 谈,便是相谈。 恋,乃是恋慕。 爱,更指情爱之事。 三字加起来,他便得到知道,这应该是‘与恋慕之人相谈情爱之事’的意思。 女,是女子。 朋,是有朋自远方来的‘朋’。 友,友人。 那就是指:一对恋慕男女中的女子一方。 玉珩理解了整句意思后,目中熠熠生光,流光四溢。 这人,头一次恋慕的人,是自己! 自我补脑很成功的七皇子握着平安符,搂着季云流,哑着声音,现学现用道,“我也是头一次谈恋爱,你若觉得我哪儿做不好,告诉于我,我且会。” 良辰美景,撩拨勾人欲。 看着男朋友深情而悱恻的脸,季六感觉自己脸都熟透了,退开两步,捂上鼻子:“打住!七爷你若再摸下去,我要出鼻血了!” 玉珩目中全是笑意,不厚道得笑了两声:“也不是头一回了。”见她颇为不满的瞪着自己,他终于回归正题,“你做法需要罗盘?” “也不是做法需要,有了罗盘,可以更准确的确定我需要的方位或时辰。”季云流解释,“道家之人 ,少不得要这件法器。” 今天就是拿了去银楼做的借口,等下直接去街上看看,有没有卖罗盘的。 玉珩点首,他亦可去宫中找一下,有没有好的罗盘。 两人在简陋的宅子内相拥,芜廊外头下着细细春雨,空气中的雨中青草香钻入鼻子,玉珩扶着她的腰,见她仔仔细细的给自己带好那平安符,笑着亲一下她额头:“这下定情信物都有了,从今以后,你只可属于我一个人了。” 季云流笑了一下:“这不是定情信物,七爷,您‘暗灾’未消,二皇子视你为眼中钉,又能借人做法术,七爷在宫中可要再小心一些。” “好,”玉七应她,“你也要小心一些,过些日子,有个名九娘的,我会让牙婆带到你府上,你且选她做丫鬟跟着你,那九娘腿脚功夫不错,能护着你一些。” 这么善解人意,表白直接送玉佩,还交往没几天就送绝世保镖的男朋友,季云流满意了,抬着胳膊上了他的胸膛,踮起脚,主动给他一吻:“谢谢七爷!” 佳人在前,秀色可餐,玉七心神荡漾,眼中有火星冒起,在她脚跟落地后,立刻俯首,追着她的唇,压了上去。 这一次,是绵绵细吻,浓腻到化不开。 心底有呼之欲出的悸动,季云流睫毛缓缓盖上,压在玉七胸口的胳膊慢慢向上,双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下一次见面不知道何时,还是先吻够本了罢。 第九二章 借运成功 皇帝的御书房内,二皇子玉琳正伏地而跪。 皇帝一手折子甩过去,砸中二皇子头顶,怒不可遏:“好啊,抓了七哥儿乱了紫霞山规矩,想瞒天过海也便罢了,如今来给朕磕个头认个错都不用了?!景王如今是你有了天大的胆子啊!朕都治不得你了!” “儿臣不敢,儿臣不敢……”二皇子痛哭流涕,“儿臣没有要谋害七哥儿,父皇明鉴!” “你是说紫霞山中的这事不是你做的了?”皇帝怒火滔天,“若不是你做的,珩哥儿是在自个儿舞大戏,自己动手绑架自己,冤枉的你不成?!” 再一本折子甩过去,皇帝怒气不减,“你看看,自己看看,这本三本折子,一本是珩哥儿的,一本是秦羽人的,一本是秦相的,你看看他们里头哪个跟你有冤有仇,非要冤枉了你!” 二皇子立刻一本本翻开全看了。 这三本里头,七皇子写的全是自己被刺客所抓,心中非常惊恐之词。 秦羽人写的是,紫霞中出歹徒,掳走了七皇子,他忧恐日后紫霞观中安危等等。 秦相写的最为犀利,说要把歹人绳之以法,把南梁守山等人似乎与歹人勾结都细细说了进去。 原来里面没有一人写明白,这事是由自己做的! 他阿爹是在套他话!好可恶! “儿臣真的没有谋害七哥儿啊,父皇!”二皇子跪地‘咚咚咚’磕头,哭得撕心裂肺,“他是我亲弟弟啊!儿臣从小受父皇教导,要为而不争,要利而不害,要包容一切,儿子怎么会去谋害自己的亲弟弟!这是要违背列祖列宗的规定,这是违背天道昭理,是要遭天下人耻笑的啊!” 二皇子对兄弟下手狠,对自己下手亦狠,几个头磕下去,额头磕出血,顺着脸,留下一片血红,“父皇,儿臣承认嫉妒七哥儿的聪慧才智,更嫉妒他得您喜爱,但是,谋害他这样的事儿,儿臣怎么会,怎么会去做!” 皇帝被这两句嫉妒他的‘实话’,被几个毫不留情的磕头弄心疼了:“起来罢,起来罢,我谅你也不敢去做。” 二皇子一脸委屈的爬起来:“父皇,父皇,事到如今,儿臣也不能再遮掩了!此事是南梁私自为了替儿子分忧,才自作主张在紫霞山中朝七哥儿下手了。”他从怀中摸出一封信,“父皇,这是南梁自杀前一日,派人送于儿臣的,儿臣本想着……本想着替他保了这忤逆的名声……” 说着颤颤抖抖把信 递出去。 “这样的乱臣贼子,你还想保了他名声?你怎么不想想你自己的名声?!” 皇帝接过打开,细细看里头内容,里面的南梁言辞深切的讲了自己如何部署了紫霞山计划,如何抓了七皇子和季六娘子,如何在二皇子的感化下知错,如何辗转反侧,觉得自己拖累二皇子,因而自杀的经过。 言辞深切,为主子分忧的这份忠心把这个大昭的皇帝都感动到了。 “一同被抓的还有季六娘子?”皇帝抬起首,看着二皇子,抓到信中无数次提到的重中之重的信息,“这是哪个季六?为何七哥儿他们都未在折子中提到?” 二皇子搞来搞去,搞出这么多事情,一来就是替自己推脱谋杀七皇子的罪名,二来就是要把那没有助力的季六安给七皇子做正妃! 昨日给他做法借运的楚道人可是说了,今日他必能心想事成! 玉琳上前两步,立刻道:“是季尚书家的侄女,季府六娘子。” “她与七哥儿一道被抓,七哥儿怎会从没有提起过?”皇帝再次疑惑。 “大约是七哥儿为了顾及小娘子的名声,但是……但是……”二皇子欲言又止。 “但是甚么?说话不要吞吞吐吐,你是堂堂一王爷!这样的吞吞吐吐在众人眼中成何体统!” 咬了咬牙,二皇子一横心道:“但是父皇,南梁在信中也说了,他抓了七哥儿时,可是将他们两人绑在一块儿,在外头置了一夜的!虽说这事儿是迫不得已为之,但我们天家之人,在世人面前当做表率,如今坏了一小娘子的名声,自然也要担负起这个责任!” 二皇子这一段话有理有据,不偏不倚,很是中肯。 皇帝坐于案头后思索。 二皇子垂着首,又偷偷去看自家老爹的脸色,见他脸上毫无怒气,再接再励的“搅乱”七皇子计划:“父皇,这季六才十三、四岁,只怕经过这事儿,都要被吓到不敢见人了。季尚书为人公正,他若认了一个理,那是十头牛都拉不回的,这事儿,那季六若是告诉了季尚书,季尚书闹起来,莫不成我们要以天威逼迫季府不成?” 皇帝终于开口:“这季六,是季府哪房所出?” 他若没有记错,季府里头,似乎有个三爷,是个不成器的,且,今早大理寺正卿似乎还上了一个折子,那折子亦有关于季家。 “是季府三房所出的嫡出姑娘……”见皇帝 不负众望的拢起眉,二皇子赶紧道,“父皇,这事儿若是一直捂着也罢,若是被人知晓了,我们天家之人坏了人家小娘子的名声,还弃之不顾,这传出去,不仅朝廷内,只怕会寒了天下人之心!再则,父皇,七哥儿与那季六在紫霞山中一同被抓,也能说这是一种缘分,指不定这正是一段大好姻缘呢?” 二皇子一肚子墨水这次全倒了个干净,连进国子监做文章都没有那么用心过!为了促成七皇子的婚事,他一个堂堂大昭王爷都自降身份成官媒了! 这亲事若是还没有促成!他就以死相逼他这个皇帝老爹!再打死长公主府中那个说能心想事成的楚道士! 今日,绝对要让皇帝把那没有一丝助力的季六指亲给他的好弟弟,给他当弟妹! 七皇子刚回到临华宫的寝殿,还未唤人抬水沐浴,就见席善一脸喜色的进来,垂站一旁:“七爷!” “何事?”玉七心情甚好,微微晃了一下脖子,感受了一下脖子上季云流亲手给他戴上的平安符,抬手让席善更衣。 第九三章 你媳妇儿 玉七移过清亮的眸子看席善。 “这是真的,这事儿还是昨日发生的!”席善连连点首,把腰带递于一旁公公,伸手再除七皇子的外袍:“昨日季尚书就把状纸递进大理寺了!今日大理寺正卿陈大人把这案子写成了奏折,向皇上请旨传证人问话协助审理案件!” 席善一面说一面笑。 这季府也真是绝了!一个府中姑娘退亲都能退到皇帝眼前去! “需要传召何人?”玉七转动着目光问。 若不是传召勋贵,断不必写折子上奏。 “要传宁伯府世子,庄国公府六少爷与四娘子,季府的老夫人、三老爷和六娘子……”席善一一把名单念上来,“季尚书一告张府骗亲,二告张老夫人殴打诰命夫人,一条一条,皆写全了!” “季老夫人被打了?”玉七声音带了些惊疑。 之前对季六不闻不问的季老夫人,现在居然为了季六被人打了,看来自己的‘女朋友’在季府中,也确实不需要自己挂心。 “那宁伯府世子是怎么回事?”玉七再问,“为何此事需要传他上堂作证。” “据打探人来报说,就是宁伯府世子听见了张二少爷与庄四姑娘私通的事,宁伯府夫人与季大夫人本是嫡亲姐妹,这事,可不就这样传到季尚书耳中了?”席善嘴快,噼里啪啦,把季尚书得了事儿,让季三老爷拿庚帖退亲,在朝堂上气倒张侍郎,季老夫人过府要庚帖不成反被打的事儿一股脑儿全说了。 其中一部分玉珩已经知道的,前后后果一理,他声音清冷道:“若这案子开堂审理了,你亦去递份口供,把在紫霞山中风月亭里看到事儿给说清楚。” “七爷,若小的去说了,庄国公府那边……”席善愣住。 庄国公府是皇后的娘家人,七皇子若为了季府,把紫霞山中见到的事情一说,倒时皇后娘娘怪罪起来…… “无妨,若是真的开堂审理了,你便去说,皇后那边,由我。”玉珩换了身衣袍,摸着自己脖子中的红绳,冷冷一笑。 上一世张元诩墙头草一样两头倒的仇,他可以不计较。但这一世,敢跟他抢人?这次张二郎若没有身败名裂,他玉珩都要暗中派个人把他给捅死了! 刚换了宫中常服,有公公来禀告:皇上传召七皇子去御书房。 玉珩目光一动,大步跨出了临华宫。 进了御书房,二皇子 竟然也在,额头裹着一层细白纱,倒是一身神清气爽的站着。 七皇子行了礼,皇帝翻着桌案后的奏折,抬起头道:“七哥儿,上次南梁擅自在紫霞山中抓你之事,朕已经了结此案了。” 意思是让玉珩保住皇家颜面,也莫再追究。 把所有罪责都推给了南梁这事儿,秦相已告诉他,玉珩面无表情,行礼道:“儿臣谨遵父皇旨意。” “此次唤你来,还有一事儿。”皇帝轻叹一声,把二皇子交上来的信递给一旁宫人,“南梁私自在紫霞山中抓捕了你,在他的遗书中,朕得知,原来一同被抓的还有季府六姑娘,这事儿,你怎么没有禀告于我?” 随着皇帝的声音,宫人把遗书交到七皇子手上。 玉七拿着那份“遗书”从头看到尾,而后,豁然抬起头,双眼向着一旁身穿玄色绣暗纹的二皇子犀利射过去。 二皇子站在那里,见得七皇子恼怒的目光,得意一笑。与自己弟弟斗志斗心,搏智搏勇这么久,这次最畅快了! “父皇,儿臣没有说,是不想坏那小娘子的名誉。”玉珩只得如此解释,“若传出去,那小娘子日后必定声名有碍。” “七弟,这便是你的不对了。这事儿,你若不想坏人家小娘子的名誉,就得给人家一个交代呀。”二皇子上前两步,和蔼一笑,一副哥俩好模样,“七弟,虽说你与那季六在同待外一夜是迫不得已,但这亦确实是抹不去的事实,咱们为皇家之人,这事儿可不能欺负了人家身份低微。” 玉珩目光炯炯的盯着二皇子,眸中幽深不见底。 他的好二哥是……甚么意思? 二皇子看着“恼怒”的玉七,继续捏着他的“痛处”道:“七弟若不认下这个责任,在那季府眼中,我们天家不是成了不仁不义之人?莫不成,七弟就想以天威逼着那季六守口如瓶不成?若季六守不住这秘密,七弟该不会想杀人灭口了罢?” 皇帝亦点首:“我们大昭奉行三尊,要厚德载物,上善若水有容乃大,七哥儿,你二哥说的不错,天家之人应做表率,不可以一己私欲迫害人家无辜小娘子。” 玉珩错愕的转首看在御案后的皇帝,而后,收回目光,心思跨越千山万河,脑中迅速把皇帝的话撩顺了一遍。 认下这季六名声这个责任? 这个好二哥,莫不成这是在给他做媒,让皇帝指婚季六? 朝着御 案后的皇帝恭敬一礼,七皇子从善如流:“父皇,那六娘子早已与张家二郎定亲,因此儿臣之前才不得已为之。” 二皇子听得他的声音都颤抖了,知道这七弟是被自己“气”得太狠了,上前两步,不气死他不休,迅速朝皇帝道:“父皇,季尚书昨日不是状告了张家,说张家骗婚么?这事儿,若是真的,那季六与张二郎的亲事就是子虚乌有的事儿!季六姑娘的亲事被骗,名声被污,她若一时再来个想不开,可不是雪上加霜的事情么!” 张二郎这样的蠢货,连个自个儿的亲事都处理不好,这颗棋子他已经弃用掉了,因此,二皇子也就不再管此事会对张家的造成后果! “经二哥儿你如此一说,”皇帝想起早上的奏折:“这事儿我确实记得了,原来季尚书说的骗亲,便是给那季六做主的。” 皇帝连朕都不再自称,当家事一样的与两个儿子商议着。 而后,他又让一旁公公翻出案上大理寺陈德育上奏的奏折,盖上玉玺朱砂印,传到玉七手上,“七哥儿,此案,你且去旁听此案,若张家真是骗亲,那季六亦算个可怜孩子,也算你日后媳妇了,你且去看看罢。” 第九四章 你从了罢 玉七正心口怦怦乱跳,又听得二皇子在一旁道:“是呢,七哥儿,父皇仁厚圣明,心怀天下,你可不能辜负父皇的一片良苦用心。” 七皇子转首目光炯炯看二皇子:为这事,二哥可真是不遗余力啊! 二皇子对七皇子一笑,心旷神怡:那季六不错的,七弟就从了罢! 两人在殿中用目光对望,竟还心有灵犀一点通了! 玉珩被玉琳对自己的一肚子滔滔坏水和漆黑心肠给气笑了。 世人皆醉他独醒,他抿着嘴,朝皇帝一跪而下,接住一旁太监递来的大黄折子:“儿臣遵旨。” 若不再把头伏低一些,他就怕忍不住大笑出来! 机关算尽成全了自己,这蠢中翘楚当属他这个好二哥! 皇帝看着七皇子头都抬不起,觉得这亲事为了给天下之人做表率,几次三番为了维持皇家颜面,实在是委屈了自家这么优秀的儿子,叹气道:“这事查明后,若错真的在张家,结案后,让你阿娘赏些东西于那季六。”想了想,又问,“庄四可是庄国公府的四姑娘?” 七皇子道:“正是。” “噢,这案子,七哥儿你看着办罢,庄家乃你阿娘的娘家,这庄国公府的颜面,也需得顾及。”皇帝思索一番,“如此一来,这大理寺的开堂审理,就毋需传召两家小娘子了上堂了,免得坏人清誉。” 七皇子再行礼:“儿臣遵旨。” 天家之人,尤其他这个当皇帝的爹,最顾及的便是皇家颜面。 “父皇,”二皇子行礼道:“此案了结后,再让母亲大人把季府六小娘子接进宫中住上几日罢。听说,母亲似乎也颇为喜欢那六小娘子呢。” 把那山野村妇接进宫,天天面对着玉珩,恶心死了他才好呢! 皇帝听着二皇子的言辞,觉得这建议亦颇好,点首:“也好,到时候可把那季六接进宫中,多多陪陪皇后。” 这人身份已经匹配不上自家儿子的了,那就让他们多多相见,让自家儿子摒除了心中芥蒂也好。 这样,也有个顺当借口下旨赐婚。 七皇子“委屈”的伏地磕头谢恩,连身子与握着折子的手指头都颤抖了! 二皇子与七皇子一道从御书房出来,玉琳转首看玉珩,上前两步,拍他肩膀:“七弟,待大婚日子定下时,这份大媒,七哥儿可不能忘了二哥我。” 玉珩抿着嘴,声音平静:“到时,必定少不了二哥的厚礼!”而后,抚开他的手,朝着殿外,大步离开。 二皇子看着七皇子“气”得五官都扭曲了,心情畅爽,哈哈笑起来,朝着他的背影大声吩咐自己的小厮:“去给季府六娘子多送几匹锦缎,再送几副面头过去,就说辛劳她了!” 有谁能把这恶心人的不法勾当在皇帝面前搬弄的如此巧妙! 宁石跟在玉七后头,听着二皇子的胡言乱语,把那些话在心中想了想,想不明白。 景王送厚礼给季六娘子做什么? 进了临华宫,席善迎过来,看见七皇子紧抿的双唇,立刻瞥向宁石询问,宁石轻摇了一下首,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七皇子健步如飞,进了书房,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简直不得了,笑得连腰都直不起! 宁石与席善看着自家少爷笑的连眼泪都出来,面面相觑之后,觉得御书房之行更加诡异了。 他们可从未见过七皇子笑得如此畅快过! 这是发生了何事?撞邪了? “七爷?”席善不怕死,不怕被责骂,轻声询问了一声,“怎么了?何事让您笑得如此高兴?” 玉七稍稍止住了一些笑意,示意宁石打开那折子:“你们且看看那折子,再去问问陈德育何时开堂审理此案,爷要去从旁协审。” 宁石立刻打开折子,席善赶紧探过头去。 这就是陈德育对季府这案子的请示折子。 “七爷,皇上是让您从旁协审此案?”席善高兴了,一拍大腿,“这就太好了!如此一来,六娘子必能摆脱这桩亲事!” “不止,”玉七停了笑声,满脸春风得意,“今日景王痛哭流涕的跪在御前,口喷唾沫用尽肚中滔滔万言,让皇上给我指定了亲事,正正指了季六!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啊?”不仅席善愣住,连宁石都被这个消息炸懵了。 这是……甚么情况? “七爷?皇上皇上要下圣旨赐婚了?”席善问话都不利索了! 都说紫霞中所出的姻缘得天道庇佑、会一帆风顺,可这顺得,顺得也太可怖了! 谁能想到,全心全意跟自家主子做对的二皇子,出了这么一张好牌! “尚未下圣旨,不过只要这案子一了解,定要下旨了。”玉珩负手看着墙角 的桃花,意气风发:“走,现在就随爷去大理寺走一趟。” 若不是皇宫中不好夜出,他都想连夜去告季六,他二哥替他们做的这个好媒! 有什么比皇帝用圣旨赐婚更有保障之事? 二皇子今日的额头破了个大洞,但意气风发的模样毫不逊色于七皇子,他出了皇宫,又让人驾车马车,去了太子的东宫。 东宫守卫见景王,恭敬把他引到南苑。 到了内宫之中,换成太子身边伺候的吴公公亲自替景王引路。 二皇子常在东宫走动,这格局比起自家来,也没陌生多少,一看这所去的方向,笑了一声,问道:“太子此刻又在金舞殿?那前几日,我让人送来的西域歌姬,太子可喜欢?” 吴公公见此刻景王心绪正好,跟着笑道:“太子殿下这几日都在金舞殿,景王殿下送来的女子各个是绝色佳丽,太子殿下喜欢的紧呢。” 玉琳点首,缓步走上台阶,语含满意之色:“还请吴公公好好伺候我大哥。” 吴公公接过景王旁边侍从递来的一封红包,连连应声。 外头春雨不绝,殿内春光无限。 金舞殿内,乐声满满,曲调欢快,一个西域女子露出肚脐胳膊和大腿,正在殿中翩翩起舞。 第九五章 买个罗盘 二皇子由吴公公引入殿内,太子玉琤倚在太师椅上,身上衣袍敞开,露出明晃晃的胸膛,手中摇着夜光杯,看见他,笑着招手:“二哥儿,过来过来,过来看看你送来的这个倾城美人,果然绝色!” “外头这春雨下的人心烦意乱,还是大哥这儿好!”二皇子走到左边的桌案前,在椅上坐下,侍女很快摆上各种酒菜。玉琳双手举起酒杯,向着首座上的太子敬酒,“葡萄美酒夜光杯,今日有幸了,在大哥这儿能喝上这葡萄酒!” 太子无所顾忌的哈哈大笑,见他额头裹起来的纱布,拢眉问他:“二哥儿,你的头怎么了?怎么伤到了?” 说道这个,二皇子沉声重重一叹,颇有一番难言之隐。 太子自然再相问,大有一番,你不说我不罢休的架势。 二皇子道:“大哥,南梁的事情,你可知道了吗?” 太子嘴巴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有印象了:“前几日,抓了七哥儿的那个侍卫统领!苏纪熙不是说他畏罪自杀了吗?” “他是死了,但抓七哥儿这件事,父皇怀疑是我所为,今早传召我去了书房问话。” 太子大为吃惊:“二哥儿,你竟然去刺杀七哥儿!那是咱们的弟弟!” “大哥!”二皇子站起来,“这事,怎么可能是我做的!这事是南梁擅自所为!这南梁还是大哥三年前向父皇提拔的!因为他自己做的蠢事,父皇还怀疑了我!” “啊!”太子连赏倾城美人的绝色舞姿都没兴趣了,“二哥儿,这件事、这件事可不是我指使的南梁,这件事……”他站起来,浑身抖得像一片秋风里的枯叶,为了隐藏心中惧怕之意,一巴掌拍在桌案上,夜光杯被震下地,发出叮咚响,“那南梁!就是忤逆奸臣!” 殿中宫人见太子发怒,全数起身,跪倒在地。 二皇子也是一撩衣袍,跪在地上:“大哥,千万保重凤体!” 太子亲自下去扶起景王:“二哥儿,这事,是大哥的人拖累了你,大哥日后必定会补偿你!” “大哥,南梁自杀,侍卫统领这位置不会长久空置,咱们更不能让其他人坐上这个位置。”二皇子道出自己此次过来的目的,“我这里有份名单,名单上之人,皆是忠心能用的,大哥定要快速的把侍卫统领向父皇定下来!” 太子看着名单,微微犹豫一下:“这事,自有父皇定夺……” “大哥,你是太子 ,日后亦会继承大统,这事,若是父皇亲定人选还好,若是被其他哥儿的人钻了空子呢?!”二皇子徐徐诱导,“人不害我,我不害人,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大哥!你我二十几年亲兄弟,我对大哥忠心耿耿,大哥此次定要听我这一言!” 二皇子一直讲,一直讲,最后又道,“我见二哥这东宫有些地方也需再修缮一番,我明日让人送二十万两银票过来。” 太子抓下名单,笑道:“还是二哥儿最知我。” 季云流从巷子里出来上了马车,离开西祠胡同绕到王崇大街的宝福楼,随手挑了几样翠玉镯与镶玉抹额,在回去路上又让红巧买了各样的小点心,而后直奔东仁大街。 据车夫说,这条街上卖的全是道士所用之物。 一拐入东仁街,入目的全是黄色符纸,家家店铺口都挂上几十张随风飘舞,飘得不仅没有出尘脱俗之气,反而跟电影中打妖怪的人间地府似的。 天一黑,指不定妖怪都不敢来这里! 季云流掀开帘子,一间间铺子慢慢看过。 挂门口的符纸虽多,但全是废符,根本没有道力在上面,看来,这大昭虽信道,也成就了那些半吊子道士去骗钱。 车夫虽不知道六姑娘去那个没人的西祠胡同作甚么,来这里又作甚么,但他亦是个有眼色的好车夫,此刻来了这里,就一五一十把自己知道的全说了:“六姑娘,这京城之中,最大的风水店便是镇和铺子,据说开了有百年了,许多京城人家想要买道符,请道人,都去这家。” 季云流觉得有趣:“请道人做法不是应该去道观中请吗?怎地在这些铺子里头请人?” “姑娘,您不知道,咱们这里,就只一家紫霞观,其他道观呀,官府全不让建。这紫霞观收徒那叫一个严苛,不仅看天资,还要瞧眼缘……”车夫阿三啪啦啪啦讲着,把谁家的儿子前前后后疏通了近上百两银子,还是不能进紫霞观的事,把谁谁谁家的孙子,全家老小跪在紫霞观门口,跪了八天八夜还是没有成功的事,一一全都给说了。 “这紫霞观道人也不下山帮人看宅子看风水,若想求个卦,还得费心的去排着队儿,一般人家,得等到好几个月还能轮到紫霞观中的道人算上一卦呢。” 季云流吃着糕点,听着车夫说段子一样的讲着八卦,倒也惬意。 不一会儿,车就到了这镇和铺子门口。 铺子的门不同于其他店铺, 正门打开,而是开在了西南处,这位,在坤位,打开门做生意,店铺求的却不是财源滚滚,而是安康,倒也有趣。 季云流放下窗帘子:“就这家罢。” 入了店铺,东西琳琅满目,不愧是道家的地盘,该有的东西全齐了。 店中的太师椅上,有两个穿道袍的长须人正对坐执棋对弈着,见店中来了客人,头也没抬一下。 柜台后的掌柜拨着算盘,看见季云流头戴纱帽,再看她穿着,知她是哪个勋贵人家的小娘子,收了手,笑了一声:“这位小娘子需要什么,请随便看看。” 他话语算不上顶热情,这样年纪小的小娘子,他亦见多了,贵的东西其实舍不得,不好的,又看不上,难伺候。 季云流一眼扫过一旁柜上的全部罗盘:“掌柜的,你们店中的罗盘全在这里了?” 掌柜抬眼一笑道:“这三元盘、三合盘、易盘、玄空盘,咱们小店是全有了的,莫不成这多么,姑娘还看不上?” “我需要一个三元三合盘,不知道掌柜这店中可有?”季云流道,“材质若有好的,掌柜也要不吝惜的割爱才好。” 第九六章 是个行家 这“三元三合盘”一出,连一旁下棋的两个道人都停了手,抬首看她:“这位小娘子也是同道中人?” 这年纪是否小得过分了些罢? “只是家中有长辈想买个罗盘赠一位仙师,当不得道长口中的同道中人这几字。”季云流微笑,“劳道长抬爱了。” 你们两个一把年纪还挂牌在人家门下当打杂,我可不想说跟你们是同门! 道人鄙夷的看了她一眼,神情清高的一抬手,继续下棋。 掌柜打开门做生意,仔细又看了看这个官家姑娘,见她穿着着实不凡,这家中的长辈定是更加不凡,她口中的那仙师若能有缘留下道号,在自己这儿挂一牌,岂不是太好了? “姑娘要的好材质的三元三合盘,我们店中有是有,这些都是给道长准备的,这位姑娘不如内堂请?”掌柜心中的算盘打得啪啪响,“让我好好拿出给姑娘看一看,让姑娘好好挑上一挑,如何?” 入了内堂,季云流一眼扫去,里面窗明透亮,窗开在震卦方,坎卦方又放几盆茂竹,艮卦方再安放了桌案,案上有一头玉麒麟,正对正堂入内堂的这个门口。 这内堂的布置,求升官,又求平安,还求发财,这主人倒也贪心的很。 “掌柜的,贵店东家心性挺大的。”季云流一笑,被引到一旁太师椅上坐下,取下纱帽,递给一旁红巧。 “呵呵,姑娘何出此言?”掌柜谨慎一笑,又唤小厮上茶。 “我只是见这里高旷,随口一言。”季云流指了指那玉麒麟,“不过,若想求财,这麒麟还是换成饕餮比较好些,它嘴大,能吞噬一切,只进不出,这样比较招财。” 掌柜悚然一惊,连忙弯腰道:“恕小的眼拙,原来姑娘是个行家!实不相瞒姑娘,几年前曾有一仙师来到这店中,亦是这么说的,但是……唉,一言难尽。” 这店又不是他的,他的东家奉信的道人就是让摆个麒麟,他也没有办法,外人面前讲东家的话坏,更是要忌讳。 “麒麟乃瑞兽,性情温和,放在此处,求个和睦生财亦是很好的,掌柜也不必忧心,平安赚钱才是正经理,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对方有难隐,季云流自然不会多问,“还劳烦掌柜的把综合盘拿出来,让我看看。” 掌柜的这下哪里还敢怠慢,连忙亲自去把所有的综合盘都取了出来。 综合盘就是三元盘与三合盘的综合。 这罗盘在道家来讲,就是一种衣钵传承,师傅传弟子,弟子传弟子,代代传下去,那些半路自己学个半吊子就出道为师就称为“飘学”,若给人看相看风水,会损自己福气亦损他人,其实是断断不可为之的。 “姑娘请看,这些都是咱们店里头的综合盘了。”掌柜一个个放在案上,让她过目。 罗盘需要指向,轻和耐用指针的准确都是首先要考虑的。 这里头的综合盘有大有小,不过,皆有天池、内盘、外盘三方面的构造。 因为这个身份实在不便拿着大罗盘到处走,塞哪里都塞不下,季云流挑来挑去,便挑了个最小的。 这罗盘乃紫檀柳做的外盘,正正方方,莫约三寸左右,由于太小,内盘刻度上的简直精细到让人眼睛都看花了,这对不熟罗盘的人来说有些难度,对季云流三岁就背像背古诗三百首那样背下来的人来说,自然都是小问题。 “我便要这个了。”季云流收了罗盘,开口,“掌柜开个价格罢。” “姑娘,实不相瞒,这罗盘的材质实属特殊,又轻便,其实许多道长过来都看中过……”只是嫌它太小,太贵了一些。 这木是紫檀柳,在现在这个年代来看,也算漂洋过海来的“外来木”,季云流点头:“掌柜说个价格便是,咱们愿买愿卖,都不会强求的,不是么?” “姑娘是行家,小的能与姑娘这般有缘,我便便宜些卖于姑娘,便收姑娘五百两银子罢。”掌柜笑道,“若寻常人过来,小的定要开价八百两银子的。” 一旁的红巧下意识抓住了自己身上的荷包,差点把口中的“天呐!”给叫出来! 五百两银子?! 这小小的东西要五百两?可她现在的荷包中,只带了三百两出来啊! “劳烦掌柜的帮我包起来,我还需要一套羊豪笔,纯色好的丹砂与黄纸。”季云流听了掌柜的价格,眉都没动一下,“再请掌柜一一帮我寻来瞧一瞧。” 红巧看着自家姑娘越挑越多,抓着自己的荷包,都要把荷包给抓破了。 姑娘,您赶快看看奴婢我!这么多银子,咱们打算是强抢吗?! 挑完后,一算价格,一共七百八十两。 季云流问:“贵店可否赊账?” 红巧叫一拐,差点扑倒在地,自家姑娘这脸皮可厚的,她都不忍心看。 掌柜呵呵 一笑:“姑娘,咱们店中银货两讫,概不赊账,不如姑娘留个府名,咱们让小厮送至府上,如何?” 季云流自然不做‘送货上门,让人皆知’的打算,于是站了起来,理了理衣袖:“如此,就麻烦掌柜替我收好东西,我一会儿再过来取。” 掌柜看着她慢条斯理的整好了袖口,戴上纱帽,施施然走出去,一点儿也没有付不出钱的那股窘迫模样,当下好奇的跟一旁小厮道:“你且去跟着那姑娘瞧瞧,她到底去作甚么。” 两人正一道出门,店内扑进来一个小厮:“掌柜,掌柜,我要请一张驱邪符!”说着拍出一张五百两银票在柜台上。 “有的有的。”掌柜立刻拿出一个匣子,请出一张八卦型黄符,“这就是驱邪符,让家中人焚烧后,化水服用即可。” 小厮莫约很赶时间,抓起匣子,直接跑出去。出门跑的太快,一个踉跄,险些撞到要上马车的季六,不过小厮应该也是出自大家名门,见自己快要冲撞别人,长长一揖,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小的多有得罪,请姑娘切勿怪罪。” 第九七章 堵石切玉 季云流看他牛眼土耳,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厮,一笑,打算结个善缘:“你忧主心切,难免会手忙脚乱,这几日,何不把伺候主子的事情交于别人代劳?” “姑娘的意思是……”小厮惊恐无比,抬眼看她,只看到白纱后的一片朦胧,刚想再说什么,见那人已经在丫鬟相扶下,踏上马车,“你只是近日有岁煞,冲撞了而已你家主人而已,不必在意。” 那样虚虚实实的声音随风飘进小厮耳朵,让他握着匣子心头怦怦直跳。 这是,真的遇到高人了? 季云流出了镇和店,坐上马车,又让车夫启程拉她去玉器铺子。 “姑娘,”红巧想了许久,终是没有忍住,“我们该不是回府拿银子嘛,去玉器铺子做甚么?” “回了季府,想再出来就麻烦了,去玉器铺子自然是买玉。”掀开帘子看着外头跟来的人,季六笑了笑,“阿三,后头有个人跟着咱们呢,这是要考究你驾车的活儿啦。” “有人跟着咱们?”车夫阿三嘿了一声,一抖鞭子,“小的驾马车十几年,这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姑娘,您坐好嘞,小的带姑娘先逛上一圈。” 很快,阿三带着季云流绕了一圈,甩开那尾随的,又绕回之前买面头的王崇大街。 这里当属京城中最热闹的一条大街,全是银楼玉器铺子。 有些玉器铺子还有许多的原石,摆在外头,让客人挑选,然后切开里头,看看里头是否有好玉石。 这也称:赌石。 都说赌石是疯子卖疯子买,它能让人一夜富,亦能让人一夜穷,“一刀穷,一刀富”是个十分有风险的行当。 季云流选了一间铺子不大的玉器铺进去。 那掌柜见季云流,连忙从台后迎出来:“这位姑娘有何需要?” 季云流指着一旁一字排开的石头问道:“如何卖?” 掌柜笑道:“统统三十两银子一个,姑娘可随意挑选。” “三十银子!”红巧在嘴中把这个价格默念一遍,又是一遍冷汗。 这成色一般些的玉簪子,也只要十两银子而已,这样的石头竟然要三十两子一个! 季云流还在问:“若遇到好成色的,掌柜店中可收?” 掌柜笑道:“帮姑娘打磨剖开后,若是好的,自然会是收的。” 季云流点首,走到一旁细 细看起来。 “姑娘?”红巧忍不住,轻声唤了一声,见季云流的目光轻飘飘落过来,又立刻闭上了嘴巴。 过了一会儿,季六已挑出了四块石头,这些三十两一个的都是比拳头大一点的石头,即便切开成色好,也不会价值连城。 掌柜拿过银票,又拿过红巧捧过来的石头,领了两人入后堂,招出伙计来,抬出器具,当场命人切开了。 切玉耗费时间,季云流便到内堂一旁椅上坐下等待着。 掌柜让人上茶与点心,笑盈盈的与她一道等待着。 须臾,那伙计已经切开一个,里头什么都没有,只是个普通石头而已。 红巧一看三十两银子就这般没有了,小声的“哎哟”了声,可难过了。 再磨开一个,又是什么都没有的石头。 红巧看着那灰灰的石头,捂上心,觉得心窝都痛了,这这六十两银子就白白没有了!莫怪那些赌徒都那般疯狂,原来这事儿是这样的提心吊胆! 再看季云流,坐在太师椅上,推开那茶,只小口小口吃着小糕点,半点都没有焦急模样。 开第三块石头时,红巧都已经向天拱手念:天尊庇佑。 一剖开,外头灰暗,里头翠绿,是一块翡翠。 “哎呀!姑娘!”红巧惊喜的叫了一声,这样好的成色,该是把前面的两颗废石头都赚会本了罢? “嗯,难得出玉了呢。”季云流笑笑,继续拈糕点。 连掌柜看着,都目光闪动的笑了笑,连忙说了“恭喜”继续让小厮再上糕点,见这位姑娘不喝茗茶,一想她小小年纪,又让人端红枣茶来。 又等了半个时辰,再切剖另一个,是块红色的玛瑙石。 当店中的小厮捧着两块石头,拿到掌柜面前时,掌柜的眼睛简直闪出绿光来,他一脸难以置信:“这……这……” 寻常人,十颗中能挑出一颗玉石都已属难得,现下居然有两颗! 季云流似早就知道是这般结果:“掌柜的开个价吧。” 红巧也是激动非常,四个石头开出两块玉!自家姑娘这是何等的火眼金睛! 季云流见没人说话,奇怪道:“难道掌柜的嫌弃两颗原石太小?” 掌柜回过神来:“不不,容姑娘让小的仔细瞧下这成色。” “请。”季云流喝着红枣茶, 静静坐着,任凭掌柜对那两块玉石翻来覆去,反复敲打查看。 最终掌柜敲出了七百两的价格来。 红巧接钱的时候,掌柜谄媚笑道:“姑娘可否能告知其中的挑石法门……当然,我们定不会让姑娘吃亏便是。”说着,递上千两的银票。 季云流看着掌柜,笑了笑:“我只是今日运气好而已,便无什么技巧,掌柜这店中今个儿撞了贪狼星的凶位,若无事,掌柜还是将这店歇两天罢。” 玉石同人一样,皆有气,这观玉石的“气”方面其实她也只是个半桶吊子,只是今日五行属水,水克火,这店铺大门敞开,被西斜太阳照了透亮,注定有破财之势,进去挑两颗有点“气”的总是不会亏的。 掌柜看着出门的季云流目光闪了闪,赶快唤来伙计,让他去镇和铺子中请个道人来,来瞧瞧这几日这店中是否像这个姑娘所说的这样! 上了马车,季六又对阿三道:考验你车技的时间到了! 阿三驾着马车,在整个京城的街道都跑飞起来,觉得跟着这个六姑娘出府真是极惊心动魄的,动不动就要被人跟随! 不过,很惊险刺激的紧啊! 去风水铺子拿了罗盘等物,而后就是打道回府。 从马车上来下,红巧照着季云流的意思,递了两盒桂花糕给阿三。 第九八章 去大理寺 阿三推脱着:“六姑娘,小的拿府中的月钱,帮咱们府里驾车本就是应该做的,这东西小的不能收哩。” 季云流看中的便是他老实厚道不动小心思这一点,笑了笑,道:“拿着吧,给家中的哥儿吃,他在家中读书应是辛苦了,近几日不要让他爬高了,过些日子,我可以向祖母提一提,把你家哥儿的卖身契还给你,让他好去考个乡试。” 这人额中光洁,眼角余纹错开,是个子孙有才德之相,只是额角有几丝黑气,家中会有一些血光之灾。 “六姑娘!”阿三捧着红巧塞来的那两盒桂花,整个人愣愣站着,都要傻掉了。 在庄子外头待了两年的六姑娘竟然知道他家中有哥儿,还会读书,最要紧的是,她竟然说让他家的哥儿恢复白身,去考乡试! 家中哥儿不为奴去科考,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儿! “六姑娘。”阿三越想越激动,一个大老爷们泪眼都掉出来,捧着糕点就想要下跪,被季云流一个眼色,红巧会意的双手托住他,扶了起来。 季六看他道:“你莫跪了,我日后要用马车,还得寻了你这个行家能手呢。” “诶诶诶,小的别的不行,驾车可不错了,六姑娘放心、六姑娘只管寻小的,小的随叫随到,小的只给六姑娘驾车,小的给六姑娘驾一辈子的车……”阿三都语无伦次了。 季云流淡淡笑着,让他去后院停车,自己带着红巧从大门进府去了。 阿三在后院停了马车,又牵着马去了马厩刷洗、喂了马。 正弄完,另一季府马夫也走过来:“阿三,今儿怎么出去一天,这是去哪儿了?。” 阿三笑了笑,不回答。 那人喂完马,捧着肚子道:“哎哟,饿了。” 阿三想到六姑娘给的两盒桂花糕,从一旁拿出来,想打开拿两块糕点给马夫一起吃,一打开,一张二十两的银票赫然映入他的眼中。 这这这是六姑娘给的?他家的哥儿不仅能脱了奴籍,连回乡考乡试盘缠都给他准备了! 他捧着糕点,扑通一声就跪下来:“愿天道庇佑六娘子,小的愿为六娘子折寿祈求。” 季云流回了府,头一件事儿,去正院上房给老夫请安拍个马屁。 季老夫人上次在张府被打,几日不曾见人,如今拿着那几副镶玉抹额,一一看过后,搂着季六连连笑道:“你呀,买几样给自 个儿就行了,哪里需要买给我这把老骨头。” 季云流自然要说,祖母还年轻,人如松柏不老之类的话。 见这抹额上头的玉质与做功都属上层,这价格恐怕也不菲,老夫人高兴后,又想到一件事儿:“何氏可把你这些年的月钱归还于你了?” “二娘近日身体不适,孙女再等上几日也无妨。”季云流笑,一脸无害,“有祖母疼孙女便够了。” “这本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哪里还需要等上几日!”季老夫人立刻转首吩咐黄嬷嬷,“你且去花兰院,让何氏把该给的一分不少还给六姐儿!”说着,搂着季云流,“这一声二娘还真没有叫错,就是个二娘!” 正说着,丫头过来禀告,说:景王府送了许多东西过来,给季府六姑娘的。 景王府送东西过府给六丫头? 老夫人愣是没看明白。 送礼单过府的景王府嬷嬷也有一张玲珑嘴:“贵府六娘子聪慧伶俐,我们景王妃十分喜爱她,这些只是给六娘子的一点小见面礼。” 景王府嬷嬷一走,老夫人拿着礼单,更懵了:“六丫头,你和景王妃相识?” “孙女不认识景王妃呢。”季云流也看不懂这么一出,但是真金白银有东西拿,不要白不要,“景王妃名门勋贵出身,定不会寻我们开心的,祖母放心,景王府送礼来总归是好事儿。” 老夫人又想到“吉星迎进门”的卦,搂着季云流笑得合不拢嘴,让人把景王府送来的东西,全送到邀月院去,一高兴,自己掏出私房,又赏了她一些。 …… 玉珩拿着折子进入大理寺时,张少卿正对着主薄发完火,说他记录的这些与事实全然不符,季尚书的口供都是胡口乱语的,要把这些都废掉。 主薄被骂委屈了,丢下笔道:“张大人,这案子,我也只是秉公记录而已,里头我一份私心都没放,有什么话、有什么气,您可不能撒我身上,若您觉得有何不妥,还是去问陈大人罢。” 两人吵着,有衙役禀告:七皇子来了,皇上口谕,让七皇子从旁协理季府的案子,此刻人正与陈大人在后堂呢。 主薄丢下册籍提着官袍就往后堂去了。有人撑腰,他得去拍个马屁! 张少卿脑中翁翁响着“皇上口谕”这几个字,看着主薄跑了都没反应过来。 七皇子怎么会要从旁审理此案?莫不成,这案子还递到皇上 眼中了? 陈德育把七皇子请到主座,自己坐在下堂,待小厮上了茶,玉珩把皇上批的折子往大理寺卿眼前一递:“陈大人,这案子还要多多请陈大人提点了。” 陈德育看着这个年纪虽轻,但气度轩昂的七皇子,恭敬道:“下官不敢,还请七皇子多多指教。” 两人相互打官腔的吹捧了彼此一阵,而后进入正题。 陈德育拿着状纸给七皇子过了目,而后问:“此案,七殿下怎么看?” “一切按陈大人的意思来,我只是从旁听审。”玉七继续打官腔,“陈大人是先传召何人问话呢?” 陈德育道:“此案的关键证人应该是宁伯府的宁世子。” 两人说着,主薄拿着自己拟定好的证人名单,进来行礼。 玉七又拿着名单看过一遍,陈德育微微探出首,朝他道:“七殿下,下官打算明日一早先去季府一趟,再去庄国府,接下来再去宁伯府和张家。此案的关键证人,还有季府的六娘子,庄国公府的四姑娘,但这两家的小娘子全都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不好传召上堂,只能上府问话,殿下意下如何?” 第九九章 纡尊降贵 “如此甚好。”玉七还从未去过季府,趁此机会,光明正大进里面走一圈了解府中的格局,自然最好了,“既然这样,我明日亦随陈大人走一趟。” 七皇子如此纡尊降贵,陈德育都被感动得涕零,站起来连忙作揖,声音都咽噎了。 说完这事儿,玉七又想到一件事情:“若我没记错,张家的大老爷便是在大理寺中任少卿?” 陈大人还未开口,就看见张少卿迈进后堂来。 看见七皇子,他手一拢,行了个官礼:“回七殿下,下官便是张舒敏,在大理寺任少卿。” 玉珩抬眼看着他,目光淡淡:“张少卿这几日不如休沐在家几日罢,待这案子结案之后再来当值。” “七殿下!”张舒敏不卑不亢,“下官乃是大理寺少卿,为官数十载,从不徇私,这案子就算关系到下官家中亲人,亦不会徇私枉法的。” 主薄抬首看他一眼,立刻就嗤声相呛道:“张大人适才还指着下官的鼻子一直骂,骂下官所记录的季尚书的口供不符实情,要下官销毁呢。” 现世报,还得快! “你!”张舒敏被一个从五品的主薄背后捅了一刀,脸色十分不善。 “若如张大人所说不会徇私枉法,这案子会审时,张大人更应该要自请告假休沐才好。”玉珩轻笑一声,字字紧逼,“这样,才是最公平公正的秉公办理。” 张舒敏心头都被七皇子笑得凉了大半。 这皇家第七子,十五、六岁便有了这种非凡气度,真是见了大鬼了! 陈德育点首赞成道:“七殿下说的极是,张大人,你还是在这案子结案前,先暂且休沐几日罢,这几日天儿好,踏青正是好去处嘛!” 张舒敏忿忿的走出大理寺的衙门,抬首看见漫天洒下来的滂沱大雨,甩了甩衣袖,脸色越发难看了。 这样的天儿,正是踏青好去处? 去踏个鬼的青啊! 季云流入了邀月院,刚沐浴更衣完毕,红巧禀告道:四姑娘季云薇过院来了。 “下着这么大的雨,四姐姐这么急着过来。”季云流立刻迎出门,把人迎进正院的前屋中,“四姐姐快些进来,喝点热汤。” “我听说大伯父把张家告上大理寺了,我以为你……便来看看你。”四姑娘本以为季云流定要在屋里哭死了,哪里知道这人不仅出门逛了一圈,糕点都是十几 盒的往府里带! “谢谢四姐姐关心体贴我。”季云流见她真心上门来关心,笑吟吟拉她过来在桌边坐下,让红巧端了银耳汤,又让她摆上出门买的糕点,“四姐姐吃吃看,这些糕点各有各的味儿,很是不错呢。” “你呀!”四姑娘被她这副不知愁的模样弄得没脾气了,“你怎地一点儿都不担心自己的亲事!” “缘分这事儿自有天定,咱们想去抢也抢不来呀。”季云流以口就碗,抿下一口热汤,“且,那张二郎在紫霞山后山中都让我撞破与庄四姑娘的相会了,我若再跟他有牵扯,日后岂不是去自寻霉头么?” “甚么?她们竟然、竟然真的有私通!”惊叹一声,四姑娘又恢复了常态,“若如此,定要让大伯替你退了这桩亲事!” 握着季云流的手,四娘子又道,“你且放心,大伯替你退了亲,祖母定会再给你找户好人家的,定会比那张二郎好上百倍。” 季云流握着被子看她,她的眼中全是认真之意,全然没有嘲笑意思在里头。 “四姐姐。”她把自己肩膀依靠过去,眨两眼,“我看四姐姐近日红光满面,光彩照人,恐怕近几日四姐姐定要遇上红运喜事了。” “什么鸿运喜事?”四娘子不解。 “嘿嘿,良辰美景良人来,可不就是桃花红运当头的大喜事么!”季云流愉悦笑道,“只要四姐姐不拒绝、不躲避,那人就是姐姐的一段大好姻缘!” 四娘子这下被季云流直白的一段话弄明白了:“好哇,你竟然敢消遣我!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哎哟哎哟,姐姐手下留情……妹妹只是实话实说的呀!”季云流连连求饶,“诶诶,姐姐,咱们还是来吃几块桂花糕……” 红巧与四娘子的丫鬟芃芃看着自家两个姑娘玩的兴起,相视笑了笑。 府中有姐妹情,出嫁都是好助力。 午后时光一晃而过,两个小娘子吃了糕点,正好景王府送来的东西也一一搬进了院中,季云流又带着季云薇选了选,选了几套锦缎让人量了身段,拿了下去做衣裳。 季云薇带着双手都快捧不动的芃芃准备回自己院落时,听得二门那边的人来禀告,说长公主府递了两张帖子来,正好四姑娘一张,六姑娘一张,见两人都在这个院子里头,就全都送来这边来了。 两人打开一看,是长公主府举办春日赏花宴会,文瑞县主便让人送了两张帖子来, 邀请两人。 “长公主府?”四姑娘拿着帖子看季六,“六妹妹,这赏花宴,咱们可要过去?” 虽与文瑞县主认识不久,这份友谊是真心的,四姑娘犹豫的是对方这份门第,太高了。 “四姐姐,文瑞县主特意让人送的帖子,我们自然要去了。”季云流拿着帖子笑,“若不去,才是看不起文瑞县主呢。” 不是说长公主府有个厉害的道人么?如今进去全不费工夫,自然要去见一下! 见季云流还要给自己挑布匹做衣裳,季云薇连连摆着手,带着芃芃回自己的宜兰院。 在花莞院中的二夫人得知了自家女儿受邀长公主府中的赏花宴时,笑得下巴险些都掉到地上去,连忙让人给四姑娘备衣服、备要戴的面头。 听四姑娘说季六赠了她许多景王府与皇后赐的布匹时,二夫人又连声哎哟哎哟:“这六姐儿在庄子上待了两年真是讨喜,莫怪老夫人与文瑞县主都稀罕她!就是懂事儿,看看,有好东西也不藏着掖着,还要分些与你。” 第一百章 沟通皇后 看着那些御用的锦缎,二夫人亦是爱不释手,比划比划,挑了几匹又想要唤人来给自家女儿量身形。 四姑娘拒道:“母亲,这些是六妹妹让我赠于你的,我的与六妹妹的布匹之前在邀月院中选过,让人拿出府定制衣裳了。” “哎哟!给我的?”见四姑娘坚定点头,二夫人喜呀,喜上眉梢、嘴角咧开,“六姐儿这出手,这大方,这大度的,哎呀哎呀!行!你反正与她亲,就当了亲姐妹!我也把她也当亲女儿疼!” 四姑娘笑道:“母亲,我与她本就是亲姐妹啊!” “是呢是呢,你们就是亲姐妹!是你阿娘我小肚鸡肠了!”二夫人给自己比划着布匹,转念又道,“你与那季七可不是亲姐妹,那种不懂规矩的,离她远点儿,有那样的娘,你若与她走近了,仔细拖累了你。” 自从七姑娘被安上嫡女的身份,这不能与她走近的话就被二夫人一直耳提面命,四姑娘滚瓜烂熟,点首:“我知了,母亲。” “哎呀哎呀。”二夫人让丫鬟收了这些布匹,提着裙摆回自己院子,边走边念,“我得去让人给你那亲妹妹炖碗百合莲子粥去,近日火燥着呢!哎呀哎呀,这六姐儿怎么这么可心呢!真是让人越看越喜!” 邀月院分东西,有二夫人的份例,自然会有大夫人和老夫人的一份,轮来轮去,独独没有三房。 这件事,不日就传到了三夫人何氏的耳中,她听着马嬷嬷的禀告,拍着桌站起来:“好啊,我才是她正经的母亲!如今这人连娘都不认了!每人一份,独独落了我!这说出,定要治他一个大不孝的名头!” 一想到,前日自家的夫君给她送了两匣子东西,三夫人又气的心窝子都疼了:“一个个的,竟是胳膊肘往外拐的人!气死了我了,气死了我!” 一旁王嬷嬷赶紧上前给自家夫人顺气:“三夫人,这样的丫头,您不能跟着她一般见识,这事儿,您寻个日子,往老爷与老夫人那儿一说,这不孝的名头,六姑娘可不就占全了么?论理,她是一样都站不住脚的!” 三夫人甩下帕子,气道:“如今,他们各个都稀罕着那小小的贱蹄子!我说的能管用,老夫人与老爷还能听我的?莫不成,我还能把她不孝的名头告到季家宗里头?”三老爷不休了她才怪! “老爷如今把什么娘的狐媚子抬进了门,整天整天的窝在那儿,我放下身段让人请他来都推脱,我我我……”三夫人捂上帕子就大哭起来,“我 都不想活了!” 王嬷嬷一想到偏心的三老爷与老夫人,也无计可施。 三夫人自己哭了哭,抬起首:“不行!这没分到礼的事儿,我不计较,我也瞧不上那些东西,但去长公主赏花宴这事儿,我定要让六姐儿把七姐儿也带过去!” 长公主办的赏花宴,里头全是勋贵人家,莫说在里头结识一段好姻缘,就在那儿结交一些贵女,这日后的亲事上也能多上许多助力! 七皇子从大理寺回了宫,又去了皇后那里请安。 庄皇后看见自家儿子,自然询问身体学业之类的慈母话语。 两人叙谈片刻,七皇子一撩衣袍跪地道:“阿娘,儿子有事请求。” 这番举动,让庄皇后的王嬷嬷立刻挥退左右宫女与太监。 庄皇后站起来,两步走过去,扶起七皇子:“你有何事要求我?” “阿娘,”七皇子与庄皇后四手相扶,“今日在御书房中,景王让皇上给我指了婚,定的是季府六娘子。” 庄皇后失了仪态,睁着眼,不可置信的“啊”了一声:“那个紫霞山中的季六?” “正是,这事,也许阿爹等会儿就会来阿娘这里询问您的意思。”七皇子扶着庄皇后在短炕上坐下,“儿子想请阿娘莫要拒绝这桩亲事。” “七哥儿!”庄皇后目光盯着玉珩,目光深深,一字一顿的缓慢问道,“你实话告诉阿娘,那季六,你是真心的?即便她出身不高,家里亦乱七八糟?” 七皇子看着皇后的双眼,点了首,认认真真道:“茫茫人海,让儿子心动的,唯此一人。” 坤和殿中,佛手香清清淡淡,流泻一室。 自己的儿子说,茫茫人海,唯此一人。 庄皇后静坐着看了他一会儿,终于垂下眼:“世间纵有千般万般道理,都抵不过一个‘喜欢’,若是你真心喜欢,阿娘不会拒绝。” 王嬷嬷送了七皇子出坤和殿,回来时,看见庄皇后坐在炕上背转了脸,双肩耸动,就是从背后看,也能发现她在哭泣。 “娘娘……”王嬷嬷上前几步,小声唤了一遍。 庄皇后压了压眼角,轻声道:“莫要担心,我只是,我只是担心七哥儿与那六娘子,这携手之路不好走。” 那么多人虎视眈眈,看他们笑话。 “娘娘,”王嬷嬷宽慰道,“紫霞山中的姻缘得天 道庇佑,七殿下与六娘子定会和和美美的。” 外头雨声淅沥沥,庄皇后转首瞧着盘子中的那些精致糕点:“是呢,六娘子也是可人的,让七哥儿娶个自个儿喜欢的,有难处也会心甘情愿走下去的。” 第二日,大理寺正卿下了朝就等在玄武门边,等了七皇子出来,与他一道,第一户就去了季府。 昨日季府已接到大理寺的信儿,说今日陈正卿与七皇子会来问话。 季尚书公务繁忙,季二爷在吏部亦是大忙人,这会客的事就轮到了季三老爷。 三老爷这几日能名正言顺的宠着婉娘,不再偷偷摸摸,简直不要太春风得意。 在二门见礼了七皇子与大理寺正卿,他翩翩有礼、一副大家子弟一般的把两人引进花厅。 待小厮上了茶水,三老爷打开话匣子,从上到下、从前到后、从里到外,清清楚楚把张家的罪状又给讲述了一遍,说到自己亲女儿所托非人的伤心处,两眼泪一洒、鼻涕一流,又替自己妥妥的博了个慈父的名头。 这哭戏,在上次他大哥面前借由洋葱展示一遍之后,三老爷也是越发熟能生巧了。